《[历史同人] 亚瑟王》 第1章 [bg同人] 《(历史同人)[都铎王朝]亚瑟王》作者:华泱【完结】 文案:亨利七世与约克的伊丽莎白的长子,以先古圣王为名的伟大征服者,宗教改革的推动者,欧洲秩序的缔造者,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共同国王,安茹帝国的奠基人,“荣耀者”亚瑟一世永垂不朽! , if亚瑟没有早逝的都铎王朝,cp阿拉贡的凯瑟琳(二人感情线参考《永恒的王妃》),后期男女主会因为宗教问题反目,但自始至终身心只爱对方 ============== 阅前提示: 历史事件遵从史实,人物形象服务剧情,会玩梗搞回旋镖地狱笑话且不会因为读者偏好更改重要剧情,原则上不剧透(个别影响不大或即将发生的剧情除外) 会澄清部分都铎洗脑包(如白公主和r3绯闻,塔中王子诅咒,都铎是私生子无继承权等等),但出于增强戏剧冲突的目的会保留一些抓马野史和刻板印象,会提前在作话说明 本文的凯瑟琳前世今生都不是为爱牺牲无怨无悔的贤妻良母,她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信仰不管老公是亚瑟还是亨八,男女主前世是真夫妻且凯瑟琳自始至终只爱亚瑟,主线剧情是欧陆风云和家庭纷争,重外交军事轻日常基建,算半个专业人士但英国史并不是专业方向所以本质还是ooc史同,会尽量考据但受限时间精力能力难免疏漏之处,欢迎指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西方罗曼 重生 历史衍生 正剧 主角:亚瑟·都铎 阿拉贡的凯瑟琳 配角:亨利七世亨利八世凯撒·波吉亚约克的伊丽莎白查理五世 一句话简介:都铎王朝的另一种可能 立意:撕裂神权的屏障 第1章 风暴 “你要结婚了,亚瑟。” 当亚瑟·都铎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身着新婚礼服的自己时,他的父亲也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凝望他:“喜欢这件衣服吗?” “西班牙(1)人会很喜欢。”亚瑟静了静,随即张开手臂,让仆人为他小心翼翼地脱下礼服,并仔细地熏香保存。在即将举行的婚礼上,他和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的礼服都由白色的绸缎制成,这是为了迎合新娘的母亲,那位威名赫赫的武士女王的喜好,她要求她的小女儿在结婚时也身着白衣,那为了迎合妻子的装束,她的丈夫自然也应该选择白色的礼服。 卡斯提利亚的伊莎贝拉女王以虔诚闻名,她一天至少沐浴四次,并且总是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身为天主教世界最为强大的君主,从摩尔人手中夺回伊比利亚半岛的伟大光复者,她和她的丈夫,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的煊赫武功无疑令整个欧洲都深深敬畏,而他们所统治的联合王国西班牙也在过去几十年中从一个边缘的沦丧国度一跃成为欧洲的一极,甚至有问鼎之势。 以国力和财富相论,与西班牙联姻能称得上是英格兰的外交胜利,尽管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和他对财政制度的重塑,英格兰的国库已经不似他刚加冕时一般窘迫,但新娘的嫁妆,一百万先令,仍是一笔值得心动的财富,更何况她是兰开斯特家族的女系后人,冈特的约翰的后代,对因血统问题深受争议的都铎王室,或者亨利七世本人而言,还有比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女儿,阿拉贡的凯瑟琳公主,更合适的儿媳吗? 他又看着他的儿子,倾注了整个英格兰的期望和精力所培育出的“英格兰玫瑰”,他长得像母亲,一头金发,皮肤白皙,如玫瑰花般美丽,和他的弟弟约克公爵亨利相比,他显得有些消瘦,但仍然称得上强壮,看着仆人恭敬地将确认合身的结婚礼服妥帖收好,他似乎正凝神思考,但很快,他便重新放松眉头:“在婚礼上挂上三个王国的纹章,英格兰,法兰西,还有西班牙。” 听到亚瑟的回应,亨利七世原本紧锁的眉头也随之放松下来:依照血统,都铎家族对这三个王国的王位都有主张,即便作为冈特的约翰第三任妻子的后代,他们对西班牙的宣称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但谁会在意呢?如若西班牙使者为之愤怒,这也可以解释为是对新娘的重视的表现。 西班牙想要彰显他们的强势,但英格兰也不是需要对其唯命是从的小国,尽管随着大陆领地的丧失,现在的英格兰已经不如金雀花王朝时期那么强盛,但英格兰仍然算得上是欧洲版图的重要一员,其地理位置和与法兰西的百年世仇对正陷入与法兰西争霸战争的西班牙而言亦极为重要,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嫁妆上如此慷慨解囊。 “就这么办!”亨利七世畅快道,用欣慰的目光再次看向他的长子,亚瑟刚出生时,他曾经担心过他这个早产的长子不够强壮,尤其是在他那强壮而精力充沛的次子亨利出生后,但随着亚瑟逐渐长大,他也慢慢地放下了对他的忧虑,他的长子有足够的头脑和心性胜任国王的身份,成为国王并非只能依靠勇武的体魄,至于亨利,亨利还只是个幼稚虚荣的孩子,不懂得权力更不懂得统治,“等你的新娘来到伦敦后,就让亨利护送她来到圣保罗大教堂吧,把你的婚礼礼服拿去给你母亲看看,看到你结婚,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的,母亲会很高兴。”亚瑟说,想到母亲,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个时候,他原本有些忧郁和沉闷的蓝色眼睛也像雨后的天空一样阴影尽散,这个时候,他才真的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非刻作深沉的王储。 第2章 , 他们遇到了风暴。比斯开湾,当阿拉贡的凯瑟琳感受到船身的剧烈摇晃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经历了两次代理婚礼和叛乱、瘟疫与飓风,她终于坐上了前往英格兰的船,尽管对这个遥远岛国的恶劣天气早有耳闻,但直面这场风暴时,剧烈的颠簸和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风声仍然颠覆了她的认知,她摇摇晃晃地试图起身,透过华丽的帷幔看向甲板: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的旗帜正湿淋淋地挂在右侧的船舷边,很快又被风吹走------桅杆碎了。 桅杆破碎了,那船身呢,船身也会一并碎掉吗?她会和水手与仆人们一起沉入大海吗?当想到这个可能时,凯瑟琳心中浮起一层忧虑和惶恐,但很快,她几乎是本能地重振旗鼓,环顾着周围惊惧的仆人们,她发号施令道:“到左边去!”她大声道,“风向朝右边,我们需要用我们的重量维持平衡,交给水手们,他们都是曾随克里斯托弗船长(2)航行的勇士,他们曾经见识过比这猛烈百倍的飓风!” 她的声音在船舱中反复回响,一定程度上,这确实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船舱中的侍女们纷纷听从命令来到了左侧,公主的保姆与贴身侍女唐娜·埃尔维拉离她最近,透过西班牙兜帽的阴影,她能看到公主并没有她表现出来那么镇定:“害怕吗,公主殿下?” “我不害怕。”她听到公主小声说,“我是阿拉贡的公主,我是母亲的女儿。” 母亲的女儿------当想起这个身份时,她心中忽然升腾起无穷的勇气,她想起了1491年的格拉纳达,她五岁的夏天:“妈妈!”她大声号哭道,燃烧的帐篷和四散的人群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只能张皇地寻找母亲的踪迹,当她看到她那已经披甲上马的母亲后,她惊喜万分地冲向她,但伊莎贝拉女王只是骑马掠过她。 “我要去找我的士兵。”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了母亲从盔甲里透出的洪钟般的声音,“等等,凯瑟琳,我会来接你。” 她的保证如此苍白,她甚至不愿多匀出些时间安慰她的小女儿,在年幼的凯瑟琳公主的嚎啕悲泣下,她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她被遗弃了。 摩尔人随时都回来------他们皮肤漆黑,在黑夜里如同幽灵般隐匿,同时残忍嗜杀,这来源于修女们的教育。她恐惧摩尔人,但她从不认为他们可以真正伤害她,可现在不一样,作为阿拉贡的公主,卡斯提利亚女王的女儿,威尔士的王妃,她被遗弃在这里自生自灭,也许她会死在今天。 上帝会在今天带走她吗?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只有窒息般的恐惧,这样的恐惧甚至迫使她停止了哭泣。哭声会引来摩尔人,她想起来修女的话,她开始努力想些其他的事务让她镇定下来,母亲,母亲说了她会回来;父亲,父亲也不会抛弃她,他爱她如爱他的独生女儿;她的哥哥姐姐们,尤其是胡安娜,她最喜欢的姐姐就是她;以及她的未婚夫,亚瑟·都铎,威尔士亲王。 她上个月才收到第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她的未婚夫练习拉丁语的作品,读起这样的信对她来说不算容易,但她最后还是理解了那个陌生男孩费力地想要在信中表达的期待和关怀,信的最后是他的落款,除了他的名字外还有一小朵玫瑰,她知道她的未婚夫从出生开始便得到了“英格兰玫瑰”的称号,红玫瑰和白玫瑰自相残杀,最后结合形成一朵全新的红白玫瑰,亚瑟·都铎正象征着那朵玫瑰。 这是一个血腥中带有一丝浪漫与光明的传说,是她童年故事中最美丽的一个,这一丝对未来的幻想消弭了她的恐惧,她开始试着学习修女们的方式虔诚祈祷,最终她确实等来了清晨的阳光,以及回来接她的母亲。 “你还好吧,凯瑟琳?”伊莎贝拉女王问她,她下马来到了小女儿身边,如果愿意,她可以立刻投入母亲的怀中,但凯瑟琳摇摇头,她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我不害怕。我是阿拉贡的公主,我是母亲的女儿。” “好女儿。”她母亲赞许地道,“这才是我期许的女儿,记得,凯瑟琳,你不是农妇或奴隶的女儿,你血管里流着英勇的十字军战士的血液,因此危险到来时,你也不能慌乱------不论是公主,还是王后。” 母亲期许的女儿,阿拉贡的公主,英格兰的王后,她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她也将永远处于尊贵的地位,因此她需要带给她的臣民信心与勇气,以虔诚坚定的勇气去祈祷主的庇佑,然后主将保佑她平安度过此劫并转危为安,正如从前,正如现在。 上帝回应了她的祈求。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船终于重新平静,而他们最终到达了登陆点,英格兰的普利茅斯湾。 她来到了英格兰。当她稍整仪容,从船舱中探出身时,她看到阳光透过乌云照亮了她的视线。“凯瑟琳!”有人正呼喊着她的名字,“凯瑟琳!凯瑟琳!” 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数不清多少人。他们拥挤在港口边争相挤压,欲目睹未来王妃的风采,尽管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被骑士、仆人以及兜帽和面纱层层包围的模糊影子:“给他们钱。”她的管家,阿隆索·德·埃斯基维尔听到他的女主人命令道,“以西班牙公主的名义。记得扔远一些,确保他们的身体不会干扰我们登陆的路线。” 第2章 责任 在他的新娘到达英格兰的那一天,亚瑟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也如现在一样辗转难眠。 第3章 那是1489年的夏日(1),他三岁那年,当时他正躺在母亲身边,他几乎要被她哄睡了,但父亲的到来惊动了他。“亨利!”他听到母亲轻声惊叫道,“亚瑟已经睡了。” “小心些,不要吵醒他。”父亲说,他明显心神不宁,因此亚瑟没有发出动静,这无益于父亲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当确信他已经睡着后,他父亲再次开口,“有人自称沃里克伯爵,合法的英格兰与法兰西国王爱德华六世,他已在爱尔兰举行了加冕礼。” “沃里克伯爵在伦敦塔!”母亲惊叫道,似乎意识到这样的动静会惊醒亚瑟,她很快又放低了声音,“他是个假冒者。” “对,他是个假冒者,但这个假冒者有一千五百名德意志雇佣兵,四千名爱尔兰农民,一位骁勇善战的瑞士指挥官,谁有能力供养这样一支军队?”他发出嗤笑,“不必在乎他是真的伯爵还是假的伯爵,现在,他比真正的沃里克伯爵更具威胁,他很快就会登陆英格兰。” “我们要打仗。”短暂的沉默后,母亲颤声说,“亨利,你要上战场,你没有多少反应时间。” “是的,我必须要离开你们。”亚瑟感到父亲的手指短暂拂过他的头发,“我不确定这件事背后有那些支持者,勃艮第公爵夫人,查理八世,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比起已知的敌人,我更担忧内部的未知者,有人表面对我们毕恭毕敬,背后却与我们的敌人勾结,丽莎,我无法信任他们。” “那就把他们关起来,剥夺他们的爵位和地产,亨利,你不能输......上帝会庇佑你,还有阿拉贡国王和卡斯提利亚女王,我们刚刚结为姻亲,我们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何况,他们并没有帮助我们的必要,亚瑟和凯瑟琳公主的婚约随时可以撕毁,觊觎者们会争相出价以求娶他们的女儿。”父亲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但很快,他重新振作精神,“我必须要离开了,可能就是今晚,在我离开时,你要照顾好孩子们......上帝会庇佑我们。” “上帝会庇佑我们。”母亲说,她似乎落泪了,“亨利,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父亲说,他将头抵在母亲怀里,“像四年前一样杀死所有敌人以奔赴到你身边。” 父亲很快离开了,而这个夜晚的后半部分母亲一直抱着他,他和当时还没有出生的妹妹玛格丽特一起紧贴着母亲的怀抱,她不知道他那个夜晚并没有睡着。 他意识到他那看似无所不能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强大,作为他的儿子,他也并非理所当然地就应该继承英格兰,在威斯敏斯特加冕,头戴圣爱德华王冠,并且他的未婚妻,西班牙的凯瑟琳公主,同样并非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她只会嫁给未来的英格兰国王,如果他失去王储的身份,如果他父亲不再是国王,那他也会同时失去他的妻子,这甚至不是一种可能,而是事实。 , 当第二天的清晨到来时,都铎家族的王室成员开始共进早餐,而同一时间,有关凯瑟琳公主遭遇风暴的消息也传到了伦敦。“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亨利七世的母亲,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冷淡道,她身材消瘦,面容严肃,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心生好感并亲近的人,“不知占星师会怎样解读这样的预示。” “但她是个勇敢的孩子,面对风暴,她没有展露出畏惧,正如她那英勇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后温柔地道,“听说德文郡的农民很欢迎她。” “一群没有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见到任何一个大人物都会欢呼的。”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不悦道,就在她和她儿媳即将正面争执时,亨利七世及时开口阻止了她们,“但无论如何,有关她的消息都是好的,无论是她平安登陆还是民众对她的欢迎。”他将目光转向他的次子,尽管还在吃早餐,但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摆动,他就连这短暂的应该恪守礼仪规范的时间也无法按捺他那永远躁动的内心,“等凯瑟琳公主到达金斯顿镇后,由你和白金汉公爵一起护送她穿越伦敦,礼服已经给你做好了,你看过了吗,亨利?” “我看到了,谢谢您,父亲!”亨利王子立刻高声回答道,他挺直了胸膛,似乎已经穿上了那身镶金边的白色天鹅绒盛装,而博福特夫人已经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亨利王子立刻讪讪地缩了回去。 , 和坎坷的路途相比,到达英格兰后,她的行程还算顺利。 她所受到的欢迎和重视超乎她此前的想象,因此一定程度上,她能够忽视英格兰泥泞的道路和身在华丽的马车中也时不时传来的异味,直到到达伦敦后,她所见到的建筑和排场终于符合她对一个王国首都的想象,而她也终于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人。 “我是约克公爵!”见到前来迎接她的两位重要贵族后,站得靠前的那位,一个有着耀眼红发的男孩迫不及待地用拉丁语自我介绍道,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体格着实魁梧,笑起来也很欢快,“我是亨利,亚瑟的弟弟,可以摘下你的面纱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不好意思,亨利弟弟。”她微笑着回答道,同时稍稍行了一个屈膝礼,“在卡斯蒂利亚,女人只有后才能摘下面纱,再等几天,我们会在典礼上正式见面的。” “可你已经来到英格兰了!”亨利王子不满道,这个时候,他身后那位二十多岁的英俊男士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可她毕竟还是西班牙的公主,殿下,她还没有成为英格兰人。” 第4章 他随即用卡斯提利亚语向凯瑟琳问好:“我是白金汉公爵,爱德华·斯塔福德,欢迎来到您的国家,希望您能在这里感受到善意与欢迎,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事项也尽可提出,这是我们的荣幸。” “我并没有觉得不适的地方,我很惊喜于我受到的欢迎。”凯瑟琳微笑着回答,而一旁的亨利王子已经受不了他的堂亲(2)用他所不懂的语言和凯瑟琳交谈,他再一次顽固地打断道,“婚礼前,我要牵着你的手穿过伦敦,然后来到圣保罗大教堂。”他吸了吸气,有些不情愿地强调,“把你送到亚瑟面前,那一天我会穿一件白色天鹅绒的礼服,很漂亮,镶了金边。” “那时候你一定很英俊。”果不其然,凯瑟琳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到他身上,听到她的夸奖,亨利王子显而易见地高兴,他涨红了脸,蓝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彩,但很快凯瑟琳的下一句话便让他重新失落起来,“所以你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的哥哥吗,他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丈夫啦。” 哥哥,哥哥......“我不了解我的哥哥,大多数时候,我都被限制着和他接触,他生活在威尔士的宫廷,我们只有在仪式和圣诞节的家宴上才会见面。”提到这一点,亨利王子忿忿道,有一瞬间,一个忤逆的、不符合他身份的念头在他心里燃起,看到西班牙公主在面纱和礼服下也难掩的优美轮廓和曼妙身段,那个念头如火焰般在他心里越燃越旺,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仆人们听不懂拉丁语,白金汉公爵也不会告密,“可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使节们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哥哥常年患病,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尸体?”凯瑟琳一怔。 “是的,我的哥哥身体并不好,他早产了一个月,显而易见他不会强壮。”亨利王子愈加欢快道,他很满足于看到西班牙公主显而易见的怔忪和无措,“对,他的腿细得像竹竿,皮肤白得像纸,同时沉默又木讷,和我父亲一样总是皱着眉头......真可惜,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呢?你这么------这么美丽,我哥哥竟然能拥有你。” 亨利王子越想越不忿,一些被他的教育者和抚养者刻意压制的情绪在此刻前所未有地疯狂滋长,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比亚瑟先出生,或者亚瑟像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埃德蒙一样在童年夭折,那或许今天就是他迎娶这位高贵的公主了。他脑海中升腾起美妙的幻想,但很快,西班牙公主便以轻微但坚决的声音回答道:“可我马上要嫁给他了,就在这个星期,我一定要嫁给他。” 是的,她马上要嫁给他了。这个事实像一盆冷水般浇到亨利王子头上,短暂的沉默后,他别过脸道:“是的,你很快要嫁给他了,希望你能爱他。” 他没有再说话,先前的欢快似乎离他远去了,而凯瑟琳也同样心事重重。“威尔士亲王并不像约克公爵所说的那样,请相信我,他很英俊,温和但敏锐,对历史、修辞、弓箭和舞蹈都十分精通,也谈不上多病。”亨利王子离开后,白金汉公爵对凯瑟琳道,他似乎有些踌躇,“希望亨利王子的话不要让您感到忧虑。” “我知道,小孩子总会夸大形容。”凯瑟琳勉强笑道。 不要紧,她安慰自己,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以赋予自己勇气,即便她的丈夫病弱,乏味,平凡,粗鲁,远非她曾经幻想的玫瑰般的少年,她也会去爱他,履行妻子的责任,履行同盟的责任。 这是她的责任,她作为西班牙公主与英格兰王后的责任,她接受了天主教世界最完备的教育,在阿尔罕布拉宫享受了天堂般的童年,而现在,她需要回馈这一切了。 第3章 嫁妆 1501年11月14日,威尔士亲王亚瑟·都铎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婚礼。 为了这场婚礼,向来吝啬的亨利七世不惜耗费巨资,即便隔着面纱,凯瑟琳也能看到无处不在的王室纹章和纷扬的红白玫瑰:“为什么没有石榴花?”在亨利王子怀着紧张又激动的心,将凯瑟琳公主牵引走向教堂尽头的祭坛时,他突然听到她轻声问。 “这个季节没有石榴花。”他回答道,而凯瑟琳公主又重新默不作声,她在想些什么?如果可以,亨利王子希望这段道路没有终点,但他们离祭坛越来越近,他也没有机会再多问她些话了。 祭坛的尽头,亚瑟王子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亨利王子不得不承认婚礼礼服将他的哥哥衬托得比平时更加高大威严,今天的婚礼上,他本就是无可争议的唯二主角,他只是护送另一个主角来到他面前的过客罢了。 “谢谢。”当将新娘交到亚瑟手中时,他听到他哥哥冷淡道,他总是这样,小时候,他面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所以他现在索性不这么做。 他看到他哥哥牵起了凯瑟琳公主的手,他们跪在白色绣花塔夫绸的垫子上,念诵着婚礼誓言,而后根据惯例,他们应该互相亲吻,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终于要见到凯瑟琳公主的样子了。“谨以此吻,献出我的爱。”他听到亚瑟说,而后他终于掀开了凯瑟琳公主的面纱。 他呼吸一窒,在这一刻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不,不止是他,他相信这一刻所有亲眼见到凯瑟琳公主,不,凯瑟琳王妃的人都会像他一样,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美人,红棕色的浓密卷发,白皙无瑕的皮肤,纯净的蓝眼睛,秀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嘴唇,与英格兰人不同的异域风情令她更具吸引力,而此时,她双颊似乎也因激动染上一层红晕,这令她的美丽更加娇艳动人。 第5章 毫无疑问,他们用隆重的婚礼排场迎接而来的是一位值得他们如此重视和喜爱的公主,她曾经是西班牙的石榴花,未来会是英格兰的玫瑰。“凯瑟琳!”不知是谁高呼王妃的名字,而后有更多的潮水般一叠叠高涨的声音用力地欢呼,“亚瑟!凯瑟琳!” 亚瑟,亚瑟,亚瑟。他无法将亚瑟的名字从人潮中摘开,而即便捂住耳朵,他也能看到他哥哥正牵着他新婚妻子的手穿过教堂中悬挂的阿拉斯挂毯像人群挥手致意,享受着人们的欢呼。他们是新婚夫妻,他们无法分开,并且,从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亚瑟和凯瑟琳是非常般配的一对,乃至于当他梦想着他取代亚瑟站在凯瑟琳身边时,他第一反应是突兀,并且在地毯尽头的祭坛边,他看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亚瑟正安静地看着他们,他无需惊怒,因为凯瑟琳确实属于他,从童年开始便属于他。 , “他们真般配!” 几乎能穿透教堂的欢呼声中,亨利七世听到他身侧的妻子感叹道,为了避免抢走新郎新娘的风头,国王和王后在一个用格栏窗户做成的低调廊台上观看婚礼,尽管看不到教堂外的场景,但他们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热闹非凡的场景。 “确实。”亨利七世说,玫瑰花般美丽的王子和石榴花般明媚的公主,如果从佛罗伦萨请一位画家画下他们在祭坛前拥吻的场景,这一定会是一副传世名画,身边,伊丽莎白王后仍然有些激动,她将手搭在廊台的边缘,以便能更加看清她的儿媳,“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比画像上更美,她一定会受到整个英格兰的欢迎的!” “不及你美丽。”亨利七世说,他的神情相当平静,仿佛这不是一句讨妻子开心的恭维而是一个平常的事实,“而且随她一同到来的那些西班牙人一点也不可爱,尤其是她那狡诈的父亲,刚刚,他们给了我一封信,宣称斐迪南二世并不打算支付他女儿的另一半嫁妆,他认为随同他女儿来到英格兰的那些精美器物足以抵过那一半嫁妆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付另一半嫁妆!”伊丽莎白王后惊声道,她的丈夫同样眉头紧锁,他对钱财的吝啬众所周知,只是他很少在妻子面前表现出这一点,除非这个数目确实令他肉痛,以至于抓心挠肝,“是的,他们要在意大利和法国人作战,同时还要资助那个船长的航行,经济状况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斐迪南打的主意是婚姻已成事实,我们不可能在新婚不久便因嫁妆问题背弃同盟,可他想多了,我不会放弃每一分本该属于英格兰的钱!” “他没有考虑过他女儿的处境吗?”伊丽莎白王后所关心的显然是另外的方面,先前对儿媳的喜爱和兴趣已经被忧虑取代,“可怜的孩子,她才十五岁,刚刚离开父母,难道结婚之后,她就不再是父亲的女儿了吗?” “不要担心,丽莎,今天不是个适合担心的日子。”亨利七世道,“我会问问亚瑟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他的妻子,他的王国,这些事他总要自己拿主意。” , 婚礼的程序很漫长,在宣誓结婚后,他们要穿过欢呼的人群,向他们微笑致意并分发红酒和面包,然后他们要主持晚宴,欣赏歌舞,尽管他们一直紧挨在一起,以至于能够闻见彼此发间的气息,但他们没有任何交流的时间,像两个木偶。 现在是舞会,理论上,他应该和他的新娘整夜跳舞,引领整个舞池成为当之无愧的明星,他会跳舞,老师称赞他跳得很好,但跳舞于他而言和骑马、打猎、乐器一样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他能学会他们,但并不能从中感受到乐趣,正如他被要求需要像外祖父一样表现出非凡的魅力,不论是对贵族还是民众。 他了解他们的需求,他也知道他该怎么做,可重复这些步骤时,他并不能被那样的热情感染,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以成为人群的焦点为荣,乃至于为此自闭。“噢,殿下!”他听到有仆人惊叫道,他抬眼望去,他弟弟亨利已经脱掉了自己的长袍,穿着短上衣表演跳跃和踢腿。 此前,他按照惯例和他的新婚妻子跳了开场舞,他的弟弟和妹妹则紧随其后,正常情况下,这场舞会会心照不宣地以相对平静的方式自然结束,前提是他弟弟不出场。 他的舞步精湛,笑容热情,他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一事物,正如他喜欢出风头,喜欢被赞美声包围,而他的热情也能点燃旁观者,如同很多人期待他能表现出的样子一样。“希望我能让你们满意!”他大声道,然后在全场的喝彩声中趾高气昂地走回他那刚端上一大杯葡萄酒和一碟加了香料的蛋糕上的座位,至少在舞会上,他已经全然盖过新郎的风头了。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在意他弟弟偶尔的顽劣,甚至认为他父亲和祖母忧虑过重,但今天除外。正当他思索他应该怎样对亨利的行为做出补救时,他父亲忽然朝他举起了酒杯,这意味着他需要过去问候父亲。“我会用合适的方式警告他。”他这个时候还以为父亲是为亨利的事叫他过来,“父亲,您不必担心。” “小孩子的恶作剧而已。”亨利七世道,和他一样,他父亲也同样对歌舞和宴会缺乏兴趣,被尖酸地评价为“乏味的店员”,可经过十余年的统治,他弥合了内战的伤痕,将一个百废待兴的王国重新治理得繁荣强盛,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好国王,“有别的事更值得你担心。” 第6章 他简要讲述了斐迪南二世对嫁妆问题的态度,习惯性地,他儿子又皱起了眉头,当他在思考该如何处理问题时,他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某种习惯。“典礼结束后,请您命令我们前往威尔士。”提到“我们”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凯瑟琳身上,尽管她此刻只是人群中一个白色的影子,“如果西班牙人认为新娘的杯子和餐具是嫁妆的一部分,那我们应该避免使用它们,以防止它们价值受损,从而影响嫁妆数目的论定。” “这是个好主意。”亨利七世赞叹道,亚瑟又继续说,“除此之外,在嫁妆问题解决前,我妻子也应该适当远离风暴中心,她是无辜的,但问题因她而起,留在伦敦会让她面临困境,同时也无益于解决问题。” “虽然我们需要为嫁妆问题继续争吵,但联盟关系不会变动。”亨利七世道,“不过,亚瑟,这个主意是出于你想要解决问题的渴望,还是出于你对她个人的关心?” “都有。”亚瑟感到他耳根微微发烫,他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像您关心母亲一样,丈夫本就应该关心妻子。” “你母亲和你妻子不一样。”提到伊丽莎白王后,亨利七世却罕见地没有露出温柔的神情,相反,他表情严肃,几乎是用训诫的口气对儿子道,“我和你母亲的婚姻象征着两个家族的联合,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越是相爱和多产,王国便会越稳固,而英格兰和西班牙不可能真正联合在一起,今天是因为嫁妆,明天可能是因为领土,我们是盟友,可我们也会相互提防。” “她是你的妻子,但她西班牙公主的身份不会改变,这个身份现在会给她带来财富和尊荣,未来也有可能带给她困顿和冷待,当然,如果她像你母亲一样成为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并且在英格兰生活多年,那她也可被视为是英格兰人,可不是现在。” “我明白,父亲,西班牙公主并非生来便是我的妻子。”亚瑟轻声说,他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上投射出一层阴影,而亨利七世欣慰点头,显然满意于他的回答,亚瑟轻呼口气,他觉得他想要喘息片刻,但他现在应该回到他妻子身边了。 “不要立刻和她圆房。”临去前,他听到父亲提醒道,“她的哥哥,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正是因为过度沉湎于与妻子寻欢作乐,才在婚后六个月便去世,对于你和你的妻子而言,你们也太小,这样的年龄不适合孕育后代......像我的母亲。” 第4章 新婚 舞会结束后,新郎和新娘便应该进入婚房,凯瑟琳被侍女们率先一步领上那张铺满圣水的床,而后脱下衣服、戴上面纱,虔诚地等待丈夫的光临,亚瑟则需要换上衬衫和长袍,在绅士们的玩笑和簇拥下喝上一杯洒满香料的酒,而后才能享受他的新婚之夜。 这些玩笑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一些猥/亵的含义,令这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绅士们释放本性,而亨利王子似乎对这个游戏格外热情,他大声地提醒亚瑟“确保他能够让新娘得到快乐”,甚至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此刻婚床上除却面纱外□□的凯瑟琳。“帽子。”亚瑟忽然说。 “什么帽子?”亨利王子一怔,没有第一时间明白亚瑟的意思,而亚瑟再次开口,“按照规定,见到我之后,你需要脱下帽子。” 这确实是都铎王室的规定,由他们的祖母立下并监督执行,与亚瑟四目相对时,亨利王子下意识低下头,不论他在无人处怎样取笑哥哥,甚至暗暗将自己与哥哥毕竟,他终究无法否认亚瑟对他具有兄长与王储威严的事实。 “是的,王子殿下。”亨利王子悻悻道,这是另一条规定,在亚瑟面前,他需要称呼他为“王子殿下”而非哥哥甚至直呼其名。这个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圆房前的气氛,以白金汉公爵为首的贵族在亨利王子得到准许重新戴上帽子后巧妙地以滑稽但不至于冒犯的口气活跃氛围,并将亚瑟抬到新娘身边,注视着他喝下助兴的酒,随后在主教的催促下一哄而散。 主教要为他们进行最后的赐福,当他也离去后,他们的新婚之夜才真正开始。当凯瑟琳被剥去衣服、覆上面纱时,她正满面红晕地望着亚瑟的方向,毫无疑问,亚瑟王子非常英俊,以至于美丽,正如她曾经梦想的玫瑰花般的王子,再想起亨利王子的话,她已经明白那不过是个孩子的恶作剧,出于顽劣或妒忌,他不知道这个马上就会被戳破的谎言会带给她怎样的焦虑和恐惧,不过没关系,那毕竟只是个谎言,而当她成为亚瑟王子的妻子、成为英格兰的王后后,国王的弟弟怎会影响她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放弃爵位成为一名主教,如同无数无名的王室次子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和亚瑟单独相处的时候了。凯瑟琳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已经可以觉察到陌生少年的气息,黑暗中,她看不起他的脸和神情,但她可以想象他是怎样静卧在她身侧,他的长相是这漫长的一天中他唯一熟悉的事物。“你好。”她用拉丁语轻声说,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缥缈。 “你好。”亚瑟回答道,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凯瑟琳有了一瞬的紧张,但她很快发现他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你累了吗?”她又问,对于一个未婚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暗示已经足以让她脸颊发烫了,“我想你很累。”亚瑟回答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新娘的礼服比新郎更沉。” 第7章 他关心她,他甚至意识到了她的礼服很沉!凯瑟琳既惊且喜,她的勇气因此更加丰裕:“我不累,或者说,此刻的渴望令我忘记疲累。”她支起身,面纱滑落在亚瑟的胸膛上,她光洁的皮肤亦抵上他同样暴露在外的手臂,她感到一层微妙的热气,他并非毫无反应,“我的姐姐们都结婚了,我知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她的哥哥胡安比亚瑟还要沉闷和病弱,父亲和母亲一度担心他无法履行丈夫的责任,可见到他那美丽的妻子,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沉湎于与妻子的欢爱,玛格丽特说取悦丈夫是她在巴黎宫廷中所接受的教育的一部分,她很高兴她学到的技巧能够让胡安哥哥快乐,而胡安娜姐姐则驳斥,一脸甜蜜地宣称她压根不用取悦丈夫:“腓力什么都会,是他来取悦我,我们因此一同升入天堂。” 她的丈夫,勃艮第公爵“美男子”腓力是如此的热情且欲求旺盛,在见到胡安娜后,他立刻爱上了她,等不及原定的婚期便要和她结婚,只是这样的爱并不是只对胡安娜一人的。“我也知道。”亚瑟极快地回答道,他似乎在不安地摆动,但最后他选择离她更远一些,“但夫人,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脸上,她原本那些悸动的情怀一下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屈辱和难堪,如果不是尊严和骄傲及时占据了她的心绪,她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长期以来,对于履行妻子的职责,她既有忐忑畏惧,却也不乏期待,但现在,她的新婚之夜,她既没有感受到胡安娜所说的热情似火,而在她试图求欢后,她的丈夫虽然有所反应,却并没有像胡安哥哥一样点燃枯槁的心。 再一次的,她想起亨利王子的比喻,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亨利王子对兄长不满的原因:如果你试图亲近和讨好他的行为换来的却是疏离与冷待,那你只要稍有自尊心,都显然无法再若无其事地继续逢迎和讨好,哪怕是弟弟对哥哥,或者妻子对丈夫。 , “王子宣称他昨夜深入西班牙腹地。” 第二天,当唐娜和玛利亚(1)前来替她清洗身体和更换衣服时,她们告诉了她亚瑟在被问及圆房问题时如此回答。“哦,像熙德骑士的利剑一样。”凯瑟琳面无表情道,察觉到她态度冷淡,她们也没有再追问,转而向她提及其他事情,“大使希望您婚后能够留在伦敦。”凯瑟琳睫毛动了动,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并且尽可能地和民众接触,展现您的魅力,俘获他们的喜爱,您需要尽快在英格兰的宫廷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当然,不必像您在普利茅斯湾一样分发钱币,这会令您蒙受铺张浪费的批评。” “我明白。”凯瑟琳回答道,她不明白大使为何会提出如此细致的要求,但他所说的内容确实有可取之处,她决意照做。梳洗完毕后,她和亚瑟王子一起前往里士满宫,这是一座新近建成的美丽宫殿,尽管见到这座宫殿时凯瑟琳的心情远没有童年时第一次见到阿尔罕布拉宫时的震撼和激动,她仍然表示出了得体的惊叹,并用优美的辞藻赞美。 她察觉到亚瑟看了她一眼,他在想什么,他发觉了她热情表象下的敷衍吗?不论他在想什么,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因此凯瑟琳也可以佯若无事地同他一起面见都铎家族的其他成员。 亨利七世的母亲博福特夫人是一个苍老至干瘪的老妇,而他本人也显得苍白乃至文弱,若非他身着礼服、头顶王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大国的君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后和她孩子们,她知道伊丽莎白王后的母亲“白王后”曾被誉为不列颠最美的女人,她已不可得见这位绝代佳人的美丽,但她的女儿也无愧传闻。 她有着雪白的肌肤、耀眼的金发和温柔的蓝眼睛,即便她已不再年轻,并因生育了六个孩子体态丰满,她仍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美人,而她的孩子们,不论是十二岁的玛格丽特公主、十岁的亨利王子还是五岁的玛丽公主,以及她身边的亚瑟王子,都或多或少继承了她的美貌,并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这华丽的宫殿互相映衬,而亨利七世与他的母亲反而像突兀的外来者。 “不知英格兰的生活是否令你习惯,我的女儿。”亨利七世率先发问道,“感谢您的关心,此前的人生中,我一直在准备着成为英格兰人,来到英格兰不过是回家罢了。” 她其实有诸多不适,譬如英格兰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因此也不像阿尔罕布拉宫一样有着完善的沐浴设备,导致她沐浴时不得不一次次添水,但她知道她不能在言语和神态上表现出这一点,这会让她留下骄横的印象。 她认为她的回答足够得体,但亨利七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伊丽莎白王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快地适应英格兰的生活。”亨利七世道,他咬字很慢,并且他的拉丁语口音很重,凯瑟琳需要非常专注才能听懂他的话,“你将来会成为英格兰王后,而现在,你已经是威尔士王妃了。” 我还不是,但问题不在我,在你的儿子。凯瑟琳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了那不愉快的新婚之夜,她的脸上短暂浮现出愤怒和难堪,但她及时意识到这一点并加以克制:“是的,我已成为威尔士王妃,我一定会履行好王妃的职责的。” 第8章 “是的,你需要怀孕,生孩子,然后继续生孩子。”博福特夫人说,她的拉丁语比她的儿子娴熟很多,但用语反而更见直白,伊丽莎白王后似乎想开口,但亨利七世先一步道,“不要给年轻的女孩如此大的压力,比起生育,她更应该快速习惯威尔士王妃的身份。”凯瑟琳心下一松,对亨利七世不算好的第一印象回暖不少,但很快,亨利七世便道,“等典礼结束后,你可以和亚瑟一起前往威尔士,尽快适应你们的新身份。” “或许我更应该留在伦敦。”凯瑟琳回答道,她想起大使的嘱托,他们难道神通广大到知道了英格兰国王的计划?“这座宫殿是如此美丽,伦敦又是如此繁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去倾听市民的心声,我想这也是王妃责任的一部分。” “我是威尔士亲王。”亚瑟突然说,他口气温和,但态度明确,凯瑟琳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头上,“治理威尔士是我的职责,而我希望在婚后能有尽可能多的和妻子相处的时间。” 你想要怎么相处,像昨天晚上一样,我们盖上被子,互不接触和交流,像两尊不会说话的雕像吗?但毋庸置疑,亚瑟的表态意味着他站在他父亲一边,支持他的想法,不论亨利七世希望她前往威尔士的原因是什么,她都不适合再反对这个决定了。 “是的,我也如此希望。”她回答道,低下头让红棕色的卷发掩盖她此时苦涩的心情,她母亲是杰出的女王,以至于某些时候主导父亲的决策令他蒙受诟病,但更多的时候,妻子顺从丈夫,儿子顺从父亲,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5章 寒风 亚瑟并非都铎家族最近唯一一个结婚的成员,几乎是与西班牙联姻的同一时间,他的妹妹玛格丽特与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的婚姻谈判也宣告结束,他们将在次年一月举行代理婚礼。 凯瑟琳本以为亨利七世会让他们等到代理婚礼结束再动身,但他仍然要求他们在庆祝活动结束后立刻启程。 “在威尔士,你们会居住在拉德洛城堡,那里虽然没有里士满宫这么华丽,但也是非常舒适的地方。”去威尔士之前,伊丽莎白王后在她常住的埃尔瑟姆宫召见她,嘱托她前往威尔士后的注意事项,她的语气是如此温柔,眼神又是如此真诚,凯瑟琳发现她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喜爱乃至依恋她,她的母亲是个刚毅的战士,她从不会像伊丽莎白王后一样温柔地关心她的生活,而往后,她也将是她的母亲,“你是亚瑟的妻子,拉德洛的女主人,如果有不合你心意之处,你可以任意改动,这是你的权利。” “我还不是他的妻子!”凯瑟琳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抓紧自己的裙子,“他没有像他吹嘘的那样和我圆房,新婚之夜我们只是一起躺在床上,我们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 “国王和他的母亲一直认为过早的圆房不利于子嗣的孕育。”短暂的怔忪后,伊丽莎白王后再次开口,她将凯瑟琳拥入她怀中,像安抚自己的女儿一样,“这是一种关心,过早圆房会损害身体,对男孩和女孩都一样。” “如果是出于关心我的目的,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凯瑟琳仍然耿耿于怀,“我,我主动问他,我不知廉耻地引诱他,我从没有这么做过!” “亚瑟和他父亲一样。”伊丽莎白王后叹息道,但她的叹息声是轻微的,甚至夹杂着喜悦,凯瑟琳知道她并不是真的为此忧愁,可她呢,她真切地为此苦恼乃至痛苦,她不知道她该怎么面对她的丈夫,“亲爱的凯瑟琳,幻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差异。在刚刚见到亨利时,我也曾经有过失落与彷徨,你听说过我们的故事,想来你也应该能明白失去父亲、弟弟和公主身份的我曾经怎样期望一个英俊浪漫的骑士拯救我。” 她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红棕色的秀发,想起亨利七世,凯瑟琳不难想象伊丽莎白王后的落差感:“陛下并不是一个英俊浪漫的骑士。” “是的,他不高大,不英俊,不会诗歌和乐器,甚至在有些人眼里他缺乏风度和教养,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伊丽莎白王后说,“亚瑟和他父亲很像,身为国王和未来的国王,他们需要忧虑和权衡的事物太多,他们不能像哈里(1)一样无忧无虑,乃至于随心所欲,而即便抛开身份的差异,他们也无法完全理解女人的想法,比如圆房这件事,亚瑟认为他是出于好心,那么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不必向你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 “是的,他们不会理解。”凯瑟琳低下头,她想起了她父亲斐迪南二世,她的父亲疼爱她,但她出嫁时他并没有到场,他正在意大利和法国人打仗,战争和领土当然比女儿的婚礼重要,甚至这场婚礼本身就是服务于意大利战争的一部分,“总是女人在迁就男人。” “可同样,男人也保护女人。”伊丽莎白王后说,“在经历了结婚初期的不适后,亨利开始信任我,关心我的想法,即便他不了解我喜爱的事物他也愿意花费时间陪伴我,而我也爱上了他,爱上了他藏在沉默外表下那颗温柔的心,如果我一直秉承着被父母宠爱出来的高傲,或者自恃约克公主的身份,那婚姻生活带给我的只会是痛苦和压抑,我无法得到幸福。” 她眼神是幸福的,这样的光彩不会作假,但凯瑟琳心中仍有迟疑,她相信亨利七世私下或许确实是个温柔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但这样的温柔需要他的妻子放下公主的高傲去迁就他吗,众所周知,亨利七世虽然在婚前加冕,但若非他的王后是爱德华四世的女儿,他的王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稳固:“所以您认为,幸福的婚姻生活需要通过妻子的温柔与体贴获得吗?” 第9章 “当然。”伊丽莎白王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我的叔叔篡位后,我的两个弟弟死于非命,我和妹妹们从公主沦为私生女,如果不是亨利,我们的命运便是在修道院里了此残生,甚至被强迫嫁给杀害我们弟弟的凶手,作为公主和王后,我的任务便是辅佐丈夫,抚育孩子,完成我带来和平的使命,凯瑟琳,我希望你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凯瑟琳点点头,她明白,和亨利七世一样,伊丽莎白王后同样无法承受失去这段婚姻的代价,能留在自己熟悉的母国做王后,被丈夫、孩子和臣民由衷爱戴对一度落难的她而言已是非比寻常的幸运,而亨利七世确实也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但与此同时,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母亲,如果是母亲,她一定不会做教堂里等待拯救的公主,如果她的弟弟被谋杀,她会自己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王冠,而事实上,她确实这样做了。 , 在离开伦敦前,母亲特意找到他,委婉地暗示他需要注意妻子的情绪和想法:“她也还是个孩子,比你大不了几个月,不要因为她有一对强悍的父母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无坚不摧。” 她的话像一只撩开帘子的手般令他留意到他未曾觉察的空白,他确实未曾向妻子解释他不与她圆房的原因,而她确实为此不解,并求助他母亲。“这是我的错,我会向她解释。”他回答道,听到他的话,伊丽莎白王后却并没有放下心,“这不是一个任务,亚瑟,你需要转变你待人接物的态度,一个好丈夫不仅应该忠实,还应该体贴。”她轻叹一声,“其实你们不必立刻前往威尔士,这个季节太冷,即便你要履行威尔士亲王的职责等到开春后再动身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复而沉默,他无法向母亲解释这个前往威尔士的安排背后的隐情,她不会阻止,但她的沉默和叹息照实了她的态度,内心深处,他更不愿告诉母亲他长期以来的隐忧,他只能将他行为中相对好心的一部分宣诸于口:“但在威尔士,她是地位最高的女人,这能够防止许多潜在的冲突,我会努力满足她的需求,以让她对家乡的思念稍稍缓解。” 但事实上,他对该如何讨妻子欢心也一无所知,她和母亲不一样,一份小礼物或者一场并不精心筹备的表演都能轻易地让她开心起来,可他的妻子总是露出戒备的神情,仿佛她面临的不是宫廷而是战场,她更情愿和她的西班牙侍女在一起,她是威尔士王妃,未来会是英格兰王后,可她的家在西班牙,她还没有适应这一切,并且作为现在和未来与她最亲密的人,他并没有帮助她。 “我让工匠在勒德洛给你修了一个浴池。”坐上前往勒德洛的车队后,他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听说你有沐浴的习惯,在冬天的威尔士,烧开的热水很容易就会冷却,也许一个浴池能让你沐浴时更加方便。” 他们坐在一个车厢里,来自南欧的王妃并不适应英格兰寒冷阴湿的冬季,因此她身上裹了好几层皮草与法兰西绒,并且宁愿蜷缩在车厢一角以防止冷风灌入,听到他的话,她露出意外的神情,反应过来后她才说:“是我的侍女们向您抱怨了吗?” “并没有,我发现你的账单里对木材的需求格外多,因此才发现了这一现象。”亚瑟说,看到凯瑟琳明显松快一些的面色,他也不禁轻松了些,又道,“我的祖母曾经因为过早生育失去生育能力,因此父亲希望我们能够晚一些圆房,在玛格丽特的婚姻谈判中,他也是如此要求苏格兰国王的。” “他是个好父亲。”凯瑟琳轻声说,她开始认同伊丽莎白王后的话了,“和我的父亲一样。” “你的父亲?”亚瑟明显有些讶异。 “对,他十分疼爱我,和母亲相比,他反而是更加慈爱和温柔的那个人,从我还是个小女孩开始他便将我抱在臂弯里亲自教育我,他告诫我谨记自己的使命,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成为英格兰王后。” 她看到亚瑟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似乎是一个他习惯的动作,与此同时,她看到他正不自禁转动着自己的戒指,这令她刚刚才生出的一丝亲近的希望刹那湮灭,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结婚以后,你就不再是父亲的女儿了。”他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你是威尔士王妃,未来是英格兰王后,这个身份优先于你西班牙公主的身份,不论是真实意义上,还是他人眼中,都是如此。” “为什么?”她不解道,而很快,她感受到了愤怒,她拂开了身上的皮草,吸了吸潮闷的空气,“我在西班牙度过了十四年,我的父母养育我,我未来是英格兰王后,但我也永远是西班牙公主!”她很快想到另一个辩驳的论据,并且立刻像拔出刀剑般对准亚瑟道,“所以如果你接受爵位,触碰权力,你也不再是一个忠诚的儿子吗?就像征服者威廉的儿子们,或者亨利二世的儿子们,你们英格兰从来不缺叛逆的儿子!” 亚瑟又没有说话了,凯瑟琳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刺骨的寒冷再次席卷向她,她重新躲回角落,披上皮草,但厚实的皮草已经不足以抵御她身心的寒冷,她想要回家,想要回到阿尔罕布拉宫,有关英格兰的一切都令她难以忍受一分一毫。 第6章 挑战 他们在圣诞节前夕到达拉德洛城堡,看到这座城堡,凯瑟琳本就灰暗的心情又雪上加霜,如果说伦敦的宫殿只是相较西班牙而言不够华丽,那拉德洛城堡岂止是不够华丽,简直称得上粗陋,好在沉重的帽子给了她短暂的喘息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当下车面对城堡的侍从和前来欢迎的市民后,她已经挂上了和婚礼当天如出一辙的甜美笑容,仪态万方地朝市民们点头示意,仿佛她仍然行走在西班牙的华美宫殿中。 第10章 来到威尔士后,亚瑟王子的心情似乎好些了,在圣诞节前夜的仪式上,他向他的朋友们介绍她,尽管并没有表现出亲密,但至少不失礼节,和朋友们问好后,他又开始处理他离开威尔士时积攒的事务。 他说的是英语,语速很快,并且常常需要同时和好几个人交谈,凯瑟琳听不懂他的话,她也不想去弄懂,她只能坐在亚瑟身边等待有人用法语和拉丁语同她交谈,但事实上,直到欢迎仪式结束都没有几个人同她说话,除了一位自称格鲁菲兹的威尔士贵族,他宣称他是亚瑟最好的朋友,当他们说话时,亚瑟侧过头看着他们,但他仍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亚瑟确实给她修了一个浴室,尽管仍很简陋,但已经是她来到英格兰后沐浴得最舒适的一次了。结束沐浴后,她知道令她烦心和不安的事又要发生了,她需要与亚瑟同房,人们为此欢欣雀跃,仿佛下一刻便能看到继承人的诞生,但不会,没有继承人,亚瑟不会与她圆房,漫长的夜晚围绕他们的只有尴尬和可能的争吵。 她开始祈祷,希望这个夜晚不要太漫长,而当她听到木门推动的声音时,她知道她的考验就要开始了。“明天是圣诞节。”亚瑟说,“希望拉德洛城堡的布置令你满意。” “很好。”她回答,在降低了期望后,她发现她能够接受拉德洛城堡的一切,虽然城堡的外形简陋,并且因为年代久远饱经风霜,但家具都是添置不久的,除了气候恶劣些同伦敦倒也没什么不同,“感谢你的浴室,这是我这个圣诞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此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因此当母亲提醒我以后,我立刻改正。”他回答说,“从我成为威尔士亲王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希望这里的布置能够符合我未来妻子的喜好,我在这里添置了一些来自西班牙的家具,希望这能够让你开心一些。” 来到房间后,她便开始祈祷,因此她确实没有留意房间的陈设。她抬首望去,果然看到了不同于英格兰特色的刺绣坐垫和华丽帘幔,她终于展颜一笑:“谢谢,我很开心。” “也许父亲会不开心,我要求他们在圣诞节前完工,这意味着要召集更多的工匠,我花了计划外的一大笔钱。”看到她的反应,亚瑟也放松了下来,他甚至开起了玩笑,“从我父亲身上要钱可不容易。” 亨利七世的吝啬众所周知,但对妻子和孩子还算大方,而提到父亲,凯瑟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们在车厢中那次争吵,出于某些莫名的好胜心,她开始炫耀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有什么心愿,我父亲也会满足我,他也不在意金钱,克里斯托弗船长从新大陆驶来一船又一船的钱。” “新大陆是一个奇迹,被上帝眷顾的奇迹,尽管你们并没有找到印度和中国,但仍从中获取了惊人的财富。”亚瑟说,“从新大陆而来的财富缓解了西班牙的财政危机,令长达七世纪的再征服战争以胜利告终,在完成了这个伟大的成就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投入意大利的战场,来自新大陆的白银支撑着他的野心。” “以及贡萨洛团长。”凯瑟琳骄傲道,“法国人曾经不可一世,但他们在贡萨洛团长的方阵下如麦子一样倒下。” “贡萨洛团长在演兵布阵上的才华确实令人惊叹,在这个时代,西班牙方阵的存在正如马其顿方阵于希腊一般。”提到这些历史故事,亚瑟的眼睛似乎也明亮激动,这令凯瑟琳心跳加快,她觉得他终于生动鲜活了起来,“他是一位杰出的将领,意大利正是能令他一展拳脚的舞台,作为利器,他需要由一位英明的君主使用。” “我的父亲。” “作为君主而言,他确实堪称杰出。”凯瑟琳睫毛一抬,她下意识觉得亚瑟的赞扬并非纯然的恭维,“作为丈夫,他虽不忠诚,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很多女继承人的丈夫将享用妻子的权利当成理所当然的事,而他宁愿被你母亲唆使。” “因为我母亲也是一个杰出的女人。” “但对于大多数丈夫而言,杰出的妻子带给他们的压力和恐惧超过骄傲和钦佩,但你的父母都是聪明而理智的人,哪怕你的哥哥去世了,你父亲也不敢抛弃你母亲离婚再娶,和我的父母一样,他们是两个不会产生冲突的政治实体,我的父母以爱情和和平维系统治,你的父母则以军队和火炮。” “可这和他们相爱并不冲突。”凯瑟琳再次强调道,她不喜欢亚瑟将她的家庭说得如此冷酷无情,“我的父亲爱我们,他尤其爱我,他教育我,纵容我,满足我的一切诉求,你的父亲可不会像他那么爽快地支付我的账单,事实上,我从没有因为金钱忧虑过。” “这恐怕是因为他不能满足你更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你对金钱的需求并不足以撼动他的财政状况。”他深吸一口气,凯瑟琳看出了他的犹豫和迟疑,但他仍然开口,“有的父亲值得孩子的仰慕和崇拜,有的父亲则不值得,父亲对孩子的爱不取决于金钱和地位而取决于他是否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以维护孩子的利益,我父亲很吝啬,扬言绝不会给玛格丽特符合她身份的嫁妆,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苏格兰国王的要求。” “我父亲也给了我嫁妆。”凯瑟琳的声音抬高了好几度,“你比我还了解我父亲吗?” “我了解的是他身为阿拉贡国王的一部分。” 第11章 “所以你并不了解他身为父亲的那一部分。”凯瑟琳再次坚定地说,“身为父亲,他慈爱,宽容,慷慨,并且真正重视女儿的价值而非仅仅将她们当成联姻的筹码,他爱我们,重视我们,教会我们立足于世界的才智,哪怕他正陷在意大利的战争里,他也给了我嫁妆......” “我也希望他真的全额支付了你的嫁妆!” 很短的一瞬间,凯瑟琳看到他的情绪有片刻的失控,但很快,他又重新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震动的火焰仍在她心里燃烧,她怔怔道:“他支付了嫁妆......” “支付了一半,一半随你来到英格兰,一半被他提出用你带来的餐具和仆人抵押。新大陆的白银,贡萨洛团长,你的婚姻和嫁妆,这些都是服务于他野心的一部分,他是个精明的君主,但并非你所认为的慈父。” 您婚后应该留在伦敦,并且尽可能地和民众接触,展现您的魅力,俘获他们的喜爱,您需要尽快在英格兰的宫廷中确立自己的地位......西班牙大使想来已经知道了父亲的决定,因此才决意将她在民众中受到的欢迎当做筹码。“就因为这个?”她问,“就因为几个盘子,几个杯子,你们就要锱铢必较,宁愿在大冬天把我们赶到威尔士,英格兰离开那一半嫁妆就要破产吗?” “这是国家利益,今天我们能在嫁妆上让步,明天就能在领土上让步。”亚瑟说,“我相信在出嫁之前,阿拉贡国王确实对他的女儿们有着真挚的父爱,但这样的父爱仅限于你们的需求不损害他的利益的前提下,当你们出嫁,你们便从西班牙的公主成为了勃艮第,葡萄牙和英格兰的王后。”他看到年轻女孩从不可置信到失望麻木的神情,意识到他现在的行为对她来说无异于另一种伤害,或许他的存在也是,“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暂时离开。” “你要去哪里?” “格鲁菲兹那里,我可以和他将就一晚。” “不许走!”她大声说,她的两条腿在打颤,她几乎要崩溃了,“不许,不行,如果你走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我惹怒了你,他们不敢嘲笑你,但他们敢嘲笑我!” “他们不会。” “在你面前不会,但在我面前,在我们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他们会!”凯瑟琳反而镇定了下来,她的头脑开始运转,那些遗传自父母的、被精心教导过的才智正帮助她快速了解她来到英格兰后所经历的一切,“你们决定封存那些我带来的餐具,你们希望隔绝我和西班牙使团的联系,你们以我的年龄为由回避圆房,因为面对我父亲的失信,你们也要给自己增加筹码,你们同样不顾及我的感受!” 亚瑟保持沉默,他知道这确实是父亲的想法,他明白这一切,因此也选择服从,察觉到他的默认,凯瑟琳反而更加镇定,如果父母不再能依靠,她也要为自己增加筹码,在这一刻她无师自通地领略了权力的精髓:“你想要摆布我,操纵我,你不可能做到!我见识过战场,直面过摩尔人,我曾经所见过与经历过的事物是你所不能想象的壮观和伟大,而你不过是一朵在阴冷城堡里顾影自怜的玫瑰,你什么都不懂!” “你既然赞扬我的父母,就应该明白他们的女儿也不可能任你摆布。”她深吸一口气,血统,财富,身份,外人赋予的筹码并不可靠,只要自己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尊严和地位是靠自己得来的,“如果你要挑战我,毫无疑问,我会打败你!” 她高昂起头,在高挑的亚瑟面前,她的身材太娇小,以至于柔弱,可她没有丝毫退缩的念头,仿佛面对的不是丈夫而是敌人,面对敌人即便她手无寸铁也要假装自己握着一往无前的剑锋。她的反应似乎震慑了他,她看到他又习惯性地皱起眉,但很快,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低下头,坐下来,这使得他们的视角从仰视变为俯视:“也许你已经打败我了。” 第7章 挚爱 第二天,当圣诞节的第一缕阳光照临威尔士后,王子和王妃一整天的行程也即将开始。和整整十二天的庆典相比,昨日不过是简单的预热。 他们要接见臣民,装饰屋顶,享用美食,与此同时还有舞蹈、杂技、游行和戏剧表演,和他们来到威尔士的第一天一样,王子从容地同他熟识的贵族和官吏交谈,王妃则始终安静地坐在王子身边,偶尔用法语和拉丁语开口,只有和王子最亲近的格鲁菲兹发现王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王妃,即便他正与旁人交流,他的余光也若有若无地落在妻子身上。 直到深夜,这一天的行程才宣告终结,在仆人们眼里,王子和王妃回到城堡后便各自就寝,这很正常,再恩爱的夫妻也不会夜夜同床共枕,只有他们知道在夜幕降临后他们便在连接他们房间的城垛上秘密相会,在城堡的最高处。 当凯瑟琳裹着厚重的披风来到塔顶时,她发现亚瑟已经等待许久,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她仍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太真实的虚幻感,她挑衅的行为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让他对自己亲近起来。 王子显然已经适应了威尔士的寒冷天气,他只穿着衬衫,看到她后,他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那里正对着壁炉,是整个房间中最温暖的一处。 “我今天花了五十比索。”当脱开披风后,她小声说道,她手里有一千比索,那本是她用以施舍和赏赐的零用,但如果她不能支取自己的嫁妆,那这笔钱将成为她仅有的财产,她很快就将不能维持威尔士王妃的排场,“五十比索而已。”亚瑟回答,他修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肩头,“你尽可直接支取你所需的金钱,我父亲会支付账单。” 第12章 “如果你父亲不愿支付我的账单呢?” “我会说服他。” “如果他不接受你的劝说呢?” “我会对抗他。” “我好像是破坏你们父子关系的罪人。” “但你的开支本就是维系我在威尔士统治的一部分。”亚瑟轻声说,“在帮我母亲还债时,我父亲会拿走她的盘子,当然,我们都知道他从没有真的将盘子当做抵押物,那本就是为我们共同的家庭生活添置的,而你的餐具和随从也是同样的道理,请原谅我此前的疏忽,在此之前,我没有真正将你当成我的妻子......而现在不一样。” “我已写信向你的父母保证,我会做一个忠实体贴的丈夫。”凯瑟琳发觉他的手臂不自觉搂得更紧,“如果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威尔士王妃的身份,那我至少应该做一个可以让你依靠的丈夫,不止现在,第二年,第三年,第十年,我们有漫长的一生要一起度过,我向你发誓,我不会让你感受到屈辱和痛苦。” “我也不会让你感受到失望和为难。”她同样紧贴着他,因为壁炉中的柴火,这个房间并不冷,可她还是想要离他更近一些,“上帝指引我来到英格兰,成为你的王妃,未来再成为你的王后,我们会是并肩作战的夫妻,彼此信任和爱护,我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我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我们永远不会分离......“现在还不是。”他克制着自己的渴望。 “马上会是。”她宣称道,她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而这一次,和新婚之夜不同,亚瑟回握住她,俯下身亲吻她。金色和红棕色的头发交叠在一起,在这个圣诞节的夜晚,在举行婚礼的一个半月后,他们终于在拉德洛城堡的顶端成为真正的夫妻。 , 王子和王妃似乎坠入爱河了。 每当新的一天到来,他们便似乎更亲密一些,在勒德洛附近的市镇居民眼中,他们形影不离,王妃也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英语,很快,她便将熟练地掌握这门新语言,如她此前掌握其他语言一般。 而到了夜晚,他们也几乎夜夜同床共枕,少数碍于礼节不能同房的夜晚他们也穿过城垛来到塔楼相聚,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秘密爱巢。“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又一个甜蜜的夜晚,他拥抱着他的妻子,和她一起仰望窗边的月光,“但我曾经担忧我不能迎娶你。” “为什么?”凯瑟琳不解道,她从童年时代便知道她会是亚瑟的妻子,这一点甚至帮助她抵御摩尔人带来的恐惧。 “因为和你订婚的是英格兰的王储,而非亚瑟·都铎,很长一段时间,我父亲的王位都并不稳固,直到现在,威胁也仍然存在,我听闻埃德蒙·波尔和他的弟弟理查·波尔逃离了英格兰。”他轻轻攥紧了手,“他们的祖母是我外祖父的妹妹,他们的兄长约翰·波尔更是曾被理查三世立为继承人,而我父亲所面临的觊觎者不止他们,你听说过1189年沃里克伯爵的叛乱吗?” “叛乱很快平定了。” “但当叛乱爆发时,我父亲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平定。”亚瑟轻声说,“那时候我才三岁,我父亲在出征前同我母亲告别,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所以无所顾忌地谈论着实情。那个自称沃里克伯爵之人纠集了数千人的大军,气势汹汹地登陆坎布里亚,而后与我父亲的军队正面对决,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最终,我父亲胜利了,如他在博斯沃思的胜利一般,上帝再一次眷顾了他,可笑的是,那位自称‘沃里克伯爵’之人不过是个假冒者,真正的沃里克伯爵在伦敦塔,他们成为了邻居,后来,我父亲赦免了他,他安心做了王室的仆人,一位训鹰人。” “这是件好事。” “但很快,叛乱又一次爆发了,这一次的主角也是一位假冒者,他自称是我的舅舅,约克公爵理查。”亚瑟的语调再一次低落下去,“和假冒沃里克伯爵相比,这个阴谋的目的更为毒辣,它力图分化我的父母,令他们的结合不再具有意义,经历了近十年的反复拉扯,他最终也来到了我父亲的宫廷,但仅仅一年后,他便选择和那位真正的沃里克伯爵一同反叛,最后被双双处死。” “我知道这件事。”凯瑟琳悄声说,因为她的父母曾经赞扬过这桩审判,认为都铎王朝的统治自此无比稳固,而他们也可放心将她嫁往英格兰,“但现在威胁都已不复存在。” “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我的父母在血统上存在瑕疵,我的父亲是私生子的后代,而我的母亲也一度被贬为私生女,当野心家想要争取王位时,他们总能找到借口,譬如那两个假冒者,他们曾是勃艮第公爵夫人和法兰西国王的座上宾,他们并不在意他们的身份是否真实,只要他们坚持与我父亲敌对,他们便会为他们提供支持,所以我常常思考,成为国王的条件究竟是什么,亨利一世的外甥和女儿,理查一世的弟弟和侄儿,腓力四世的外孙和侄孙,等等等等,回顾历史上知名的继承之争,以及英格兰在过去百年中经历的一切,似乎每个人都可以以血统为依据对王位提出要求,但每个人都没有绝对的优势,我曾对此困惑不安,乃至于自我怀疑,直到我听闻了你母亲的事迹。” “我母亲?”她有些讶异这和她母亲有什么关系。 “对,你的母亲,作为恩里克四世的妹妹,她的继承权难道真的比恩里克四世的女儿优先,而她也并没有遵守她对兄长的承诺,不经他同意便和阿拉贡王储成婚,但等她在王位继承战争中胜利,从摩尔人手中收复格拉纳达后,谁又敢说她不是卡斯提利亚的合法女王,卡斯提利亚应该庆幸他们有这样一位女王!”他的脸颊因激动浮现出潮红的色彩,但很快,他便深深呼吸,以使自己重新平静,“对于王座和王冠而言,血统只是一张入场券,真正牢不可破的统治在于君主自身,若他自己足够伟大,那便没有自称正统的野心家能将他取代,我不应该恐惧,我本就是离英格兰王位最近的继承人,比我的父亲更加名正言顺,而我将要继承的王国也比他登基时富裕和平,况且,还有你,我的妻子,你和你伟大的母亲一样勇敢。”他抚摸着凯瑟琳的脸孔,她红棕色的头发垂落在他的手掌上,而他正无比虔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钦佩你的母亲,而往后,我将深爱她的女儿。” 第13章 我钦佩你的母亲,而往后,我将深爱她的女儿。“没有人比你更加应该成为英格兰的国王。”她无比笃定道,她眼睛里滚落出激动的泪水,而她的笑容无比美丽灿烂,“威尔士,英格兰,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没有人能将我们从你手中抢走!” “是的,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亚瑟呢喃道,他们再次狂热地拥吻,急迫地表达对对方的爱,也无比激动地享有对方的爱。她无法再质疑,上帝确实待她有着独特的恩宠,他令她生为双王之女,令她平安度过童年的战火和出嫁时的风暴,而现在,上帝又赐予了她亚瑟的爱,她爱她命中注定的丈夫,他也爱她,主会保佑他们永不分开。 第8章 王后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当再次从亚瑟的臂弯中醒来时,凯瑟琳甜蜜地想着。 他们一日比一日相爱,白天,他们一起巡视领地,夜晚,他们则相拥而眠,炽热的爱火仿佛要将彼此燃尽,他们片刻都不愿分开。他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区别于此前礼节性的介绍,她现在真切地喜欢上他们也被他们喜欢;她还认识了玛格丽特·波尔,这位最后的金雀花公主出奇地温柔和蔼,她带领她快速熟悉威尔士的账目和宫廷布置,在她的鼓励下她开始以自己的意志装扮这座宫廷。 当亚瑟打猎归来,他看到他的房间已经被他妻子装扮成他不认识的样子,桌子腿被锯短,四周铺着他曾从西班牙商人手中买来的刺绣垫子,下方则是温暖的炉罩,而他的妻子身穿宽大的丝绸寝衣,头发用丝巾盘起,看起来不像天主教的王妃而似苏丹的女儿。 他曾在书本中的图画看到这样的穿着,教士将其斥之为野蛮人的打扮,但当他看到他的妻子如此着装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异的惊喜,他不敢上前,却克制不住目光,直到他妻子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我好像来到了苏丹的宫殿。”他怀抱着她的头,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萦绕在他鼻尖,凯瑟琳伸手捂着他的嘴,无比郑重道,“不,阿尔罕布拉宫已经归属天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经历过什么。”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的妻子在向他展示自己身为女孩时的样子,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结婚之后一直是她在被动接受属于英格兰的一切,因此他非常配合地按照她的要求换上西班牙人的装束,像西班牙人一样沐浴净手:“我曾经经历过战争。”当他们用散发着湿润热气的身体相互依偎时,凯瑟琳轻声说,“我出生时,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仍有残余的军队袭击我们的营地,最近的一次我不得不躲进柜子里,祈祷摩尔人不要发现我的踪迹。” “你那时一定很害怕吧?”他不自觉握紧了手。 “是的,我很恐惧,那时候我不断地祈祷,念诵我父母和姐姐的名字以使我获得勇气。”她朝他更靠近一些,“以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一怔,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也曾在深夜被千里之外的未婚妻珍而重之地提起。 “是的,从知道我未婚夫的身份后,我便将你当做我生命的一部分。”她用手肘碰了碰他,“你呢?你也曾经在黑夜里想起我的名字,为此彻夜不眠吗?” 她没有立刻等到亚瑟的答案,因此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她看到他的脸孔被笼罩在蜡烛的阴影里,“你的童年被战火笼罩,而我的童年被阴谋笼罩,我时刻担忧我不能胜任英格兰的王位,而自然,我也不能拥有西班牙公主作为妻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避免想起你。” “这就是你结婚后也害怕亲近我的原因吗?”她推了他一把。 “我已知晓这样的行为有多懦弱和愚蠢。”他轻咳一声,“事实上,从见到你开始我便意识到我终将会爱上你,正因我有这样的认知,我才会犹豫迟疑。” “我也是。”她终于也可以心满意足地承认她也对他一见钟情,或者说她早已在少女时代就已经无数次幻想他的样子,当见到真人后,她的幻想得到了满足,甚至比她曾经的幻想更甚,“我母亲说,当她见到我父亲时,她也相信爱上他并和他结婚是上帝的旨意,他们的结合也是基于利益,但不是长辈的安排,是他们自己主动求取。” “我的父母也一样。”他轻声说,“我的父亲还是个婴儿时便流亡国外,挣扎着在异国他乡生存,而我的母亲也曾两度为了躲避叛乱藏身教堂,和他们那腥风血雨的少年时代相比,我确实是温室里的玫瑰,你说得对。” “那现在,我要把你的花瓣剥下来。”她宣称道,她真的动手挑了挑亚瑟的头发,他忍不住笑出声,当他反应过来后,他看到他的妻子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我父亲曾经告诉我,君主最忌讳的是超越能力的野心,这样的君主像一头蛮横的公牛,他所驾驭的国家也会失控,所以,亲爱的,谦虚确实是美德,只是这样的品质很多时候会被认为是懦弱。” “如我父亲,经常有人批评他的外交策略过于柔善,但对于他统治的英格兰而言,弥合内战造成的伤痕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务,事实上,我的父亲绝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曾经寄人篱下,朝不保夕,而他的对手理查三世志得意满,骄横跋扈,可最终是我父亲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压上自己的全部资本,最终得到了王位,以及我母亲。” “你母亲说你父亲拯救了她。” 第14章 “对,她曾在祈祷书上写上父亲的名字,畏惧理查三世的耳目,又悄悄将他的名字划掉。”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以一种戏谑式的口气道,“据说我祖母当时曾经送给我母亲许多骑士小说。” 这当然可以解释为长辈的关心,但同样也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凯瑟琳却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料的一般笑出声,相反,她锁紧了眉头:“你母亲选择做等待拯救的公主,而非为自己夺取王位的女王。” “玛蒂尔达皇后试过,可她失败了。”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王位并非只有荣耀,王位同样是责任,作为女性,她们需要克服许多偏见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像你母亲那样杰出的女王凤毛麟角,如若一位不够胜任王位的公主坐了王座,那对她和王国都是灾难。” “不称职的国王也不少。”凯瑟琳小声嘀咕道,但她很快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你母亲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对她,对你父亲,对整个英格兰,这都是最合适的。” “她并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她仅有的抗争不过是不屈服于谋杀自己兄弟的暴/君罢了。”他叹息一声,“公主最好的命运莫过于成为王后,母亲更幸运,她不必背井离乡适应他国的风俗,可你呢,凯瑟琳,你思念你的家乡吗?” “我想你知道的。”凯瑟琳扯了扯她睡袍的带子,“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坚强的女人,我早已感知到我的使命,对家乡的思念和对你的爱都是我命运的一种。” “是的,你注定会成为王后,上帝指引你来到此地,和我一起建立一个强盛的王国。有些丈夫不喜欢能干的妻子,但我以这样的妻子为荣。”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手,“你会是最杰出的王后,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 , 二月月末,她又听说了玛格丽特公主与苏格兰国王结婚的消息:“父亲希望这段婚姻能带来长久的和平。”他们来到地图边,看向苏格兰的方向,“但我对此表示悲观。”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凯瑟琳好奇地问,“联姻意味着盟约,况且你父亲给了你妹妹那样丰厚的嫁妆,即便苏格兰人南下劫掠,他们也得不到更多。” “但人心的贪婪难以更易,詹姆斯四世不是一位容易满足的君主,玛格丽特的嫁妆于他而言与其说是维护统治的资本,不如说是发动战争的资本。”他深深叹息一声,“父亲深知和平的可贵,亦清楚发动战争的代价,但如他一般有自知之明者太少,君主最无法戒除的恶习便是傲慢。除开君主的个人因素,他们所身处的地理位置和国家历史亦制约他们的行为,从爱德华一世开始,英格兰人与苏格兰人便结下深仇大恨,一如英格兰与法兰西一般,他们可以暂时休战,却无法长久和平,当矛盾出现时,战争便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可以打赢战争!”她说,“我们有堡垒,道路,以及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我父亲说只有上过战场的士兵才能明白战争。” “对,我们可以,我是战士的儿子,你是战士的女儿。”他的手划过边境线,“通常定义下,战争有两种,保卫领土的战争和扩张领土的战争,前者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会收获自发的支持;后者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如若成功,君主的英名将永世传颂,人们总是更崇拜光辉灿烂的英雄,可我认为还有第三种战争。” “什么战争?” “获取和平的战争,对于苏格兰而言,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悍勇的性格,劫掠英格兰的财富、分化英格兰的贵族,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他们生存的必要诉求,而英格兰人同样会为自己的利益奋起反击,好在这样的威胁一直被重视,诺福克公爵(1)是一员悍将,他修建的道路和堡垒可以帮助我们快速反应。” “托马斯·霍华德?”她试探性叫出诺福克公爵的名字,亚瑟肯定点头,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些措施可以帮助我们快速反应,但即便没有这些措施,深入英格兰腹地后,苏格兰人也注定会失败。” “是的,英格兰面对苏格兰的优势是客观的,我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他们畏惧一个强大的英格兰,而对于英格兰而言,我们畏惧一个强大的法兰西。”他轻叹一声,“他们有广袤的平原,丰富的人口,这是他们得以成为强国的资本,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成为法国国王或者收复亨利二世时期的领土已不现实,或者至少不是一个可以短期达成的目标,那么为了应对这个威胁,我们需要做的是扰乱他们,拆散他们,联合欧洲大陆上的其他国家阻碍他们的野心,这样的行为无关利益和信仰,只是出于维护我们国家利益的需要。” “和信仰有关!”凯瑟琳有些不高兴,“法兰西自称天主长女,实则是假天主之名欺骗牟利的恶棍,若非对天主的忠诚,我的父母怎会从摩尔人手中收复失地,又得到了新大陆这样的馈赠?” “数百年来伊比利亚有无数虔诚的信徒,但做到这一伟业的只有你父母。”亚瑟摇摇头,但他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你父亲对意大利的兴趣既是扩张领土的战争,也是获取和平的战争,他在追寻伟业,亦是在维护身为西西里国王(2)的权益,但过于庞大的领土也会带来沉重的国防压力,可西班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帝国,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他只需要担心内部。”他轻叹一声,“关于继承人。” 第15章 第9章 儿女 西班牙的继承人,这是欧洲都心照不宣的隐患,自从天主教双王的独子胡安和其他几位继承人都相继去世后,这样的危机就始终萦绕在他们煊赫的王座之上,人尽皆知伊莎贝拉女王已不可能再生育,那等他们去世后,谁来继承伊比利亚,他们的次女,胡安娜公主的丈夫勃艮第公爵腓力,还是他那身为德意志国王的父亲? “继承王位的应该是胡安娜......”凯瑟琳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和胡安娜最亲近,她知道她这位姐姐正属于亚瑟所说的不够胜任王位的公主,她想象不出她如母亲一般上马征战、发号施令的样子,“你父亲的野心很大,装得下整个地中海,任何计划外的变动都可能令他前功尽弃,所以他着急在现在立刻从法国人手中夺取西西里王国的全部土地,他已经快成功了。” “上帝保佑他。”凯瑟琳松了口气,她知道她的婚姻也是服务于她父亲对意大利的野心的一部分,而他的财政状况应当已经不容乐观,以至于需要拖欠她的嫁妆,不过等他彻底占据西西里并等克里斯托弗船长第四次远航归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胡安娜有儿子,查理会是一个好国王。” “但若这个孩子登基时还未成年,那混乱会拖住伊比利亚走向鼎盛的脚步。”他以一句感叹式的预言结束了这个话题,“在阅读历史时,我时常惊叹命运的无常,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积攒对抗洪水的沟壑。我们要抵御苏格兰人可能的入侵,为此我们需要厉兵秣马;我们要削弱法兰西,为此我们需要纵横捭阖,而一切统治的基石都在于国力,我们要确立英格兰不可被替代的优势,而非贸然模仿。”他忽然叹了口气,“亨利就不用在意这些,只要有好看的衣服和美味的食物,他就不明白何为烦恼。” 亨利,这个时候,她才想起那个她在婚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他是个天真快活的男孩,他可能做骑士,主教,说不定还可以做教皇。” “太可怕了。”亚瑟想象了一下弟弟身披白袍、头顶宝冠的样子,只觉毛骨悚然,“还是做骑士更适合他,他喜欢比武和打猎,憧憬着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也罢,以后若他喜欢战场便让他去吧,他不会做国王,任性对他无伤大雅。” “你才是国王。”她说,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胡安娜,如果胡安哥哥没有去世,或者米格尔(1)能活下来,或许胡安娜便不会面临眼下的困境吧,“那么,亲爱的亚瑟,你想为英格兰创造怎样不可替代的优势呢?” “首先从财政开始。”他坐了下来,“我要改变征税的方式,把财富从贵族手里转到商人手里,再利用国王的权威收集财富。过去,我们依赖领地的地租,但这是一个贸易和交流的时代,固守过去的传统只会走向毁灭。” “英格兰的土地不适宜耕种,但作为海岛,它有天然的贸易优势。”她不需思考便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们有许多适宜停泊船只的优良港口。” “是的,其中最重要的是加莱,这里不仅是通向大陆的门户,更是与法国和尼德兰贸易的关键,失去了加莱,或许我们便只能学习你的父母,向未知的海洋探索了。”他半开玩笑道,“财政可以不费力地瓦解任何一个强大的对手,比起通过直接的战争从贵族手里收回权力,不妨利用国王的权力不动声色地削减他们的收入,令他们心甘情愿献上土地请求国王的庇护,同样,任何收益丰厚的买卖都会引来觊觎者,为了保卫贸易,我们要建立海军。” “我母亲从威尼斯人手里购买船只,但我们可以自己建造。” “对,英格兰有海军的优势,有了足够强大的海军,我们甚至可以重新进入大陆。”他指向塞纳河的入海口,“我父亲常说这个时代并不是征服者的时代,但换而言之,这个时代也可被视为征服的尾声,也许我们不能直接占据法兰西的土地,但我们可以将其蚕食拆分,令他们的北部成为内陆,这个时候,来自西班牙的支持就格外重要了,” “如果查理将来成为西班牙和勃艮第的共主,他该是一个怎样强大的盟友!”她惊叹道,“或许不用等那么久,等我父亲在意大利削弱法国人的势力,我们便可在北方痛击他们。” “对,意大利是整个欧洲最为繁荣的地方,也是最为羸弱的地方,它既可以是王冠上的明珠,也可是华袍下的脓疮。”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色已晚,他们应该就寝了,“真不希望这一天过去,每一天,我对你都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她说,“而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天。” 是的,他们马上就要一起度过相识以来的第一个春天。随着圣诞节过去,黎明将一天比一天提前,窗边,阳光和鸟鸣正一日日明朗------春天就要来了。 , 不论他们对未来有着怎样的雄心壮志,他们现在都住在威尔士的城堡里,从治理他们的领地开始,今天,他们一起为一个新磨坊选址,凯瑟琳摒弃了华丽的裙摆换上简洁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巾挽起,唐娜认为她的打扮不像一位王妃和公主,她不以为意:“我母亲上战场时也没有穿礼服。” 他们不是上战场,而是走进田地。“在西班牙,我们会修建水渠,从河流里引来水源。”她望着田地,“可在英格兰,水渠用来排水。” 第16章 “英格兰总是被阴雨天笼罩。”亚瑟说,“尽管从贸易中获取的利润远大于从田地里,但耕种同样不能荒废,否则饥荒会酿成前所未有的惨剧。” “我们要走入民众,知道他们如何劳作和祈祷,这样我们才可以明白他们真实的愿望。”凯瑟琳认同道,她提起裙摆,和亚瑟一起走过湿润的土地,经过反复的勘探才确立了最终的方位,“真是疲累的一天。”傍晚回到城堡后,她瘫软在柔软的床上,因为她,亚瑟也养成了沐浴的习惯,现在他正擦拭着自己湿润的金发,“但我们并不需要每次都如此劳累,从选定磨坊的经历中,我们可以总结出经验,以后便不用每次都事必躬亲。” “这便是法律!”她顿时忘记了疲累,重新兴致勃勃地坐起来,“我们可以颁布一部新的法典,使之适应这个全新的时代。” “法律需要合适的人来执行。”他擦干了头发,重新躺回她的怀抱,“等我们有了孩子,我要让他从小便熟悉法律条文,等他长大一些,我要把他送去田野和军队,他需要先学会做一个农民和士兵,才能懂得如何统率农民和士兵。” “你对他要求太严格了。”她咯咯笑道。 “这是君主的责任。”他反而正色,“和我们的童年相比,他或许已经幸福很多。” “这倒是。”她又想起了她的母亲,母亲在磨炼她意志时也没有分毫心软,和她刀光剑影的童年和少年相比,他们都可谓是生活在温室里,“你想给我们的儿子起什么名字?” “我没想好,你有什么主意吗?” “按照传统,他会继承祖父的名字。”她开始掰自己的指头,“如果他起名叫亨利,他会是英格兰的亨利八世。” “没有哪个名字像亨利一样被频繁应用于不同的国王身上了,如果是我的儿子亨利,我希望他如亨利二世一般勤勉,亨利五世一般英武,对我们理想的事业而言,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亚瑟已经琢磨出了这个名字的妙处,“如果他有一个姐妹,我想叫她玛丽。” “玛丽?” “对,圣母的名字,感谢上帝将我们的命运牵连在一起。”他握住她的手,“她的妹妹可以叫伊莎贝拉,致敬你的母亲,圣母之下,她是最伟大的女性。” “不是每一个公主都可以像我母亲一样强悍,更多时候,公主最佳的归宿应该如你母亲一般,她具有公主和王后所有美好的品质。” “也对,我们的女儿应该按照她所期望的方式享受自己的人生。”亚瑟认同道,“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叫玛丽,如果她的妹妹活泼强壮,我们就叫她伊莎贝拉,如果她的妹妹美丽安静,我们就叫她伊丽莎白,哎,我真想赶紧看看我们的孩子。” “还早呢!”她甩开他的手,但看向她尚且平坦的腹部,她也情不自禁开始期待,“我们给女儿起了三个名字,儿子却只有一个,次子应该继承父亲的父亲的名字,没有一个国王的名字能保证他永远英明神武,但亚瑟除外。” “自征服者威廉后,我是第一个亚瑟。”他按住自己的心口,“若我能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亚瑟’也会像‘亨利’一样成为新的国王名字。” “你一定可以。”她无比坚信,“你会成为英明的国王,我会成为优秀的王后,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第一个孩子会叫亨利或玛丽。” 我们的儿子亨利,我们的女儿玛丽。又一个缠绵的夜晚,她的手温柔地抚向她的腹部,幻想着那里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在孕育。 第10章 离别 春天是农忙的季节,这一天,他们再次来到先前选定的地址,此时他们此前划定的那个磨坊已经修建完成,很快便可以开始工作。“真好。”凯瑟琳由衷道,看到眼前的磨坊,她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这是一个在她眼前一点点修筑而成的生产工事,这样的磨坊在英格兰的土地上还会一座座拔地而起,“等磨坊开始工作,我要吃第一捧小麦做成的面包。” “好。”亚瑟回答道,他眼底似乎浮现出温暖的笑意,但很快又被忧虑所取代,“但磨坊可能不会迅速开工,这里的农民很多患上了怪病,他们不停出汗,一些人三个小时,一些人两个小时,还有些人还没有吃完晚餐便咽了气。” “这是什么病?”她想象了一下生离死别的惨痛,不自觉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由1485年我父亲的士兵带来的病。”他顿了顿,1485年,亨利七世登基那一年,“我们需要快些隔断病情的传播,你有什么主意吗,凯瑟琳?”他已经习惯任何疑问都咨询凯瑟琳的意见。 “爆发瘟疫时,人们会阻断水源,焚烧衣物,限制行动。”她犹豫道,“但这是摩尔人的传统。” “如果真的有效,那哪怕是摩尔人的传统,我们也应当学习。”亚瑟断然道,凯瑟琳想要反驳,却看到他的身体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感到不太好。”亚瑟轻声道,凯瑟琳的心随即揪紧:这个时候,她还认为他可能是因劳累偶感不适,而未曾想到其他更可怕的可能。 , 虽然身体不适,但亚瑟仍然坚持完成了巡视,回到城堡,他循例开始沐浴,可他还没走到浴室便昏倒在地。“他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凯瑟琳匆匆赶来,而亚瑟已经被他威尔士的随从和仆人团团围住,“他生病了。”格鲁菲兹用法语回答道,但他也没有同她交流太多。 第17章 他们用英语和威尔士语交谈,有些单词凯瑟琳能听懂,有些则不能,凯瑟琳张皇无助地站在人群里,玛格丽特·波尔扶着她的手,凯瑟琳立刻紧紧握住。“是汗热病。”他的医生一锤定音,“我会给殿下开一些药剂。” “喝了药剂他就可以好起来。”她充满希望地看着医生,而医生目光闪烁,语焉不详道,“殿下的身体很强健,这种病和体质有关,为了防止传染,您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当看到她亲手布置的坐垫和矮桌,她才回过神来。“我要祷告。”她坚持道,当她蒙上面纱来到祭坛边时,她发现许多先前曾经围在亚瑟床边的重要人物都来到了这里,看到她,他们的目光不算友善,只有格鲁菲兹主动起身示意她来到他那里,她立刻如蒙大赦。 她跪在祭坛边,不断念诵着天父、圣母和圣子,当晚钟响起时,她的双膝已经无法移动,格鲁菲兹拉了她一把。“谢谢。”她松开他的手,“殿下怎么样了?” “他还没有退烧。”格鲁菲兹犹豫道,但很快,他重新宽慰道,“殿下真的非常喜欢您,我想,哪怕是为了您,他也一定会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凯瑟琳不断提醒自己,我们都是上帝的宠儿,我们才刚刚相爱,我们还没有一起度过第一个春天。进入夜间,凯瑟琳也毫无睡意,每过几分钟她便要派侍女去打听亚瑟的消息,她自己浑然不觉间隔的短暂,最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执意要来到亚瑟的房间外。 她看到他床边堆满了药瓶和药剂,她精心布置的帷幔被粗暴地扯开以腾出更多的空间,身着医生制服的人来回奔走,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模糊的金发影子。当其中一个医生离开房间时,她急忙拦住他:“他怎么样了?” “他没有退烧。” “但也没有更恶化,不是吗?”她试图从医生嘴里套出一些安慰的话,而再一次,医生躲开了她的目光,期期艾艾道,“我们应该去伦敦找医生,如果来得及的话......” “你在撒谎!”凯瑟琳愤怒道,她感到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昨天,他们还在床上甜蜜地期许未来,今天他便躺在床上性命垂危,“不可能,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她忽然提起裙摆想要冲进房间,“我要亲眼看看他,这一定是恶作剧,你们都在骗我!” “您不能进去!”医生拦住她,“殿下的病会传染,您不能靠近,如果您此时已经有孕在身......” “没有孩子!”她几乎是立刻找到一个能令她来到亚瑟身边的借口,“我们没有圆房,也不会有孩子!” 医生一怔,而后她迅速冲进了房间,房间此刻被刺鼻的药味笼罩,而亚瑟躺在床上,她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亚瑟......”她叫他的名字,床榻上,亚瑟勉强抬起头,他顿时开始发抖,“离开!”他嘶吼道,“快离开,快离开......” “不!”她流着泪,再次靠近他,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此刻的脸色是一种泛着青灰色的惨白,两眼凹陷,眼睑青黑,就像,就像......“我必须留下来。”她努力忘掉她那不祥的念头,“你一定会好起来,为了我,为了英格兰。” “为了英格兰......”他喃喃道,他终于不再坚持让她离开,而是疲惫道,“你们都走吧,让她留下来。”他顿了顿,“让神父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亚瑟仰起头,他的视线已不再清明,挚爱的妻子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我要死了。”他说,他眼眶里滚出泪水,“但凯瑟琳,你要活下来。” “不------”凯瑟琳坚决否认道,她抱起他的头,就像无数次在无人知晓的夜晚一样,“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被上帝眷顾,我们会成为国王和王后,我们永不会分开。” “上帝未曾眷顾我。”他疲惫地说,“也许是为了惩罚我竟然想要向摩尔人求助。” 如果真的有效,那哪怕是摩尔人的传统,我们也应当学习......“我母亲应该杀光所有摩尔人!”她愤怒道,但那愤怒不过是在悲伤中溅起一点涟漪,她想到了她的姐姐伊莎贝拉,还有她的嫂嫂玛格丽特,为什么她们都要在新婚不久便失去挚爱的丈夫,“不要这样,凯瑟琳。”她的怀里,亚瑟无望地叹息一声,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抓住了她的手,“凯瑟琳,你听我说。” “好。”她泪流满面,她是多么想听他说话。 “我不会成为国王。”他喘着气,“但你仍要成为王后。” “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亚瑟的手抓得更近,“告诉他们,我们没有圆房,我们并非夫妻,然后,你会成为亨利的王后。” 她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不!”她回过神,“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只会是你的王后,我不可能嫁给你弟弟,上帝不会允许。” “上帝不允许的事有很多,教皇允许就够了。”他的眼睛开始涣散,“我父亲不会吐出他已经拿到手的钱,而你父亲也不会为你得罪英格兰,如果不嫁给亨利,你将被他们同时抛弃,而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只有亨利,我们婚姻无效,而你嫁给亨利,这是最好的选择,凯瑟琳,你注定会成为英格兰王后。” “我只会是你的王后。”她徒劳地说,“你会成为国王,而我是你的王后,我们要整顿税制,颁布法律,修建船只,你会是一个英明的国王,亨利不可能成为你这样的国王。” 第18章 “但只有他了。”亚瑟颓然道,“我无法想象他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国王,但只有他了,上帝选择了他而不是我,他比我更强壮,更懂得讨人欢心,他不会让你难过。” “可我爱的是你啊!”凯瑟琳发出悲泣,“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爱人,就让我以这个身份度过余生吧,哪怕只是威尔士王妃,哪怕不是英格兰王后。”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英格兰王后!”他再次坚定道,他的话语已经开始含糊了,“你是天主教双王的女儿,你和你母亲一样杰出,我曾经期待给你施展才能的机会,如果我给不了你,你就要自己替自己争取来,答应我,凯瑟琳,不要埋没在威尔士的城堡或者意大利与德意志某个小公爵家中,你注定会作为英格兰王后留名青史......” “我答应你。”她终于点了点头,亚瑟如释重负,发出一声叹息------她一度以为,那就是他们在人世最后的语言。 第11章 庇佑 凯瑟琳曾经经历过两场亲人的临终告解。 她的哥哥胡安,还有她的外甥米格尔,她为他们哀痛,但并不像此刻一般陷入绝望和空洞。 神父在给亚瑟做临终告解,以确保他能够升入天堂,不,她不要他去天堂,她要他留在人间。 她紧紧盯着亚瑟的脸,神父将十字架塞到他手里,同时开始低声念告解词,随着他的行动,蜡烛在床边摇曳,亚瑟也会像蜡烛一样吗? 做完临终祷告后,他就要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每一个单词在她耳边都无比漫长,她徒劳地期待上帝能降下奇迹,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神父结束祷告,开始在他额间涂抹圣油,就在他的手触摸到他鼻尖时,她忽然听到他低喃一声:“凯瑟琳......” , 他死后会去向哪里呢? 童年时,他曾试图在书本里寻找答案,意识到无果后,他便认为他首先应该做好人世的责任,其次才追寻死后的解脱,遇到凯瑟琳后,他一度认为他能在责任之外享受爱情的欢愉,但太短了,死亡在猝不及防间到来,它轻易夺走了他的一切期望和幸福。 他看到他了无生息地躺在床上,凯瑟琳在床边歇斯底里地痛哭,她昏了过去,醒来得知自己已经成了寡妇; 他看到他被换上礼服,装进棺材,漫长的送葬队伍直抵坟墓,他看到凯瑟琳披着黑纱孤独地走着田埂中,他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他看到他的死讯传入伦敦,他的父母在巨大的悲痛中互相宽慰,他看到母亲死在产床上,而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令父亲陷入癫狂,他吝啬成性,孤僻残暴,一个个潜在的威胁被他送进伦敦塔,而后又送进坟墓; 他看到凯瑟琳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和父亲的抛弃,在贫困与遗弃中艰难求生,他看到父亲去世、亨利登基,和凯瑟琳一起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为国王和王后; 他看到凯瑟琳身穿王后的礼服坐在母亲的位置上,享受着人群的恭维和欢呼,他看到她给儿子起名亨利,给女儿起名玛丽,他看到她在宫室的墙壁上无声划写着他的名字,他就在她身边,却无法被她觉察,也无法同他交流; 他看到凯瑟琳在一次次的流产和死产中消磨曾经的美貌,变得苍老而臃肿,他看到查理五世的背叛终于磨灭了亨利对她最后的温情,他宣布离婚,一再强调凯瑟琳的欺骗,而人们只用畏惧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们不相信国王,只相信王后; 他看到凯瑟琳走上法庭,坚称自己是唯一的英格兰王后,他看到她和她的女儿玛丽被褫夺地位、逐出宫廷,却至死不肯屈服; 他看到凯瑟琳在孤独和贫困中死去,以威尔士王妃的身份被安葬在一座破旧的小教堂中,他看到亨利为了男性继承人娶了一位又一位王后,发起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修道院被查抄,流浪者被驱逐,英格兰人头滚滚,陷入血腥和混乱中; 他看到亨利的三个孩子先后戴上王冠,又先后走入坟墓,他看到了璀璨的黄金时代和牛津海岸的飓风,不可一世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而都铎王朝的统治也即将宣告结束; 他看到国王被处斩,教皇被驱逐,曾经煊赫的权威如秋日的树叶般簌簌摇落,他看到了奔腾的蒸汽和拔地而起的高楼,他所不能想象的事物一件件问世,人力可以填平海洋,也可以驯服天空。 他是孤独的游魂,在人世飘零数百年之久,见证了不可思议的辉煌也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那在他死去之前,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他是谁,他曾爱过谁,他又应该做什么? 数百年的时光骤然被抽成了漫长的画片,他开始急促喘息,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一线虚无的光速,他感受沉重的身体和浑浊的空气,能容纳世界之大的广袤视线被抽离回狭小的一室中,这是他最初的身份,亚瑟·都铎,英格兰的威尔士亲王,凯瑟琳的丈夫。 他睁开眼睛,再次见到了本以为已经天人永隔的妻子,尽管身体仍然虚弱,他还是努力抓住她的手,对还没有经历命运磋磨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凯瑟琳,我又见到你了。” , 在神父已经完成了临终告解后,威尔士亲王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的妻子当场因过分激动而昏迷,医生诊断王妃患上了同样的疾病,但症状比亲王轻微许多,一周之内便可彻底痊愈。 第19章 当凯瑟琳从病中恢复后,亚瑟还留在房间里休养,虽然身体仍然很虚弱,但可以确信的是他已无生命危险,随着天气转暖,他的身体也会一天天好起来。 来自伦敦的医生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威尔士,他们再次检查了王储的身体,确定他已经彻底从汗热病中恢复,在这个过程中,王妃一直寸步不离,鉴于此前王储病危的传闻,他们对这对年轻夫妻的亲密举动十分理解,并暗暗欣慰,将之写信汇报给了里士满宫的国王。 “上帝最后还是保佑了我们。”这一天,因为天气明朗,他们来到花园里散步,由于亚瑟大病初愈后一直沉默寡言,凯瑟琳最近一直试图努力逗他开心,“这是一场考验,考验我们面对生离死别时是否仍有坚定的意志,我们通过了考验。” “什么意志?” “对我们肩上的责任的意志。”凯瑟琳无比坚信道,“上帝考验我们是否足够热爱英格兰,为之牺牲自己的才智,精力与所爱,我们通过了考验,因此我们得以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建立一个更加强盛的英格兰。”她观察着亚瑟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难道不是这样吗,亲爱的?” “上帝并不会总是保佑我们,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要依靠自己。”亚瑟轻声道,“我们需要以更加坚定的意志来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当然,我们是被上帝偏爱和庇佑的宠儿。”凯瑟琳不假思索道,她美丽的红棕色头发垂落在他面前,他望着她明媚的脸孔,脑海中却是她孤独地跪在简陋的房间里,穷困潦倒、苍老臃肿,最后躺在简陋的棺材里草草下葬的样子。 上帝并不偏爱我们,他对你尤其残忍,否则又怎会让你落得如此下场,也不曾怜悯你的女儿。不过没关系,即便上帝不庇佑你,我也会庇佑你,你本应获得的荣耀,你未曾设想的荣耀,我都会为你一一取来。 , 得知亚瑟已经从热病中完全康复,亨利七世从伦敦寄信,要求亚瑟回到伦敦,他没有在信中提到凯瑟琳是否应该与他同行,但亚瑟显然默认了这一点,立刻要求下属为他和凯瑟琳一起收拾行装,凯瑟琳曾经问他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惹来他父亲的不悦,亚瑟对此不置可否。 “我们不能一直回避嫁妆的问题。”亚瑟回答道,他相信父亲此时已经看到了他的账单,知道他已经承担了妻子几乎全部开销,这时候再一味坚持不使用她的陪嫁器物和不发放年金其实意义不大,“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支付嫁妆,即便他不支付,你在英格兰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会是,这次回伦敦我会坐实这一点。” 他们于六月启程,最后于月末抵达伦敦,回到伦敦后,亚瑟立刻命令仆人将他的房间打扫出来,并以凯瑟琳带来的家具和金银器装填。得知他的举动后,亨利七世终于按捺不住,在里士满宫召见他并询问他是何用意。“我们已经圆房。”面对亨利七世的质问,亚瑟不咸不淡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整个拉德洛城堡的人都可以作证。既然各种意义上,她都已经是真正的威尔士王妃,那她自然应该享受王妃的待遇。” “她的父亲会很高兴。”亨利七世同样冷淡道,“伦敦不是威尔士,在这里,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西班牙人察觉,这会被阿拉贡国王视为一种屈服,他可以顺理成章赖掉剩下的一半嫁妆。” “那就让他用其他东西弥补。”亚瑟说,“我听说克里斯托弗船长已经开始了第四次远航。” “是的,他五月份出发。”亨利七世不明就以,而亚瑟的话再次令他瞠目结舌,“在1494年的条约中,西班牙和葡萄牙曾经约定以子午线为界瓜分世界,但他们始终没有就条约内容达成一致,因此这一条约并不算完全落实,如果斐迪南二世不想支付凯瑟琳的嫁妆,他总需要给一点其他甜头作为弥补,既然他不想让出欧洲的利益,就用新大陆的利益来吧,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希望获得特立尼达岛以北港口的贸易特权和矿石开采权罢了。” “你------”亨利七世一惊,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一设想,“斐迪南二世不会同意,何况我们得到的可能只是一片毫无价值的海洋。” “由不得他同不同意。”亚瑟的声音仍然平静,“我们只是希望维护联姻中的体面而已,如果斐迪南二世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英格兰,就证明他对同盟毫无诚意,考虑到那不勒斯的战况和他即将破产的财政,或许我们应该考虑帮助路易十二世度过这一难关,毕竟哪怕斐迪南二世得到了西西里王国的全部土地,我们也无法从中分享荣耀和利益,既然如此,西西里被法国人还是西班牙人掌握又有什么要紧,说不定路易十二世兴奋之余,还会多给我们缴纳一些贡金呢?” 第12章 家人 亨利七世久久不语。 法兰西和阿拉贡就西西里问题的争端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大空位”之前,霍亨斯陶芬家族在位时期。 身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西里国王、耶路撒冷国王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腓特烈二世去世后,他的儿子康拉德四世继承了西西里王位,由于这位康拉德四世也青年早逝,腓特烈二世的私生子曼弗雷德获取了西西里王位。 与此同时,时任法王路易九世的弟弟安茹的查理在教皇的支持下入侵西西里,曼弗雷德战死沙场,而康拉德四世的儿子康拉丁试图夺回西西里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事后,安茹的查理以反国王和反教皇罪处死康拉丁,试图借此彻底消除霍亨斯陶芬家族对自己王位的威胁。 第20章 这一行为得到了教皇的认可,但也令他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曼弗雷德的女儿,阿拉贡国王佩德罗三世的王后西西里的康斯坦丝不愿意放弃自己家族对西西里王位的宣称,因此劝动自己的丈夫掺和西西里的王位争端(合谋者疑似还有时任东罗马皇帝米海尔八世和路易九世的遗孀普罗旺斯的玛格丽特王后),支持西西里人在1282年的复活节发起了轰轰烈烈的“西西里晚祷起义”。 得益于安茹的查理及其带来的法国官员在西西里的暴/政和他本人的不得人心,西西里人团结一致,驱逐了几乎所有法国人并邀请佩德罗三世就任西西里国王,安茹的查理本人对此犹为不甘,发起了包括不限于同意和佩德罗三世决斗但缺席审判、游说教皇绝罚佩德罗三世并剥夺其阿拉贡王位、要求侄儿腓力三世远征阿拉贡等一系列挣扎行动,但最终仍于三年后气郁而死。 此后的两百年中,法兰西的安茹支系大致控制了原西西里王国的半岛部分,即那不勒斯地区,而佩德罗三世和康斯坦丝的次子海梅二世成为西西里国王,此后西西里王位一直在阿拉贡王室的主支和支系中流转,1441年,时任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五世(斐迪南二世的曾祖父)正式兼并了包括那不勒斯在内的西西里王国全部土地,法兰西安茹支系的最后一位君主勒内一世(他同时是英格兰国王亨利六世的王后安茹的玛格丽特之父)逃往法国,他去世之后,其宣称被时任法王路易十一世照单全收。 以此为依据,法兰西国王和阿拉贡国王继续就西西里问题打“百年战争”,前任法王查理八世和现任法王路易十二世(以及未来的弗朗索瓦一世)都几乎将毕生精力投入这场战争中,目前,斐迪南二世正和路易十二世打得难解难分,得益于完成收复失地运动的威望、新大陆的财富和贡萨洛的新战术,斐迪南二世占据着优势,但压力也同样庞大,尤其是军费方面,他希望拖延凯瑟琳的嫁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有自信在英法百年世仇的前提下亨利七世就算对他不满也不会干预他的战争计划,但如果他真的愿意为那一半嫁妆背弃盟约大动干戈呢? 眼看先辈的夙愿即将完成,斐迪南二世绝不希望在此时横生枝节,那就退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是否同意以新大陆的利益抵押凯瑟琳的另一半嫁妆,英格兰提出的条件本来也不过分,且不说特立尼达岛以北完全可能是一片汪洋,即便那里真的有新的大陆,要完成对其的开采和经营也需要耗费巨资,到了那一天,斐迪南二世说不定还要欢迎亨利七世愿意帮他分担费用------他不知道特立尼达岛以北未来会是世界的中心。 “即便斐迪南二世同意这个提议,我们也不能立刻从中获取收益,另一半嫁妆的现金对我们更加重要。”即便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亨利七世也没有轻易松口。 “未来几个世纪都是海洋的世纪,现在,人们还没有充分意识到新大陆的重要,他们将目光集中在意大利和地中海,但英格兰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至少应该有一个合适的介入借口。”亚瑟答道,“我要为英格兰负责,不论是现在的英格兰,还是未来的英格兰,何况,如果斐迪南二世坚决不肯履约,我们也没多少筹谋应对,既然如此,不如借他对联盟尚有需求的当下捞取利益,这总好过一无所有。” 我们有筹码,他的女儿在英格兰,他不相信斐迪南二世会完全不在意他的女儿。但就在他想要开口时,他看到亚瑟的眼睛,出于父子的默契,他知道他这个计划绝对得不到他儿子的配合,也就是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他的儿子变得陌生了。 , 觐见完亨利七世后,亚瑟又拜访了母亲和祖母,得知他一度生命垂危,伊丽莎白王后几乎忍不住潸然泪下,博福特夫人则不咸不淡地提醒他是否是因为生活习惯不佳招致此劫。 “医生提醒我应该注意房事的次数。”待博福特夫人训诫结束后,亚瑟才开口道,他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平常的事实,但亨利王子的脸色明显开始变化,他开始左顾右盼,博福特夫人脸上立刻流露出不满之色,伊丽莎白王后轻轻拍了拍他,亨利王子才安静下来,“我会谨遵医嘱,但我们可能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 “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凯瑟琳还年轻,你们可以等过完十八岁生日后再继续圆房。”伊丽莎白王后心疼道,博福特夫人似乎想要训斥,但她内心深处也认同这一决定,和未知的孩子比起来,已有的继承人显然更加重要,她的目光打量一转,最后落在了一直坐立不安的亨利王子身上,“亨利,你在兴奋什么?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知道了,祖母。”亨利王子立刻蔫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向冷淡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出言维护他,“不必苛责他,祖母,我很高兴亨利对我们的关心。”他顿了顿,“在威尔士时,我也很思念他。” 亨利王子一怔,眼睛有些狐疑,但还是下意识流露出欣喜的笑意,博福特夫人拧眉,似乎是在思考亚瑟为何一改往日的习惯关心弟弟,但伊丽莎白王后已经露出欣慰的微笑,拍了拍亨利王子的肩膀:“你们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既然你哥哥回来了,你就带他去看一下里士满宫新添置的摆设,你知道怎么做,对吗,哈里?” “好的妈妈。”亨利王子响亮道,而亚瑟也没有推却这个安排。游览宫室是假,加进感情是真,乍然和哥哥如此平静且亲近地相处,亨利王子其实有些无所适从,他搜刮着脑子,异想天开地决定从凯瑟琳下手,“听说您和凯瑟琳公主都感染热病,不知她现在是否身体安康?” 第21章 “凯瑟琳比我恢复得更早,她身体一直很健康。”亚瑟轻声道,而亨利王子顿了顿,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们确实已经圆房了吗?” “是的,她已是我真正的妻子。”亚瑟仍然不急不缓道,而亨利王子的心似乎塌陷了一角,他潜意识里觉得不甘,他错过了什么,“那想来我们应该很快能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了。” “不是现在。”亚瑟摇了摇头,“在年满十八岁前,我会保持节制,这是父亲的意思。” 他不希望凯瑟琳现在怀孕,至少应该等他根据未来的信息改善英格兰的医疗条件后,他才能放心地让她生下孩子。提到亨利七世,亨利王子脸上下意识闪过一丝惧怕:“这会引发忧虑” “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我还活着,你也活着。”亚瑟停住脚步,看着亨利王子的脸,认真道,“亨利,我知道父亲和祖母一直希望我们能保持距离,但那是他们的想法,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完全听从他们,我们是亲兄弟,虽然此前英格兰的历史上有许多不好的先例,但我并不希望我们是这个结局。” 不好的先例,比如亨利四世和理查二世,过去的一百年中,英格兰王室不乏兄弟相残的事例。“我从没有这么想!”亨利王子立刻驳斥道,“殿下,我忠于您!” 是的,在他活着的时候,亨利或许想要出风头,想要盖过哥哥的风采,但心中并无真正的叛逆念头,或者说从小到大父亲和祖母不遗余力的顺化教育掩盖了这一点。“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亨利。”亚瑟轻叹一声,亨利王子感到自己心口一角被什么挠动,他忽然感到长期笼罩在他身上的隐形压力在这一刻如释重负,“在非公开的场合,不必称呼我为‘殿下’,我一直想跟你提出这一点,但险些来不及。” 因为他差点病死,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弟弟的冷漠和忽视可能来不及挽回,所以回到伦敦后,他立刻表现出这一点,亨利王子望着身前的亚瑟,忍不住吸了吸气:“谢谢您,哥哥。” “这是我的过错,我没有意识到你和玛格丽特与玛丽一样同样需要家人的关心,从现在这一刻起,请原谅我曾经的过失吧,我是你的君主,但我也是你的兄长。”他稍微停顿片刻,“有什么长辈无法满足你的愿望,你也可以向我提出,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 他有什么愿望,有什么长辈不会满足但亚瑟可以做到的愿望......“我想要一套意大利盔甲!”他不假思索道,“按照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设计的样式定制,我还要一把剑!” “好。”亚瑟回答道,“我会帮你付钱的。” 第13章 双王 在亨利七世向斐迪南二世提出这一诉求后,比起阿拉贡的回信,亚瑟更关注意大利的战况,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因为他的存活发生偏移,六月,西班牙和法国再次因为对那不勒斯的分治问题开战,西班牙出师不利,贡萨洛的军队不得不退入巴列塔。 那不勒斯战事出师不利,英格兰又在这个时候搅局,斐迪南二世不由心烦气躁,在痛骂一顿亨利七世后,斐迪南二世重新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英格兰的条件:“如果我女儿的嫁妆问题一直不解决,英格兰人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赖同盟义务。”他自言自语,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国王,但亨利七世也不遑多让,“法国人不会同时和英格兰与西班牙开战,他们很乐意花钱买来北部的安定,勃艮第......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不会帮助我,他没有意愿也没有精力。” 当下,西班牙、德意志和英格兰三者的关系相当微妙,德意志的统治者,哈布斯堡家族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第一任妻子是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之女勃艮第的玛丽,他的儿子勃艮第的腓力正是西班牙双王次女胡安娜公主的丈夫,西班牙的潜在继承人,比较微妙的是,勃艮第的玛丽的继母约克的玛格丽特正是理查三世的姐姐,亨利七世最大的海外敌人(假冒沃里克伯爵叛乱和假冒约克公爵叛乱背后都有约克的玛格丽特唆使),而出于第一任妻子的缘故,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对和她感情深厚的约克的玛格丽特一向恭敬,也多多少少出力支持了针对亨利七世的叛乱。 如果斐迪南二世想要打击亨利七世出尔反尔的行为,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偏偏此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正头疼于国内事务:1499年,他刚刚被迫承认了瑞士独立,国内的德意志诸侯怕他扩大权力纷纷起兵,甚至想要将他废黜,同时由于他个人的奢侈作风和对艺术品的喜爱,他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客观上确实没有在这个时候招惹英格兰的实力,同时鉴于他的儿子腓力现在是西班牙王位继承人的丈夫,而他并不想这么轻易地让哈布斯堡家族靠联姻夺走他和伊莎贝拉多年的心血,他并不适合在这个时机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加强联盟,所以此时面对亨利七世的发难,斐迪南二世发现他还真没有太多的应对手段。 对这个各怀鬼胎的同盟而言,反法是他们唯一的共识,而和法国的矛盾也有轻重缓急,于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而言,法国是他维护勃艮第利益的障碍,以及有着夺妻弃女之恨的仇家(马克西米利安的第二任妻子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和他举行完代理婚礼后被时任法王查理八世抢婚,为了和布列塔尼的安妮结婚,查理八世毁弃了和马克西米利安之女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婚约,并扣留前未婚妻将近两年),由于他通过和第三任妻子玛利亚·斯福尔扎的婚姻获得了米兰公爵之位,意大利战争也关乎他的利益,身为法兰西国王传统仇家的英格兰国王,现阶段反而是和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世冲突最少的一个。 第22章 从亨利七世的角度出发,他很乐于让西班牙和法兰西陷在意大利的战场,把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这意味着英格兰的地位会更加重要,成为双方都想拉拢的对象,到时候,他要获取英格兰的支持,代价可就不是凯瑟琳的一半嫁妆或者虚无缥缈的新大陆贸易特权了。 这样想来,亨利七世的说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拖欠一半嫁妆本就是西班牙理亏,他寄希望与英格兰因为对盟约的重视和对凯瑟琳身上兰开斯特血统的需求,毕竟婚姻已成事实,至多是凯瑟琳以后的日子难过些,为了父亲的利益凯瑟琳一定能够理解的,亨利七世咽不下这口气,在确信无法得到另一半嫁妆的现金后,选择用所谓的“贸易特权”挽回颜面也在情理之中,他总要给国内一个交代。 这个私生子的后代幸运地取得了王位,他因此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以维持他国王的威严,如果他的要求再过分些(比如直接索取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此行所得新大陆),斐迪南二世不介意对这一诉求置之不理,英格兰总不可能开着战船跑来西班牙讨债,但鉴于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斐迪南二世觉得他或许可以借此一劳永逸地解决凯瑟琳的嫁妆问题,这好过每次他需要英格兰这个同盟时,他们都因为那一半嫁妆反复扯皮,虽然他有自信英格兰不会真的为了这笔小钱和法兰西冰释前嫌同仇敌忾,但苍蝇总是惹人厌烦的。 1494年签署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规定西班牙和葡萄牙以教皇划定的子午线为界,以东归葡萄牙,以西归西班牙,但由于巴西地区正好卡在“教皇子午线”上,双方又经过多轮磋商,最终大致决定将分界线定在从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加外起,以保障葡萄牙对巴西的权利,英格兰要想从西班牙手中获取贸易特权和矿石开采权,也只能得到“教皇子午线”中规定属于西班牙的那一部分,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远航未归,谁也不知道特立尼达岛以北究竟是布满香料和白银的新大陆还是一片汪洋大海。 衡量利弊后,斐迪南二世决定同意这个提议,但当他将这个决定告诉妻子时,伊莎贝拉女王却坚决反对:“不行!”她几乎是怒吼道,“你不知道殖民地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英格兰也有远航的传统,他们也可以造船,如果提出这个要求的是法国人或许条约真的是一纸空文,但英格兰不行!” “可如果不答应英格兰,我又该怎么应对亨利七世的挑衅?”斐迪南二世也有些生气,“他或许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但不妨碍他在这个时机干预我和法国人争夺那不勒斯,他没有本事涉足这里,但一定有本事让法国人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投身于意大利,从而令我们继续在那不勒斯消耗兵力和财富。”他语气放缓,“亲爱的伊莎贝拉,我的叔叔腓特烈还活着,如果不在有生之年彻底统一西西里,确保这里能被我们的后代统治,等我去见上帝后,我们这些年在意大利投入的精力都将付诸东流,我宁愿便宜奥地利人也不想便宜我叔叔!” 听到他的话,伊莎贝拉女王也平静下来:作为斐迪南二世的祖父斐迪南一世的次子,在斐迪南二世并无合法男嗣的当下,如今身在西西里的腓特烈四世不仅有权继承西西里,甚至连阿拉贡王位也可以染指,此前斐迪南二世一度和路易十二世结盟瓜分那不勒斯,正是因为顾及到腓特烈四世的存在,如果斐迪南二世不能在有生之年解决那不勒斯问题,那等他去世后,他的女儿和外孙是否能够越过腓特烈四世继承西西里会引发新一轮的纷争,这是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都不愿意看到的。 “你同意了英格兰的条件。”沉思许久后,伊莎贝拉女王缓缓道,“但我并没有同意。” “你------”斐迪南二世一惊,但出于和妻子的默契,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我可以和英格兰签约,但没有你的同意,这一协定不能代表西班牙的意志,我们可以反悔。” “是的,如果特立尼达岛以北是一片大海,我们大可以认可这个条约,但如果那里是一片不亚于巴西的新大陆,我们就要以你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擅自签约为由要求重新谈判,大不了就支付完凯瑟琳的嫁妆。”她露出一个微笑,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和她美丽的女儿们相比只能算相貌端正,并且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体格健壮,全无女性的柔美,但当她谈论起军政要事时,她确实有着这个时代的女性所不具备也无法想象的惊人魅力,她比所有男人都强悍,“就看这一次克里斯托弗带回来的是又一片新大陆,还是无用的海洋了。” 第14章 凯撒 当西班牙的回信送到伦敦后,亚瑟终于松了口气,斐迪南二世在信中虽然不乏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但至少他同意了请求,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很快督促西班牙和葡萄牙确认签约日期,最终新约定于1504年1月在罗马签约。 日程确定后,亚瑟便要求作为英格兰的使者亲自前往罗马签约,亨利七世对此的态度不算支持,但在亚瑟的坚持下同意了这一要求,只是再三告诫他需“注意安全”。得到准许后,亚瑟立刻动身,绕道西班牙来到罗马。“为什么没有卡斯蒂利亚的使者?”他问,“您是斐迪南国王的使节。” “阿拉贡国王和卡斯蒂利亚女王是联合统治的共治君主,他们是一体的。”大使不着痕迹道,“相信您和凯瑟琳公主也是如此。” 第23章 “是的,确实如此。”亚瑟静了静,而后道,大使松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嗤笑年轻的王储确实乳臭未干,才能被如此轻易地抚养过去。 签署完条约后,教皇会为此作证,以确立条约的神圣不容置疑,此时的教皇是出身波吉亚家族的亚历山大六世,虽然教皇的品德在14世纪后便每况愈下,但在这群任人唯亲、生活放荡、卖官鬻爵的教皇中,亚历山大六世也算其中翘楚,他和他那群私生子女是远在最西陲的英格兰都有所耳闻的声名狼藉,甚至还有乱/伦的传言流出。 但只要披上那身白衣并头顶三重冠,他就还是神圣不容冒犯的圣座,在签署完条约后,亚瑟对亚历山大六世进行了事先精心修饰过的恭维,鉴于教廷和英格兰现阶段并无利益纠纷,对未来的英格兰国王的示好,亚历山大六世也相当受用,待宾主尽欢后,亚瑟终于表露了他的真实目的:“我远在英格兰也时常听闻圣座的风采,今日得以觐见,心中实感震动叹服,只愿匍匐在您足下聆听圣座的规训。听闻您的儿子瓦伦蒂诺公爵现下也身在罗马,不知我可否有幸拜见他呢?” “凯撒?”亚历山大六世一怔,没有想到英格兰的王储居然对凯撒感兴趣,但他这个名义上的养子、实际上的私生子确实有着连敌人也为之折服的惊人魅力,吸引英格兰王储作为崇拜者也并不奇怪。 对于亚瑟的求见,凯撒·波吉亚同样意外,不过英格兰的王储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他还是扫榻相迎,在自己的府邸热情接待了他。“我对公爵大人的风采仰慕已久。”落座之后,他端详着凯撒的脸孔,他有着天使般宁静的双眼和异常英俊的容貌,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人会是一个血腥的屠夫、狡诈的阴谋家、声名狼藉的谋杀犯和疑似乱/伦者,“您同传言如出一辙。” “关于我的传言有两部分,一部分盛赞我是被赐福的圣像,另一部分则痛斥我是藏在华袍下的毒蛇。”凯撒·波吉亚安然道,他与王储对视,打量着对方的双眼,“殿下听到的传言是哪一种呢?” “愿意相信何种传言取决于身份和立场。”亚瑟同样目光平静,“在因你的统治得利的人眼里,你如天使一般圣洁;在因你的征服受害的人眼里,你如魔鬼一般狰狞,在不同的时期,天使与魔鬼也会发生转变。在您帮助路易十二世夺取那不勒斯的领地时,您是天使,他在米兰见到您时亲密得像是一家人一样,但现在,意识到你不甘心作为他染指意大利的工具后,他已然认为你是被他放出地狱的恶魔,否则他又怎会煽动您的敌人在马焦内组成同盟,以试图将您驱逐出意大利呢?” “法兰西国王的狡诈多变在历史上素有渊源,而阿拉贡国王也不遑多让。”他捧着酒杯,发出一声诗人般的叹息,“他们在这里肆意征伐,起先一个声称自己正执行圣座的旨意,一个则以西西里人的保护者自居,可两百年过去,圣座的旨意不再坚如磐石,阿拉贡人也不再是西西里人的兄弟,他们都是凛冽的北风,在阿普利亚这座美丽的花园里肆虐,西西里,那不勒斯,佛罗伦萨,米兰,萨伏伊,他们只想用这颗耀眼的明珠装饰自己的王冠罢了。” “这样的争斗和英格兰没有关系,我们需要提防的是意大利不被任何一个大国占据,这是一枚改变天平重量的筹码,法兰西,德意志,西班牙,落到哪个称盘之上都不是好消息。”亚瑟同样叹息一声,“意大利足够繁荣富饶,若是西班牙国王得到它,他将垄断西地中海的霸权;若是法兰西国王得到它,他将得到用之不竭的赋税和人力;若是德意志国王得到它,那他将确立无上的权威,成为真正的罗马皇帝,到时候,谁又在乎英格兰呢,它不过是大陆之外的一座孤岛罢了。” “若是大陆上崛起一位真正的霸主,亚平宁的教宗和不列颠的国王都将沦为边缘的奴仆,国王不会在乎奴仆的意愿。”凯撒·波吉亚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眯起眼睛,缓声道,“只有极少数政治家可以看清未来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后的变动,大多数人光是维护眼下的地位就用尽全力了。殿下,您的目光在一百年后,你想要一位盟友。”他已经开始思考王储的份量和可能的价格了。 “啊,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有能力搅动意大利的局势呢,您太高看我了。”面对他的诘问,亚瑟反而笑了,他看上去真的像是对此没有分毫兴趣一样,“我只是听闻您雇佣了一位名为列奥纳多的设计师,他不仅于堡垒营造上颇有才干,更是一位杰出的画家,若是时机合适,我想找他订购一幅画像,不知公爵大人可否暂时割爱,让您的仆人在为您服务之外,额外赚取一笔佣金呢?” “我可以为您引见。”凯撒·波吉亚的反应很快,他收敛起神情,假装并没有听到他刚刚说的话。未来的某一天,他也许会深刻影响他的计划,成为他的助力或是障碍,但短期内,和英格兰王储的会面不会影响他的计划,在他的计划中,他马上要征服佛罗伦萨,在此之前,他想要去一趟费拉拉,看望一下他的妹妹卢克蕾齐娅。 第15章 海洋 亚瑟从罗马回来后已经是1503年3月,回国路上,他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勃艮第公爵夫人玛格丽特已经去世,同时深陷困局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承诺不再为埃德蒙·波尔和理查·波尔兄弟提供金钱援助------他自己也快成为一个穷光蛋了。 第24章 新的一年对都铎王室而言还算顺利,解决了嫁妆问题,凯瑟琳也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她再也不用担忧她在英格兰宫廷中的地位,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伊丽莎白王后的鼓励下以威尔士王妃的身份参与组织宫廷宴会。 “罗马是什么样子的?”这一天,漫步在里士满宫的花园里,凯瑟琳忽然好奇地问,“沐浴在圣座和枢机主教的光辉下,那里是否如圣殿般美丽?” “圣座并不能顾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比起教堂,意大利的海滩和夕阳更加美丽,难怪那么多君主都为之着迷。”他轻轻吻了吻凯瑟琳的手,“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虽然可能要等待一段时间,但我想结果一定令你满意。” 在意大利,他顺便还给亨利王子带回了他心心念念的盔甲,收到礼物后,亨利喜不自胜,当即绕宫殿行走一圈以示炫耀,对于十二岁的他而言,快乐是如此简单,只要他认知范围内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便再无所求。 他需要被重视、被在意,如果这样的重视来自于他一直认为夺走了他所应受到关注的哥哥,那他会尤为满足,他并不缺少在被取悦后回馈热情的能力。对兄弟关系的变化,博福特夫人仍然保持审视,她认为这样的行为会埋下隐患,伊丽莎白王后则十分欣慰,她最喜欢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夏季的英格兰是这个岛国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只要不要不幸赶上风暴天,这里的气候能说得上相当适宜。这一天,他和亨利一起来到朴茨茅斯(1)视察海军舰队,看着英格兰海军中两艘最核心的舰船,“君主号”和“摄政王号”,他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真漂亮的船!父亲虽然节俭,但在建造宫殿和舰船上从来不吝啬钱。” “因为这些投入是有必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宏伟的宫殿和强大的海军会越来越重要,舰船会损耗,但这里的船坞却可以长久使用,让更多的舰船停靠在这里。”亚瑟道,听到他的话,亨利王子更加兴奋,“那你以后要修更多的船吗,哥哥,比这两艘船更高大?” “舰船不是越高越好。”亚瑟摇摇头,“船越大,在战争中就越不实用,大船还没有转完一个弯,小船已经转过两次了,将来如果要修建新的战船,排水量500吨左右的船是最合适的,除此之外,针对船只的建造、管理和保养,我们还要建立完善的法律制度和管理条例,海军对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就是卖掉里士满宫我也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为了凯瑟琳的嫁妆吗?”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仍有些不适应直呼嫂子的名字,“她的另一半嫁妆在大海上,所以我们要发展海军,这样才能真正像西班牙一样从海上运来白银和黄金。” “未来是海洋的,也是陆地的,但归根结底仍是陆地的。”亚瑟说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话,“从大陆领地丢失开始,英格兰就很难再染指大陆的霸权了,我们对大陆的态度应该是抓住一切机会削弱最近的法兰西并防止任何一个试图复现罗马帝国光辉的国家出现,但我们的未来在大海上,西班牙答应和我们分享特立尼达岛以北的利益,但如果没有与他们实力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舰船,他们总找得到理由推脱履约,所以趁他们还被法国人牵制在意大利,我们必须对海军的发展有所规划和行动,而这需要我们了解水手的需求,我知道,你不想整天待在里士满宫,那在你有时间和精力的时候,可以来朴茨茅斯吗?”海风吹过他金色的刘海,他的蓝眼睛此刻异常温柔而宁静,“我可以相信你吗,亨利?” 亨利王子感到自己心里的柔软处被重重一击,亚瑟不仅爱他,在意他,并且相信他的能力,以至于想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到他手里。“当然,哥哥。”他吸了吸鼻子,“殿下,我不会辜负您。” 针对海军的事,在亚瑟主动提出后,亨利七世也表示同意,长期以来,他对他的次子都没有明确的安排,他只是提防着他不会成为长子的威胁,因此一直有让他成为教士乃至红衣主教的意愿,但如果让他参与海军的建设,这倒也不算个坏主意,国王总需要兄弟作为左膀右臂。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马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和儿子凯撒一起前往红衣主教府邸赴宴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忽然重病,半天时间便撒手人寰,而他的儿子虽然侥幸未死,他治下的公国和城市却纷纷叛乱,这位前一刻还计划要统一意大利的教皇私生子一夕之间跌落谷底,意大利的局势再度波诡云谲。 , 列奥纳多·达·芬奇近日再度陷入对未来的困惑和苦恼中。 一年前,他接过了瓦伦蒂诺公爵的邀约,受雇于他为他设计武器、建造城池,他欣赏这位主人,但同样因他对自己的要求常感身心俱疲,他有建造堡垒和攻城器械的才能,但并不适应动荡军旅生活,他拿画笔的手拿不起武器。 而现在,他的主人看起来也朝不保夕,他的教皇父亲去世后,他的一切行动都得不到认可,他选谁作为新教皇他都不可能像父亲一样无条件庇护他。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但必须思考退路------如果凯撒·波吉亚在意大利的统治土崩瓦解,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想离开意大利,这里是他的家乡,是孕育他一切灵感和才华的地方,如果瓦伦蒂诺公爵还付得起他的佣金,就继续为他服务吧!“您的信,先生。”二月的某天,他忽然收到一封来信,他忘了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位信使的,“我的主人吩咐我务必亲自将信交给您。” 第25章 他似乎是英格兰人,在罗马,英格兰人很罕见,因此他终于想起了他是怎么认识这位信使的,英格兰王储想要找他定制画像,支付了定金,但没有约定什么时候动笔和验货。 如果瓦伦蒂诺公爵无法再雇佣他,去卖画倒也是个谋生手段,可英格兰不是什么艺术创作者的乐土,偶尔接个外快倒还能接受,尤其是他正处于困窘境地的当下。他拆开信,却在看清那行拉丁文的瞬间大惊失色:“告诉你的主人,不要信任西班牙人,他的朋友爱他,但更忠于他的君主。” 他的主人,他主人的朋友,他主人朋友的君主......列奥纳多且惊且惧,他再度仔细端详那封信,除了这句话,信中再无其他内容,除了落款。 落款是一朵玫瑰,英格兰的玫瑰。 第16章 乱局 从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一世六度南征意大利开始,意大利的命运便始终同欧陆各国紧密相连,德意志人,法兰西人,西班牙人,一个个国家的军队肆意踏过意大利繁荣的城邦和市镇,他们无一成功,但灾祸已然酿成。 在欧陆强国眼里,富裕却羸弱的意大利正如一块餐盘里的肥肉,各个城市和公国之间的分裂猜疑的现状加重了这一点,温暖的海风和华丽的教堂孕育不出真正善战的将领,但凯撒·波吉亚是个例外。 他的军事才华令人胆惧,政治手腕则确保他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能有效转换为政治利益,可这样的利益是风中飘零的野草,他从欧陆各国争霸的空隙中扩张势力,但如若他的野心超出控制,这些强国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他,唯一能帮助他在土地中生根的是亚历山大六世,他的父亲,但失去了教皇父亲那层神圣外衣的庇护他的一切都无根所依,正如现在。 对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而言,他十分欣赏凯撒·波吉亚这个人物,若他的家族没有离开西班牙,他或许会和他一样成为帮助女王和国王收复失地的功臣和染指意大利的悍将,但西班牙可以在与法兰西抗衡时拉拢他,也可以在扫除了法兰西的威胁后除掉他。 在切里尼奥拉战役后,法兰西兵败如山倒,终于于1504年1月签署和约放弃了那不勒斯。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意味着自西西里晚祷战争开始持续两百余年的争斗尘埃落定,法兰西人不再是西班牙人在此地的威胁,几乎是同一时间,随着他的仇敌尤里乌斯二世成为教皇,曾经带给他庇护和权力的三重冕现在是他最危险的敌人,凯撒黯然放弃了他在罗马涅的所有领地仓皇投奔他,出于他个人的意愿,他当然愿意收留他,甚至将他引荐给他的君主,如果不是国王的命令的话。 在法兰西人被赶出意大利后,凯撒·波吉亚对西班牙已经没有价值,相反,他在意大利的威信是国王统治此地的阻碍,他必须确保这个危险人物处于他的控制中,因此他命令他逮捕凯撒,而他真正忠心的主人,伊莎贝拉女王,也赞同了丈夫的决策,或许她本人便是决策的主导者。 他别无选择,他对凯撒的欣赏和友谊并没有到能为他违背忠诚誓言的地步,虽然内心有所不愿,但行动上他仍然忠诚地执行了国王的命令,但当他带领军队来到凯撒的住处时,他却扑了个空,他逃走了。 谁给他报的信,他又逃去了哪里,在不死心地追查了近一月后,他终于放弃了这一目标,将情况汇报给阿尔罕布拉宫。不论凯撒·波吉亚去往何处,他都已经离开了意大利,离开意大利他对西班牙在意大利的利益便不会存在威胁,对他们来说,或许这是一件好事。 , 1504年1月,在西班牙军队攻陷吉埃塔后,法兰西在那不勒斯全部的军事力量都宣告覆灭,路易十二世不得不在和约上签字,承认西班牙对那不勒斯的统治,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随即宣布成为唯一的西西里国王斐迪南三世(包含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等全部曾由欧特维尔家族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统治的地区),这意味着持续两百年的那不勒斯问题终于尘埃落定,至少现在看来如此。 与此同时,曾一度在意大利搅弄风云的教皇私生子凯撒·波吉亚逃离了那不勒斯,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对这个已经失去了在意大利全部领地和权力的丧家之犬而言,他的生死似乎也没有那么要紧,忌惮他的敌人和牵挂他的家人或许还会试图寻找他,但他们也不知道他的踪迹。 在主人失踪后,曾受雇于他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也成为了自由之身,他出乎意料地接过了英格兰的邀约,为威尔士王妃绘制一张画像,因为女儿的缘故,西班牙双王也允许他绕道西班牙前往英格兰履约。当列奥纳多·达·芬奇到达加莱后,在底层船舱里藏匿了近三个月的瓦伦蒂诺公爵也终于重见光明:“好久不见,公爵。”亚瑟对他说,“当法兰西国王意识到您会成为他控制意大利的障碍时,他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您,阿拉贡国王也一样。” “您是对的,殿下。”凯撒·波吉亚苦笑道,他已经不敢小觑年轻的王储了,“您是怎么知道贡萨洛要逮捕我的?” “当阿拉贡国王占据了那不勒斯后,这一天就已经注定会到来了,区别只在于哪一天到来。”亚瑟回答道,“对于英格兰来说,法兰西,西班牙或者德意志占据了意大利都不是好消息,所幸西班牙与我们是姻亲和盟友,现在的状况不至于过分灾难罢了,以上三个国家的共性是自认有能力吞下整个意大利,所以不容许意大利人主宰自己的命运,但英格兰不一样。” 第26章 “若是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继承人不是失地王约翰,或者亨利五世能活更长时间,英格兰或许也会成为想要染指意大利的国家之一,但现在我们已无这样的能力,既然如此,何不帮助意大利人建立自己的王国,从而维持欧洲大陆的均势呢?” “这是个美好的计划,是我毕生追求的目标,但恕我直言,和英格兰直接染指意大利一样,这是个难以实现的计划。” “但您仍可以在此等待时机,直到乱局到来。” “什么乱局?” “关于西班牙的继承权。”亚瑟说,“现在的西班牙看似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实则埋伏着分裂的隐患,随着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去世,这个强大的王国很可能陷入混乱和割裂,他们不会轻易允许德意志人的后代继承他们的遗产。” “如果阿拉贡国王先去世,法兰西国王会再度进犯意大利,您会再度得到在混乱中攀登的机会,如果卡斯蒂利亚女王先去世,关于新女王的摄政权会引发内讧,内部的矛盾毋庸置疑会让他们放松对意大利的控制,这就是您的机会,在此之前,您不妨在加莱避居,我十分欣赏您,我也不会轻易放弃能帮我改变意大利局势的棋子,我不会如贡萨洛团长一样出卖您。” “我相信这一点。”短暂的思考后,凯撒·波吉亚很快回答道,和短期的、即时的利益相比,长期的国家利益更稳定也更牢固,况且除了他妻子的故乡纳瓦拉,他在欧洲确实无处可去,对比一下,英格兰还算个不错的落脚点,而亚瑟所描绘的前景更令人心动。 和化名隐居的凯撒相比,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行动要公开张扬很多,除了为王储的妻子绘制画像外,他的其他女性亲属也不能遗漏,鉴于列奥纳多·达·芬奇现下处境困窘,亚瑟以相对于他艺术造诣而言十分低廉的价格购置了数幅画像,并邀请他设计了城市的排水管道和卫生设施。 对亚瑟的投资,亨利七世仍然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对于可以看到收益的开支他一向十分大方,何况亚瑟给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报酬并不算特别高昂,而西班牙人将此视为英格兰对凯瑟琳重视的体现,将之汇报给国王和女王,令他们尤为欣慰。 而就在1504年10月,西班牙宫廷中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船队归来,向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汇报了“两片大洋之间的伟大帝国”,一直没有对教皇签订的和约表达意见的伊莎贝拉女王立刻以“斐迪南二世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便擅自签约”为由发难,斐迪南二世也飞快“承认错误”,要求和英格兰重新商议凯瑟琳公主的嫁妆问题。 但还没有等到西班牙的使节到达英格兰,女王从夏天开始便出现不适的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以至于不省人事,经过医生的诊断,他们充满悲伤和痛苦地表示女王已到弥留之际,她即将回到上帝的怀抱。 第17章 女王 卡斯蒂利亚的宫廷近日鸦雀无声、心惊肉跳,这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风雨欲来钱短暂的安宁,一枚石子的敲动可以轻而易举击碎这镜子般清晰而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在等待石子落下。 女王的身体在两年前便陷入衰弱,在接见了克里斯托弗船长后则一落千丈,在西班牙全境,人们纷纷前往教堂祈祷,若女王的生命能够延续,他们愿意赎罪或朝圣,任何凶险的征兆都被他们解读为不幸的预示,而所有因女王的生命心急火燎的人中,她的丈夫是心情最复杂的一位,他看着神父给妻子施行涂油礼,心绪如房间中的烛火般牵动:等涂油礼完毕,伊莎贝拉的生命也会进入倒计时,她要死了,他即将失去妻子。 她是他生平所见最为杰出的女性,或者说欧洲从没有出现过如她一般杰出的女性,不论是从权力还是情感的角度,伊莎贝拉于他都不可或缺,他可以失去任何一个女人,但伊莎贝拉不行。 “斐迪南。”伊莎贝拉女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来到她床边,他的妻子衰弱得连转头都很费力,可她的目光还是渴望地注视着他,“我爱你,感激你,是你带给了我摆脱我兄长控制的婚姻和登上王位的资本,我能留给你的东西远远少于你应该得到的......” “你本就值得这一切。”斐迪南二世低声道,伊莎贝拉让他相信,女人可以比男人更加强悍,并且她并不是一个专横的妻子,这使得他们能在婚姻生活中保持和睦与团结,强大的帝国总是崩溃于内部,伊莎贝拉女王喘了喘气,用尽力气握住斐迪南二世的手,“在这个时代,谁掌握了海洋,谁就掌握了欧洲,英格兰国王算个有远见的人,但对金钱的执着会蒙蔽他的眼界,他不会坚持保住新大陆的,如果英格兰人喋喋不休,就给他们现金堵住他们的嘴,不要给西班牙的未来埋下任何隐患。” “我知道。”他回复道,和他真正忧虑的事情相比,和英格兰的小小争端确实微不足道,得到了保证,伊莎贝拉女王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又复而拧眉,“我知道,胡安娜没有成为女王的才能,她对她丈夫言听计从,可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的目光更加恳切,但斐迪南二世知道那或许是她示弱罢了,她明白这件武器的作用,“若胡安娜不在国内,或者被证实无能与无意愿统治,则由你担任她的摄政王,直到她的儿子查理年满二十岁,亲爱的斐迪南,你是我挚爱的丈夫,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我属于你也只属于你,我希望在我即将回到上帝身边前,能听到你亲口承诺,你永不再婚,你会永远保护我们的女儿......” 第27章 她果然什么都明白!斐迪南二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不甘,但不论是在妻子恳切的目光下还是房间内忠于女王的仆人们的注视下他都无法在此时做出抗拒的举动:“我发誓。”他最终说,“我永不再婚,我将永远保护我们的女儿们,如果我违背这一誓言,我将声名狼藉、权柄尽失,即便上帝不惩罚我,人们也会惩罚我。” 伊莎贝拉女王终于欣慰地点点头,得到保证后,她更加衰弱了:“请转告我的女儿和女婿,因我丈夫和他们父亲突出的美德,请他们务必顺从于他,我的所有珠宝首饰也留给他,使他能够睹物思人,回想起我在世的时候对他始终抱有的热爱,并让他知晓,我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等待他前来团聚,希望这份记忆能够鼓舞他生活得更加公正和圣洁......” 她随后又开始针对她的遗产进行分配和安排,譬如捐献200万马拉维迪帮助贫困女子置办嫁妆,并赎回被异教徒俘虏的基督徒,感谢了她的忠臣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并强调对新大陆的开发不得伤害其土著居民,除非是俘虏,否则不能将其贩卖为奴隶。这是枷锁,他心想,新大陆带来了黄金和白银,这样的财富是西班牙争夺欧陆霸权的有力资本,难道在聆听了天主的福音后,那些野蛮人就真的能像西班牙人一样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中吗? 但当着伊莎贝拉女王的面,他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她已经快要升入天堂,就让她在临终前享有她理应得到的安宁吧。“陛下已回归上帝的怀抱。”神父宣布道,房间里的人都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斐迪南二世也不例外,他感到沉痛的心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通告公众女王的死讯。”他坐在她床边,凝望她安详的容颜,“同时宣布我不再是卡斯蒂利亚国王。”他顿了顿,“而是阿拉贡国王,西西里国王与卡斯蒂利亚的摄政王。” , 伊莎贝拉女王的死讯很快传遍欧洲,在所有国度,从国王到平民,他们都对女王的去世表达了深切的悲伤,哪怕是与她敌对的人也不例外。根据女王的遗愿,她将被安葬在格拉纳达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以纪念她一生中最为光辉的胜利,尽管女王在遗嘱中要求不必为她服丧,但人们仍自发地为她换上丧服。 悲伤和祈祷的另一面,是斐迪南二世在经历了长达一星期的闭门不出后,开始积极地执行他的摄政权,女王的遗嘱里要求他不能续弦,但他很快开始赠予修道院中的胡安娜公主(1)礼物和求爱的信件,表达他渴望与她结婚以使“西班牙不再分裂”的期望,但胡安娜断然拒绝了这个曾将她斥为私生女的男人的求婚。 尽管遭到拒绝,斐迪南二世也没有轻易放弃,这令尊敬伊莎贝拉女王的朝臣和公众从悲伤中反应过来,进而感到不满:在伊莎贝拉女王活着的时候,卡斯蒂利亚使用着同时印有伊莎贝拉和斐迪南头像的硬币,同时尊敬着女王和国王,但如果硬币上去掉伊莎贝拉,斐迪南就什么也不是。 而当消息传到英格兰时,凯瑟琳也异常伤心,肩负就凯瑟琳公主嫁妆问题谈判的使节没有立刻见到王储和王妃,直到夜色降临:“我在陪同我妻子为伊莎贝拉女王祷告,当她升入天堂时,骄傲如米迦勒也折服于她的功绩之下,除却圣母玛利亚,再无一位女性如她一般受到如此广泛的赞颂和尊敬。” “我们都为女王的去世深深悲伤。”使节回答道,他心中,没有人不会为天主教世界有这样一位女王骄傲,“因此我们格外诚挚地想要满足女王最后的愿望,陛下临终前,她一直对她远在英格兰的小女儿放心不下,她认为比起遥远的新大陆,西班牙更应该足额支付婚姻协议中规定的嫁妆数额,如此才能确保她的女儿余生得到足够的尊荣。” “如果这是女王的要求,英格兰当然愿意重新磋商,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察觉到王储的语气,使者不禁坐直了身体,他听到王储开口,“在伊莎贝拉女王去世后,谁来代表卡斯蒂利亚?是斐迪南国王,腓力大公,还是胡安娜女王呢?” 第18章 孩子 他们在罗马签订的条约的漏洞在于斐迪南二世签约的行为没有得到伊莎贝拉女王的准许,如果伊莎贝拉女王没有去世,那要改签条约会容易很多,可女王偏偏在这个当口因病去世,那么在女王去世之后,谁来代表卡斯蒂利亚,她的丈夫,女儿,还是女婿? 面对王储的疑问,他发现他确实无法回答这一问题,在女王:“我需要向国内请示。”他匆匆道,而亚瑟的目光仍然沉静,他咬字缓慢地道,“英格兰可以等待,无论是多久。” 他知道,在伊莎贝拉女王去世后,西班牙内部会陷入持续的动荡和争斗,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一纸对现在的国际局势并无多少影响的公文,只要陶尔代西里雅斯条约之上有英格兰人的签名,就意味着在未来的航海竞赛中英格兰有一张天然的入场券,只是能不能将这张入场券转换为真实的利益仍然要依靠英格兰自身。 凯瑟琳一直在为母亲的灵魂祈祷,并进行斋戒,这样的行为对她的身体来说是很大的负担,亚瑟只能尝试着劝说她以较为温和的方式表达对母亲的哀思,并尽可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们又来了。”得知亚瑟和卡斯蒂利亚使节会面的消息后。凯瑟琳小声道,她其实不明白关于她的嫁妆前前后后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波折,但她已经可以相信她的嫁妆问题不会给她在英格兰的生活带来变动,她被尊重和爱着,“如果我父亲愿意付钱,也许你父亲会更开心。” 第28章 “他已经接受了一种支付方式,没必要让他接受另一种。”亚瑟道,他对斐迪南二世是否会如伊莎贝拉女王遗嘱所要求的那样付完凯瑟琳的嫁妆表示怀疑,而以他父亲对金钱的偏执和西班牙曾试图不付钱的前科,除非西班牙将嫁妆送到英格兰他才会考虑这个和约,而鉴于斐迪南二世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这个问题很大可能会在卡斯蒂利亚的内政纠纷中被其他更加焦急而富有争议的事务淹没,“暂时将北方的新大陆当做你的嫁妆吧,亲爱的,对你的嫁妆,你了解多少呢?” “他们说克里斯托弗船长发现了一些宏伟的建筑,他们可能属于一个强大的帝国。” “那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可惜,在我们使用火枪时,他们还在使用长矛和石头。”亚瑟长长叹息一声,“你母亲在遗嘱中提到在对新大陆的开拓中应尊重当地的居民,除非是因战争被俘虏,否则也不应将他们当做奴隶贩卖。” “这符合她的想法。”凯瑟琳犹豫片刻,“但可能很难执行。” “是啊,比起费心费力地用天主的福音去教化他们,直接将他们屠杀殆尽才是更简单且高效的操作,但我们总要尝试去做。”亚瑟说,他将手放在凯瑟琳膝上,“我想向父亲请求前往剑桥郡。” “剑桥?” “对,那是一座城镇,也是一座学校,我想要在那里建造一座医学院,就叫‘伊莎贝拉女王学院’怎么样?” , 在剑桥建立一座服务于公共卫生和妇女生产的学院这件事,早在夏天的时候他就和亨利七世提到过,他只是没有告诉亨利七世他要用伊莎贝拉女王的名字为学院命名,但 出乎意料的是,博福特夫人要求一起前往剑桥,理由是她在建立学院上颇有心得,可以为这对没有经验的夫妻提供帮助,对此,凯瑟琳心情相当复杂,如果这个陪同者是温柔的伊丽莎白王后,她会更加高兴,但如果是博福特夫人,和她相处无疑会有极大的心理压力,尤其她还需要承担侍奉她的义务。 博福特夫人年事已高,睡眠和祈祷占据了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虽然她们惯用的祈祷方式不尽相同,但这样的差异并不算不能忍受。“你在为你母亲祈祷?”这一天,在剑桥的礼拜堂,凯瑟琳忽然听到博福特夫人开口,“是的,愿她的灵魂在天国永沐喜悦。”她回答道,而博福特夫人摇摇头,严厉而敏锐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悲悯的情绪,“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可惜再厉害的女人也难以逃脱女人的命运。” “英格兰并不缺乏掌握自己命运的女性。”潜意识地,凯瑟琳不是很想听到她用这样怜悯的语气评价她伟大的母亲,“比如玛蒂尔达皇后,她险些成为英格兰的女王。” “她和她的表兄抗争了二十年,最后她的继承权被认可不是因为她在战场上击败了斯蒂芬,而是因为她有亨利二世这样的儿子。” “那阿基坦的埃莉诺呢,没有女继承人能像她那样活得恣意畅快。” “她也是因生下儿子享受快意人生的典范,反而是她那无能的丈夫忍受嘲笑,她最大的幸运是生下狮心王这样的儿子,最大的不幸是还生了失地王这个儿子。” “卡斯蒂利亚的埃莉诺?” “可敬的贤妻,温柔的母亲,可纵观她的人生,生下儿子才是她最主要的任务。”博福特夫人的耐心似乎终于被耗尽了,她看着凯瑟琳,语调尖刻道,“你的地位,权力,尊荣,名望,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有没有儿子,你必须要有儿子,要有能成为国王的儿子,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曾经享有的地位和尊荣远在我之上,但因为她的儿子死了,她便不得不躲避在教堂里提心吊胆,为了自己和女儿们的荣华富贵和我握手言和,如果你的母亲有四个儿子而非四个女儿,勃艮第人根本没有染指她宫廷的可能。” 凯瑟琳无言以对,她已经听闻了她父亲的使节前往佛兰德斯,以期将胡安娜和她的丈夫接回卡斯蒂利亚,她朝佛兰德斯和卡斯蒂利亚都寄了信,她不确定胡安娜有没有收到。“我姐姐也会成为一个好女王,即便不像我母亲那么伟大,但足够卡斯蒂利亚人爱戴她。”她微弱地抗争道,“上帝选择了她。” “哦,那祝她好运。”博福特夫人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但不论是女孩还是男孩,恕我直言,我们也等待得足够久了。” , 和博福特夫人分别后,凯瑟琳一直心事重重,下午,亚瑟带她去学院的河流中游船,望着湖畔的美景,她忽然对亚瑟道:“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或者没有男孩,亚瑟,你会怎么办呢?” 她心事惴惴,自从那场大病后,亚瑟便十分节制行房的次数,他也不再提到他对孩子的渴望,哪怕有关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引人议论了,她从前可以掩耳盗铃,在亚瑟和伊丽莎白王后的保护下无视那些声音,但现在已经不能做到了。 “如果我们没有孩子,亨利就是继承人,我会尽可能地引导他意识到他身上的责任,并保障他在我死后能善待你。”亚瑟轻声说,不知为何,凯瑟琳觉得他对这个不幸的可能似乎并无多少避讳,他早有此预期吗?“如果我们只有女儿,我会让她以你母亲为榜样,不被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情感操纵,从小做好成为女王的准备,如果她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我会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丈夫,然后尽可能活久一些等到我们的外孙出生,这样才能确保我死后她能收获更多的支持和信心,不被野心家操纵。” 第29章 “所以她还是需要生下一个儿子。”凯瑟琳忧愁地说,“如果她没有生下儿子,她又该如何确保朝臣对她具有信心?身为女性,她从一出生就被苛责,” “男人可以将刀剑作为武器,女人也可以将婚姻作为武器,在这个时代,统治国家并非只能依靠蛮横的武力。”他将船停在岸边,反过来握住凯瑟琳的手,非常认真道,“如果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我会用尽我的一切能力和资本确保她的继承权,同时教育她如何做一位杰出的君主,不要为未知的事担心了,没有国王的允许,谁也不能苛责王后,而我永远不会将上帝的安排怪罪到妻子身上。” 凯瑟琳心中漾过一阵暖意,但忽然感到一阵反胃,亚瑟慌忙地将她扶上岸,但她已经开始呕吐不止。“怎么回事?”当医生和博福特夫人赶到时,他显得手足无措,“因为她怀孕了。”博福特夫人瞥他一眼,不屑道,“亲爱的殿下,你当然不明白她的情况,你没生过孩子,你以后也不可能像女人一样生孩子。” 第19章 后代 凯瑟琳怀孕的消息迅速从剑桥传到了伦敦,亨利七世和伊丽莎白王后大喜过望,从伦敦送来许多被认为“有益于孕妇”的礼物以帮助儿媳度过孕期。 和喜悦的气氛相反,亚瑟反而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陷入严重的精神焦虑,并且终于在三天后找到了博福特夫人,恳请她以“英格兰宫廷礼仪”为由阻止凯瑟琳为上帝和母亲赐予她这个孩子而进行的禁食、闭居和赤足祈祷:“谁告诉你这些习惯不利于孕妇的健康,意大利人吗?”博福特夫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亚瑟感到一阵胆寒,他尽量克制着这些情绪,“这些都是他们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我认为这些经验是有效的,没有人比我更在意他们母子的安危了。” 博福特夫人不置可否,但她确实制止了凯瑟琳的行为,尽管她宣称“英格兰的王妃不能一直用西班牙人的祈祷方式”执行这一意志,这给凯瑟琳造成了一些苦恼,但被淹没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下。 她原本对英格兰的生活已经全然接受并乐在其中,认为自己享受到了尊荣和喜爱,但怀孕之后,这一切又发生了变化,她变成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但这样的偏爱和恭维无疑是另一种压力,在他们夫妻独处时,这样的压力分外明显:“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亚瑟试图宽慰她,“这无助于解决问题。” “可我害怕你难过。”她在黑暗里说,“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很重要。” 她听到亚瑟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突兀地袭来了,他们亲密无间,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比起我们的孩子,我更在意你,亲爱的凯瑟琳,你才是最重要的。”许久之后,她才听到亚瑟说,“比起我们的孩子,你会从生育中受到损害才是我最担心的,听医生的话,做‘伊莎贝拉女王学院’建立后第一个平安生产的孕妇,你母亲一定会在天堂祝祷你的。” 由于担心剑桥的条件不够舒适,伊丽莎白王后一再写信要求他们回到伦敦,她要亲自照顾怀孕的凯瑟琳,和严苛的博福特夫人相比,来自伊丽莎白王后的关怀和照顾无疑令凯瑟琳适应许多,但得知博福特夫人对她的要求,伊丽莎白王后也表示爱莫能助,“在我怀孕的时候,夫人也是如此安排我的”。 按照同房的日子推算,她应该在第二年二月份左右生产,而在年初,另一桩意外之喜令凯瑟琳在怀孕晚期更见喜悦:她的姐姐胡安娜和姐夫腓力在前往卡斯蒂利亚继位的途中遭遇风暴,不得不停留在英格兰修整,这意味着,在胡安娜出嫁之后,历经十年,她又一次能够见到她姐姐了。 若非急于回到卡斯蒂利亚继位,胡安娜和腓力绝不会在天气恶劣的冬日出海,而他们所遇到的风暴十分猛烈邪恶,以至于连圣保罗大教堂的风向标都被吹走。稍加修整后,夫妻二人来到宴会厅用餐,他们都穿着西班牙服饰,从外貌上看无疑是一对金童玉女,有“美男子”之称的腓力公爵穿戴华丽、仪表轩昂,他那赤褐色的头发经过精心修饰,被那奢华的帽子衬托得分外耀眼,而他的妻子也十分美丽可亲,虽然生育了五个孩子,但看起来仍然优雅端庄,在见到凯瑟琳后,她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激动的神色,几乎是见面的第一时间,她便握住了凯瑟琳的手,两眼立刻泛起激动的泪花:“噢,凯瑟琳,我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凯瑟琳同样双眼含泪,难掩激动道,“你出嫁时,母亲曾说我们除非身在天堂否则再无重聚之日,母亲并不总是对的。” “啊,母亲。”胡安娜喃喃道,她忽然掩面哭泣,近乎歇斯底里,“我没有见到母亲,我让母亲失望,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是多么难过,我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上帝啊,我该怎样赎清对母亲犯下的罪孽啊!” 她的悲伤是如此真切,哭声又是如此响亮,周围人一时踌躇,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腓力公爵却上前将妻子抱在怀里,温柔体贴地替她擦拭泪水,胡安娜几乎立刻倒伏在他怀里,他一边轻抚胡安娜的背脊以示安慰,一边用吟诗般的语气感叹道:“我的妻子美丽,忠贞,虔诚,多产,具备一位贵族女性的一切美德,唯一的不足在于她实在过于脆弱,能轻而易举被情绪击垮,以至于无法自控。”他极其用力地强调道,“不像一位女王。” 第30章 “上帝选择了她成为卡斯蒂利亚女王。”凯瑟琳说,她本能地觉察出腓力公爵言辞间的微妙用意,“公爵大人,作为女王的丈夫,您应该以维护女王的权威和地位为己任。” “女王的丈夫是国王。”腓力公爵仍然笑容不改,而一直沉默不语的亨利七世终于说话了,“这场风暴虽然带来深重的灾难,但同样促成我们相聚于此,我的儿媳十分渴望和她的姐姐姐夫,我的孙子也渴望拥有一对高贵的教父教母。”他看向腓力公爵,“既然如此,大公和大公夫人不妨留在英格兰继续做客,在此期间,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 “你如何看待凯瑟琳的姐姐?” 在款待宴会结束后,亨利七世问亚瑟,他转动着戒指,语气有些怀疑:“勃艮第公爵的侍从们一直在告诉我公爵夫人‘情绪不太稳定’。” “那您认为她的精神状况正常吗?” “除却对母亲的怀念,她并无精神异常的迹象,相反,她十分温柔可亲,正如任何一位受到尊崇的贵族女性。”亨利七世谨慎地道,“我不太相信她会做出那些尼德兰人口中的疯狂事迹。” “但作为一个女王,在公开场合表露出歇斯底里的情绪会加深人们对女王的疑虑,如果忽视她在其他时间的优雅得体,仅看她哀悼母亲时的表现的话,那些疯狂的传言可信度也提高不少。”亚瑟说,“对欧洲其他人来说,他们没有参加这场宴会,他们只会截取她最出格的行为进行传播,并对此添油加醋,即便卡斯蒂利亚人对她母亲仍有怀念和敬仰,他们也会怀疑她的女儿是否有独立执政的能力,转而选择她的男性亲属。” 男性亲属,父亲、丈夫或者儿子,腓力公爵力图证明她“情绪脆弱”的原因或许正因为此。女性继承人总是会伴随纷争和动荡,但幸好,他有两个儿子,并且马上要有孙子了。 , 在逗留英格兰期间,腓力和胡安娜受到了热情款待,但对腓力最关心的问题,何时能够离开英格兰前往卡斯蒂利亚继位,亨利七世并无答复,只是一再强调希望他们能够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光,腓力纵然心急如焚,却无法改变这受制于人的事实,只是派人打听亨利七世到底有何用意,只要不是让他放弃尼德兰或者卡斯蒂利亚,他都能痛快满足,只要放他们离开英格兰就好。 和腓力相反,胡安娜并不是很在意他们无法在短期内离开英格兰的事实,相反,她真情实感认为她应该留在伦敦陪伴凯瑟琳生产并等待她的孩子完成洗礼,她会成为这个孩子的教母。“玛格丽特喜欢孩子,如果她和胡安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她该是个多么温柔的母亲啊!”这一天,在陪伴凯瑟琳的时候,胡安娜忽然感叹道,“查理最喜欢她,将她当做母亲,我真感谢玛格丽特,她这样的人真的很少!” “玛格丽特是个很好的人。”凯瑟琳说,虽然很高兴玛格丽特在失去了胡安和伊莎贝拉(1)后仍能从养育孩子中得到快乐,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姑姑并不能代替母亲。” “为什么不行?”胡安娜大惑不解,她低头看向凯瑟琳高耸的肚子,忽然又一时兴起,“但若从不享受养育孩子的乐趣,或许也是一件憾事吧,若我再生一个女儿,我会给她起名叫凯瑟琳并亲自养育她,以后我见到她就像见到你一样。” 凯瑟琳正想回答,却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痛苦,一侧的仆人急忙将她扶进产房并通知国王等人,鉴于都铎王室现在人丁兴旺又多了腓力和胡安娜两个意外来客,产房外顿时显得十分拥挤,亨利王子还沉浸在即将见证侄儿出生的激动中,亚瑟却焦虑得像是要原地裂开几乎是趴在窗边张望,伊丽莎白王后只能不停安慰他,对此最为沉着泠静的是胡安娜,她甚至纠正了助产士帮助凯瑟琳用力的姿势。 入夜之后,凯瑟琳终于生下一个男孩,胡安娜激动地抱起那个孩子,夸耀着他是多么健康可爱。“看,亚瑟,他长得多像你。”伊丽莎白王后接过孩子,将他抱到亚瑟面前,亚瑟本能地拨弄了一下他金褐色的头发,但仍心神不宁,“凯瑟琳呢?” “她很好,只是太累了,她需要休息,你不要去打扰她。” 亚瑟这才似乎放心了些,接过自己的儿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完全不像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白皙,面颊红润,哭声算不上洪亮但也不微弱,他应该是可以健康长大的。 他真的这么幸运吗,可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亨利求而不得的儿子,还是说亨利真的因为娶了自己的寡嫂而遭到诅咒吗?而一旁的亨利王子已经受不了哥哥的注意力一直被刚出生的侄儿占据,他急迫地想要看一眼这个一出生就注定成为全国焦点的婴儿,看到他的动作,亨利七世横他一眼,吩咐保姆将他刚出生的孙子抱下去,同时扭头对自己的大儿子道:“你给你儿子想好名字了吗?” “就用您的名字,中间名则是爱德华,纪念一下外祖父。”亚瑟回答道,亨利七世点点头,认同了这个安排,随后宣布册封他的孙子为贝德福德公爵。 亨利七世之孙,威尔士亲王亚瑟·都铎与阿拉贡的凯瑟琳之子,英格兰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贝德福德公爵亨利·爱德华·都铎。 第20章 混乱 由于国王孙辈的降生,伦敦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庆祝活动,而在贝德福德公爵的洗礼上,亨利七世终于向腓力公爵提出了要求,签署一项有利于英格兰的贸易协议并交还受他资助的埃德蒙·波尔和理查·波尔。 第31章 早已失去耐心的腓力公爵迫不及待地同意了要求,他现在只想快些前往卡斯蒂利亚,晚一天他的地位都可能出现变动。出乎意料的是,波尔兄弟对回到英格兰这件事并不抗拒,甚至十分期待,他们给亨利七世写了许多情真意切、表达忠诚的信,希望亨利七世能看在他们的亲缘和贝德福德公爵出生的份上饶恕他们曾经“因恐惧和愚蠢犯下的罪行”,并得以“重新成为国王虔诚恭敬的仆人”。 在地位稳固的前提下,亨利七世不介意宽纵具有王室血脉的贵族以示宽容,但这样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至多是将波尔兄弟的结局从断头台转移到伦敦塔,同他们的兄弟威廉·波尔作伴罢了。 不论如何,这个开年对于都铎家族而然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从迎来这位高贵的王妃后,王朝就一直在走上坡路,三月,波尔兄弟回到伦敦,痛哭流涕地对亨利七世忏悔罪行,亨利七世“大度”地宽恕了他们,但仍然表示他们需要去伦敦塔自我反省,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得到赦免重获自由,但现在不行。 1506年4月,胡安娜和腓力抵达卡斯蒂利亚,并在三个月后加冕为女王与国王,但和胡安娜女王与腓力国王加冕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斐迪南二世再婚的消息------在卡斯蒂利亚还沉浸在女王去世的悲痛中时,他已经悄然和路易十二世约和,同他的外甥女热尔梅娜结婚,如果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因双王联姻实现联合的西班牙会再次分裂,欧洲的局势也将再度变动。 , 生产之后,凯瑟琳变得异常多愁善感,尽管她现在是国王孙子的母亲,再无人能够挑出她任何错误,但想起母亲临终前面临的困境和胡安娜现在的处境,她仍然不免心生怅怀,这在她得知父亲再婚后犹甚。 此时英格兰宫廷中充满了有关斐迪南二世的闲言碎语,而她相信不止英格兰,整个欧洲都正以取笑他和他的年轻妻子为乐,并深深地惋惜和同情她的母亲。不要这样,她心想,她知道他们对她母亲没有恶意,甚至有人是出于讨好她的缘故才如此在她面前表现,可他们不了解她母亲,她不需要同情或怜惜,她会自己骑上马、拿起武器去捍卫她的尊严和权利,父亲的不忠早已不能伤害她,父亲的冒犯才会。 但不忠也好,冒犯也好,母亲此刻已身在格拉纳达的坟茔,她不能对父亲的行为予以回击。她已经出嫁,现在是威尔士王妃,未来是英格兰王后,卡斯蒂利亚的一切看似都不再影响她个人的命运,却无法不令她对她曾经的人生产生痛苦的怀疑:父亲曾经对母亲的爱和尊重是真的,现在对母亲的凉薄和对儿子的渴望也是真的,那她呢,她、胡安娜和玛利亚呢,若他想要继承人,她们三个都可以生下有着他和母亲共同血脉的后代,就因为她们不是胡安,不是他的儿子,她们的后代就无法得到他的认可,他们姓哈布斯堡,姓阿维什,姓都铎,总之不姓特拉斯塔玛拉,所以他们都得不到父亲的认可。 也或许是出于对腓力公爵的顾虑,她知道她的父母都不喜欢他,在见识了他对胡安娜的态度后,她也很难对他放心,胡安娜坚持强调她爱腓力,腓力也爱她,但她知道真正互相尊重的婚姻和真挚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她不觉得腓力能做好女王的丈夫,这个时候,她再次深刻地明白亚瑟为什么强调如果他们只有女儿,他一定要让她以母亲为榜样,不被任何情感操纵,王冠是无上的荣耀,但需要一颗高昂的头颅撑起,母亲做到了,可胡安娜呢,她的情感希望相信她能够做到,但理智相反。 才能和子嗣,女性统治者必须兼备这两者才具备和她们的父亲与兄弟相提并论的资格,而对于其他女性来说,是否能够生下孩子也是她们能否获得幸福的关键:她是王后,不是女王,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未来也许还会有更多儿子,她永远不用担心会因此蒙受指责或悲惨命运,但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情不自禁地设想另一种可怕的可能,如果她没有生下男孩,甚至她没有孩子,那她未来的命运显而易见不会美好,而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恐惧这种可能,仿佛这样的可能曾经是她真实的人生。 , 斐迪南二世和路易十二世的和解不仅仅是出自于斐迪南二世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的心愿,另一个角度,这同样也是亚历山大六世去世后亚平宁半岛复杂局势的缩影,在缺乏从斐迪南二世手中夺回那不勒斯乃至西西里的能力后,路易十二世选择通过较为和平的手段重新将法国的实力引回意大利,他们共同敌人的存在也是促使他们重新联合的要素之一。 热尔梅娜王后不仅是路易十二世的外甥女,她同时还是斐迪南二世同父异母的姐姐纳瓦拉女王莱昂诺尔的孙女,和她结婚并使他们的子嗣继承纳瓦拉可以有效解决他侵吞纳瓦拉国土引来的争议,同时他许诺由他和热尔梅娜的孩子继承西西里也是路易十二世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的原因之一。既然在意大利的利益上,双方暂时达成了一致,那么对损害他们意大利利益的敌人,这对新鲜出炉的亲家就要重拳出击了。 在意大利因为亚历山大六世的暴毙和凯撒·波吉亚的失踪陷入混乱时,威尼斯乘机夺取了原属于教皇领地的贝尔蒂诺罗等地,并拒绝在尤里乌斯二世继位后奉还,同时他们还在各个方向大肆出击,将同时得罪教皇、西班牙、法国和德意志视为“上帝给了威尼斯人这样的勇气”。 第32章 对威尼斯人的行为,尤里乌斯二世早已忍无可忍,这位热那亚出身的教皇虽然不像亚历山大六世一样有个能征善战的儿子,但他自己就是一个能亲自领兵杀敌的将领,提及尤里乌斯二世,凯撒·波吉亚的表情有些复杂,对这位将他驱逐出罗马的教皇,他无疑对其耿耿于怀,甚至可以说恨之入骨,但理智上,他需要对这个夙敌做出客观评估,如此才能帮助他的盟友更好地对付他。 “他是个聪明的人,同时具有非凡的心性,他能意识到没有武力帮助的权威的羸弱的,所以他雇佣瑞士人组成教皇的军队,并选择亲自指挥他们,然而一切流动的武力都需依赖固定的土地寄生,他需要收回被威尼斯侵吞的土地,这也是他要在现在对付威尼斯的原因。”他顿了顿,“意大利的城邦之间彼此猜疑,但若是要将法兰西人和西班牙人赶出半岛,他们倒是可以短暂联合。威尼斯只是一个开端,有了在罗马安寝的资本他就可以对付法国人,以阿拉贡国王的狡诈,他不会让他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他会及时跳船。” “而那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他招惹了强大的敌人,却无可靠的盟友。”亚瑟接口道,他看着凯撒,“我们会做到我们承诺的,你也要做到你承诺的。” “没有明码标价的馈赠是最可怕的。”恺撒·波吉亚了然道,他单膝跪在亨利七世面前,亲吻了他的戒指,亨利七世没有抗拒他的举动。“我仍然觉得你的计划太过冒险。”凯撒·波吉亚离开后,亨利七世望着他的背影,仍然眉头紧锁,“即便这位教皇私生子可以信任,但任何一个预料之外的变动都可能破坏整个计划。” “我们总要增加筹码。”亚瑟回答道,“现在,英格兰可以引人忌惮的资本太少了,除了对抗法国和还算宽裕的财政,我们并无过多的可以干预欧洲局势的筹码,现在正是一个绝好的扩充势力的机会。” “可斐迪南二世和他的女婿仍在为了摄政权互相争斗,法国人的支持对他们来说更重要,这意味着英格兰联盟价值的下降,加紧巩固从腓力一世手中获取的那份贸易协定或许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事。” “他们的争斗不会维持太久,而斐迪南二世和路易十二世的友谊也不会维持太久,他们一切联盟的基础都是建立在费迪南二世和他的新妻子能够生下一个健康男孩的基础上,可斐迪南二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生下健康的私生子了。”他抬头望向父亲,“这是混乱,对英格兰来说宝贵的混乱,我们应该抓住一切可以削弱乃至分化法国人的机会------您难道不希望收回诺曼底吗?” 第21章 责任 1506年7月,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致信教皇尤里乌斯二世,表达了对意大利局势的关切,并表示愿意配合教皇的行动,为其提供资助并承诺不会在没有得到教皇允许的情况下进攻法国,作为拉拢盟友的代价,亨利七世也提出了一点小要求,其中一条是提名英格兰驻教廷使节克里斯托弗·班布里奇为枢机主教,这不算难以接受,教皇同意了。 除此之外,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女儿,前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妃和前萨伏伊公爵夫人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开始在意大利活动,宣扬威尼斯的威胁并以她的个人魅力拉拢支持者,对此感到威胁的威尼斯曾经试图通过向教皇归还部分市镇以寻求和解,尤里乌斯二世慨然笑纳,但并没有做出缓解威尼斯焦虑的实质举动。 见此困境,威尼斯曾经试图向英格兰求助,但亨利七世再度重申了支持教皇的立场,这令尤里乌斯二世感到满意,他批准了克里斯托弗·班布里奇的枢机主教任命。8月,尤里乌斯二世正式对威尼斯颁布集体绝罚令,宣称“若不使你们成为原本那样的卑贱渔民,我绝不会罢休”,对此,威尼斯使节的回应是“神父,若您不自检点,我们能更容易让您成为一个小小的教士”,但行动上,他们仍积极备战,他们清楚此次的危机不同以往。 1507年2月,路易十二正式率军南下,于次月强渡阿达河,在阿尼亚德洛地区大败威尼斯,一扫昔年狼狈撤离那不勒斯时的颓势,同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率领帝国军队进驻曾被威尼斯侵吞的布雷西亚,威尼斯一时四面楚歌。而就在这个时候,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儿子,胡安娜女王的丈夫,卡斯蒂利亚国王兼勃艮第公爵腓力一世,在一次宴会后突发肠道疾病而死,死神的利爪平等地掐在每一个他想要带走的灵魂的脖颈上,他身为国王与公爵也没有什么不同。 , 国王已经去世,而女王不肯让国王下葬,她甚至不相信国王已死。 她守在他的病床边,亲眼看着他在哀嚎中停止呼吸,他那美丽强健的躯体很快也会变得苍白僵硬,而她的灵魂似乎也被抽走了。她闭门不出,不理会正急迫地希望她出面主持大局的卡斯蒂利亚人,而腓力一世去世后王国里甚至没有一位能够帮助她决策的近亲。在这样的局面下,深受伊莎贝拉女王信任的托莱多大主教西斯内罗斯不得不为王国的未来打算了。 他再次回想起女王的遗嘱,深刻共情了女王的忧虑,并自认为了解了女王的用意:女人不能统治国家,哪怕是伊莎贝拉女王的女儿,或许女王的英明也是依赖丈夫的缘故,正因为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女王才会赋予丈夫在女儿被证实无力统治国家时摄政的权利,他毕竟是女王的父亲,他总比那群佛兰德斯人好,想起腓力一世那群侍从他便感到一阵头痛。 第33章 虽然斐迪南二世违背誓言再婚,但他毕竟还没有生下儿子,即便生下儿子,胡安娜女王也有女儿或孙女可以与之联姻,伊莎贝拉女王的血脉总是可以在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王座上流传下去的。 当踞守那不勒斯的斐迪南二世收到托莱多大主教的信后,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果他执意留在卡斯蒂利亚争夺摄政权,那他再娶的事实会被反复提及,由此更无夺取摄政权的资本,倒不如让胡安娜和腓力在卡斯蒂利亚胡作非为,如他所料,胡安娜果然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当伊莎贝拉最信任的忠臣都开始不相信胡安娜的统治能力后,他也到了可以回归卡斯蒂利亚的时候了。“胡安娜。”回到卡斯蒂利亚后,他立刻去见他的女儿,胡安娜女王披着黑纱,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看到父亲,她先是一阵茫然,而后立刻激动地跪在父亲脚下抓住他的衣摆,“啊,父亲,我很想念您......” “我也很想念你,胡安娜,若不是害怕和腓力争执,我也不会选择离开卡斯蒂利亚。”斐迪南二世同样激动不已道,“为了你腹中的儿子,你不应该再无休止地守丧了。” “那是我的女儿,她叫凯瑟琳,我答应了凯瑟琳会亲自抚养的女儿。” “那就叫她凯瑟琳。”斐迪南二世不以为意,他也并不希望多一个由胡安娜所生的儿子来威胁他和热尔梅娜未出生的儿子,他转而继续循循善诱道,“让腓力下葬吧,胡安娜,就在格拉纳达,他是卡斯蒂利亚国王,他应该安葬在最荣耀的地方,相信他父亲对这个安排也会很满意的。” “如果腓力下葬了,他们会继续要求我执行女王的权力,父亲,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胡安娜女王喃喃道,她忽然又开始哭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腓力说他是对的,他应该给他的朋友奖励以让他们帮助我们统治卡斯蒂利亚,他死了,托莱多大主教又说他是错的,应该让一切都回到母亲在世时的样子,父亲,我该怎么做,等腓力的葬礼结束后我就必须做出决定了......” 原来她不让腓力下葬也有拖延执政时间的原因,他还以为她真的疯到要与尸体为伴呢。“你母亲是对的,当腓力死后,他的朋友们也不能再帮助你进行统治了,他们应该回佛兰德斯,就像我回到阿拉贡一样。”他放柔语气道,“如果你认为你承担不了女王的责任,不如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吧,你可以弹琴,跳舞,抚养你的女儿,安静地思念伊莎贝拉和腓力,如果担心你的统治会带来灾难,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尝试去统治。”他加重了语气,“这也是你母亲的愿望,她在临终前一直希望你能够完成的愿望,若你不能执行统治者的责任,就将责任交托给适合的人。” 适合的人,适合的人,除了眼前的父亲,她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请替我承担这样的责任吧,父亲。”她又啜泣道,而斐迪南二世像一个真正的慈父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背脊,他终于心满意足了。 , 尽管腓力一世的去世令他的妻子难以接受(乃至陷入疯癫),他的父亲和妹妹也为之悲痛,但在外界看来,他巧合的死亡意味着卡斯蒂利亚的摄政权之争尘埃落定,他还有两个儿子,他们都很健康,在斐迪南二世和他的法国妻子生下健康的儿子前,斐迪南二世、路易十二世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之间的微妙平衡仍可持续,哈布斯堡家族仍可在未来入主西班牙,只是他们需要等待得更久。 而对威尼斯来说,腓力一世的去世同样不是一个好消息,长期一来,他们认定欧陆各个强国因其内部龌龊无法联合,因此他们肆无忌惮地扩张土地、侵吞利益,而不在意可能招致的报复,西班牙内部矛盾的暂时弥合意味着他们又失去了一个可以分化联盟的机会,只是他们看上去也并无什么挣扎余地了。 依仗前期的胜利,许多仍在观望的公国也加入了联盟,费拉拉公爵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同样是威尼斯扩张行为的受害者,然而就在联盟如火如荼的时候,路易十二世治下的热那亚爆发起义,他果断亲自率兵镇压,这一行为激起了尤里乌斯二世的强烈反应,他回到罗马,试图带领教皇卫队帮助自己的故乡摆脱法国人的控制,得知他的行为,再度从意大利收获信心的路易十二世不屑一顾:“亲爱的圣座,我希望您能明白,若您忘记您作为众门徒的代表主持正义的责任而只顾及您身为热那亚人的身份,或许我应该协助您移驾阿维农。” 第22章 毒药 从十四世纪末期开始,热那亚便处于法国的监管之下,而路易十二世所提到的阿维农更是教廷历史上难以释怀的耻辱,因此在从威尼斯手中收回罗马涅的全部领地后,尤里乌斯二世公然宣布:“法国人希望我成为国王的牧师,但我要做的是教皇。”随后他正式对路易十二世处以绝罚。 路易十二世很快发现他的大好局势顿时急转直下:在拿回了罗马涅的教皇国领地后,尤里乌斯二世和威尼斯选择和解,威尼斯放弃对教皇国土地和西西里土地的申索转而攻击法兰西控制下的维罗纳,受教皇支持的瑞士雇佣兵南下袭击米兰,他的忠实盟友费拉拉公爵则直面在教皇卫队的攻势下,看到,狡猾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不愿再履行那本就名存实亡的“同盟义务”,他以帝国皇帝的名义颁布了“帝国召回令”,要求在法国军队中的,这令路易十二世的意大利处境更加举步维艰。 第34章 恼羞成怒的路易十二世对尤里乌斯二世已经恨之入骨,1508年7月,他在米兰举行公会议,宣布停止穷兵黜武的教皇尤里乌斯二世的职务,这意味着他的一切言论和政令都不再具有合法性,而尤里乌斯二世也不甘示弱,直接宣布剥夺路易十二世的法兰西王位将其授予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 由于教廷在十四世纪后的日趋腐败,公会议运动随之兴起,旨在限制教皇的专断权力以防其被腐朽堕落之徒侵蚀(亚历山大六世便曾长期担心他会被公会议罢免),法理上,公会议确实有罢免教皇的资格,而英格兰与法兰西自卡佩王朝绝嗣以来的王位之争更是老生常谈,对教皇的拉拢,亨利七世表面恭敬地领受了教皇的馈赠,暗地里却同路易十二世联络,表示他绝无在此刻重燃战火之心(如果路易十二世愿意再“赠予”他一笔贡金的话)。 虽然清楚亨利七世是在趁火打劫,不过能用钱解决的对手总比用军队解决的好,因此路易十二世咬牙从本就紧张的财政预算里又抠出五万杜卡特送给亨利七世,而后者果然安分地缩在加莱的海港中,令路易十二世不必直面北部的压力。但针对尤里乌斯二世的行为,他仍然愤慨无比,在送走了英格兰的使节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这连日的怒火,对远在罗马的尤里乌斯二世发出了愤怒的诅咒:“若天主垂爱他的长女,就不应该让这个热那亚人再践踏法兰西国王的权威,难道意大利就没有国王的朋友和支持者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吗?” 这只是一句激愤之下的口不择言,一次有损国王形象但也无伤大雅的发泄,所以这个时候,路易十二世并没有命令包括自己妻子在内的廷臣回避,他也并没有预料到他在恼羞成怒下的口不择言会给他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就像多年前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一样。 , 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知道他正面临艰难处境,但他并未感到恐惧,相反,他感受到一种激昂的热血,他即将达成他一生的夙愿。 从童年开始,他便意识到他并不是他家乡的主人,不止是热那亚,在整个意大利,这片埋葬先贤、孕育财富的土地只是惹人觊觎的肥肉,法兰西人,西班牙人,德意志人,他们都将意大利当成征伐的目标,他们的马蹄踏过亚平宁的沃土而不理会意大利人的哀嚎,外敌固然可恨,而教廷内部同样腐朽不堪,卖官鬻爵,谋杀敛财,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能把圣彼得的法衣也卖掉。 若是教皇不再腐败放荡,他一定是被魔鬼附身,并且一定命不久矣,就像庇护三世一样。他不做圣人,圣人救不了梵蒂冈,更救不了意大利,亚历山大六世有诸多罪行,最后也落得应有的下场,但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就是认识到除却虚无缥缈的权威外教廷亟需强大的武力来争取权威,如此才能让那些欧陆大国投鼠忌器。 亚历山大六世选择依靠他的儿子,他则选择靠自己,他懂得如何领兵打仗,没有什么比真实握在手中的宝剑和完全听命于他的军队更让他安心了。费拉拉铸造的火炮很强势,法国人在炮兵的掩护下能强势推进阵地,不过不要紧,他也能从盟友手中获取火炮,他会亲临战场指挥,他知道一位亲临战场的教皇会带来怎样震动人心的力量。 他已经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在抵挡住维罗纳的法军后,瑞士雇佣军将赶到米兰,而热那亚的起义也会爆发,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次西西里的晚祷,英格兰国王一直按兵不动,他就以绝罚威胁他,他知道根基浅薄的都铎家族最恐惧的就是不够合法,只要意识到法兰西并不是那么强大,阿拉贡国王也会撕毁盟约,他可不会甘心在分明可以得到全部纳瓦拉领土的情况下只满足于仅有的现状,但就在他起身准备召唤枢机团时,他感觉一阵恶心欲呕。 他口吐白沫,渐渐又是鲜血,这样的痛苦似曾相识,电光火石间,他想起这样的痛苦来源何处了,波吉亚,波吉亚的毒药,那种曾经夺走他无数同僚他自己也险些丧命于其下的毒药。他本以为随着波吉亚家族的覆灭,这样罪恶的毒药应该已经彻底销声匿迹, 他想到了一个人,费拉拉公爵夫人卢克蕾齐娅·波吉亚,也许是她想要挽救夫家的危机,故而以家传毒药对他下手,但且不提她是否掌管这样的毒药,她想要完成这样的罪行也非她一人之力,谁是主谋,谁渴望他离开人世,他想他已经猜出那个答案了。 法兰西国王将教廷迁往阿维农致使教皇权威扫地,那对法兰西国王的绞杀和报复同样可以让教廷重振声威,现在和他矛盾最深的就是法兰西国王,指控他为凶手不仅能取信于人,也会聚集最多的报复者,卢克蕾齐娅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失去了父亲和兄弟只能依靠丈夫的怜爱苟活的女人,指控她没有价值,指控国王才有。 “路易!路易!”当枢机主教们赶到教皇的房间后,尤里乌斯二世已经奄奄一息,但他仍拼尽全力地控诉着谋害他的凶手,“他抛弃妻子、僭取王位,乃是一位无可置疑的恶棍和暴徒,如今他更犯下谋杀教皇的恶行,上帝啊,我未能完成您赋予我的使命,但我的灵魂一定会亲眼看到谋害我的凶手得到应有的下场!” 第23章 选择 1508年12月13日,尤里乌斯二世离奇去世,有趣的是,这样的死状同亚历山大六世十分相似,而他临终前的遗言更是直接指认路易十二世是谋杀他的凶手,如若他所说是真,那哪怕是昔日腓力四世将卜尼法斯八世绑架劫持百般凌辱令其数日后即忧愤而死,也不及此举的骇人听闻! 第35章 尤里乌斯二世和卜尼法斯八世不一样,前者在得罪法兰西国王之前就树敌无数,且有通过贿选成为教皇的嫌疑,而尤里乌斯二世虽然也有不端行为(比如他的三个私生子女),但和此前几任教皇相比,他已堪称道德楷模,况且此时的教皇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欧洲其他地方都有不少支持者,不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情感,他们都不会轻易饶恕路易十二世的罪行。 在路易十二世的敌人眼里,这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立刻发来无数的声名和谴责信力图坐实路易十二世的罪名,他在国内的统治也岌岌可危,或许人民对他一直以来的仁政心存感激,但同样,他们对他数次兴兵意大利却空耗财力无功而返的事实也颇有怨言,更何况是国内那些桀骜不驯的贵族们。 不论心里是何想法,他们都或明或暗地强调着路易十二世的谋杀罪行,这令路易十二世感到空前的压力,以至于接近精神崩溃,就连他亲近的廷臣也不敢轻易接近国王,这个时候,他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站了出来,她独自一人来到国王的房间,劝说他重新振作,也许国王并不会听从她的劝说,但无论如何,这时候总要有个人站出来,王后至少没有对她的丈夫置之不理,对现在一片混乱的法国宫廷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 回顾自己的一生,布列塔尼的安妮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和痛苦,怀孕,生产,流产,死产,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四件事,仿佛她活在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就是做这四件事。 她父亲在临死之前曾要求她发誓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她也确实将此当做矢志践行的誓言,然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不是一件可行的事,和勃艮第的玛丽一样,她刚继位就面临被迫与法国国王结婚的威胁,如果她一生中曾经有过什么获得幸福的机会的话,那就是成功逃出南特、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举行代理婚礼后。 他是罗马人的国王(1),在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婚姻中循规蹈矩,以她的意志为主导而不仰仗着丈夫的身份为所欲为,已经有了继承人,这可以保障他们的孩子享有帝国的庇护而不至于被帝国吞并,据说他还很英俊,同时能征善战且多才多艺,这些因素足以令她在念完婚礼誓词后快乐地畅想幸福的未来,然而她并无勃艮第的玛丽的幸运,几乎是婚礼结束的同一时间,她便被围困在雷恩,当查理八世的军队进入雷恩后,她曾经渴望摆脱命运的努力便可宣告徒劳。 和查理八世的婚姻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逼她在任命他为布列塔尼代理人的文件上签字,禁止她使用布列塔尼公爵的头衔,名为王后实为囚徒,他那个专断的姐姐,博热的安妮,毁掉她幸福和自由的主谋,则理所当然地执行着本属于王后的权利并对她进行规训,她还无法释怀对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愧疚,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女儿,那个小维纳斯一样的女孩,她本该成为查理八世的妻子,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离开家人来到法兰西宫廷,如果不是查理八世,她们原本都可以幸福,不同的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在经历了近两年的扣留后终于还是回到了父亲身边,嫁给西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和萨伏伊公爵,甚至能够在母亲和哥哥的领地主政,她获得了幸福和自由,而她注定会永远困住这顶后冠中。 查理八世死了,路易十二世又来了,上一个丈夫毁弃了婚约,这个丈夫索性直接抛弃了妻子。路易十二世或许不像查理八世那样蛮横专断,但也同样施加给她无尽的苦难和痛楚,在经历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带给他们的屈辱和实打实的领土损失后,他们决不允许嫁入王室的女继承人还妄图改嫁或摆脱控制。 她要生孩子,生了一个孩子以后还要生第二个孩子,当路易十二世认为她不能给他带来一个儿子时,他第一反应也是确立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为继承人并将他和他的母亲萨伏伊的露易丝接入宫廷,她曾对此表示抗议,而路易十二世并不理会:“亲爱的,虽然我很希望我们能有一个继承人,但也许上帝不会赐予我们这样的幸运,她可能会是国王的母亲,国王不应该离开他母亲的帮助。” 他相信萨伏伊的露易丝,但不相信她,他不相信她会忠诚地维护她的女儿女婿以至于牺牲自己家乡的权益,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对得起他的“信任”,法兰西宫廷从没有给予她自由和幸福又为何要求她做一个忠诚的王后? 她知道,每一次她流产或死产,萨伏伊的露易丝都会喜形于色,以至于暗中庆祝,她对法国王后的身份毫无感情不意味着她就能忍受自己的王冠和宝座被另一个女人视为囊中之物。她对她恨之入骨,她同样也对她嫉妒不止,就看她们谁能在这场争斗中获得胜利了。她知道她注定会成为法兰西王后,博热的安妮已经退居波旁(1)不代表她会坐视她的政治遗产付诸东流,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利用王后的身份和她被限制的尊严去为布列塔尼争夺更多权益,法兰西国王的霉运于她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这群国王个个傲慢自负,又不知悔改,已经在意大利耗费了如此多的财力和人力,却还是认不清自己能力的边界一次次南下,但正是拜他们的野心所赐,她可以从这沉重的压力中稍作喘息,从而争取更多的权威和自由。 “亲爱的。”当听到妻子的声音时,路易十二世有些意外,他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一个全心全意敬爱丈夫的贤妻,个性也并不温柔,这让她此刻的关怀和安慰显得有些突兀,他甚至在怀疑她此刻是否另有图谋,“你要坚强起来,我们都等着国王出面对罗马的指控做出回击。” 第36章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路易十二世叹息道,当他看到妻子脸上明显的张皇和无助时,他还是心软了,她毕竟是她的妻子,法兰西的王后,面临如此严重的危机和指责时她也难免陷入恐惧,这个时候,他确实不应该无谓地逃避,或者对妻子进行猜疑和指责,“这个时候,不论是激烈的辩解还是冲动的武力都无助于解决问题,我需要快速摸清我敌人们的态度,尤其是英格兰,亨利七世似乎没有出兵的意思,如果英格兰不加入这场战争,斐迪南二世也不会轻易背弃盟约,我们只需要全力对付奥地利人。”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布列塔尼的安妮道,察觉到路易十二世的态度软化,她也试探性地道,“虽然谋杀教皇的罪名很沉重,但尤里乌斯二世一死,没有人能够团结这个互不信任的同盟,这是件好事......” “我没有杀他!”路易十二世忽然吼道,他几乎是在委屈地控诉了,与此同时,他不由感到更深层的恐惧:如果就连他的妻子都相信是他谋杀了尤里乌斯二世,那其他敌视他或不信任他的君主又该作何感想,这样的恐惧几乎令他疯狂,“你也怀疑我吗?你也相信了那个热那亚教士的谎言吗?我告诉你,你是法兰西王后,你任何时候都应该维护我!” “我当然会这样做,但陛下,我们需要洗清嫌疑。”布列塔尼的安妮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委屈又关切,“您忠诚的仆人们当然坚信您的清白,但我们需要让整个欧洲相信。” “最好的办法是马上选出一位法兰西籍教皇,以教皇的名义宣布对我的中伤纯属诬告,这样他们就失去了讨伐我的借口。”路易十二世深深屏息,似乎找到了一些应对眼下困局的思路,“亨利七世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我开价,他要钱就给他,要打仗我就资助苏格兰人,或者直接从布列塔尼出兵,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必要的时候,你就回到布列塔尼,劝说你的封臣们对付英格兰人,或者至少在这个时候保持安分,你要捍卫我们的领土!” “我当然会捍卫我的领土,而且现在也不全是坏消息,我怀孕了。”她说,将路易十二世的手按向自己的腹部,“说不定,我会生下一个男孩呢。” 一个男孩,一个王位继承人,一个传承了他的血脉又可以将布列塔尼永远留在法兰西版图中的儿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渴望,但安妮屡次流产死产的经历令他对此早已失去希望,他忍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满怀希望后又失望而归的心情了。“我们会拥有一个儿子。”他勉力表现出欣喜,在这个儿子平安落地前这点稀薄的喜意并不足以让他从空前强大的压力中缓和过来,而布列塔尼的安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看向自己的腹部,目光无比温柔期待。 她没有告诉路易十二世,英格兰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援引了亨利七世曾流亡布列塔尼并得到她父亲弗朗索瓦二世庇护的经历询问她是否愿意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出击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她没有回信,但她和英格兰都心知肚明她的选择。 第24章 女人 指控, 路易十二世在短暂的沉默和逃避后选择坚决否认,转而坚称尤里乌斯二世之死乃是“上帝对其长女的垂爱”,同时他督促梵蒂冈“尽快选出一位新教皇查明真相”。 教皇换届选举时, 罗马的秩序往往不那么稳定, 而法兰西人近日频繁活动, 频频出入各个枢机主教的宅邸中,人尽皆知路易十二世是希望通过选举一位法兰西籍教皇以摆脱他现在蒙受的指控, 意识到他的意图后,他的敌人们也纷纷活动, 力图破坏路易十二世的图谋。 然而最后新教皇的选举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刚刚走马上任不到三年的英格兰籍枢机主教克里斯托弗·班布里奇以一票之差的微弱优势当选教皇, 是为教皇尤金五世,这是继阿德里安四世后的又一位英格兰籍教皇。 英格兰教皇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在当下总比德意志人好,但几乎是在得知尤金五世当选教皇的同一时间, 亨利七世立刻宣布谴责路易十二世的暴行, 并派海军封锁了前往苏格兰的航路,气急败坏的路易十二世愤怒地痛骂亨利七世的狡诈无耻,在继续试图往苏格兰运送武器和粮食的同时,他还派自己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前往布列塔尼安抚当地叛逆的贵族,理智恢复后,他认为指望自己的妻子帮助自己从布列塔尼出兵对抗英格兰并不现实, 但他总可以给布列塔尼一点甜头, 稳住他们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后院起火。 此时的路易十二世的处境用四面楚歌来形容毫不过分, 不仅北部面临英格兰的威胁, 东部的尼德兰也蓄势待发,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已经扬言要从“卑劣的谋杀犯和僭位者”手中夺回他的岳父“大胆的”查理曾统治的所有原属于勃艮第公爵的领地, 并且已经返回了尼德兰打算亲自领兵出击,路易十二世现在要思考的已经不是如何保住意大利的利益,而是如何保卫本土。 同他的预料一样,在英格兰国王动手之后,老奸巨猾的斐迪南二世也加入了“反法同盟”,诚然,和热尔梅娜王后的婚姻能令他兵不血刃地,但比起他们那还没有出生的儿子(热尔梅娜王后已经怀孕,但斐迪南二世可不会因为妻子的缘故对亲家手下留情),直接通过战争索取的领土无疑更稳定也更无争议,而路易十二世被全欧声讨的现状,可以令他顺理成章地摆脱盟约而不蒙受任何谴责,事实上,若他此时坚守盟约不对抗路易十二世,他反而有可能会陷入道德困境。 第37章 在得知斐迪南二世出兵纳瓦拉后,连遭重击的路易十二世对此已经并无过分激烈情绪,只是循例往南部增兵。战争已经一触即发,英格兰宫廷自然也能感受到这样的氛围,从小仰慕亨利五世战绩的亨利王子尤其兴奋,认为如自己偶像一般建功立业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这样的心情在他得以列席御前会议,听亨利七世和亚瑟商议进攻诺曼底的消息后达到了顶峰:“我们要出动海军登陆诺曼底吗?” “谁说我们是在攻打诺曼底,我们是前往纳瓦拉支援我们亲爱的盟友啊。”面对亨利王子的激动情绪,亨利七世已经显露出不悦,亚瑟及时接过了这个规训的任务,“亨利,这是你的任务,你要带领英格兰的王室海军,包括君主号和摄政王号一起前往纳瓦拉,把这个消息放出去,编成歌谣或者诗歌,越多人知道越好。” “为什么?”亨利王子对此大惑不解,“阿拉贡国王并没有请求支援,即便我们要支援他,也不应该大张旗鼓地过去,这样只会增加他的军事压力。” “为什么要在意阿拉贡国王的感受呢,我们在意我们自己就好。”亨利七世开口道,诚然,他一直以来的策略是将“法兰西国王”的头衔和进攻法兰西当做一个勒索的理由,但并不代表他在这天赐良机之下不会趁机收复失地,像亨利五世一样,有了足够辉煌的战功谁会在意他的继承权上的瑕疵,他们只会以亨利五世为荣,“南线的战事越是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法兰西在北线的防御便越松弛、越能被我们趁虚而入,亨利,你的任务就是带领英格兰的王室舰队浩浩荡荡地前往纳瓦拉,闹的动静越大越好,不要主动进攻法兰西人,你没有那个能力,你的任务只是把法兰西人牵制在南方。” 尽管名义上,君主号和摄政王号还是英格兰海军的门面,但从1503年开始,英格兰海军的主力已经悄然更迭为中等型号的舰船,而列奥纳多·达·芬奇改造的新式火/炮令其在保持灵活性的同时还兼具强大的攻击力,而亨利王子王室次子的身份,是个足以在舆论和谈判中表达诚意且不落口实的借口,面对英格兰这华而不实的“增援”,斐迪南二世就算能够看出亨利七世的用意,他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报复的手段------他总不能不讲武德地扣押他女儿的小叔子泄愤吧? , 从亨利七世公开谴责路易十二世的谋杀行为并出动海军后,路易十二世便一直在北部尤其是加莱方向重兵把守,以防止亨利七世突然背后捅刀,但出人意料的是,除了截断法兰西往苏格兰方向的增援,英格兰一直十分安静,这在他已前往布列塔尼主持大局的王后写信过来告知他英格兰国王的次子约克公爵和多位重臣已率领王室海军浩浩荡荡南下,意图增援纳瓦拉。 得知这个消息时,路易十二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诚然,西班牙和英格兰现在是蜜月期,但路易十二世可不觉得亨利七世难得的海外出击竟然是出于帮助亲家夺回纳瓦拉这个高尚且不求回报的目的。 但北部和南部的情报无不证实这一事实,除了阻止法国海军往苏格兰运送补给中等型号的舰船,英格兰在法国北部再无其他行动,而英格兰的海军确实浩浩荡荡地沿阿基坦海岸南下,比起战争更似游行。证实英格兰海军的主力确实已经南下后,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路易十二世终于放心地撤回了在诺曼底布置的重兵转而全力防卫纳瓦拉,只在加莱方向留有防御兵力。 与此同时,当斐迪南二世得知英格兰的约克公爵率领海军增援时,他的震惊也不比路易十二世轻。“你们来干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亨利王子,没有想到他没见到他的女婿,却先见到了他女婿的弟弟。 “我们是来增援的。”亨利王子的笑容异常天真热情,“父亲出动了朴茨茅斯的全部海军!啊,我听凯瑟琳说起过坎塔布里亚海,这里的悬崖瀑布果然十分壮观,我在英格兰从来没有见过!” “那你们带来了什么,士兵?盔甲?还是火/器?” “大蒜,葡萄酒,还有许多热性水果,这能帮助士兵们在闷热的夏天里热血沸腾。” “西班牙不缺水果!”斐迪南二世怒吼道,他已经猜出了亨利七世的目的,他此时恨不得将他的儿子连同他带来的大蒜一起沉入海里,而就在斐迪南二世为此气急败坏之际,一艘随同亨利王子来到西班牙的小船已经悄然绕道热那亚,在半个月后登陆意大利。“亲爱的意大利。”凯撒·波吉亚仰望着亚平宁的天空,“你们的主人回来了。” , 1509年8月,在路易十二世率军亲征纳瓦拉,和斐迪南二世的大军正面相遇时,一直盘踞在诺曼底海岸的英格兰军队终于行动,在炮击了沿海的城防后,他们迅速在诺曼底北部的莫尔坦地区登陆,并且立刻开始攻城略地。 他们没有在加莱登陆,他们在诺曼底登陆!由于疏于防范,上诺曼底地区很快全部沦陷,而在修筑了防御攻势后,英格兰军队便龟缩不出,只是时不时骚扰路易十二世的补给线。得知这一消息,路易十二世已经不能再维持基本的冷静和理智,此时抽调大军回防已不现实,除非亨利七世进攻巴黎,否则他只能尽可能在南部稳住阵脚快速结束与斐迪南二世的战争,他总不能在两线同时面临失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从意大利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尤金五世宣判他应该前往罗马为他谋杀尤里乌斯二世之事悔罪,另一个是一个他曾经这个时候,对斐迪南二世而言,千里迢迢赶来的英格兰海军总算有点作用了,在9月12日的海战中,年轻的亨利王子亲自指挥战舰,摧毁了纳瓦拉沿海一座港口的城防------付出了包括“摄政王号”在内的三分之二舰船沉没的代价,察觉到战事不利,亨利王子提出前往热那亚的港口修整,而不想再为他提供补给并容忍他的异想天开的斐迪南二世只想赶快把他送走。 第38章 肉眼可见,亨利七世在这轮阳谋中所能为他提供的一点好处已经被他耗尽,想要进一步弥补损失,他只能选择扣留约克公爵以此威胁亨利七世,但且不提这样的行为在道德上的风险(尤金五世几乎肯定会开除他的教籍),他本身也有太多的可以为人攻讦的把柄(纳瓦拉的继承问题,卡斯蒂利亚的摄政权,西西里的利益),在纳瓦拉战事未见胜负之前,他承担不起招惹更多敌人的代价。 也就是这个时候,从意大利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尤金五世宣判路易十二世应该前往罗马为他谋杀尤里乌斯二世之事悔罪,另一个是一个他曾经熟悉但现在早已遗忘的人的归来:热那亚的起义军中出现一位神秘来客,他自称是瓦伦蒂诺公爵凯撒·波吉亚,并迅速以热那亚为跳板回到罗马,曾经效忠于他的领主和士兵一夜之间仿佛都从泥土里苏醒,他们簇拥在他的旗帜下欢迎着公爵的归来。熟悉但现在早已遗忘的人的归来:热那亚的起义军中出现一位神秘来客,他自称是瓦伦蒂诺公爵凯撒·波吉亚,并迅速以热那亚为跳板回到罗马,曾经效忠于他的领主和士兵一夜之间仿佛都从泥土里苏醒,他们簇拥在他的旗帜下欢迎着公爵的归来。 , 费拉拉公爵阿方索一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尤其是在他看到自己妻子之后。 他的妻子正在窗边梳头,她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金发,而她的容貌在阳光下犹如镀上金边的神像,维纳斯见到也要自惭形秽。“卢克蕾齐娅。”他叫她的名字,她闻言回头,金色的卷发如绸缎般簌簌落下,“你听到最近的流言了吗?” “我也很好奇谁敢冒充我的哥哥。”卢克蕾齐娅·波吉亚轻声说,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下,在她的眼睑处投下金色的阴影,“真可笑,凯撒做不到的事,他的冒充者凭什么认为他能够做到?” “你也觉得他说一个冒充者?” “你知道的,阿方索,我一直在找他,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的。”卢克蕾齐娅答道,确认了她的态度,阿方索一世也松了口气,他终于说出来他的目的,“那亲爱的卢克蕾齐娅,要揭穿这个假冒者的身份,由你出面是再合适不过了,西班牙人承诺,如果我们能帮他们挫败这个假冒者的威胁,他们会为我们提供保护,并支持我们收回被威尼斯侵占的领土。” “西班牙人不算可信,他们随时会出卖我们。”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阿方索一世有些烦恼道,“路易十二世现在顾不上我们,我们需要新的靠山,亲爱的,你只是去揭穿一个谎言罢了,你也不希望有人冒用你兄长的名义为非作歹吧?” 卢克蕾齐娅没有说话,但阿方索一世很确信他打动了她。“好啊。”她回答道,她放下梳子,对着镜子整理自己额前的头发,“如果他真的是个假冒者的话。” , 在那个自称瓦伦蒂诺公爵的人归来之后,一片混乱的意大利被他以风驰电击之势迅速平定,比较暧昧的是,教皇尤金五世对他的行为不仅没有制裁,甚至予以支持,仿佛亚历山大六世再生一般关爱着他的“儿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尤金五世的行为也不失为一种无奈的妥协,英格兰在意大利并无可以让他利用的势力,其他欧陆强国也多被牵绊于国内事务,无法由教皇国借力打力,因此这位“瓦伦蒂诺公爵”需要应对的敌人主要还是来自意大利内部。 对他的敌人而言,“瓦伦蒂诺公爵”能快速在意大利拉起一支气势汹汹的军队还是得益于他自称的身份(以及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金钱),而苦欧洲列强多年的意大利人也希望有一个强势的英雄能帮他们摆脱这常年为人蹂/躏的处境。当然,在意大利贵族看来,比起所谓的人心所向,他们更恐惧“凯撒·波吉亚”这个名字本身,既然如此,直接否认这个身份无疑能做到一劳永逸,而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就是费拉拉公爵夫人。 自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后,卢克蕾齐娅·波吉亚便安于公爵夫人的身份,并因为热衷于艺术和慈善事业收获了不少好名声,在她作为女性无法继承波吉亚家族的政治资源的情况下,意大利人倒也不在意称赞她的美貌和高雅品味,而在她愿意替他们解决眼前的大麻烦后,他们对她的感激和倾慕就更加强烈了,潜意识里,他们认为现在的“瓦伦蒂诺公爵”确实是一个假冒者,而费拉拉公爵夫人完全有动力否认这一点,以继续她那平静而受到爱戴的公爵夫人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瓦伦蒂诺公爵”同意和费拉拉公爵夫人见面,他甚至要求在梵蒂冈的中心、教皇尤金五世的见证下与她见面,这意味着他并没有矫饰或隐瞒的余地。当费拉拉公爵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与她将要指认的“冒充”她兄长之人四目相对时,她的神情忽然急剧变化,不可置信的激动带来的红晕迅速充盈了她苍白的脸颊:“凯撒。”她喃喃道,而后她迅速朝凯撒奔去,不顾泥土和灰尘脏污了她华丽的裙摆,“噢,你还活着,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样的变故令在场众人纷纷变色,阿方索一世尤其惊怒,而凯撒·波吉亚只是伸手将卢克蕾齐娅揽入自己怀中,抚摸着她的金发,语气温柔平静:“好久不见,卢克蕾齐娅。” , 直到和凯撒一同回到他们曾经居住和玩耍的宗座宫,卢克蕾齐娅仍有些不可置信,她急迫地想知道凯撒为何会在那不勒斯失踪,他这些年又去了哪里。“威尔士亲王收留了我。”他回答道,“作为回报,我让列奥纳多为他服务,并帮助尤金五世成为教皇。” 第39章 “原来是这样。”卢克蕾齐娅喃喃道,在教皇选举时,一些曾忠于波吉亚家族的枢机主教曾频繁活动,她当时就觉得讶异,没想到这是凯撒回归的前奏,“除此之外呢,一个英格兰教皇也许足够偿清他们收留你的价码,但不足以让他们支持你的战争。” “因为英格兰并不想要看到法兰西、德意志或者西班牙中任何一个占据意大利,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利益是趋同的,他们给我一个夺回权力和领地的机会,但能否应用这个机会需要看我自己。”凯撒回答道,“长期以来,在意大利建立一个统一的大公国乃至王国都是我的夙愿,但受限于法国人或者西班牙人的干扰,这个目标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挫折,但现在,针对这一目标,这正是绝好的时机,他们现在都无心意大利事务。” 时机,对,由于尤里乌斯二世的死,路易十二世被千夫所指,而斐迪南二世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急于向法兰西讨回自己的利益,这使得意大利陷入了权力真空,而一切的根源都是尤里乌斯二世突兀的死亡:“是谁杀了尤里乌斯二世?”卢克蕾齐娅抓着自己的裙摆,她的手在颤抖,“是路易十二世吗?” 面对她的疑问和暗示,凯撒只是笑了笑,清晨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如天使般宁和:“亲爱的卢克蕾齐娅,这件事只有上帝知道。” , 从他的妻子不顾一切奔向那位瓦伦蒂诺公爵时,阿方索一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他感到无尽的愤怒和落寞,来自于妻子的背叛,他曾经以为卢克蕾齐娅已经完全属于自己,但他的爱、纵容和孩子并没有真正洗去她身上波吉亚的痕迹,当她的兄长重新出现时,她仍不会忘记她身上的波吉亚血统,她始终是一个波吉亚。 当他的妻子从宗座宫回来时,他发现她异样容光焕发,这样的神采他曾经在偶然几个瞬间见到过,但此时仍觉陌生。“他确实是凯撒。”这是她的第一句话,“他是我的哥哥,我无法否定这一点。” “可你的兄长会带来战争与灾祸!”阿方索一世愤怒道,“即便他真的是你的哥哥,你也完全可以否认这一点,你为什么要承认他,让他以凯撒·波吉亚的身份再度给意大利带来战争,因为情感吗,只因为对哥哥的爱,你便可以抛却我和孩子们,抛却费拉拉的一切和现在的幸福生活吗?” “不,亲爱的,请相信我,我对你们的爱不比对凯撒的少,我从未想过抛弃现在的生活,相反,我想要守护我们。”卢克蕾齐娅说,她上前握住他的手,绿眼睛里浮现出泪水,像是珍珠,阿方索一世发现面对这样的卢克蕾齐娅他无法不动容,“我知道,我的父亲和兄长声名狼藉,但现在的路易十二世也不遑多让,他根本无法再履行盟约和保护的义务,而西班牙人也并不可信,他们不会真心接纳法国人的长期盟友。” “如果他是一个冒牌货,那重新提及波吉亚家族确实是一场灾祸,但如果他是凯撒本人,那他的存在正是我们得以在意大利保持尊严的依仗。与其陷入大国之间无休止的争斗,成为被抛弃或牺牲的弃子,不如给我们增加一点可以引人忌惮的资本,即便不为凯撒提供资本,至少也不要与他敌对,在英格兰的教皇去世前,在法国人重新回到意大利之前,凯撒的存在对我们是一种保护,出卖他只会加快我们覆灭的速度。”她的目光更加渴望,“不要再让我们陷入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了我,为了孩子们。” 她仰面看着他,脸庞美丽、激动、热情、真诚,正如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看到的,他爱慕着她的美貌和才华,在她的父兄去世后,他一度忘掉了与她结婚的初衷,仿若他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但这一切是建立在卢克蕾齐娅只能依靠他的爱与保护而活下去的前提下的。 而在她的兄长归来后,他已不能再将卢克蕾齐娅视为一个需要自己的怜惜和爱加以保护的华丽饰品,相反,他需要被动地被绑定在波吉亚家族的战车上为其效力,不论他是否情愿,他都无法再抹去他身上亲波吉亚的色彩,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却不知道他触碰到的是灾厄还是非比寻常的幸运。 , 1509年12月,凯撒·波吉亚已经收回了他曾占据的大部分意大利领地,并公然以“罗马涅的主人”自称,而法兰西,路易十二世终于放弃了在战场上找回尊严的企图,他默认了斐迪南二世对纳瓦拉的占有,也不想去料理诺曼底和尼德兰的烂摊子,而是在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亲信后身心俱疲地回到巴黎。 回到巴黎后,他很快一病不起,他的妻子从布列塔尼赶回来亲自照顾他,直到3月被检查出怀有身孕。“这是个好事。”病床上,路易十二世勉强笑道,但心里,他对这桩“喜事”并不感到喜悦,这会令他的遗嘱横生波折,“但亲爱的,我很有可能活不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但他总会出生,他可能是一个能同时继承王位和布列塔尼的儿子。”布列塔尼的安妮说,路易十二世眼里浮起一丝渴望,但很快再度摇头,“亲爱的,并非是我想要诅咒自己,即便这一次上帝真的为了偿还我所受到的屈辱和不幸赐予我们一个健康的儿子,我可能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如果我在这个孩子出生前去世,法兰西的王位不能一直空置,我们需要让弗朗索瓦让弗朗索瓦成为国王,以防止英格兰人趁虚而入。” “可等我生下了我们的儿子,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又怎会心甘情愿地退位?陛下,我恳求您不要让我们面对如此残忍的可能,这会带来动荡。” 第40章 他们的上一个孩子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回到布列塔尼后不久即流产,但他回到巴黎后,她又一次怀孕,医生说她这次怀孕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也许真的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想到这种可能,路易十二世发现他确实无法割舍这样的诱惑,即便他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他也希望是自己的儿子坐在王座上,也许上帝在他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后真的会赐予他一个儿子呢?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这样吧,将弗朗索瓦接入宫廷,他可以被称为国王,但不能正式加冕,也不能和我们的女儿克洛德结婚,在弗朗索瓦或者我们的儿子成年之前,你和萨伏伊的露易丝都会成为摄政会议的一员。” “不!不能是她!”布列塔尼的安妮断然拒绝道,她握着路易十二世的手,再度殷切地恳求道,“你不能让她加入摄政会议,如果她是摄政团队的一员,她会千方百计地阻扰我生下这个孩子,甚至直接谋害她,你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在诅咒我们的孩子!” “这倒也是。”想起他假定继承人那个野心勃勃的母亲,路易十二世也感到头疼,她早已将法兰西的王位视为她儿子的囊中之物,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安妮生下儿子使她的野心化为乌有,“那就换成波旁公爵夫人,虽然她年龄大了些,但她的睿智和公正足以承担摄政之职,她曾经照顾过你,亲爱的安妮,她一定能帮助你统治这个国家的。” 波旁公爵夫人,博热的安妮,毁掉她幸福和自由的罪魁祸首,现在她又要回到巴黎了。“是的,我也很渴望再次见到波旁公爵夫人。”布列塔尼的安妮道,而如释重负的路易十二世已经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清楚他会留下一个危机四伏的王国,但他现在只想休息,好好地休息...... , 1510年3月19日,在内外政策接连遭遇重创的打击下,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世去世,由于他此时尚无男性继承人,妻子又有孕在身,因此他在临死前要求将他的假定继承人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接入宫廷,并要求加冕礼在他的妻子生产后举行,他还特别要求他现在活下来的唯一女儿克洛德公主在没有得到下一任国王允许的情况下不能结婚。 如果布列塔尼的安妮流产或者生下女孩,那弗朗索瓦将顺理成章成为法兰西国王,而若布列塔尼的安妮生下男孩,也不过是将加冕礼的主角换成一个婴儿罢了。在宣读完遗嘱后,路易十二世才带着无尽的忧虑和不甘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在他去世后的第一时间,布列塔尼的安妮便迅速以摄政王的名义控制了宫廷,萨伏伊的露易丝还来不及为自己没有出现在摄政名单上惊怒,便得知她的儿子已经被布列塔尼的安妮从布列塔尼带来的骑士带入宫廷,除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这是一场绑架。度过了最初的惊惶后,萨伏伊的露易丝很快认清了眼下的处境:布列塔尼的安妮还有孕在身,在她流产、死产或生下女孩前没有人能够对假定的“国王之母”进行定罪,布列塔尼的安妮有王后身份和布列塔尼作为后盾,而她不过是另一个假定的“国王之母”,除了弗朗索瓦,没有人在意她是否被控制自由,即便弗朗索瓦成为国王,他也无法越过摄政会议赋予自己母亲权力和自由。 她一切可能的尊荣都是因为她的儿子,没有弗朗索瓦,她将一无所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布列塔尼的安妮在上帝都不知道的角落除掉她了,在好不容易获得主宰法兰西的权力后她打算如何发泄她被压制多年的怨气? 她感到一阵绝望,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布列塔尼女人夺走她和她儿子的一切吗,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压制她吗,她突兀地想起了摄政会议中的另一个名字,她立刻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拿起笔,她要给波旁公爵夫人写信! , 在得知路易十二世将她列入摄政名单后,博热的安妮起初意外,但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布列塔尼的安妮历经多次流产死产,已经几乎不可能再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但她毕竟曾经成功生下过一个女儿,易地而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查理去世后,她也不会轻易舍弃这个能让自己的后代成为国王的可能,因此在遗嘱中将萨伏伊的露易丝排除出摄政名单是有必要的,但同样,路易十二世也不能让布列塔尼的安妮大权独揽,如果她生下一个女儿或者没有生下孩子,她势必会和萨伏伊的露易丝陷入争斗,这样的争执对现在的法兰西而言是致命的。 她很清楚布列塔尼的安妮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得到法兰西王后的尊荣后也不愿像纳瓦拉的让娜一世一样甘于做一个服从丈夫的贤妻,因此虽然退隐已久,在安排好波旁公国的事务后她仍然前往巴黎。“好久不见,亲爱的女士。”布列塔尼的安妮亲自来到巴黎城门迎接她,博热的安妮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恕我直言,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保证你孩子的健康,而不是花费时间在其他事情上。” “可这是法兰西王后的职责,我不能背弃这一点。”布列塔尼的安妮笑容不改,博热的安妮终于正色:看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当着整个宫廷和御前重臣的面,布列塔尼的安妮介绍了宫廷布置的变化和她为她安排的住处,博热的安妮还算满意,再看向布列塔尼的安妮时,她的神情已经缓和许多,“能得到王后如此细心的款待,我真是受宠若惊,不知我可否能有与王后单独交谈的荣幸?” 第41章 “这真是再荣幸不过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微笑道。 她们屏退众人,在房间里交谈,看着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腹部,博热的安妮问道:“医生有没有告诉您怀孕的状况?你可以生下一个同时继承法兰西和布列塔尼的儿子吗?” “医生说我很有可能可以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但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痛苦和失望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忧伤道,“比起这个孩子,我更担忧现在的法兰西,我们不能同时与欧洲所有人开战。” “确实。”博热的安妮也认同这一点,尽管常年隐居,她对路易十二世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也有基本的了解,她不太相信路易十二世真的敢谋杀教皇,但不论他是不是真凶,他的继承人也决不能承认,“意大利的利益已经无法保证了,不如趁教皇谴责的机会及时撤出,和南方的利益相比,英格兰和尼德兰才是迫切的威胁,和斐迪南二世议和,放弃纳瓦拉的利益全力对付英格兰和尼德兰,比起国土之外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保证本土的安定。” “可我想的正好相反。”布列塔尼的安妮说,“我的计划,是承认谋杀尤里乌斯二世的行为求得尤金五世的宽恕,以保证法兰西在意大利的大部分利益,而大部分军队都被先王带去了纳瓦拉,与其再大费周章调动,不如维持先王的计划全力捍卫纳瓦拉。” “你------”博热的安妮骇然,诚然,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计划也能够带来和平帮助法兰西度过眼前的危险局面,但代价却是让法兰西国王蒙上谋杀犯的恶名和更持续的隐患,如果选择和英格兰与尼德兰议和,谁能保证他们在漫长的幼主在位时期不会进一步侵吞领土?看着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安静,她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根本不是为了法兰西,你是为了布列塔尼!” “只要能在这个时候带来和平,我就是法兰西的守护者,贵族们已经不想再为了国王的权威继续战争了。”布列塔尼的安妮仍然镇定道,她看着博热的安妮,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她早已不再是在她的权威下愤怒而无力的小女孩,现在,她们的权威是颠倒的,“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未来国王的母亲,我当然可以代表法兰西,作为摄政名单中的一员,您也应该留在巴黎,如果有需要向您请教的地方,我也随时可以拜访您。” “你想软禁我?”博热的安妮怒极反笑,“我也是摄政名单的一员,你以为整个法兰西都会看着你胡作非为吗?” “您当然可以求救。”她平静道,“前提是您能够离开。” 博热的安妮回过头,在窗边看到了摇晃的影子,她们事实上被重重包围,这是保护,也是软禁:“是瑞士的雇佣兵,他们很了解巴黎宫廷的布局,为我提供帮助的也是您的一位熟人呢。”不等博热的安妮反应过来,她已经说出了那个名字,“我们亲爱的‘小王后’可从没有忘记过她被您从父亲身边夺走又被抛弃的耻辱,不论是出自她家族的利益还是她个人的情绪,她都有充足的理由帮我这个小忙。”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那个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女孩,她曾经寄予厚望后来又抛弃她的女孩,在她离开巴黎时,她能看到她眼中的仇恨,那时候,她对此不以为意,盖因女人的权力总是依赖于与之相依附的男性,而她的父亲和可能的丈夫注定会是法兰西的敌人,她没想到她真的在近二十年后完成了她的报复。 而她面前,那场抢婚和毁约中的另一个被她摆布的女人,她此刻正耀武扬威地看着她,她眼中同样是燃烧着的仇恨:“亲爱的女士,即便路易十二世将您加入了摄政名单,但您不会真心认为现在的您还可以像查理八世在位时那样行使您父亲赋予您的摄政权吧?我有王后的身份,有腹中的孩子,有一整个布列塔尼,而您还有什么,虚无缥缈的名望和早已死去的丈夫吗?如果女人的命运可以自己主宰和选择,那我早已戴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后冠,那顶皇冠比法兰西的后冠更荣耀!” “至于您的女儿,希望离开您的庇护后,她也能保障自己身为女公爵的权益呢,毕竟蒙特庞谢伯爵(1)也是波旁公国的继承人,谁能保证他不会以您的弟弟为榜样,不允许妻子以‘波旁公爵’自称,转而自己使用这个头衔呢?”在短暂的发泄后,她忽然又直击博热的安妮的软肋,此刻,博热的安妮对她已经不再有任何的轻视,她送走了一个仇恨她的女人,现在要面对另一个仇恨她的女人,“我是两位法兰西国王的王后,另一位法兰西国王的母亲,我有充足的时间坐实这一身份,而你不过前前前任国王的女儿,前前任国王的姐姐,没有儿子,没有丈夫,没有兄弟,没有父亲,一切能够帮助你得到权利的男性都不复存在。”她愉悦地笑,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报仇雪恨的快意,“这就是女人的痛苦,我从十三岁开始无时无刻不忍受的痛苦,而现在,亲爱的‘大女士’,这样的痛苦需要您来忍受了。” 第25章 身份 1510年4月, 在路易十二世去世后,他的妻子布列塔尼的安妮迅速控制了宫廷,并将假定继承人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和其母萨伏伊的露易丝接入宫中进行“保护”, 而同样是摄政会议的成员, 博热的安妮对此并未发表意见, 似乎在经历了多年的隐退生活后这位曾经搅弄风云的“大女士”已经不复昔日的强硬了。 这是一场政/变,一个忍耐已久的女人在看到机会后雷霆万钧的反击, 而在掌握了摄政权后,布列塔尼的安妮致信罗马, 承认了路易十二世谋杀尤里乌斯二世的罪行并愿意亲至罗马替夫悔罪以得到圣座的宽恕, 尤金五世的回信则相当温和, 他解除了针对法兰西的绝罚令并安慰布列塔尼的安妮不必亲至罗马,同时督促法兰西尽快与欧陆各国议和。 第42章 经历了路易十二世在位最后两年的频频失利, 割让部分利益以换取部分喘息时间已经是法兰西的共识了,就看要割舍的是南方还是北方的利益了。在意大利, 布列塔尼的安妮承认了承尼德兰军队占据洛林的既定事实, 同意割让洛林以换来马克西米利安撤离米兰。 在“大胆”查理时代,他一直希望能够打通尼德兰和勃艮第从而形成一个整体王国,卡在两者之间的洛林是重中之重,而此番割让给哈布斯堡家族的土地甚至包括南锡,“大胆”查理的身死之地。对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而言,这可谓是他的伟大胜利, 他在尼德兰的统治将空前稳固, 甚至进一步肖想他岳父曾统治的勃艮第地区, 至于米兰, 在法兰西陷入多事之秋的当下,他过几年还是可以找个机会卷土重来, 因此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和约。 为了补偿洛林公爵,布列塔尼的安妮将王室所属的勃艮第地区交给洛林公爵“好人”安托万,而在得知路易十二世去世后,亨利七世立刻再度陈兵,扬言要夺回金雀花家族的祖地,布列塔尼的安妮对此的回应是调集布列塔尼的军队与之对垒,在经历了半个月的谈判和示威后,亨利七世同意退兵,但要求法兰西同意他的军队穿过法兰西接回他身在热那亚的次子。 这是一场双簧,一场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心知肚明的表演,亨利七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收回原属于诺曼底公国的全部领地,他只是希望能收回上诺曼底的沿海领土罢了,亨利七世是否还有心继续南下她不得而知,关键是英格兰的领土从此和布列塔尼连成一片,如果布列塔尼想要反抗,英格兰能够快速予以援助,不至于像她少女时期被围困那次即便有心帮忙也只能派来少量雇佣军。 对于南部的斐迪南二世,她则没有这么客气了,她要求南部的法军继续捍卫纳瓦拉,并任命法兰西在意大利的主将雅克·德·阿帕利斯整合意大利的法国军队随时准备西进。在和英格兰的谈判结束后,教廷特使也抵达了巴黎,不顾劝阻,已经怀孕近七个月的布列塔尼的安妮在教廷特使面前痛哭流涕地悔罪,乞求尤金五世宽恕她丈夫的灵魂。 看到一位怀有身孕、虔诚高尚的女士为她丈夫的罪行如此乞求,在场不少人都为之落泪,得知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表现后,尤金五世再次写信安慰,允诺“她与她腹中之子将不受路易十二世罪行的惩戒”,他同时支持法兰西和西班牙按照1501年的约定瓜分那不勒斯,这无疑加重了斐迪南二世的压力,而更让他愤怒的是凯撒·波吉亚竟然也和法国达成了和解,承诺帮助他们夺回那不勒斯,他很清楚这个教皇私生子可怕的军事才能,而他手下能与之抗衡的那个人他并不想启用。 在占据原西西里王国的全部土地后,斐迪南二世便力图在政治上将意大利战争的最大功臣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边缘化,在伊莎贝拉女王去世后他的行为几乎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在他解除贡萨洛的职务、将他召回西班牙并拆毁他的家乡城堡后,他不确信贡萨洛对王国是否还有昔日的忠诚,即便有,出身卡斯蒂利亚的他无疑忠于伊莎贝拉和胡安娜超过他,他一点也不想让他在意大利战争中重获威望,从而让他在卡斯蒂利亚的摄政权再生变动。 事到如今,纳瓦拉和西西里已经不能同时保住,他只能向法兰西主动寻求议和,经过断断续续的谈判和战争,法兰西承认了斐迪南二世对纳瓦拉的实际占有和他对纳瓦拉的继承权,代价是斐迪南二世需将原属于西西里王国的坎帕尼亚和阿布鲁奇割让给法国,好不容易短暂统一的西西里再度陷入纷争与战火。 1510年10月,在法兰西的政局终于稳定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得知这个消息,她丝毫没有慌乱,“我从没有将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她给这个女孩起名勒妮,随后安排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加冕,由于此前加冕礼的准备都是基于一个婴儿国王而非幼童国王,布列塔尼的安妮也无心为仇敌的儿子大操大办,因此这场加冕礼十分仓促简陋,而萨伏依的露易丝甚至不被允许出席。 “她得到了全欧洲的同情和法兰西的摄政权,付出的却是承认国王的谋杀罪行并割地赔款,那都是弗朗索瓦要替她承担的代价!”得知这个消息,萨伏依的露易丝已经不指望博热的安妮能够帮助她获得国王之母的尊严了,她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求救信,她只能庆幸布列塔尼的安妮虽然软禁她并隔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但并不敢真正谋杀她。 在布列塔尼的安妮解决了王国的危机后,她自身的地位已经名副其实且不可动摇,短期内,法国内部无人可以撼动她的权力,可能的竞争对手要么被她软禁,要么乐见自己的竞争对手被她软禁到天荒地老(比如终于获得波旁公国治理权的夏尔三世),当然,如果要她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一样承担割地赔款的骂名和亲自向教皇谢罪的屈辱,她自己肯定也不想承担这样的代价,她心中最理想的局面,还是由布列塔尼的安妮带领法兰西度过这最艰难黑暗的时刻,而她则依靠国王母亲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接过摄政权...... , 过去的一年对法兰西来说是灰暗的一年,对英格兰则不然,收回上诺曼底后,亨利七世的威望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在亨利王子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回到英格兰境内后,都铎王室最后的顾虑也烟消云散。 第43章 得知这个消息后,自去年冬天开始便卧病在床的博福特夫人在喜悦之后也到了弥留之际,在她卧病期间,伊丽莎白王后和凯瑟琳一直照顾她,由于年轻体健的缘故,凯瑟琳承担得更多,或许是由于精力不济的缘故,博福特夫人对她的侍奉不再如昔日般言辞尖锐,这一天,当凯瑟琳陪博福特夫人在花园里散心时,博福特夫人忽然道:“我听说你的父亲写信申斥过你?” “您总是如此敏锐。”凯瑟琳低下头道,尽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我理解我父亲的心情,他没能成功纳瓦拉,还失去了在意大利的利益,他认为这是我没有履行好同盟的结果......” “别给男人找借口,尤其他还是一位男性君主,他自己在战场上打不赢法国人,却怪罪他嫁到英格兰的女儿,他怪罪你的女王姐姐不能像你母亲一样给他提供支持都好过怪罪你。”博福特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凯瑟琳,你已经做了快十年王妃,我想你应该明白国家之间联盟的真正意义,在你和亚瑟订婚时,英格兰和西班牙的联盟牢不可破,但再亲密的同盟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数,斐迪南二世没有因为他的妻子有孕在身便放弃与她的舅舅开战,换成亚瑟,他也不会因为妻子的原因放弃英格兰的国家利益,可能他的手段不会这么绝情,但结局殊途同归,男人不会在乎女人的意愿。” “亚瑟不会。”凯瑟琳忍不住反驳道,博福特夫人轻哼一声,没有进一步延伸这个话题,“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女人的地位和荣耀来源于这三种身份,苦难和不幸也来源于这三种身份,在人生的某些阶段,这三种身份是重合甚至冲突的,但你要明白,什么是你可以依仗一生的身份,你的所做所为都需要服务这个身份的立场。” “那您呢,您认为您的身份是什么?” “国王的母亲。”博福特夫人干脆利落地说,“作为博福特的女儿,我除了身上稀薄的王室血统和随时会被夺走的财产外再无依仗;作为我丈夫们的妻子,我也朝不保夕,时刻处于监视和软禁中;只有身为国王的母亲,我才能享有英格兰仅次于王后的尊贵地位,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 “在幸运的时候,女人在三种身份之间存在回旋的空间,聪明的女人还会努力扩展这样的空间,但如若三者不能兼容,女人则必须做出选择,犹豫和迟疑只会给她和她的国家带来灾难。”博福特夫人的声音开始低下去,疲惫再次击垮了她,“现在看来,你是个幸运的女人,和伊丽莎白一样,很少有女人能拥有她的幸运,那个自称约克公爵的男孩确实是一个假冒者,但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经过那件事,她的地位不再存在任何动摇的可能,凯瑟琳,我也希望你能有这样的幸运,这样的纷争会危害到英格兰和都铎王朝的统治,也会令你的人生不幸,但即便你有和她一样的幸运,你也应该居安思危,你要知道你所坚守一生的身份是什么,如此才不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蒙蔽眼睛......” 她已经困倦,侍女们将她搀扶回了房间,留下凯瑟琳一个人在花园中兀自思索,女人有三种身份,那她的身份是什么:是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的女儿,亚瑟的妻子,还是亨利的母亲? 第26章 浪漫 1510年月12月19日, 亨利七世之母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去世,即便正值严冬,亨利七世仍亲自为母亲送葬, 为其举行了长达二十五天的隆重葬礼并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墓穴中, 因为冬季的酷厉天气, 他生病了,尽管随着春天的到来他恢复了健康, 但体质也已大不如前,时常感到困倦乏力。 伊丽莎白王后在博福特夫人去世后花费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和安慰丈夫, 这使得威尔士亲王和威尔士王妃开始接管大部分政务和公务, 在国王和王后看来, 他们显然已经到了该交付责任的时候,只有两个最小孩子的未来仍然需要他们操心。 “你对玛丽的婚事有怎样的想法?”这一天, 当亚瑟循例向亨利七世汇报政务时,亨利七世忽然问道, “和她年龄相仿的君主和继承人中, 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尼德兰的查理了,如果将来他还能继承西班牙,那他的权势将前所未有地庞大。” 玛丽公主已经十四岁,出落得比母亲还要美丽,见过她的各国大使都称赞她是欧洲最美貌的公主,叠加英格兰财政宽裕、国力强盛的事实, 她毫无疑问会是婚姻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公主之一, 这也是亨利七世敢于筹谋将玛丽嫁给尼德兰的查理这个有可能继承三分之二个欧洲的强大继承人的原因, 不过亚瑟并不赞同他的想法。 “但安妮王后也希望她的大女儿能和尼德兰的查理联姻。”亚瑟说, “在《布洛瓦条约》中,他们曾经订婚, 克洛德公主会陪嫁布列塔尼、勃艮第、热那亚和其他意大利领土,和安妮王后能给的价码相比,我们并没有太多竞争力。” “路易十二世从没有真心想要履行过这个条约,而且在弗朗索瓦一世登基后,克洛德公主几乎注定会嫁给他,即便安妮王后拥有摄政权也不能越过法国内部的阻力强行执行《布洛瓦条约》。” “但她可以拖延,如果弗朗索瓦一世不幸早亡,而继任者恰好已有妻儿,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克洛德公主许配他人。”亚瑟分析道,“她不必担心她女儿的处境,因为现在是弗朗索瓦一世需要和克洛德公主的婚姻增强他的合法性和对布列塔尼的控制,而非克洛德公主需要弗朗索瓦一世来维系其地位,在克洛德公主的婚事尘埃落定前,我不建议我们和尼德兰的查理谈论婚事,且不论是否会增加安妮王后的不安,尼德兰的查理和他的监护人们都清楚他在联姻市场上的价值,婚姻谈判未必会成功。” 第44章 “说来也是。”亨利七世终于泄气道,暂时放弃了这一计划,“那亨利呢,你对你弟弟的未来有什么想法?” “亨利?”亚瑟念了一遍弟弟的名字,有一瞬间,亨利七世感到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他想到了什么,“如果亨利安于王弟的身份,我会给他他所想要的一切尊荣,如果他的索求超越了王弟身份的限度,那他也不再是我的兄弟。” 如果亨利的索求超越了王弟身份的限度,那他也不再是国王的兄弟,就像爱德华四世在酒缸里溺死克拉伦斯公爵,英格兰历史上不缺乏骨肉相残的惨剧。“我并不希望这是你们的结局。”亨利七世叹息一声。 “是的,我也不希望。”亚瑟说,他抬起眼,这一瞬间,亨利七世好像又在他眼睛里看到一些阔别已久的情绪,“我会竭尽全力阻止这种可能发生,但我也已经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了。” , 春天到来后,英格兰宫廷终于从王太后去世的低沉氛围中缓解过来,而亨利王子也终于可以继续他那快乐的游猎和宴会生活,经历了从纳瓦拉到热那亚又横穿法兰西的冒险经历后,他对骑士精神的推崇又到了全新高度,兼之失去了博福特夫人的管教,他曾被一度压抑的天性现在如野马般放肆,他几乎每一天都会沉浸在和他侍从表演各种各样的骑士游戏,而和他最亲近的妹妹玛丽公主也加入其中。 在现在的英格兰宫廷中,玛丽公主无疑是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受凯瑟琳的影响,她将浓丽的长发用西班牙式的兜帽包裹,又用面纱遮蔽面容,如此既在宴会上收获了足够的瞩目,又不至于损害公主的名誉。在和亨利王子跳过一轮舞后,玛丽公主来到树荫下休息,取下帽子和面纱后,她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殷红娇艳,不多时,亨利王子也来到了妹妹身边,神采奕奕道:“亲爱的玛丽,你都不知道你今天有多迷人,那些平时自恃英勇骑士在你面前都成了傻瓜。” “不用你提醒。”玛丽公主骄傲道,她复而开始玩弄衣服上的宝石,苦恼道,“这很快乐,但亨利,我没有多少快乐的时间了,父亲和亚瑟哥哥最近在商议我的婚事。” “父亲想让你嫁给尼德兰的查理。”亨利王子道,对这个安排,他其实还算满意,“他虽然比你小了一些,但会继承欧洲三分之二的领土,很多君主都想把女儿或姐妹嫁给他。” “很多君主都想把女儿或姐妹嫁给他,所以不差我一个。”玛丽公主说,对尼德兰的查理这个欧洲人趋之若鹜的结婚对象,她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是有可能继承欧洲三分之二的土地,但他还有一个弟弟,斐迪南二世也有可能生下儿子,只有尼德兰是他板上钉钉能够继承的,听说他还有一个野人一样的大下巴,吃饭时甚至闭不上嘴,我简直没办法想象我该怎么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 这倒是真的,亨利王子想,如果尼德兰的查理真的是这副尊容,他倒也能理解妹妹的抵触。不过理解归理解,如果玛丽真的可以嫁给尼德兰的查理,他还是会欢欣雀跃地祝福这段婚姻,并发挥他的专长努力安慰妹妹的心情,但当下,在意识到这个话题不会让妹妹开心的情况下,亨利王子还是明智地转移话题道:“听说安妮王后也希望将女儿嫁给尼德兰的查理,还是让法兰西的公主去忍受他的下巴吧!噢,玛丽,父亲至少已经有了对你的婚姻安排,但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要做多久的单身汉!” 他会娶谁呢,凯瑟琳的外甥女们还是法兰西的两位公主,亦或是意大利和德意志某个公国的小姐和女继承人,即便将目光投向国内,也有许多贵族小姐渴望嫁给约克公爵,他知道他是个受欢迎的人。“你比亚瑟哥哥还要自由,他必须娶身份相当的公主或女继承人,而你可以随便娶一个你喜欢的贵族小姐,甚至即便她不是贵族你也可以和她一起生活。”玛丽公主说,她忽然鬼使神差道,“你认为瓦卢瓦的凯瑟琳是和亨利五世结婚时幸福,还是和我们的曾祖父结婚时幸福?”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比较?”亨利王子一愣,随即有些愠怒地道,亨利五世是征服法兰西的英雄,是他崇拜的对象,而欧文·都铎是他的祖先,在他们之间进行这样的比较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回答都是对其中一方的冒犯,“玛丽,你在想什么,我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玛丽公主置若罔闻,她一向不惮于惹怒亨利王子,她知道亨利王子是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有人崇拜亨利五世兵临巴黎城下、迎娶法兰西公主的伟业,有人则嫉妒我们的曾祖父能得到王太后的青睐,现在还成为英格兰王室的祖先,但我是女人,我能共情的只有瓦卢瓦的凯瑟琳的处境,身为法兰西公主,她从小就过着尊荣的生活,即便头顶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后冠她也不可能得到更多了,对贵族女性而言,纯粹真挚的爱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她们总被要求嫁给身份匹配甚至地位更高的男性,君主或继承人,但她们的丈夫很可能年老、丑陋、丧偶、骄横,能嫁给年貌相当又情投意合的丈夫的公主是极少数,亨利,你可以在整个欧洲自由挑选你喜欢的新娘,说不定你还可以娶好几个,但我很可能只能在少数几个对象里挑挑拣拣,也许尼德兰的查理已经是最好的一个。” “你可真是离经叛道!”亨利王子嘟囔道,“好吧,玛丽,你想要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也想有在广大的下层贵族里挑选一个英俊体贴的丈夫的权利,父亲绝不会同意的。” 第45章 “如果尼德兰的查理不娶我,欧洲也没什么值得联姻的对象的话,我为什么不能在国内选择一个我喜欢的丈夫,说不定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呢!”玛丽公主说,她已经休息了足够的世界,提起裙摆准备继续跳舞,“查尔斯!”亨利王子忽然惊喜道,他们身后,他的玩伴和挚友查尔斯·布兰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树荫后,听到亨利王子的声音,他向王子和公主问好,玛丽公主点头致意,随后重新戴上面纱翩然离去,亨利王子仍然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查尔斯·布兰登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打招呼,要求他立刻跟随自己继续打猎和游玩,他没有注意到查尔斯·布兰登的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玛丽公主离去的方向。 第27章 流言 入夏之前, 英格兰王室又有了一件喜事,威尔士王妃再次怀孕了,她预计将于明年年初生产。 虽然贝德福德公爵已经年满五岁且十分健康, 但王室继承人总是越多越好, 在还在生育年龄的王后和王妃中, 威尔士王妃的生育频率算是相当低的。这一次怀孕,威尔士王妃的反应比第一次怀孕时要强烈许多, 伊丽莎白王后表示这可能是因为她所怀的孩子十分强壮健康的缘故:“像哈里一样,如果是个男孩, 他应该比爱德华更活泼一些。” 贝德福德公爵在长相上同亚瑟更加相似, 但个性安静以至于羞涩, 这一点时常令亨利七世苦恼,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往凯瑟琳身后躲了躲,凯瑟琳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在这阖家欢聚的时刻, 玛丽公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伊丽莎白王后关切地问:“怎么了,玛丽,是有些不舒服吗?” “没有,母亲。”玛丽公主回过神来,出于对小姑子的了解, 凯瑟琳心中闪过一丝狐疑, 但她很快又被有关她腹中孩子的话题分走注意力, 因此也没有再关注玛丽公主。 玛丽公主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若说从前她还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美丽却带着公主的矜贵和冷淡, 那如今她已风姿动人,那双湛蓝的眼睛总是带着欲语还休的情绪,只是不知是哪位幸运儿能够得到公主顾盼间的青睐,对女儿的变化,已经到了半退休状态的亨利七世不是没有觉察,但他只将其归结为玛丽公主年龄渐大的缘故,从而更加积极地想为她找一个十全十美的联姻对象。 若是以年龄和身份相论,除了尼德兰的查理,同玛丽公主最相配的便是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了,外貌上,这位年轻的国王也算得上英俊,并且称得上有魅力,同他联姻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空出克洛德公主的联姻位置,亨利七世已经计划在达成弗朗索瓦一世和玛丽公主结婚后再商议亨利王子和克洛德公主的婚约,和陪嫁大批领土送给尼德兰的查理的《布洛瓦条约》相比,这个方案既能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也不至于让法国人难以接受,而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原本隐秘的联盟也会因为这层姻亲关系彻底坐实。 对于英格兰提出的联姻计划,法兰西方面也心情复杂,一方面,玛丽公主确实是一位非常匹配国王身份的新娘,不论是身份、容貌还是英格兰国王许诺的高额嫁妆,但如果弗朗索瓦一世迎娶了英格兰的玛丽公主,那先王路易十二世的安排,让弗朗索瓦一世和克洛德公主结婚以弥合王位继承争议和布列塔尼问题,无疑不能从法律上落实。 但从萨伏伊的露易丝的角度,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和权力都尚不能确保的情况下,操心布列塔尼问题实在为时过早。她一直不喜欢克洛德公主,盖因她并不认为这个驼背、坡脚、斜视的女孩能与她的弗朗索瓦相配,但谁让她是国王和女公爵的女儿呢?英格兰的玛丽公主被誉为欧洲最美的公主,并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个儿媳人选无疑能大大满足她的虚荣心,同时和英格兰国王成为翁婿也能稳固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至少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和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冲突白热化,英格兰国王的立场不会完全倾向布列塔尼的安妮了。 何况即便弗朗索瓦一世迎娶了克洛德公主并生下孩子,按布列塔尼的安妮和路易十二世当初的婚姻协议,继承布列塔尼的也应该是勒妮公主,路易十二世的遗嘱里并没有规定勒妮公主的婚配,换而言之,布列塔尼的安妮仍然可以通过安排次女的婚姻帮助布列塔尼脱离法国的控制,那弗朗索瓦一世迎娶克洛德公主的意义就再打折扣了。 基于以上因素,虽然对于弗朗索瓦一世的婚事萨伏伊的露易丝已无插手之力,但她也没有去刻意破坏婚姻谈判,而是默许婚姻谈判进行下去,但就在她已经开始分析这场联姻的种种好处并劝说自己接受后,她却得知一个不利的消息:英格兰似乎对联姻又有了犹疑,理由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不够稳固,同时疑似患有梅/毒,亨利七世不想把女儿推向火炕。 , 事实上,在萨伏伊的露易丝为这个消息倍感羞辱,并暗暗担心时,里士满宫里也是一阵惊涛骇浪,玛丽公主满脸泪痕,跪坐在亨利七世和伊丽莎白王后面前,而亨利七世正捏着一枚红宝石戒指,目眦欲裂,几乎恨不得将那枚戒指捏碎:“你祖母、母亲和嫂子教育过你多少次,对公主来说,你的名誉是多么重要,你怎能随意将首饰和信物赠予他人,还是戒指,你给他的还是一枚戒指......” “我爱他......”玛丽公主泣不成声道,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样子,她已经放弃了父亲可以成全她爱情的幻想,她只希望她父亲的平息愤怒的代价不包括查尔斯·布兰登的性命,“父亲,我求求您,看在您女儿的份上饶过他吧,他是个高尚的骑士,他只是难以克制对我的仰慕......” 第46章 “那你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亨利七世怒吼道,“他答应过迎娶加莱总督的女儿安妮·布朗,签署订婚协议,让她怀了孕,然后又想和布朗小姐的姑姑结婚,婚姻被判无效,他就盯上了另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要求她在成年后嫁给自己,上帝啊,这是一个怎样寡廉鲜耻的恶棍!” 想到这样一个渣滓竟然敢肖想自己美丽高贵的小女儿,亨利七世便气得浑身发抖,伊丽莎白王后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背并低声宽慰他,但显而易见,王后的愤怒不比国王少,甚至因为身为女人的缘故更加恼怒(她本人也曾受到这样的谣言中伤):“记得,玛丽,将来不管是在英格兰还是在其他地方,都要一口咬定是他偷了你的戒指,你对此毫不知情,你该庆幸你的侍女们早早发现了这件事,否则他会被乱刀砍死,你也得去修道院或者嫁去某个偏远的小国!” “他偷的是我的戒指。”凯瑟琳适宜地道,那枚戒指上有石榴花的样式,原本就是她送给玛丽公主的礼物,由她出面认下无疑能将玛丽公主从此次风波中彻底摘出来,正当这时,亚瑟和亨利王子也赶到了现场,看到亨利王子,亨利七世原本已经稍微平息的怒火又再度点燃,他操起权杖,狠狠抽打在亨利王子腿上,亨利王子吃痛,亚瑟赶紧拉着他躲到了一边,“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沉迷那些小孩子才感兴趣的骑士把戏,现在果然引狼入室!你回你的城堡,不许再出来招摇惹事,早知道你竟然敢让你的侍从勾引你的妹妹,我还不如让你在热那亚自生自灭!” “我没有......”亨利王子小声分辩道,亚瑟掐了掐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亲爱的父亲,亨利绝没有指使查尔斯·布兰登勾引玛丽的意思,他和我们一样对此毫不知情,比起责怪亨利一时失察,不若想一想该怎样处置那个胆大包天的仆人,如此才能维护王室的尊严。” “当然是杀了他!”亨利七世不假思索道,他已经思考是斩首还是绞刑了,“不!”亨利王子和玛丽公主同时高声道,亚瑟不得不再次掐了掐亨利王子的手,而凯瑟琳也心领神会地阻拦了玛丽公主做出进一步刺激亨利七世的举动,“盗窃王妃的珠宝并不是死罪,如果大张旗鼓地处死他,只会更进一步引起好事者的猜测,进而损害王室的名誉。” “那你想怎么做?” “流放即可。”亚瑟答道,“让他去爱尔兰,或者别的什么远离伦敦的地方,如果他胆敢继续多嘴,就拔了他的舌头。” “就这样吧。”亨利七世道,这个处罚他还算能接受,临走前,他狠狠瞪了他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一眼,满含失望和愤怒,“在法兰西派人来接你之前,你们哪里也别想去,在我见上帝之前,我必须盯着这件事尘埃落定,否则我绝不会闭上眼睛!” , 王室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有关一位胆大包天的贵族盗窃威尔士王妃的珠宝故遭到流放一事很快传开,对花边新闻不感兴趣的人一笑置之,另一些人则多多少少会讨论几句:“真是个愚蠢又狂妄的男人。”尼德兰,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感叹道,她身边也不时会出现这类自信又轻浮的男子,有的好歹有张漂亮脸蛋,有的连张脸蛋也没有,“太可笑了,难道双王的女儿会轻易接受一个已婚男子的勾引,给自己蒙上无法洗清的污点吗?” “也许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威尔士王妃。”她身边的侍女回答道,“勾引威尔士王妃并不能带来什么利益,同一时间,英格兰宫廷之中还有另一件事。” “哦?”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挑眉,很快明白了她的侍女言中所指:在和法兰西国王的婚姻谈判中,英格兰国王以法兰西国王疑似患有梅/毒为由提出推拒,法兰西方面则赶紧拿出了国王并未患病的证据(不论是为了国王的名誉还是这桩婚事),而英格兰国王也没有再深究这件事,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婚姻谈判,只待秋天正式完婚了。 勾引威尔士王妃无甚好处,勾引未婚的玛丽公主则不然,那这样一来,英格兰的发难更像是先发制人,毕竟弗朗索瓦一世的作风轻浮众所周知,玛丽公主则不然。“真是群狡诈的野蛮人!”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又感叹道,想到她哥哥腓力公爵被迫在逗留英格兰期间签下的那份贸易协定,她又感到一阵头痛,“尽管有王冠和珠宝加持,英格兰也难改其强盗本色,亲爱的安妮,如果你将来回到英格兰,请一定要小心这样的攻讦和陷害,你不是威尔士王妃这样出身高贵、靠山强硬的公主,有些留言于她而言是拂面的清风,于你则是震动的风暴。” “我明白,夫人。”那位侍女回答道,她向她的女主人行礼,年龄虽小,却十分优雅得体,她有一双水银丸般的、会说话的黑眼睛。 第28章 安妮 1511年12月, 威尔士王妃在里士满宫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他们给这个女孩起名为玛丽·伊莎贝拉·都铎。几乎是同一时间,玛丽公主与弗朗索瓦一世的婚期也到了, 在筹备女儿和洗礼和妹妹的婚礼时, 亚瑟收到一个消息, 查尔斯·布兰登在流放途中染病不治而亡,随从只能将他就地安葬。 出于不妨碍婚礼的目的, 他隐瞒了这个消息,直到玛丽公主坐上了前往巴黎的船他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亨利王子:“为什么?”亨利王子失声道, 他随后立刻泪流满面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即便是博福特夫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悲伤, “他,我应该多注意一下他的情况的, 我应该给他钱,亚瑟, 你为什么不帮我照顾他......” 第47章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亚瑟回答道, 他替查尔斯·布兰登求情主要是考虑到他弟弟妹妹的感受,但他确实不认为他有义务去费心维护查尔斯·布兰登的安危,他死在流放过程中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亨利,如果你怀念他,你可以好好照顾那个被他悔婚的女人和他们的两个女儿, 将来若有合适的时机, 你也可以给他一个更华丽的坟墓, 这足以令他安息了。” “好的, 哥哥。”亨利王子仍然抽泣着,他不想告诉亚瑟, 查尔斯·布兰登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比较亲密的朋友,在他和亚瑟长期疏离的童年时期,查尔斯·布兰登在他心中正如一个真正的兄长,即便他现在和亚瑟亲近许多也不能改变查尔斯·布兰登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根本不在意他的“妻子”、女儿或者尸体,他只在乎查尔斯·布兰登本人,他的复杂心绪并没有被亚瑟察觉,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亨利王子已经从悲伤中平复了,“那就好,尽量不要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你的悲伤,玛丽结婚后,你和克洛德公主的婚姻谈判也要开始了,说不定,你能成为布列塔尼公爵呢。” , 对弗朗索瓦一世而言,尽管他的王位因布列塔尼的安妮生下一个女儿尘埃落定,但他已经失去的自由并没有被交回,他的朋友被驱逐,母亲被软禁,他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处于布列塔尼的安妮的监视中,她现下维持对他的宽容态度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做出让她感到危险的举措罢了。 她允许他举行宴会,打猎游玩,但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监控范围,他理智上知道这是布列塔尼的安妮对他的糖衣砒霜,情感上却很难不被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吸引,这个时候,他美丽妻子的到来令他微妙的心态出现了两全的可能。 他长期以来一直以为他会娶克洛德公主为妻,母亲也宽慰他不必在乎克洛德公主“长相平庸,身体残疾、性格乏味”,“你只需要娶她,让她怀孕,生下儿子便好”,而现在他不必为了国家做此牺牲了。一方面,他无可救药地被玛丽王后的美貌吸引,她像阿芙洛狄忒一样迷人,另一方面,他知道英格兰公主是一个可以争取的有价值的联姻对象,亲近她不必像亲近其他美丽女人一样怀疑有布列塔尼的安妮背后作祟,这使得他在婚后对玛丽王后的喜爱与日俱增,以至于到了痴迷的地步,因为亨利七世在婚约条款中要求他在玛丽王后年满十八岁之后再与她圆房,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刺激感更加重了他向玛丽王后求爱的热情,这犹如一场浪漫的骑士游戏。 只是不论他对玛丽王后如何甜言蜜语、逢迎讨好,她都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有时还会暗中垂泪,弗朗索瓦一世对此大惑不解,但潜意识里,他觉得时间还长,随着时间的推移,玛丽王后总会习惯法兰西的生活,并真正爱上他...... , 在玛丽公主与弗朗索瓦一世完婚后,有关克洛德公主和英格兰的约克公爵的婚姻谈判也正式启动,与此同时,外交层面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员调动,原驻尼德兰大使托马斯·博林爵士调任驻法兰西大使,他的家眷也一应随行。 自从布列塔尼的安妮掌握摄政权后,她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便常常互通书信,以姐妹相称,在托马斯·博林调任法兰西大使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还特别向布列塔尼的安妮介绍了托马斯·博林的十岁的女儿安妮·博林:“相信我,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你一定会像喜欢自己的女儿一样喜欢她的。” 布列塔尼的安妮轻而易举地被这番话勾起了对安妮·博林的兴趣,她很好奇这个年幼的女孩为什么能让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如此喜爱,而在见到她本人后,她明白了这一点:安妮·博林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美人,虽然五官精巧,但肤色微黑、身材瘦削,也没有时下最推崇的金发碧眼,但她举止优雅、气质灵动,一言一行的神采异样迷人,几乎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布列塔尼的安妮便能察觉她的与众不同,她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听说你的父亲是一位英格兰外交官。” “是的,我十分感激父亲在我还是个女孩时便带我周游各地,令我得以见识不同的国家,学习不同的语言,从而得到被您召见的荣幸。” “真是可贵的经历啊!”布列塔尼的安妮感叹道,想起她的少女时光,她不禁感到一阵遗憾惋惜,“我的童年和少女时光一直活在忐忑不安中,即便成为王后,也只能在城堡中绣花和绘画,能去自己的领地巡游已是难得的幸运,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不能轻易离开巴黎。” “但现在的您掌控着这一切。”安妮·博林回答道,“而仆人们的广阔见闻不过是帮您统治这广袤的领地罢了。” 如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所料,在安妮·博林来到法国后,她很快收获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喜爱,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心里,虽然克洛德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对她怀有无尽的母爱,但她一直不甚满意克洛德公主温和乃至于软弱的性格,认为她承担不了独立统治布列塔尼的重任,只会成为给丈夫生育孩子的工具,对她的小女儿勒妮,她心中的期望或许正如安妮·博林一样,聪敏、灵巧、可爱而不失坚定的心智,这让她有意增加安妮·博林和她的两个女儿的接触,希望能借此对她们产生积极的影响。 安妮·博林确实不辜负她的期望,很快便和克洛德公主亲近起来,但对十二岁的克洛德公主而言,她对安妮·博林的喜爱又与其母不同:尽管她是路易十二世生前唯一的女儿,她却并没有得到父母的宠爱,她残疾的外表和木讷的性格也并没有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得以被粉饰称誉,在弗朗索瓦一世另娶玛丽王后后,她又被不可避免地拿来同玛丽王后比较,在玛丽王后的美丽、高贵、优雅和弗朗索瓦一世对她的狂热迷恋面前,她显得更加黯淡无光,法兰西王后是基督教世界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而她已经不可能再成为法兰西王后了。 第48章 这样若有若无地同情或蔑视悄然的、隐藏于暗处的,从她童年时即已显露,而她也从没有对外表现出这一点:路易十二世已经去世了,即便他还活着,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关注女儿的情绪,布列塔尼的安妮虽然疼爱她,却比路易十二世更在意她的软弱个性,私下相处时,她经常或严厉、或苦口婆心地叮咛她一定要学会坚强和果断,而她并不能达成母亲的期望。 在最需要父母的关爱的年纪,她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认可,而同龄的女伴碍于公主的身份也不能真正宽慰她的内心,但这个新来的侍女不一样,安妮·博林并没有刻意去表露自己对克洛德公主的同情或维护,那只会一次次撕开她的伤口,而是不动声色地向克洛德公主讲述那些对她来说十分新鲜的见闻,得到克洛德公主的信任后,她又费尽心思地为克洛德公主设计了可以掩饰她身体缺陷的礼服和首饰,令克洛德公主对宴会和游猎不再避之如虎。 这样的变化被布列塔尼的安妮看在眼里,她对安妮·博林的欣赏和喜爱又更多了几分,与此同时,王太后和公主的青睐也让安妮·博林受到一些侍女的中伤,以至于明里暗里讽刺她的发色、肤色和出身。 面对这样的嘲笑,安妮·博林却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其他侍女对她的妒忌,这令布列塔尼的安妮更加欣赏她,并时常对她的父亲称赞她,察觉到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态度,托马斯·博林嗅到了一种信号,他一向十分重视这个虽然没有姐姐玛丽·博林美貌但十分聪明的小女儿,而现在看来,这个小女儿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利益。 “亲爱的安妮。”这一天,见到自己的小女儿后,托马斯·博林的态度比往常还要热情几分,“你在宫中过得还好吧?” “当然。”安妮·博林说,对她来说,揣摩女主人的心态并收获她们的喜爱简直是本能般容易的事,听到女儿的回答,托马斯·博林却摆出一副有些遗憾的架势,“但过不了几年,你应该就要离开法国了,你会回到英格兰。” “您才刚刚调任法兰西大使,英格兰不会这么快就把您召回国的。” “但你可能会成为克洛德公主的陪嫁侍女。”托马斯·博林对她说,安妮·博林的眼睫动了动,她知道这样的可能确实存在,“你是英格兰人,又深得王太后和公主的喜爱,王太后一定希望你能够在克洛德公主和约克公爵结婚后为她出谋划策,以保障她婚后的生活,亲爱的安妮,在学习法兰西宫廷礼仪的同时,也好好准备一下回到英格兰以后的生活吧,说不定,你未来的丈夫会是英格兰某个伯爵呢?” 第29章 命运 安妮·博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父亲。 身在法兰西宫廷之中, 她能够更加敏锐地觉察到一些微妙的信息:针对克洛德公主和英格兰约克公爵的婚姻谈判,法兰西内部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一点不对:诚然,布列塔尼的安妮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顺服的王后, 这从她曾经积极推进克洛德公主和尼德兰的查理的联姻中并肆意报复破坏婚约的吉埃元帅的行为中便可见一斑, 但在路易十二世在位时期, 她的忤逆行为是可控且无法造成严重影响的,因此法兰西人并不在意布列塔尼的安妮利用王后的身份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抗争, 某些情况下,王后的“无理取闹”正合其意。 但在她以王太后的身份掌握了摄政权后, 情况又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如果说之前割让上诺曼底地区还可以理解为在英格兰攻势下不得已为之之举, 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令英格兰得以更加顺利地插手布列塔尼的局势, 即便这不是布列塔尼的安妮刻意为之,但现状已然如此,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英格兰的玛丽公主婚姻已成事实的当下, 英格兰紧随其后提出的约克公爵与克洛德公主的婚约无疑彻底暴露了其用意。 和陪嫁包括勃艮第、热那亚等地的《布洛瓦条约》相比,英格兰的条件要宽松许多,毕竟约克公爵并非英格兰王位继承人,他也不太可能继承其他国家的领土,如果布列塔尼的安妮一定要将克洛德公主嫁往外国王室以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那么和尼德兰的查理比起来, 约克公爵至少是个威胁不那么大的对象, 这也是法兰西上下对婚约尚存考量, 没有第一时间激烈反对的缘故。 “这是一桩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达成的谈判。”安妮·博林最终判断道, 托马斯·博林知道他的小女儿于外交事务上异常敏锐的天赋,因此他从不会因为安妮·博林的年龄和身份而无视她的意见, “对法兰西而言,他们事实上无法阻止王太后将克洛德公主远嫁外国,不论是因为她是克洛德公主的母亲还是因为她是摄政的王太后,她完全可以想办法把女儿偷送出国,即便他们事后宣布王太后的决定非法,婚姻也已经完成,有她自己过往经历的教训,王太后是不会满足于可撤销的代理婚姻的,那么比起尼德兰的查理,约克公爵至少是一个威胁不那么大的选择。”她稍顿了顿,“您曾经见过约克公爵吗,他英俊吗?” “当然,怎么了?” “那就在王太后面前极力夸赞他,让她相信约克公爵会是一个好女婿,并委婉地提醒她如果她执意要将克洛德公主嫁给尼德兰的查理,她会遇到非常巨大的阻力,甚至危及她的权力,她必须在她还手握大权时尽快落实她女儿的婚事,对其他人,您则应该削弱这桩婚事的影响力,让他们相信即便约克公爵迎娶了克洛德公主,英格兰也无法控制布列塔尼。” 第49章 “亲爱的安妮,这很艰难,谁都知道英格兰国王的目的。” “如果克洛德公主是路易十二世和王太后的独生女,那您确实无法令他们相信,可她并不是。”安妮·博林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在路易十二世和王太后的婚姻协议中,他们曾经约定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可以继承布列塔尼,抓住这个漏洞,即便约克公爵娶了克洛德公主并生下孩子,法兰西人也随时可以宣称他们对布列塔尼并无继承权利。” “可如果不能得到布列塔尼,迎娶克洛德公主的意义便大打折扣,国王未必乐意这样一桩婚事。” “亲爱的父亲,我想您可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在英格兰的领土和布列塔尼连在一起后,英格兰就有了插手布列塔尼事务的能力,迎娶了克洛德公主不过是又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英格兰国王对您的要求仅仅是娶到克洛德公主而已,没有要求嫁妆和其他什么吧?”看到托马斯·博林恍然大悟的神情,安妮·博林的肢体更加舒展,“领土是夺取布列塔尼的能力,婚约是夺取布列塔尼的借口,现在早就不是依靠一场婚礼就可以兵不血刃得到一个王国的时代了,哦,奥地利人例外,他们只会结婚,谁有他们在结婚时的好运气?总而言之,您只需要向王太后和法兰西人力陈这桩婚事的好处,让他们都相信约克公爵是最能满足他们利益的选择,至于能不能得到布列塔尼是国王要在战场上完成的事,您没有完成这件事情的能力,您也不需要完成这件事情。” “我知道,安妮,我劝动他们达成这桩婚约就完成任务了。”托马斯·博林笃定道,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无数次惋惜这个聪明的女儿并不是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儿子,“唉,安妮,上帝在赐予你智慧时并没有同时赐予你施展才华的机会,若你是个男孩,你该是一位多么富有魅力且前途远大的绅士啊!” “能帮助到您就是莫大的幸运了。”安妮·博林答道,但恭维父亲的同时,她心中也泛起隐隐的遗憾,她知道,她比她父亲和弟弟都聪明,可她注定不能像父亲一样周游列国、成为诸多权贵的座上宾,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女人的身份。 , 依靠英格兰驻法大使的身份,托马斯·博林频频入宫觐见布列塔尼的安妮,向她力陈约克公爵的英俊、雄壮和多才多艺,以及执行《布洛瓦条约》的难度,对法兰西其他重臣,他则委婉提及路易十二世和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婚姻协议,即布列塔尼公国应由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继承,这代表即便约克公爵迎娶了克洛德公主并生下孩子,也并不意味着英格兰能够入主布列塔尼。 他们要的不是布列塔尼,而是一个染指布列塔尼的机会,经过他巧舌如簧的游说,法兰西终于就克洛德公主的婚事达成了一致意见,同英格兰签订婚约并约定在克洛德公主年满十五岁后正式成婚,而这正是亨利七世的目的。 在小儿子的未来也大致敲定后,近年来身体状况渐差的亨利七世终于支撑不住一病不起,和终日以泪洗面的伊丽莎白王后相比,亨利七世本人面对死亡还算平静,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宣布了自己的遗嘱,主要涉及到他个人财产的分配。 他将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他的妻子伊丽莎白王后,小部分则留给远嫁国王的两个女儿,除此之外还涉及到一些城堡和追随他多年的仆人的安排问题,面对他的王国,他并没有什么格外放心不下、需要交代的事务,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智,威尔士亲王都具备成为国王的素质,并且他对此已经准备多年,只待正式加冕罢了。 “亚瑟。”这一天,当威尔士亲王前来探病时,亨利七世忽然叫住他,亚瑟抬起头,看着亨利七世正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他立刻上前握住那只手并帮助亨利七世更换坐姿,“有什么事情吗,父亲?”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看在我即将见上帝的份上,你要对我讲实话,你不要撒谎。”亨利七世喘了喘气,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一点将死之人的涣散,“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来您觉察到了。”亚瑟回答道,他的眼神也显而易见地晦暗起来,“那一次,在威尔士,因为汗热病,我差一点死去了,或许您可以理解为我确实死过一次。” “你死了,那我的儿子呢,你,你还是我的儿子吗?”他已气若游丝,但眼神却突然明亮,以至于现出凶光,“我的儿子,亚瑟,他去哪里了,他在哪里......” “我一直在这里。”亚瑟回答道,面对即将去世的亨利七世,在他记忆里早已遥远的童年时光终于再度复苏,或许长期以来他并不应该将另一种可能下他的癫狂行为归罪于他,“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当梦境醒来以后,我几乎忘了曾经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噩梦里,我们所有人都面目全非,如同真实的经历一般,即便清楚那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也无法完全忘记我那时的无力和绝望。” “你梦到了什么?”亨利七世执着地问,亚瑟顿了顿,终于还是道,“我死在了威尔士,为了生下新的继承人,母亲又怀上了孩子,却在生产时和孩子一起回到上帝身边,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您开始发疯。”他的小臂控制不住颤抖,脸颊也迅速涨红,长期以来,这样的愤怒是被他压制的,但并不代表这样的愤怒能被他遗忘,当在亨利七世的要求下回忆时,他发现他根本不能克制住他的情绪,“你,你想娶凯瑟琳,她的父亲不给她出嫁妆,你就克扣她的年金,赶走她的侍女,就因为我死了,就因为她不再能带来如她出嫁时一般丰厚的利益,你就可以折磨她,你连体面的生活都不给她!”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眼底的红意仍被亨利七世尽收眼底,他不禁心口绞痛,“我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我不想接受我的父亲所展露出的一切慈爱和宽容都是幸运前提下的结果,我更无法原谅您的残忍和苛刻是对准我最爱的人!” 第50章 那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他活了下来,他和凯瑟琳生下了儿子,他们会成为英格兰的国王和王后,生前会互敬互爱、相濡以沫,死后也会一同合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穴中,可谁来偿还那一种可能下的凯瑟琳,他不行,上帝也不行。听到他的话,亨利七世的表情也发生了剧变,他设想了一下那种残忍的可能,他发现他并不能保证他就一定不会如亚瑟所说的那样疯狂,那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可能:“可亚瑟,那毕竟没有发生......”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真正恨您,我只是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爱您。”亚瑟说,他半伏在亨利七世榻边,疲倦道,亨利七世想要伸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却终究还是望而却步,“也罢,亚瑟,我不知道你的经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我还未犯下的过错,但亚瑟,我们身在高位,我们所做的决定并不完全由我们的意志决定,你避免了那一种残忍的可能,却不能保证是否未来还会有更加残忍的可能发生。”他又用力地咳了咳,现在,他是真的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但至少,这一次,上帝对我没有那么残忍,叫你的母亲还有其他人进来,我想要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程,丽莎,丽莎......” 第30章 梦魇 1512年7月, 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去世,尽管这位君主一向以瘦削、严厉乃至于吝啬冷漠的形象示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同时也为王国带来了和平、繁荣和征服诺曼底的功业, 和他刚刚登基时英格兰的千疮百孔、国势衰微相比, 现在的英格兰无疑正处于一个全面复兴的黄金时期, 贵族们渴望在大陆上进一步拓展功业,平民则满足于日渐充实的钱袋和得到改善的生活环境, 如果在家乡找不到足以糊口的工作,他们还可以渡海前往诺曼底, 那里正需要大量的工匠和农民。 得知英格兰国王去世的消息后, 欧陆各国都先后派人吊唁亨利七世, 并恭贺亚瑟一世的登基,斐迪南二世在来信中还特别要求凯瑟琳要“履行王后和女儿的责任”, 他显然将他的小女儿成为英格兰王后视为他在外交上的机遇。 在路易十二世去世后,布列塔尼的安妮掌权下的法兰西和英格兰实现了罕见的和平, 这使得法兰西可以全力应对南方西班牙的威胁, 帮助纳瓦拉女王卡特琳娜和国王胡安三世收回南部的失地,与此同时,斐迪南二世在意大利的利益也岌岌可危,他狡猾的亲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在腓力公爵去世后一直同他若即若离,在如愿得到米兰后,他和统治中部的凯撒·波吉亚结为同盟, 一同对抗那不勒斯地区的西班牙人。 在经历了这一年余的诸事不顺(同年轻妻子行房时的力不从心加重了他的暴躁)后, 他终于意识到他在外交上事实上正处于一个无形的囚牢中, 他并没有和其中一方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 但他们都默契地将他隔离在秩序之外蚕食他的领土和权势。 英格兰国王的去世被他视为是一个改变困局的机会,他知道他的女婿一直十分喜爱他的妻子, 而他对亨利七世的儿子的印象多少受到了他那个冒失的次子的影响,后者在纳瓦拉一直叫嚣着要从法兰西人身上取得如亨利五世一般的荣耀,这使得他一度期待亚瑟一世能够采取反法兰西的立场缓解他的压力,然而在他寄信给亚瑟一世后,对方回信的语气虽然热情恭敬,但同样也表示他希望在他的弟弟妹妹都和法兰西联姻后英法双方能够保持可贵的和平。 英格兰人果然不可靠!在短暂的气愤后,他也打消了从英格兰这边突破的念头,转而开始复盘原本的“反法同盟”是怎样演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路易十二世虽然身负谋杀犯的污名去世,他的继任着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盖因弗朗索瓦一世并非路易十二世之子,而他的妻子更是以一位无辜受难却虔诚赎罪的贤妻形象示人,她执政后的种种举动短期内确实缓解了法兰西的危机,长远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换个角度而言,割让上诺曼底和促成约克公爵同克洛德公主的联姻无疑为布列塔尼竖起了双重的屏障,而割让王室领地、放权给法兰西其他大贵族的行为又增大了未来的法兰西国王干涉布列塔尼的难度,从这个角度看,她可以说是极其聪明,如果不是因为和她立场冲突,斐迪南二世还真的有些欣赏她这样的女性。 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地位也不是那么稳固,她虽然是王后,却并非国王的母亲,随着弗朗索瓦一世的成年和结婚,她的摄政权也会受到越来越多的争议,而历经了数任法兰西国王对中央集权的加强,王室的忠臣们也不会一直眼睁睁看着她以“国家利益”的名义继续出卖王室利益,他们只是暂时找不到对付她的办法而已。 那么在这些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敌人中,谁是对她最仇恨、最有动力帮助他的呢,他想到了一个人,法兰西的“大女士”,博热的安妮。 , 在布列塔尼的安妮掌权后,她对宫廷的控制前所未有地严密,并热衷于举办宴会麻痹年少的弗朗索瓦一世的戒心并增强自己的影响力,在英格兰的玛丽公主嫁过来后,尽管后者对热闹场合并不热衷,并常常因思乡之情独自在房间中悲伤祈祷,但她的美貌和身份本就能令任何一场宴会更加光彩熠熠。 博热的安妮仍然时常出席聚会,但身边总是围绕着布列塔尼的安妮安排的侍女,漫长的王后生涯至少帮助她在宫廷中培育了大量自己的亲信,博热的安妮对她的行为心知肚明,毕竟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和查理八世婚姻持续期间,她也是如此对待布列塔尼的安妮的。 第51章 表面上,博热的安妮对布列塔尼的安妮的“保护”毫无怨言,甚至甘之若饴,这令萨伏伊的露易丝时常处于惴惴不安中,怀疑她唯一能求助的依仗已经甘于屈服于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淫/威,从而更不顾她的死活。 布列塔尼的安妮似乎懒于料理她曾无比痛恨的仇敌,一方面,她毕竟要维持王后和女公爵的体面身份和良好形象,另一方面,她也要顾及敬爱母亲的弗朗索瓦一世会和她不死不休,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彻底除去这对母子的威胁时,她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即便不考虑她自己的结局她也要为两个女儿的身后事考虑。 近日,克洛德公主对王宫中举行的宴会不再那么抗拒,而她身边那个来自英格兰的黑发侍女一直同她形影不离,只是许多人并不会在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罢了,和安妮·博林相比,她那已经展现出迷人风姿的姐姐玛丽·博林更有吸引力,苦苦讨好玛丽王后而不得的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玛丽·博林身上,后者被安排成为玛丽王后的侍女。 玛丽王后虽然不在意丈夫,但并不代表她能容忍自己的侍女和弗朗索瓦一世勾勾搭搭,看在弗朗索瓦一世对玛丽·博林兴趣正浓的情况下,她没有对玛丽·博林做什么,但毋庸置疑地是她对玛丽·博林已毫无好感,后者再也不可能在法兰西宫廷中得到她的庇护,而安妮·博林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姐姐的牵连,尽管她尝试过去讨好这位故国的公主,但玛丽王后并不为所动。 不过安妮·博林毕竟不是玛丽王后的侍女,作为王太后和克洛德公主身边的红人,她在法兰西宫廷中过得还算畅快,这一天,她陪伴克洛德公主和年幼的勒妮公主坐在布列塔尼的安妮身边,侍奉她们品尝一道西班牙风味的鳟鱼,难得的是,玛丽王后也对此表露出兴趣:“我的嫂嫂凯瑟琳王后十分喜爱这道美食,每当新鲜的鳟鱼运送到伦敦后,我哥哥都会让他们把最肥美鲜活的一部分送去为我嫂嫂服务的西班牙厨师手里,以便他妻子能够及时享用。” “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位王后如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一般幸运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感叹道,而玛丽王后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这样复杂而微妙的情绪令她的美貌显得更加迷人,如同夕阳下的玫瑰,只可惜弗朗索瓦一世注定是无法打动他美丽的妻子的,“是啊,在王室成员的联姻中得到忠诚的丈夫和真挚的爱是多么艰难的事啊!” 有关弗朗索瓦一世的风流行径,布列塔尼的安妮也有所耳闻,但弗朗索瓦一世毕竟不是她的儿子,玛丽王后也不是她的女儿,因此布列塔尼的安妮虽然对玛丽王后的苦闷有所同情,但更多还是提高了对她女儿未来婚姻的信心,由于亨利七世和亚瑟一世都是忠诚妻子的丈夫,她对她未来的女婿约克公爵也满怀期望,认为他一定如他父兄一般对妻子忠贞不二,且尊重妻子的权威:“克洛德,等你和约克公爵成婚以后,你也会如此幸福的!” “那是三年以后,我希望能够陪伴您更长时间。”克洛德公主低声道,布列塔尼的安妮知道长女的性格,也没有对她多加苛责,反而是一侧的安妮·博林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在听到玛丽王后提及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时,她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颤动,仿若一种奇妙的感应一般,可她没有见过凯瑟琳王后,未来也应当同她不会有过多接触。 有关凯瑟琳王后的话题如午后的清风般转瞬即逝,用完食物后,侍女们开始给诸位重要人物斟酒,布列塔尼的安妮端起酒杯,无意间同博热的安妮目光相撞,她下意识提高了警惕:“您对酒水不够满意吗,女士?” “我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葡萄酒于我而言已经有些负担,当然若是陛下有此兴致,我也荣幸陪同。”博热的安妮从容道,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布列塔尼的安妮也暗自宽心,饮下了杯中的酒水,又同女伴们聊过几句后,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准备去接见征税的大臣,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母亲!”克洛德公主惊叫道,而布列塔尼的安妮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陷入眩晕前的最后时刻,她看到了博热的安妮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曾经是她的梦魇。 第31章 天主 经过医生的诊断, 布列塔尼的安妮被确诊为食物相克引发的肠道感染,并且她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或许同她此前多次流产死产的经历有关, 她很可能会在一两天之内去世。 意识到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剧痛的折磨下仍然保持神志清醒, 她靠在她最信任的侍女索邦夫人的怀中,目光掠过不停哭泣的克洛德公主和年幼无知的勒妮公主, 落到了她们身旁的安妮·博林身上:“很高兴你来了,安妮。” “这是我的职责, 我希望能够送您最后一程。”安妮·博林回答道, 情感上, 她需要回报布列塔尼的安妮对她的提携之恩,理智上, 她也不希望她被视为一个背主的仆人,何况她是个英格兰人, 如果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 玛丽王后对她又没有好感,那她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回到英格兰而非继续留在法兰西宫中,如果幸运的话,她可以继续服侍克洛德公主直到她和约克公爵结婚,但她心知肚明随着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去世这场婚约应该很难被履行了。 听到她的回答,布列塔尼的安妮嘴角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在生命的最后, 她仿佛参悟了无数的哲理:“多么讽刺啊, 昨天我还掌握着整个法兰西, 今天我却满怀愤怒和不甘等待死亡的降临,我生前的成就未必能保住, 死后的局势也不再能为我把控,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们甚至不如你自由,最坏的情况下她们可能只能在修道院中度过余生,但你至少可以回到故土。” 第52章 “我会回到英格兰,嫁给一位平平无奇的丈夫,在尼德兰和巴黎的一切都会像一个美梦一样。”安妮·博林说,她的眼眶中终于蓄上了泪水,“但你至少可以回去。”布列塔尼的安妮喘了喘气,她吃力地指向一个方向,“把那个盒子拿过来。” 安妮·博林照做,那是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份羊皮纸:“这是什么?”安妮·博林问。 “我的遗嘱。”布列塔尼的安妮平静地说,“宣称我系被法兰西国王及其女性亲属谋杀,并将勒妮许配给威尔士亲王并继承布列塔尼的的遗嘱。” 在亚瑟一世登基后,他的儿子亨利·爱德华·都铎便成为了新的威尔士亲王,他比勒妮公主大四岁,从年龄上来说确实和她十分般配,电光火石间,安妮·博林明白了她的想法,她的手不停颤抖:“我,您,您想要我保管您的遗嘱......” “是的,你要保管这份遗嘱,将它交给英格兰国王,除了他再也没有人有能力和意愿拯救我女儿们的命运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疲惫道,“我死后,克洛德要么去做修女,要么嫁给波旁或者奥尔良某个旁支家族,但勒妮还小,她离结婚生子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前提是给英格兰国王一个承诺和机会!” 只要将这份遗嘱交到英格兰国王手中,亚瑟一世就有了名正言顺插手布列塔尼事务的机会,他很乐意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女公爵妻子,而隔着一道海峡,英格兰并不能对布列塔尼进行有效统治,他最好的策略是将其留给他的第二个孙子,隔过一代人的时间,布列塔尼仍可作为一个独立的公国存在,可是,可是...... “可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安妮·博林终于忍不住哭泣道,她抱着自己细瘦的肩膀,看上去那样彷徨无助,“我不是公主,不是王后,也不是一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小姐或者女继承人,即便我回到了英格兰,我也很难有能和国王单独交谈的机会,我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那些身份高贵的女性未必有你的聪慧和意志,而命运的轨迹我们都无法预测,也许你真的能够成为王后呢?”布列塔尼的安妮微笑着说,她看着安妮·博林,仿佛是看着自己期望的女儿,“我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我父亲让我发誓一定要保证布列塔尼的独立,我不能辜负我父亲,我曾经为我身为女性的身份不满,认为这使得我失去了在战场上捍卫故乡的权利,但换个角度想,女性的身份亦不失为一种资本,我可以成为王后,以王后的身份操纵整个法兰西,我毕竟还是给布列塔尼留下了他们可以指望的屏障。” “我们的性别、身份和血统是上帝赐予的,但我们的命运是由自己把控的,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有坚定的意志,否则机会到来时我们并不能抓住它。”她望着安妮·博林,那目光几乎可以说是哀求了,“我只能相信你,安妮,在我现在能见到的人中只有你有见到英格兰国王的机会,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明和坚定的女孩,我渴望拥有的女儿,女人的身份和不够高贵的出身可以束缚别人但未必能束缚你,我恳求你......” 女人的身份和不够高贵的出身可以束缚别人,但未必能束缚你......安妮·博林感到胸口生出一种激荡的情绪,她被认可,并且不是将她当做一个讨人喜欢的玩偶和获取利益的工具。“我答应您。”她终于道,她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张羊皮卷并将之藏在自己怀中,布列塔尼的安妮终于松了口气,“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如果你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就请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没有人知道的坟墓里......” , 在安妮·博林离开后,布列塔尼的安妮召见了弗朗索瓦一世等人,祝福了他的未来统治并乞求他照顾好自己的两个女儿,人之将死,弗朗索瓦一世也做好了表面功夫,眼含热泪地表示自己一定将克洛德公主和勒妮公主视为自己的姐妹,仿若布列塔尼的安妮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 不论内心深处对布列塔尼的安妮有着怎样浓烈的怨恨,明面上,弗朗索瓦一世等人还是给予了布列塔尼的安妮足够的身后哀荣,她的葬礼长达四十天,被隆重安葬在圣丹尼大教堂,但曾经服侍过布列塔尼的安妮和两位公主的侍女们没有等到葬礼结束便被驱逐出宫廷,包括安妮·博林。 “这个布列塔尼女人总算下地狱了!”终于重获自由的萨伏伊的露易丝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恶狠狠地诅咒道,对她的怨恨,博热的安妮表示认同,内心深处,她对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怨恨不比萨伏伊的露易丝浅,但并非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是她切实损害了法兰西和瓦卢瓦王室的国家利益,尤其其中还包括她父亲的遗产,“但她留下的麻烦并不能被轻易解决,诺曼底,勃艮第,米兰,还有贵族们的征税权,我父亲和弟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得到这些利益,她却用三年时间都统统给了出去!” “还有那个英格兰公主。”萨伏伊的露易丝接口道,终于再见到母亲后,弗朗索瓦一世向她倾诉了这近三年的苦闷,其中也包括他对玛丽王后的百般讨好后者却无动于衷的事,她一方面心疼她的儿子竟然被一个英格兰女人辜负真心,一方面也不再重视玛丽王后的价值,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维护英法和平便无甚必要,他们肯定要从英格兰手中夺回诺曼底地区,这时候玛丽王后的存在便碍眼了起来。 第53章 “让他离婚,然后娶克洛德。”面对这个问题,博热的安妮倒是十分果断,“亨利七世要求我们等到他女儿年满十八岁再圆房,这正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既然还未圆房,那即便经历了加冕,她也不是弗朗索瓦的妻子。” “这样可以吗?”萨伏伊的露易丝且惊且喜,但她还有些犹疑,“但她毕竟是英格兰的公主,英格兰不会甘心受到这样的羞辱。” “在婚约废止后,她便不是王后而是人质了。”博热的安妮轻描淡写道,萨伏伊的露易丝心中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知道博热的安妮对此为什么如此轻车熟路,她曾经也对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如此做过,和布列塔尼的安妮不一样,她们是儿时的玩伴,如果不是布列塔尼的安妮,也许她会成为玛格丽特王后的侍从女官,但现在即便她们都还记得曾经的情谊,这点情感也无法改变她们各自的立场,她是尼德兰的总督,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女儿,而她是法兰西国王的母亲,“为了夺回诺曼底,我们必然要同英格兰开战,这个时候废弃一桩本不该存在的婚约无伤大雅,大不了在议和的时候把她送回英格兰。”她稍顿了顿,在看向萨伏伊的露易丝时尤其用力,那目光称得上是语重心长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那位英格兰教皇是否会对我们处以绝罚,这样的谕令又是否会危及我们自身的地位并给我们的敌人提供反叛的借口,而非毁弃这桩婚姻是否会蒙受旁人的谴责。上帝,荣誉,良心,都不重要,只有法兰西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必要的时候,即便是和异教徒缔约也是可以采取的策略------天主会原谅他最珍爱的长女的。” 第32章 戒指 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死讯最先传到英格兰, 对刚刚举行完加冕礼的亚瑟来说,这可谓是一件恰到好处的“贺礼”。 “她怎么会突然去世呢?”亚瑟锁紧眉头,诚然, 布列塔尼的安妮身体不算多好, 但从她这两年的表现来看, 她可谓是精力充沛,他并不觉得她会因为食物中毒这样的理由突然去世。 “你认为其中有蹊跷吗?”凯瑟琳问, 亚瑟下意识握紧拳头,很快又松开道, “如果是有人毒杀的话, 最有动机的就应该是萨伏伊的露易丝或者博热的安妮了, 但布列塔尼的安妮对她们的防范应该最严密,她们不应该轻易得手, 即便真的是她们毒杀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法兰西也不会给他们定罪的。” “但我们可以散布流言, 流言也是一种武器。”凯瑟琳提议道, 亚瑟认同地点点头,“现在看来,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她们了,因为布列塔尼的安妮把征收人头税的权利还给了三级会议,贵族和教士们很乐于, 在法兰西, 谣言不是没有传播土壤, 为了重新树立权威, 和英格兰开战是最有效的手段,我要前往北境, 防卫苏格兰人。” “詹姆斯四世一直在购买火枪,建设海军,训练炮兵。”凯瑟琳回想起诺福克公爵呈来的战报,“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君主,迎娶英格兰公主并不能扼制他的贪婪。” “玛格丽特会陷入两难的处境。”亚瑟的眼底显而易见浮现出阴霾,由于年龄相近,在四个兄弟姐妹中,他和玛格丽特王后的感情是最好的,但兄妹之情不会妨碍他应对苏格兰人,詹姆斯四世也不会因为妻子的缘故对英格兰手下留情,“凯瑟琳,你去一趟诺曼底,和布列塔尼人达成合作协议,虽然亨利和克洛德公主的婚约应该很难履行了,但布列塔尼对法兰西的仇恨和抗拒不会改变,我们仍然可以守望相助。” “好的。”凯瑟琳回答道,但提及法兰西,她不免又想起了和她关系最好的玛丽王后,在英格兰和法兰西又要进入长期敌对的情况下,玛丽王后无疑也会面对和她姐姐一样的微妙处境,“女人总是要在不同的身份中进行艰难的选择,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她们的男性亲属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可以从母亲、妻子和姐妹身上无休止索取,但选择何种身份取决于她们自己的选择。”亚瑟说,他没有意识到他说出了一句预言般的谶语,关于他两个妹妹后续的人生,“我可以尽可能承担兄长的责任改善我妹妹们的处境,但有可能,她们并不需要,她们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 某种意义上,布列塔尼的安妮在掌权的三年中凭一己之力让法兰西王室的权威倒退回了路易十一世在位前中期的水平,且不提她割让出去的诺曼底、洛林和转让的勃艮第与意大利的利益,最令博热的安妮愤怒的还是她将征收人头税的权利重新赋予了三级会议,尽管执行中她并没有将此真正落实,但历经她和她父亲多年努力才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征税权因为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行为再生变动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那些不安分的贵族们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要想压制这群贵族,通过对外战争尽快树立年轻国王的权威是最合适的方式,她将目标瞄准了英格兰所掌控的诺曼底,在此之前,她需要尽快完成外交上对英格兰的孤立,和西班牙缓和关系便是首要任务。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斐迪南二世立刻和博热的安妮谈拢了纳瓦拉的利益分配,针对法兰西和西班牙的另一个冲突,那不勒斯问题,他也提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即由他的堂侄曾孙阿拉贡的罗德里戈迎娶弗朗索瓦一世的姐姐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由这对夫妻共同统治那不勒斯。 第54章 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曾被路易十二世安排与阿朗松公爵夏尔四世订婚,但由于路易十二世在位最后几年的风波,这段婚约并没有被履行,布列塔尼的安妮掌权后,她也不希望仇敌的女儿通过婚姻拉拢支持者,因此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一直保持单身状态。 弗朗索瓦一世对姐姐十分敬爱,对她的婚姻大事也十分关心,而斐迪南二世提出的这个联姻方案在各方面都正中他下怀:在同时统治阿拉贡和西西里的国王阿方索五世去世后,他将西西里和阿拉贡留给了弟弟胡安二世(即斐迪南二世之父),将那不勒斯地区留给了自己的私生子斐迪南,后者的孙子即是如今的费拉拉公爵夫人卢克蕾齐娅·波吉亚的第二任丈夫阿拉贡的阿方索,他们在短暂的婚姻中有过一个儿子,以亚历山大六世本名命名的罗德里戈。 在阿拉贡王室那不勒斯分支人丁凋零的当下(那不勒斯的末代国王腓特烈四世已经去世),罗德里戈确实可算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选,他起初由他的姑姑桑查抚养(她同时也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媳),在桑查去世后,他又被斐迪南二世收留,起初或许是预防阿拉贡男系绝嗣,但现在看来把他丢去意大利更加合适。 他是阿拉贡王室成员,而他与凯撒·波吉亚的亲缘关系又使得这个安排可以得到凯撒·波吉亚的支持,将这位已经基本统一意大利中部和北部的教皇私生子拉入自己的阵营,况且据斐迪南二世所说,他这位侄曾孙“如阿波罗般俊美”,这令萨伏伊的露易丝和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更加心花怒放。 名义上,法兰西王后是宫廷中最尊贵的女人,但且不提法国宫廷长期以来对外国女性和女继承人的压制传统,弗朗索瓦一世的女性亲属和情妇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玛丽王后确实颇为悲伤,认真履行完了自己的哀悼任务,但在葬礼结束后,即便她一直以来对法兰西的宫廷事务并不十分敏感,她也能够从前后的对比中察觉出宫廷局势的变化。 布列塔尼的侍女几乎都被驱逐出了宫廷,取而代之的是国王母亲和姐姐的亲信,而在经历了两年的求而不得后,弗朗索瓦一世似乎也对她消减了兴趣,这令她在法兰西宫廷中的处境更加微妙,在西班牙的使节到来后,同弗朗索瓦一世一起接待使臣的是王太后和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而完全无视她这个王后,在终于得到了等待已久的地位后,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各个角度彰显自己的尊荣,而堂而皇之地越过她这个出身高贵的公主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约窥到了命运残酷的一角,她不喜欢弗朗索瓦一世,但他们的关系是英格兰与法兰西的佐证,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冷遇她,可以找成群结队的情妇,但不能如此公开冒犯她王后的尊严,这意味着他同样轻视她身后的祖国。 她试图表达这一点,却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而当她想找她熟悉的侍女们求助时,却想起来她们已经被逐出来宫廷,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在来到法兰西后,她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的争斗,她曾经接受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善待,现在就要承受萨伏伊的露易丝的报复。 这就是公主的命运,这就是王后的命运,充满阴谋、算计而毫无真挚的情感,如果她当初能够如她所愿嫁给一个能被她掌控的小贵族她便不必承受这些。她已经忘了查尔斯·布兰登的样子,但她深深记得情窦初开时悸动的快乐和事发时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他已经死了,那段隐秘的往事被天衣无缝地掩盖了,可难道她就再也得不到爱情的快乐和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了吗?难道她就要活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女性亲属们的压制下,日复一日黯淡无光吗? 美丽的王后独自走在玫瑰花丛中,娇艳的花卉同她身上都铎玫瑰的纹章交相辉映,而她忧郁乃至于冷漠的神情更增她高贵凛然之美,像是目睹阿多尼斯之死的阿佛洛狄忒,被玫瑰的刺划破了罗袜和双足。 她的沉思与漫步终结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一些的金发少年正彷徨四顾,似乎是因初来乍到找不到方向,她呼吸微窒,和这个少年比起来,她那两个常常被称赞长相英俊的哥哥也显得平常黯淡起来:“抱歉,女士。”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后,少年慌忙抬头,在看到了她衣裙上的纹章和头顶的王冠后,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的身份,“陛下?” 他面前,法兰西王后头戴由黄金和珍珠制成的王冠,身披飘逸的丝质长裙,而她肤色如雪,眼眸湛蓝,红唇娇艳,即便她只是神庙之中的一尊雕像,也无人能克制对她的炽热的爱火。“我是阿拉贡的罗德里戈,请允许我向您致礼,亲吻您的戒指。”他只敢盯着她戴着戒指的手。 戒指,戒指,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生动。“上一位索求我戒指的男士,他的下场是被流放,草草埋葬在不毛之地。”玛丽王后审视着他,“那么,阁下,你想要我的戒指吗?” 第33章 婚姻 进入1514年, 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亚瑟一世的统治,尽管个性上他同他父亲有些相似,一样的不拘言笑甚至有些冷漠, 但他的妻子很好地弥补了这一劣势, 成为王后后, 她有更多的权利能够施展才能巩固王室的地位,譬如拉拢民心, 民众一直十分喜爱这位王妃,在她成为王后后更甚。 第55章 和亨利七世在位时期相比, 亚瑟一世在对觊觎者的态度上也宽容许多, 譬如释放了曾被关入伦敦塔的波尔兄弟并允许他们成为王后的侍从, 在王后前往诺曼底时他们也一并随行,几乎在同一时间, 国王也带着威尔士亲王一同动身前往北境亲自检阅苏格兰的边防部队。 尽管此时已经是春天,但车队越靠北, 天气便越恶劣, 对八岁的威尔士亲王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伦敦进行如此长途的跋涉,即便国王的车厢中有足够的保暖设施,行驶也很平稳,他还是难以适应,偶尔的颠簸都能令其变色。 他悄悄抬眼看向父亲, 他正在闭目养神, 厚重的皮草将他的脸孔衬托得苍白秀美, 但冷漠严肃的神情也更加明显, 察觉到父亲的睫毛动了动,他缩了缩身体, 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亚瑟已经睁开了眼睛:“你在干什么,爱德华?” “在想您为什么带我来到诺森伯兰,而不是跟母亲一起去诺曼底。”威尔士亲王小声道,由于喧嚣的风声,亚瑟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大声一点,爱德华。” “在想您为什么带我来到诺森伯兰,而不是跟母亲一起去诺曼底。”威尔士亲王又重复了一遍,他感到他的心跳又在加快,以至于胸腔都飞速喘气,而他父亲终于满意了他的回答,他没有要求他再重复一次,“诺曼底的气候比诺森伯兰温暖宜人,同时那里提供了王国三分之一的税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明珠会越来越耀眼,但在此之前,你需要明白一切统治和伟业的基石都是建立在国土不被入侵的基础上,大陆上的领地固然象征着荣耀与功业,但北境的安稳才是王国得以存续的基石。” “霍华德家族镇守北境,抵御苏格兰人是他们的任务。” “但如果他们从责任中积累了丰厚的功业,他们便会索取更多,人的野心是最难扼制的。”亚瑟静静道,北风吹动了车帘,飞雪飘落在他的眼睫上,随着冷风的灌入,威尔士亲王又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君主或许不必亲自提剑厮杀,但必须明白战争运行的原理,否则只会被身边的亲信架空,同时,即便不会亲自上阵厮杀,当君主出现在战场上,他本身就是一种鼓舞士气的神圣象征,譬如你的外祖母,她从未亲自领兵杀敌,却常常亲临战场,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到诺森伯兰的原因,国王没有将他们遗忘,国王的儿子也不会。” “一定要如此吗?”威尔士亲王有些失神,“苏格兰国王是您的妹夫,我的姑父,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平共处?” “因为在英格兰国王要防御北部安定的同时,苏格兰国王也需要南下掠夺财富以满足本国的需求,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我们成为了姻亲有所更改。”亚瑟的声音仍然平静,以至于冰冷,“这是君主的责任,如果不是你,那就是玛丽。我今日的严苛都是为了来日的你可以更加从容地承担你肩上的责任,你的父母会心软,但你的敌人不会。” “我明白,父亲。”威尔士亲王再次低下了头,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正确的,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倍感无力,好在这个时候车架终于停了下来,当直面凛冽的寒风时,他险些没有站稳,他父亲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他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在厚重披风的遮挡下他终于感到松了口气,“陛下。”诺福克公爵向亚瑟行礼,俯身亲吻他的戒指,他已年过七十,但身形仍然健壮,脸庞在飞雪中显得十分红润矍铄,“请原谅您的仆人未能为您准备符合您身份的欢迎仪式。” “和华丽的仪仗比起来,我更加欣慰于你对你职责的忠诚,按照我此前的要求修建了面向高地的炮台,并拓宽了驰援的道路。”亚瑟仍然用不急不缓的语调道,和亨利七世一样,他很少用热情的情绪感染他人,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理智与成熟的表现,另一些人则难免会为其所伤,“弗朗索瓦一世急于通过战争树立权威,他需要苏格兰人的配合,这个时候,国王应该亲临边境,以给予他的臣民勇气和信心。” “詹姆斯四世一直频频往南线增兵,英格兰国王的到来可能会刺激他的野心。” “那就开战,让他们直接倾巢而出,让我们可以通过一场战争得到几十年的和平,在冬天,他们不能发挥海军的骚扰作用,这意味着我们少了一个防御的方向。”亚瑟微微眯眼,“当然,如果苏格兰人因为国王亲临的缘故放弃南下,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全力投入南线的战事,拓宽诺曼底的领地或者坐实我弟弟和克洛德公主的婚约,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我们期待。” “是的。”诺福克公爵回答道,在过去十年中,还是威尔士亲王的亚瑟一世便陆陆续续送来军用物资,并针对北境边防提出建议,苏格兰国王厉兵秣马,英格兰国王也严阵以待,而当下,国王的亲自坐镇无疑会更提振军队的信心,正当亚瑟带着威尔士亲王巡视北境,检查为应对苏格兰人而准备的边防设施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信,来自法兰西。 , 在西班牙的使团到来后,感受到自己微妙处境的玛丽王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改往常的冷淡态度,频繁出席宫廷宴会,待人也更加和蔼可亲,这令国王的母亲和姐姐更觉不快,盖因玛丽王后的美貌和风度总是能轻而易举成为人群的焦点,收获无数的赞美和仰慕,以至于抢走了国王亲属的风头,在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预定的的未婚夫,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在宴会上邀请玛丽王后跳舞后,这样的情绪终于难以压制了,国王的母亲和姐姐一起找到弗朗索瓦一世,要求他立刻宣布他和玛丽王后婚姻无效,“别让这个英格兰女人继续以法兰西王后自居了!” 第56章 国王安抚了母亲和姐姐的情绪,但对此仍有犹疑不舍,一方面,他清楚英格兰籍的教皇不会轻易同意他离婚,一旦宣布婚姻无效他便会直面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他对玛丽王后确实也有些不舍,毕竟她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近日更是风姿绰约,想到他要抛弃如此美丽的妻子转而同残疾木讷的克洛德公主共度余生,他心中还是存在失落与不甘。 真正令他下定决心的还是在他得知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已经同布列塔尼缔结了共同防御协定后。“该死的布列塔尼人!”他咒骂道,他不明白这些布列塔尼人怎么就学不会忠诚与安分,宁可和英格兰人或德意志人勾勾搭搭也不愿做个彻底的法兰西人,而博热的安妮也认为时机成熟,认为弗朗索瓦一世应该快速甩开玛丽王后转而选择克洛德公主,“我们必须迅速让布列塔尼人认清现实。” 当夜的宴会中,玛丽王后仍然是全场的焦点,她身穿由蕾丝和金线装饰的丝缎裙子,金发被一条缀满宝石的发带束起,纤长的脖颈上是一条金质的红宝石项链,将胸脯衬托得更加雪白,当她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走进宴会厅时,罗德里戈感到他的心脏几乎要喷出胸腔,这一点在他注意到玛丽王后顾盼之下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后更甚。 “欢迎您的到来,恕我直言,不论见到您多少次,我都要感叹您的美貌简直如同维纳斯再生,教您屈居人间的王座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事。”在玛丽王后向弗朗索瓦一世行过屈膝礼后,弗朗索瓦一世仍不吝用夸张的辞藻称赞她,但他这一次的赞美有些奇怪,“不知是哪个幸运的丈夫能够得到您作为妻子呢?” “您是我的丈夫。”玛丽王后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冰冷几分,但她仍以合宜的理解回应弗朗索瓦一世,“上帝赐予我们婚姻,我属于您。” 她属于他,属于这个花心又轻浮的法兰西国王,而非查尔斯·布兰登或者那位阿拉贡少年,很快,等她年满十八岁,她就需要在床榻上服侍他,给他生下孩子,哪怕她有幸活得比弗朗索瓦一世更长她也未必有改嫁的机会。 “您的父亲和先王的妻子定下了我们的婚约,但只要我们还未同房,婚姻便不算完成,在您的哥哥无视两国的和约和布列塔尼人签立同盟后,婚姻便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也许您的父亲在婚姻条约上约定我们在您年满十八岁后举行婚礼便是预防着两国再度交恶的可能。”他后退一步,这一瞬间,玛丽王后感到无数目光都正刺向她,如尖刀一般,“公主,您已经不是法兰西王后了,如果您要回到英格兰,我们也乐意行以方便,只要您的哥哥愿意交符合您身份的赎金。” 第34章 求爱 玛丽·都铎从没有想过被毁弃婚约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诚然,她和弗朗索瓦一世确实没有圆房,但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不一样, 她是正式加冕的法兰西王后, 她不明白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1)和纳瓦拉的布兰卡二世(2)的经历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盯着弗朗索瓦一世, 实在不明白在想什么,怎么会有国王将两国的盟约视为儿戏, 以还未圆房这样的理由将自己出身高贵的妻子休弃,婚姻有这么脆弱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陛下。”她攥紧了拳头, “整个欧洲都知道我是您的妻子。” “很快就不是了。”国王的母亲, 萨伏伊的露易丝道,她很满足于看到这个自恃身份目下无尘的英格兰公主如今愤怒却无力的样子, “亲爱的公主,虽然您已经没有成为法兰西王后的荣幸了, 但您的哥哥想必会为您找一个新的丈夫, 法兰西宫廷中也有许多倾慕您的贵族,说不定,现在在场的人中便有上帝为您选择的丈夫呢?” “前提是你们能取得圣座的许可,并承担英格兰的怒火。”玛丽·都铎深吸一口气,当着法兰西人和西班牙人的面,她必须保持镇定, 不能控诉弗朗索瓦一世的无情大哭大闹, “也祝愿法兰西国王与他新妻子的孩子, 不至于因我的存在背上私生子的嫌疑, 我想你们已经想好新的王后人选了吧。”还没有等人反驳,玛丽·都铎便再度提裙行礼, 脊背挺直,不肯露出半分脆弱,“既然你们将王冠当做取乐的玩具,那我也恕不奉陪,在这个夜晚,请你们尽情地沉湎在谎言和欺骗中,祈祷上帝的原谅吧!” 她起身离去,然而和她即将面临的处境相比,这一点强撑的威严如纸糊一般脆弱,短暂的沉默后,弗朗索瓦一世状若无事地继续主持宴会,而宾客们也默契地无视了先前的插曲,只有阿拉贡的罗德里戈频频回望玛丽王后离去的方向,既是苦闷,又是怜惜。 , 玛丽·都铎知道,在被弗朗索瓦一世公然休弃后,她很快就会失去法兰西王后的待遇,人身自由也会受到限制,直到他和他哥哥谈拢条件,大发慈悲地放她回英格兰或者另嫁他人。 她不觉得法兰西会轻易同意将她原封不动地送回英格兰,而她哥哥也不会忍受这样的羞辱,这场婚变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战争,而她在夹缝之间举步维艰。“您的一位侍女希望能够见您。”在回房间的路上,她听到她的侍女低声道,“她自称是玛丽·博林。” “玛丽·博林?”她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那个成为国王情妇的金发美人,在弗朗索瓦一世休弃她后,来自英格兰的玛丽·博林也难逃被驱逐的命运,难道她是来向她求助的? 第57章 来不及等她多想,她便见到了“玛丽·博林”,和她的印象不一样,她一头黑发,也不算典型的美人,但她确实有些熟悉,还没等玛丽·都铎想起她是谁,她便自我介绍道,“我是玛丽·博林的妹妹,安妮·博林。我父亲不能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进入宫廷,我只能借我姐姐的身份来找您。” 她的父亲,对,玛丽·博林和安妮·博林都是英格兰驻法大使托马斯·博林的女儿。“你父亲已经知道了法兰西国王休弃我的事?”她审视着安妮·博林,而后者飞快点头,语速极快道,“法兰西国王宣称你们还未圆房,因此婚姻不算成立,但您可以宣称你们已经圆房,只要您坚持声称婚姻有效,法兰西国王便不能轻易离婚,他不敢让他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然后呢,我对上帝撒谎,像个妓/女一样将自己的贞/操拿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品鉴,我能得到什么?” “您仍然可以保持法兰西王后的身份,而克洛德公主也不必和弗朗索瓦一世结婚。” 克洛德公主,对,除了身兼法兰西公主和布列塔尼继承人身份的克洛德公主,弗朗索瓦一世哪还找得到一个既能带给他更多利益又能被他完全掌握的新娘,她明白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目的,也明白了安妮·博林的。“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坚称婚姻有效,从而让你服侍的主人不必嫁给弗朗索瓦一世?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可我不明白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除了令我的处境更艰难之外。” “但这件事有利于您的祖国。”安妮·博林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她仍然开口道,“弗朗索瓦一世并没有可以迎娶克洛德公主的近亲,因此才宁愿用如此荒唐的方式废弃自己现在的婚姻,但如果您的抗争足够坚决,让他意识到他不能轻易得偿所愿,他会放弃离婚的想法,转而寄希望于让自己的儿子迎娶勒妮公主,勒妮公主还小,至少要等十年才能结婚,这十年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横了横心,还是说得更加直白了些:“这不止是我的心愿,这也是安妮王后的心愿,她希望英格兰能够帮助布列塔尼摆脱法兰西的控制。” 她久久没有等到回话,良久以后,她听到玛丽·都铎轻哼一声:“如果安妮王后真的希望英格兰帮助她,她应该找我这个英格兰公主而不是你。”她复而低眉,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宝石般光彩照人,与此同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安妮·博林的脸颊上轻轻划过,“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你给我提供了灵感,让我明白在现在的处境下我该怎样为自己的幸福抗争,趁法兰西人还没有发现你,你赶紧回你父亲那里,如果法兰西人将你当做小偷或间谍,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 直到宴会结束,阿拉贡的罗德里戈仍然魂不守舍,宴会上,他和国王的姐姐跳舞,却屡次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尽管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很快高雅得体地将其掩饰过去,他仍然无法忘却在弗朗索瓦一世宣布休弃玛丽公主时她那一瞬痛快的笑意。和她的母亲一样,她也敌视着英格兰的玛丽,明明她才是他未来的妻子,可那一瞬间,他所共情和怜惜的竟然是英格兰的玛丽。 他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不正确,但他不知他该如何面对他对玛丽公主愈发炽烈的情感,也不知该如何接受和她敌人的婚姻,如果他抗拒阿拉贡国王的安排,拒绝成为那不勒斯国王和迎娶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会怎样呢,似乎也没那么坏,他可以去投奔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只是这样一来,英格兰的玛丽会离他更加遥远,他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资格仰望她的裙裾。 “谁在那里?”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他的房间时,他却发觉有人在那里,而很快,来人摘下兜帽,露出她华美的金发和美丽绝伦的面容,“是我。”玛丽·都铎道,她换上侍女的装束偷偷来到他的房间,离开了华丽的服饰,她仍然显得楚楚动人,如一朵沾着清晨露水的白玫瑰,“我已经失去了王后的位置,很快,我会连自由也失去。” 她即将失去自由,所以打扮成侍女来与他见面,他于她而言也有别样的意义吗......面前,玛丽·都铎仍然满面哀伤,仿佛下一刻便要泫然落泪:“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在我结婚之前,我父亲发现了我们的恋情,认定他是一个轻狂的渣滓,故而将他流放,转而以他的眼光为我选择了一个他看来十全十美的丈夫,可你也看到了,他休弃了我,令我和整个英格兰蒙受奇耻大辱,很快,他还要将我扣押为人质,限制我的自由,像腓力二世对待英格博格王后一样,我可能连基本的食物都得不到,连服务我穿衣喝水的仆人都没有。” “您的兄长不会坐视您受此待遇。”想到玛丽·都铎即将面临的悲惨处境,罗德里戈也心如刀绞,更令他痛恨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不论是作为现在这个国王私生子和教皇私生女的孩子还是未来的那不勒斯国王,他都什么也做不了,“圣座也不会同意法兰西国王离婚的。” “但我仍然会受到虐待,被整个宫廷轻视,被迫面对一个既不会给我尊严也不会给我忠诚的丈夫。”玛丽·都铎摇摇头,想到她未来可能的悲惨命运,她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我的哥哥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他也许会为我的婚姻辩解,也许会为我交赎金,但他不会在意我的想法和处境,我不过是在痛苦的婚姻生活和再度成为交易品中二选一罢了。” 第58章 “为什么上帝要将如此悲惨的命运施加于您呢?”看到她的样子,罗德里戈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他也落泪了,“如果我有法兰西国王的权势,或者教皇的威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您摆脱现在的处境,可我什么也没有......” “你爱我吗?”玛丽·都铎忽然问,逼视着罗德里戈的眼睛,她眼中似乎燃着火,“对上帝发誓,你此刻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你爱我吗,你渴望我吗,你想要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当,当然。”罗德里戈道,他的脸迅速涨红,但很快又被负罪感吞没,“但我已经和法兰西国王的姐姐订婚,我应该克制对您的情感,如果无法做到,我应该放弃这桩婚约和那不勒斯王位,我无法帮助您。” “如果连正式加冕的王后都能被如儿戏一般舍弃,口头的婚约又怎能作数?”玛丽·都铎截断他,她的泪水更加汹涌,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能有如此多的泪水,“上一次,我在我父亲面前屈服,换来的是今日的羞辱和未来晦暗的命运,这一次,我要为我自己的幸福抗争。答应我,娶我,爱我,我会想办法让法兰西国王同意我们结婚,而你只需要点头答应,要么和我举行婚礼,要么永远也得不到我,你自己选择!” 第35章 屈服 如果不是反复确认, 凯瑟琳也不会相信会有一位国王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公然休弃自己加冕的王后,尤其这位王后还是另一个大国的公主。 她一面给亚瑟写信告知他这一变故,一面派人联系英格兰驻法大使希望了解到玛丽公主现在的状况, 在此之前, 她认为她应该在诺曼底多留一段时间, 以便能够及时对法兰西的事态发展做出反应。“为什么法兰西国王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呢?”夜晚,当她在完成了祈祷后进行沉思时, 她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他确实可以宣称婚姻无效, 甚至扣留玛丽作为人质, 但经历了这一番波折, 即便他成功解除了婚姻,又还有哪位大国公主会嫁给他?他怎么可能找到比玛丽还要高贵美丽的妻子?” “大概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位比玛丽公主更有价值的妻子。”她身边, 玛格丽特·波尔回答道,在凯瑟琳成为王后后, 她便被任命为王后的首席侍官, 在凯瑟琳来到诺曼底时,她和她夫家的亲属波尔爵士(1)也一并随行,“并且这位妻子是能被他完全掌控的,只需要他和玛丽公主的婚姻被解除,他便立刻可以迎娶她。” “是克洛德公主。”凯瑟琳了然道,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 克洛德公主和约克公爵的婚约便不太有可能被履行了, 而若不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比路易十二世更晚去世, 以至于可以在女儿的婚姻上做文章的话, 那弗朗索瓦一世可能根本不会和玛丽公主结婚,而是直接迎娶克洛德公主, “在安妮王后还活着的时候,他需要英格兰的姻亲巩固地位,在安妮王后去世后,他便不再需要英格兰,相反,英格兰和布列塔尼是他的敌人,他必须迎娶克洛德公主并坐实婚姻。”想清楚弗朗索瓦一世的算盘后,凯瑟琳不禁感叹一声,“真是奸诈,对他们的行径,只怕连犹太人都自愧不如吧。” “男人的野心总需要女人承担后果,她们的命运总是被与之关联的男性牵动。”玛格丽特·波尔同样感叹道,不论是兜兜转转还是嫁给弗朗索瓦一世的克洛德公主还是被休弃的玛丽公主,她们明明没有过错,却要受到男人们的任意摆布。 “野心,对,弗朗索瓦一世废弃婚姻是出于野心,他迎娶克洛德公主也是出于野心,为了他的野心,他需要树立权威,一桩婚姻并不能满足他。”凯瑟琳若有所思,她很快从中察觉一个危险的信号,她很快命令道,“安排卫兵加强巡逻,再写信给伦敦,让他们赶紧往诺曼底运输火/器并从加莱抽调海军,我们需要防备法兰西的入侵。” “为什么?”玛格丽特·波尔不明白凯瑟琳为什么会突然有此想法,而凯瑟琳走向窗边,仰望着窗外的月光,“在安妮王后去世后,再度开战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所以亚瑟去了诺森伯兰防御苏格兰人,而我来到了诺曼底寻求布列塔尼人的支持,但也许这一天会来得比我们预期更早。” , 在他公开宣布废弃与英格兰的玛丽的婚姻后,他的母亲和姐姐便心领神会地撤走了玛丽公主身边的侍女并削减她的待遇,命令她立刻搬出王后宫室也不能再使用王后的珠宝,除此之外,她们并没有进一步苛待玛丽公主,她虽然搬离了王后宫室,但住所仍然豪华,若有需求,仆人也会离开满足,毕竟玛丽公主在巴黎的待遇也是将来的婚姻谈判中他们和英格兰讨价还价的筹码,名义上,玛丽公主是前来巴黎做客的“客人”,“法兰西宫廷有能力招待一位贵客”。 出乎意料地是,玛丽公主并没有大吵大闹、歇斯底里,而是镇定自若地重新布置自己的新房间,并要求添置一些她喜爱的乐器。这是正当的要求,萨伏伊的露易丝满足了她,而玛丽公主在生活重新安顿下来后便希望能见弗朗索瓦一世一面,她“近乎是用恳求的语气”。 对玛丽公主的示好,弗朗索瓦一世也是心中暗喜的,他非常乐见这个高傲的美人对他服软,甚至幻想着她是否想要通过勾引他完成圆房仪式以阻止他离婚,这曾经是他无比盼望的日子,但他已经心知肚明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他可以宠幸许多女人,唯独不能宠幸他曾经的妻子以留下坐实婚姻的口实,个人的欲望和法兰西的利益孰轻孰重,他还是可以分清楚的。 第59章 当他来到玛丽公主的新房间时,她正在窗边弹奏鲁特琴,她微闭着眼,金发披散,脖颈纤长,手指灵动,若是有一位佛罗伦萨的画家见到这一幕并将其绘制下来,这该是一副怎样的传世名画!“您来了,陛下。”当结束弹奏后,玛丽公主睁开眼睛,弗朗索瓦一世仍有些意犹未尽,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真是令人沉醉惊叹的演奏,公主,能听您演奏一曲的幸福不亚于被缪斯女神亲吻。” “您本可以天天聆听我的演奏。” “我明白,但上帝为您选择的丈夫并不是我,我非常遗憾,但不得不接受这一安排。” “是的,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玛丽公主了然道,她复而抬眉,“可是陛下,我是被加冕过的法兰西王后,也并未存在任何可被指摘的过失,恕我直言,即便您单方面地解除了婚姻,得不到我的配合,您的新婚姻也很难被所有人认可,您总不可能一直保持单身吧?” “这不需要您担心。”弗朗索瓦一世道,他和他的私人团队对这种可能早有预案,“英格兰很快会意识到,比起将您丢弃在法兰西无声无息地枯萎,付出一点金钱和利益将您接回家是最合适的,而您的美貌闻名欧洲,您的哥哥很快会将您再次许配出去,只要您再次结婚,我的新婚姻也不会再具有争议。” “对,回家之后,我会再次结婚,像个交易品一样在整个欧洲被推来推去,而我的第二个丈夫很可能不会有法兰西国王的尊贵地位,他还可能是鳏夫,老头,残废。”玛丽公主露出哀伤的表情,看到她此刻动人的模样,弗朗索瓦一世忍不住心生怜惜,但他克制了拥抱和亲吻的冲动,“您也清楚,只要我再次结婚,您也可以任意地去追求您想要的新妻子,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我还在巴黎的时候为我主持一场新婚礼呢,尽管上帝没有安排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但我们毕竟度过了几年的愉快时光,既然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好好告别呢?” 对,如果玛丽公主想要一场新婚礼,她必须先亲口宣称自己现在的婚姻无效,有了她的配合很多事情都会简单很多。“您想要谁作为您的新丈夫?”弗朗索瓦一世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如果玛丽公主选择了一位法兰西贵族,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在她再婚后和她再续前缘,“我发誓,公主,我一定会祝福您的新婚姻,哪怕您心仪的对象远在耶路撒冷我都会将他带回巴黎。” “不需要前往耶路撒冷,我心仪的结婚对象就在宫廷中。”玛丽公主微笑道,“阿拉贡的罗德里戈,我要嫁给他,我要做那不勒斯王后。” 罗德里戈,那不勒斯,玛格丽特......“这不可能!”弗朗索瓦一世立刻激辩道,“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别人都可以,但他不行!” “婚约很重要吗?”玛丽公主反问,“克洛德公主也是我哥哥的未婚妻,但现在谁会觉得他们还能结婚呢?只要他们还没有结婚,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就还是单身,我只接受他作为我的新丈夫!” 她站起身,仰头直视着弗朗索瓦一世,先前的交谈中,她选择示敌以弱,而现在轮到她掌握谈判的节奏了:“亲爱的陛下,我想您需要思考一个问题,您的一切乐观的预想都是建立在我会躲在房间里哭泣祈祷等待我哥哥将我接回英格兰的前提下的,但如果我公然宣称我们已经圆房了呢?如果我不顾我的名誉和我再婚的可能也要让您再婚生下的孩子成为私生子呢?如果我如此宣称,世人也能够理解,毕竟过去几年您面对的可是令整个欧洲垂涎的公主,有多少人相信您能看在我父亲的嘱托下对我保持耐性?” “我没有跟你圆房!你是处/女,随便找个医生都可以证明!” “是吗?”玛丽公主轻笑一声,她向前一步,反过来咄咄逼人地诘问道,“您就这样确定吗,陛下,确定我还是处子之身?确定我在此之前没有将贞洁交给别人?即便我没有情夫,我从孩童时就开始骑马,我的初/夜或许早已交给我□□的坐骑而非我现在和未来的丈夫!只要我公开宣称了我与您已经圆房,那不管是您还是我的哥哥都必须看着我在法兰西的王后之位上坐到生命结束,您可以削减我的待遇,限制我的自由,但我绝不可能改口,我是英格兰的公主,哪怕我在巴黎饿死,冻死,衣衫褴褛,我也绝不会屈服!” 弗朗索瓦一世感到脚下一晃,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门框边,他看着眼前的玛丽公主,忽然觉得他从没有认识过他的妻子,他印象里她是个美丽而冷漠的人偶,是他渴望得到的猎物,但这一刻,他意识到他选择抛弃这位妻子或许是件好事,她的意志绝不逊于她的美貌。 他面前,玛丽公主仍然在阐述她的立场,但语调已经复归冷静理智:“当然,若我先于您去世,您还是可以再娶,但且不提您渴望的新妻子能不能等如此长的时间,若我在青年时去世,并且不幸留下了几句惹人遐想的遗言的话,您会不会和路易十二世一样背上谋杀犯的嫌疑,而那些同样有着王族血统的贵族们会不会考虑将您这位谋杀犯拉下王座,波旁公爵似乎就很有实力与动机。”她摊开手,“所以陛下,比起您可能面对的道德指控和危险处境,您不妨考虑一下我提出的方案,将我嫁给我心仪的丈夫,我保证我会配合您的一切离婚诉求,哪怕是我哥哥的信件也不会改变我的立场。” 第60章 是的,如果玛丽公主一直坚称她才是真正的法兰西王后,他会面对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的困境,而如果让她和她心仪的对象结婚,他可以立刻迎娶克洛德公主解决王位继承和布列塔尼继承两个问题,至于他姐姐,错过了阿拉贡的罗德里戈也不要紧,他总可以给他姐姐再找一个丈夫:“你确定你愿意嫁给阿拉贡的罗德里戈?”他终于颓然道,“哪怕失去法兰西的支持,他可能无法得到那不勒斯,或者只能在一块被阉割的、狭小的土地上统治?” “当然,我所见过的男士中没有比他更英俊的存在了。”玛丽公主不假思索道,看到弗朗索瓦一世的神情,她明白了他的决定,欣喜之余,她忽然又有些感叹,以及其他种种复杂微妙的情绪,“哎,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你姐姐嘛。” 第36章 战士(上) 当亚瑟收到凯瑟琳寄来的信, 得知弗朗索瓦一世竟然当众宣布废弃玛丽公主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捏着信一言不发, 这一刻, 就连与他最亲密的格鲁菲兹都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威尔士亲王更是仰望着父亲的脸惴惴不安,直到他长叹一口气:“法兰西与我们决裂的决心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坚决, 公开废弃我们的公主不仅意味着他想要悔婚另娶,还意味着宣战。” “如果法兰西想要开战, 苏格兰一定会有所行动。”诺福克公爵回答道, 亚瑟点点头, 认同他的判断,“是的, 即便对于苏格兰而言现在并不是南下的最好时机,但如果是出于配合法兰西的目的, 詹姆斯四世有很大概率会选择入侵, 我们不能在此时离开苏格兰,相反,我们需要一鼓作气解决他们,给詹姆斯四世发挑战书,用他父亲的死挑衅他,他渴求荣誉和胜利, 他会应战。” 这确实是詹姆斯四世的性格, 但诺福克公爵很快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法兰西呢?他们会入侵诺曼底, 如此才能最快地树立新国王的权威, 如果我们将兵力集中在北部,又该如何对待南部的战事?” “若要树立权威, 弗朗索瓦一世的第一战务必万无一失,即便他自己过于冲动,他那些睿智的女性亲属也会劝阻他,何况诺曼底并非没有防御工事,写信给我的妻子让她留守诺曼底,她或许已经这样做了,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向布列塔尼求助,至于我的妹妹......”亚瑟顿了顿,“法兰西不会立刻削减她的待遇,他们甚至会善待她,拖过这段时间再与法兰西谈判吧。” 那就是暂时放置玛丽公主,只保留外交上的谴责而不做出实际行动营救她,她的处境取决于英格兰和法兰西下一步的战事发展。威尔士亲王似乎想说什么,但亚瑟很快开始和他的亲信们一起讨论下一步针对苏格兰的战事,那是他所听不懂的事物,他只是半低着头在父亲身边听他们时而争论、时而附和,而父亲也不会在意他是否真的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 , 在诺森伯兰和诺曼底正在为下一步的战事枕戈待旦时,巴黎,弗朗索瓦一世的宫廷内部也不太平,得知玛丽公主竟然想要嫁给她的未婚夫,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惊怒交加,而萨伏伊的露易丝已经不顾王太后的礼节和修养开始歇斯底里地咒骂这两个私生子生下的蠢货,弗朗索瓦一世被她们的声音吵得头疼欲裂,他只想快点结束这由布列塔尼的安妮带来的一系列麻烦:“既然她那么想要和阿拉贡的罗德里戈结婚,那就给她主持婚礼,我受够这一切了!” “你真的要安排他们结婚?”萨伏伊的露易丝难以置信道,“弗朗索瓦,这是羞辱,对你姐姐的羞辱,而且这会把英格兰也引入那不勒斯的事务中,这桩婚事已经无法达到孤立英格兰的目的了,听我的,给她验身证明她是处/女,你们的婚姻可以正当解除......” “谁知道她有没有把贞洁给别人?”弗朗索瓦一世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道,当玛丽公主露出那神秘莫测的微笑问他是否确信她是处子时,他发现他确实无法否认这种可能,如果她真的胆大包天到将自己的贞/操献给他人,她会不会已经怀孕,到时候不仅离婚再无可能,他甚至还需要将一个私生子认作自己的继承人,他绝不接受这样的可能,“她是否是处子并不重要,重要的地方在于她选择如何宣称,我们不能一直将她隔绝在审判之外或者不让她在公众面前露面,既然她想要和阿拉贡的罗德里戈结婚,那就成全他们,没有法兰西的支持,他也不一定能成为那不勒斯国王,我也可以宣称英格兰的玛丽是‘国王的姐妹’,从她的婚事上捞到一些土地和利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她承认婚姻无效!” “噢,弗朗索瓦。”听他一口气痛陈利弊,萨伏伊的露易丝不禁心生怜惜,她上前将比她高大许多的弗朗索瓦一世抱在怀里,心疼儿子在受到如此大的羞辱之余仍能保持冷静坚定地为法兰西谋取利益,“别为这个轻浮的女人难过了,她既然想要追求爱情,那就放她去,看那个阿拉贡人愿不愿意为他的爱情付出王位的代价吧,玛格丽特,你也不要在意那个阿拉贡人了,他不是上帝为你选择的丈夫,我们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丈夫。” “好的,母亲。”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眼圈仍有些红,但显然,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盯着姐姐的背影,弗朗索瓦一世的拳头又不自觉攥紧,他着魔般的喃喃自语道,“这确实是羞辱,对我、对整个法兰西的羞辱......我必须立刻进攻诺曼底,英格兰人对我尊严的一切冒犯我都要在战场上讨回来!” 第61章 , 1514年5月,在英格兰正为玛丽公主无故遭弃一事发出激烈抗议(凯瑟琳王后多次写信痛斥弗朗索瓦一世的背信弃义)时,玛丽公主忽然宣布她将与阿拉贡的罗德里戈结婚,并邀请英格兰驻法大使进行见证,弗朗索瓦一世本人出席了婚礼,他甚至亲热地宣称玛丽公主“同时也是法兰西国王的姐妹”,许多保守的教士看到这一幕当即昏倒在地,但弗朗索瓦一世和玛丽公主仍然按照规定的仪式成功扮演了自己的角色。 在玛丽公主和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完婚的第二天,弗朗索瓦一世也同克洛德公主举行了婚礼,并立刻将后者加冕为法兰西王后,玛丽公主同样出席并祝福了这场婚礼。由于时间仓促,克洛德公主的加冕礼十分简陋,礼服也并不合身,但这显然不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团队关注的重点,他们在意的是弗朗索瓦一世确实在所有重要人物(包括玛丽公主)眼前与克洛德公主圆房,并祈祷克洛德公主最好能够马上怀孕。 两件事同时被托马斯·博林派遣的信使快马加鞭传到凯瑟琳王后耳中,来信的字迹异常秀丽,但巨大的惊愕足以令凯瑟琳王后忽视这样的细节,而很快,另一件真正严重的事情令凯瑟琳不得不暂时放弃思索玛丽公主动机的念头,在举行完婚礼后,弗朗索瓦一世立刻不顾博热的安妮的反对调兵亲征朝诺曼底进发,目标直指她所在的埃夫勒城堡。 毫无疑问,弗朗索瓦一世的行为是冒进的,他没有为这场战争进行缜密的筹划和动员足够的人力和后勤,也并没有去探查英格兰人现在的布防,但他的这次行动也有一个优点,即他确实在英格兰人始料未及时发动了一场突袭,一旦他成功攻克埃夫勒并俘虏凯瑟琳王后,他将获得巨大的声望,在妻妹受制的情况下他可以任意对亚瑟一世开价,譬如承认他与玛丽公主的婚姻无效、交换诺曼底、废止与布列塔尼人的盟约等,如果他冷血无情弃妻子于不顾,他无疑会得罪他的岳父斐迪南二世,后者未必多在意他女儿的安危,但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改换阵营,看在西班牙的压力下他也不可能舍弃他的妻子,况且亚瑟一世对妻子的爱与重视众所周知。 在夺回失地的渴望和复仇的决心下,弗朗索瓦一世一路势如破竹,直抵海岸边凯瑟琳所在的防御工事,早在得知弗朗索瓦一世入侵后,凯瑟琳便当机立断命令平原地带的守军后撤入城堡周边回防,这个决策避免了埃夫勒城堡被快速攻陷,但也令包括凯瑟琳王后在内的诸多贵族被围困在城堡中,法兰西的海军也自鲁昂出发与英格兰的海军对峙,如果凯瑟琳想要逃回英格兰,她势必要经历一场激烈的海战。 现在摆在凯瑟琳面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是在原地坐以待毙,要么是西撤入卡昂和莫尔坦,后者无异于让法兰西军队在下诺曼底长驱直入,甚至可以进一步弹压不满克洛德公主婚事的布列塔尼人,逼迫他们承认克洛德公主及其与弗朗索瓦一世所生之子的继承权。 清楚西撤的严重后果,凯瑟琳一开始就否决了这一提议,而在下诺曼底地区南部与法兰西控制的安茹、曼恩等地接壤的前提下如若撤走卡昂和莫尔坦的守军无疑帮助了法兰西人趁虚而入,时间拖得越长对英格兰越不利。 表面上,凯瑟琳以王后的威严镇压了人心浮动的宫廷,但内心深处,她也对现状心急如焚,她知道这是考验她能力和意志的机会,她不断地向母亲祈祷她能赐予她挣脱困境的希望,但她先等来了斐迪南二世的信。 “我父亲的消息这么快吗?”得知这个消息时,凯瑟琳有些讶异,但想起西班牙人此时本就在法兰西宫廷中做客,斐迪南二世传信快些也在情理之中,但当她激动地拆开父亲的来信时,她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玛格丽特·波尔不禁忧心道:“您的父亲说了什么,陛下?” “他让我投降。”凯瑟琳紧紧盯着那个单词,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这竟然是父亲提出的建议,“他向我许诺,西班牙会确保我的安全,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围攻下我沦为俘虏是迟早的事,我不必忍受多余的恐惧和饥饿。” “这------”玛格丽特·波尔瞠目结舌,但从父亲关爱女儿的角度,斐迪南二世的建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您要听您父亲的话吗?” 听父亲的话,为了自己的安全选择直接投降,弗朗索瓦一世不会苛待英格兰的王后与西班牙的公主......然而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时,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身披战甲、高踞马上的身影与她那洪钟般的声音,伊莎贝拉从没有在任何一场战役中退缩,伊莎贝拉的女儿也不会。 “我父母教给我的诸多事物中绝不包括投降,即便是沦为俘虏,那也需要等我战斗到最后一刻!”凯瑟琳最后说,她收起信,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召开作战会议,商议如何对抗法兰西人,我带着促进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同盟以反抗法兰西的使命成为英格兰的王后,而现在到了证明我自己的时候了!” 第37章 战士(下) 女人该如何战斗? 童年时期, 她和她的姐妹们曾经和母亲一同被围困在教堂中,和今日的处境不同的是,彼时她们甚至没有海军的拱卫和西撤的退路, 意识到她们的处境后, 胡安娜立刻大哭起来, 母亲横了她一眼,语调异常冷漠:“胡安娜, 我现在没有闲心安慰你或者打你的耳光,如果你想哭, 大可以到教堂的顶端朝摩尔人哭泣, 看他们会不会因为你的泪水心生怜悯, 大发慈悲地允许你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死去。” 第62章 胡安娜立刻吓得停止了泪水,而母亲随即开始了解教堂的构造和现有的守卫兵力, 命令卫兵把守几个重要的通道。“然后呢,妈妈。”她小步跑到母亲身旁, “然后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等待贡萨洛的回援, 并向圣母祈祷。”伊莎贝拉女王回答,面对她,母亲的口气比训斥胡安娜时温和了些,但距离一个慈爱的母亲仍然相去甚远,“我们没有武器,没有盔甲, 即便有, 我们也不能像真正的骑士一样奋起杀敌, 所以明智的策略是保持镇定, 带给士兵们信心,并利用手中的资本最大限度地拖延敌人。” 我不必亲自披甲上阵, 我需要给我所统领的将领和士兵们信心,并利用手中的资本最大限度地拖延敌人,或者主动进攻敌人......“我们需要反抗。”当埃夫勒城堡中惴惴不安的贵族们受召来到议事厅时,他们发现王后已经穿上了战甲,“如果不予行动,无异坐以待毙,面对法兰西的大军,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只需要从安茹和曼恩动员军队,我们却需要跨越海峡,何况大部分兵力已经被国王带去北方,我们从本土动员的军力也会受限。” “或许我们应该从加莱抽调援军。”有人提议道,凯瑟琳摇摇头,否认了这一提案,“加莱是作为进攻法兰西的桥头堡存在的,如果从加莱抽调援军,我们同样会面临防卫空虚的问题,对法兰西人来说,攻占加莱亦不失为一个伟大胜利,我们不能如此冒险,若要拿加莱做文章,我们有另一个方案。” 她走到地图前,指向鲁昂的位置:“法兰西出动海军想要切断我们和英格兰的联系,这一点仰仗鲁昂的地形,借着塞纳河的流向,他们刚好可以封住埃夫勒的东北部,从加莱出动海军,沿着多佛尔海峡进攻鲁昂,让法兰西认为我们想要通过鲁昂解除现在的困局,从而将他们的兵力吸引在鲁昂沿岸。” “但这并不能达到解围的目的,只是将法兰西海军的主力从塞纳河口转移到鲁昂北岸而已。” “这意味着英格兰海军可以进入塞纳河口。”凯瑟琳平静道,“英格兰的战船体型并不大,我们可以沿着塞纳河前行,来到平原地带骚扰弗朗索瓦一世的后路,切断了他的补给线,他就陷入了包围网,为了巩固这一战果,我们需要邀请布列塔尼履行同盟义务进行驰援,如果他们对出兵有犹疑,我们就花钱雇佣,截断了法兰西军队的退路时间就站在我们这边!” 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但同样存在风险,可比起坐以待毙,主动出击确实更符合贵族的身份,面对仍有些犹疑的众人,凯瑟琳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未必甘心听从我的命令,我是女人,还是一个西班牙女人,但国王远在诺森伯兰,现在我就是英格兰的最高统帅,这是命令,而非请求!” “我们当然会遵守王后的命令。”短暂的沉默后,白金汉公爵起身致礼,他是随王后来到诺曼底的贵族中地位最高、与王室关系最紧密的一位,有白金汉公爵的带头,其他贵族们也陆陆续续表面态度,凯瑟琳终于松了口气。 “即便实现了包围弗朗索瓦一世的目标,我们仍需在这里与其殊死搏斗,这是考验我们勇气与意志的时刻。”当在场的贵族们都离开后,凯瑟琳侧过身,看向身侧的理查·波尔,他一直受命护卫王后左右,此刻,在与王后目光对视的时刻,他感到王后湛蓝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她已决心作为战士战斗,“亲爱的爵士,我知道您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在流亡期间和雇佣兵们锻炼才能,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指挥官,如果您在此战中表现英勇,我会奏请陛下恢复你们家族的萨福克公爵之位,并犒赏你们兄弟三人,使你们重新跻身于一流贵族之中,但如果让我发觉您有逃跑或者变节的倾向,那我或许要先向您强调一点------王后有权处死叛徒。” , 在怀揣着满腔的愤怒踏上征途后,弗朗索瓦一世很快被接踵而至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为了达成复仇的目的,他在战斗中一马当先、身先士卒,而他并没有遇到英格兰军队的顽强抵抗,相反,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战争原来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艰巨。 此时他距离凯瑟琳王后所在的埃夫勒城堡只有数十里,也就是这个时候,军队的推进速度终于开始放缓,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达成了包围埃夫勒城堡的目的,接下来只需等待凯瑟琳王后走出城堡宣布投降,背靠法兰西的腹地他不担心围困不能持续。 “凯瑟琳王后希望您能够以一位国王的风度为她和她的侍女们提供食物和饮水。”这一天,当弗朗索瓦一世正为他的妻子克洛德王后怀孕的消息欣喜时,他的亲随过来向他汇报埃夫勒城堡的动向,“她说骑士的诸多美德中包括保护妇孺,尽管有王后的身份,她也是一位需要骑士保护的柔弱女子。” “她要多少就给多少!”弗朗索瓦一世爽快道,他现在心情大好,因而更热衷于彰显自己的骑士风度,“把专供我享用的烤肉和葡萄酒也送给她,顺便告诉她如果宣布投降,我保证她能在巴黎宫廷中受到最高规格的款待,超越她身为西班牙公主时的待遇,做法兰西的客人也胜过做英格兰的王后。” “但这会否延长英格兰人的抵抗时间?”他的密友蒙莫朗西的阿内提出质疑,而弗朗索瓦一世不以为然,反而兴奋地站起身,“即便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拖延时间也无伤大雅,对埃夫勒的包围已成既定事实,胜利已经在向法兰西招手,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令我们的形象在这场胜利中绝对光辉耀眼,对凯瑟琳王后释放善意便是一个值得被诗人和歌手传颂铭记的佳话,这也给阿拉贡国王提供了一个转换立场的借口。” 第63章 而且传闻中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还是一位著名的美人,对待这位贵重的俘虏,他当然不能轻易怠慢,他已经开始畅享他该用怎样的礼节款待走出城堡的凯瑟琳王后了。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凯瑟琳王后并没有出城投降的迹象,相反,他陆续收到了两个坏消息,一个是加莱的海军正进攻鲁昂,一个是布列塔尼举兵驰援,从莫尔坦和卡昂长驱直入。 “英格兰人想要包围我们!”意识到他们的动机后,弗朗索瓦一世顿时恼羞成怒,而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可能确实存在,如果英格兰真的能控制鲁昂的话,“调兵,给我调兵,鲁昂,维克桑,克莱蒙,沙特尔,都立刻出兵封锁塞纳河,我要确保埃夫勒得不到任何增援!” 和弗朗索瓦一世的预想相反,塞纳河沿岸的城镇并没有及时回援,同时他的后勤补给线也受到骚扰,在连续三天都没有收到外界的来信后,他终于确信他现在已经反过来被英格兰和布列塔尼的联军包围,他的补给已经快消耗殆尽,而埃夫勒城堡中的状况他仍一无所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次收到了凯瑟琳王后的来信,不同于上一次的谦卑请求,这一次,她态度极其傲慢,“您自诩骑士,却休弃一个女人,畏惧一个女人,谋杀一个女人,且长期被另外三个女人操纵”,气急败坏的弗朗索瓦一世撕碎了信,再一次不顾劝阻对埃夫勒城堡发起强攻,尽管对国王的命令抱有犹疑,并再三劝阻,但出于对国王的忠诚蒙莫朗西的阿内仍然执行了这一命令。 事后回忆,他们才意识到这正是一切灾难的开端,但在当时,即便心怀迟疑,他们仍然因潜意识里的傲慢相信这一轮强攻能为这漫长的围困画上终点。“是火/炮!”混战开始后,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惊呼,而城内的重骑兵已经在火力的掩护下倾巢而出,与后方的布列塔尼军队进行夹击。 尽管早已听闻英格兰的铸炮技术在聘请了意大利工匠后大为增进,但其威力仍大大超过了弗朗索瓦一世此前的想象和预想,包围网越来越小,当他身边拱卫的士兵也开始倒下时,他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而发现法兰西国王方位后,英格兰士兵顿时无比兴奋地生扑过来,无尽的绝望下,弗朗索瓦一世甚至开始留心铁器的撞击声,多么悦耳,像是丧钟。 他抱着令英格兰王后成为俘虏的决心而来,他最后却反而沦为俘虏,当被押送至埃夫勒城堡内部时,他终于见到了凯瑟琳王后。“您的第一场冒险已经以失败告终。”她对他说,她比他想象得更加威严美丽,“而打败你的人,是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的女儿,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 第38章 谈判 如亚瑟所料, 在向詹姆斯四世发出挑战书后,詹姆斯四世果然应约出击,但他并非贸然应战, 而是进行了审慎的思考和缜密的布置:他已得知弗朗索瓦一世的部队开动, 故而清楚如若他击溃亚瑟一世的军队, 英格兰腹地将一览无余,可能的辉煌战果足以令他下定应战的决心。 他将经营多年的苏格兰舰队派往爱尔兰, 以达到迷惑英格兰的目的,又集中优势兵力, 力图将亚瑟一世一举击溃, 起初, 他的策略取得了成效,英格兰确实有了明显的分兵迹象, 在侧翼薄弱之时,他放心大胆地南下进攻, 一路势如破竹,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失去了与后方部队的联络,这时他才意识到英格兰的分兵并不是为了驰援爱尔兰,而是为了切断他的补给线! 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后,詹姆斯四世心急如焚,尽管明知中计, 他仍不得不立刻与英格兰军队展开决战, 根据经验, 他占据了高地, 而迎接他的是英格兰布局多年的炮台与火/枪,赤红的火光将夜晚的天空都映照红亮, 当黎明到来时,他们所见的只有遍地残骸。“苏格兰国王逃走了。”诺福克公爵有些不甘道,亚瑟看了他一眼,不自禁地将攥紧手,他此刻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在这场战争中击溃了苏格兰积累几十年的国力,詹姆斯四世活下来也是件好事,至少我没有杀死玛格丽特的丈夫。” 提到玛格丽特王后,他稍顿了顿,但很快他又继续道:“希望这场战争能够让詹姆斯四世明白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如果他执意复仇,那苏格兰会被进一步拖垮,不用我们做什么,那群桀骜不驯的贵族自己就会将他拉下王座,换一个听话的幼儿。告诉苏格兰人,英格兰的军队随时可以长驱直入爱丁堡,如果他们想要喘息,那就让我的妹妹来谈判!” 经此一役,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关系会进入进一步的冷冻期,而夹在中间的玛格丽特王后无疑处境微妙,如若由玛格丽特王后为苏格兰带来和平,她未来的日子至少能好过些。“您早已安排好战役的结局。”诺福克公爵充满崇敬地望向亚瑟一世,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可亚瑟一世的态度始终游刃有余,对于詹姆斯四世的动向也早有预判,他确信这位年轻的国王会是一位比他父亲和外祖父更加英明的君主,“没有您,我们不会有这场胜利!” 听到他的恭维,亚瑟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同样认真地看着他,郑重其事道,“这场胜利属于你,以及所有守卫北境的贵族和士兵,而非我个人的决策,长久以来,你的家族虽然领受了诺福克公爵头衔,但并未享有对其名下地产的统治权,和苏格兰的谈判结束后,我会正式将诺福克公爵的地产授予您,希望您和您的子孙能够继续履行防卫北境的任务,对忠心能干的仆人,国王不会吝啬封赏。” 第64章 他并不想将霍华德家族的势力引入宫廷,但也并不想对目前还忠心耿耿的诺福克公爵进行无故打压,将他们放置在北境与詹姆斯四世对峙是个合适的安排,将苏格兰的事务交托于诺福克公爵后,他便打算回到伦敦处置他另一个妹妹玛丽公主的问题,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时,南方的使者忽然疾驰而来,声称有急事要禀报国王。 “是王后的亲笔信!”当亚瑟及重要贵族们,使者正高举印有凯瑟琳徽章的信件,高声疾呼道,“我们不必担心诺曼底,王后陛下已经在埃夫勒俘虏了法兰西国王,阿尔库金之后,这是我们所获得的最光彩的胜利,天佑英格兰,天佑凯瑟琳王后!” , 在英格兰为南线北线的两场大胜举国欢庆之时,法兰西宫廷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得知弗朗索瓦一世被俘的消息后,萨伏伊的露易丝犹如晴天霹雳,下意识地,她想要寻求博热的安妮的帮助,而后者的表情异样严肃:“克洛德怎样了?” “她早产了,是个女孩。”萨伏伊的露易丝道,这无疑是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我们没有男性继承人。”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长期逗留在外,或者身死异乡,按照法兰西王位的继承传统,王位将有离王室血缘最近的男性继承,而弗朗索瓦一世之后的假定继承人正好是博热的安妮的女婿,波旁公爵夏尔三世。 这个时候,萨伏伊的露易丝忽然有些痛恨这个男性优先的继承法则,否则她还有拥立女儿为女王的退路(她选择性遗忘了克洛德公主与勒妮公主的继承权更加优先),而想到这种可能,她对博热的安妮也浮现了一丝猜疑,博热的安妮完全有动力让自己的女婿取代弗朗索瓦一世成为法兰西国王以解决当下的困境,不论是个人利益还是国家利益这都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你在想什么,觉得我会让夏尔和苏珊取代你儿子儿媳的位置,成为新的国王和王后吗?”察觉到萨伏伊的露易丝的表情变化,博热的安妮扫她一眼,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如果我们还想着个人的私利而罔顾王国的命运,我们只会一起走向灭亡!或许过去的历史中有过这样的事例,但我不会这么愚蠢,只要弗朗索瓦活着,他就是唯一的国王,全体法兰西人都必须忠诚于他们的国王!”她顿了顿,“英格兰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们要求送回英格兰的玛丽并赔偿其嫁妆,承认布列塔尼独立并将勒妮公主送往布列塔尼,并割让曼恩、安茹、普瓦捷......” “痴心妄想!”博热的安妮冷哼一声,她站起身,眺望着窗外的月色,语调分不出喜怒与情绪,“英格兰以为他们可以漫天要价,可我们也不是毫无筹码,别的不说,英格兰国王的妹妹和妹夫可还在巴黎呢!不论如何,割让部分利益以度过眼下的危机是唯一的选择,我会去埃夫勒与英格兰国王谈判,骂名总需要一个人承担。”话音落后,她忽然像是老了十岁,一瞬间,她从来笔挺的脊背也不再挺直,“这是我最后能为法兰西做的事了。” , 得知法兰西的状况后,亚瑟便只携带少量随从快马加鞭赶往诺曼底,在见到凯瑟琳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当众将她拥入怀中,语无伦次道:“亲爱的,噢,凯瑟琳,我没想到你如此优秀,怎会有你这么杰出的王后!” “因为我有一对杰出的父母,并且还幸运地拥有了一位杰出的丈夫。”和亚瑟的激动相比,凯瑟琳要平静很多,她温柔地拍了拍亚瑟的背脊,提示他下一步的行动,“检阅您的战利品吧,陛下,在法兰西开出令我们满意的价码前,我们可一定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是的,弗朗索瓦一世是一个重要的俘虏,埃夫勒之战会成为法兰西历史上的又一桩奇耻大辱,而他们需要利用好这个机会,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会见了埃夫勒之战的功臣们并许诺回到伦敦为之加官进爵后,亚瑟开始与法兰西方面接触,很显然,他们一开始提出的条件完全不能为法兰西接受,作为谈判代表的博热的安妮要求在见到弗朗索瓦一世后进行谈判,亚瑟同意了这个要求。 在博热的安妮到来后,她立刻遭遇了一个下马威,一队布列塔尼人在她离开马车的瞬间便向其致礼,要求亲自护送她前往英格兰国王的营帐。“布列塔尼应该庆幸你们有护送一位王室公主的权利。”博热的安妮不咸不淡道,她昂首阔步地进入谈判的营帐,仿佛并没有觉察到布列塔尼人的挑衅一般。 “很荣幸见到您,夫人。”和博热的安妮会面时,亚瑟一世倒是态度温和,“作为守信的盟友,我不想拒绝布列塔尼人的合理要求。” “因为这也是你希望达成的目的。”博热的安妮冷冷道,“你能在此耀武扬威的根源在于你取得了胜利,你有一个好妻子。” “当然,凯瑟琳是最好的妻子。”亚瑟说,他和身旁的凯瑟琳对视而笑,“既然您愿意作为法兰西的使者前来谈判,那想来您应该还没有放弃弗朗索瓦一世,他是瓦卢瓦支系唯一的男子,没有继承人,他的自由对法兰西来说很重要。” “这就是你们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的原因吗?你们索取了法兰西三分之二的海岸线。” “在布汶战争后,腓力二世的条件并没有较此宽容多少。” “那是因为他的对手是失地王约翰,像他这样无能且不得人心的君主可不多。”博热的安妮嗤笑道,“好吧,陛下,实不相瞒,法兰西确实可以让渡一部分利益换取国王的自由,但您的胃口太大,上帝不会原谅您的贪婪,我想您已经知道您的妹妹的事了吧,她和弗朗索瓦都已各自再婚,不要再指望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了。” 第65章 “我妹妹的决定没有征求我的允许,而且即便克洛德公主已经被迫结婚和怀孕,她还有个妹妹,按照路易十二世和安妮王后的婚姻条约,继承布列塔尼的应该是勒妮公主才对。”亚瑟说,“我妹妹的自由,布列塔尼的独立,我先祖曾经统治过的土地,这些条件一个也不能少。”他加重了语气,“不要指望在签完条约后立刻反悔,英格兰会在军队入驻新领土之后才释放你们的国王,再拖延下去,王位觊觎者会蠢蠢欲动,我很期待法兰西爆发战争。” 博热的安妮脸色微变,显然,承诺割地再反手毁约也是她事先考虑过的方案,而法兰西的内战威胁也是客观存在的,但表面,她当然不可能让亚瑟看出她的真实想法:“夏尔的忠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而恕我直言,您并没有消化卢瓦尔河南岸的能力,普瓦捷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但并非您能够消受,如果您执意要占据如此广袤的土地,法兰西人会亲自捍卫他们的家园,赶走每一个英格兰人,毕竟路易十二世还算个仁慈的君主,安茹和曼恩倒是可以尝试,我想,这一开始就是您真正的底线吧?” “也就是说,你们愿意割让安茹和曼恩了?” “我当然清楚安茹对英格兰的特殊意义,但恕我直言,获得安茹固然能令你的声望攀升,但对于您未来的外交方向可不是个好策略。”博热的安妮道,“布列塔尼之所以如此仇恨法兰西,抗拒成为法兰西的一部分,盖因在我父亲收拢了大部分贵族的权力后,布列塔尼已经陷入了法兰西的包围,而如果英格兰得到了安茹和曼恩,你们就将取代法兰西成为带给布列塔尼压力的存在。” “布列塔尼对法兰西的仇恨不会轻易消弭,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许多事。” “话虽如此,但若你真的满足了布列塔尼人的心愿,把勒妮公主送回布列塔尼,那布列塔尼对英格兰将无索求,他们很快会意识到英格兰人和法兰西人的差别并不大,你们不仅失去了一个可以随时刺向法兰西腹地的盟友,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惹一个新的对手,所以,陛下,您最好还是节制一些,拿走曼恩就够了,至于布列塔尼,我奉劝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不要这么轻易地答应布列塔尼人的要求,他们贪得无厌,有王后的尊荣也不知满足。” “如果我得到了法兰西的土地布列塔尼却一无所有,那我立刻会给我招惹一个新的敌人。” “您当然可以在谈判中表现得义正言辞,但对条约的履行,您大可不必像对您自己的领土一样上心,如您所说,只要军队没有实际控制领地,条约便不能算作履行,同样,只要勒妮没有到达布列塔尼,且法兰西还能通过安茹对布列塔尼施加影响,那法兰西也不介意说一些漂亮话先把布列塔尼人哄住,左右他们不可能达成目的。您是一个遵守信义的盟友,至于骂名,法兰西来承受。” 这个提议确实损害了布列塔尼的利益,但从长远来看,这一点确实对英格兰更有利,长久的沉默后,亚瑟再次开口:“我要鲁昂。”他说,“我需要控制塞纳河河口。” “好。”博热的安妮同意道,她并不认为英格兰的海军已经强大到可以控制塞纳河了,亚瑟又道,“英格兰和布列塔尼的商人和教士可以自由前往安茹和普瓦捷经商和传教,英格兰会在曼恩设立法庭管束他们的行为,我现在不能收回安茹和普瓦捷,但以后可以做到。” “只要你能够做到。”博热的安妮道,诚然,让英格兰人与法兰西的腹地加深接触会埋下长久的隐患,但这总比直接割地好,凯瑟琳有些犹疑,不知为什么亚瑟会特意要求在安茹和普瓦捷,但她相信亚瑟这样做总有他的原因。 就大致的方向达成一致后,谈判也可宣告结束,博热的安妮离开前,亚瑟忽然长叹一声:“尽管立场敌对,但我仍然惊叹于您的智慧和心智,若您是路易十一世的儿子而非女儿,法兰西会更加强大。” “上帝令我生为女人,我的任务是辅佐父亲、辅佐兄弟、辅佐儿女,当我见到我父亲时,我确信我是让他骄傲的女儿。”博热的安妮头也不回,“如果你真的对我怀有尊敬,你就应该明白法兰西公主不需要英格兰国王的怜悯,她只在乎她能否在战场和谈判桌上取得她要的东西!” 第39章 迷惑 1514年9月, 历经数月的谈判后,英格兰、法兰西、布列塔尼三方终于就战后的条约达成一致,法兰西同意割让曼恩与鲁昂并赔偿, 承认布列塔尼的独立与勒妮公主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 并承诺将她送到布列塔尼。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节, 譬如玛丽公主和她的新婚丈夫。此前关于这个新的那不勒斯继承计划,斐迪南二世比较热衷, 而凯撒·波吉亚相对犹疑,盖因他深知他现在在意大利的权势得益于西班牙和法国此时都无心干涉意大利事务, 而他对他妹妹和第二任丈夫所生的这个儿子也无甚好感(毕竟他自己便曾经牵扯进罗德里戈父亲的遇害事件中)。 而当得知联姻人选换成英格兰的玛丽后, 凯撒·波吉亚立刻更换了态度, 毕竟这意味着他和英格兰的隐秘同盟得以坐实,而他所忧虑的西班牙和法兰西会再度介入意大利局势的问题不会再发生, 因此他一反常态地给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写了无数封语气亲密的信,并警告法兰西最好快些把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和英格兰的玛丽送到意大利, 否则或许他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会试图在勃艮第方向有所突破。 第66章 在为和英格兰的和约焦头烂额之际, 法兰西确实不想再招惹新的敌人了,因此尽管清楚送走了英格兰的玛丽他们将又失去一个要挟英格兰国王的筹码,他们还是同意了凯撒·波吉亚的要求,允许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和英格兰的玛丽借道德意志前往意大利。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临走前,玛丽公主对安妮·博林道,想到即将要和心爱的丈夫奔赴美丽的意大利, 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我要感谢你帮助我认清我对抗弗朗索瓦一世的资本, 想跟我一起去意大利吗, 或许未来的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可我想要回到英格兰。”安妮·博林微微低垂着眼睛,“我已经有多年未曾回到故乡。” 故乡, 英格兰,她是英格兰的公主,和安妮·博林相比英格兰才是更可称为是她故乡的存在,在得知她的兄长和嫂子都留在诺曼底和法兰西进行谈判时,她曾经希望能见凯瑟琳王后一面,但正和那已不可能回归的故乡一样,她同样不可能再见到凯瑟琳王后了,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命运才能让她们再次相见。 1515年1月,法兰西支付了第一笔战争赔款,亚瑟立刻将赔款中归属布列塔尼的部分全额支付,但针对布列塔尼最关心的勒妮公主,法兰西则表示按照路易十二世的遗嘱勒妮公主的婚事需由国王决定,因此再次督促英格兰和布列塔尼释放弗朗索瓦一世回到巴黎。 谈判陷入僵持,而失去耐心的英格兰国王已经扬言要直接进攻和约中允诺割让给他的土地,并试图联络波旁公爵夏尔五世,慑于博热的安妮的威信,夏尔五世表达了对国王的忠诚,但这一信号也预示着法国内部对是否耗费巨大利益赎回弗朗索瓦一世存在分歧,至于夏尔五世是真的忠诚还是暂避锋芒,没有人知道。 亚瑟私下同布列塔尼的主要诸侯们举行了一次联络,表达了他对法兰西可能直接放弃弗朗索瓦一世的担忧,这样的可能加深了布列塔尼人的焦虑,因此在次日举行的三方会议上,弗朗索瓦一世同意以国王的身份劝说鲁昂和曼恩的守军放弃防御,作为回报,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应该在入驻曼恩后立刻释放弗朗索瓦一世,而随同弗朗索瓦一世被俘的其余贵族则作为人质以监督条约的执行。 随同弗朗索瓦一世被俘的贵族们都是他的核心团体,甚至可以说是他在法兰西的统治基础,因此这个条件还算有诚意。在英格兰军队如愿进入曼恩和鲁昂后,英格兰将弗朗索瓦一世交给了博热的安妮,并带走了“勒妮公主”,但在弗朗索瓦一世回到巴黎后,他立刻宣称被带去布列塔尼的女孩并非真正的勒妮公主,他将勒妮公主带到城市中心展示,并由克洛德王后作证,同时,他也拒绝承认和约的有效性,并宣称自己“随时有权捍卫自己的领地”,客观上,他现在并无实力夺回失地,也无力捍卫自己对布列塔尼的主张,但无论如何,他毕竟给自己留下了卷土重来的借口。 针对弗朗索瓦一世的行为,布列塔尼惊怒交加,亚瑟一世则好言相劝,并将自己手中掌握的法国人质全部转交给布列塔尼,针对这批人质的去留,法兰西和布列塔尼还会继续争执,但英格兰已经及时将战争的收益全部兑现,并从风波中抽身而出。 , 她的父母要回来了,这是玛丽·伊莎贝拉·都铎在陪伴祖母玩牌时听到的消息。 在她朦胧的印象里,“祖母”是一个久远的意象,她是一张美丽的油画,是一位被怀念的贤妻与慈母,她从不知道她本人是如此地温柔可亲,疼爱自己的子孙也被自己的子孙敬爱。从出生到现在,她几乎都在祖母身边,她的父母在巡游,在征战,除却祖母,她接触最多的亲属是她的叔叔。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的“叔叔”,他很疼爱她,像父亲一样陪伴她,可不对,不是这样,他难道不该冷酷无情地呵斥她,不留余力地打压她,强调她私生女的身份和不能结婚的事实吗,在她已经无法清晰回忆的时间里,或许他确实也曾经像现在这样疼爱过她,可惜她已经记不清了。 “来,伊莎贝拉,试试这个帽子。”她听到了祖母的声音,伊丽莎白王太后正满面慈爱地将一顶鹅黄色的帽子系在她红褐色的头发间,“真漂亮,和你的头发颜色非常相配,等你母亲见到你时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不会高兴。”她忽然说,她有些费力地想要扯下那顶黄色的帽子,“在西班牙,黄色是哀悼的颜色。” “好,好,那就换成石榴红。”伊丽莎白王太后对孙女向来有求必应,因此她立刻吩咐侍女给小公主拿来一顶石榴红的帽子。 和鹅黄色相比,石榴红和她的发色相近,因此并不算十分亮眼,但其间点缀的珍珠和绿宝石弥补了这一点。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一张比她记忆中更加精巧、更加肖似母亲的脸,也没有眼疾和头疾折磨她,她应该感谢上帝赐予她的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但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伊丽莎白王太后又给她挑了几件首饰,才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离开房间,而威尔士亲王和约克公爵已经等候多时了。“噢,伊莎贝拉!”见到侄女后,约克公爵立刻兴奋地上前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个圈,等到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玛丽还有些头晕目眩,伊丽莎白王太后赶紧扶住了她。 “亲爱的哈里,如果你喜欢孩子,为何现在不结婚呢?”伊丽莎白王太后有些责怪地看了约克公爵一眼,而约克公爵不以为意道,“即便到了四十岁,我也能找到愿意和我结婚的女人,即便克洛德公主已经不可能嫁给我了,我也可以慢慢等待令我真正心动或者能给我带来领地的女人,我可不着急。” 第67章 他当然可以娶妻子,娶整整六个妻子,不,他只有一个妻子,只有母亲才是他真正的妻子。她觉得她不应该再去想那些往事,他已经不再是她的父亲了,她的父亲是另一个人,她曾经反复在审判和质询中听到名字但素未谋面的人。她轻呼口气,想要找些其他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看到了威尔士亲王。 “你在想什么?”他受惊般回过头,他的妹妹正睁着她蔚蓝色的眼睛,极其认真又执拗地问,“你不开心,但你明明应该高兴。” “你看出来了,伊莎贝拉。”威尔士亲王说,和妹妹相比,他长得更像父亲些,但童年时的内向忧郁在他已经快满十岁的当下仍没有减少,“我在诺森伯兰见到了我们的姑姑。” “苏格兰王后?”她问,威尔士亲王又点点头,“是的,苏格兰王后,见到我和诺福克公爵后,她说她想要见到父亲,在得知父亲已经前往诺曼底后,她一直在哭,她说了许多他们小时候的事,她始终不肯相信她哥哥真的会抛下她。”他吸了吸气,“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兄妹,可父亲对她并没有顾惜,伊莎贝拉,我不敢想象我以后也会这样对你。” 妹妹,妹妹......“有些情感是可以相信的,有些则不能。”她用一种异常冰冷的语调道,有一瞬间,威尔士亲王觉得他面对的并不是年幼的妹妹而是一个比他年长许多的成人,“有的姐妹会被其他身份牵绊,母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亦或是她们个人,但爱德华,我不一样,我会是一个忠诚的姐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喉头微梗,“若你不被魔鬼迷惑,我会永远忠诚。” 她知道一个兄弟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尤其是一个和她同父同母的兄弟,她渴望这个不存在的兄弟甚至希望自己就是这个兄弟,而面前,她渴望已久的兄弟正用一种茫然而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疑惑道:“伊莎贝拉,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被魔鬼迷惑呢?” 第40章 故乡 1515年5月, 在结束了对新领土的巡视后,国王和王后终于回到伦敦,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和庆典, 自阿尔库金后, 英格兰已有整整一百年未曾获得如此光彩的胜利, 曾经被诟病血统的都铎家族已经成为毋庸置疑的英格兰之主,煊赫的功业比膏油更能赋予王冠神圣。 为了印证“亚瑟王”的传说, 在巡游典礼上,亚瑟和凯瑟琳分别打扮成亚瑟王和桂妮薇尔王后, 并大量分发钱币和酒水, 博得民众的阵阵欢呼。巡游直到里士满宫为止, 王太后、威尔士亲王、玛丽公主和约克公爵已经等候多时。 “噢,伊莎贝拉。”在看到一年余没有见面的小女儿时, 凯瑟琳根本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和慈爱,她弯下腰, 抱起女儿贴了贴她的额头, 玛丽的眼中全是母亲的样子,美丽,热切,快活,她明明那样熟悉母亲,却对这样的母亲有一种望而却步的忐忑, “你怎么重了这么多?” “玛丽一直在好好长大。”亚瑟说, 她抬起头, 看向父亲, 她的家人们都叫她伊莎贝拉用以区分她和她的姑姑,只有父亲叫她玛丽, 此时他正轻轻抚摸着她耳侧的头发,湛蓝眼中有一种仿若坚冰消融的温柔,不浓烈,但确实存在。 她被重新放下来,跟在父母的身后,看到他们携手走进里士满宫,不时侧首低语,她看到母亲露出甜蜜的微笑,双眸明亮,脸颊红润,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原来这才是母亲应该拥有的人生吗,原来母亲本应该更幸福吗,那她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难道真如那个荒谬的指控,她是叔嫂通/奸的私生女,所以上帝才施加了如此多的苦难以惩罚她吗? 对于英格兰而言,外战的胜利不仅仅意味着新的领土和稳固的外部环境,还意味着他们有了更多的资本进行内部改革,庆典结束后,亚瑟便将国内的税制改革提上日程,而他任命主管此事的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议员,托马斯·克伦威尔。 对一个出身平民、才当选议员不久的三十岁年轻人而言,能受国王赏识进入枢密院并主管这件事关王国发展的大事无疑是令人震惊的,而他能当选议员也是因为他曾收到了一笔秘密的捐赠,结合现在的情形,他不得不怀疑那笔神秘的捐赠来源于国王的近臣,乃至国王本人。 “改革最困难的地方在于从旧有秩序中受益之人,让他们吐出多余的财富比用刀割下他们的肉还让他们难受。”在召见托马斯·克伦威尔时,亚瑟如此说,托马斯·克伦威尔感到国王的眼睛正平静地俯视自己,他看不清他的目光,但他仍能感受如同实质的重压,“因此,我想要选择一个与旧贵族没有瓜葛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我观察了你很久,我知道你兼具对社会的观察、对法条的熟悉和对国家的忠诚,我给你这个机会,并赋予你绝对的信任,你可以得到治理国家的权力和留名史册的荣耀,前提是你能够消受这一切。” 托马斯·克伦威尔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了国王的注意,但他明智地没有追问,对于一个出身平凡甚至卑微的人而言,国王的赏识是难以想象的幸运,哪怕他最终的归属是断头台,他也会慷慨接受这件沾满剧毒的华服。针对国王的决定,不仅贵族们难以理解,凯瑟琳王后也不无担忧:“一个如此年轻而卑微的仆人如何能服众?” “正因为他身份卑微,同任何大贵族都没有瓜葛,他才敢去做那些贵族们不敢去做的事。”亚瑟说,“即便有一天全国上下都对他忍无可忍,我也只需要砍掉他的头。” 第68章 是的,若要判处一位贵族死刑,他的姻亲和党羽会兔死狐悲,而砍掉一个平民的头并不会付出太大代价,如亚瑟所说,如果托马斯·克伦威尔失败了,砍掉他的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平息众怒,理智上她清楚这是一个合适的方法,但她仍不免为之唏嘘和心软。 不过那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在当下,另一件事更能令她牵挂在意,她收到了来自西班牙的信:“您的父亲,阿拉贡国王已经病危,他希望您能回到卡斯蒂利亚见他最后一面。” , 凯瑟琳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想要再看她一眼,小时候,她一直笃定她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儿,他爱她如爱自己的独生女儿,可在她出嫁时,在她将要离开故乡和父母姐妹时,父亲并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哪怕也许他此后再也见不到她他最终也没有来。 那现在呢?难道父亲在历经了多年的分离后又想起他的女儿了吗?当再想到父亲时,凯瑟琳发现她无法克制想要向父亲寻求情感的渴望,她向亚瑟提出了想要回卡斯蒂利亚探望父亲的想法,亚瑟并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他锁紧了眉头:“你会路过法兰西,而且我们不知道你父亲有什么目的?” “也许他只是想看我一眼呢?”凯瑟琳有时候不明白亚瑟为什么对她父亲总有着若有若无的戒备甚至是敌意,难道是因为他们新婚之初的嫁妆问题吗,亚瑟似乎陷入了犹疑,还在思考该怎样回答,一旁的玛丽却忽然开口,“我也想见外祖父一眼,他是从摩尔人手中收复失地的天主教国王,在尚在人世的君主中,他是最伟大的人物!” “伊莎贝拉!”凯瑟琳有些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虽然她确实深深敬仰自己的父母,但她也明白英格兰的公主表现出对西班牙如此强烈的敬仰并不是一件合适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女儿的话,亚瑟反而道,“那就跟你母亲一起去吧,错过了这次机会,即便将来你嫁到西班牙,你也只能瞻仰你外祖父母的陵墓。” 他又看向凯瑟琳,眼神仍有犹疑,语调却坚定:“也许你父亲让你在这个时候回卡斯蒂利亚有其他的原因,但凯瑟琳,不论他要你做什么,你和玛丽一定要平安回到英格兰,若有需要,也一定要及时向大使馆求助。” “好的,亲爱的。”凯瑟琳道,潜意识里,她对回到西班牙也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回去,去见父亲一眼。 得益于这十余年来对造船业的大力发展,现在的英格兰舰船的坚固度比她来到英格兰时大有提升,这至少给她的航行安全带来了一定保证。1516年初,她终于带着女儿来到了马德里加莱霍,她首先见到了一个和胡安娜有些相似的少年:“斐迪南?”她试探性地叫出他的名字,她记得胡安娜的次子确实一直留在卡斯蒂利亚,小斐迪南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向他的姨母和表妹行了礼:“很高兴见到你们,我亲爱的姨母和姐妹,外祖父一直很渴望见到你们。” 他显而易见地难过,看到他的神情,凯瑟琳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尽管她知晓她是为见证死亡而来,但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要去世了,她即将无父无母。进入病房,刺鼻的气味立刻熏得她喘不过气:“这是什么东西?”她下意识扶着墙。 “是苍蝇粉末和马尿调成的液体,这有助于缓解陛下的病情。”医生回答道,凯瑟琳从没听过这种诊疗方案,她只能强忍不适保持仪态,除却那味道古怪的液体,斐迪南二世的床边还围绕着用水蛭帮他吸血的医生,当放血结束后,他看起来更加虚弱了,童年时期,凯瑟琳从未想象父亲有如此衰弱的样子。 “凯瑟琳。”他这个时候终于发现了他的女儿,他颤颤巍巍伸出手,而凯瑟琳赶紧来到他的床边,握住那只手,“我回来了,父亲。”她哽咽道,和小斐迪南一样,她同样是悲伤而痛苦的,斐迪南二世的眼珠转了转,落到她身旁的小女孩身上,“这是你的女儿?” “是的,我是英格兰的玛丽,玛丽·伊莎贝拉·都铎。”玛丽清脆地回答道,表现全然不像一个五岁的女孩,“我一直听闻您和外祖母的故事,对你们的声名仰慕已久,感谢上帝赐予我非凡的幸运,才能亲眼瞻仰你的仪容。” 她望着斐迪南二世,目光中充满了崇敬和仰望,这样的目光无疑取悦了他:“你好,玛丽,我很高兴见到你,你有些像你的外祖母,只是很少有公主能像她一样成为杰出的女王。”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凯瑟琳的手上立刻沾上一捧发黑的血沫,“等我见到你母亲后,她会如何看我呢?我背弃了对她立下的誓言,却还是没有得到我梦寐以求的儿子,或许后人会嘲笑我一切的荣耀都来源于伊莎贝拉,失去了伊莎贝拉的斐迪南一无是处。”他喘了喘,“让玛丽出去吧,她还是个孩子,她不应该在病房里待太久。” “玛丽,去找你表兄吧。”凯瑟琳对玛丽道,玛丽一动不动,显然并不打算听从,斐迪南二世嘴角露出一个疲软的微笑,他再次开口,“离开吧,玛丽,有些话我只能对你母亲说。” 玛丽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和你小时候很像,和你的姐姐伊莎贝拉也有些像,如果上帝选择的人是你们,你们都足以成为一个女王。” “可上帝选择的是胡安娜,父亲,我们的命运是王后。” “上帝选择了胡安娜,但他同样给我们留下了一扇窗户,她在卡斯蒂利亚生下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好是一个儿子!”斐迪南二世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斐迪南,斐迪南才应该是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国王,帮助他,凯瑟琳,帮助他取代他的哥哥成为西班牙的统治者,这是你父亲对你的最后一次请求了!” 第69章 第41章 姐妹 胡安娜的六个孩子中, 只有她的次子斐迪南和小女儿凯瑟琳是在西班牙出生并接受教育的,在腓力公爵去世后,小斐迪南一直由斐迪南二世抚养, 不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西班牙的利益角度, 斐迪南二世希望由小斐迪南继承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为什么是我?”她问,手指不易察觉地攥紧, “葡萄牙离卡斯蒂利亚更近,如果您渴望您的女儿帮助您将您的外孙推上王位, 玛利亚不是更合适吗?” “玛利亚一直在生孩子, 她和胡安娜一样已经精神错乱, 她帮不上忙,只有你, 我的女儿里只有你既有坚定的意志又怀揣对我的忠诚!”斐迪南二世的目光更加急切,“凯瑟琳, 想想你母亲, 想想你的哥哥和姐姐们,我们建立了一个如此强盛的王国,我怎么能让尼德兰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它!” “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宣读您的遗嘱呢?”凯瑟琳又问,她眼神不解,以至于哀伤,“您是国王, 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践行您的遗嘱, 可您没有这样做。” “我需要卡斯蒂利亚的配合, 在你母亲去世后, 他们一直不喜欢我......” “如果是出于避免尼德兰人掌控卡斯蒂利亚的目的,他们会赞同您的决定的, 您想要我帮助您不过是希望多一个盟友分担尼德兰的怒火罢了。”凯瑟琳截断他,“父亲,我不能答应您,如果我帮助了您,英格兰会怎么看我,尼德兰会怎么看我,尼德兰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撕毁现在的贸易协议,而英格兰的议会也会愤怒于王后的行为......我是西班牙的公主,可我也是英格兰的王后。” 如果斐迪南二世将阿拉贡的王位和卡斯蒂利亚的摄政权都留给不满十三岁的小斐迪南,他势必会招惹胡安娜的大儿子查理及其亲信的怒火,而按照西班牙的法律,君主不满二十岁不能执政,今年十六岁的查理有三年的时间可以采取行动,斐迪南即便想在遗嘱里为查理预设陷阱(譬如由他的亲信执掌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查理也并非没有对抗的资本。 但如果再引入一个域外势力干涉,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以英格兰王后和西班牙公主的身份,凯瑟琳或许真的可以在这个时候执行斐迪南二世的意志,帮助小斐迪南坐稳王位,但同样,即便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借助英格兰的力量,她的行为也会为英格兰招惹尼德兰乃至德意志的敌意,而在对抗法国的战略中,这二者都是重要的盟友,来自西班牙的支持并不能完全弥补这一点。 “你成为英格兰王后也是服务于西班牙的利益!”事已至此,斐迪南二世也没有再试图遮掩什么,揭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他本意是如此赤/裸而直白,“即便英格兰的议会对你不满又怎么样,你有儿子,你是威尔士亲王的母亲,你的丈夫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冷待甚至废弃你,凯瑟琳,你是西班牙的公主,只有西班牙才是你唯一的母国,如果是你母亲,她也会如此要求你!” “所以我丈夫孩子的利益是可以被牺牲的,我回到英格兰以后的处境也是不必在意的,只要我还能为西班牙的利益奉献就足够了。”凯瑟琳说,她终于明白亚瑟在顾及什么,斐迪南二世在这个时候把她召来西班牙绝不可能仅仅是出于想见女儿最后一面的目的,他不做没有意义的举动,“所以父亲,您为什么要我向弗朗索瓦一世投降呢?在我和亚瑟刚结婚的时候,您是真心实意想要赖掉那一半嫁妆吗?” “那是过去的事,凯瑟琳,你现在是深受爱戴的英格兰王后,你是唯一一个不会令我失望的女儿......” “那是建立在我一直维护着英格兰利益的基础上的。”凯瑟琳再次摇摇头,“我能够理解您想要保持西班牙独立的愿望,但帮助您的人不能是我,西班牙公主并不是我需要依仗一生的身份,在我没有留意到的时候,您已经放弃我无数次了。”她松开斐迪南二世的手,决绝道,“女人有三种身份,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我过去和未来都会敬仰和怀念我的父母,但很抱歉,我也是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女儿。” 她起身离去,和伊莎贝拉女王相似的红褐色头发在斐迪南二世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点虚影,可他最终一无所获。 , 1516年1月23日,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去世,他宣读了遗嘱,命令由他的次孙斐迪南继承阿拉贡的王位并接过胡安娜女王的监护权,并要求托莱多大主教西斯内罗斯和萨拉戈萨大主教阿方索在小斐迪南成年前分别治理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 前者是伊莎贝拉女王的忠臣,后者则是斐迪南二世的私生子,并且斐迪南二世还将他的遗嘱抄本送了一份到凯瑟琳手里,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她牵扯进这件事。“我应该为我的父亲哀悼。”收到遗嘱后,凯瑟琳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父亲应该和我母亲一同被隆重安葬在格拉纳达,这一仪式应当由他所任命的两位重臣共同主持。” 斐迪南二世的葬礼短则数周、长则数月,这漫长的时间足够她和英格兰通信并等待尼德兰的反应。“陛下不希望在西班牙的继承问题上惹怒哈布斯堡家族。”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很快给凯瑟琳带来了她期望的答复,“而查理王子也已经收到消息,正计划来到西班牙,但他害怕法国人会在他前来继位的过程中攻击他的领地,因此恐不能即刻动身。” 第70章 “但他的谋臣已经来了。”凯瑟琳道,她说的是查理王子的老师乌得勒支的阿德里安,如果亚瑟在场,他会反应过来这位阿德里安主教正是未来的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他想要见我,我以哀悼为名拦住了他,但这只是一种拖延的手段,等葬礼结束,或者查理王子来到了西班牙,我总要表明我的立场的。”她忽然道,“从英格兰的角度出发,查理或者斐迪南,谁更适合成为西班牙的新国王呢?” “如果查理王子继承了西班牙,那加上他已经继承的尼德兰和未来可能继承的德意志皇位,他将是欧洲有史以来头衔最多、领地最大的君主。”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谨慎地说,即便古典时代的罗马皇帝占有的领土更加辽阔,他们毕竟不是这些领土的直接控制者,像尼德兰的查理一样直接从父母和祖辈身上继承这样广阔的土地的君主在欧洲历史上确实绝无仅有,“恕我直言,这是非比寻常的幸运,这样的幸运往往匹配更强大的野心。” “那谁又是这一野心最直接威胁的对象呢?”凯瑟琳又问道,而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法兰西,以及意大利,如果查理真的能够统一欧洲的大陆部分,才应该轮到英格兰担心。如果我没有来到西班牙,没有牵扯到西班牙的继承问题中,那或许斐迪南成为阿拉贡国王以及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人对英格兰更有利,但这点利益不值得我们付出尼德兰的仇恨这样的代价,既然卷入这一纠纷已成既定事实,我们就要思考如何从这一纠纷中或许足够的利益了。”她站起身,“我要去看望我的姐姐。” , 在来到马德里加莱霍后,凯瑟琳曾经表示出想要看望胡安娜女王的意思,但斐迪南二世身边的仆人们表示女王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她还是将时间和精力用在陪伴父亲最后的时光上比较合适,一开始,凯瑟琳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如他们所说,她可以在陪伴父亲度过最后时光后再陪伴她姐姐,但因为斐迪南二世的遗嘱,她选择闭门不出,这使得她在回到西班牙一个月后还没有和胡安娜女王见面。 她对胡安娜的记忆还停留在爱德华出生时,那时的胡安娜还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妇人,她说她会给她的女儿起名凯瑟琳,在给她写的信里她提到了这件事,可她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收到胡安娜的信的。 “这就是女王的住处吗?”当凯瑟琳来到胡安娜所居住的位于托德西利亚斯的修道院时,她不禁为这里的死寂乃至荒凉惊愕,在胡安娜还未出嫁时,她所居住的宫室也远比此豪华“是的,依照斐迪南国王的命令,胡安娜女王一直居住在这里。”守卫回答道,“他有时会来看望她。”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继续举步前行,进入了修道院的内部,这里侍卫很多,但修女和仆人很少,守卫解释说是胡安娜女王不愿意见到过多陌生人的缘故。“是她不想见到陌生人,还是有人不希望她见到太多陌生人?”凯瑟琳问,她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指望得到。 来到胡安娜的住处前,这里总算有些活人的气息了,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侍女们的带领下玩耍,看到她,女孩好奇地抬起头,她也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蔚蓝色的眼睛,凯瑟琳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自觉微笑道:“凯瑟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凯瑟琳公主一下子惊喜起来,凯瑟琳弯下腰,像对待玛丽一样轻轻贴了贴凯瑟琳公主的额头,“因为我也叫凯瑟琳,我是你的姨母,你母亲曾答应过我会给她的小女儿起我的名字......” “我不要母亲!”听到凯瑟琳提起她的母亲,凯瑟琳公主却像受到什么惊吓般快速跑开了,留凯瑟琳一个人不知所措,“陛下正在休息,如果您想要见到陛下的话,就请进入她的房间吧。”一位修女一边安慰着凯瑟琳公主,一边对凯瑟琳道,凯瑟琳心中的狐疑更甚,她开始想起那个广为人知的流言,由于丈夫的去世,胡安娜已经精神失常,所以,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她没有再多想,而是直接进入了房间,她一眼看到了胡安娜。“胡安娜。”她站在门边,看向角落里身穿黑衣的女人,目光既是渴望、又是忐忑,“你还记得我吗?” 第42章 保障 和十年前相比, 胡安娜的容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精神面貌则天差地别,和凯瑟琳四目相对时, 她脸色苍白, 眼神呆滞, 同时头发和衣服也算不上多整洁,若说这样一个女人是西班牙的女王想必西班牙人宁可遗忘这件事。“凯......”她似乎在费心回想着凯瑟琳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凯瑟琳终于哽咽, 她眼含热泪道, “是我, 我是凯瑟琳,我来看你了。” “凯瑟琳!凯瑟琳!”胡安娜忽然狂喜道, 她立刻站起来,牵起凯瑟琳的手, 哀悼的黑衣像是舞裙一样在简陋的室内旋出一朵美丽的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你看到我的女儿吗,我给她起名叫凯瑟琳,我有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她忽然痛呼一声,捂着自己的肩膀跪倒在地,凯瑟琳不知所措,而服侍胡安娜的仆人立刻端着膏药进来。“不要靠近我!”胡安娜申斥道, 凯瑟琳这才注意到她黑色的衣裙上竟然隐隐有着血, 她大骇, “怎么回事?” “是鞭伤。”侍女回答道, “之前女王陛下受魔鬼蛊惑,曾经试图绝食, 为了挽救她的生命和赎清她的罪过,国王陛下命令我们定时鞭打她......” 第71章 “她有什么罪过需要惩罚?”凯瑟琳怒吼道,而胡安娜像是受到惊吓般抱着自己的头,开始低声哭泣,凯瑟琳抱住她,用冰冷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侍女们,“把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都叫过来,不论将来西班牙由谁统治,现在他们唯一的主人都是胡安娜,他们可以争夺监护权和摄政权,但不能否认她女王的身份!” , 当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来到胡安娜女王所居住的修道院时,胡安娜已经在凯瑟琳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女王看上去仍然害怕极了,她蔚蓝色的眼睛不住无措地转动着,她身边的妹妹却气质高贵、神情威严,恍然有她们母亲的风采。 看到这一幕,托莱多大主教不禁在心中暗自摇头:如若凯瑟琳公主是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长女而非幼女,或者他们的大女儿伊莎贝拉王后没有因为难产去世,那本已被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有效联合在一起的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或许不会经历这近二十年的波折,而胡安娜女王也可以做一个受人爱戴的贵妇人。 “我没想到这是一位女王的待遇。”二人到来后,凯瑟琳支开了胡安娜,在确信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人后才用冰冷的语气道,“密集的守卫,稀少的仆人,定时的鞭打,想必一些重刑犯所受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这是出于王国安全的考虑。”托莱多大主教说,他当然知道斐迪南二世对胡安娜女王的严密监视也是胡安娜女王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的原因,但从王国稳定的角度看,他认为斐迪南二世的举动也是必要的措施,“我十分理解您对您姐姐的关爱,但扪心自问,您认为胡安娜女王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吗,如果臣民看到这样的女王,他们还会对未来充满信心吗?” “女王的统治本就意味着动荡,除非是伊莎贝拉女王那样的伟大者,否则借助丈夫和儿子的力量进行统治才是大部分女王的选择。”阿德里安主教也附和道,毫无疑问,继续保持胡安娜女王的被监禁状态对他的主人查理王子也有益,因此这件事上他和托莱多大主教立场一致,万一胡安娜女王在公众面前表露出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意向,查理王子可就要面临大麻烦了。 “但在国王去世的时候,作为国王的女儿,女王怎能不出席葬礼?”意识到无法在道义上压制二人,凯瑟琳转而选择了另一个角度,“在我们母亲去世时,女王便因身在尼德兰未能前来为母亲送葬,那在父亲去世时,她总不应该再次缺席,我想民众能够理解一位悲痛的女儿的。” “这确实是应该的。”托莱多大主教道,而阿德里安主教微有不甘,但他确实找不到一个反驳的理由,因此也只能应允,看到二人的反应,凯瑟琳终于点点头,满意道,“在我父亲的葬礼之前,我会一直在修道院中陪伴我姐姐以聊慰她的伤痛,最好让斐迪南王子也来看望一下他母亲和妹妹,至于查理王子,我会给我丈夫写信,让查理王子可以借道英格兰快速来到西班牙奔丧------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 , 在凯瑟琳在信中表示她要在西班牙多逗留一段时间后,亚瑟并不觉得意外。 如他的预感,斐迪南二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远嫁英格兰的女儿召回西班牙,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是借助凯瑟琳英格兰王后的身份祸水东引,阻挠尼德兰的查理顺利继承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王位。如果这是斐迪南二世个人的行为,他对由斐迪南王子继承两顶王冠意见也不大,但如果要付出得罪尼德兰的代价那可就太划不来了。 得益于这些年良好的外交关系和对纺织技术的改进,英格兰从同尼德兰的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从对抗法兰西的角度,双方也有不少共同利益,既然斐迪南二世将英格兰卷入了西班牙的王位继承问题中,他当然要想办法借这个机会向查理王子示好,不论他将来会不会继承西班牙和德意志,单凭他现在拥有的尼德兰也足以令他重视了。 “给查理王子写信,表示若在他离开尼德兰期间领地遭到攻击,英格兰会出兵援助,如果他顾及陆路可能遭到法兰西的拦截,我也可在英格兰给他提供一个中转的港口。”他吩咐道,话虽如此,真到了要英格兰出兵帮助的地步,查理王子也需要给这位姨父提供一点补偿,这封信不过是给查理五世带来一个备选方案罢了。 更危险的敌人在陆地上,自路易十二世谋杀教皇的事件后,法兰西便接连走霉运,并且直到现在还在为埃夫勒之战中被俘的贵族们和布列塔尼人扯皮,查理王子想要前往西班牙继位的事被弗朗索瓦一世视为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一再强调查理王子身为他封臣的身份并要求他和他重新协商包括纳瓦拉在内的诸多问题。 在被如今的那不勒斯国王罗德里戈一世悔婚后,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嫁给了纳瓦拉国王恩里克二世(1),不论是王国利益还是情感关系,他都很有动力帮助他姐姐和姐夫夺回曾被斐迪南二世侵吞的全部领地。 查理王子固然想要快速前往西班牙继位,但并不代表他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被法兰西持续敲竹杠,这也意味着他要在接受英格兰的“帮助”和法兰西的勒索中二选一。“听闻我的姨母已经前往西班牙吊唁,并正主持着我外祖父的葬礼?”在和法兰西扯皮的过程中,查理王子也关注着西班牙的消息。 第72章 “是的,凯瑟琳王后和英格兰的玛丽公主此时都身在西班牙。”他的另一位亲信谢夫尔子爵道,“根据阿德里安主教的信,您的姨母似乎十分关注您的母亲胡安娜女王的身体状况,她一直和女王一同住在修道院中。” “母亲,母亲......”查理王子自言自语道,他几乎没有对母亲的印象,姑姑玛格丽特更像他的母亲,不过想起姑姑,他脸上也浮现出一层阴霾,他知道姑姑还在因为他解除了她尼德兰总督身份的事生气,他也不打算求和,他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他不明白姑姑为什么总觉得他还不够成熟,以至于再三对他的政令进行劝说,不过没有关系,他总会证明他比姑姑还要英明,“我母亲有没有对她的摄政权发表意见?” “没有,至少暂时看来,她并没有因为您的弟弟在西班牙长大便偏向他,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您外祖父的死讯。” “害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吗?”查理王子问,他很快认可了这个答案,“我的母亲重视丈夫,重视父亲,等到达西班牙后,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拜访她,唤醒她对我的母爱并获得她的支持,还有我弟弟,他也还沉浸在悲伤中吧,我要安慰他,让他相信我不仅是他的兄长,还会像一个父亲一样关爱他、保护他,还有我的姨母,我也要写信给她,诉说我对她的敬仰和对我的表妹玛丽的爱。” “如果是像凯瑟琳王后示好的话,恭维她本人便足够了。” “就不能同时再恭维一下我的表妹吗?”查理王子志得意满道,他显然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计划,“我知道,英格兰国王不会无缘无故帮助我,他需要我付出一点价码,我的婚约就很值钱,现在的欧洲没有比我更受欢迎的单身男子了!写信给英格兰国王,告诉他我想要迎娶他的女儿,作为回报,他是不是应该为我的航行提供安全保障,并支付我需要的费用呢?” 第43章 民众 收到尼德兰的查理的信后, 亚瑟着实头疼了一阵。 如果不是知晓后续的发展,他可能还真会被未来的查理五世的伎俩唬住,从而为他的远航计划买单, 要知道, 当年的腓力公爵从尼德兰前往卡斯蒂利亚时, 可是在尼德兰征收了四十万磅的赋税(还要求西班牙方面提供了十万杜卡特),而考虑到查理此去要继承的是整个联合王国, 他带去的随从和花费的金额比起他父亲只会更多。 如果他想要让尼德兰或者西班牙出这笔钱,他本就受种种因素干扰的行程会更加复杂, 但如果是让英格兰国王替他承担这笔开销, 问题就简单多了。一个公认的事实是, 尼德兰的查理确实是现在的欧洲最受欢迎的单身男子,不提他未来可能继承的西班牙和德意志皇位, 单凭他现在继承的尼德兰他也足够富有了,加上法国这个共同敌人和两国的贸易往来, 这门亲事对英格兰绝对是有益的, 在这一前提下,英格兰在查理离开尼德兰期间提供协防的承诺就被动成为既定的义务,而同时他也会全力帮助查理继承西班牙,毕竟谁介意自己的女婿多控制一块领土呢? 如果这门婚事能够履行,提供这点帮助倒也不是问题,但玛丽才六岁, 即便是按十二岁的最低结婚年龄, 她也需要等整整六年才能和查理结婚, 而以他所预见的查理五世在婚姻问题反复横跳的前科, 他绝不可能对婚约能够如期履行抱太大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乐呵呵答应查理的条件下场绝对是在未来几年被查理找另一个理由推掉婚约, 有他的妹妹被法兰西王室休弃的前科,现在欧洲王室对婚姻的底线已经再一次降低了,在玛丽长到能够怀孕的年龄前这桩婚事即便举行了婚礼也可能出现变数。 当然,在这个问题,他同样没有立场过多指责查理,毕竟他的侄女伊丽莎白(假设她还会出生)就拿这一招戏耍过无数欧洲权贵,而查理五世的儿子腓力二世无疑是头号受害人,问题在于他该如何应对查理的“求婚”,在英格兰和法兰西共同向查理出价的前提下,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遮遮掩掩,查理很可能转而倾向于和法兰西达成妥协,这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在查理王子一边安排预备和自己一起前往西班牙的随从名单,一边和法兰西扯皮时,来自英格兰的回信令他再度苦恼起来:信件的开头,亚瑟一世先是以姨父的身份对查理王子表示了亲切的慰问,然后表示虽然他也十分想要和查理王子结为亲家,但婚姻谈判耗时良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查理王子还是应该尽早前往西班牙,出于亲戚关系和他对查理王子“真挚的疼爱与欣赏”,他愿意派遣一支能容纳一百人的船队帮助查理王子前往西班牙。 这就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亚瑟一世显然不想在查理王子付出一个口头许诺的情况下便为他的继承行动出钱出力,但从他愿意派小型船队帮忙的角度,他也不能说毫无诚意,只是对于查理王子的需求而言,这点运力远远不够。 如果只是他本人前往西班牙,他大可以乔装打扮轻装简从,但面对西班牙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他必须确保他有大量亲信随同他一起前往西班牙掌管当地的重要职位,否则即便他继承了王位,他也会被西班牙的本土势力架空,这无疑不符合他的利益和诉求。 所以如果要寻求英格兰的帮助,他是真的得付出点实际利益才行了,正当他打算放置与英格兰的谈判,转而考虑法兰西的条件时,他却忽然收到阿德里安主教从西班牙快马加鞭传来的信: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带着他的母亲胡安娜女王躲到了英格兰的大使馆里,不论是阿德里安主教还是托莱多大主教现在都无法和她们取得联系。 第73章 , 凯瑟琳本来以为,在她和胡安娜同住,并在丧礼期间不表现出自己对王位继承的态度的前提下,她应该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等到亚瑟的来信或是查理王子的到来,但她很快发现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尽管她克制着不在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王位继承的态度,但他们显然都不会轻易放弃对自己的劝说,一个温言软语地同她回忆伊莎贝拉女王在位时的旧事,并极力强调斐迪南王子在西班牙民众中的受欢迎程度和他温良的品行,另一个则不断提及尼德兰贸易对英格兰经济的重要性,以及法兰西这个共同敌人,“查理王子十分崇敬他姨母俘虏法兰西国王的功绩,相信您一定不会令他失望的”。 如果她对胡安娜不管不顾,那胡安娜女王被软禁和被限制与外界沟通的情况会成为既定事实,支持查理王子和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派系会默契地忽视这一点,转而隔空斗法,但既然她选择陪伴胡安娜,寸步不离地监督她没有受到虐待并安抚她的精神,那某种意义上她的行为会和胡安娜的意志绑定,她的任何言行都可能被放大为对其中一派的支持。 如此一来,亚瑟的信或者查理王子的动向不能成为解决困局的契机,相反,这会加剧局势的烈度,并逼迫她做出最终的决定。在意识到修道院已经不能阻绝骚扰时,凯瑟琳最终决定带着胡安娜躲进英格兰大使馆,在西班牙,这里是英格兰人势力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她最能依靠的地方,至少在这里她可以回避来客对胡安娜精神的进一步刺激。 胡安娜对于环境的变化并没有太多的抗拒,她只要确定凯瑟琳还在她身边就好,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西班牙陪着胡安娜,而西班牙也不能一直维持着现在分裂的状态,不论是支持查理的派系还是支持斐迪南的派系,他们中任何一派取得胜利都会选择将胡安娜继续拘禁起来,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识了。 因为胡安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偏偏又身为西班牙的女王,作为女王,她天然具备威信和能量,即便她自己不能有效行使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被树立为一面反对她共治者的旗帜,对她可能的共治者(以及共治者们的支持者)而言,彻底隔绝胡安娜的影响力是解决这一威胁的手段,但反过来,如果树立了胡安娜与民众直接的联系,那在身体和精神上完全隔绝胡安娜便不再可行了。 所以在得知大批民众赶来英格兰大使馆请求觐见女王(凯瑟琳知道这背后有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的授意,但她没有阻止)时,凯瑟琳尝试劝说胡安娜与公众见面,并安抚他们,但胡安娜对此表示出极大的抗拒,凯瑟琳不得不尝试宽慰她:“这很简单,胡安娜,你只需要去看看他们,向他们展示你关心他们,爱他们,这就够了。” “不,我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好!”胡安娜又开始崩溃大哭,“腓力说过,父亲也说过,我只会把所有事都搞砸,母亲,母亲,我让母亲失望,母亲想要的继承人是伊莎贝拉,我做不到伊莎贝拉那样......” “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把事情搞砸!”凯瑟琳忍无可忍道,感受到这一瞬和伊莎贝拉女王相似的气势,胡安娜立刻被吓得止住了泪水,“不要在乎腓力或者父亲的想法了,胡安娜,他们都死了,没有人可以供你依靠和躲避了,你有两个儿子,他们一个生活在尼德兰,一个生活在西班牙,现在你必须从他们中选择一个作为你新的监护人。”她深吸一口气,“胡安娜,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尼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 “我,我是西班牙人。”胡安娜经过一阵的犹豫仍然坚定说出了答案,但她很快又陷入了彷徨,“可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在他们中选择了一个,他们会像腓力和父亲一样争斗......” “但你可以制止他们争斗。”凯瑟琳再次强调道,“胡安娜,你好好回忆一下,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才是卡斯蒂利亚的主宰,那个时候你需要面对这样艰难的选择吗?你待在西班牙还是尼德兰重要吗?查理和斐迪南,他们是你的继承人,但你才是女王,女王还活着的时候不需要明确继承者,尤其你还不算老,你的身体很健康。” 她再一次紧紧握着胡安娜的手,坚定地劝说道:“听我的,胡安娜,如果你不想你的儿子们像他们的父亲和外祖父一样争斗,你就要走出去,走到西班牙的民众中,宣告你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你不需要一个帮你执行意志的儿子,相信我,胡安娜,他们不会伤害你,即便他们伤害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好,好吧......”胡安娜似乎终于被劝动了,而凯瑟琳没有耽搁,立刻牵着胡安娜来到大使馆的露台上,刺眼的阳光有一瞬间令胡安娜无所适从,“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子民们,斐迪南与伊莎贝拉的臣民们,天主的信众们。”她高声道,将胡安娜推到露台的最前方,让大使馆外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女王,“你们的女王在在这里,她爱你们,关心你们,她渴望走入你们,她是天主教的女王,也是西班牙的守护者与团结者,天佑胡安娜女王!” “天佑胡安娜女王!”大使馆外的民众们高呼道,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欢呼,胡安娜似乎终于从中感受到了善意和平静,她试图举起手,回应民众的呼唤,回应她的是更加汹涌的浪潮,他们泪流满面地跪在胡安娜脚下,如同跪拜昔日的伊莎贝拉女王。 第74章 第44章 筹码 “这样就够了吗?” 在目睹了凯瑟琳将胡安娜女王带到民众面前的举动后, 玛丽不禁发出疑问,她趴在窗台前,想要观察窗外的动向, 但受限于矮小的身材不能如愿:“当然不够, 伊莎贝拉。”凯瑟琳温柔道, 她轻轻抱起玛丽,让她可以直接观察窗外的景象, “法律上,女王具备独立发号施令的权利, 但女王权力的被侵吞并不仅仅在于她是否有独立发号施令的权利, 还在于她的意志是否独立而坚强, 正因这一点,人们才会争先恐后地试图干扰她的情绪, 从而令她倾向于自己,如果女王不能保持坚定的意志, 时刻以国家利益为重并做出明智的判断, 那她掌握的权力越大,带来的灾难也越大,这样的情况国王也会面对,只是女王的丈夫比国王的妻子更能干扰他们的意志罢了。”她顿了顿,“不过,伊莎贝拉, 你不用明白这些, 爱德华也不用面对这些, 你不会成为女王。” 不, 我曾经成为女王,我竭力想要追随外祖母的脚步, 可我不是一个好女王,或许我正是您所说的因不够坚定和明智给王国带来灾难的女王。“我明白了,母亲。”玛丽冷淡道,凯瑟琳没有注意女儿情绪的变化,她将玛丽从窗台上放了下来。 在默许民众来到英格兰驻西班牙大使馆之初,托莱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或许只是想要借此逼迫凯瑟琳王后妥协,但事态的发展显然出乎他们的预计,从托莱多大主教的角度,他实在不信任胡安娜女王的执政能力,否则他也不会在斐迪南二世再婚后仍然选择支持他作为胡安娜女王的监护人,而阿德里安主教对此更加警觉,因为他意识到一旦胡安娜女王本人的意志能成为主导她摄政权的一部分,那如果查理王子迟迟不来西班牙,身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王子有更多的时间和能力去博得母亲的喜爱和倾向,因此他再度焦急地写信催促查理王子必须立刻动身,“哪怕他的随从比他慢一些”。 而查理王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比起和法兰西旷日持久的利益谈判,和英格兰简单的钱财交易要轻松很多,他立刻联系了亚瑟一世,表示他愿意向他雇佣一支船队以便他绕经英格兰前往西班牙,并愿意为此支付酬金,而亚瑟也十分积极地回应了他,只是他并没有承诺会在法兰西攻打尼德兰时回防。 为了支付这笔款项,查理王子与尼德兰议会达成了妥协,尼德兰愿意支付他的路费,条件是查理王子必须在取得西班牙王位或摄政权后将一些重要的职位赋予尼德兰人,查理王子都答应了下来,他现在只想快速来到西班牙。 得知查理王子动身的消息后,阿德里安主教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在得知他是接受了英格兰国王的帮助从海上前来西班牙后,但他更加急迫地想要确保在查理王子到来前胡安娜女王的立场不要被托莱多大主教和斐迪南王子动摇。好消息是,英格兰王后似乎并没有偏向斐迪南王子的迹象,她一直拒绝托莱多大主教想要让斐迪南王子觐见胡安娜女王的要求,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猜想凯瑟琳王后的态度是否是出于她想要索取更高价码的原因,如果是,查理王子的底线又在什么地方呢? 1516年8月,在斐迪南二世去世半年后,尼德兰的查理终于抵达了卡斯蒂利亚,并且立刻表示希望前往英格兰大使馆拜见他的母亲和姨母,这一次,凯瑟琳终于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但当查理王子将之理解为他选择和英格兰合作的回报,志得意满地来到大使馆中时,他发现他那素未谋面的弟弟也在。 “你好,查理。”凯瑟琳率先和查理王子打招呼,她面容美丽,笑容热情,但查理王子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对她产生一点好感,他不知道她的动机和目的,“过来,看看你母亲,你母亲也很想念你。” 这是有必要的,按照他的设想,他必须马上博取母亲的欢心,因此查理还算十分配合地走到胡安娜女王面前,和他弟弟斐迪南一起:“你们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胡安娜仰起头,看着两个已经比她还要高的少年,颤声问,查理还在思考母亲此言是否有着隐藏含义,而斐迪南已经先他一步靠近母亲,跪在她膝盖边亲吻她的手,查理只能立刻照做。 “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们已经长这么大了......”胡安娜女王喃喃道,她随后亲吻了查理和斐迪南的面颊,而后才与她的两个儿子分开,凯瑟琳站在他们身边,温柔地拍着胡安娜的背脊以安抚她,当查理和斐迪南起身后,凯瑟琳又对他们道,“尽管你们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但你们的母亲确实对你们怀有深沉而真挚的爱,相信你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 “当然,我也一直爱着我的母亲,并渴望以我的力量支撑我母亲的意志。”查理道,而凯瑟琳再次微笑着打断了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亲爱的查理,你需要你的弟弟。”她上前一步,分别握住查理和斐迪南的手,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胡安娜的膝盖上,“我的外甥们,请相信你们的母亲平等地爱着你们两个人,她希望你们团结,而你们也应该做个孝顺的儿子,尽心尽力地围绕在母亲的周围帮助她,辅佐她,而非肖想着她的王冠和权力。”她顿了顿,忽然像是自觉说错了什么般慌忙改口,“哎,你们怎么会对母亲的权力有非分之想呢,你们都是善良孝顺的好孩子,知道该如何保护母亲,尊重母亲,遵守母亲作为女王签发的政令,对吗,我的外甥们?” 第75章 查理攥紧拳头默不作声,斐迪南则犹疑地寻找托莱多大主教的方向,得到后者的肯定后终于点了点头:“是的,姨母,我当然会忠诚母亲。” “我会忠诚母亲,保护母亲。”见弟弟做出了表态,查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办,凯瑟琳终于稍稍满意,让查理和斐迪南都回到套房休息。“这就是我的态度。”在查理和斐迪南(以及查理的尼德兰随从)都离开后,凯瑟琳对托莱多大主教说,在他的印象里,凯瑟琳还是一位尚显天真的公主,但现在她已经是一位睿智的王后,“查理,或者斐迪南,你们似乎都忘记了胡安娜的存在,可她才是真正的女王。” “在伊莎贝拉女王刚去世时,胡安娜女王陛下也是真正的女王。”托莱多大主教道,而后来的情况他们都了解,由于为腓力一世服丧,胡安娜女王不理政事,以至于不得不请回斐迪南二世,对此,凯瑟琳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托莱多大主教言语中暗藏的警告,“现在和当年的情况又不一样,当年,胡安娜可以全副身心地依赖父亲,而现在她能够依靠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外来者,一个又还没有到能独立执政的年纪,这个时候,以胡安娜的意志维护现状对西班牙未必是一件坏事,只要她还有独立签字的能力,两派的支持者就都不敢轻易做出过分的事,那会给对方带来一个天然的把柄,我知道,您已经老了,很快您就会在天堂同我的父母重逢,但在此之前,请您教会我姐姐握住她仅能握住的一点权力吧,有了这一点依仗,她至少不会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与世隔绝的隐居无益于她的身体健康。” 托莱多大主教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悲痛和纠结,但最终他还是蹒跚着向胡安娜和凯瑟琳致礼,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了,胡安娜的脸色仍然惊疑,她张黄不安地望着凯瑟琳:“我,我要做什么,凯瑟琳,我不知道怎么做女王......” “定期在公众面前露面,并且在朝臣送上来的文件上签字。”凯瑟琳干脆利落地说,“同一件事,送到你面前,让你签字的只能是一份文件,你不能同时允许两种处理方案,只要你签了字,无论有多少人劝你改变主意,你都坚决不能同意,否则你以后签发的文件将不再能得到认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你坚决不能做,无论是查理,还是斐迪南,在你活着的时候你不能承认他们中任何一个是你的继承人,或者将你的监护权交给他们中任意一人,无论他们如何恳求你,恐吓你,你都不能答应他们。”凯瑟琳加重了语气,“胡安娜,你才是女王,是唯一的、被所有人爱戴的女王,你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意见,你也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摆布,明白这一切,这是一位君主的基础要求,母亲想让你做的正是这样的女王,你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对吗?” 胡安娜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但她能告诉胡安娜的只有这么多,她能帮助胡安娜的也只有这么多。 在查理和斐迪南各自都具有支持者,在西班牙境内分庭抗礼时,胡安娜的态度是改变天平比重的一枚筹码,她不能再被任意一方随意限制自由,但未来胡安娜的命运会是怎样的走向她也无法预测。 第45章 舞会(上) 在历经了半年余的混乱后, 西班牙的继承风波终于尘埃落定,出乎旁人意料的是,查理王子或是斐迪南王子都没有成为他们母亲的监护人, 胡安娜女王宣布她将独自执政, 而支持查理和斐迪南的派系在眼见无法决出胜负时暂时接受了这个安排 与此同时, 斐迪南二世的正式葬礼也开始举行,他的两个女儿, 胡安娜女王和凯瑟琳王后亲自护送斐迪南二世的棺材前往格拉纳达,和伊莎贝拉女王合葬一处。“这是配得上他们伟大功业的陵墓。”仰望着她外祖父母的安葬地, 皇家礼拜堂的精美雕刻后, 玛丽如此说, 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凯瑟琳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是的,历史会记住他们最伟大的样子。” 西班牙仍有一些未竞的事务, 譬如一些空缺职位的安排, 查理王子携带他的随从赶来西班牙,他们总不能一无所获,在凯瑟琳的默许或是支持下,胡安娜同意了查理王子提出的一部分官员任命,这让查理王子对他母亲和姨母的印象稍好了些,至少他对尼德兰能有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了。 与此同时, 在法兰西, 另一场葬礼也即将举行, 历经了几年和布列塔尼的艰辛谈判, 在终于赎回了最后一位在埃夫勒之战中被俘的重要贵族,她的教子, 以她名字命名的蒙莫朗西的阿内回到巴黎后,博热的安妮终于一病不起,医生诊断她将在这一两天内去世。 萨伏伊的露易丝日夜陪护在博热的安妮床边亲自侍奉她,若说此前她对博热的安妮是盟友的信任和师长的尊敬,在她带回弗朗索瓦一世后,她已经真正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并虔诚地祈祷上帝能赐予这位镇守法兰西多年的“大女士”更多的时间。 “英格兰是最可怕的敌人,法兰西永远的敌人。”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博热的安妮会对萨伏伊的露易丝谆谆教诲,萨伏伊的露易丝立刻洗耳恭听,“我知道,弗朗索瓦一直对他的耻辱耿耿于怀,但只依靠仇恨和勇武是无效的,他需要借助其他力量,而你作为他的母亲,也应该尽到对他辅佐规劝的责任。” “你享受了国王母亲的荣耀,就要承担国王母亲的责任,玛格丽特憎恨我,同时也憎恨法兰西,但你可以以你们的旧情拉拢她,通过她拉拢尼德兰和德意志,至于布列塔尼,他们一直想要勒妮做他们的女公爵,如果弗朗索瓦又打了败仗他们可不会再被我们的把戏骗住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强对勒妮的教育,告诉她她是法兰西而非布列塔尼的公主,她母亲的行为是错误的,是对法兰西的背叛,她必须忠诚于法兰西而对抗反抗的布列塔尼人。”她忽然像是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朝虚空中猛力发狠道,“布列塔尼想要勒妮,就把一个属于法兰西的勒妮送给他们!我看他们到时候还认不认这个忠诚于法兰西的女公爵!” 第76章 “好的,好的,我一定听从您的教导。”萨伏伊的露易丝早已泪流满面,而博热的安妮已经疲倦不堪,她眼皮也快合不上了,“我帮助过一些人,也伤害过一些人,在我死后,请将我葬在我父亲身边,我是父亲的女儿......苏珊,苏珊不是个可以承担女继承人身份的女人,而夏尔也不是一个完全忠诚的人,他的才能反而是一种危险......不要给他过高的职位,也不要对他过分打压,君主行使权力并不能仅仅依赖自己的爱好和喜怒......” “好的,夫人,我都听您的。”萨伏伊的露易丝不住地点头,博热的安妮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1516年10月,路易十一世之女,波旁公爵夫人博热的安妮去世,遵照她的意愿被隆重安葬于圣丹尼大教堂。尽管丧礼没有布列塔尼的安妮那么盛大,但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的哀痛无疑更加真诚,克洛德王后走在送葬的人群中,因为跛足有些吃力,她尽可能地不流露出她的窘迫。 她身边,妹妹勒妮公主反而姿态更加坚定,她昂首挺胸,步履稳健,尽管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我们的母亲也在这里吗?”在法兰西历代国王、王后和重要王室成员的墓前,勒妮公主好奇地张望道,“对,母亲也在这里,你的东北角就是她。”克洛德王后勉强笑道,“她正注视着我们。” 母亲正注视着她们吗?勒妮公主探出头,想要寻找母亲的陵墓,但教堂内的陵墓太多,即便克洛德王后指出了方位她也很难第一时间判断出母亲的位置,因此她只能悻悻地收回这个企图:“如果母亲在这里,她会怎样想呢?” “大概,大概会恪守王后的身份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吧。”克洛德王后犹疑道,她心知肚明布列塔尼的安妮和博热的安妮之间的深仇大恨,但她并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勒妮公主。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心甘情愿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那想必在她的葬礼上,波旁公爵夫人也不会真心哀悼吧?”勒妮公主若有所思道,克洛德王后心口一紧,害怕妹妹说出什么更加敏感的话,但勒妮公主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母亲身上,“所以,我们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深爱着她的故乡,她因此受到了很多磨难,但她从未后悔过。”克洛德王后极快地道,“好了,勒妮,不要再好奇母亲的事了,今天是波旁公爵夫人的葬礼,我们应该为她哀悼。” 可即便您这样说,您也并不是很哀痛吧,至少不像弗朗索瓦一世和露易丝王太后一样哀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这和母亲有关吗?她开始好奇,她母亲执着的是什么,给她带来磨难的又是什么,而作为母亲的女儿,她又该如何看待母亲呢? , 凯瑟琳就要回来了,在和妻女分别一年余后,亚瑟终于收到凯瑟琳的来信,她在信中表示她已经处理好了西班牙的继承问题,等斐迪南二世的葬礼结束后,她和玛丽就会回到英格兰了。虽然西班牙继承风波的结局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还算一个令各方都勉强满意的结果,英格兰不算压错了宝。 在凯瑟琳离开英格兰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忙着财政改革的事,托马斯·克伦威尔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了绝对的忠诚和铁腕,但同样,他所承担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在没有其他足够重磅的罪名加持前,他并不打算在现在就对这些顽固的大贵族开刀,但他可以从他们的家仆和姻亲下手,每一天伦敦的街头都会吊死贪腐的征税官。“他们都该死吗?”在陪父亲观看处刑仪式时,威尔士亲王的眼睛显而易见地惊惶,“他们只是贪/污了一点钱,这些钱可能还不够一场宴会的开销。” “但宴会能给民众带来欢乐,以及酒水和面包,他们却会把民众手里仅有的一点麦子也搜刮掉。”冬日的凛风吹过亚瑟的脸,他仍然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以冷静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论述道,“若论占据的财富,他们或许确实不算巨大,在砍伐一棵巨大的朽木前,我们需要先处理掉那些碍事的枝干和根须,如此才能一击必中,我们应该庆幸的是,由于过去十几年推广基础教育,我们能快速选拔出一批会计算和识数的人代替他们,从而不至于令王国的秩序发生波动。”他盯着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你迟早要签下死刑令,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做第一个不会颁布死刑命令的国王。” “我明白,父亲。”威尔士亲王说,他早已放弃在父亲的威压面前无谓地辩解了。 在观看完死刑执行现场后,威尔士亲王便以学习为由回到住处,他没有挽留他,而是转身前往宴会厅。为了缓解财政改革带来的紧张气氛,这一年中他举办了比往常频率更高的宴会,虽然这并不是他喜欢的娱乐方式,他仍然亲自主持,毕竟他总不能让热爱玩闹的约克公爵借着这样的机会继续出风头。 伊丽莎白王太后已经完全隐退,在凯瑟琳缺席时,宴会的筹备大多由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波尔负责,对他来说,玛格丽特·波尔也可算是他最亲近的女性之一,因此即便他对这些宫廷事务不感兴趣,他还是有耐心听玛格丽特·波尔介绍这场舞会的布置,以及背后的种种巧思。 “这个设计不错。”在听玛格丽特·波尔介绍了新的舞会流程后,亚瑟倒是难得地表示了赞同,他身边,玛格丽特·波尔笑容更甚,“是的,这种结合了戏剧表演和舞蹈音乐的形式确实可以同时兼顾高雅与通俗,贵族喜欢,一些不那么高贵的乡绅和市民也会喜欢,您一直觉得舞会应该在减少开销的同时达到带来欢乐的目的,这样的舞会是您想要的吗?” 第77章 “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是您的主意吗?” “不,是一位从法国回来的年轻小姐的主意,她很聪明,也十分博学,等王后回来以后,或许可以让她做王后的侍女,或者玛丽公主的老师呢。” 从法国回来的年轻小姐?亚瑟心中微惊,有什么影子般的预感浮现在他心头,他目光略过纷杂的人群,看到一位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舞会的流程,她的身影非常眼熟,注意到他的目光,玛格丽特·波尔立刻招呼道,“安妮,过来,向陛下汇报你的工作吧。” 安妮,安妮,而那位黑发的少女闻言确实来到了他们面前,她将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稳重,而后仪态万方地向国王和索尔兹伯里女伯爵行礼。“是你安排了这场舞会?”亚瑟问,他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戒指。 “是波尔夫人筹备了这一切,我不过是为她提供了一些可以激发她灵感的点子而已。”安妮·博林微笑道,影子中,亚瑟的神情仍有些晦暗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开口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一个能干的仆人,应该得到应有的奖励,你想要什么宫廷职位?” “我并不想要宫廷职位。”安妮·博林仍然微笑着,但眼底不自禁带上了一丝急切,“我只是希望能和陛下跳一支舞罢了。” 第46章 舞会(下) 亚瑟并不喜欢跳舞。 除了少数必要的社交场合, 他几乎不跳舞,即便跳舞,他的舞伴也集中于凯瑟琳和其他女性亲属, 他眼前, 安妮·博林提着裙子, 仪态优雅,眼神热切, 似乎真的非常渴望他答应邀约,他忽然有些好奇她想干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 她并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 至少一开始不是。 “如你所愿。”他回答道,安妮·博林如释重负, 再度提裙行礼。 她的舞技很好,乡间轻快的舞步被她跳得异常优雅灵动, 即便亚瑟并不熟悉这种舞蹈也没有动力配合, 她也将节奏弥补得天衣无缝。“我听说你曾经在法国宫廷服侍。”在一个音乐没有那么激昂的瞬间,安妮·博林听到亚瑟道,“是的,我曾经服侍过现在的克洛德王后,如果她如约嫁给了约克公爵,我应该会跟她一起回来吧。”她回答说, 显而易见地,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忧郁的阴霾, 但很快又被那欢快热情的笑容覆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曾经在尼德兰服侍玛格丽特夫人, 还曾有有机会去那不勒斯,但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英格兰。” “玛丽?”亚瑟没想到安妮·博林居然还跟他的小妹妹也扯上了关系,而安妮·博林笑容更甚,眼神明亮又真切,“是的,玛丽王后曾经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那不勒斯,我没有答应她,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音乐声忽然急促起来,安妮·博林突兀地回旋舞步,在亚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越过了舞会上的礼节距离猛然上前,确保即便是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亚瑟也能听见她说话,“我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遗嘱。”在抵近国王脸庞的瞬间,安妮·博林极快地说,她的目光在这一刻敏锐如利刃,“她是被谋杀的,她在遗嘱中宣称了这一点,她希望能将她的次女和整个布列塔尼交给英格兰,只要英格兰能为她复仇。” 她又重新抽身而出,随着舞曲落幕,她松开了亚瑟的手,重新屈膝行礼。“到房间里来。”片刻后,她听到亚瑟开口,她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复。 , 那是一张羊皮卷,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公爵印章和王后印章,确保内容真实无误,但这还不够:“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 “她的女侍官索邦夫人,她的私人医生与律师,还有几位她从布列塔尼带来的侍女。”她犹豫片刻,“以及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 “法兰西的王后和公主,即便她们是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儿,她们又有多强的动力帮助英格兰人得到布列塔尼?和这两位证人相比,其他王室仆人的证词并不足以采信,至少法兰西有辩驳的余地。”他收起那张羊皮卷,“这对争取布列塔尼人的支持确实有用,但他们本就是我们的盟友,而要帮助布列塔尼彻底摆脱法兰西的控制,我们需要开战,开战就有失败的风险。” “但陛下,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不是吗?至少在为了布列塔尼向法兰西开战时,您可以确信布列塔尼不会有抵触态度,而且即便得到布列塔尼不可行,有这份遗嘱,您至少可以在舆论上对法兰西国王施压,并确保布列塔尼对法兰西的仇恨再延续一代人。” “我想不出这件事对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哪个更有好处。”亚瑟发出一声嗤笑,他复而垂眸审视着安妮·博林,“所以,你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吗?忠实于法兰西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以至于想要把你的祖国拖入战火?”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遗嘱同样有益于英格兰,我是不会答应安妮王后的。”安妮·博林抬起头,和亚瑟四目相对,她的黑眼睛里倒映出亚瑟的影子,“我呈上这份可能给英格兰带来利益的遗嘱,这是系于我对祖国的忠诚,但是否使用、何时使用,这应当由陛下决定,陛下会以他圣明的判断做出有益英格兰的选择。” 亚瑟又不说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妮·博林的心也有些焦躁,她不明白国王究竟是何态度:“那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目的,总不可能只有单纯的为国奉献之心吧?” 第78章 “我想做王后的侍女,在王后的撮合下得到一份体面的亲事,最好婚后仍能在宫廷中有一个位置。”安妮·博林松了口气,旋即说出她的诉求,“对我的身份而言,这是我仅有的野心了。” “是吗?”亚瑟似乎在反问,安妮·博林心中一紧,她不明白国王为何对此发表疑问,但很快,亚瑟又重新开口道,“那么,如你所愿吧,等凯瑟琳回来以后,你就去做她的侍女吧。” , 在安妮·博林向亚瑟索求一支舞时,玛格丽特·波尔便有了引狼入室的预感,在亚瑟竟然一反常态地将安妮·博林带到房间中秘密谈话后尤甚,即便他们的交谈时间很短,也并没有留宿,但他也没有在事后做出任何有利于澄清误会的行为,甚至还告诉她他打算让安妮·博林成为凯瑟琳王后的侍女和玛丽公主的老师,这些反常迹象足以让她为凯瑟琳王后警惕了。 平心而论,国王有情妇并不算什么丑闻,而安妮·博林这个出身并不高贵的女人即便得到国王的偏爱也不可能动摇凯瑟琳王后的地位,但作为抚养亚瑟长大、见证了这对夫妻从少年走到接近中年的人,她一点也不希望凯瑟琳王后有任何一点伤心或心碎的可能,尤其是在亚瑟和安妮·博林都不肯吐露他们密谈的内容之后。 她确实对安妮·博林有一些喜爱,但在意识到她会对凯瑟琳王后造成伤害后,这点喜爱会立刻烟消云散,转而以戒备和提防取代。在得知凯瑟琳王后和玛丽公主即将抵达伦敦后,玛格丽特·波尔立刻来到港口,极快地向凯瑟琳汇报了此前的舞会风波,还没等凯瑟琳做出反应,她身边的玛丽公主立刻抓着她的手追问道:“那个和我父亲跳舞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安妮,安妮·博林。”玛格丽特·波尔回答道,而玛丽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以至于惨绿。 , 亚瑟会有情妇吗? 在她出生后,父亲的不忠便成为了常态,而母亲对此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只要父亲不在国家大事上反对她就行,受这样的家庭氛围影响,她在婚前确实对丈夫的忠诚没有过多期望,只要她生下继承人并维持英格兰和西班牙的联盟,她的人生便算完成任务,亚瑟的爱和忠贞是上帝额外的馈赠,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至于从没有想过上帝会有可能收回。 那如果上帝收回这样的馈赠呢,如果上帝不再偏爱她呢,理智上,她知道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但情感上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胡安娜会为腓力的不忠那样疯狂,据说母亲年轻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那她呢,她也要这样做吗,她一点也不想面临这个选择。 玛丽尖叫着让她必须立刻处理掉那个女巫,她不得不制止她,毕竟玛格丽特·波尔只是说出了她的猜想,在没有弄清真相前她还不想这么轻易坐实这一切。“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在见到亚瑟后,他露出一个自觉荒谬的笑,很快这点笑容也化为乌有,“对上帝发誓,即便有一天你抛弃我,让我独守空床,我也永远不会将我曾给予你的一切给予他人。” “我怎么会抛弃你?”凯瑟琳松了口气,这令她稍稍宽了心,而亚瑟旋即又道,“她带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打算在信件中透露出这个消息,所以想要等你回来再亲自告诉你。” “什么东西?” “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遗嘱。”亚瑟说,他随后又简要叙说了安妮·博林的经历,“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把这个秘密保守到现在的?”凯瑟琳感叹道,从巴黎到伦敦,一个出身并不高贵的乡绅之女能够一次次抓住机会在所有人都没有觉察时悄无声息地得到单独接触国王的机会,而目的仅仅是为了完成旧主的嘱托,“许多骑士都不曾有如此坚定的心智。” “是的,所以我需要以你的名义对她做出奖赏,未来如果要动用那份遗嘱,她也是一位关键的证人。”亚瑟道,“等波尔姨妈退休之后,她或许还可以做玛丽的家庭老师。” 凯瑟琳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毕竟玛格丽特·波尔的儿子们都成年了,她很快也会有孙辈需要抚养,将她从部分职责中解脱出来也是好事,然而在她向玛丽解释了误会,并表达了这一想法时,玛丽的反应仍然非常激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两眼紧盯着亚瑟,不像看父亲反而像是看着需要戒备的敌人,“即便只是流言,您也应该制止,您不能容许任何可能的对母亲的地位提出挑战的人存在在宫廷里!” 凯瑟琳向亚瑟投来求助的目光,她确实理解亚瑟想要犒赏安妮·博林的想法,她也很欣赏这位年轻少女的胆量和心智,但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完全无视女儿的意见。“你说得对,玛丽。”亚瑟说,他站起身,抱起玛丽,虽然玛丽气哼哼地偏过头他也没有在意,“既然这样,就让她去我母亲那里吧,你不用担心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事......父亲的怀抱很温暖,但这一刻,她想起来的还是“父亲”那冷酷无情的咆哮和愤怒的斥责,他曾经也对她爱如至宝过。 第47章 私奔(上) 和英格兰宫廷中的小小插曲相比, 此时欧洲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尽管胡安娜女王在名义上保住了执政权,但人尽皆知这位女王显然不可能如她母亲一般英明神武,她能在人前表现得精神正常已经拼尽全力了。 第79章 但从制衡随查理王子而来的尼德兰人的角度, 胡安娜女王的存在可就太有必要了, 毕竟在胡安娜拥有名义上的执政权和签字权的情况下, 西班牙派和尼德兰派争夺的焦点已经从胡安娜女王的人身自由和摄政权转变为了觐见胡安娜女王的优先次序,毕竟女王根本不会对政令的好坏有所判断, 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只会选择被率先递送到她面前的那份文件, 而这一点占据了本土优势的西班牙派无疑处于上风。 虽然凯瑟琳王后帮助查理王子的尼德兰亲信得到了一些油水丰厚的岗位, 但他们很快发现占据岗位和占据权力是两回事:由于查理王子的父亲, 昔日的腓力一世在其短暂的统治期大肆任用亲信胡作非为的前科,尼德兰人在西班牙的形象并不好, 如果查理王子是唯一的统治者或者摄政者,那本土派即便对他不满也只能对其忍气吞声, 但他们现在还有另一个选择。 针对这一情况, 阿德里安主教曾经提议查理王子想办法将斐迪南王子送去尼德兰,这样反对派便失去了支持其主张的旗帜,但查理王子对此仍有犹疑,和从小生活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相比,他并不敢保证他一定能在半强迫地情况下把弟弟送去尼德兰,一旦事情败露, 他所面对的政治压力将是空前的, 因此这一提议被暂时搁置。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另一个消息让阿德里安主教看到了增强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势力的机会:他的另一位姨母, 葡萄牙王后玛利亚因难产去世,临终前表露出希望能将她的长女伊莎贝拉公主许配给一位国王或者国王的继承人的计划, 而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首先瞄准的对象便是查理王子。 在阿德里安主教眼里,这桩婚事可谓天作之合:伊莎贝拉公主是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天主教双王的外孙女,比查理王子小三岁,正当适宜生育的妙龄,兼之葡萄牙国王允诺的丰厚嫁妆和伊莎贝拉公主本人的美丽容貌,她毫无疑问是欧洲最受欢迎的未婚公主之一,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位生长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公主,伊莎贝拉公主能够很好地弥补查理王子作为“外来者”的劣势,而这正是现在的查理王子最需要的。 然而在他热情地向查理王子介绍这桩婚约的好处时,查理王子却兴致缺缺。“她有六个兄弟。”他说,“并且都很健康,这一点上,她比不过英格兰的玛丽和法兰西的勒妮。” “您想要通过婚姻再得到一个王国吗?”意识到查理王子的想法,阿德里安主教几乎要晕厥过去,“恕我直言,殿下,您不能指望您祖父和父亲的幸运一次次降临在你们家族上。” “为什么不呢?谁能否认我的家族是最被爱神维纳斯眷顾的家族?”查理王子仍然漫不经心道,“好了,我还很年轻,我有足够的时间为我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新娘,如果是出于想和葡萄牙保持同盟关系的原因,何不将我的姐妹嫁给葡萄牙国王?和我们那十岁的小妹妹相比,埃莉诺可要受欢迎得多。” 腓力一世和胡安娜女王的长女埃莉诺公主也随查理王子来到了西班牙,她也是一位相当受欢迎的结婚对象,何况她和查理王子感情深厚,毋庸置疑会在婚后保持对查理王子的忠诚,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八岁的老人(后者还是前者的姨父,他甚至不止娶了她一个姨母),即便在政治联姻中年龄的差距往往不是首要参考因素,但阿德里安主教还是认为此举欠妥,他尝试再次劝说:“可殿下,您的姐姐未必乐意这门婚事,她很可能会在不久后成为寡妇......” “那她正好可以去缔结第二段婚姻。”查理王子仍然不在乎道,“像我们的姑姑一样,她结了三次婚,每次婚姻都能为我祖父带来利益,如果不是她坚决不肯再婚,她还可以为祖父带来更多,我只不过是在母亲的摄政权还未见分晓时需要葡萄牙的支持,等我想办法摆平了斐迪南,葡萄牙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我大可不必现在就付出我的婚姻和我的人生和葡萄牙绑定在一起。” “这也有些道理。”阿德里安主教苦笑道,和继承权靠后的伊莎贝拉公主相比,英格兰的玛丽或者法兰西的勒妮无疑更有可能为查理王子带来领土和利益,但他还是认为查理王子的处理方式有欠妥当,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查理王子拒婚的原因并不是他口头所说的因为外交利益和继承权,而是因为他正和他外祖父的遗孀热尔梅娜王后打得火热,即便他无意迎娶他的继外祖母,在爱火上头的当下,他也不打算轻率地走进婚姻,这是个任性的决定,但在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的查理王子眼里,他并不认为任性是个奢侈的权利。 , “你要我嫁给我们的姨父!”在得知查理王子的决定后,奥地利的埃莉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你要跟葡萄牙缓和关系,为什么不娶他们的公主?伊莎贝拉公主美丽,富有,博学,难道这样一位公主都入不了你的眼睛吗?” “如果我娶了一位葡萄牙妻子,我未来的外交会完全被伊比利亚半岛绑定,但我未来要继承的领土远不止于此......” “这些话你骗骗阿德里安主教可以,但骗我不行。”奥地利的埃莉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查理王子,这令后者有些心虚,“告诉我,查理,你为什么不想跟伊莎贝拉公主结婚?对上帝发誓,你说实话。” “因为我的心现在属于另一个人。”查理王子终于道,他心跳得有些快,来自于他的心虚,但他更兴奋于终于能将心底隐秘的恋情述之于口的刺激,“热尔梅娜,我爱她,她怀孕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结婚。” 第80章 “我们的外祖母?”奥地利的埃莉诺只感到天旋地转,而查理王子似乎很乐于看到她的惊愕,继续滔滔不绝道,“是的,起先我只是想从她身上得知一些西班牙宫廷的秘密,她确实告诉了我,不过是在床榻上......你放心,埃莉诺,我不会和她结婚,我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但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和伊莎贝拉公主结婚,我们的事会被葡萄牙视为一种羞辱,这样我们的婚姻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这就是你牺牲我的原因吗?”奥地利的埃莉诺愤怒地咆哮着,她旋即又满眼泪水,“我可以为你牺牲,为家族牺牲,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替你和我们的继外祖母掩盖恋情这样荒谬的理由!求求你,查理,和她做个了断,然后迎娶伊莎贝拉公主,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你的姐妹......” “葡萄牙很富有,我们的姨母在婚姻期间也很幸福,而且曼努埃尔一世比你年长许多,这段婚姻并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查理王子仍然在试图劝说,而奥地利的埃莉诺已经忍无可忍了,“就这样吧,查理,我不可能答应的,不要仗着你姐妹对你的爱便从她身上无休止地索取,你学会了祖父的狡猾,却分毫没有他的勇武和魄力,你只会让你的家人为你徒劳地牺牲,自己却心安理得地挥霍这一切!” “你怎么能这么说!”查理王子也生气道,而奥地利的埃莉诺摇摇头,转身径直离去,“腓特烈呢?”回到房间后,她带着哭腔询问她最亲近的侍女,这是她的秘密,她同样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恋情,她的侍女飞快向她递来一封情书,悄声道,“伯爵大人已经找到一个绝佳的僻静角落,他希望能在那里和您见面。” “好。”奥地利的埃莉诺点点头,她现在没有心情阅读恋人的情书,但她确实想要见到她的恋人,当莱茵-普法尔茨伯爵腓特烈二世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他心爱的公主时,他的心上人此时却异样憔悴,以致于失魂落魄,“腓特烈!”当见到恋人后,奥地利的埃莉诺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了,腓特烈二世一面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一面焦急地询问她是为何哭泣。 “查理想要将我嫁给葡萄牙国王。”奥地利的埃莉诺说,她直到现在仍然觉得荒诞,“他不娶我们的表妹,却想要把我嫁给我们的姨父。” “这......”腓特烈二世瞠目结舌,而奥地利的埃莉诺更加痛苦地哭泣道,“他知道我不会愿意,因此肯定会立刻坐实我和葡萄牙国王的婚事,怎么办,腓特烈,我本来以为只要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或许我可以向查理开口,让他成全我们的婚姻,但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忤逆他,我们可能一生都得不到相守的机会......” 是啊,查理王子可不是个宽容的人,虽然奥地利的埃莉诺是他最亲近的姐妹,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在婚姻大事上违逆他,除非,除非......“除非我们先秘密结婚!”他忽然道,并且真的为这个计划心动,“亲爱的公主,您愿意和我结婚吗?即便没有盛大的婚礼和王后的尊荣,但您可以不再任您的兄弟摆布。” “这样可以吗?”奥地利的埃莉诺犹疑道。 “即便从尼德兰来的教士不愿意为我们证婚,西班牙的教士总可以!”腓特烈二世滔滔不绝道,此时他的心却全然被为看爱情对抗全世界的热情占据,并且爱火愈发炽烈,他迫切地想要劝说奥地利的埃莉诺配合他的行动,望着心爱之人的双眸,他情意绵绵地表白道,“只要能够和你结婚,将你从不幸的命运中解脱出来,哪怕失去爵位、沦为平民,我也绝不会后悔!” 第48章 私奔(下) 1517年5月, 在接到葡萄牙提出的联姻邀约后,查理王子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提议由自己的姐姐埃莉诺公主和刚刚丧偶的曼努埃尔一世结婚, 对这个要求, 葡萄牙也同样困惑不已, 但对两度丧偶的曼努埃尔一世而言,埃莉诺公主确实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在听闻埃莉诺公主的样貌和她的姨母伊莎贝拉王后(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女王的长女,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一任妻子与一生挚爱)颇为相似后, 曼努埃尔一世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有了浓烈的兴趣。 表面上, 埃莉诺公主答应了联姻, 并一直循规蹈矩地做着婚前准备,但7月, 就在婚期临近时,埃莉诺公主毫无预兆地失踪, 再出现时竟然宣布自己已经与莱茵-普法尔茨伯爵腓特烈二世结婚, 并且“已经怀孕”。 此举无疑是一桩惊天丑闻,查理王子气急败坏,立刻要求二人“为你们口中的谎言和可耻的背叛忏悔”,但女方的母亲却反常地对此给予了支持:“这不是很好吗?”得知这一风波后,胡安娜女王大惑不解,她甚至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我女儿得到了幸福, 对象也是一位效忠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忠臣, 这难道不是上帝赐予的恩典吗?把埃莉诺叫过来, 她的母亲要亲自祝福她的婚姻,希望她能比她母亲更幸福!” 她随后召见了埃莉诺公主和腓特烈二世, 以母亲和女王的身份祝福了他们的婚姻,并为他们举行了新的婚礼,托莱多大主教告诉她这样的行为会招惹葡萄牙的愤怒,女王的决定则是亲自弥补:针对葡萄牙的愤怒,她也好言相劝,甚至一度声泪俱下地握着葡萄牙大使的手请求原谅,她的泪水确实十分真挚,想到尸骨未寒的玛利亚王后,曼努埃尔一世终究还是心软了几分。 谈判中,胡安娜女王同意由她的次子斐迪南立刻迎娶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伊莎贝拉公主,将她的幼女凯瑟琳许配给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子若昂,客观上,胡安娜女王确实解决了同葡萄牙的外交纠纷,这令朝臣对她是否有能力执政具有了一点信心------尽管她可能只是出于成全女儿爱情的目的。 第81章 她想要成全女儿的爱情,并且正好还有多余的儿女能为查理和埃莉诺善后,她看不出这桩婚约起初的政治目的和她的处理方式带来的后续影响,但已经奄奄一息的托莱多大主教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胡安娜女王成立了一个由西班牙人组成的“政令通报会议”,并想办法说服胡安娜女王签字罢免了一些牵扯进这场婚变的尼德兰官员,这无疑剪断了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大半党羽。 在此之前,查理王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时任性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仅仅因为他试图让自己的姐姐取代他自己同葡萄牙联姻,他在西班牙的夺权计划就土崩瓦解,但不论查理王子有多么不甘,他已经彻底得罪了葡萄牙,且无法扭转在西班牙政坛的颓势,而尼德兰的事务也不容许他再逗留此地。 1517年9月,查理王子黯然离开西班牙,临走前同胡安娜女王签署了同盟协议,这是他此行仅有的收获,肉眼可见的未来,他在胡安娜女王去世前将再不能染指西班牙------不过谁知道未来呢? , 有关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风波陆陆续续传到英格兰,凯瑟琳震惊之余,还是为胡安娜的处境松了口气:有过被以精神失常为由控制囚禁的前科,胡安娜唯一能够自保的手段便是加深她在民众间的影响力和威信,这样她至少能得到有限度的自由,而在解决了和葡萄牙的外交纠纷后,她至少有了一点政治影响力,这点影响力不足以让她像母亲一样做名副其实的女王,但足够保证她的人身自由。 她因为过分爱着自己的丈夫陷入痛苦,但也正是因为她对爱情的执着才执意成全自己的女儿,阴差阳错间挽救了自己的处境。凯瑟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切,她只能将之归结于上帝的安排,爱情曾经令胡安娜痛苦,但往后也会给予她力量,天主终究没有彻底抛弃他选择的女王。 但对于约克公爵而言,他可不会看出这背后的政治纷争,他单纯地以为这就是一桩浪漫的爱情故事,在拜见伊丽莎白王太后时,他便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件事,引得伊丽莎白王太后连连发笑,但在出于善良本性而生的喜悦褪去后,看着自己已经年近三十的儿子,伊丽莎白王太后也如天底下每一位操心儿子归属的母亲一般,对小儿子絮絮叨叨道:“但哈里,在为别人的爱情故事兴奋之余,你也应该操心一下你自己的爱情了,克洛德王后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你也应该找一个新的结婚对象了。” “噢,妈妈,为什么您总是执着地要我早些结婚呢?”约克公爵立刻怪叫道,若是以前,伊丽莎白王太后或许会因为儿子的搞怪将这件事当做玩笑轻轻揭过,但今天她却难得正色道,“并不是因为我的执着,而是我在为你以后的人生考虑,哈里,你不会认为你还可以等到一个如当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的新娘吧?” 约克公爵不说话了。 他多年来一直没有开展婚姻谈判,一个重要原因是承担不了落差,毕竟如果当年他能够顺利迎娶克洛德公主,他或许已经成为了布列塔尼公爵,一个有实权的强大领主,而非如现在一般虽然生活优渥、广受欢迎,但只是作为王位的备选,等爱德华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在继承名单上的次序会越来越靠后,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年老的王叔的一举一动,这正是他所恐惧和焦躁之事。 他知道,以他的年纪,指望再有一门如当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既能给他带来领地又能给英格兰带来利益的婚事已经不太现实了,他曾试图借他妹妹玛丽王后的关系向凯撒·波吉亚的独生女儿露易丝·波吉亚求婚,但凯撒·波吉亚似乎对女儿另有安排,因此这一意向也无疾而终,这令他对婚姻呈现出更加无谓的态度。 既然他已经不可能通过婚姻得到利益,不如通过追逐其他年轻女孩寻求刺激,而伊丽莎白王太后对他的不满正因为他任意滥情又不肯负责得作风,这无疑十分挑战她的道德观念,因此她才要苦口婆心地对他提出劝诫:“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你的外祖父,但我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样将整个伦敦城的女人都变成你的情妇,爱情应该是专一的、忠诚的,婚姻也是如此。”她握着约克公爵的手,恳切道,“如果权力没有青睐你,不妨渴望让爱情青睐你,去选择你真正喜欢、为之吸引的女孩,我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好的,妈妈。”约克公爵闷闷不乐道,虽然他内心深处仍然觉得结婚对他没有好处,但考虑到母亲的态度,他还是决定收敛一些,至少等过了这段时间吧。“噢,公爵大人!”他听到女人惊喜的呼声,而后附近的侍女们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纷纷转过头看着他。 年纪上来后,伊丽莎白王太后越来越喜欢身边围绕着年轻活泼的侍女,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很美丽,并且也有着贵族血统,碍于母亲的面子,他不会把她们变成自己的情妇,但不介意和她们调情。 “噢,安妮,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他随口道,这是他的习惯,这么多侍女中总有一个名叫安妮的,有时候这个名字会是玛丽、简或者凯瑟琳,很快,名叫安妮的幸运侍女们会争相询问谁才是他所呼唤的那个“安妮”,他则可以游走在她们中间,寻找新的猎艳目标。 但这一次,他的把戏似乎没有奏效,听到他的话,这群年轻的女孩们不约而同掩嘴而笑,这令约克公爵有些不知所措。“哎,殿下,你要找的是看书的那个安妮吗?”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大发慈悲地解开了他的困惑,她们提起裙摆,绕开道,露出了树下那个看书的女孩,听到动静,那个女孩放下书,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第82章 她一头黑发,眼睛也是漆黑的,嘴角似乎有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约克公爵并不确定她是否在对他微笑。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美丽的女孩们又重新将他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关心着他今日的穿着以及下一场舞会时的伴侣,而约克公爵始终心神不定地回想着刚刚那个黑发女孩,在关照完这些年轻的女孩后,他又一次回头看向树下,那个女孩仍然在看书,时不时在翻页时勾动嘴角------这喧闹的场景并不能影响她,她的笑容也不是因为他。 第49章 追求 约克公爵在追求伊丽莎白王太后的侍女博林小姐, 这是近期英格兰宫廷中流传最广的绯闻。 在第一次见到安妮·博林后,他便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他此前所遇到过的女人从没有像她一样令他魂牵梦萦。 仿佛是出于某种上帝的旨意或者灵魂的牵引, 他情不自禁为她着迷, 他已经分不清他每次过来是为了看望母亲还是为了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他起初以为她是个贞静的淑女, 后来又见证了她跳舞和辩论时的样子,越了解她, 他便越被她吸引,他无法想象世界上有如此可爱迷人的女人。 在遇见安妮·博林的第三个月, 他开始追求她, 这样狂热的追求不仅令伊丽莎白王太后身边的侍女及她本人瞠目结舌, 也令安妮·博林本人始料未及。“这不合适,殿下。”再一次拒绝了约克公爵的邀约后, 安妮·博林后退一步,仰望着约克公爵的脸, 挂上一副柔弱惶恐的表情, “我并无攀附权贵的野心,我只想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请不要做会令我未来的丈夫误会的事,我马上要订婚了。” 在来到伊丽莎白王太后身边后,她便开始着力于为自己寻找丈夫,她已经相中了一位绝佳的夫婿人选, 亨利·珀西, 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 年轻, 英俊,对她一往情深, 并且由于封地在北方她舅舅诺福克公爵也可以照拂她一二,虽然他的家族可能看不上她的出身,不过若有王后甚至国王的帮助,她也不觉得这段婚姻是她不能肖想的。 但约克公爵的追求是个不利的变数,她不觉得国王会因为她那尚未变现的传递遗嘱的功劳罔顾自己亲弟弟的意愿,王后和王太后就更没有动力了,而约克公爵现在的狂热也不过是因为他未能一击即中的缘故,她不觉得他的热情是可持续的。 她不想接受约克公爵的追求,但也不能用过分直白的方式拒绝他,否则约克公爵会为此更加辗转难眠,总有一天这样的麻烦会把她的一生全部毁掉。面前,约克公爵仍十分急切,他英俊的脸孔上写满了真实的不解:“即便你马上就要结婚,这和你接受我的追求也并不冲突啊,是我不够英俊吗,是我不够富有吗,还是我的地位没有尊崇到可以打动你?难道要我哥哥向你求爱,你才愿意考虑一二吗?” “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绝无意冒犯国王和王后。”安妮·博林脸色发白道,而约克公爵也意识到这个假设有些过分,他讪讪地放开了抵住安妮·博林退路的手,压迫感稍稍减轻,安妮·博林抚住胸口微微平复呼吸,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一个合情合理地能够拒绝约克公爵的理由,“殿下,您曾和法兰西的克洛德王后订婚。” “是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约克公爵不明所以。 “但我正是因为这桩婚约才从尼德兰来到法国,若非安妮王后的早逝,我会随着克洛德王后一起来到英格兰。”安妮·博林露出一个恳切的笑容,但她眼神里的忧伤不能作伪,或许她真的期盼过这样的可能,“在巴黎,安妮王后将我当成女儿一般疼爱,克洛德王后更是待我亲如姐妹,我见证过她曾经多么期盼能够嫁给您,我实在无法接受本该成为她丈夫的人的追求,而我的身份也不足以成为您的妻子,我想要服侍的人有且仅有我未来的丈夫,求求您,公爵,若您还恪守骑士风度,就不要再不荣誉地强求一位忠贞的处/女,这对我们的未来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约克公爵闻言一语不发,而安妮·博林松了口气,连忙提裙告辞,此后一段时间,约克公爵终于不再纠缠她,她终于放心地认为她已经摆脱了这一危险的诱惑,转而专心和亨利·珀西谈情说爱,就在她计划着她该以何种方式向伊丽莎白王太后或凯瑟琳王后开口,请她们帮助自己推动和亨利·珀西的婚事时,她却得知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约克公爵向他的前未婚妻,法兰西的克洛德王后写信,请她允许她曾经的侍女安妮·博林接受他的追求。 , 此前对于约克公爵的动向,凯瑟琳王后还可保持沉默,毕竟约克公爵的追求虽然狂热,但毕竟还集中在伊丽莎白王太后的宫廷之中,可在约克公爵竟然把这桩宫廷绯闻捅到巴黎后,这件事就需要王后介入,甚至是国王处理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亚瑟正和凯瑟琳一起陪玛丽练习古键琴,玛丽正专心拨弄琴键,因此一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而凯瑟琳在起初的惊愕后下意识看向亚瑟,后者神情惊疑不定,而后眼底浮现出一层似曾相识的晦暗,她想要询问,却见亚瑟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亨利呢,让他过来。” 约克公爵知道在牵扯了法兰西和克洛德王后后,亚瑟势必会关注一下他的感情状态,但他认为这是他为他的爱情做出的大胆浪漫之举,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外交后果,他哥哥一定能理解他的行为的,即便看到亚瑟面容严肃,他也没有警觉,亚瑟不是一直这样吗:“亲爱的哥哥,克洛德王后回信了吗?” 第83章 “没有。”亚瑟顿了顿,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约克公爵,“你给法国王后写信,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女人吗?” “当然!”约克公爵不假思索道,而亚瑟旋即又道,“如果克洛德王后支持你的爱情,你想怎么对待那位博林小姐,你想跟她结婚吗?” “我......”约克公爵顿住。 他确实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着迷,或者说安妮·博林是他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人也不算夸张,但若说他有意和安妮·博林结婚,他仍觉得有些突兀和夸张,他只是希望她能作为他最心爱的女人长期陪伴在他身边罢了!“我无比渴望,但不合适。”他最后用一个迂回的借口表示回绝,“亲爱的哥哥,她的出身太低了,哪怕她是个伯爵的女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迎娶她......” “她可以成为伯爵的女儿。” 约克公爵微微愕然,而亚瑟发出一声轻笑,似在感慨:“你追求一个女人,却连她的身世都没有弄清楚,更况论她的脾气秉性了,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确实只是个乡绅,但她的祖母是奥蒙德伯爵之女,她没有兄弟,伯爵之位本该由她的儿子继承,而她的母亲是诺福克公爵的女儿,做个公爵夫人并不算太不合适。” “亲爱的亨利,我从没有见过你如此狂热地爱着一个女人,作为你的哥哥,我非常高兴你能够找到你的爱情,但我不希望你给你的爱人的待遇是‘长期情妇’,都铎家族不接受这样畸形的婚姻,如果你确实喜爱这位博林小姐,我会提拔她父亲为奥蒙德伯爵,为你们举行婚礼,但若你无意迎娶她,就请快些澄清误会,让那位博林小姐和与她身份匹配的丈夫结婚,在婚后也不要去打扰她,母亲已经老了,我们都不希望她为此伤心或羞愤。” 约克公爵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 他此前确实无意和安妮·博林结婚,和他曾经的未婚妻克洛德王后比起来,她的出身确实低了些,且无法给他带来明显的政治利益,但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又委实不甘,他知道这样的不甘会一直折磨着他。 这样的情绪甚至有些似曾相识,他看着眼前的亚瑟,不敢告诉他他曾经也在他的婚礼上幻想过他的新娘,只是随着他和克洛德公主订婚,即将成为布列塔尼公爵的喜悦才冲垮了那朦胧的情愫和辗转的日夜,而他十分清楚,他对安妮·博林的爱慕是不同了,其间没有掺杂他青少年时期对亚瑟的嫉妒和执着,他想不出他将来是否还会对另一个女人有如此狂热的爱。 “我当然愿意,哥哥,如果婚姻的承诺真的能打动那位可恶的偷走了我的心的小姐的好。”约克公爵道,而亚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拥抱了约克公爵,“祝你好运,弟弟,作为你的哥哥,看到你得到爱情和幸福,我真是太高兴了。” , 从得知约克公爵向克洛德王后写信后,安妮·博林便意识到她已经不可能隔绝约克公爵的追求对她的影响,不仅与亨利·珀西的婚事很难顺利推行(对他的长辈来说约克公爵是个无比合适的拒绝理由),她想要寻找其他合适的对象也难上加难,毕竟可以无视约克公爵影响的大贵族很难看中她,而门第相当的小贵族显然无法承担得罪约克公爵的代价。 那她能怎么办,做约克公爵的情妇再被他抛弃吗,再一次,来自命运和权力的压迫令她窒息,她深刻地共情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死前的不甘和克洛德王后婚前的泪水,而命运要毁掉她的人生远比毁掉她们的容易。 也就是这个时候,国王再次召见她,这令她燃起一丝希望,或许国王会看在她呈上那份遗嘱的份上帮助她一二呢?然而在见到国王后,他的第一句话便令她如坠冰窟:“亨利想要和你正式结婚。”他说,声音仍然是他一贯的平静以至于冷漠,她回想起此前旁观的他在凯瑟琳王后和玛丽公主面前的样子,如果只了解国王对外的形象,她很难想象国王面对妻女时会那样温柔,“而为了让你的身份能够勉强匹配他,我打算正式封你父亲为奥蒙德伯爵,这本就是一桩继承纠纷,将爵位判给任何一方都有据可依。” 第50章 婚礼 和根基浅薄的博林家族相比, 他们的爵位竞争者巴特勒家族对国王更有价值,这也是明明托马斯·博林的继承权更加名正言顺,却始终无法赢下官司的原因。 这是件好事, 一件会让父亲喜出望外的好事, 继承祖母的爵位一直是他的毕生理想, 但安妮·博林并没有被这份惊喜的馈赠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份天降的大礼一定会伴随着非凡的代价, 因此虽然明知这会令父亲愤怒,她仍然决定先替父亲推却这一恩典:“感谢您的公正, 这使得您能为这一桩长久的纠纷定下公正的裁决, 但陛下, 恕我直言,即便我从此成为了奥蒙德伯爵之女, 我对于约克公爵而言也不算十分合适,他可以娶一位公爵之女或者小国的公主......” “如果我弟弟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新娘, 我才应该为我的儿女忧虑。”亚瑟不咸不淡道。 安妮·博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约克公爵和国内的大贵族和女继承人联姻, 亦或是迎娶一位虽然没有继承权但血统高贵的公主,那考虑到此前英格兰王位继承的历史,他有很大可能会对现在的威尔士亲王构成挑战,甚至有可能令威尔士亲王重蹈理查二世的悲剧。 第84章 国王对弟弟并非没有戒心,但她当然不能点破这一点,而头顶, 国王仍以他惯有的不紧不慢的语气继续道:“当然, 若只是我弟弟一时的热情, 我也没必要干涉他的婚事, 费心为你父亲取得爵位并特意召见你,我这么做是因为你有其他价值, 除却成为我弟弟新娘以外的价值。” “因为那一份遗嘱吗?”安妮·博林的心咚咚直跳。 “因为那一份遗嘱,以及那份遗嘱里提到的勒妮公主。”亚瑟静静道,安妮·博林感到他湛蓝的目光落到自己头顶,“在你和亨利结婚后,我会任命他为驻法大使,在你们前往法国后,你则需要利用约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和你与克洛德王后的交情,想办法说服她们姐妹二人执行母亲的遗志,并将勒妮公主送到英格兰和我的儿子结婚。” “这......”安妮·博林微微张大了嘴,她万万没想到亚瑟一世竟然是想让她充当间谍,并且还是要从法兰西手中夺取被他们视为禁/脔的布列塔尼,一旦事情败露,约克公爵或许可以被引渡回国,但她不觉得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会对身为布列塔尼的安妮残党的她手下留情。 国王果然不会无谓地慷慨,他的礼物需要在刀剑舔舐鲜血,在冰面艰难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被打入地狱,想到可能身首异处的下场,她迅速屈下双膝跪地恳求:“恕我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陛下,如果您介意我给约克公爵和都铎王室带来的麻烦,我愿进入修道院,从此成为一名侍奉上帝的修女......”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 安妮·博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看到了亚瑟一世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睛是那样地冰冷以至于残酷,她心底下意识升起一丝寒意,并很快蔓延全身,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她不应该认为和王室扯上关系只会给她带来利益,她早已接受了国王的礼物:“我想你并不清楚我的意思,小姐,这并非一个你可以选择同意和拒绝的请求,而是国王的命令,从你呈交上那份遗嘱开始,你就不可能摆脱有关布列塔尼和勒妮公主的争端,只是原本你的角色可能是一位证人,而现在你的角色是一名间谍。” “我不必在意你的意愿,我只需要了解你的价值,并根据你的价值使用你,当然,由于任务难度的提高,你所得到的奖励也会更加丰厚,你父亲的伯爵之位和你约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就是我给出的价码,这两件礼物是前提条件,我永远不会收回。” 和托马斯·克伦威尔一样,安妮·博林同样是具有野心和才干能够为国王所用的人,并且由于他们的出身并不高贵,在他们对于国王的价值耗尽后,舍弃他们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在梦境里,他的好弟弟就将二人的价值利用得淋漓尽致,并且在事后以断头台作为注脚,将他曾经给予的馈赠一概收回。 他不至于像他弟弟那样残酷,但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即便他有例外的宽容,那也不会是给托马斯·克伦威尔或者安妮·博林的,何况他也不觉得安妮·博林会抗拒这份有毒的礼物,她是个聪明且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因为这一点,他才笃定她会答应,并且会在国王失去耐心前很快答应,而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听到安妮·博林说,她向他屈膝行礼,而后转身离开。在重新看到宫外的阳光时,安妮·博林有一瞬感到她被晃花了眼睛: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她曾经计划的人生,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像男人一样为自己、为家族争取荣耀,乃至于名留青史的机会,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再次想起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脸,她已病入膏肓,目光却仍然明亮------也许她真的可以如布列塔尼的安妮所说,不被女人的身份和不够高贵的出身束缚呢? , 在约克公爵给克洛德王后写信后,他与安妮·博林小姐的恋情已无遮掩余地,而国王也终于介入此事,他亲自裁决了博林家族和巴特勒家族争执多年的奥蒙德伯爵归属一案,将奥蒙德伯爵之位授予托马斯·博林并另赠一片爱尔兰的地产给巴特勒家族作为补偿,同时他还宣布他将亲自主持约克公爵和博林小姐的婚礼,这意味着这桩地位相差颇大的婚姻得到了国王的认可,在为约克公爵的浪子回头津津乐道之余,他们也不禁开始感叹博林家族的幸运,尤其是即将成为约克公爵夫人的安妮·博林。 婚礼定在1518年8月举行,直到来到婚礼现场,玛丽仍感觉有些荒诞,她想象不出为什么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动,约克公爵竟然还是迷恋上了安妮·博林,这一次她甚至没费多少力气就轻而易举地嫁给他,公爵夫人的尊荣也已是她的出身所难以攀附的地位。 她不应该愤怒的,这桩婚事与她无关,现在的安妮·博林也与她无关,甚至于她应该庆幸这个女人从此再也不会干预她的家庭并夺走母亲的一切,而她和约克公爵生下的孩子也很难挑战爱德华和她的地位......“伊莎贝拉!”当玛丽正怔怔地望着婚礼现场的布置时,约克公爵满面春风地大踏步来到附近游荡,看到玛丽后,他弯下腰半蹲在她身边同她平视,即便玛丽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生气,“哎,你对婚礼很感兴趣吗,不过伊莎贝拉,你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甚至对于帮助凯瑟琳主持这些礼仪和布置而言,你也太小了。” “你喜欢结婚吗?”玛丽突然问。 第85章 “伊莎贝拉,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约克公爵一怔,而玛丽紧接着追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和安妮·博林结婚?你想拥有年轻貌美的女人和男性继承人吗?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你会不会一直结婚,而此前的婚姻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需要修正的错误,而非上帝的安排呢?” “噢,伊莎贝拉,为什么你总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呢?”约克公爵抱怨道,不过玛丽毕竟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抱着一种玩新颖游戏的心态,他不打算和玛丽计较,并且他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我娶安妮当然是因为我爱她,我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女人,至于继承人,她当然会给我生下我的继承人,就像你母亲生下你和爱德华一样,上帝会赐予我像你和爱德华这样美丽可爱的孩子的。”他顿了顿,忽然又一时兴起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安妮,你也跟那些,等我们结婚后,她就是你的婶婶了,相信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你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我不会。”玛丽冷淡道,而约克公爵只认为这是玛丽的古怪脾气再次发作,在心里感叹亚瑟和凯瑟琳可能确实对女儿太宠爱了一些,以至于在她身上他看不到淑女的乖巧,不过她的父母都不在意,他作为叔叔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他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开始畅想婚礼上的自己是多么光彩照人,而此时,他身后的玛丽忽然道,“如果你们只有一个女儿,也请对她好一些,不要让她得到爱又失去爱,从而陷入痛苦和绝望。”她攥紧拳头,背对约克公爵,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我是说你们的女儿。” 第51章 迷恋 1518年9月, 在约克公爵结婚后,亚瑟一世正式任命他为英格兰驻法大使,令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冬天到来前启程前往法兰西, 而对于弗朗索瓦一世而言, 和约克公爵相比, 他对他的新婚妻子更感兴趣,尤其是在得知她竟然曾在法兰西宫廷任职以后。 他对安妮·博林并无印象, 但他记得她的姐姐玛丽·博林,那可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因此他一度认为安妮·博林应该也如她姐姐一般美丽动人, 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就在约克公爵夫妇抵达巴黎,他急不可待地召见二人后, 他却大失所望,安妮·博林确实算得上漂亮, 但离打动他还太远, 但出于风流的本性,他仍然对她表示了赞赏:“当我听说约克公爵向一位乡绅小姐求爱,甚至不惜将动静传到巴黎的宫廷时,我曾好奇令他倾心的是怎样一位海伦或普绪克,而这位小姐果然十分迷人。”他顿了顿,忽然又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玩笑道, “如同她姐姐一般。” “我的姐姐确实是一位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耀眼的美人, 但她业已嫁给凯里爵士, 想必承担不起国王的赞扬。”面对弗朗索瓦一世言语中暗含的羞辱, 安妮·博林不卑不亢地回应,望着她澄澈明净的研究, 弗朗索瓦一世被勾起了兴趣,他又继续道,“那亲爱的公爵夫人,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赞美呢?您的姐姐无法承担,您可以承担吗?” “接受你的赞美是出于礼仪,取悦我的丈夫才是我唯一的职责。”安妮·博林仍然微笑道,“我想要的是真正的尊重,而非轻浮的赞扬,而如果我能与您的赞扬相匹配,您也不会直到今天才开口了。” “你有着雅典娜一般的智慧,又为何要执着于阿佛洛狄忒的金腰带呢?”弗朗索瓦一世大笑道,随即结束了这场召见,而不清楚玛丽·博林同弗朗索瓦一世旧事的约克公爵只注意到“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迷人”这个形容,他不禁心绪浮动,暗想等回到英国以后他一定要拜访一下安妮的姐姐------和情/欲无关,他目前还打算如父兄一般做个忠诚的丈夫,但如果只是欣赏一下亲属的美貌,那简直无关痛痒,安妮一定不会生气的。 , 安妮·博林本以为她可以在巴黎宫廷中再次见到克洛德王后,但遗憾的是,为了规避宫廷中浮华的风气,克洛德王后与勒妮公主已经前往布洛瓦城堡,这使得她最重要的任务一开始便陷入了停滞。 和英格兰相比,法兰西的宫廷更加喧闹奢靡,由于弗朗索瓦一世沉湎意大利艺术,他在原卢浮宫的基础上修建了一座更加恢弘的“新卢浮宫”,约克公爵几乎是在见到这座宫殿的第一瞬间就被其迷住了。 “若我有弗朗索瓦一世的财力,我一定会将我们的城堡修建得如卢浮宫般辉煌。”在应邀来到卢浮宫参加舞会时,约克公爵醉醺醺道,由于少年时期受到父亲严格的约束,长大后也未在兄长处得到例外的金钱宽松,他已经完全被奢华的法兰西宫廷迷花了眼,以至于语无伦次道,“哎,亚瑟就不喜欢修新的漂亮宫殿,除了给凯瑟琳改造浴室他几乎就没有在住所上花过钱,他还比不过父亲,父亲至少修建了里士满宫!” “陛下认为堡垒和船只比宫殿重要。”安妮·博林说,她语气温柔,却显而易见是以驳斥的语气回击约克公爵的胡言乱语,“若他将亨利七世国王的财富用于挥霍,英格兰又怎能从法兰西手中夺回丢失的领土,并进行稳固的统治呢?别忘了,国王陛下的头衔中包括法兰西国王,他总有一天会将这个头衔变得名副其实。” “而我将是他忠诚的兄弟,我将帮助他达成这一伟业。”约克公爵又兴奋道,他推开安妮·博林,踏入舞池表演踢腿和旋转,轻而易举地收到了阵阵掌声欢呼,而目睹这一切的安妮·博林在心里暗暗摇头,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和他的兄长比起来他确实还是个幼稚的孩子,谢天谢地,上帝选择了亚瑟一世而非他成为长子,眼见约克公爵不会在短期内将注意力放回他妻子身上,安妮·博林站起身,决定找个合适的角度再度打探一下她离开之后法兰西宫廷的变化,但一个意外之客拦住了她,“亲爱的夫人,请问我是否有荣幸与您一起跳舞呢?” 第86章 是弗朗索瓦一世,即便长相上没有约克公爵那么英俊,但国王的华丽服饰和头顶的王冠无疑赋予了他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荣幸之至。”安妮·博林回以一个优雅的笑容,而后接过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同他一起踏入舞池。 弗朗索瓦一世的舞技精湛更甚约克公爵,而安妮·博林同样精于此道,二人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平心而论,我不觉得你很美,至少没有美丽到倾倒一位富有的公爵。”在抬手的瞬间,弗朗索瓦一世感叹道,“所以我更加好奇为何你能令约克公爵神魂颠倒,乃至于如此迅速地娶你为妻呢?” 当然是因为他兄长的推动,他不想弟弟的妻子太高贵,清楚事涉外交场合,安妮·博林也时刻不忘在言语上讨得机锋:“也许比起表面的美丽,我的丈夫更欣赏内在的品质,所以他看中了我,而您看中了我的姐姐。” “我可不是什么迷恋美色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失去欧洲最美丽的王后了。”弗朗索瓦一世道,想起玛丽王后,他内心又泛起一阵骚痒,听说那不勒斯国王的身体并不好,尤其是在三年前一次意外受伤后,若当年她看中的是一位法兰西或者北意大利的贵族,他也不至于对曾经的妻子永无得手希望,而想起玛丽王后,他不免又想起了她嫂嫂凯瑟琳王后,那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女人,“然而最理想的妻子应当既有美丽的容貌,又有超凡的智慧,最好出身高贵,意志坚定,真可惜,上帝将这样的妻子赐给了英格兰国王。” “英格兰王后确实是一位完美的贤妻,而不可否认的是,英格兰国王也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因此上帝才会屡次眷顾于他。”她就着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做了一个回旋,再抵近他时已然重新笑靥如花,“好了,陛下,不要再将注意力分散给其他女人了,我想您邀请我跳舞并不只是因为对我长相的好奇吧?” “当然不止。”弗朗索瓦一世也收敛了轻浮的笑容,转而认真道,“作为次子,外交官是一个合适的出路,但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关系对彼此都可谓至关重要,英格兰国王绝不会仅仅因为约克公爵是自己的弟弟便对其委任要职。”他观察着安妮·博林的表情,“约克公爵固然可以成为社交场上的明星,却并无大使所需要的敏锐与沉着,也许英格兰国王真正选中的驻法兰西大使不是他弟弟,而是他弟弟的夫人------你的父亲也曾经担任过这一职位吧?” “是的。”安妮·博林静了静,回答道,“我的父亲和丈夫才是真正的外交大使,而我不过是因为身份的便利得以为他们出谋划策,从而稍稍分享他们的光荣。” “正如我母亲于我吗?”弗朗索瓦一世发出一声轻笑,“好啦,夫人,我想我明白你能迷住约克公爵的原因了,他看似光鲜耀眼,实则被他的夫人操纵,而且他的夫人还不是一位高贵的淑女,她只是一个乡绅的女儿。”他终于不再掩饰眼里的嘲笑和轻蔑,“您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以你的出身,哪怕你比你的姐姐更加美丽,你也至多只能成为一个伯爵的妻子。” “正因为我没有高贵的血统,我才需要更加地努力地攀爬与磨炼,从而得到与您共舞的机会,而国王的谋臣中并不乏比我出身更加低微之徒,我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我身为女人罢了。”安妮·博林同样以高傲轻蔑的目光回击,随着舞曲进入高潮,她的舞步也更加急促,“而一位杰出的国王应当保持谦虚和谨慎,否则他迟早会重蹈昔日的失败,他不应该轻视和羞辱一个看似平凡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掌控着帮助他拓展权势的方法。” “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拓展权势?”弗朗索瓦一世有些动怒,但想起昔日的屈辱,他还是愣生生忍下了本性里对女人的轻视,转而道,“说来听听。”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要去世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德意志的皇冠要失去主人,换上一位年轻人。” “德意志的皇冠并非理所应当归属于哈布斯堡家族,何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从未获得教宗的加冕,法理上,他仍然只是‘罗马人民的国王’而非‘罗马人民的皇帝’,这是一个漏洞,在他给自己加冕之前,他怎么能指定一位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呢?”安妮·博林发出一声轻笑,“您是法兰西国王,而查理王子不过是佛兰德斯伯爵罢了,既然都是需要七大选帝侯选举出的皇帝,他们可以因为金钱选择哈布斯堡家族的先祖,当然也可以选择您,也许您可以赶在他们之前去收买选帝侯们,为自己博得一顶荣耀的皇冠呢?” 此时舞曲终结,安妮·博林松开了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在行过屈膝礼后便转身离去,望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阅美无数的约克公爵也会为她着迷,甚至娶她为妻,抛开外表,这个女人确实谈吐优雅且气质迷人,如果她皮肤再白皙一些、身材再丰盈一些,他想他也会爱上她的。 第52章 竞选 入冬之后,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医生诊断皇帝陛下即将在年末或者年初时去世。 查理王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立刻赶往祖父身边,由于竞争胡安娜女王摄政权的失败, 他绝对接受不了德意志的皇位也出现纰漏, 身在尼德兰, 他赶往皇帝所在的克莱沃并不像外祖父去世时赶往西班牙的路途那么艰难,他的姑姑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一同随行。 第87章 当查理王子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来到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身边时, 后者已经病入膏肓,看到女儿和孙子, 他才勉强提起一些精神, 颤抖着试图抬起手,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赶紧握住:“父亲,我来了, 我和查理回来了。” “哦,玛格丽特......”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喃喃道, 他苍老的眼眶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 “我梦到你母亲了,还有你哥哥,如果不是那匹该死的马,我们该多么幸福......在我死后,请将我的心脏取出,和你母亲安葬在一起, 只有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真正幸福的时刻, 在她死后, 我从未得到幸福, 我从未有一刻幸福......” “我明白,父亲。”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哽咽道, 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欣慰地点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查理王子,查理王子立刻凑上前去,“因为你祖母,我成了一个勃艮第人,而你是大胆查理的后代,你注定成为比他还要伟大的人。”他喘了喘气,“我听说普法尔茨选帝侯宣布他不会投票给你?” “因为他弟弟。”提到这件事,查理王子便满腹怨气,但鉴于祖父已到弥留之际,他还是尽可能克制语气,“他的弟弟诱惑了埃莉诺,破坏了和葡萄牙的联姻,我承认了他们的婚姻,他们应当感激至极,普法尔茨选帝侯竟然还得寸进尺,要求我恢复给他弟弟和埃莉诺的年金!”他深吸一口气,“如若冒犯我之人没有得到惩罚,我又怎能维持君主的尊严?” “婚姻已成既定事实,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不要在你付出了姐妹的婚姻后还收获一个仇敌。”面对查理王子的愤懑,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皱起了眉头,但他的身体状况只能支持他做出微弱的提醒而非严厉的呵斥,“没有人比我们还清楚我们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德意志人可以因为联姻和金钱选择我们家族,他们也能因为更多的利益选择另一个,我听说法兰西国王也在准备竞选皇位。” “那是天方夜谭!”查理王子仍旧忿忿道,他自然也听说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种种行动,但他对此不以为意,或者说拒绝相信他认为板上钉钉的皇位竟然也面临觊觎者,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摇摇头,在回光返照中加重了口气,“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德意志人,德意志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却分毫没有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团结,他们是一盘散沙,可以轻而易举地为了自身的利益罔顾帝国的荣耀,我们不能指摘他们,因为我们曾经也是这样。” “在这个时代,民族的团结才是强盛的根源,英格兰和法兰西通过一百年的战争学会了团结,西班牙和意大利也快学会了,土耳其人的威胁可以是灾难,也可以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查理王子感到自己的手被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抓住,他与祖父的目光对视,他此刻眼中光彩惊人,“弗朗索瓦一世自诩骑士国王,实则不过比他那些虚伪狡诈又欺软怕硬的先辈多了层浮华的外衣,亚瑟一世倒是个厉害人物,可他的祖先早已挥霍掉了英格兰在大陆上争霸的资本,他可以是你的盟友而非仇敌,只有你,查理,你继承了你曾外祖父的名字,你会达成比他更伟大的成就,你要击败法兰西,称霸整个基督教世界,然后发起新的十字军,从异教徒手中夺回新罗马和耶路撒冷,你的荣耀将万古长存!” “不要吝惜金钱,如果失去了皇位,我们将陷入彻底的凄凉与混乱,并为此悔恨终生,你也不要为你在西班牙的失败生气,以至于怪罪你的弟弟,你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西班牙太远,你不妨让他先替你统治,血缘关系注定了你们能成为同盟,你现在和未来的敌人都是弗朗索瓦一世!”他的声音终于渐渐微弱下去,“你要强调土耳其人的威胁,放大他曾被一个女人打败的屈辱,由此证明你才是唯一一个能够保卫德意志的君主,你要放下你的骄傲和顽固,放下身段周旋于选帝侯间,在未来几个月他们的态度能决定你一生的命运,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连嘴唇的颤动都十分费力,神父赶紧上前为皇帝做临终告解,以期他能在天堂与深爱的第一任妻子团聚,望着病榻上的祖父,查理王子的肩膀也微微颤动,他忽然对自己的姑姑问道:“祖父是否认为我并不能承担这伟大的责任,才对我尤其不肯放心,以至于直到临终前都要竭力多叮咛一句?” “他一生都在追随他心中的伟大理想,可就连他自己都清楚他并没有实现这个理想的能力。”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说,尽管在查理王子长大后他们已经不复童年时的亲密,她还是在此刻轻轻抱住了侄儿,“不过,我会一直在你们身后帮助你们实现你们的野心,曾经是父亲,往后是你。” , 1519 年1月12日,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于克莱沃去世,尽管临终前他试图向教皇请求在德意志完成加冕仪式以使他能够在生前任命孙子查理为“罗马人民的国王”,但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施,这意味着在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帝国皇位会出现空悬,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正是一位有力的竞争者。 尽管在登基之初便遭遇了失败被俘的耻辱,但弗朗索瓦一世一向不吝于花费金钱宣传自己的形象,而法兰西的底蕴丰厚确实也非一场失败可以轻易击溃,因此在竞争皇位的宣传中,弗朗索瓦一世极力展示自己的富有和慷慨,不仅许诺给了选帝侯们丰厚的年金和极大的自治权,还承诺将法兰西也并入帝国的法统,“由此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对抗土耳其人,捍卫天主的荣誉”。 第88章 针对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查理王子,弗朗索瓦一世也煞费苦心对他进行了针对性的攻讦:一方面,他强调了查理王子的年纪和他不甚美观的外表,提醒选帝侯们“应担忧他的健康状况”,另一方面,他们强调了他在西班牙的失败及他在尼德兰统治时的诸多纰漏,刻薄地评价他是“一个被姑姑和摄政会议操纵的巨婴”,由此暗示查理王子本人能力不济,不能如他祖父一般令人尊敬畏惧。 如果此前法兰西国王当选为德意志皇帝还只是一个戏言,那现在,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计划还真的出现了一些可能实现的眉目,毕竟查理王子此前的事迹确实令人不太放心。“如果我是查理或者玛格丽特夫人,我这个时候会宣传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败绩,并在选帝侯的领地内部煽动反法情绪,法国人有太多可以攻讦的前科了。”在里士满宫听取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汇报时,亚瑟如此评价道,对于处在困境之中的查理王子,他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恨铁不成钢之感,“选帝侯们透露出想让法兰西国王成为帝国皇帝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选票的身价,如果佛兰德斯伯爵能够稍微成器些,弗朗索瓦一世的声势也不会如此浩大,他还在吝啬金钱吧?” “是的,他在试图向尼德兰的银行家借款,并且下令六个月内都禁止尼德兰对外贷款。”托马斯·克伦威尔道,这时亚瑟终于点了点头,“这还算个君主的决定,只是不知道出主意的人是他还是他的姑姑,抛开阵营的分别,玛格丽特夫人确实是一位睿智的女性,她本应该成为西班牙王后的。” “所以您是希望查理王子当选,还是希望弗朗索瓦一世当选?”托马斯·克伦威尔忽然问。 “我吗?”亚瑟讶异道,“这有什么好疑问的,不论弗朗索瓦一世得到的皇冠多么羸弱,那毕竟是一顶皇冠,长期来看法兰西或许会被这顶皇冠拖垮,但短期内他们确实解决了东部的忧患,可以全心全意对抗英格兰,对我来说,现在的局面正是我所乐见的,为了这场竞选他们都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查理现在或许会面临一些麻烦,认为这顶皇冠过于昂贵,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为此不吝血本,他会胜利的。” “但查理王子的过往经历确实令人不够放心,而他每宣传一次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败绩,就等同于宣传了一次凯瑟琳王后的丰功伟绩,这是英格兰的荣耀。”托马斯·克伦威尔清了清嗓子,“弗朗索瓦一世以查理王子的个人能力作为攻讦借口,但他的过往经历也不算多么光荣,在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您才是欧洲最有威望的君主,所以选帝侯们邀请您也参与竞选,同时他们还给瓦伦蒂诺公爵发出邀请,希望他也能够考虑接过这一重任,成为罗马人民的皇帝。” 第53章 重逢 如果要形容亚瑟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无语,非常无语。 “德意志人将每一次皇帝选举都视为牟取利益的机会,这一次他们借弗朗索瓦一世将身价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却还是贪心不足, 因此想要让游戏更激烈些。”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评价了这一行为,显然, 选帝侯们的举动对他而言与闹剧无异,托马斯·克伦威尔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些害怕国王也一时兴起加入这场注定只会白白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的游戏, 亚瑟举目眺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查理现在一定很焦急吧?” “从他的表现来看确实如此。”托马斯·克伦威尔回答道, 亚瑟点点头,半是感慨道, “哈布斯堡家族承受不起失去皇位的代价, 如果他真的输掉了这场竞选游戏,他就需要以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利益,而任何可能的变数都会令他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胆战心惊,进而杯弓蛇影,他毕竟还是太年轻。” “给意大利写信,如果瓦伦蒂诺公爵无意于德意志的皇位, 就顺手帮我一点小忙, 让他对选帝侯们宣称我才是最适合德意志皇位的人, 抬高身价的把戏不是只有选帝侯们会做。”亚瑟最后总结道, “这几个月对未来的查理五世而言至关重要,挺过这道关口, 他才有可能成为如他先祖一般的伟大君主,不论是意志还是地位这都是他最脆弱的时刻,所以作为他亲爱的姨父,我需要在这个时候给予他坚定的支持,在他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君主之前,这份恩情至少能保障他不会找借口撕毁英格兰和尼德兰的贸易协定。” ,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关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竞选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金钱堆砌的骗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或许清楚这一点,但碍于投入的成本他们不论内心多么愤懑眼下都必须坚持这场昂贵的游戏,有关皇位的归属主动权控制在选帝侯们手中,而尝到甜头的选帝侯们向英格兰国王和瓦伦蒂诺公爵发出邀请,不过是希望再拉入两个冤大头,或者进一步刺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罢了。 针对选帝侯们的邀约,瓦伦蒂诺公爵选择推却,但他转而强烈支持英格兰国王参与竞选,用一封充满华丽辞藻和肉麻言辞的信强调亚瑟一世有多么适合戴上这顶皇冠,而英格兰国王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时间,英格兰国王竞选德意志皇位的传言甚嚣尘上,身在法国的约克公爵完全误读了哥哥的信号,他兴奋地在各个宴会上不断地宣传他的兄长,仿佛竞选德意志皇帝的不是亚瑟而是他本人,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忠臣出言驳斥,他则一再得意洋洋地宣称弗朗索瓦一世“不过是我哥哥的妻子的俘虏”,同时“善意”地提醒“当然这段经历不会损害他的地位,被英格兰俘虏的法兰西国王有好几个”。 第89章 得知约克公爵的言论,本就为近期竞选倍感燥郁的弗朗索瓦一世更是气急败坏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参加这场游戏了,付出的金钱还是小事,关键是他在埃夫勒被凯瑟琳王后俘虏的往事这几个月里被尼德兰宫廷中善于修辞的官吏和富有文采的诗人一再提及,如果他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件事,他或许可以以豁达的态度自嘲玩笑,但如果这桩耻辱往事一再损害他的国际形象他很难不为此恼羞成怒。 平心而论,他认为约克公爵并不算个聪明人物,且任性幼稚如若孩童,但他在吸引注意、煽动仇恨上确实有着卓绝的天赋,在当下,持续在社交场上激怒他的约克公爵无疑能在他的厌恶名单中名列榜首,尤其他的妻子还是煽动他参与这场皇帝竞选的始作俑者,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是否诱使他参与这场竞选就是英格兰的阴谋,他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尼德兰的查理结为死仇,最后还有可能一无所获! “你营造了一个骗局,女士。”一个平常的下午,当安妮·博林正在和几位法国贵妇人玩牌时,弗朗索瓦一世忽然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后,安妮·博林睫毛微抬,立刻轻盈地起身同女伴们告辞,而后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方便弗朗索瓦一世与她对峙,“你诱使我参与了这场竞选,让德意志人开始接受一位外国君主成为他们的皇帝,我替亚瑟一世扫清了障碍,现在他自己也来竞选了。” “这样的指控真是令我惶恐。”安妮·博林睁大眼睛道,那双澄澈的黑眼睛此时用一种无辜又委屈的目光看着他,这令弗朗索瓦一世的内心突兀地堵了堵,他的怒火好像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我只是认为法兰西国王比佛兰德斯伯爵更匹配德意志的皇冠罢了,我怎会预料到选帝侯们会对英格兰国王和瓦伦蒂诺公爵也发出邀请,我不是德意志人,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英格兰人和一个意大利人。” “也就是说,你认为比起我,德意志人更认可英格兰国王做他们的皇帝?他们认为亚瑟一世比我还要英明神武吗?” “这是欧洲皆知的事实,陛下。”安妮·博林说,没等弗朗索瓦一世动怒,她立刻又飞快地找补道,“但您大可不必将他们的言行和想法放在心上,目前为止,英格兰国王可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参与竞选的迹象,英格兰的物力财力远不及法兰西雄厚,距离德意志也更加遥远,他没有立刻表示拒绝不过是为了待价而沽罢了。” “我就知道他没有这样的雄心。”弗朗索瓦一世松了口气,他复而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安妮·博林,“既然他是待价而沽,那以你的判断和对英格兰国王的了解,你觉得他想向谁出价呢?” “当然是查理王子,不过他的支持能顶多少作用,德意志人会因为查理王子有英格兰国王的支持便选择他吗?”安妮·博林道,“查理王子嘲笑着您的败绩,可他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您大可在边境陈兵,展示您雄厚的军力和帮助德意志人对抗异教徒的决心,这正是您相对于查理王子最大的优势。况且已故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一直想要替他的第一任妻子夺回勃艮第的土地,作为勃艮第的玛丽的直系后人,查理王子迟早会对勃艮第流露出野心,法兰西国王自然应当早做准备。”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安妮王后将勃艮第授予了曾经的洛林公爵,那么为了保护自己现在的领地,洛林公爵(1)也应当积极出力才是。”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弗朗索瓦一世若有所思道,在意识到他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安妮·博林的建议时,他忽然有些感慨,“想不到我竟然需要听从一个英格兰女人的建议。” “我只是为您陈述利弊而已,您大可因为我英格兰女人的身份对我的言论不屑一顾。”安妮·博林恭敬地说,她后退一步,朝弗朗索瓦一世行了一个谦恭的屈膝礼,“我的工作只是讨好我的丈夫,做他在舞会和比武大会上称职的配饰,而国王陛下的认可令我诚惶诚恐,我很荣幸能为陛下解忧。” , 在弗朗索瓦一世想要竞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时,他的母亲萨伏伊的露易丝曾经表示反对,但拗不过儿子的一意孤行,她最终并没有做出实际行动反对他的行为。 但在弗朗索瓦一世已经投入大量资本的当下,她也清楚法兰西为这场竞选游戏已经支付了过分高昂的代价,既然骑虎难下,索性横行到底,在弗朗索瓦一世提出借着与查理王子交恶的机会在勃艮第整军后,萨伏伊的露易丝也赞同这一意见,毕竟勃艮第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布列塔尼的安妮,她急迫地想要修正布列塔尼的安妮执政时期造成的所有的错误,针对法兰西的。 如果查理王子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此前还只是将武力对抗作为应对弗朗索瓦一世的最后手段,本质上还是希望通过金钱贿/赂解决问题,那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动用武力以捍卫利益的可能,事实上,查理王子现在已经开始尝试动员军队以对法国人和选帝侯们实施武力威慑,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宣传法国人的威胁,希望借此打退选帝侯们支持弗朗索瓦一世的念头。 如果这场皇帝竞选演变为一场战争,那英格兰国王的态度就变得重要起来,不论是支持弗朗索瓦一世还是查理王子,他都会在事实上扮演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在紧张局势不断升级的当下,1520年的春天来了,直到这个时候,安妮·博林才再次见到了从布洛瓦城堡返回凡尔赛宫的克洛德王后。 第90章 多年不见,克洛德王后的身材同她少女时期相比并没有拔高多少,并且由于体重的增加显得更加矮小,而跛脚的问题也更加严重,看到安妮·博林,她脸庞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真诚喜色,她朝安妮·博林伸出手:“啊,亲爱的安妮,想不到你还能回到巴黎,能再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陛下。”安妮·博林同样回以真诚的笑容,抛开亚瑟一世给她的秘密任务,能再次见到克洛德王后确实也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她屈膝吻了吻克洛德王后的手,结束问安的礼节后,克洛德王后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安妮·博林的脸庞,感慨道,“你真美,安妮,约克公爵给我写信时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我还会和他产生交集。”她旋即又开始担心道,“我听说约克公爵是个风流的人,据说整个英格兰宫廷都是他的情妇,怎么,安妮,他到了法兰西也如此浪荡吗?” “约克公爵虽不如他父兄忠诚,但对我还算尊重。”安妮·博林回答道,对约克公爵的风流,她婚前就有预感,也从没觉得约克公爵能对她保持持久的兴趣,但结婚近一年,他的表现确实比她预想的好很多,虽然也会在宴会上同人调情,但至少没有公开包/养情妇,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那真是太好了。”克洛德王后道,她不知内情,因此是真的由衷为安妮·博林高兴,她还想说什么,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痛苦表情,伸手想要抓挠自己的后颈却很快克制住,而她的侍女立刻为她解开后颈的衣物并为她涂抹一种奇怪的液体,“这是怎么回事?”安妮·博林一怔。 “是梅/毒。”克洛德王后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我从两三年前就被这种疾病不幸地诅咒,医生说我活不了太久。” 第54章 拯救 “梅/毒”是近三十年来欧洲最流行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 据说是由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从新大陆带来,他的水手们与当地的妇女发生关系,在回国后仍然保持着浪荡的生活, 这种可怕的疾病因此开始在西班牙流行。 但梅/毒在欧洲的大规模流行还要“归功”于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博热的安妮的弟弟, 路易十二世的前任, 布列塔尼的安妮第一个法王丈夫)远征意大利,在这场战争中, 他雇佣了欧洲各地的士兵,其中也包括曾经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远航新大陆的水手和来自西班牙的雇佣军。 这种可怕的疾病迅速传遍了整支军队, 间接导致了查理八世的铩羽而归, 而返乡的士兵则将这种疾病传播到了欧洲各地, 令欧洲人闻风丧胆。通常情况下,这样的疾病在私生活混乱的男人和妓/女之间更为流行, 因此也被认为是上帝对不忠者的诅咒,而克洛德王后一向虔诚自持, 绝不可能做出背叛婚姻之事, 她因为什么原因感染上这一可怕疾病不得而知。 安妮·博林紧紧盯着克洛德王后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溃烂,发黑,还伴步着大大小小的脓疮,这可怖的症状被掩盖在华丽的服饰下,但王后华袍之下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她的脸部肌肉极其明显地颤动, 最后终于颓然垂下头。 “天哪......”她喃喃道, 在这一刻深恨天主的不公, 为何弗朗索瓦一世的行为需要让克洛德王后承担代价,她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过布列塔尼的安妮能够活得久一些, 久到能看到克洛德王后结婚,不管对象是约克公爵还是其他人,“如果您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看着您忍受这样的人生,她一定不会让您染上这样的疾病......” “我母亲一生都在抗争,可我没有她那样坚定的心智,如果我像她那样对抗自己既定的命运,我的下场会更凄惨,而结果也是让勒妮或者我的女儿重复我的人生,就像我重复我母亲的人生一样。”和安妮·博林相比,克洛德王后反而要平静许多,或许她曾经也为她的命运哭泣过,但哭泣无济于事,因此她早已麻木,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安妮·博林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安妮,如果我当年嫁给了约克公爵,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如喜爱你一样喜爱我,所以你不必觉得占用或者亏欠我什么,看到你能够得到幸福,我真的非常开心,如果你想要我快乐些,就请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中多陪伴我吧,我非常感谢你能够陪伴我,曾经如此,现在也是。” “我会的。”安妮·博林哽咽道,而克洛德王后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但这样的善意反而让安妮·博林更加觉得悲伤。起身的瞬间,安妮·博林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迅速敛起衣裙,带着一丝慌乱离开了克洛德王后的宫室,来到室外后,她再次被阳光晃花了眼睛:巴黎的阳光十分明媚,公平地照耀着王子与贫民,可这样的阳光从没有照耀到克洛德王后身上。 , 克洛德王后的归来只在少数人心中算得上一件新闻,其中还包含着一部分讥讽者,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归属问题。 为了这顶皇冠,弗朗索瓦一世已经付出了大量金钱,连带着被一再提及他在埃夫勒的耻辱往事,因此这顶皇冠于他而言意义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荣耀与利益,更关乎他的个人尊严,而在错失了西班牙的摄政权(基本也可以宣告退出西班牙王位的竞争)后,查理王子更不能忍受自己再失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这意味着他在尼德兰的领地会被三面包围,而奥地利的领地也很难再实现有效控制。 第91章 对于哈布斯堡家族而言,德意志的皇位归属攸关家族命运,因此查理王子已经开始在尼德兰和洛林花钱雇佣军队并征召士兵,而弗朗索瓦一世也不甘示弱,要求洛林公爵防御东南部的边境。鉴于关于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竞选已经趋于白热化,甚至有擦枪走火的征兆,约克公爵再散漫天真也能意识到氛围的紧张,因此他也收敛了几分不再如前段时间般执着地激怒弗朗索瓦一世,这对他来说这已经算分外安分守己了。 而当他结束了一天的玩乐,意犹未尽地回到大使官邸后,他发现他的妻子正有些忧郁地坐在壁炉边,这令他有些讶异,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安妮·博林像是灌木丛中野蛮生长的蔷薇,即便不算绝顶美丽却足够野性扎手,因此在看到她露出如此柔弱彷徨的一面时他倍感诧异,继而又生出一层怜惜之意,他立刻坐到了安妮·博林身边:“亲爱的,你为何如此忧愁,是这华丽的宅邸和你丈夫的爱都不足以抚慰你吗?” “我今天去拜见了克洛德王后。”安妮·博林道,她的双手绞在了一起,“她看上去不太好,她感染了梅/毒。” “上帝啊!”约克公爵惊叫道,他当然听说过梅/毒,知道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疾病在他父亲在位时一度流行,但他哥哥继位以后对伦敦城内的梅/毒病人进行了隔离和治疗,因此和梅/毒泛滥的法兰西相比,英格兰受其影响不算剧烈,至少贵族中鲜少有人中招,“一定是弗朗索瓦一世将这种病传染给了她!” “她从未有过不忠之举,却受到了不忠者的诅咒......”安妮·博林看上去仍然心事重重,而约克公爵也不自禁暗暗咋舌:在得知克洛德王后返回巴黎后,他也兴致勃勃地想要见她一面,然而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他此前虽然知晓克洛德王后不算漂亮,但总觉得她至少应该算得上清新可爱,他没想到她竟然既无美丽容貌也无高贵气度,而且竟然还身患隐疾,即便这样的疾病来自于弗朗索瓦一世,但克洛德王后就不该自我反思一下为什么上帝会一并诅咒她吗? 对比残疾甚至丑陋的克洛德王后,他身边的安妮·博林是如此优雅美丽且风情万种,回想起弗朗索瓦一世和他妹妹玛丽王后曾经的婚约,也暗暗为妹妹躲过一劫庆幸,而望着身侧忧郁垂泪的妻子,他心中的怜惜之意更甚:“不要难过了,亲爱的。”约克公爵含情脉脉道,在安妮·博林的嘴角烙下一个吻,“何必在意他人的命运呢,我们幸福就足够了,我知道你的恐惧,你放心,安妮,我一定不会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的!” “您本该迎娶的人是她,本该得到幸福的也是她!” “所以你同情另一个女人同情到要把你的丈夫也让给她吗?”约克公爵终于皱起眉头,他有些不高兴,并且即将失去耐心了,而安妮·博林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大人,我只是惊叹我的幸运罢了。” “当然,全英格兰都不会有如你一般幸运的女孩了。”约克公爵终于眉开眼笑,而安妮·博林一言不发,只在一侧安静地听着约克公爵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一日的经历见闻,他并不在乎她是否真的关心他的一切,他只是需要一个承接他表演欲望的观众罢了。 很多人都觉得她非常幸运,身为一个商人的女儿却能得到公爵的垂青,而国王和王后都支持她的婚姻,使她能够一跃成为约克公爵夫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光鲜的外衣背后她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国王可以因为她有针对布列塔尼事务的价值抬举她,也可以因为她不再具有这样的价值舍弃她。 但现在,她很庆幸英格兰国王对布列塔尼存在兴趣,并且愿意付出代价以维系这一利益,这意味着与布列塔尼息息相关的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并非没有命运的转机,她们不会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一样只能徒劳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直到此刻,安妮·博林才终于觉得她在并不情愿的情况下答应的婚姻和任务能够给她带来一些真切的力量与欢愉,如果她还像七年前一样只是一个英格兰侍女,一个外交官的女儿,那对于克洛德姐妹即便她心存怜惜与同情,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们的能力,甚至于自己都朝不保夕。 而现在不一样,布列塔尼的安妮曾经渴望拥有的英格兰的支持正是她的底牌,她来到巴黎的原因,和七年前相比,她不再是一个只能因为寂寂无名、不会被当权者注意到而可以替布列塔尼的安妮隐藏遗嘱的小侍女,英格兰国王给了她机会,让她可以成为王室的一员,进而借这个身份回到法兰西宫廷去插手未来的欧洲局势,那么,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拯救克洛德王后吗? 第55章 勒妮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选举将在7月正式进行, 尽管有关最终的结果仍然扑朔迷离,但在法兰西,人们还是倾向于相信国王已经在德意志收获广泛的支持, 而乳臭未干的查理王子根本不能与国王竞争, 短期内, 这有助于提振信心,但一旦结果不如人意, 人们的怒火无疑会反噬自身,针对这种可能, 弗朗索瓦一世提出若他未能当选, 则他将以选举舞弊为由与查理王子开战, 而战场就是勃艮第。 长久以来,有关勃艮第的问题一直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近臣的心病, 而布列塔尼的安妮选择将勃艮第授予洛林公爵无疑是在法兰西内部又埋下一个炸/雷,令弗朗索瓦一世每每想起都深恨不已:洛林公国原系神圣罗马帝国领土, 在1431年因女继承人洛林的伊莎贝拉同安茹的勒内一世结婚而与法兰西的安茹支系合并, 他们的外孙洛林公爵勒内二世在南锡战役中击败了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也就是如今的查理王子的曾外祖父。 第92章 由于安茹支系的继承人相继过世,其主支领地(如安茹、普罗旺斯)等被并入法国王室,但洛林公国一直被这一支的后人保留下来,直到1510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借路易十二世深陷谋杀风波的机会进攻洛林,出于自己的私心和削弱法兰西王权的目的, 布列塔尼的安妮将洛林割让给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虽然她的行为固然可以被称为是大兵压境之下的无奈之举, 但把在大胆查理战死后划归王室直属的勃艮第地区赐封给洛林公爵, 就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从查理王子的角度,勃艮第是他曾外祖父的领地, 祖母勃艮第的玛丽的遗产;从洛林公爵的角度,勃艮第是他失去祖传领地后的补偿;从弗朗索瓦一世的角度,勃艮第本应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取得的遗产却眼睁睁看着洛林公爵虎口夺食,再加上洛林一系同勃艮第一系因大胆查理之死埋下的旧怨,布列塔尼的安妮可谓是给继承了勃艮第遗产的哈布斯堡一系一个绝佳的介入法兰西内政的入口。 而弗朗索瓦一世即便清楚这一点,他也需要捏着鼻子承认这个现实,毕竟他也很有削弱占据了勃艮第地区的洛林公爵的动力,在博热的安妮还活着的时候,她经常痛骂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她执政的两年中挥霍掉了法兰西国王耗费几十年才得到的利益,而他不仅需要吞咽这一苦果,还不能对罪魁祸首加以追责-------他还得靠着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儿来宣称对布列塔尼的统治呢。 勃艮第的问题迟早要解决,而当弗朗索瓦一世向母亲提出借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竞选的机会来解决这一问题时,萨伏伊的露易丝颇有些意外:“你是怎么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弗朗索瓦?” “这是上帝于梦中对我进行的指点。”弗朗索瓦一世清了清嗓子,他当然不会说他是因为安妮·博林的言论才有此灵感,抛开她英格兰人的身份,他也不想承认他居然会真心认同一个商人女儿的意见,是因为他早有这一想法,安妮·博林不过是帮他坚定决心罢了,“我们迟早要同哈布斯堡家族开战,在继承了西班牙和西西里后,他们已经从东南和南部对我们形成了威胁,一旦他们得到德意志,我们便陷入了包围网中。” “尤其他们还和英格兰国王是姻亲,我们面对的威胁不是三面,而是四面。”萨伏伊的露易丝道,她已经开始认同儿子的意见,“在发起战争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战争的目的,如果胜利,我们要从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夺回洛林和尼德兰,即便不能达成这一目标,也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削弱洛林公爵对勃艮第的统治,我们要派出王室军队,但目的只能是将战火引向勃艮第,你打算派谁担任王室军队的统帅?” “当然是阿内。”弗朗索瓦一世道,蒙莫朗西的阿内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更在埃夫勒同他经历了生死患难,他一直想要将他扶持成为他在军方的左膀右臂,他认为和哈布斯堡家族的战争正是一个机会,“没有在战场上建立公爵,他便不能真正获得权势,这是我对他的信任和厚爱。” “如果你真的有重用他的意图,那这场战争你恰恰不能任命他为军队主帅。”萨伏伊的露易丝摇摇头,弗朗索瓦一世坐直身体洗耳恭听,他一向很重视母亲的意见,“我们未必可以通过战争收回领土,但只要我们能在战争中削弱洛林公爵,我们就不算一无所获,洛林公爵不能公开反叛国王,但派去执行国王意志的人一定会成为他怨恨的对象,与其让阿内承担这一切,为什么不换另一个潜在的威胁者呢?” “您是说......”弗朗索瓦一世一喜,而萨伏伊的露易丝微笑着点点头,笃定道,“对,波旁公爵,派波旁公爵去洛林,但只给他少量的兵力和军费,不论他是否愿意执行国王的意愿,只要他接过这个任务就注定了他不能单打独斗而需要借助洛林公爵的力量,他们会内讧,而我们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收拾残局,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担心英格兰国王趁机进犯,不论是出于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姻亲关系还是扩张领地的需求他都有此动力,我们需要一点好处喂饱他,他的儿子已经到了可以订婚的时候了,你还没有女儿(1),你可以把勒妮许配给威尔士亲王。” “英格兰国王一定会要求我们在婚姻条约中保留勒妮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如果我们不在这一点上满足他,那他一定会选择帮助查理王子。” “婚约能够订立就能够撕毁,至于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勒妮前面还有克洛德和你的两个儿子,大不了以后让克洛德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再褫夺她妹妹的继承权就是了。”萨伏伊的露易丝不以为意道,对这个儿媳,她确实有诸多不满,但对比美丽叛逆的玛丽王后,克洛德王后至少还有听话这个优点,且绝不会对她的权力和声望构成威胁,“亲爱的弗朗索瓦,离她上一次生产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你需要让她生孩子,再生孩子,你们的孩子越多,我们对布列塔尼的掌控便越稳固,解决了东部的问题,我们便应该料理布列塔尼了。” , 在回到巴黎后,克洛德王后很快又怀孕了,尽管距离她上一次生育只过了两个月。从结婚开始,她便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怀孕和生产,现在她年仅二十岁,却已经生育四次,其中只有两个男孩活了下来。 对饱受梅/毒困扰的克洛德王后来说,生育的痛苦反而没那么难熬了,毕竟她还可以从中感受到孕育后代的快乐,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她的使命,而两个健康的男孩则是上帝给予她的奖赏:“如果我有足够多的孩子,那勒妮便不必承担生育的任务,这很痛苦,母亲便深受这一痛苦折磨。” 第93章 是的,布列塔尼的安妮身体并不好,这也是她青年早逝却没有过多人怀疑的原因,安妮·博林正想安慰克洛德王后,她身边的勒妮公主却道:“如果这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我愿意承担。”她看向安妮·博林,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不论是替代姐姐,还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嫁与他人,我都愿意接受上帝和国王的安排。” 安妮·博林一怔,而勒妮公主的表现也显然出乎克洛德王后的预料,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妮·博林,而安妮·博林在短暂的惊愕中迅速回过神来,她弯下腰,用一个谦恭的姿态道:“在和您姐姐结婚之前,弗朗索瓦陛下并不是国王,而你们一出生就是公主,你们的命运并不是由他来安排的。” “但他现在是国王,是法兰西的主人,作为国王的臣民,法兰西的公主,我们理当以法兰西的利益为先。”勒妮公主固执己见道,察觉到她的态度,安妮·博林识趣地缄口不言,而克洛德王后在短暂的迷茫后仍下意识地选择逃避和退却一切她觉得不解或令她不适的事物,因此这场短暂的冲突被心照不宣地揭过。 日暮时分,安妮·博林便向克洛德王后辞行,决定回到大使府邸,但在她将将离开克洛德王后的宫室时,她忽然听到勒妮公主的声音:“你是英格兰国王弟弟的妻子?” “是的,我是约克公爵夫人,因为我丈夫担任英格兰驻法兰西大使才回到法兰西的。”安妮·博林回过头,注视着勒妮公主,在心中暗自回忆自己是否有什么逾矩之举不慎得罪了她,而勒妮公主轻哼一声,不屑道,“波旁公爵夫人说过,每一个大使馆都是一个间谍中心,尤其是两个敌对的国家。” 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安妮·博林,和克洛德王后相比,她和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容貌上更加肖似,那种敏锐犀利的目光也如出一辙:“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利用我姐姐对你的喜爱接近她,不动神色地煽动她,但你不要再尝试这些无用的动作了,她是法兰西的王后,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我们永远不可能帮助英格兰人!” “我想您误会了,公主。”背对着勒妮公主,安妮·博林深吸口气,转而回身道,“我曾是您的母亲安妮王后的侍女,见证过她去世的场景,她临终前一直对未来放心不下,不止是对你们,也是对布列塔尼,由于她的嘱托,不论我身在何处,我都始终关心着你们,我的婚姻和国王的任命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实践承诺的计划,我相信这是安妮王后所期望的。”勒妮公主眉毛一挑,正想询问她她到底向布列塔尼的安妮承诺了何事,安妮·博林却又飞快地朝她行了个礼,“不过您说得对,作为英格兰的王室成员,我确实应该注意我行为的分寸,如果您对我放心不下,以后我来陪伴克洛德王后时,您也可以陪伴在侧,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忠诚的。” 第56章 会盟 在得知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在勃艮第动员军队后, 无论是查理王子还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都清楚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不论查理王子能否当选皇帝。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当选,他毫无疑问会发动战争以巩固地位, 而如果查理王子得到皇位成为了查理五世, 那为了在即位之初便劝动本国诸侯支持他对抗弗朗索瓦一世, 他毫无疑问会再一次面对诸侯的勒索,并且由于还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出价, 诸侯们的胃口毫无疑问会是另一个无底洞,就看他能不能够填满了。 某种意义上, 哈布斯堡家族现在面临的困境是他们在得到皇位之初便注定的, 在霍亨斯陶芬王朝绝嗣后, 神圣罗马帝国进入“大空位时期”,此间帝位虚悬、诸侯林立, 而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一世看准时机,借助贿赂和姻亲关系成功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并得到教皇承认。 以当时德意志的状况, 扶持一位弱小的君主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 而尽管鲁道夫一世在扩张家族领地上做出了种种尝试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受限于自身基础的薄弱,他并不能如昔日的萨利安王朝和霍亨斯陶芬王朝一般有效整合国内势力甚至南下意大利与教皇争锋,在意识到鲁道夫一世的野心后德意志诸侯便不再支持他的儿子继承皇位,帝国皇位因此再度在几大贵族间流转。 而在鲁道夫一世的外孙查理四世在位时期,为了谋求诸侯的支持以使自己的儿子即位, 他颁布了“黄金诏书”正式确立了选帝侯制度, 由此奠定了七大选帝侯(美茵茨大主教, 科隆大主教, 特里尔大主教,萨克森公爵, 勃兰登堡伯爵,莱茵-普法尔茨伯爵和波希米亚国王)决定皇位归属的□□面。 在与哈布斯堡家族交替执政的卢森堡家族绝嗣(大部分遗产被身为女婿的哈布斯堡家族的阿尔布雷希特二世收入囊中)后,哈布斯堡家族连续三次当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阿尔布雷希特二世,腓特烈三世,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但在哈布斯堡家族势力连续扩张的当下,德意志诸侯曾经选择哈布斯堡家族的理由已不复存在,而年轻气盛的查理王子尽管强自按捺心气去拉拢这些他曾经轻视的诸侯,他的个人作风还是引发了选帝侯们的不满,勃兰登堡伯爵便抱怨称“王子宁可写一百封无用的信,也不愿抽出十分钟的时间来接见我的使臣,他连一个宫廷都治理不好,我怎么能相信他能治理好一个帝国!” 1519年6月28日,选举结果正式出炉,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选举出现了罕见的平票(特里尔大主教、勃兰登堡伯爵和科隆大主教支持弗朗索瓦一世,萨克森公爵、波西米亚国王和美因茨大主教支持查理王子,普法尔茨伯爵弃权),根据《黄金诏书》的规定,当皇位出现无法确定的情况时,美因茨大主教可以裁定人选,他自然选择了查理王子,对此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辩,宣称美因茨大主教的行为并不公正,“如果帝国议会不能给予我公平,我将以武力捍卫我的皇冠”。 第94章 战争一触即发,而能够充当调停者的教皇尤金五世并无意解决冲突,而是狡猾地宣称“在这一次的皇位争端中教皇的任务是加冕而非审判”,作为一名英格兰人(且和瓦伦蒂诺公爵关系密切),不论是从英格兰还是意大利的角度他都巴不得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王子互相争斗,这意味着他们无暇顾及意大利,而英格兰也可以趁机渔利,因此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他还顺便把皮球丢给了亚瑟一世,建议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他已如此自称)接受英格兰国王的调停。 不需要教皇提醒,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都清楚这个时候英格兰的态度非常重要,这关系到弗朗索瓦一世是否会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和查理王子是否能够得到配合与支持,因此尽管和英格兰王室有着深仇大恨(主要来源于凯瑟琳王后),弗朗索瓦一世还是按捺心气向英格兰发出了友好信号,表示愿意立刻将勒妮公主许配给威尔士亲王,并表示勒妮公主可以不必放弃她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 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和慷慨的礼物,而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一度对此心灰意冷,只能从凯瑟琳王后的方向入手希望她能看在亲戚关系的份上劝说英格兰国王至少保持中立,不要在查理五世全力调兵防御南部时进攻尼德兰,但出乎意料的是,亚瑟一世拒绝了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的婚约,转而对查理五世表露了支持,他同时邀请查理五世前往加莱与他会面。 , 时至今日,想起他在西班牙失权的种种,查理五世都不太清楚其中是否有英格兰的原因,亚瑟一世支持了他的航行,在出价上也还算公道,但凯瑟琳王后明明有充足的时间打压支持斐迪南的势力,她却放任他们提振斐迪南的声势,同时在他来到西班牙后迫使他和斐迪南都承认胡安娜女王对西班牙的统治,使得他被拖入漫长的党争。 但要说凯瑟琳王后完全没有帮助他争权也不尽然,毕竟她没有公开认可斐迪南二世的遗嘱对他釜底抽薪,也推动他任命了一部分尼德兰官员,他们的亲缘关系来自于胡安娜女王,他总不能指望这位姨母像姑母一样对他无条件地依从和支持。 所以根源还是因为埃莉诺的私奔,如果她没有任性地选择爱情而是安分地嫁给曼努埃尔一世,他就不会得罪葡萄牙,而他也不会和普法尔茨选帝侯一家结下梁子,如果他们没有选择中立而是像波西米亚国王(1)一样支持他,那弗朗索瓦一世至少少了一份发难的底气。 在他所有的姐妹中,埃莉诺是同他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一位,这也令他对她的背叛分外不能释怀,尤其是她在此前的皇位选举中没有支持他而是和她的夫家一起同他讨价还价以后,因为埃莉诺带给他的伤害,他现在对哈布斯堡家族赖以发家的姻亲关系都抱有一层怀疑的色彩,本家如此,身为姻亲的英格兰当然更不可靠,这使得亚瑟一世雪中送炭般的支持令他受宠若惊,甚至喜极而泣。 和他的父亲一样,三十四岁的亚瑟一世脸颊消瘦、神情严厉,但由于他远比亨利七世俊美,因此他还算富有魅力,由于有丈夫的对比,他身边的凯瑟琳王后显得更加温柔可亲,而相比她的前任伊丽莎白王太后,她又有一份仿佛与生俱来般的高贵和威严,即便在西班牙已经见识了这位姨母的风采,查理五世也在心中暗暗感叹他的姨母果然比他母亲更像一位女王。 在离开西班牙后,出于心里的不甘或者躲避情绪,他很少关注胡安娜女王的消息,但一度有精神失常嫌疑的胡安娜女王在重新执政后精神状况似乎好了很多,她甚至还给他的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写过信,在落座之后,亚瑟一世首先关注了一下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身体状况,知道他现在焦急的事情是什么,因此他也没有在这个程序上多费口舌,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在你和弗朗索瓦一世交战时,我会出动海军帮助你防范法兰西进攻尼德兰,同时我还会给你提供一支炮兵部队以帮助你对抗法国人。” 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查理五世精神一振,情不自禁面露喜色:虽然受限于人口和粮食,英格兰的战争潜力相当受限,但近二十年他们之所以能在同法兰西的战争中屡屡占据上风,得到巨大提升的军事技术无疑是关键所在,而英格兰的炮兵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有英格兰炮兵的加入,他在对抗法兰西时无疑更有把握。 但查理五世虽然自我感觉良好,却也明白亚瑟一世不会白白帮助他,尤其他还为支持他放弃了他儿子与勒妮公主的婚约,下一次要等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易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姨父,但尽管我们有着相融的血缘,我仍对此受宠若惊,可我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及和勒妮公主的婚约呢?” “我不觉得弗朗索瓦一世真心想履行这桩婚约,而他给出的条件只是承认勒妮公主的继承权,而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亚瑟一世静静道,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查理五世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在克洛德王后生下两个儿子后,勒妮公主的继承权已经靠后了,如果我接受了弗朗索瓦一世的婚姻条件,我必须同时承认克洛德王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以及她的儿子对布列塔尼的继承权,这会令我在布列塔尼的盟友不满。” 第95章 “但布列塔尼一直希望勒妮公主能够统治布列塔尼,如果勒妮公主与威尔士亲王订立了婚约,她就有了和布列塔尼建立联系的机会,拒绝这桩婚约同样会令布列塔尼不满。” “那是从前,在勒妮公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当然希望将她培养成一个布列塔尼人,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可能宁可将希望寄托在克洛德王后的次子身上,当然,如你所说,这毕竟是一个让勒妮公主和布列塔尼建立联系的机会,即便要拒绝我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因此我给弗朗索瓦一世的条件是他需要立刻将勒妮公主送往英格兰并承认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而弗朗索瓦一世果然拒绝了。” “看来他面临的压力还是不够迫切,否则您或许真的可以借助联姻将布列塔尼纳入统治。”查理五世有些泄气道,亚瑟一世摇摇头,看着查理五世的目光几乎是在谆谆教诲了,“通过联姻吞并领地确实是一种捷径,但没有诚意和武力,我们至多也只能得到一个虚浮的头衔罢了,若我想要染指布列塔尼,我应该做的是通过武力的胁迫帮助布列塔尼取得真正的独立,在他们感激的目光下为我的儿子和勒妮公主举行婚礼,并承诺让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统治布列塔尼,在对抗法兰西的共识下,我们会长期唇齿相依,直到最后亲如一家,到了那一天,英格兰才有可能与布列塔尼联合,否则对于布列塔尼而言,英格兰会成为法兰西一样的威胁,我们看似占尽便宜,实则是将盟友变成了敌人。” “您的睿智果然远非我能及!”查理五世惊叹道,他旋即想到另一件事,“那针对您的支持,我需要给出什么条件吗?”他顿了顿,目光中满含期待,“您希望我迎娶我的表妹吗?” 第57章 人心 如果三年前查理五世对迎娶英格兰的玛丽尚有犹豫, 那现在如果有机会迎娶英格兰的玛丽,查理五世只会乐意至极:这三年间,他和英格兰的玛丽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可谓是此消彼长, 毕竟他先失去了西班牙的王位, 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的皇位也存在变数, 只有尼德兰是被他牢牢把控的,而由于亚瑟一世和凯瑟琳王后迟迟没有第三个孩子出生, 玛丽公主的继承权相当靠前,倘若威尔士亲王无子早逝他有相当大的机会能入主英格兰。 这个时候, 他选择性遗忘了亚瑟一世刚刚才提到的联姻获取领土的副作用, 好运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谁能抗拒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得到一个王国呢?然而又一次,亚瑟一世摇了摇头, 拒绝了他:“玛丽还太小,她不能立刻和你完婚并生下继承人, 而且我也相信我们的情谊不需要联姻来维持, 事实上,只需要你在勃艮第同弗朗索瓦一世开战,我就要支持你的充分理由,因此这场战争并不止服务于弗朗索瓦一世扩张领土,还关乎他在国内扩张权威,他派来勃艮第的军队统帅是波旁公爵, 而非随同他在布列塔尼被俘的其他贵族。” “波旁公爵一直是王室军队的统帅, 他派他前来东部作战也在情理之中......” “对, 可为什么弗朗索瓦一世只给了波旁公爵五千人的部队, 还表示由于财政困难无法提供军费呢?”亚瑟一世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容,“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从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法兰西的处境远比弗朗索瓦一世想象得危险,他却还沉迷于内部的争斗,想要通过玩弄权术来排斥异己,借助和德意志的战争削弱洛林公爵,再让波旁公爵替他背下黑锅,可他将封臣当做草芥,封臣也会将他视为敌寇,但我们应该感谢他的愚蠢,这意味着法兰西将会进一步撕裂。” “我希望你能够回避和波旁公爵与洛林公爵开战,甚至进一步策反他们,转而将矛头对准弗朗索瓦一世,而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攻法兰西,鉴于过往的仇恨英格兰的介入反而会给法兰西团结的可能。”他朝查理五世伸出手,目光是那么地慈爱与真诚,“凯瑟琳是我的王后,我永远的爱妻,而你也是我的外甥,我们是一家人。一个分裂的法兰西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不会接受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在我们之间埋下任何分裂的隐患,我对合作有非常大的诚意,我相信你也是。” “当然,我一定会对同盟保持忠诚!”查理五世立刻回答道,于情于理,他都不觉得和亚瑟一世这个协定对他有什么坏处,此刻他心里只有澎湃的激动和兴奋,他没想到在祖父去世后他还能拥有一个如此可靠的盟友。在查理五世离开后,凯瑟琳几番犹疑,仍然开口道:“亲爱的,你不打算把伊莎贝拉嫁给查理吗?” “确实。”亚瑟说,玛丽已经快八岁了,他觉得他也是时候在她的婚姻问题上和凯瑟琳通气,“爱德华还没有结婚生子,玛丽的继承顺序太靠前,所以我不会轻易将她嫁往外国,这会给外国君主干涉英格兰的理由,而且即便将来给她安排和外国人的婚姻,我也不会选择查理五世。”他停顿片刻,“你不会希望玛丽一结婚就要给一个不知该算她姨母还是侄女的女孩做继母吧?” “这倒是。”凯瑟琳立刻赞同道,在查理王子离开西班牙之后,斐迪南二世的遗孀热尔梅娜王后生下一个女儿,她对女孩的生父闭口不谈,却将这个女儿送往尼德兰,而查理五世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低调地安排了这个女孩的生活和教育,她的身世简直昭然若揭,“但即便不是查理,我们总该给伊莎贝拉找几个备选的丈夫,如果阿方索没有去世,将她嫁去那不勒斯也是很好的。” 第96章 阿方索是罗德里戈一世和玛丽王后的独子,在一年前因病夭折,但对于这个凯瑟琳十分满意的人选,亚瑟也不算认同:“即便阿方索没有去世,我也不会选择他做伊莎贝拉的丈夫,苏格兰的詹姆斯王子也是如此,他们的血缘关系太近了,我不希望他们生下夭折的孩子。” “如果教皇赦免了他们的婚姻,那上帝是不会将这样的不幸施加给他们的。”凯瑟琳显然不太认同,不过考虑到玛丽也并没有合适的表亲作为她丈夫的备选(葡萄牙国王已经同凯瑟琳公主订婚,苏格兰的詹姆斯王子也不算什么好对象),她对此的反驳也仅仅只有这一句,“那你为何如此无私地帮助查理呢?如果我们的下一代不再有姻亲关系,那盟约也不再可靠。” “盟约不是由于姻亲关系决定的,而是由于地理位置决定的。”亚瑟合目,“我并没有帮助他,相反,是他在帮助我,他需要真刀实枪地和弗朗索瓦一世硬碰硬,承担巨大的压力和军费开支,而我只是派出了少量兵力,一旦战况不对我可以轻易抽身而出。” “而查理会被拖入和法兰西对抗的泥潭,消耗法兰西的主要力量。”凯瑟琳很快反应过来。 “是的,即便有过短期的休战,长期来看,我们总是要持续对抗法兰西的,我们在西部海岸的统治还没有到可以拔除法兰西影响的地步,既然如此,将弗朗索瓦一世的注意力吸引在东部对我们最好,最好他和查理五世能够拼杀至两败俱伤,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出现败势,我也会给予他适当的扶持,只要他不干预我在西部的行动。”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凯瑟琳,“我需要靠你跟查理五世建立亲密关系,但我并不想通过玛丽的婚姻将这段关系进一步加深,在这个时代,国家的独立性和自主权利才是最重要的,正如布列塔尼一直追求的一样,英格兰已经拥有了这一权利,我不想因为联姻的缘故失去。” “我知道,亲爱的。”她低叹一声,任亚瑟握住她的手。 她心情很复杂,在亚瑟对查理五世的态度中感受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悲凉,她没想到这样的感觉会是亚瑟带给她的。 , 亚瑟一世的拒婚令弗朗索瓦一世始料未及,尽管勒妮公主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早已做好了事后撕毁婚约的准备,但他也没有想到亚瑟一世竟然连这一点周旋的机会都不给他,他难道就一点都不为布列塔尼的继承权心动吗! 但在法国财政捉襟见肘的当下(此前和布列塔尼的持续扯皮与贿赂选帝侯花费的金钱不亚于一场战争),他确实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而英格兰海军的加入也让他失去了通过战争洗劫尼德兰的机会,他只能加倍督促前线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对抗查理五世。 波旁公爵夏尔三世和洛林公爵安托万一世都明白弗朗索瓦一世的盘算,但受限于国王的命令和保卫领土的客观需要,他们又都不得不执行国王的意志,对此安托万一世的弟弟克劳迪十分不满,和性格较为随和的“好人”安托万一世相比,他的脾气要火爆得多:“招惹尼德兰的查理的人是国王,他却要求我们替他对抗他,我们的家族领地不会多上一寸,却要为了国王的野心承担一场战争!” “当年安妮王后确实太慷慨了。”针对弟弟的愤懑,安托万一世的回应要温和委婉地多,“亲爱的克劳迪,命运的馈赠总在背后标好了价格,如果我们还统治着洛林,我们一样会在战场上和哈布斯堡家族对抗。” 当年布列塔尼的安妮将勃艮第转授与他时,他也曾经受宠若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受到这份礼物背后的沉重压力,毕竟这哈布斯堡家族从没有放弃对勃艮第的宣称,而瓦卢瓦王室也对此心存芥蒂,尽管他和蒙莫朗西的阿内一样曾经在路易十二世的宫廷中同弗朗索瓦一世有过交情,但执掌大权后,弗朗索瓦一世对蒙莫朗西的阿内的宠信明显超过他就是证明。 针对这个问题,安托万一世也无可奈何,他虽然对弗朗索瓦一世有着忠诚和容忍,但在祖地洛林已经难以收复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将已经统治了近十年的勃艮第拱手相让,因此他只能将自己的新角色定位为替国王防御东部边境的桥头堡,并努力安抚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弟。 可惜的是,面对兄长的劝告,克劳迪并不算十分领情,他仍忿忿道:“我们为法兰西而战,国王却吝于为我们提供支持,谁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是什么!如果我们打败了奥地利人,乃至进一步收回洛林,国王难道会将我们的祖地重新授予我们吗?” “我们没有选择,克劳迪。”面对弟弟的怨气,安托万一世觉得他有必要拿出兄长的威严弹压一二,“法兰西国王或许对我们不够宽容,但尼德兰的查理既有对德意志皇位的继承权,又是勃艮第公爵的后代,从法理和私仇上他都与我们水火不容,与其在这里埋怨法兰西国王不够宽容,不如想办法劝尼德兰的查理不要盯着勃艮第,这才是我们能够躲避战争的唯一途径!” 是的,洛林公爵一系同勃艮第公爵一系一向水火不容,在洛林公爵一系得到勃艮第后尤甚,这也是弗朗索瓦一世敢于使唤他们出兵出力的底气所在,想到这一点,克劳德虽然仍满腹怨气,但也按捺住不满决意排兵布阵,面对弗朗索瓦一世的小心思,他能做的只有不按他的意愿和波旁公爵交恶,而在短期的相处中,他对夏尔三世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在军事上他们都脱离了蠢人的范畴。 第97章 三十岁的夏尔三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抛开身份地位不谈也是一位十分具有魅力的青年男子,在克劳迪来到他的营帐后,他发现他正在看一封信,神情异常凝重,以他对夏尔三世的了解,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一定非常重要,他不禁好奇道:“是谁的信,大人?” “是萨伏伊公爵夫人的信。”夏尔三世放下信,眉头仍然紧锁,“她写信劝告我们暂缓作战,他们的目的是保卫尼德兰,而非夺回勃艮第。” 第58章 母女 萨伏伊公爵夫人,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她可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的玛丽的女儿,她对勃艮第完全没有想法吗?”短暂的惊喜后,克劳迪仍对此心存顾虑, 而夏尔三世思忖片刻, 笃定道, “和她的父亲和侄儿相比,玛格丽特夫人并不算好斗, 她写信过来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同我们作战只会削弱他们在对抗真正敌人时的能力。” 真正的敌人,弗朗索瓦一世, 对现在的哈布斯堡家族而言, 保住神圣罗马帝国皇位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们可以暂时按捺对勃艮第的渴望,而是希望能够与洛林公爵约和, 同时也回避和波旁公爵正面冲突。“如果哈布斯堡家族不在勃艮第开战,那国王陛下要么承认尼德兰的查理的皇位, 要么亲自出兵同查理王子交战。”克劳迪若有所思道, 而夏尔三世点了点头,如释重负道,“是的,如果战场在尼德兰,香槟或者皮卡第地区,你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身为王室军队统帅, 他虽然仍有可能加入后续的战争, 但他至少不用被动卷入王室和洛林家族的争斗中, 劳心劳力还一无所获, 对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提出的这个前景,他和克劳迪一样都很心动, 阻碍在于弗朗索瓦一世:“不过陛下一定会极力催促我们在勃艮第出兵,一旦我们和萨伏伊公爵夫人的联络暴露,我们都会面对叛国罪的指控。” “如果萨伏伊公爵夫人有诚意,她应该主动地将战火引入其他地方,但我们也不能一直不出兵,拖延国王的命令一样会蒙受指控。”克劳迪有些泄气道,而此时的夏尔三世却忽然眼前一亮,站起身盯着克劳迪道,“如果我们中的一方做出这样的行为,国王一定会借此发难,但若我们共同行动,国王反而会选择容忍。您和您的兄长都还未婚,而我的妹妹勒妮和堂妹安托瓦妮特都是单身,身份和年龄与你们都很合适,无故拖延国王的命令有不忠的嫌疑,但如果是被婚礼耽搁呢?(1)” , 事前,弗朗索瓦一世认为将勃艮第作为战场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毕竟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查理五世对勃艮第的渴望众所周知,出于保护领地的目的洛林公爵也会奋起回击,但查理五世迟迟没有对勃艮第采取行动。 1520年年初,更令他震怒的消息传来了,他的两个心腹大患竟然在没有禀报他的情况下在勃艮第举行了两场婚礼,自此结为姻亲,他们甚至还在战争中好整以暇地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还来不及等他为他们的自作主张愤怒,更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来了,借着勃艮第婚礼的机会,查理五世自阿图瓦出兵进攻皮卡第,目标直逼巴黎。 有英格兰炮兵的配合,查理五世的初期战斗相当顺利,这时候埋怨洛林公爵和波旁公爵已经没有用了,弗朗索瓦一世只能匆忙整军与查理五世交战,在第一轮战争中,他并没有讨得便宜,更危险的是,由于皮卡第地区紧邻诺曼底,他还需要担心英格兰会不会趁火打劫,如若亚瑟一世开始行动,他只能被迫退入法兰西腹地,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够承担两次军事失败的代价。 军事行动取得超乎预计的成果,但优势并不稳定,对此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建议是查理五世在这个时候同弗朗索瓦一世议和,迫使后者承认他的皇位,但初登战场便取得大捷的查理五世再次罔顾姑姑的意见,率领精锐的瑞士雇佣军突袭弗朗索瓦一世的营地,迫使弗朗索瓦一世再度狼狈后撤。 尽管没有埃夫勒之战那么惨烈,但这无疑是弗朗索瓦一世所面临的又一次重大打击,并且查理五世并无退兵之意,自觉有望兵临巴黎,他开始源源不断地砸钱雇佣军队,力图对弗朗索瓦一世形成迫切的压制,同时大张旗鼓地宣称既无血统也无勇武的弗朗索瓦一世根本不配继续待在法兰西王位上,“一位如此无能且不幸的君主真的值得你们的效忠吗?” 如果把自己摆在入侵者的角度上,法兰西内部会同仇敌忾,但如果把自己定义为法兰西内部派系的支持者,查理五世行为的恶劣度会弱化很多,而他所选择的对象是先前在勃艮第同他一度有过默契的波旁公爵,作为王室旁系,波旁公爵本就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男性后代之后的王位继承人,何况他的妻子是路易十一世的外孙女,岳母又是深受法兰西人爱戴的博热的安妮,和娶了路易十二世女儿的弗朗索瓦一世相比竞争力毫不逊色。 而在见证了弗朗索瓦一世在战场上的连续败绩后,要说波旁公爵对王位毫无想法那就太高估他的道德情操了,表现出来就是他明面上严词拒绝查理五世的示好,行动上虎踞勃艮第寸步不离,在现在的情势下,他保持中立意味着弗朗索瓦一世得不到王室军队的回援,而这正是查理五世想要看到的。 对此最心急如焚的是萨伏伊的露易丝,查理五世或许无力占据整个法兰西,但他完全可以推动弗朗索瓦一世被迫退位,一旦这样的情况出现,她现在所拥有的尊荣也不复存在,因此她非常积极地想要推动查理五世退兵,这样的紧张氛围也传入了卢浮宫。 第98章 “王后一直在哭,并为国王祈祷。”这一天,当安妮·博林进宫探望克洛德王后后,她听到克洛德王后的另一位侍女戴安·德·普瓦捷道,她曾经也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但很快失宠,因此弗朗索瓦一世将她打发过来照顾克洛德王后的两个儿子,其中王后的次子亨利王子似乎尤为喜欢戴安,他身体强壮,脾气暴躁,很多保姆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唯独在面对戴安时他会安静很多,因此她实质上是亨利王子的专职保姆,她也是卢浮宫中少数对克洛德王后保持一定的恭敬和同情的人之一,“她还怀有身孕,这对她的身体并不好。” “她终究还是在意国王。”安妮·博林心情复杂道,不论弗朗索瓦一世对克洛德王后多么恶劣,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地位不保,克洛德王后也很难维持现在的生活,听到她的话,戴安·德·普瓦捷的神情更加忧伤,“但国王的所作所为完全对不起王后的忠诚,哪怕不提情感上的不忠,他在其他方面也没有给予王后应有的尊重。”她顿了顿,用极快的语气对安妮·博林道,“王太后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亨利王子的个人用品。” “什么?”安妮·博林一怔,得益于她敏锐的思维,她不禁捂住了嘴唇,“王太后想要将亨利王子送去尼德兰吗?” “是的,而且不是作为联姻对象,而是作为人质。”戴安·德·普瓦捷脸上的焦急之色更甚,“王太后一直在和萨伏伊公爵夫人通信,公爵夫人答应劝说查理王子退兵,但需要法兰西放弃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并支付巨额赔款,宫廷拿不出这么多钱,因此王太后希望延期付款,给出的抵押价码是亨利王子,她瞒着王后是不想影响她马上要出生的孩子。” 亨利王子是法兰西王位的第二继承人,将他作为人质交给哈布斯堡家族算得上有诚意,有他的兄长弗朗索瓦王子在,克洛德王后又处在生育年龄,法兰西完全可以在查理五世退兵后对亨利王子置之不理(甚至期待他早早夭折),为此伤心的只有王子的母亲(和眼前这个与王子关系亲密的侍女)。 “王太后会答应。”安妮·博林失神地回答,再一次的,她对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产生了深刻的怨恨,他们一定要榨干克洛德王后的最后一滴骨血吗?而面前,戴安·德·普瓦捷朝她行了一个礼,飞速道,“我非常同情王后和亨利王子,但我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我将这个消息告诉您,或许您能帮助他们呢?” 她离开了,而安妮·博林内心泛起阵阵苦涩,即便知道这个消息,她又能帮助他们什么,她根本没有能量劝动英格兰国王在这个时候转换阵营支持弗朗索瓦一世。“你又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低下头,勒妮公主正仰起头看着她,目光中满含戒备,“我姐姐正在独自祈祷,她不需要你的陪伴,法兰西正在经历危机,我也不想看到一个英格兰女人在这里幸灾乐祸,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真的很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不论是长相还是神情,她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所期望的女儿,但她不是长女,她还忠于法兰西。“我并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同情克洛德王后的境遇,作为王后和公主,她为法兰西付出了一切,却连基本的权益都不能拥有。”安妮·博林深吸一口气,她的心咚咚直跳,但她知道如果她想要达成目的,她必须主动出击扭转眼下的局面,“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不会看着你们姐妹二人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作为女儿,你们已经在重复母亲的命运,你们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你什么意思?”勒妮公主的声音尖利寸许,而安妮·博林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王太后已经决定将亨利王子送去尼德兰作为退兵的诚意和赔款的筹码,克洛德王后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为国王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而她的付出不过是给她的丈夫增加了可以交易的货物,在卢浮宫,她现在得不到尊重和爱,未来也不会。” 第59章 归属 对萨伏伊的露易丝而言, 她现在非常深刻地领略到了为什么博热的安妮临死前要对她一再强调她肩上的责任,如果此前她对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恶感还仅仅只是因为对她地位和个人性格的嫉恨,那现在她已经彻底共情了博热的安妮, 明白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在执政的两年中到底给瓦卢瓦王室埋下了多深的隐患, 如果不是她将诺曼底和洛林割让出去, 他们现在根本不会面对如此复杂的外交局面! 作为王后,她对法兰西毫无贡献, 在搅乱法兰西方面倒是功勋卓著,但萨伏伊的露易丝在发泄过怨气后也明白她必须为眼下的困局找出解决方法, 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是指望不上了, 年轻气盛的查理五世也不会轻易退兵, 随着军费开支的加剧和进攻难度的增加,查理五世很难保住他现在的战果, 但弗朗索瓦一世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即便能, 谁能保证查理五世不会在一怒之下不惜代价给他的敌人留下一个沉重的伤口, 这不明智,但查理五世还年轻。 他们会两败俱伤,得利者只有旁观者,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清楚这一点,萨伏伊的露易丝认为她和哈布斯堡家族并非没有谈判空间,而插入点便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 她的旧友, 她同样对她侄儿的冒进深感忧虑,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失去王位换上一个更精明强大的国王对哈布斯堡家族也没有好处。 第99章 她发出了信号,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果然给予了积极的回馈,她索要的赔款数字很高昂, 但比起彻底的失败这个价码已经可以接受。“勒妮公主想要您去看望她,夫人。”正当她为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回信松了口气时,她的侍女悄然上前禀报道,“勒妮?”她讶异,对她的邀约下意识感到心虚,但很快又自我宽慰暗想她完全不必忌惮一个九岁的女孩,“让她进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来到勒妮公主的宫室,勒妮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等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那样的神采真的像极了她母亲生前的样子,而她身后暗红的帷幔将她的面容衬托出一种超越她年龄的威严,萨伏伊的露易丝心口蒙上一层阴霾,但很快又挂上了慈爱的笑容,如博热的安妮所说,她应该将勒妮培养成一位法兰西公主,如果勒妮公主崇拜她,敬爱她,将她当做母亲,那对布列塔尼的安妮而言才是最大的讽刺和报复:“克洛德还好吗?很抱歉,这段事件我一直在为弗朗索瓦的事操心,都没有去关心你们姐妹二人。” “她很好,如果她没有面临进一步的伤害的话,她会更好。”勒妮淡淡道,她抬头看向萨伏伊的露易丝,“亨利呢,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他去哪里了?” “我将他交给玛格丽特照顾了,你知道,她一向很疼爱弗朗索瓦的孩子。” “是照顾,还是扣押,他是去纳瓦拉,还是尼德兰?”勒妮公主直视着萨伏伊的露易丝,目光充满了失望和困惑,“请告诉我真相,夫人,这个真相迟早会以另一种形式揭晓出来。” 她知道了,谁告诉了她,还是她听到了风声,这些事可以事后调查,当务之急是先应付过眼下:“这是必要的牺牲,勒妮。”萨伏伊的露易丝放缓了口气,她朝勒妮公主伸出手,勒妮公主没有过来,她索性起身将她拥进怀里,仿佛她真的是她的母亲,“如果不同哈布斯堡家族议和,瓦卢瓦王室的统治都可能会倾覆,如果那一天到来,弗朗索瓦,我,还有你和克洛德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们需要抓准时机用最小的代价停止战争。” “那亨利呢,他能回来吗,他会死吗?” “等弗朗索瓦回来,我们会想办法给他凑赎金,他毕竟是重要的人质,哈布斯堡家族不会杀害他。”她一下下抚摸着勒妮公主的头,动作温柔,语气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冷酷,“他只是一个次子,不是王位继承人,也不是国王唯一的儿子,只有弗朗索瓦是国王,他才是王子,才能有继承权和尊荣的生活,女孩需要为父兄牺牲,男孩也需要,克洛德会生下新的儿子的。”她看着勒妮公主的双眼,带着一丝警告语气问,“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勒妮?” 勒妮公主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咬着嘴唇,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和犹疑,好一会儿后,她才重重低下头:“是的,一切为了法兰西。” 萨伏伊的露易丝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这个时候,再想起布列塔尼的安妮,她心里只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她想要再抱抱勒妮,而勒妮只是不动声色地别过头:“我会劝说我姐姐理解这个决定的,您离开吧,夫人。” 萨伏伊的露易丝不疑有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勒妮公主的宫室,确信她已经离开,勒妮公主赶紧拉开了房间里的帷幔,帷幔之后,克洛德王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勒妮公主想扶住她,而克洛德王后只是摇摇头:“你把安妮叫过来,把她叫过来......” , 安妮·博林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克洛德王后的消息,当收到邀约后,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卢浮宫,克洛德王后正静静卧在床上,看到她来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回到巴黎,并且一直试图在我和勒妮身边进行安慰和劝说,勒妮说你告诉了她亨利的事,你是故意的吗?”不等安妮·博林回话,她忽然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安妮,即便其中有利用的成分,你也是这个宫廷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我们的人,这就够了,我本就收不到他人的爱戴,如果不是我的血统和领地稍微平头正脸的绅士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他们不了解您,不了解您高贵的品质和黄金般的心。”安妮·博林忍着眼泪道,克洛德王后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哀伤道,“可没有用,安妮,我既不是弗朗索瓦喜爱的妻子,也不是母亲期望的女儿,对法兰西来说,他们也不想拥有一位我这样残疾又丑陋的王后,生下孩子以确保王朝的延续和布列塔尼的宣称是我仅有的价值。” 她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子,一生之中,她的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般坚定过:“母亲一直在同命运对抗,直到粉身碎骨,我害怕重蹈她的命运,因此一直选择隐忍和逃避,但忍让无济于事,忍让只会加剧我被分食的速度,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我不是母亲期望的女儿,但也许还来得及。”她看向勒妮,从妹妹的脸孔上,她仿佛能够看到母亲的影子,也许布列塔尼的安妮此刻正含笑注视她的女儿们,“在母亲的遗嘱里,她曾向英格兰求助,希望能够将你许配给威尔士亲王,并将布列塔尼作为嫁妆,你和安妮一起离开吧,只要你和威尔士亲王结婚并来到了布列塔尼,法兰西就再也不能掌控你的人生,这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她想要摆脱法兰西人。” “怎么会!”勒妮公主惊叫道,她看上去迷惑又茫然,和过去的认知截然不同的真相正冲击着她的脑海,她不肯接受这一切,却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她是法兰西的王后,而我们是法兰西的公主,我们是法兰西人......” 第100章 “我们不是法兰西人,我们是布列塔尼人,我们的母亲一生都没有忘记身为布列塔尼公爵的职责,我们也不该忘记。”克洛德王后坚定道,她喉头微梗,胸腔剧烈起伏,这个时候,她终于敢于直面那个她心知肚明的真相,她一直劝说她忘记,忽视那一切以免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可没有用,瓦卢瓦王室不会因为她的温顺对她手下留情,“母亲不是因为食物中毒去世的,她是被谋杀的,博热的安妮,萨伏伊的露易丝,弗朗索瓦,他们都是凶手,为了布列塔尼,他们逼迫母亲成为了法兰西王后,但痛骂无法容忍一个布列塔尼女人真正掌握法兰西王后的权力。” “我们是母亲的女儿,而你曾经答应了我母亲会践行她的遗志,你能成为约克公爵夫人,想必英格兰国王也已经知道这件事,并愿意为此付出精力吧?”她重新看向安妮·博林,坐直身体,握住她的手,近乎乞求道,“我已无法扭转我的人生,我只能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和勒妮,答应我,不要让勒妮重复她母亲和姐姐的命运,不要让她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里。” “我会的。”安妮·博林也已热泪盈眶,她擦干眼泪,坚定道,“过去,现在,直到我生命结束,我一定会竭力践行我答应您的事,正如我曾经承诺你们的母亲。” 第60章 盟友 1520年已经过半, 而弗朗索瓦一世在战场上的困境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基于此,原本在皇位选举中支持他的选帝侯们也纷纷改旗易帜, 向查理五世表示忠诚和臣服, 查理五世也大度地表示了宽恕, 并接受了选帝侯们的劝说履行他祖父曾经定下的婚约迎娶了他的妹夫匈牙利与波西米亚国王拉约什二世的姐姐匈牙利的安娜,并确立了他在拉约什二世(及其子女)之后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地位。 帝国皇位的归属自此已经没有异议, 弗朗索瓦一世仍然嘴硬,但连他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在未来的谈判中预留一个不算有用的砝码, 他的失败已成定局。面对弗朗索瓦一世的窘境, 约克公爵也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心, 在巴黎上下愁云惨淡之际,他的府邸却夜夜笙歌, 而他的夫人也不像往常一样会劝说丈夫适当收敛,相反, 她鼓励约克公爵在这个时候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们代表英格兰, 法兰西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 对约克公爵的行径,萨伏伊的露易丝确实心中窝火,但正如安妮·博林所说,法兰西不能在这个时候找英格兰的麻烦,亚瑟一世现在没有趁乱偷家对他们来说已经算万幸,因此虽然看不惯约克公爵的行为, 她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张扬浅薄又浮夸的次子而已, 他也至多能在这些热闹场合吸引一些无知妇女的目光, 他的种种行为只是增加了他国王哥哥给他的零用开销而不会影响什么。 对约克公爵而言,他十分满意在法兰西的生活, 弗朗索瓦一世热爱华丽排场,而他的排场也不比他逊色,他现在有个“华丽者”亨利的外号,他对此十分受用,在英格兰,如果他的排场比亚瑟更加华丽会引来不敬的嫌疑,而在法兰西,这是一种国力的炫耀象征,所以亚瑟不仅不会制止他的行为,他还会为他的开销买单。 他哥哥果然英明神武,他知道什么样的职位最适合他,现在的状态他们兄弟两人都开心。又一天,当他在舞池里搂过娇美的女人并情意绵绵地和她交换了一个吻后,怀里的女人娇笑着推开了他,“哎,虽然英俊公爵的垂爱令我受宠若惊,可我真担心公爵夫人会为此嫉妒呢!” “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约克公爵道,在心里对安妮·博林浮起了一丝微妙的不满:他当然还是很喜爱安妮·博林,但他也受不了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对克洛德王后都比对他热情,“她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以至于忽视了她的丈夫,结婚三年了,我仍然没有感到我被她爱着,我给她的还不够多吗!” 不过没关系,至少在得不到妻子温柔的同时他还可以从其他女人身上汲取对自己魅力的信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安妮·博林玩这场爱情游戏,他又灌了一瓶酒,在全场人的注视下脱下外套表演了精彩的踢踏,全场如雷鸣的掌声充分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如果不是这样的掌声很快被打断了的话。“夫人?”他讶异,没想到萨伏伊的露易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由于酒劲,他仍有些飘飘然,他摇摇晃晃地上前抓过她的手,“噢,夫人,您的到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你的妻子呢?”萨伏伊的露易丝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在府邸内四处张望,约克公爵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她总是会花很长时间陪伴她......” “原来你对你妻子的行踪一无所知。”萨伏伊的露易丝冷笑道,而后她的话瞬间令约克公爵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你的妻子已经带着勒妮公主逃离了巴黎,真可笑,这叛国的行径已经被我觉察,而你竟然还一无所知。” , 1520年9月,英格兰的约克公爵夫人忽然带着法兰西的勒妮公主出现在布列塔尼,公开了布列塔尼的安妮遗嘱并宣称勒妮公主为合法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勒妮公主随后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名义请求英格兰出兵借道布列塔尼进攻法兰西。 亚瑟一世很快应邀对法兰西宣战,这也意味着包括约克公爵在内的巴黎城内的英格兰人都成为了人质与囚徒,萨伏伊的露易丝立刻将约克公爵关入巴士底狱,对于姨父宁愿舍弃自己亲弟弟也要帮助自己征法大业的行为,查理五世大为感动,不顾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反对再度征兵,可以说他现在已经面临事实上的财政破产,只是因为前方有着瓜分法兰西的诱惑,因此他的债主们还愿忍气吞声,只等查理五世征服法兰西,他们再坐地分赃。 第101章 眼见劝不动侄儿,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只好全力配合查理五世的计划,她写信给胡安娜女王,在回忆了她的亡夫胡安亲王和胡安娜女王的亡夫腓力一世后转而请求胡安娜女王在此时践行她父母的遗志进攻法兰西,胡安娜女王本有些犹疑她是否应该做出如此重大又冒进的决定,但她的儿子斐迪南和御前会议一致劝说她应邀出兵,胡安娜女王这才放心地签署了命令。 虽然胡安娜女王不像她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那样英明神武、万人敬仰,但她的优点在于从不会对她不了解的事物指手画脚,下了命令便会要求负责人执行到底,是以在东西两线遭遇哈布斯堡家族和英格兰的夹击后,南面的领土也面临威胁,他们的盟友纳瓦拉国王最后剩下的领土也岌岌可危。 四面楚歌之际,想起博热的安妮临终前的嘱托,萨伏伊的露易丝终于痛下决心,做出了一个被后世屡屡指责、但确实解决了法兰西眼下危机的举动:她秘密联系了奥斯曼帝国的新任苏丹苏莱曼一世,向他阐述了法兰西覆灭后这个由英格兰—西班牙—德意志—意大利组成的联盟对奥斯曼帝国的威胁,提出缔结同盟应对眼下的危机。 , 对查理五世而言,他现在正属于昂扬的斗志中,他的曾外祖父大胆查理和祖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毕生未达成的伟业已经近在眼前,弗朗索瓦一世和他背后的法兰西已成瓮中之鳖,沦为盘中餐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自觉胜利在望,繁重的工作不再令他感到压力,反而令他斗志昂扬,他现在满心只想快点完成征服法兰西的伟业,这个时候,原本盘踞在勃艮第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们固然对弗朗索瓦一世有些不满,但也不想看着法兰西被<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瓜分,如果查理五世给他们足够的价码他们倒还可以考虑配合。 然而在收到波旁公爵的来信,希望查理五世能够支持他获得法兰西王位后,查理五世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提议:“作为盟友,你们来得太晚了。”这样的行为终于令波旁公爵对查理五世灰心丧气,他转而以法兰西王室的忠臣自居,出兵驰援弗朗索瓦一世,对他的雪中送炭,弗朗索瓦一世心里虽然清楚他不过是因为没有从查理五世手中得到足够份量的报酬,明面上还要装得大为感动,每一份支持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宝贵的。 波旁公爵的举动令查理五世大为恼怒,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劝诫的来信更被他视为指手画脚的体现,他因此更加用力地往前线增兵,事已至此,只有彻底击溃弗朗索瓦一世并在战后的分赃中得到最大的那块蛋糕才能真正弥补他的损失并成就他的威名,然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从匈牙利传来的消息。 他的妹妹玛丽写信过来,告知他苏莱曼一世入侵的消息,还来不及等他为东欧的局势担忧,另一个不知是让他该喜还是该悲的消息传来:他的妹夫(兼妻弟)拉约什二世在与土耳其人的战斗中坠马而死,根据他与匈牙利的安娜结婚时的协议,他现在是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的国王。 这是礼物,是馈赠,是他迎娶匈牙利的安娜的初衷,可这份礼物不该在这个时候到来,这两顶王冠并非没有觊觎者,佐波尧·雅诺什,匈牙利的本土贵族,他的妹妹奥地利的玛丽在信中阐述了匈牙利贵族希望拥立他为雅诺什一世的消息,如果他不能及时前往匈牙利这顶已经到手的王冠很可能会出现变数。 但他确实又不能在此时弃法兰西的战事于不顾,因此他只能写信请奥地利的玛丽以她匈牙利王后的身份尽可能地为他拉拢支持者,同时更加疯狂地增兵以求速速击溃法兰西,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了两个令他如遭雷击的消息:他的姨父亚瑟一世与母亲胡安娜女王已经双双和法兰西议和,从弗朗索瓦一世手中获取了布列塔尼、安茹、纳瓦拉等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法兰西的大军。 第61章 旧情 尽管争取到了苏莱曼一世的支持, 但选择哪个角度作为突破口仍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三个对手中,英格兰太远, 苏莱曼一世鞭长莫及, 西班牙倒是因为北非的港口同奥斯曼帝国有冲突, 但胡安娜女王执政后西班牙的本土势力持续抬头,他们更期望保住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利益, 因此奥斯曼海军袭击北非对现在的战局毫无帮助。 但匈牙利就不一样了,作为东欧的门户, 这里对奥斯曼帝国扩张势力极为重要, 拉约什二世之死属于意外之喜, 她不信查理五世会对到手的王国不管不顾,况且三个对手中, 查理五世是出力最多、投入最多的一位,如果他在这场战争中一无所获(或者无法弥补他在战争中的投入), 那么至少五年之内, 他都无法再对法兰西发动新的战争,这无疑能让法兰西(或者瓦卢瓦王室)获得喘息的机会。 和查理五世注定要死磕到底,那么萨伏伊的露易丝势必要答应西班牙和英格兰的条件,西班牙想吞并纳瓦拉,他们本也无力在这个时候继续耗费精力保护这里,索性顺水推舟, 左不过是把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和她的丈夫恩里克二世接到巴黎罢了, 英格兰的条件苛刻一些, 要求承认勒妮公主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并割让安茹、释放约克公爵等被扣押的英格兰人质, 这倒还在他们的心理预期范围之内。 比较棘手的是勒妮公主同时要求弗朗索瓦一世同克洛德王后离婚,将克洛德王后和两个王子都送到布列塔尼居住, 这无疑大大挑衅了瓦卢瓦王室,诚然,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另择佳偶,但且不提他是否能在短期内找到合适的再婚对象(以及与路易十二世的女儿离婚是否会影响他的继承权),他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留此话柄基本预示着法兰西未来的内战。 第102章 因此经过一段时间的讨价还价,双方达成的协议是封克洛德王后为索米尔女伯爵并在此治理封地,此地毗邻布列塔尼,她的统治权在有妹妹的帮助下无疑名副其实,而索米尔毕竟是法国领地,对克洛德王后的病情心知肚明的弗朗索瓦一世也知道他等不了几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这里,没有克洛德王后在宫中碍眼提醒他他所经历的屈辱和背叛,他的心情还更舒畅些。 在和法兰西签署完条约后,勒妮公主正式与威尔士亲王订婚,和布列塔尼人此前担心的亚瑟一世可能挟恩图报的可能相比,他给出的条件相当宽厚,他同意勒妮公主在婚前长居布列塔尼,并且由这对夫妻的第二继承人继承此地,订婚文件也明确规定了威尔士亲王虽然可以使用“布列塔尼公爵”的头衔但公国事务全部由勒妮公主主导。 签署完订婚协议后,这对未婚夫妻在布列塔尼第一次见面,勒妮公主也开始佩戴一枚都铎玫瑰式样的胸针,以示她作为未来威尔士王妃的身份。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查理五世,解决完西部和南部的问题后,弗朗索瓦一世立刻全力应对查理五世的大军,颇取得了几场振奋人心的胜利,而尼德兰的银行家也对查理五世失去了耐心,纷纷宣布停止对查理五世的借款,他靠金钱维系的庞大军队立刻面临哗变威胁,兼之东欧的局势不容拖延,查理五世最终还是低下高昂的头颅同意议和。 和曾经愿意给出的天价赔偿相比,掌握了主动权的弗朗索瓦一世这次就吝啬多了,除了同意不再宣称神圣罗马帝国皇位之外,他几乎不肯同意任何要求,因此谈判一度破裂,但每当查理五世想要在战场上向弗朗索瓦一世施加压力,他的军队和金主都不肯配合,而苏莱曼一世的威胁已经迫近奥地利祖地,因此尽管万分不甘,查理五世还是只能按捺心气留在谈判桌上,从弗朗索瓦一世的指缝里抠出原勃艮第公国同德意志接壤的部分领土,为他这场盛大的军事冒险稍作裱糊。 在这场将大半个欧洲都卷入其中的战争中,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都是输家,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人此时无比郁闷,那就是好不容易从巴士底狱脱身得以回到英格兰的约克公爵:鉴于他的夫人直接策划了勒妮公主的叛逃,他很难不被怀疑卷入其中,在法兰西面临亡国威胁的时间里可想而知他在巴士底狱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一开始日夜咒骂着法兰西人,意识到这只会给他招惹更多额外的羞辱折磨后他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在音信阻绝的巴士底狱,他也不知道他哥哥是否已经放弃了自己,这样的身体心灵双重折磨很难不令他发疯。 和约克公爵相反的是安妮·博林前段时间的春风得意:从成功带着勒妮公主逃出巴黎后,她就已经完成了亚瑟一世吩咐给她的任务,在此后的婚约谈判中,她也充分利用了自己在双方都有一定话语权的优势从中斡旋,意识到这一点后亚瑟一世索性直接任命她为英格兰与布列塔尼的谈判代表,更令她惊喜的是,她怀孕了,这意味着她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会继承约克公爵在英格兰的领地和财富,作为英格兰的功臣和新的约克公爵的母亲,她已经可以看到她和整个博林家族光明的未来,对于巴士底狱中的约克公爵,很抱歉,她真的没有很关心。 是以在得知法兰西同意释放约克公爵后,安妮·博林甚至还有些失落,不过不论约克公爵归来与否,她在都铎王室已经站稳了脚跟,当约克公爵回到伦敦后,她已经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噢,哈里。”当他下船后,伊丽莎白王太后已经在港口等待多时,看着消瘦许多的约克公爵,她完全掩饰不了心疼之意,这令曾自我怀疑已被家人抛弃的约克公爵有了些许安慰,他正想安慰母亲几句,伊丽莎白王太后却已经擦干了眼泪,转而笑容满面道,“快去看看你的女儿,她长得像安妮,但头发像你。” 在约克公爵被法兰西扣押的时间里,安妮·博林腹中的孩子成为了伊丽莎白王太后唯一的精神寄托,在这个女孩出生后,她立刻以自己的名字为她命名,即便约克公爵平安归来,她对这个孙女的偏爱也没有丝毫减少,所以她急迫地想要大难不死的幼子也分享她的喜悦。 约克公爵知道母亲的表现很正常,但他心里就是有些不满,为什么母亲这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他女儿身上呢?这样复杂的心情在他见到他妻子和女儿时达到了顶峰,他看到安妮·博林抱着刚出生的伊丽莎白,她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迷人,并且比从前更多了分温柔的风韵,但约克公爵曾经蓬勃的爱慕此时却伴随着一份无形的阴霾:他在巴士底狱担惊受怕时,他的妻子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和忧虑吗?她带着勒妮公主逃离巴黎时有考虑过他的处境吗?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谁配合了她,为什么她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英格兰做公爵夫人,她仰仗的是什么? 有一瞬间,那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安妮·博林的声音很快又将他拉回现实:“亲爱的。”她温柔地说,她眼中似乎挂着泪水,但他已经不相信她的眼泪了,“看到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如果不是你背着我离开巴黎,我本来什么事也不会有。”约克公爵道,他语气不算冷漠,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古怪的玩笑,但亚瑟却忽然道:“你不应该责怪你的夫人,亨利,她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如何将你救出巴士底狱是我的任务,不是她的。” 第103章 他的眼睛湛蓝,深邃,但同时也威严冷酷,约克公爵的一口气便被硬生生梗在喉口,出于微妙的直觉,他知道他不能驳斥亚瑟的话,在巴士底狱时,亚瑟的态度关乎他的生死,他从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他和亚瑟的差别。 “好的,哥哥。”他回答道,他看着安妮·博林怀里的伊丽莎白,不知为何对她提不起慈爱之感,明明在家人的环绕下却也感到无限的孤独,直到伊丽莎白的洗礼结束,他仍然觉得意兴阑珊。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复杂情绪,他低下头,十岁的玛丽正仰头看着他,目光仍是一如既往地锐利,声音却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急切,“你不开心吗?你不喜欢你的女儿吗?” “噢,伊莎贝拉。”约克公爵勉强笑道,“不会的,我爱伊丽莎白会如爱你一样,洗礼上,你一直盯着伊丽莎白,你很喜欢你妹妹吧?” “你想多了,叔叔。”玛丽别过头,从她看到伊丽莎白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跳就情不自禁加快,太像了,不论是那精巧的眉眼还是鲜亮的红头发都像极了她记忆里的伊丽莎白刚出生的样子,明明时间不对,身份也不对,可她情不自禁想起她,好在约克公爵早已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因此也没有戳穿她,但看着玛丽,他忽然又想起另一桩事,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亲爱的伊莎贝拉,你觉得如果是凯瑟琳,如果她......她和你父亲面临危险,她会抛下丈夫一个人离开吗?” “是的,如果是我母亲,她绝不会这样做!”短暂的停顿后,玛丽高高昂起头,极其用力地强调道,“她是最出色的王后,最忠贞的妻子,她不会欺骗丈夫,不会隐瞒丈夫,更不会在丈夫陷于危难时弃她而去!” 她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去,而约克公爵还停留在原地,着魔地幻想着刚刚提到的那种可能,如果是凯瑟琳,如果他的妻子是凯瑟琳......他又一次情不自禁想起来婚礼上的凯瑟琳,他确实曾经爱过她,并且渴望能够替代亚瑟拥有她,他忽然发现那些他曾经淡忘的悸动心绪又浮涌上来,或许他从没有真正忘记。 第62章 巨浪 如果说此前那场将大半个欧洲都席卷其中的战争对查理五世有什么好处, 那除却勃艮第的少量土地和一度将法兰西逼至绝境的威望外,就是彻彻底底地让他明白了亲属之间也有亲疏:他的姑姑玛格丽特没有儿女,也不会再结婚, 她毋庸置疑会站在他一方, 而他的母亲有别的儿子, 姨父更是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们帮助他是出于自己的利益, 只是会披上一层亲密的外衣。 他不该天真地将其当真,有好几次机会, 他都可以听从姑姑的意见与法兰西议和, 这样他至少不会一无所获。因此在和法兰西缔结完和约、身心俱疲地回到尼德兰后, 他立即向姑姑负荆请罪,恳请她重新担任尼德兰的摄政,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一度口出幽怨之语,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侄儿。 将尼德兰的烂摊子留给姑姑后, 查理五世便启程前往匈牙利, 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赴东欧,但有赖法兰西方面的情报,苏莱曼一世充分利用了匈牙利陷入内斗的窗口期,在查理五世赶到匈牙利后王国大部分领土都被苏莱曼一世侵占,这个时候若他能登高一呼,从苏莱曼一世手中夺回失地, 那匈牙利本土派拥立的雅诺什一世很难与他竞争, 甚至他自己都可能转换立场成为他的支持者。 但偏偏鉴于他此前在对法战争中耗费了大量财力人力, 他根本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 这也令他的妹妹奥地利的玛丽在匈牙利为他争取支持者时宣扬的优势,利用哈布斯堡家族的势力帮助匈牙利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入侵, 变为了一纸空文,正当查理五世为这样的局面愤恨以至于疯狂时,他却收到了一笔意料之外的援助,来自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是意大利中部一个重要城市,自十五世纪以来一直被美第奇家族统治,现在美第奇家族的实际掌权者是著名的“华丽者”洛伦佐之子,乔瓦尼·德·美第奇,虽然从未涉入意大利的局势,但查理五世对近些年意大利的情况多少有耳闻:自凯撒·波吉亚回归后,得益于欧陆各国的混乱局势,他得以在意大利纵横捭阖,到现在他已经基本统一了意大利的北部和中部(南部的那不勒斯也是他的姻亲),美第奇家族统治的佛罗伦萨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为了防止其反扑,他很可能会彻底夷灭美第奇家族。 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再多的资财也无济于事,是以他们希望和查理五世结为同盟,毕竟他现在正深陷债务危机,美第奇家族虽然不可能替他还清债务,但至少可以帮他支付利息或者利用自己在银行业的信用帮他担保,使他能够稍稍喘一口气。 弄清楚他们的来意后,查理五世心下一喜,但他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如果你们要寻求帮助,为何不向我母亲求助呢,她是西班牙和西西里的女王,她更有插手意大利的资本。”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怨恨,“还有英格兰国王,他现在也有余力将注意力放到国王,英格兰已经不再是孤岛了。” “胡安娜女王拒绝了我们的求助,她说她不懂意大利的事务,也对此不感兴趣。”美第奇的使者道,他对此也心怀不甘,若是伊莎贝拉女王她一定不会拒绝,甚至都不需要他们求助她便会主动出手,和母亲相比,胡安娜女王于国事上多少有些怠懒,但她的这种态度正好契合了西班牙本土一些厌倦了被卷入欧洲战争、更倾向于稳固“西班牙”这个政治实体的保守派的想法,因此虽然偶有惊人之举,但胡安娜女王还算受到爱戴。“至于英格兰国王,您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来自英格兰的尤金五世一直如此配合波吉亚的行动吗?他可不是亚历山大六世,他不是凯撒·波吉亚的父亲,如果是出于维护教皇国地位的目的,他早该同凯撒·波吉亚分道扬镳。” 第104章 查理五世一愣,这一瞬间,许多他曾经粗枝大叶地忽视的细节都浮现出来:尤金五世是由亨利七世推荐、尤里乌斯二世任命的枢机主教,作为英格兰的前政府官员,他和英格兰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国籍那么简单,而他能成功当选本就是件神奇的事,如果意大利派系想要抗拒路易十二世推动的法兰西籍教皇,他们应该选择一位意大利教士而非英格兰教士,而能主导教皇选举的势力包括波吉亚,从凯撒·波吉亚回到意大利后的一呼百应来看,波吉亚家族的势力只是一度蛰伏,但从没有消失。 也许尤金五世的当选一开始就是一场合谋,一个独立而统一的意大利符合英格兰的利益,他们无法统治这里,但可以阻止别人统治这里,既然如此,亚瑟一世自然毫无动力支持美第奇家族,甚至于现在接近统一的意大利本就是他喜闻乐见的事。 “虽然您并没有得到整个勃艮第公国的领土,但您毕竟还是拥有了一个可以跨越阿尔卑斯山的据点,凯撒·波吉亚现在能在意大利称王称霸,不代表有域外大国介入后还能如此。”使者最后道,看着查理五世的表情,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他们,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选择,不接受美第奇的帮助债务压力立刻可以压垮他,“作为德意志人民的皇帝,您一定不会放弃意大利吧?” 这是个激将法,意味着他在解决了眼下的危机后立刻会投身于一场新的战争中,但拒绝意味着退缩,如果退缩,他就辜负了祖父的期望和他继承自曾外祖父的名字。“当然,我会回到意大利的。”查理五世说,“尤金五世已经在教皇的位置上坐了够久了,听说他近期身体不豫,我想,你们能够确保下一任教皇姓美第奇吧?” , 1522年初,在人皆以为查理五世会再度在匈牙利的王位之争中黯然离去时,他忽然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宣布不惜采用武力也要捍卫他的王冠,并以圣/战之名从奥地利祖地集结了一支队伍。 这是一场赌/博,幸运的是他赌赢了,在这场远征中,奥斯曼帝国已经得到足够多了,因此苏莱曼一世选择了同查理五世议和,在查理五世承认他保有大部分征服领土的情况下退兵回到巴尔干和小亚细亚。这场战争对于匈牙利来说代价高昂,但丢失领土确实罪不在查理五世,在奥地利的玛丽不遗余力的包装下,查理五世俨然已经成为了王国的保护者,是以一些原本支持雅诺什一世的匈牙利贵族选择转换阵营投入查理五世麾下,短期内,雅诺什一世仍然是觊觎者和威胁者,但查理五世确实继承了大部分拉约什二世的遗产,为了巩固这一点,他任命奥地利的玛丽为摄政。 尽管成长的代价很昂贵,但查理五世毕竟还是巩固了在他领地的统治,使他继承自祖父的帝位变得名副其实,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偿清他在对法战争中欠下的巨额债务(并且为他的下一次行动积攒经费),而他采取的措施相当简单粗暴,加税,在尼德兰和德意志加税。 得知查理五世的行动后,亚瑟曾私下表示他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他不敢向贵族开刀,因此只能迫害平民和工匠”。出身铁匠之家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对此深有体会,但出于政治素养,他并不完全否认查理五世的行为:“他的统治依赖于贵族,我们不能指望他有如此之高的觉悟。” “未来的时代不是贵族的时代,而是有产者的时代,古老的姓氏和高贵的血统在金钱洪流的冲刷下迟早会被端上货架。”亚瑟一世说了一句相较于他身份而言无异于离经叛道的话,“事实上,这样的迹象已经开始出现了,等着吧,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或许我们就可以看到他因他的傲慢尝到苦果,和他未来要付出的代价相比,现在他所受到的并不多。” 不论查理五世未来是否会付出惨重代价,短期内,他确实因为加税政策缓解了财政压力,这正是当下的他最需要的,而意大利,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1522年5月,教皇尤金五世去世,凯撒·波吉亚本打算扶持他的一位亲信亚历山大·法尔内塞当选新教皇(他的妹妹朱莉亚·法尔内塞曾是亚历山大六世的情妇),但在新教皇的选举中,大部分的枢机却选择了美第奇家族的乔瓦尼·德·美第奇,视为教皇利奥十世。 这个结果令凯撒·波吉亚惊怒交加,他认为这是由于自己的粗心和傲慢导致,但短期内,他需要暂时蛰伏,他要弄清楚枢机团中有哪些人背叛了他,而利奥十世在成为教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教皇的名义批准查理五世在德意志出售大量的赎罪券,“德意志是教廷的奶牛,现在我们该挤奶了”。 利奥十世几乎没有付出什么成本,但查理五世得以借着上帝之名大肆收刮财富,只有解决了他现在的债务危机他才有能力完成对美第奇家族的承诺和报复他的敌人,但1522年9月,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一位名叫马丁·路德的德意志教士为了抗议查理五世的行为,在德意志境内一座名为维滕贝格的城堡圣堂大门上张贴了一份高达九十五条的辩论提纲,当天,此事并未引起轰动,但很快这件事会成为改变整个欧洲进程的滔天巨浪。 第63章 争吵 在马丁·路德刚刚张贴那张告示时, 当地的诸侯和神职人员并不以为意,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个教士的离经叛道的学说竟然收获了许多底层人民的支持, 甚至于一些上层贵族也对此表露出赞同和兴趣。 第105章 这样的迹象自然令利奥十世和查理五世惊怒交加, 但此时, 他们都严重低估了这种思潮的力量,而只将其当做是被妖言惑众者煽动的暴民, 利奥十世于1523年2月传唤马丁·路德前往罗马受审,马丁·路德则回敬多篇文章, 公开提出教皇无权干预世俗政权, 并明确指出教皇并不是《圣经》的最终解释人, 信徒可以直接与上帝沟通,无需神父作中介, 即所谓“因信称义”。 利奥十世对此忍无可忍,于4月宣布开除马丁·路德的教籍, 而马丁·路德在诸侯和市民的支持下撰写了《反对□□者的通谕》一文, 并当众烧毁教皇通谕及一些教律,事已至此,查理五世也终于出手,以皇帝的名义传唤马丁·路德前往帝国法庭受审,并焚毁马丁·路德的作品,但萨克森公爵为马丁·路德提供了保护, 出于对其言论的支持, 他以劫持的形式阻止马丁·路德前往法庭, 并将其交由他的支持者保护, 因此查理五世非常尴尬地发现虽然他非常想要通过审判马丁·路德向教廷示好,但他无法顶着国内的压力强行执行此事。 有关马丁·路德及其信众的行动已经成为了罗马教廷最头疼的事, 而意识到这对打击美第奇家族有用,凯撒·波吉亚立刻对路德派示好,表示支持教会进行改革。面对他的表态,路德派内部有一部分人嗤之以鼻,“这个私生子公爵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掌控教廷才有此言论,一旦他的亲信戴上三重冕,他会立刻改换面孔”。 但这至少意味着路德派的教义争端已经被欧洲最上层的政治人物注意,在与凯撒·波吉亚有联系和交往的南法地区和西班牙属地,这样的思潮快速传播,许多重要人物(如波旁公爵和勒妮公主都对此展露出兴趣),到了1523年夏季,路德派的教义终于被英格兰贵族注意到,个别胆大者甚至公开在聚会中谈论。 约克公爵夫人是其中之一,从法兰西回来后,她同约克公爵曾经火热的爱情已然冷却,约克公爵重新开始寻花问柳,而公爵夫人置若罔闻,她在国王为了嘉奖她功绩而赠与她的城堡里举办宴会,以其别致的穿搭和高雅的谈吐吸引贵妇人们的到访,而路德派这个新的热点她自然不会放过,她在城堡中举办了好几场有关路德派教义的讨论会,即便约克公爵已经刻意地不去打听妻子的消息,也总有相关的言论传入他耳中,这令他更加不悦。 经历过法国的华丽奢靡,再回到英格兰无疑有深深的落差,而由于国王弟弟的身份,他需要时刻注意不能僭越国王的依仗,他本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可在经历了能随意挑衅弗朗索瓦一世的快感后他只觉得这样的生活烦闷又压抑,而他的夫人,安妮·博林,在回到英格兰后她好像变得丝毫不在意他了一样,他对她不满,但如果她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他做小伏低、逢迎讨好,他其实也可以考虑和她重修旧好,毕竟她还是他的合法妻子,他们还没有儿子。 她的一切都是他给她的,没有他,她不过是个商人的女儿,与伯爵议婚都会被嫌弃门第,约克公爵不禁怀疑这段曾经令痴迷疯狂的恋情不过是一场骗局,亦或是女巫的魔法,她从婚姻中得到了地位和财富后便对他弃如敝履,他受不了她再顶着“约克公爵夫人”的名头四处出风头,没有他她什么也不是! 1523年9月,在闭关数月后,英格兰的约克公爵发表了一大通长篇论著,逐条驳斥了马丁·路德的言论,继查理五世后,他是又一位公开对马丁·路德表露敌意的王室成员,某种意义上,他的行为似乎也体现了英格兰国王的意志,利奥十世对此大为感动,当即赐予约克公爵“信仰捍卫者”的称号,约克公爵立刻笑纳,而亚瑟一世在得知此事后同约克公爵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在他们并不亲密的孩童时期,在他们出现龌龊的少年时期,他们也从未如此剧烈地争吵过。 , 玛丽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穿越长长的走廊前往国王的房间的,又一次,像是诅咒一样,即便晚了几年,来自德意志的异端学说还是再次在整个欧洲盛行,并且很快传到了英格兰。 当她得知约克公爵再次获封“信仰捍卫者”时,她还尚可以讽刺的心态看待,但很快,在得知国王前所未有地暴怒并勒令约克公爵在家思过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她,她不知道国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急迫地想要弄清楚他对异端思潮的态度。 国王正在写信,他在写什么,玛丽想要上前查看,但亚瑟已经将信收了回去:“玛丽?”他讶异,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玛丽。” 她顺从地走过去,半伏在父亲身边,这样的姿势能让她获得一些安全感,直到现在,她都还是被父母宠爱的女儿:“有什么事吗,玛丽?”亚瑟问她,她抓了抓自己的裙摆,仰头看向父亲,“我听说您让约克公爵在家思过......” “有什么问题吗?他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欧洲误以为我已经站在罗马教廷一方,这是对君主的冒犯。” “但我们本就应该维护教廷!”玛丽脱口而出道,“教廷一直庇护我们,为我们提供支持,那我们难道不应该更加虔诚和恭顺,实践教廷的意志消灭异端吗?”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还有约克公爵,他,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庇护我们的是尤金五世,不是利奥十世,查理五世现在和他同气连枝,有一天他意识到利奥十世不再能给他提供利益后他也会抛弃他,或者采用更加极端的手段威逼他。”沉默片刻后,亚瑟才缓缓道,他似乎有些迟疑,就连语调也比平时更慢了些,他注视着玛丽,“我才是你父亲,你唯一的父亲。不要去关注这些事了,我想要你幸福,玛丽。” 第106章 “若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我又如何能得到人世的幸福?”玛丽倔强道,“不论约克公爵行为是否构成对君主的挑衅,有关天主教的神圣地位应当是一条不容触碰的红线和戒律,谁敢提出异议,您就该杀了他,不论是断头台还是火刑柱!”她握住父亲的手,急迫且渴望地道,“父亲,您发誓,你对着我,对着您唯一的女儿宣誓你是天主的虔诚信徒,您不会容许有任何亵渎天主尊严的事情发生!” 她期待地望着亚瑟,而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不明,他再度叹息一声:“我无法向你保证未来的事,玛丽,即便我现在向你许下誓言,未来也可能因为别的缘故推翻,我不想让你失望。” 玛丽睫毛颤了颤,她清楚她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如此重要的事情在他眼里或许只是女儿的任性。她一言不发地松开他,站起身,提着裙摆径直离开,而亚瑟再也没有说话,他搁下笔,出神地眺望着远处,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 “你和你父亲吵架了吗?” 听到母亲的声音,玛丽从键琴前回过头,看到凯瑟琳正在她身后充满关切地看着她,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很多个被屈辱和痛苦折磨的夜晚,她只能在梦境中见到母亲。“是的。”她说,她靠在母亲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依偎着她,“我希望他能够响应罗马的诉求,及时镇压国内的异端,他没有同意。” “他们只是对路德的教义感兴趣,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笑,这远远没有到需要当做叛乱镇压的地步。”凯瑟琳锁紧眉头,玛丽心里更加委屈,母亲不知道这些新教徒曾经将她们迫害得多么惨烈,又将会把英格兰带入怎样的黑暗和混乱中,她不能说出她的记忆,她会被当成恶魔附体,但她必须要让母亲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那叔叔呢,他只是捍卫了天主教的荣誉,并得到了罗马的嘉奖,为什么父亲要如此震怒,哪怕是看在罗马教廷的份上他都不应该如此对待他!” “你叔叔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这个问题上,凯瑟琳并没有附和玛丽,她觉得她有必要在现在教授玛丽一些必要的事宜,“虔信天主并不意味着要对罗马教廷亦步亦趋,即便是你外祖父母那样伟大的天主教国王,他们也并非对教廷事事依从,如何在教廷和国家之间保持平衡是一门高明的艺术,也是君主的必修课。”看着女儿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忽然觉得这些事务或许对她来说太深奥了,她只有十二岁,也没有接受过君主的教育,她不必承担这么多,“但伊莎贝拉,这是你父亲和爱德华需要操心的事,你是公主,未来会成为王后,你不必研习国王或女王的课程。” 第64章 独立 直到1524年春天, 国王和约克公爵也没有任何和解的迹象,对此伊丽莎白王太后深感忧虑。 她已经五十八岁,算得上长寿, 但近年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在1524年初感染一场风寒后身体更加衰弱, 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因此要求亚瑟一世与弟弟和解, 亚瑟一世同意了。 当被软禁了数月的约克公爵来到母亲的病榻前后,他立刻因为母亲的衰弱之状嚎啕大哭, 伊丽莎白王太后不得不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安慰他, 直到约克公爵情绪平复, 伊丽莎白王太后才让他暂时退下,转而对亚瑟道:“亲爱的亚瑟, 你清楚,我很少对你和父亲的政策发表看法, 我一直以来的愿望都只是我们这个家庭能够一直和睦, 从而弥合战争的伤痕,为英格兰带来和平与繁荣,一直以来,我都非常高兴你和哈里并没有出现你们的先辈之间惯有的矛盾,但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露出不解的目光,“来自德意志的思潮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些, 他们是异端吗?” “教皇的一纸谕令可以宣判人异端与否, 但动机往往出于私利而非公义。”亚瑟回答道, 他握着伊丽莎白王太后的手,“我不在乎德意志的思潮是否能得到罗马的认可, 只要这对英格兰有用,我就会利用,我生亨利的气是因为他的举动会使旁人对我的态度产生误会,我会尽可能弥补这一影响,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之前的事心有不甘,想要博取注意而已。” “所以你斥责他,软禁他,从而令世人不确信你的真实想法,这是你的对策?”得到亚瑟的默认后,伊丽莎白王太后的眼神忧虑更甚,“但亚瑟,如果哈里的行为不是写了一篇驳斥的文章,而是以更加激进的策略对抗,你也会打压他吗,或者不是哈里,是你更加珍爱的人,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更加珍爱的人,他珍爱谁会超过自己的亲弟弟,他对他们也会如此果断冷酷吗......“我会避免那一切发生。”他别过头,回避着母亲的目光。 “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亚瑟。”良久之后,伊丽莎白王太后才叹息一声,看着远方,她眼眶里蓄上一层无奈的泪水,“或许上帝对我的慈悲便是没有让我看到那一天吧。” , 1524年5月13日,爱德华四世之女、亨利七世之妻、亚瑟一世之母伊丽莎白王太后去世,临终前,她将自己的王后珠宝留给了儿媳凯瑟琳王后,个人财产则分别赠与两个孙女,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按照多年前的安排,她与亨利七世合葬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穴中。 在母亲的病榻前,一度决裂的兄弟二人重新和解,而亚瑟一世也不再限制约克公爵的自由,甚至增加了他的年金供他挥霍。而同一时间,另一位重要的王室成员也临近去世,克洛德王后的身体日益虚弱,勒妮公主匆匆赶到索米尔希望能够陪伴姐姐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程。 第107章 在与弗朗索瓦一世分居后,克洛德王后生下一个女儿,她无视了法兰西王室的意见将这个女孩起名安妮以纪念母亲并致敬自己的好友,并亲自抚养她。当勒妮公主赶到索米尔后,克洛德王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尽管身体异常虚弱,她的目光却温柔宁和,她吃力地朝勒妮公主伸出手:“你来了,勒妮。” “姐姐。”勒妮公主赶紧上前,克洛德王后轻轻喘了口气,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你在布列塔尼还好吗?我听说布列塔尼人非常爱戴你。” “是的,他们都对我很好。”勒妮公主答道,尽管她此前从未踏足布列塔尼,也甚少听闻有关布列塔尼的消息,但当她踏上布列塔尼的土地后,她受到了她此前完全没有想象到的热烈欢迎,从贵族到平民,他们都期待着她的到来,并且争先恐后地向她表达自己的敬意。 这样的善意和她此前在法兰西宫廷中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不是浮于表面的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他们告诉她布列塔尼的历史,告诉她她所未曾知晓的母亲,他们渴望她能够为他们带来公正、和平与独立,这是他们的期望,也是她的责任,她要回应这样的心愿,并决意像母亲一样捍卫这里的一切,目前来看,她做得还算不错,她会一直坚持下去。 听到她的话,克洛德王后笑了笑,她发自内心地喜悦:“那就好,勒妮,母亲一直期望我能够承担起女公爵的责任,但我没有做到,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在天堂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她顿了顿,“那威尔士亲王呢?你们还有两年就要结婚了,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丈夫呢?” “他很英俊,也很温柔,我们一直在通信,他说他很期待婚礼的那一天。”提起威尔士亲王,勒妮公主的脸上不禁泛起一层红晕,虽然这段婚约是出于政治结合,但她确实很满意这个未婚夫,不论是相貌、地位还是性情他都无可挑剔,“最近我们会在信里探讨路德派的教义,他对此很感兴趣,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会更相爱的!” “这很好,但勒妮,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克洛德王后说,她眼里浮现出一丝痛苦和无奈,“我小时候,母亲经常为了布列塔尼的事和父亲争吵,虽然父亲也算一个温和的人,但事关布列塔尼,他从不会对母亲服软,这也是母亲痛苦的根源。” “你不仅是布列塔尼公爵,你还是未来的英格兰王后,不同的身份意味着冲突的责任,你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克洛德王后说,她的目光此刻异常清明,“和母亲相比,你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自由,至少现在看来英格兰是真心想要履行你们的婚姻协议,没有干涉布列塔尼的事务,也承诺了会让你们的次子继承布列塔尼,做到这两件事,他们其实已经履行了盟友的义务,我们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事。” “我明白了,姐姐。”勒妮公主道,她从刚刚激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冷静和理智,“过多的索取同样会聚敛罪恶,正如意大利的主教们,这样的风气传入了巴黎,我明白这样的道理,我会守住我需要守住的东西,我也不会贪婪不属于我的东西。”她顿了顿,再度坚定道,“母亲的女儿,爱德华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母亲,我会扮演好这三个角色。” “那就好,勒妮,希望命运能够一直眷顾你。”克洛德王后终于放心地点点头,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我是令父母失望的女儿,不受丈夫喜爱的妻子,无法保护孩子的母亲,直到最后的时光,我才终于得到了自由和安宁,亲爱的勒妮,也许在扮演这三个角色之前,我们首先我我们自己......” , 1524年7月20日,克洛德王后于索米尔去世,年仅24岁,尽管勒妮公主希望能将姐姐葬在布列塔尼,但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坚决反对,并以两个王子的继承权和待遇相要挟,勒妮公主不得不退让一步,同意将克洛德王后的遗体送回巴黎,但她要求姐姐的墓地需与母亲毗邻,并派一支多达数百人的队伍护送克洛德王后的棺材前往巴黎,以保证姐姐的葬礼足够盛大。 对勒妮公主来说,她曾经对法兰西和瓦卢瓦王室有多维护,如今就有多憎恨,想到自己曾经将杀母仇人当成母亲,她便自觉有愧于布列塔尼的安妮,这一点上,她和布列塔尼诸侯达成了情感上的共鸣和需求上的一致,表现出来便是反抗法兰西。 地理上,布列塔尼虽然与法兰西的核心领土紧密相连,但其多山的地形和接近英格兰的缘故,其在文化上与法兰西存在较大差异,即便一度在法律上以法兰西为宗主,布列塔尼也保持了较强的独立性。 在路易十一世在位时期,他通过种种手段将法兰西境内的诸多公国大权集于中央,并残酷打击反对他的贵族,这为他招致了众多敌人,其中最有名的一位便是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他组织了多次反对路易十一世的叛乱,尽管一度揽获斐然战果,但随着南锡战役中大胆查理战死、其女勃艮第的玛丽放弃勃艮第的土地,反对路易十一世的贵族派系被大大削弱,到路易十一世去世时,除了布列塔尼公国,他已大大削弱了国内诸侯的势力并完成了法兰西领土的整合与统一。 在路易十一世去世、其子查理八世即位后,他摄政的姐姐博热的安妮延续了父亲的政策,继续打压国内的贵族,并通过围攻雷恩强娶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查理八世在布列塔尼的统治极不得人心,他限制布列塔尼的参与公国事务,甚至不允许她采用布列塔尼女公爵的称号,而布列塔尼的安妮一直坚决地维持公国的独立,在与路易十二世的婚姻期间,她终于得到了独自巡游布列塔尼的权利,赞助编年史作家以强调布列塔尼的独立法理,并努力为布列塔尼争取利益,这也是布列塔尼的安妮能够获得布列塔尼人的爱戴,以至于能给她的女儿留下遗泽的缘故。 第108章 参考母亲的经历,勒妮明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布列塔尼想要维持独立必须保证两者国力相近,且布列塔尼自身必须具有一定的实力,这样维持三者之间的并立才是三方都愿意接受的局面,现在法兰西虽然连番战败、以至于连连割地,但和英格兰相比,它的领土和人口仍然具有优势,而即便陆地上法兰西与布列塔尼已经不再接壤,法兰西国王仍可从海上对布列塔尼构成威胁。 要维系现在的局面,布列塔尼的长期策略应当配合英格兰对法兰西内部进行持续的分化,使其能够如德意志一样成为一个大而不强的虚弱体系,因此勒妮公主一直关注着法兰西内部的动向,想要从中找到下手的机会,而很快,她就得知了一个有利于此的消息:博热的安妮之女,波旁女公爵苏珊去世,作为苏珊的妻子和波旁家族的男性后裔,她的丈夫本该继任波旁公爵,但弗朗索瓦一世之母萨伏伊的露易丝却以她同苏珊血缘关系更近为由要求继承苏珊的遗产。 第65章 帮助 在三年前由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引发的一系列战争和动荡中, 波旁公爵也算个受益者,为了答谢他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出兵援救,弗朗索瓦一世不仅没有追究他疑似叛国的行为, 还授予了他在领地内自由征税的特权, 可以说他一开始将波旁公爵派往洛林的行为不但没有达到削减贵族势力的目的, 反而促成了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两大贵族势力的联合。 从战败的屈辱和财政困顿中缓过气来后,弗朗索瓦一世便一直想要从国内诸侯中收回权力, 以便向英格兰、西班牙和德意志完成复仇,而波旁公爵这几年的处境确实给他提供了机会:他在战争初期按兵不动的行为令他颇受诟病, 由于他对新教的同情, 他的姻亲洛林公爵近期对他也颇有微词, 而妻子苏珊的去世无疑令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有关波旁公国的继承序列需追溯到第四代波旁公爵约翰一世身上,约翰一世死后, 波旁公爵的爵位由他的儿子夏尔一世继承,夏尔一世的三个儿子在他死后分别继位为波旁公爵约翰二世、夏尔二世和皮埃尔二世(博热的安妮之夫), 而由于苏珊的去世, 夏尔一世的男性直系后代均离世,因此夏尔三世提出继承权应该顺延到约翰一世的其他男性后代,即他自己身上。 在皮埃尔二世与博热的安妮的独子去世后,波旁公国就曾经出现继承争议,夏尔三世与苏珊女公爵订婚便是为了解决波旁公国的继承纠纷,但萨伏伊的露易丝却提出她的母亲波旁的玛格丽特乃夏尔一世之女, 因此继承权上她比作为夏尔一世侄曾孙的夏尔三世更加优先。 有关夏尔三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的继承争端各有依据, 但在有关境内领地继承的问题上, 法兰西王室的身段一向相当灵活, 因此弗朗索瓦一世出来调解,提出一个新的方案, 即让夏尔三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结婚以再次解决波旁公国的继承争议。 这个方案看似两全其美,但由于国王早已成年,成为国王的继父并不能帮助夏尔三世获得更多政治权力,而四十八岁的王太后(比夏尔三世大十四岁)显然也不可能再给夏尔三世生下继承人,这意味着当夏尔三世死后,他的领地和财产会落入身为继子的弗朗索瓦一世手里,或者被他的其他亲戚收入囊中。 如果苏珊女公爵还活着,或者她和夏尔三世有孩子,那萨伏伊的露易丝也不会想着篡夺波旁家族的财产,她毕竟还是十分尊敬博热的安妮,但苏珊既然已经无后而逝,那出于维护王室权威的目的萨伏伊的露易丝认为她完全可以借助自己的血缘插手波旁公国的继承,不论是自己继承波旁公国还是通过婚姻促使夏尔三世后继无人都可以达到增强王室权威的目的,而情感上,萨伏伊的露易丝也觉得如果博热的安妮现在还活着,她也会支持她以此为契机打压波旁公爵这个早有二心的大贵族的行为,左右苏珊也已经享受不到女公爵的尊荣了。 在苏珊去世后,夏尔三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便一直围绕波旁公国的继承争议争论不休,而在夏尔三世拒绝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结婚后,弗朗索瓦一世直接授意巴黎高等法院将波旁公国判与母亲,为了减淡他处事不公的嫌疑,他还大肆宣传夏尔三世同情路德派的事迹,以此达到败坏他名声的目的。 夏尔三世一直拒绝交出公爵头衔和离开城堡,由于他在此地统治多年,因此如何执行判决是这一继承冲突后续走向的关键点。弗朗索瓦一世的耐心不会太多,如果夏尔三世不承认判决或与萨伏伊的露易丝结婚的话,他下一步便是宣判夏尔三世叛国并直接出兵镇压,且不提他是否能够成功,到了那一步,夏尔三世将再无回头机会,他或许有机会能够通过战争保住自己的领地,但更有可能沦为叛国的罪人万劫不复。 多年前的埃夫勒之战后,博热的安妮曾在战后谈判中允许英格兰人在安茹和普瓦捷经商和传教,这在当时看来是亚瑟一世在法兰西不同意割地后退而求其次提出的补偿条件,但正好方便了勒妮公主将路德派教义传往南方。 法国南部历史上便是“异端”的温床,譬如11、12世纪盛行一时的清洁派,即便数百年过去,法兰西王室对南方的控制力也不如对北方强势,这也是波旁公爵这样的大贵族能够做大,而路德派教义能够迅速在南法吸引众多信众的缘故,借着交流教义的名义,勒妮公主一直和夏尔三世保持联系,这也是夏尔三世在被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逼迫得走投无路后,想要求助于身在布列塔尼的勒妮公主的原因。 第109章 接到夏尔三世的信件后,勒妮知道她的机会终于到了,她邀请夏尔三世前往普瓦捷的英格兰教堂与她见面,夏尔三世犹豫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亲身赴约。 尽管勒妮公主十分年轻,但夏尔三世并没有轻视她,她在还算个女孩时便敢于在布列塔尼登高一呼宣誓主权,并且在借用了英格兰的援助后还获得了十分优厚的战后条约,这两年,她成功治理了布列塔尼公国,并且因为支持路德派教义和资助科学家开始在整个欧洲打响名气,如果是从维护布列塔尼独立的角度,将布列塔尼定位为一个夹在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更加开明包容的存在是有帮助的,不论勒妮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她得到了这个目的。 因为普瓦捷毕竟还算法兰西的领地,勒妮公主此行十分低调,并且进行了一定的乔装打扮,当夏尔三世见到她后,她没费多少唇舌客套便立刻点出了夏尔三世现在面临的困境:“您没有选择,公爵。”她对他说,“对于弗朗索瓦一世而言,您的血统、领地和财富即是原罪,何况您比他更加高大英俊,还在军队中广积人望,嫉妒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我明白这一点。”夏尔三世苦笑道,“早在埃夫勒之战中我被提名作为替代弗朗索瓦一世的新国王开始,我就很难逃避今日的结局了,而我不仅没有延缓这一天的到来,反而对其推波助澜。” “所以何不奔向那个弗朗索瓦一世所畏惧的可能呢?”勒妮公主说,她开始掰自己的手指,“一个瓦卢瓦的国王,一个波旁的国王;一个北方的国王,一个南方的国王;一个天主教的国王,一个新教的国王。看,我随便这么掰一下手指,我就可以找出这么多差别,对弗朗索瓦一世不满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可以制造混乱,当然,仅凭你一个人的能力或许不足以做到这一点,你需要其他势力的帮助,比如英格兰,我是英格兰国王未来的儿媳,我可以为你搭桥引线。” “您如此相信英格兰吗?” “因为这件事确实对于英格兰有好处,对我们也都有好处,我现在是布列塔尼女公爵,未来会成为英格兰王后,在不损害布列塔尼利益的前提下,我当然要利用这层盟友与姻亲关系。”她说,“有问题吗,公爵?” 夏尔三世沉默片刻,好一会儿,他才叹息道:“您是法兰西公主,在卢浮宫中见到您时,我曾经以为您会一直忠诚于法兰西。” “法兰西对不起我们的忠诚。”勒妮公主说,与布列塔尼的安妮相似的明亮眼眸微微眯起,“国王若垂涎臣属的才能和财富,他首先需要尊重臣属的基本利益,也许曾经和未来的法兰西国王能够做到,但现在的弗朗索瓦一世不能做到,法兰西也好,英格兰也好,德意志也好,他们都不能苛求我们毫无条件的忠诚,谁能给我们帮助,我们就帮助谁!” , 对夏尔三世一直不肯交出波旁公国的行为,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失去了耐心,虽然夏尔三世没有直接否认巴黎高等法院的判决,但他抗命不从的行为本就是一种对王室尊严的挑衅。 出于弗朗索瓦一世的紧迫压力,夏尔三世尽力采用手段拖延,实则尽可能地收拢自己的财富、兵甲与支持者,以为反抗弗朗索瓦一世提供资本,对自己的亲家洛林公爵,他也开始大打感情牌,诉说自己被弗朗索瓦母子压迫的委屈,以缓解他们这两年紧张的关系。 勒妮公主方面,她履行了对夏尔三世的承诺,帮助他联系了英格兰的亚瑟一世,亚瑟一世对此的回复较为积极,而令勒妮公主始料未及的是,他提议将这个反叛计划与另一桩冲突结合在一起:由于那不勒斯国王罗德里戈一世在1524年8月去世,他与玛丽王后并无存活子嗣,因此凯撒·波吉亚希望能够直接统治那不勒斯,完成他统一意大利的夙愿,而查理五世对此激烈反对,在西班牙王位继承之争后,他久违地主动联系了自己的弟弟斐迪南三世,希望能够联合起来对抗凯撒·波吉亚。 第66章 王国 玛丽王后身着丧服, 在罗德里戈一世的棺木前站起身,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结婚之初,她曾经非常爱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发现她并不喜爱他过于内敛羞涩的性格, 只能看在他美丽皮相上接受他,而在他因意外受伤缠绵病榻、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夭折后, 她不得不站出来以王后的身份处理王国事务,同时还要抚慰他脆弱的情绪。 当他去世时, 她其实长舒一口气, 她终于从这样的生活中解脱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重新想起他的好处, 想起他们排除万难才得以结婚的艰辛和他对她始终如一的忠贞和热情,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这段婚姻算是圆满的, 他对她很好, 她也并不亏欠他。 那未来呢,她是留在那不勒斯,还是回到英格兰,玛丽王后暂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但英格兰的人来得比她预想得要早:“瓦伦蒂诺公爵?”她讶异,短暂的思考后, 她觉得她可能猜出他为何想在这个时候向她求婚了, “我只是那不勒斯的王后, 他和我结婚并不能取得继承权, 可能这会给他一个介入那不勒斯的借口,但我并没有意愿配合他。” “但英格兰国王已经打算以此为由和瓦伦蒂诺公爵会面。”英格兰使臣答道, “也许这桩婚事最后未必能达成,但至少陛下和瓦伦蒂诺公爵都有意向,也有可能他们只是想以此为契机商议其他事宜。”他朝玛丽王后露出一个笑容,“在那不勒斯出现继承危机后,这里会成为欧洲争斗的焦点,身为那不勒斯王后,您在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所以为了您和英格兰,您需要在那不勒斯停留一段时间,为亡夫守丧便是很好的借口。” 第110章 即便亚瑟一世已经吞下了法兰西西部沿海的大量土地,但这里同意大利毕竟不接壤,因此他们只能在辗转来到热那亚见面,时隔多年,乍见对方确实有物是人非之感:“好久不见,国王。”凯撒·波吉亚感叹道,“在我们分别时,你还只是威尔士亲王,而现在你已经成为了欧洲举足轻重的君主,好运接连眷顾你,过去如此,未来或许也会。” “而你也快要成为国王了。”亚瑟说,“好了,我们都知道婚约只是一个借口,更重要的是那不勒斯的问题,美第奇家族和查理五世想要借此打击你在意大利的统治,斐迪南三世可能也会参与其中,这是我们最害怕的局面,毗邻意大利的大国再次对意大利产生兴趣,从而介入意大利战争中,如果对手只有查理五世,你可以通过切断他的金援迫使他退兵,但如果是西班牙也介入进来局面就不同了。” “他们从远洋贸易中运来一船又一船的财富。”凯撒·波吉亚不无酸涩道,自新航路开辟后,地中海贸易便开始衰落,而西班牙和葡萄牙近年来甚少涉足欧陆纷争的行为令其在财政上更加宽裕,而金钱无疑是现在的查理五世最需要的。 “没有火/炮保卫的宝船迟早沦为强盗嘴里的肥肉。”对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富裕,亚瑟倒没有什么嫉妒情绪,和他们本可以拥有的财富相比,现在还没有进行全球航行的西葡所得到的并不算多,而由于他们的保守主义,近年来他们对海军发展也兴致缺缺,或许他有生之年便能兑现他当年在凯瑟琳的嫁妆条款中留下的先手,“斐迪南三世介入那不勒斯的意愿并不强烈,他在西西里岛的统治还算稳固,而且他并不是西班牙内部唯一一个决策者,意识到不能从战争中获得足够收益后,他会收手的,至于查理五世,他面临的麻烦并不止债务,你听说尼德兰的事了吗?” “新教徒暴/动了。”恺撒·波吉亚道,他一开始对路德派表露支持不过是投机行为,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教派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力,这一点或许马丁·路德本人都始料未及,他反对教廷,但并不赞成以暴力形式完成对教会的重塑,他已经与瑞士的新教徒割席,但对已成气候的新教徒团体而言他本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你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吗?” “不只是我要利用这个机会,我还要想办法让弗朗索瓦一世也介入尼德兰的事务中,等他被尼德兰事务吸引了注意力,波旁公爵也可举起反旗,我会全力资助他。”他停顿片刻,“我们都知道利奥十世是怎么当上教皇的,宣布他贿选,或者索性送他见上帝,他怎么登上教皇的位置就怎么把他拉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些令人遗憾的意外也很正常,对一个统一的意大利来说,有些碍眼的人物确实太讨厌了。” “确实。”凯撒·波吉亚精神一振,在他刚刚重返意大利时,他需要通过怀柔手段对意大利的邦国进行分化和拉拢,但在他自己的军力和势力都足够稳固的情况下他也是时候给意大利来一场大清洗,和美第奇教皇的战争就是借口,“这是个宏伟的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我将成为意大利国王,对您的帮助,我始终感恩于心,并揣摩如何回报。”他微带试探地问,“除了想要一个独立的、不被其他大国染指的意大利以外,您还想要什么,总不会是想要让您的妹妹成为意大利王后吧?” “玛丽已经结了两次婚,如何选择她未来的人生是她的自由,我想要安排的是我的女儿玛丽。”亚瑟道,“不论您生前的事业多么宏伟,最后继承您王冠的都是您的外甥,而您不打算把您的女儿从修道院里接出来嫁给他了,对吗?” “这是卢克蕾齐娅的心愿。”凯撒·波吉亚低声说。 凯撒·波吉亚和他的妻子纳瓦拉的夏洛特只有一个女儿露易丝·波吉亚,在凯撒·波吉亚原本的安排里,他想让他的女儿和妹妹卢克雷齐娅的儿子,费拉拉的继承人埃尔科莱·德斯特结婚,从而让这对夫妻长久地统治意大利的大部分领地,但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因为近亲通婚的缘故,这对夫妻结婚后始终没有健康的孩子出生,并且埃尔科莱在1518年不幸因为狩猎事故去世,令凯撒·波吉亚的安排完全落空。 凯撒·波吉亚本来打算找教皇申请特许,希望露易丝·波吉亚能够和卢克蕾齐娅与费拉拉公爵的另一个儿子伊波利托·德斯特结婚,但卢克蕾齐娅不愿再让侄女继续忍受生育的痛苦,也不想要自己的儿子迎娶兄长的妻子,因此非常反对这个安排,甚至在临终之前仍然苦苦哀求兄长,凯撒·波吉亚最终同意了妹妹的心愿,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修道院(给她大量资助以令她保持优渥的生活),并将伊波利托·德斯特立为自己的继承人。 伊波利托·德斯特至今未婚,起初是因为他作为次子一直按主教的标准培养并无联姻计划,后来则是因为意大利的统治者对凯撒·波吉亚的统治存在顾虑,尤其在尤金五世去世之后。虽然对他们的同盟关系很有信心,但凯撒·波吉亚对亚瑟居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外甥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许多人都想要向您的女儿求婚,您为什么会选择我的外甥?” “因为我并不想将我的女儿嫁给她的表亲或者其他可能与英格兰为敌的国家,亦或是什么贫困的小国,环顾欧洲,没有哪里比意大利更合适了,为了我女儿的未来,我也会全力扶持您在意大利坐稳位置,这样我的女儿才能获得永久的荣耀,而且,我可能需要提醒您一件事,我并不打算让我的女儿做意大利的王后,我想让她做那不勒斯的女王。” 第111章 “女王?”凯撒·波吉亚一怔。 “对,查理五世宣称他有权继承原西西里王国的土地,可他的继承权来自阿拉贡王室,阿拉贡的王室后裔不止他一个,这个时代我们不那么讲究规则,可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我为我的女儿争夺王位,我的女儿和你的外甥结婚,最后整个意大利都将由他们的后代统治。”他朝凯撒·波吉亚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们都乐于见到的,不是吗?” 这确实是他乐于看到的,他可以笃定他将在此后的战争中得到亚瑟一世无私的帮助,而他的外甥总要娶妻,有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会令他的统治更加稳固,只是......“您确定要为您的女儿争取一个王国?”他仍对此有些迟疑,“如果只是害怕她被卷入纷争,或者生活不够优渥,您大可给她在英格兰找个富有的丈夫。” “留在英格兰,她一样会卷入纷争中。”亚瑟说,他眼里笼上一层复杂的阴霾,“何况,我女儿值得一个王国。” 第67章 权力 在弗朗索瓦一世为南部的夏尔三世摩拳擦掌, 想要武装夺取波旁公国时,他忽然收到了尼德兰新教诸侯的求助,希望他能够帮助他们从查理五世的暴/政之下解脱出来。 弗朗索瓦一世本人对人文主义颇有兴趣, 但并不像他的姐姐前纳瓦拉王后一样同情新教徒, 面对在欧洲存在感越来越高的新教思潮, 他更多地只是将其当做外交工具,毕竟为了法兰西的利益他连奥斯曼帝国都可以联络, 况论是连“异端”之名都没有坐实的新教徒。 尽管查理五世的姑姑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竭力以个人魅力维系哈布斯堡家族对尼德兰的控制,并且在自己的宫廷中供养了不少人文主义者, 但查理五世在那场大战留下的财政危机即便有了美第奇家族的帮助也难以在短期内弥补, 何况他还踌躇满志地想要进军意大利, 因此不论是尼德兰还是德意志(东方的匈牙利和波西米亚他倒是手下留情),这几年都深受苛捐杂税影响, 以至于不堪重负,这也是崇尚简朴礼仪、廉洁教会的新教能够在查理五世的领地快速流行的原因。 查理五世所面临的财政危机弗朗索瓦一世同样面临, 只是由于瓦卢瓦王室掌控的王室领地较多、他对国家的掌控力也更强(哪怕是经历了几番动荡之后), 因此他非常乐意在此时对尼德兰伸出援手,尤其是在他得知亚瑟一世以他和查理五世的亲戚关系婉拒了尼德兰的求援后。 虽然事实上亚瑟一世和查理五世已经没有互信基础,但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做的,在弗朗索瓦一世公开支持尼德兰的新教徒暴/动时,亚瑟一世及时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查理五世并从加莱抽调一部分海军帮助查理五世,这也令查理五世对姨父的印象稍微缓和了些。 在对弗朗索瓦一世的声讨方面, 查理五世强调弗朗索瓦一世和新教徒联盟的行为, 而亚瑟一世则强调弗朗索瓦一世对封臣权益的践踏,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利用自己杰出的外交手腕将弗朗索瓦一世和引狼入室的新教徒定义为危害国家的恶魔, 使银行家和中立贵族能够摒弃前嫌站在查理五世一方对抗入侵者。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陷入僵持后,南部的夏尔三世也举起反旗, 公开反对巴黎高等法院的裁决并宣称自己是唯一的波旁公爵,弗朗索瓦一世闻言气急败坏,尤其是他得知英格兰和布列塔尼也在全力支持夏尔三世后,他事实上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 南线的战事缓解了查理五世在尼德兰的压力,而针对那不勒斯的继承问题,1524年6月,英格兰的亚瑟一世和实际统治意大利的瓦伦蒂诺公爵签订了盟约和婚约,他借助自己妻子的血统为女儿玛丽公主宣称那不勒斯王位,并将她许配给瓦伦蒂诺公爵的继承人伊波利托·德斯特,商议在玛丽公主年满十八岁后成婚,借着波旁公爵叛乱打通自法兰西南部前往意大利通道的机会,他还一次性向瓦伦蒂诺公爵支付了二十万杜卡特的嫁妆并提供了大量先进的军/火武器。 拿到这笔厚礼后,凯撒·波吉亚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美第奇家族,碍于和美第奇的盟约与利奥十世的压力,查理五世向亚瑟提出了抗议,亚瑟的回应则是直接撤回了加莱的海军,将尼德兰的海岸线全部暴露在法兰西的攻击范围内。 尼德兰的暴/动几番阻碍了查理五世南下意大利的计划,这令斐迪南三世多少有些不耐烦,在几番拖延都等不到兄长南下后,斐迪南三世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己出兵意大利,他知道他这个决定会面临国内的压力,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者会是自己的母亲,向来极少主动过问政务的胡安娜女王在得知次子打算和外甥女抢夺那不勒斯王位后罕见地震怒,她以女王的名义公然反对进攻意大利,并威胁如果斐迪南三世执意如此,她将废除他共治者的身份。 , 尽管在成年之后已经正式加冕,但斐迪南三世的所有命令都需胡安娜女王签字批准,名字次序也在母亲之后,大多数时候,胡安娜女王都不会对送到她面前的文件有多余的意见,除了这一次。 斐迪南三世不明白母亲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传言中她十分爱他的父亲,可这样的爱似乎并没有转移到父亲的孩子身上,除了最小的妹妹凯瑟琳,她很少表现出对子女的关爱,她关心远在英格兰的妹妹和外甥女还多一些,对于他,她有时也会做出一些她认为可以彰显她“母爱”的行为,在他批阅公文时突然出现摸一摸他的头,给他送来一些既不适合他阅读对他的孩子又过于艰涩的书籍,或者大张旗鼓地宣称她要送给他一份珍贵的礼物,结果却是带着他来到外祖父母和父亲的陵墓前祈祷数日,并告诉他她已经给他选好了一个位置合适的墓地。 第112章 有些时候,斐迪南三世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外祖父对母亲的做法,她不像个女王,她不懂该如何做女王,将她关起来与世隔绝似乎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主意,可胡安娜女王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干涉他,她甚至会在他面临困境时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他,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他并不能从她手中名正言顺地接过王权,他需要借助母亲的名义统治,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囚禁母亲给自己留下一个话柄和攻讦借口的动机,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他尽可能地配合胡安娜女王上演西班牙人喜闻乐见的“母慈子孝”。 很多时候,他觉得这并不难,即便只是出于认为自己有必要扮演一个慈爱母亲的必要,胡安娜女王也不会公开反对他,在拜访母亲前,斐迪南三世一度以为他可以说服她,但这一场她异乎寻常地固执,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她道:“亲爱的母亲,意大利的利益对我们很重要,我知道您对我的姨母和表妹有着深厚的情感,但您的个人感情不应该妨碍西班牙的利益。” “我正是为了西班牙的利益!”胡安娜女王极其强硬地回应道,“你外祖父母的伟业是统一了西班牙,西班牙人的愿望是和葡萄牙一样享用他们从新大陆获取的财富,而非卷入欧洲持续的纷争!法兰西是敌人,所以我们可以从他们手里抢回纳瓦拉,英格兰是朋友,所以我们不应该对抗他们!查理,我知道你是因为查理的原因才想要进攻那不勒斯,可西班牙人不喜欢尼德兰人,曾经是你父亲,后来是查理,跟他们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忽然大惑不解地看着斐迪南三世:“何况,那不勒斯本就是你外祖父交给他侄曾孙的,他的侄孙没有孩子,那为什么不转交给他外孙女呢?他不是很喜欢玛丽吗?斐迪南,你外祖父最疼爱的就是你,你要罔顾你外祖父的意愿吗?” “不,母亲,不是您想的这样。”斐迪南三世只觉头疼欲裂,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母亲解释外祖父将那不勒斯交给自己的侄曾孙只是为了和法兰西缓和关系并预防他的父家染指此地,而同英格兰的同盟在最大的敌人法兰西渐露颓势的情况下也不再有从前那么重要,相反,英格兰的海军也非常强盛,他们很可能成为他们在新大陆的竞争对手,等欧洲的□□面足够有利于英格兰的安全后他们就很有可能将目光放向海洋,他只能徒劳地试图劝说母亲,“外祖父一直将那不勒斯看做是他的领地,如果让波吉亚的私生子统一了意大利,我们在西西里岛的权益也很难获得保障,更况论履行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对抗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异教徒并光复耶路撒冷,我和哥哥想要插手意大利正是出于对外祖父遗志的践行......” “查理说他要帮助你,可他的军队在哪里?即便他发自真心做出了这个承诺,他也并没有践行这个承诺的能力!而且你们没有你们外祖父母的能力,你们不应该肖想击败奥斯曼帝国、收复耶路撒冷这样伟大的目标,我管不着查理,但我可以管住你!”胡安娜女王仍然固执地道,“不要去意大利,我才是女王,我有权利按照我的意志决定国家的方向,议会也站在我这边!如果你执意想要越过你母亲的意志去对抗你的姨母和表妹,那你也别做这个国王了!” 她拂袖而去,而斐迪南三世呆怔在原地,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和颓唐。这不公平,他想,他知道哪个选择有利于西班牙,却因为母亲和短视的议会无法实践,可他偏偏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所依仗的权力恰恰来自于他的母亲。 第68章 前兆 “你在看什么, 爱德华?” 当听到玛丽的声音后,威尔士亲王下意识抬起头,而玛丽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她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书, 威尔士亲王有些迟疑, 但他还是将手里的书递给玛丽, “勒妮送给我的书,你也对这些内容感兴趣吗, 伊莎贝拉?” “你在看异端的书。”玛丽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而威尔士亲王皱起眉头, 仍然试图好言好语地和妹妹解释道, “路德派的教义并没有被宣判为异端, 父亲说利奥十世对其提出抗议不过是因为路德破坏了他敛财的需要,无休止的奢侈并不是圣座应该保有的美德。” “圣座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 他的旨意意味着天父的意愿,何况那个德意志人宣称《圣经》可以翻译, 要求修道院交出教产, 甚至主张神父可以娶妻,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还不足以成为异端吗?” “可有些神父的生活确实太过奢侈,一些耗费过大的祈祷方式也没有那么必要,这些财富本可以让更多的人过上好的生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书递给玛丽,“你的偏见太深了, 伊莎贝拉, 也许你应该读一读这些书......” “我不会去读魔鬼的书籍!”玛丽忽然吼道, 她拍掉他手中的书, 瞪着威尔士亲王,目光愤怒中带着哀伤, 威尔士亲王心一紧,他忽然觉得妹妹好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爱德华,我恳求你不要受你未婚妻的蛊惑,不,她也是被蛊惑了,她被伊甸园的蛇果迷惑而遗忘了谁赐予了她高贵的身份,我们所拥有的幸福生活是上帝给予的,作为天主教徒,我们应该抵御一切异端邪说对天主尊严的冒犯,供奉上帝的财富应该留在上帝那里!” “你真的应该去那不勒斯了,伊莎贝拉。”难得的,面对妹妹的愤怒,威尔士亲王并没有服软,他用一种怜悯又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爱德华,另一个被她称为爱德华的兄弟也曾这样看着她,或者是另一位凯瑟琳王后,母亲侍女的女儿,她怜悯她的处境却不认同她的信仰,“你应该去看看意大利的商人和神父是如何醉心享乐,罗马又是如何奢靡腐朽,真正冒犯天主尊严的是这些以上帝之名巧取豪夺的神父,而不是你口中的异教徒。” 第113章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书,而后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玛丽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难道英格兰注定失去天主庇佑而被异端统治吗? , “伊莎贝拉,你在吗?” 当听到凯瑟琳的声音后,玛丽从被子里抬起头,看到凯瑟琳提着灯站在她房间门口,仿若圣母的立像。凯瑟琳走了进来,点亮了玛丽床头的灯,而后将女儿抱在怀里:“你和爱德华吵架了吗?” “他已经被他妻子迷惑了。”想到威尔士亲王,玛丽心里便涌现出深深的痛苦和悔恨,法兰西的勒妮是个著名的新教徒,她早该想到的,在父亲想要让她和爱德华订婚时她就应该阻止,她仰头看着母亲,泪流满面道,“我们的幸福不是天主赐予的吗?因为我们虔信天主,天主才赐予您忠贞的丈夫和健康的儿子,我才能作为父亲宠爱的女儿生活,当冒犯天主的人出现时,我们应当坚决地捍卫天主的尊严,否则上帝会收回他曾赐予我们的一切!” “你为什么会担心失去现有的一切呢?爱德华已经成年,马上就要结婚,你父亲也不可能背叛我们。” “是吗,母亲?”玛丽哀伤道,凯瑟琳心一紧,那样的悲伤和痛苦太真实,仿佛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一般,“如果您和父亲没有孩子,或者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您还会像今日一般得到丈夫的疼爱和国民的敬仰吗,不论您的出身多么高贵,品德多么高尚,您都无法留住丈夫的爱和王后的尊位,正是因为您的虔诚和坚贞上帝才赐予我们如今的幸福,我不能看着那些新教徒毁掉我们的一切......” “你在胡说什么,伊莎贝拉?”凯瑟琳反而平静下来,她轻抚着玛丽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甜蜜的微笑,“我和你父亲结婚五年后才生下爱德华,那之前,我曾经担心过我不能生育,那个时候你父亲便说过如果我们只有女儿,他也会全力支持她成为一个好女王。” “父亲真的这样说过吗?”玛丽止住泪水,将信将疑地问。 “当然,你可以问问他,何况即便你有了兄长,他还是想要让你成为女王。”她握着玛丽的手,“爱德华会成为英格兰国王,而你会成为那不勒斯女王,等意大利和法兰西南部的战争结束,你也可以动身前往那不勒斯了,别哭了,你难道想让那不勒斯人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哭泣的样子吗?” 玛丽终于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在被子里,凯瑟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玛丽还好吗?”看到她回来后,亚瑟从床上抬起头问她,凯瑟琳脱下鞋,上床依偎在他怀里,“她现在还好,不过我刚来的时候她在说胡话,我险些以为她病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或者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会失去丈夫的疼爱和国民的敬仰,无法留住王后的尊位,真荒谬,亲爱的,你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亚瑟极快地否认道,凯瑟琳注意到他的手不安地抬起又放下,最后才重新垂下,握住她的手,“我们应该给玛丽安排一些历史书籍,晦涩些也好,至少让她少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她马上要成为女王了,她应该学会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喜好,关于新教徒,她也可以适当转变一下态度,他们不是圣人,可也不是魔鬼。” “爱德华已经快成为一个新教徒了。”凯瑟琳半开玩笑道,“也许我们也应该加强一下对他的教育和引导,以免让伊莎贝拉觉得我们厚此薄彼?” “这不是坏事,让一个顽固的天主教徒学会宽容难度远高于让一个新教徒统治天主教国家,他们都是天主的信徒,他们不应该因为教派的差别彼此厮杀。” “所以你也不反对爱德华被视为一个新教徒国王吗?”凯瑟琳一怔,她情不自禁攥起手指,“你认为这些新教徒可以登堂入室,乃至于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吗?” “他们不应该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这会破坏政治的平衡,但如果有必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打击教廷对英格兰的控制,我会这样做。”看到凯瑟琳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又出言安慰道,“这是必要的手段,你的父母也没有在攻下格拉纳达后立刻驱逐所有异教徒,不是吗?” “是的。”凯瑟琳勉强道,但关上灯后,她还是下意识心里打鼓,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 进入1525年,意大利和法兰西的战局都日益明朗:在夏尔三世反叛后,弗朗索瓦一世便试图从尼德兰的战局中抽身,但随后因那不勒斯王位之争导致的英德交恶又令他对这个难得的机会心怀不舍,因此几番犹疑之后,他还是决定继续维系对尼德兰的战事,转而试图通过联合南方的诸侯镇压夏尔三世。 然而他低估了新教在南方的影响力,如果一开始夏尔三世只是对新教有些兴趣,那现在他已经以新教的保护人自居,这令他在南方收获了非比寻常的支持,而南方的诸侯对弗朗索瓦一世不给好处却试图令他们为他卖命的行为颇有微词,在行动上十分不积极。 唯一一个义正词严反对夏尔三世的反而是他的亲家洛林公爵,虽然洛林公爵本人仍然力图促使夏尔三世与弗朗索瓦一世和解,但曾与夏尔三世私交甚笃的克劳德·德·洛林却俨然与之反目,这也令弗朗索瓦一世看到对抗夏尔三世的希望,他知道这个洛林家族的次子骁勇善战不亚于夏尔三世,为表诚意,他封克劳德为吉斯公爵,这是以往只有直系王族才能获得的称号。 第114章 但弗朗索瓦一世虽然大力嘉奖克劳德的忠诚,却吝于为他提供对抗夏尔三世的军费和武器,也没有赐予他对应的公爵领地,而且希望他能够劝说他兄长以勃艮第公国的私兵平叛,除却这个吉斯公爵的称号,他几乎什么都没有给予洛林家族,而向来性格温和、爱好和平的洛林公爵也终于出面调解了弟弟和妻子的兄长的争端,转而向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诉,要求他正视夏尔三世的需求承认他波旁公爵的身份并给予克劳德符合其公爵身份的领地。 得知此事的弗朗索瓦一世气急败坏,认为他是被夏尔三世和洛林家族联合起来摆了一道,于是不顾劝阻宣判洛林公爵和吉斯公爵都犯下叛国罪,这个行为把原本还保持中立的洛林公爵彻底推向了夏尔三世一方,而在尼德兰,随着战线的深入,法兰西军队的胡作非为也刺激了当地人的不满,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竭力扩大这种反法情绪,令弗朗索瓦一世的军队寸步难行。 1525年5月,南方的威胁终于逼得弗朗索瓦一世不得不放弃保住尼德兰战线的企图,在拿走了他在前期占据的阿图瓦等地后黯然离去,而此时南方的战事又出现了一个对他极端不利的变数:1525年4月,凯撒·波吉亚的军队攻占罗马,利奥十世在忧惧中病逝,凯撒·波吉亚随即操纵枢机团拥立亚历山大·法尔内塞为教皇保罗三世,并由其加冕为意大利国王凯撒一世,同时,保罗三世还宣布剥夺弗朗索瓦一世的法兰西王位,将其授予夏尔三世。 第69章 梦境 如果此前夏尔三世的反叛还只是由于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因为波旁遗产引发的国内政治动荡, 那现在,随着罗马的介入,这场内乱已经彻底危及弗朗索瓦一世的统治地位, 而且保罗三世的行为背后必有凯撒一世的授意, 如果刚刚荡清意大利、此刻正士气高昂的意大利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支持南部叛乱, 巴黎沦陷也是早晚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弗朗索瓦一世才意识到夏尔三世背后的支持者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 布列塔尼公爵,英格兰国王, 波吉亚家族, 他的敌人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结成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网住, 或许早在他在埃夫勒蒙受奇耻大辱时,他今日的困局便已注定, 他想要挽回昔日的损失,却越陷越深, 最后满盘皆输。 对这一团乱麻的局势, 他已身心俱疲,少年时的雄心壮志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也许他什么都不做会更好,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不顾母亲的劝阻同夏尔三世议和, “我现在还是北方的国王, 再拖延下去我可能连国王都不是”, 同他营造出的声势相比, 夏尔三世的胃口还算可控,他要求弗朗索瓦一世承认他对波旁公国的统治, 不以叛国罪追究他追随者,并给予他的支持者极大的自治权,弗朗索瓦一世都答应了。 以这一事件为标志,法兰西在事实上形成了南北分治的局面,并且南方对新教传播的纵容也为后来的法兰西宗教战争埋下伏笔,最终促成了被史学家称为“安茹帝国时代”的英法联合时期的到来。这一事件起初被查理五世认为是有益于他的变动,但他很快发现利奥十世去世、凯撒一世称王造成的连锁反应远超他预计,并且不利于他。 和此前的教皇们一样,保罗三世个人品德并不检点,鉴于他本就是依靠妹妹的裙带关系发家,这样的事迹也不稀奇,而由于凯撒一世如今的慑人威势,他对凯撒一世言听计从,放逐了查理五世的金主美第奇家族并瓜分其财富,同时为了遏制新教的传播并挽回天主教的威望,他废止了赎罪券,这意味着查理五世再不能通过赎罪券进行敛财,而更令查理五世坐立难安的是他还恢复了马丁·路德的教籍,这意味着新教在德意志境内可以自由传播而不蒙受异端的指控,对他的政敌,他也不能以“异端”之名对其进行打击。 对英格兰这个可靠的盟友和即将结婚的亲家,凯撒一世也送出一份大礼,他授意保罗三世任命亚瑟一世为英格兰教会最高领袖,并赋予他自行任命多个重要城镇的主教和修道院院长的权利,这意味着英格兰国王事实上已经取得了对国内教会的主控权,这是历代英格兰国王都未曾达到的目标。 而在取得了对英格兰教会的主控权后,亚瑟一世颁布一个引发轩然大波的命令,他命令国内的修道院须简化宗教仪式并收缴修道院中的财物和地产,“这是神父的财富,而非上帝的财富”,对反抗这一命令的主教,他的回应是罢免他们的教职,甚至直接关进伦敦塔。 他的行为招来许多关于他贪图财富、同情异端的攻讦,得益于国王的积威深重,这样的批判尚算可控,但他的王后对此激烈反对,在劝说国王收回政令无果后,这对夫妻爆发了自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当晚,王后离开了里士满宫而前往她在城郊的庄园,而即便王后以如此坚决的方式抗议,国王也没有停止教改的意思,反而命令已经被任命为掌玺大臣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继续清点修道院财产。 , 玛格丽特·波尔守候在凯瑟琳王后的房间外,想起近日的风波,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 她从小照顾亚瑟长大,后来又陪伴在凯瑟琳王后,见证这对夫妻从少年走向中年,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过他们如此激烈地争吵,而出于她对他们的了解,她认为他们不会轻易和解,他们内心深处都是极为骄傲和固执的人,而他们这一次产生冲突的根源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可以调和的矛盾。 第115章 凯瑟琳王后一直在祈祷和禁食,她已经很少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进行祷告了,玛格丽特·波尔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她认为不能阻止亚瑟朝修道院动手有悖于她作为王后和天主教徒的职责,而亚瑟的回应是教皇并未对他的行为做出指责,因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的行为视为不虔诚的表现。 从天主教徒的思想出发,她确实认为国王的行为不够妥当,但如国王所说,既然教皇已经恢复了马丁·路德的教籍,也默许了英格兰国王对修道院的所作所为,那他的行为自然也不能蒙受不够虔诚的指控,可难道王后的行为就错了嘛,被国王定罪的难道不是同时忠于国王和上帝的人吗,罗马授予了英格兰国王如此大的自决国内教务的权力,难道国内的主教们就必须立刻在国王和上帝之间二选一吗? 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不想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但她认为凯瑟琳王后在经历了两天的禁食后应该饮用一些食物和清水,害怕她不听从年轻侍女们的劝告,她决定亲自过来。她端上一盘杏仁饼,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凯瑟琳王后的房门:“陛下?” 她推开门,发现王后赤足站在冰凉的地砖上,错愕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发现凯瑟琳王后此时满脸惊愕:“玛格丽特,你不是被斩首了吗?” 斩首?谁能斩首她?她做错了什么吗?“噢,陛下,您做噩梦了吗?”她匆匆放下盘子,焦急地来到凯瑟琳王后面前检查着她额头和耳后的温度,“还是说病了,恕我直言,您不应该继续禁食了,这会损害您的健康......” “这是我对上帝微不足道的赎罪。”凯瑟琳轻声说,她低头看向玛格丽特·波尔苍老的脸孔,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但您说得对,我确实做了一个噩梦,我现在也不确信噩梦究竟有没有醒来。” , “王后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当玛丽匆匆赶到凯瑟琳的住处时,她首先遇到了玛格丽特·波尔,年迈的女伯爵步履缓慢地在走廊上移动着,看到玛丽后,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公主,您劝劝您母亲吃一些食物吧,哪怕一时半会儿她不想要同国王和好,至少现在也该吃些东西。” “母亲一直没有吃东西?” “是的,我给她送了一盘她喜欢的杏仁饼,但她只是让我放下来,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她还对我说我不是被斩首了吗,真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王后是病了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玛丽已经脸色大变,她忽然握住她的手:“那是假的!”她嘶吼道,“没有人可以把你关进伦敦塔,没有人能够将你斩首,你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我爱您如爱母亲一样!” “噢,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玛格丽特·波尔一怔,不明白玛丽公主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看到玛丽公主疾奔向王后的房间,正欲跟上,却受限于年迈导致的步履蹒跚不能为之,她摇了摇头,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女儿的陪伴能让凯瑟琳王后感觉更好些,因此也没有跟着玛丽公主的步子回到王后的房间,而是自己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离开。 房外,玛丽的心咚咚直跳,她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她的复杂心情在见到凯瑟琳的那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看到凯瑟琳王后坐在窗边,仍然是她所熟悉的样子,高贵威严,美丽优雅,不像曾经的回忆和描述一般苍老、臃肿、哀伤。当看到她进来后,凯瑟琳似乎下意识低垂了眼睛,而后用一种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语气道:“哦,伊莎贝拉,是你啊。”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妈妈。”玛丽扶着墙壁,她紧紧盯着凯瑟琳王后,“你曾说我的外祖母是最伟大的女王,你希望你的女儿可以从外祖母身上学到坚强的意志,你本想给你的次女起名叫伊莎贝拉。”她抬起头,无比期待又无比惶恐地看向凯瑟琳,“你曾在1518年生下一个女儿吗?” 她看到凯瑟琳的脸色剧烈变化,她从窗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最后停在她三步之外:“玛丽?”她试探性问。 “是我。”玛丽哽咽道,凯瑟琳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她才叹息道,“我死后,你吃了很多苦吧?” 玛丽猛然扑向凯瑟琳怀里,她觉得即便上帝令她的生命终结在此刻,她也不会再怨恨什么了。 第70章 背叛 进入1526年, 国王和王后的失和已经不再是秘密,在经历了短暂的沉寂后,王后将许多修士和修女纳入保护, 一些保守的贵族也聚集在王后和玛丽公主周围。国王默许了这一切, 或许是出于不想和妻女彻底闹翻的缘故, 他没有对此提出反对,这令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大贵族放下了心, 借王后之名表达了自己对教改的抵触。 约克公爵是其中之一,尽管在伊丽莎白公主出生后, 他和妻子的关系变得冷淡, 但六岁的伊丽莎白公主现在正是最聪明可爱的时候, 心情好的时候,约克公爵也愿意适当表现出一些父爱, 毕竟他现在只有伊丽莎白一个孩子。 尽管约克公爵夫人是最早在上层贵族中传播新教思想的人,但在意识到两教之争已经在英格兰造成了政治分裂, 她聪明地选择了不介入这些纷争, 而是以教育女儿为由退居家庭,这样的表现在约克公爵眼里是个好的走向,他一直不喜欢妻子持续在社交场上出风头,因此在经历了多年的冷淡关系后,这对夫妻诡异地迎来了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 第116章 约克公爵的府邸和产业多年来一直由约克公爵夫人料理,约克公爵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在意他是否有足够的钱以及足够气派的排场, 他的妻子毕竟依附于他, 没有他她能算什么呢?“父亲不会回来的, 您不用再等他。”这一天,当约克公爵夫人和女儿在壁炉边读书时, 伊丽莎白公主忽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像她,一样的澄净明澈,这样的目光并不像一个六岁的女孩,约克公爵夫人怔了怔,而后轻轻理了理女儿额前的头发:“我知道,但伊丽莎白,今天我们必须要等他。” 她并不想做个每日等待丈夫的怨妇,这除了为她招来一些夹杂讽刺的同情别无他用,但明天是伊丽莎白的生日,不论他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她都认为他有必要参与这件事,如果他还想心血来潮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话。 她还是等到了约克公爵,但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并且他醉得过分,脸色通红,同时像是极兴奋一般手舞足蹈,尽管他酒后的步子已经很凌乱了。“您回来了,大人。”她强忍酒气上前服侍他,心里已经后悔让伊丽莎白陪着她等到这么晚了,约克公爵眯了眯眼睛,认出她后,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吻,“噢,安妮,我很高兴你在等我。” “伊丽莎白也在等您。”约克公爵夫人尽可能克制着语气让自己显得温柔可亲,“亲爱的,明天是伊丽莎白的生日,我准备在家里举办一场小型聚会,您一定会参加的吧?” “不行!”约克公爵不假思索道,看到约克公爵夫人顿时苍白的脸孔,他似乎意识到这个回绝太过直白,因此又多解释了一句,“我要去温莎,不仅是明天,未来好几天,我都不会回家,你们不要再等到这么晚了。” “温莎?”约克公爵夫人一怔,而约克公爵急于回房休息,因此快速地解释道,“是的,这场混乱是时候结束了,你放心,如果你一直像今天一样温柔,我不介意让你分享我的荣耀的。” 他能有什么荣耀和她一起分享?约克公爵夫人更加狐疑,但约克公爵已经什么都不愿说了,将约克公爵和伊丽莎白公主都送回房后,约克公爵夫人回到了火炉边,吩咐仆人将掌管约克公爵出行车驾的马夫叫过来:“公爵大人这段时间都去过什么地方?”她问,不易察觉地攥紧手指,“或者说,他都和哪些人在一起?” “和一些修道院的保护者,公爵大人曾被罗马教廷封为信仰守护者,他们都很拥护公爵大人。” “信仰守护者......”约克公爵夫人喃喃道,这个称号十分荣耀,可在英格兰已经出现政治分裂的趋向时,这个称号更意味着灾祸,约克公爵口中那和她一起分享的荣耀又是什么......“去里士满宫的路有没有被封住?”马夫注意到公爵夫人忽然脸色大变,还没等到他回答,她立刻又道,“不管道路有没有被封住,立刻送信去里士满宫,以公爵大人的名义。”她深吸口气,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与和蔼,“陛下这大半年来饱受家庭问题的折磨,作为忠诚的弟弟,公爵大人应该慰问一下自己的兄长,如果我不替他安排的话,他是一定会忘了这件事的。” , “您应该饮用一些杜松子酒,连续的工作对您的身体并不好,陛下。” 里士满宫中,掌玺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如此劝诫道,同样在房间中的威尔士公爵犹豫片刻,也还是接口道:“喝一些酒吧,父亲,我可以处理这些事。” “如果你真的可以处理,我想我也不需要被人劝着喝酒安神了。”亚瑟一世不咸不淡道,以他的性格,这样略带讽刺的言语其实也可视为是他的一种动怒,威尔士亲王下意识低下头,他,而亚瑟一世并没有执拗,他接过了酒一饮而尽,顺便让掌玺大臣暂时回避,“如果不是你母亲不愿配合,或许这大半年来我也不会如此辛苦,你怎样看待你的未婚妻?” “我,我爱她。”威尔士亲王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将话题突然转移到他未婚妻身上,但他仍然下意识做出了回答,“我爱她,我很高兴您给我安排了这一桩婚事,不论是布列塔尼,还是勒妮。” “很好。”亚瑟一世点点头,他的语气终于带点欣慰了,或许是因为比他小五岁的未婚妻对威尔士亲王不加掩饰的崇拜和喜爱,他难得地提振了些自信心,而勒妮公主强势的性格和敏锐的才识也十分吸引威尔士亲王,再加上都信奉新教这个共同点,他对这对未婚夫妻的未来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那如果你现在处于我的位置,而勒妮处于你母亲的位置,你认为你们现在会怎样处理那些不愿配合的教士?” “勒妮会支持我。”威尔士亲王道,他很肯定这一点,但他旋即又犹疑道,“但我同样不想看到在传播真理的过程中引发暴力和血腥,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想要建立廉洁的教会,他们只是想争夺修道院的财富。” “只要结果是好的,我不介意抓几把稻米喂饱他们。”亚瑟一世说,威尔士亲王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是个很冷酷的人,哪怕是在他面前,这是他一直想要他学会的品质,他耳濡目染,但并不适应,“在这个时代,如果你有志于改变你的国家,那你需要明白仁慈与懦弱无异,守旧的人会认为这是机会,进而抓准一切机会劝说你改弦易帜,一旦你心生动摇,你将前功尽弃,到了那一天,你的存在就是拖累你的国家,令其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和纷争,乃至于走向分裂。” 第117章 “适度的残忍并不可怕,你需要威慑你的敌人,关键在于你是否顺应了历史的潮流,否则你只会留下一个无法被洗刷的恶名和一地狼籍的局面,你需要庆幸的是,你所选择的信仰在未来的时代是正确的,这令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必忍耐良知的折磨,而你的父亲还不算老,在我把这个国家交给你之前,我会确保英格兰走上了新教的道路,反对者会存在,但他们无法改变这条轨迹。” “反对您的人包含母亲和伊莎贝拉......” “玛丽马上就要出嫁了,至于你母亲,等你结婚后,勒妮会替代她的角色。”提到凯瑟琳王后,他的语气终于没那么平静了,威尔士亲王注意到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当威尔士亲王本人想要回避什么时,他也会这样做,“王后的职责是辅佐国王,或者替代失能的国王履行国王的职责,如果国王具有绝对的威信和权力,那王后并不能真正阻止国王的决策,等你和勒妮结婚后,你也要注意这个问题,她的信仰可能会很激进,以至于离经叛道,你可以适当地附和她,但你需要谨记自己的角色,不能落下被妻子操纵的话柄,这样的指控伤害的是妻子而非丈夫。” “我明白。”威尔士亲王点了点头,他倒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毕竟勒妮公主婚后也会长居布列塔尼,一个常年身在海外的王后即便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也不会像他母亲一样深刻地影响着国内的政局,他们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亚瑟一世清了清嗓子,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掌玺大臣忽然匆忙地推开门,“有一封信,陛下。”他喘着气,“是约克公爵寄给您的。” “亨利?”亚瑟一怔,他接过信,一边拆一边忖思着约克公爵到底给他写了什么,然而裁开信后,他看到的只有三个单词,“beware of windsor”。 威尔士亲王注意到父亲脸色剧变,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对托马斯·克伦威尔道:“召集军队,封锁陆路和海路,不能让任何人进入和离开伦敦,尤其是温莎方向,爱德华,你跟我一起去换盔甲,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寸步不离。” “好,父亲。”虽然不解,但服从父亲的命令几乎是他的本能,在等待仆人送来盔甲的过程中,他捏着那封信,急促地喘着气。 信中的字迹不是约克公爵的,他知道是谁,他也知道她想要提醒他什么,这是一场叛乱,一场试图更易宗教改革的暴/动,而叛乱的主使者敢于将起事的地点定在伦敦市郊的温莎,显然是笃定她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行动也不会轻易招致怀疑,因为没有人会认为她会发起反叛。 是凯瑟琳,背叛他的人是凯瑟琳。 第71章 爱人 1526年初, 一个平静的冬夜,国王忽然下令封锁伦敦,禁止任何人出入, 同时向温莎方向派遣重兵, 天明之后所有前往温莎的马车都被拦截, 随即像江水汇流一般流入大海般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约克公爵也是想要前往温莎的贵族之一, 但他发现他出行的马车都被破坏,而马匹也各个萎靡不振, 心急如焚的他想要在外借马, 却被告知约克公爵夫人不允许他出去。“谁是这里的主人?”他来到约克公爵夫人的房间, 气急败坏地质问她,“我想这座宅子姓都铎, 而不是博林。” “您并不敢说出一定要在今天前往温莎的理由。”约克公爵夫人说,她放下手里的书, 来到约克公爵面前, 那一颦一笑仍然迷人,约克公爵却只油然而生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家庆祝伊丽莎白的生日呢?我需要丈夫,她也需要父亲。” 在得知约克公爵没有前往温莎后,亚瑟一世的心就放下一半:“王后和公主呢?”他问, 威尔士亲王在听到他提起母亲和妹妹后便脸色煞白, 但现在没有人留意王储的神情, “她们在格林尼治宫, 她们和温莎的叛党并没有联系。” “她们不必和他们联系。”亚瑟轻声说,他随即翻身上马, “去格林尼治宫。” , 格林尼治宫位于泰晤士河南岸,起初是亨利四世之子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所建,后来他将这里送给凯瑟琳作为夏季行宫,凯瑟琳便在这里建造了西班牙风格的浴室和礼拜堂,玛丽也经常和母亲一起来此居住。“王后在祈祷。”来到格林尼治宫后,仆人对他们说,他顿住脚步,而后再度迈上台阶,“我等她祈祷完。” 他来到了祈祷室外,圣母像前,凯瑟琳正微伏着身体虔诚祈祷,他已经很久不见她如此虔诚恭敬的样子,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她刚来到英格兰时,还是梦境之中? 她一直在专心祈祷,亚瑟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也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到凯瑟琳坐起身体:“你不应该将敛财的手伸向修道院。”她说,她虽然开口,却并没有回头,“那是他们在过去数个世纪中积攒的合法财富,况且国库并不缺钱。” “我并非为了我个人的贪欲。”他回答道,“这些财富不能被聚敛,他们应该流入市场,让无形的手操纵它们的去向,未来的数个世纪,这才是真正能够增加财富的方法。” “你不应该在这个过程中滥杀无辜。”她又道,“修士和修女没有任何过错,却要被驱赶出修道院,由上帝的仆人变为真正的仆人,同时忠于上帝和国王并不是错误。” “这是必要的代价。”他再次回答,“在时代的洪流下,没有人能不付出代价,否则历史会让他们付出真正的代价。” 第118章 “我不接受这样的代价。”她仍然背对着他,“你已化身魔鬼,而我仍向往天堂。” “所以你选择背叛我。”他握紧了拳头,“你想要亨利做国王。” “你误会了,我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羊而已,总有有人承担发起叛乱的代价,我用王冠诱惑他,他飘飘然地相信,如无意外,他将以头颅成就我和我的女儿。” “你打算让玛丽做女王?” “是啊,她会是天主教的女王。” “那爱德华呢,你打算如何安排他?还有那不勒斯,我们花费了那样大的代价。” “爱德华承担不了王冠的重量,我们都心知肚明,至于那不勒斯,玛丽的继承权来源于我,她能做那不勒斯的女王,我当然也能做。”她终于转过身,与亚瑟四目相对,她的目光仍然是那样地坚定温和,这样的熟悉反而令他更加鼻酸,“好了,不要再纠结于一个已经被挫败的阴谋了,是你曾经告诉我,如果你给不了我我应有的东西,我就要自己替自己争取来,过去二十四年,你给了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以至于这样的决心从无用武之地,如果有一天英格兰需要我来捍卫,我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剑,我只是没有想到是你挡在我面前。” “你的所作所为正是在将英格兰推向深渊!”亚瑟低吼道,“对英格兰而言,宗教改革才是正确的,不拥抱潮流,我们也会被潮流冲毁,我看到了未来,我知道什么样的未来才是正确的!” “为了英格兰,你可以牺牲一切。”凯瑟琳遗憾地摇摇头,她直视着他,有一瞬间,亚瑟感到自己的灵魂正被无形的眼睛审判,“所以,即便你知道我在你死后嫁给亨利的下场是接连不断地流产和死产,最后因为阻碍了他的利益被驱逐出王宫凄惨死去,你也会让我嫁给他吗?” 亚瑟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曾经那个梦境的记忆冲刷着他,他瞪着凯瑟琳,喉结几番耸动,最后只能断断续续道:“你......你知道,你想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知道那一切,假装你是我唯一的丈夫,我们一直互敬互爱,我们有一双儿女,我不应该抛弃我幸福的人生,可我不能欺骗自己,玛丽也不能。”她轻眯眼睛,“你祖母曾经对我说女人有三种身份,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女人的地位和荣耀来源于这三种身份,苦难和不幸也来源于这三种身份,可我有时在想,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在这三种身份中选择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为旁人做出选择,而不是为自己做出选择呢?” “我是我自己。”她注视着他,蔚蓝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平静,如大海一样,“我知道母亲不应连累子女,妻子不能背叛丈夫,王后不可发起叛乱,但我仍然选择这样做,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信仰和选择。”她忽然长叹一声,眼里笼上深重的悲哀,“如果你没有生那场病,没有看到所谓的未来,你不会发起这场改革,你会一直是天主的虔诚信徒,对吗?” “但如果不是那场病,我过去二十年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亚瑟说,他深吸口气,近乎乞求道,“我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告诉你未来的方向,你会接受那样的未来的。” “谢谢。”凯瑟琳微笑着说,“可我的爱人在二十四年前就因汗热病死去了。”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亚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只能依托着门框才不能倒下,而面前的凯瑟琳不为所动,她仍用那温柔平静的目光看着她,仿若与身后的圣母像融为一体:“我是天主教的王后,我更是天主教徒的王后,我不能也不允许你为我们所不能看到也不能觉察的‘正确的方向’抛弃和伤害这些没有犯下过错的人,如果你要抛弃他们,那就请连我一起抛弃吧,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他早已将她独自抛弃在人世,以爱之名胁迫她放弃对上帝的忠诚撒下弥天巨谎,并为此承担了惨痛的代价,过去二十四年,他竭力营造一个美好的幻象,可过往的伤害并非他能够弥补,真正的他早已死在二十四年前那场汗热病中,而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凯瑟琳曾经深爱的那个少年,她本应在二十四年前就意识到这一点。 “对不起。”他用尽全力道,而凯瑟琳摇了摇头,目光仍然温柔怜悯,“你没有做错什么,嫁给亨利是我的选择,离开你也是我的选择,我们都要承担选择的代价。” 选择,选择,濒死之际,他曾经选择以爱之名向上帝说出谎言,而现在他终于领受了迟来的代价。“父亲。”他听到威尔士亲王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祈祷室,“母亲还好吗?” “你母亲还好,她只是不愿意再做我的王后,也不应该留在英格兰了。”他说,谈起未来,他的思路反而是清晰的,“我会让她和玛丽一起去那不勒斯。” “她们真的主使了这场反叛吗?”威尔士亲王颤声道,亚瑟点了点头,漠然道,“是的,还有她们的追随者们,他们不想看到你和勒妮统治着未来的英格兰,所以他们选择了约克公爵,在我们的少年时代,很多人觉得他比我更适合成为长子和国王。” “因为我是新教徒吗?” “不止,更是因为你从未在大众面前树立王储的威严,所以这个计划里甚至不用考虑你的存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把你流放去布列塔尼,这说不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安排。”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帮威尔士亲王树立王储威严的机会,因此他又道,“我会宣称是王储平定了叛乱,等我确定好了如何处理叛党,你亲自在议会念出这份决议。” 第119章 “我们母亲、妹妹和叔叔也是叛党。”他问,得到亚瑟的默认后,他又问,“那您打算如何处置约克公爵?” “他的夫人和女儿可以继承他的爵位和财产,但他必须被剥夺爵位和关入伦敦塔,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他看向威尔士亲王,目光疲惫无奈,“从老国王去世到新国王登基,中间必然会出现动荡,而对仁弱的新君而言,一个拥有声望和支持者的叔叔非常危险,很显然,他是理查三世,而非兰开斯特的约翰,鉴于我两位舅舅的前车之鉴,如我外祖父一般处死自己忤逆的兄弟才是一劳永逸的决定,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在我去世前,我会替你颁下死刑令,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他也是因我而死,因为我不够强势和果断,所以作为王位的威胁者,他必须要死。”威尔士亲王怆然道,前所未有地,他生出了反抗父亲决定的勇气,他忽然跪倒在亚瑟一世面前苦苦哀求道,“您会为了英格兰舍弃自己的妻女和兄弟,可我不行,我无法承担这样的压力,我也不可能因此变得果断起来,即便您替我除去了王位觊觎者,可未来的日子里,在我需要独自做出决定并承担压力时,我无法做到也不能做到!” “如果有一天勒妮也像母亲一样反对我,我也做不到将她囚禁或放逐,我的软弱会被发现,被利用,我会给英格兰带来灾难!求求您,父亲,不要将我承担不了的重量压到我的头上,我不想为了王位舍弃我的情感和家人,我也学不会为了王位舍弃我的情感和我所爱的人!” 第72章 仁慈 对耳报灵通的贵族和议员们而言, 他们不难打听出这几天王室上层的激烈变故,而等他们被亚瑟一世召进威斯敏斯特宫时,一切的风波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流血, 除了他们的同僚少了一部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不论国王打算如何处置叛党,至少他们这些没有卷入叛乱的人可以独善其身, 而在发现王后和威尔士亲王都没有出现在威斯敏斯特宫后,个别敏锐者已经从中觉察出了变动的迹象, 只是国王尚未发话, 他们也只能暂时忍耐。 “有人打算在温莎煽动一场叛乱, 他们现在已经身在伦敦塔。”当国王落座后,他们听到他如此宣判道, 他的面容仍然冷峻严厉,与昔日并无差异, 所不同的是他脸上那层若有若无的苍老和灰寂, 头顶的王冠既是荣耀也是沉重的压力,他看向约克公爵,“我很高兴,我忠诚的弟弟并没有附和逆党,而是选择向我通风报信,并留在自己家中以防野心家将你挟持利用。” “忠诚于您是我应尽的义务。”约克公爵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言不由衷, 但他毕竟做出了表态, 他身旁, 约克公爵夫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很好。”亚瑟一世点了点头,他重新看向大臣们, “伦敦塔中的叛徒将被一一审理,如果你们想要与他们作伴,我也随时恭迎,接下来,我要通知一下关于我家庭和王国继承的安排。”他顿了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我的女儿原定于在年满十八岁后前往那不勒斯成婚,但意大利国王希望她早日适应那不勒斯的生活,因此希望她能在春天到来后提早动身,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为了帮助我的女儿成为一个优秀的女王,我的妻子决定同她一起离开,为了防止外交争议,她将放弃英格兰王后的称号。” 他一动不动,而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亚瑟又道:“在我的女儿成为那不勒斯女王并嫁给意大利国王的继承人后,她将放弃她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同时,我的儿子自感无德无才,无法承担王冠的重量,他将前往布列塔尼和他的未婚妻成婚并共同统治,那么根据继承顺序,在我死后,我的王位将由我的弟弟约克公爵继承,在约克公爵死后,王位由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继承,若伊丽莎白公主没有后代或后代绝嗣,则由我儿子的后代继承。” 他每说一句话,大臣们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到最后他话音落后整个宫殿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几乎将屋顶掀翻的争论声,而人潮中心,约克公爵更是喜形于色,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哥哥对他如此慷慨,难道他真的没有发现他也是叛党的一员吗? 这个时候,他终于对妻子有了几分感激之心,但他身旁的约克公爵夫人虽然难掩喜悦,却忽然想到国王并没有在继承顺序中提到约克公爵的其他孩子,他已经笃定约克公爵只会有伊丽莎白一个孩子了吗?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女儿,却发现伊丽莎白公主正抬头仰望着国王,目光中混杂许多复杂的情绪,她在想什么? 很多个瞬间,明明是面对自己的女儿,她都不清楚她的想法,不过若她将成为未来的女王,早熟或许是件好事。好不容易等喧闹平静下来,白金汉公爵才作为贵族的代表率先发言:“恕我直言,陛下,您不应该在威尔士亲王尚在人世且可能留下后代时做此安排,这会引发动荡。” “我也不想这样安排,如果你们希望我儿子能够履行他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职责,你们可以自己劝说他。”亚瑟一世淡淡道,他抬起眼睛,漠然望向殿内众人,“我不在意我的后代是否能够繁衍,或者能否坐上王位,我只希望未来的英格兰国王能贯彻我的意志,率领这个国家走向未来的方向,为了英格兰,请你们团结一致,我还没有到无法处置背叛者的年纪。” 第120章 “为了英格兰。”在在场众人都还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中时,伊丽莎白公主率先道,因为这个插曲,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才如梦初醒地向国王表示忠诚,人群中,国王与公主目光对视,她继承了父亲的蓝眼睛,却完全没有他的人性和轻浮,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 在得知国王打算将她们提前送去那不勒斯后,玛丽对这个安排并没有惊讶,潜意识里,她相信亚瑟一世不会像亨利八世一样残酷地对待她们,再一次,在经历了政治失败后,她至少不用和母亲分开了。 那他该如何看待她们呢,在经历了这场背叛之后,他会对他的女儿失望吗,他会后悔对她们的纵容吗?玛丽的心情很复杂,在得知国王召见她后她终于如蒙大赦,立刻应允了召见前往里士满宫。 跨入国王房间时,她看到国王背对着她,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也不过是将他的轮廓显得更加冰冷,但开口之后,她还是能从中觉察到一些熟悉的情感:“你来了,玛丽。” “是的,父亲。”她静了静,而后向父亲行了一个礼,亚瑟抬起眼,看着他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儿,他半仰着头,这个时候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层欣慰了,“你要结婚了,玛丽。” “对不起。”玛丽低下头,她知道她的婚姻和王位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可她背叛了父亲,而亚瑟摇摇头,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玛丽,没有人理所应当为了别人付出,你只是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做出了你的选择。” 他顿了顿,复而郑重其事地告诫道:“结婚之后,你也要如今日一般坚持自我,你是女王,即便你会有丈夫和孩子,你也不是传统意义上顺服职责的女性,在这个问题上,你的外祖母就是你的榜样,在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他看向玛丽的双眼,“不要让他像腓力一样主宰你的一切。” 腓力,腓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亚瑟,满眼不可置信:“你,你知道腓力......” “我知道他,你的一切,你死后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那么宽纵他们?”玛丽失控道,“你的弟弟,安妮·博林,还有那些新教徒,他们那样伤害母亲和我!” “我不能审判没有犯下罪行的人,何况我也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私情损害英格兰的利益,凯瑟琳说的对,我抛弃了她,我不会为了她放弃英格兰的利益,正如她也不会为了我放弃天主教的信仰一样。从我逼她立下誓言,谎称我们并未圆房从而令她可以嫁给亨利开始,我就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残酷的人生中,以爱情的名义。” “你不了解凯瑟琳,玛丽,在亨利面前,她扮演着一个贤德贞烈的王后,但那是层画皮,是她所选择的身份,真正的她忠于自己的心,她只会做她自己。”他眼里浮现出久远的向往,“你不曾见识过少女时的她,她是天主教双王的女儿,那样地骄矜高傲又美丽,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永远地爱她,敬重她,这一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但当不可弥合的冲突出现,我们仍会离开彼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像亨利那样休弃和虐待她,企图迫使她屈服,她不会屈服,你也不会。” “我真正应该憎恨的或许是我自己,我以爱情要挟凯瑟琳,让她对上帝说出谎言,而所有的惩罚都由你们和英格兰替我背负。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英格兰陷入反复无常的宗教改革,我也不会让异端裁判所进入英格兰的土地,那个我逼迫凯瑟琳立下的誓言真正伤害的人是你,你本应是我们的女儿,英格兰的玫瑰,你不应成为背负原罪的私生女,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一直想要尽可能地补偿你,我希望我的努力不能算完全无用。” 他站起身,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什么?”她问。 “结婚礼物。”他说,“我不能亲自送你出嫁,但我想祝福你。” 那是一顶王冠,中央是三颗水滴状的红宝石,像是圣母的眼泪。玛丽捧着那个盒子,终于克制不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跪倒在父亲脚下:“对不起,父亲,我让你伤心了......” “我说过,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给你们带来了后半生的苦难,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我理应偿还的代价罢了。”亚瑟轻声说,他扶起玛丽,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别哭了,玛丽,女王不应该哭泣,你不能让任何人操纵你的情感,丈夫不行,父亲也不行。” 丈夫不能操纵她,父亲也不能操纵她,她是女王,她的心只会忠于自己。玛丽离开了房间,朝着殿外阳光笼罩的地方走去,她遇到了一个人:“伊丽莎白。”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在等我吗?” “是的,我在等你。”伊丽莎白说,“等你去了那不勒斯,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 是的,她们很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所以伊丽莎白才想和她告别吗?“你要做个好女王。”她忽然道,她紧盯着伊丽莎白的双眼,“不要对你的父亲怀抱希望,也不要轻信你的丈夫和儿女,你是英格兰的女王。” “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儿女则是英格兰的子民,在得知我要成为女王的那一刻,我就有此觉悟,我践行了誓言。”她说,她朝玛丽深深躬身,“亲爱的姐姐,我非常高兴,这一次,命运终于对你仁慈了一些。” 第121章 她转身离去,红色的头发在冬日的凛风中飞舞,玛丽怔在原地,她想起从前,在她怀着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在病痛和绝望中闭上双眼前,她也曾听到伊丽莎白对她说:“安息吧,姐姐,愿来世的命运对你能仁慈些。” 第73章 大结局 1526年3月, 英格兰国王亚瑟一世的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和女儿英格兰的玛丽前往那不勒斯,玛丽公主于6月与费拉拉的伊波利托结婚并加冕为那不勒斯女王,那不勒斯的玛丽王后、意大利国王凯撒一世、洛林公爵、波旁公爵等意大利和法国南部的重要贵族都参与了这场婚礼和加冕礼, 婚礼上, 玛丽王后对英俊的波旁公爵心生爱慕, 而波旁公爵对这位美丽高贵的寡妇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请求结婚的书信送到伦敦时, 亚瑟一世只感叹道:“我的姐妹们都选择了爱情。”他祝福了这段婚姻。 他有此感叹是因为他的另一个妹妹苏格兰王后玛格丽特也适逢丧偶,并在丧夫不到半年后便再婚, 她的行为招致了苏格兰议会的非议, 并被威胁停发她身为王太后的年金并解除其对新王詹姆斯五世的摄政和监护权, 但亚瑟一世直接陈兵边境,表示如果苏格兰不想善待他们的太后, 英格兰也不缺给公主的年金,最后达成的协议是玛格丽特王太后保留王后称号, 但和她的新婚丈夫搬至英格兰边境居住。 随着苏格兰国力的恢复, 年轻气盛的詹姆斯五世迟早会再度进攻英格兰,与其让玛格丽特费心在儿子和兄长中进行收效甚微的调解,亦或是承担苏格兰人的怨恨,不如让她早些回到英格兰,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亲人的憎恨了。 爱德华也在这一年的冬天和勒妮结婚,并在婚后放弃了威尔士亲王的称号, 关于这个问题, 他对布列塔尼的解释是爱德华的个人意愿, 强调英格兰和布列塔尼的盟约不会更易, 某种意义上,这能算个好安排, 至少能够有效冲淡布列塔尼人对可能成为英格兰附庸的担忧,至于将来布列塔尼公爵会不会成为英格兰国王,像梦境里的詹姆斯一世建立斯图亚特王朝一样戏剧性地促成两个王国的联合,那便只能看命运的安排了。 虽然他宣布约克公爵是他的继承人,但他并没有为他培养势力,相反,他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和消费,禁止他同位高权重的朋友交往,而是将伊丽莎白接到里士满宫亲自教育,她的母亲也非常乖觉地和约克公爵分居,防止生下新的孩子威胁伊丽莎白的地位,这个行为会得罪丈夫,但她未来可以依靠的是女儿和勒妮公主,而非丈夫。 他将伊丽莎白引荐给国内的大臣和国外的来客,鼓励她主持典礼和审理案件,但凡有些政治眼光的人都看得出他真正选择的继承人是伊丽莎白,在他余下的生命里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能够帮助伊丽莎白建立她自己的政治势力,或许不需要他教,伊丽莎白自己就明白她应该如何做。 他在1528年和西班牙达成协议,招揽了被葡萄牙冷落的航海家斐迪南·麦哲伦完成了第一次环球航行,并开始在北美建立贸易公司,和盛产香料的东方群岛相比,尚未被开发的北美洲是一块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处/女地,并且因为强大的本土势力威胁可以暂时掩盖冲突,短期内,英格兰和西班牙可以就北美问题“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来一场以格拉沃利讷海战为标志的激烈冲突,那是以后的事。 欧洲大陆上,弗朗索瓦一世在经历了连番失败的军事冒险心灰意冷,转而寄托于宗教祈求上帝的庇佑,并力图以“天主教的国王”增强他在法国境内的影响力,这一态度为他拉拢了南方一些虔信天主教的诸侯,但进一步加强了法兰西国内的政治分裂,以及他的家庭矛盾。 他和克洛德王后的三个孩子同姨母勒妮公主时有联系,并深受新教思想影响,而他后来续娶的安妮·德·皮塞勒王后虽然出身不及克洛德王后,却以美丽和才智得到了弗朗索瓦一世的喜爱和纵容,以至于生出废长立幼之心。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但也要注意插手的尺度,借助勒妮公主和共同的新教背景,英格兰可以和克洛德王后的两个孩子保持友好关系,但在他们成为法兰西国王后,这层情谊就不会那么值钱了,不过他也等不到那一天,这是伊丽莎白要操心的事。 凯撒一世在1530年遇刺,和那位与他同名的先辈一样迎来戏剧性的死亡,这曾被查理五世视为一个再度介入意大利的机会,但他最终因国内的新教叛乱拖住了手脚,在帝国各处疲于奔命,他的外甥费拉拉公爵和妻子那不勒斯的玛丽一世于罗马加冕为意大利国王和王后,接过凯撒一世的衣钵致力于构建统一的意大利政治实体,在这个过程中,对天主教浮华风气的改革也是其中一环,弘扬天主教的权威并非只有建立异端裁判所一个方式。 勒妮公主在1532年生下一个儿子,起名为亚瑟,有人曾建议他立他的孙子为继承人,而他再次拒绝,强调他孙辈的继承顺序在约克公爵和伊丽莎白公主之后。经过五年的扶持,支持伊丽莎白的势力已经相当强大,贸然更改继承顺序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且不提国内政治势力的洗牌,布列塔尼恐惧被英格兰吞并的情绪也是需要考虑的一环。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布列塔尼的安妮也不会想要将女儿嫁给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如果要和英格兰联姻,在她心里最理想的人选还是当年未婚的约克公爵,既能保持布列塔尼的独立又能有一个可以和法兰西对抗的强大盟友,某种意义上,现在的爱德华正扮演着当年亨利七世曾经希望约克公爵能够扮演的角色,在他和勒妮公主都无意愿继承英格兰的前提下,野心家很难利用他们对英格兰的继承权生事,而等他们相继去世,伊丽莎白也到了该选择继承人的时候。 第122章 他的身体在1533年开始出现衰弱的迹象,并终于在1535年年末一病不起,听闻约克公爵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在病榻上冷笑一声,随即命令受他资助的诗人和文学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宣传这一消息。 他不在意他是否把兄弟变成了仇人,在他还把他当做兄弟时,约克公爵也没有停止对他的妒忌和忤逆,他早已安排好他的下场,只是不需要他亲自执行。“伊丽莎白。”弥留之际时,他开始呼唤侄女的名字,他身边,已经长成美丽少女的伊丽莎白公主跪在他床榻之侧,握住他枯瘦的手,他咳了一声,注视着伊丽莎白的双眼,“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在我死前除掉你父亲,为你扫清最后一个障碍,但你需要一个国王女儿的身份,所以我将他留给你。” “我明白。”伊丽莎白公主微微低垂眼睛,“我会公正仁慈地对待每一个人,但其中不包括我父亲。” 他已经给约克公爵准备好了绞索,只待他登上王座便会收紧,而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会是刽子手,正如他曾经对她们所做的一般。“他没有得到过女儿和妻子的爱,他本来也不值得女儿和妻子的爱。”亚瑟说,他再度拍了拍伊丽莎白的手,“你会是最伟大的女王,等待你的是无尽的光荣和功绩,但你的宽容和仁慈不能仅限于你所能见到的贵族、乡绅和修士修女,田野间,沟壑中,大陆外,那些寂寂无名的人,他们不是灰色的牲口二世我们的子民,我想要看到一个璀璨的黄金时代,但我不想英格兰出现羊吃人的惨剧。” 伊丽莎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而亚瑟一世也终于用尽了气力,神父开始准备给他做临终告解。“这是您妻子的十字架,您想要握着它吗?” 凯瑟琳在离开英格兰前留下了她祈祷的十字架,上面以石榴的花纹托举这一颗蓝宝石,像是她蔚蓝的眼睛。亚瑟颤颤伸出手,随即又重新垂下:“算了,如果她不会原谅我,我不必自欺欺人,如果她原谅了我,我也不需握着它。” 他抬起头,注视着房间里凯瑟琳的画像,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作品,年轻的威尔士王妃笑容温柔明媚,一如那久远的少年时光,他注视着她直到呼吸停止。在房内的仆人开始哀哭后,伊丽莎白站起身,轻轻合上伯父的双眼:“安息吧,陛下。”她轻声说,“我们都是英格兰的仆人,我会侍奉好他。” 1535年11月16日,英格兰国王亚瑟一世去世,当死讯传到意大利后,玛丽女王几乎是立刻赶到母亲身边,当她来到凯瑟琳的住处时,她正在窗边出神地望着阳光:“你父亲会喜欢那不勒斯吗,玛丽?”她没有回头,“我经常向他讲述阿尔罕布拉宫。” “会的,他喜欢温暖的地方。”玛丽强忍悲痛道,“可他不能见到阿尔罕布拉宫,他也不能来到那不勒斯。” “是啊,他属于英格兰,而我一直在漂泊,最后像浮叶一样依附在你身边。”凯瑟琳叹息道,“在你祖父去世后,我们便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选好了我们未来的墓室,但我已经不再属于英格兰了,在我死后,就将我葬在那不勒斯吧,在你身边,我会永远陪伴我的女儿。” “好。”玛丽哽咽道,她来到凯瑟琳身边,梳理着她已经泛出斑白的红棕头发,“您还在意那个谎言吗?” “我从没有在意那个谎言,那不止是他的意愿,也是我的选择,我所痛苦的是我们的谎言伤害了你,伤害了成千上万的天主教徒,留在英格兰,这样沉重的压力会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哭泣哀嚎,而我在里士满宫中安享王后尊荣,这是我离开他的原因,信仰的冲突无法弥合,但不论我们多么相爱,我们都应该分开。” 她复而看向窗外:“来到那不勒斯后,我才找回了心灵的安详,玛丽,你的外祖父母是天生的战士,是天主教的国王,作为女儿,我本不应该忤逆父母,但我还是要说,他们做错了,火刑柱不能消灭所有的异端,真正的虔诚信仰不是修建宏伟的教堂和华丽的修道院,亦或是以异端之名大肆开战,而是让最贫困的人也能从天主的福音中获得温饱,马丁·路德也从未推崇过以暴力进行宗教的变革。” “上帝已经不再诅咒我们。”她说,她回过头如圣母像般拥抱着玛丽,“而你是天主教的女王,你要和伊波利托一起建立一个如昔日的西班牙一般光辉的国度,我们无法主宰死后的事,但我们可以在生前维系它。” 1536年1月7日,在她的丈夫去世一个半月后,阿拉贡的凯瑟琳去世,遵照她的遗愿安葬在,据说,她临终前的遗言只有一句话,“我到天国的后花园去了。” 这是一个旧时代的落幕。英格兰,约克公爵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为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他身边围绕着在漫长的软禁期内得到他宠信的弄臣,他现在只信任他们,而他的妻女站在阶下,隐隐与国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准备好了吗?”伊丽莎白公主听到母亲悄声道,她面貌已然初老,目光却仍然清明,“这是一场战争。” “而我们会胜利。”伊丽莎白公主说,她望向英格兰国王的王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