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 揉哭 登徒子。 寄柔想到他那个眼神,脸红心跳。 元正假后,寄柔离开长安,住回京畿温泉庄子改建的道观里小住避寒。 赵瞻要去衙门。他承爵前便有散官的职司在身,不过既是散官,名声上好听,没有一点实权。如今有了使职,常待在衙门,隔两三日来一趟。 清晨,赵瞻早已走了,寄柔晨起梳妆,闲来无事,用完早膳选了本书看。 寄柔十九,面白肤净,长相讨喜。口唇不点而朱,一双妙目不带愁情,皮相极好。 她出身勋贵之家,虚封了个县主的名头,没有食邑,但她外家是蜀地富贾,亲娘留下的嫁妆与外家赠她的产业皆丰厚。 外人视她抱金过市的稚子,给她找各种各样的麻烦。哪怕她做了女冠,也有人不肯打消念头。 赵瞻不在,庄子里十分安静,没人与她抢温泉池。寄柔美滋滋地泡了汤,赏了会灯烛火盆熏开的海棠,捧起账本。 她是寄名出家,虽住在道观,自己也有模有样地穿起道袍,但不受戒律,有人替她在真正的观里拜三清祖师。 长安人不明就里,以为她惹博陵郡王深厌,才被逼住进来。 毕竟本朝后妃公主爱干政,风气一开,达官贵人们家的娘子们大多厉害起来。 翻了十来页,有人上门。 是赵瞻的小厮。 赵瞻让他送来金灿的盆栽。 “迎春开了,春日要到了,郡王特意叫我来给县主报喜。” 赵瞻喜欢送她千奇百怪的新鲜玩意,西域的摩合罗、北地的鹰、山路上的花等等,只要长安附近有,他看到便派人送过来。 寄柔渐渐有了期待,偶尔盼望新礼物到来。 前日的耳坠,她很喜欢。 今日这花,她也很喜欢。 寄柔舒眉,叫婢女接了,将花和之前的水仙放在一处。 寄柔好久没去外头赏景了,她这副身子,如今哪也去不了。 一个人睡了三日,第三晚,她睡得正好,赵瞻进来,抱着她,带进一股寒气。寄柔冷醒,懵了一会才知被子里多了个人。想要说他,赵瞻闭着眼嘟囔:“明天再给你。” 谁要和他说这个。 寄柔脸通红,但挣不开他的拥抱,除了睡觉别无他法。 赵瞻蹭了蹭她,含糊地说了声:“小道姑,乖”。 遇心悦之人,时空会凝滞。 赵瞻回京那天,见到阔别数年的寄柔。 她倚栏而坐,雾袖烟裾的道袍外,披着碧烟般的素青外衫,葱指松松搭在窗沿,皓腕似雪。阳春三月的景里,她比春光亮眼,仅簪了对寒玉,也如出水芙蓉般灵秀明媚。 瞧见他,她落下轻飘飘一眼。不似世间其他人的眼睛,一泓水似的目光的蕴蓄的吸引力,教人一凝视,便不知不觉想靠近过去。 风声靡靡,撩人心弦,柳枝漾得那样缠绵。 咚。咚。 纷杂思绪烟消云散,赵瞻放慢脚步,听见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楼上娇娥以扇掩面,关上花格窗。 赵瞻方发觉自己停了下来。 想推开那扇窗,梦境如烟雾消散,赵瞻惺忪睁眼,察觉寄柔在怀里。 寄柔在他回来前已做了女冠,平日住在这温泉观,偶尔回一趟府。 他那时是赶巧,不然遇不上她。 他们互相视而不见,直到他发现少女盈盈的胸脯,奶尖涨嘟嘟,泌出一粒乳白。 寄柔立时要把他赶走。 可她那时没力气,周身还飘着淡淡的香。 赵瞻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珠玉在前,道袍广袖轻掩,哪个男儿能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坐下来。 “……阿姐……我……某帮你挤出来。” 寄柔大惊,人被赵瞻揽在怀里。 少年宽阔的胸膛硬邦邦,寄柔一撞,下巴还疼着,跳兔般的乳落到他手上。 不大,却软,嫩得出水。 温温软软,丝缎一样。 寄柔嘤咛,反抗不得,任他揉弄。 赵瞻挤了下,她颤着声说别,双眼泪蒙蒙。 少年放轻力道,五指黏在乳肉上似的轻揉慢按。 寄柔被揉哭了,一声比一声娇,奶汁流了他满手。 高不可攀对着他的小娘子,倒在他怀里梨花带雨,刚被玩着奶儿露着,因她啜泣,红梅颤巍巍晃人眼。 把她再蹂躏才好。 赵瞻耳朵烧红,体会到一种异常卑劣的快感与欲念。 妾心 他知自己趁人之危,只是开了头,再回头就难了,干脆豪夺到底。 寄柔及笄后,和他有过一段,在他离京前断得干干净净。经此一事,她不得不与他再续前缘。 寄柔骨细肉丰,看着瘦,臀腿都着勾人的肉感。她适合穿得鲜艳夺目,披上妍丽罩衣气势凛然,赫然一朵高不可及的人间富贵花。 有奶的时候,又娇又软,凌厉维持数息,摸上去就任人上下其手。奶汁一褪,刺就起来了,摸索一番才觉出可爱来,捏着尖尖儿会叫,揉着软肉也会叫,让她高兴了,一颦一笑都甜媚。 前一阵子——冬至前,寄柔每日坐在他身上,跟要榨干他似的,这段日子奶暂时退了,只许他蹭不许他进。 赵瞻舔牙,狠狠吸了口她身上淡香。 寄柔醒过来,莫名有点乏力。寝衣下多了一只手,不轻不重揉捏着乳。隔着被子,她也知衣料被指头撑出各种褶痕。 寄柔捂住嘴,压抑欲脱口而出的呻吟。 他还在床上——今日是旬休? 本朝十日一休沐,另有一些节假,可赵瞻不年不节的也能来得勤,寄柔不免变得对那些假日难以察觉。 尤其淫药发作时,常是浑浑噩噩把日子过了,有时候时令变化都需他人提醒。 贴着身体捻揉的手烫得过分,寄柔感觉到一阵空虚的热意。 她本就敏感,有了奶汁以后,敏锐得要命。 眼下乳汁暂时消停,可那份敏感还在,叫她不时渴望檀郎碰触。 往常挨一挨便过去,可今日好像格外不同,寄柔轻颤着,赵瞻一碰她她就受不了。 赵瞻知晓她醒了,渐渐加大力度。 他咬着她的耳朵玩笑:“姐姐一到冬日,奶就没了,瞻好饿。” 寄柔嘤:“我又……不是你阿娘,你多大了还……唔。” 没了才好呢。 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来。 最近她穿肚兜奶尖儿疼,今日还这样,或许过几天又开始了。 寄柔浑身酥麻:“你别揉呀……会出来……” 赵瞻笑,胸膛震动:“上回我力气可比现在大。” 他悄悄对她说:“我就喜欢吃姐姐的奶。” 寄柔更热了,隐秘处吐出点春露。她哼唧,夹着腿儿,迷迷糊糊想起他昨晚冻她那一下,忍不住呜咽。她咬唇,捉他手臂。赵瞻把她捞过来,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松她寝衣系带。 寄柔拒绝,但赵瞻动作比她快,一下把肚兜也解开。 动作间被角松垮,冬日凉意无孔不入。寄柔一凉,颇有份量的胸乳跳出来。 她手臂挡上,双臂防在胸脯前才挡严实。因为羞臊,水光潋滟,莹洁白皙的脸晕开粉色。 她教从前大了许多,明明她一手抓不住,赵瞻自己手大,总记得从前的模样,还怪她小,忒没见识。 寄柔含着春意瞪他一眼,粉面朱唇,如岁寒枝上争春的花意。 赵瞻要碰,她却怎么也不肯。 赵瞻撑起脑袋,懒洋洋握起她一绺发。 “我是不是哪惹你了?” 憋得快哭了都不给他。 “你昨夜怎么那般晚进我屋子的。” “太晚了,不知你会醒……” 寄柔打断他:“你澡都不洗就进我被子。你闻闻你一身。” 赵瞻闻。 “没味道。” 当然没味道,她找理由来着。 “大前日洗了,前日也是,昨日不是急着见你吗。”他伸手,“我换了衣服出城,过来又换了衣裳上来的。” 寄柔由他抱了会,半真半假说:“那能一样吗?” ——抱也不行,她似乎喘不上气了,想檀郎抚摸占有。 这种将被欲控制的征兆。 寄柔手指抠紧床褥。 赵瞻说:“怎么不一样,大冬天的——” “出去。” 赶人是真的,喜洁也是真的。 被子里的汤婆子犹有余温,因昨夜赵瞻在,被排挤到角落。寄柔钻进被子把汤婆子拿出来,往赵瞻怀里一塞,毫不留情地扯过他那头的被子裹紧自己。 把赵瞻赶出去不久,被子就凉了,欢情由浓转淡。 寄柔没有继续躺的心思,沉下心,发觉胸脯沉甸甸,颇为酸胀。 寄柔不由出神,闭目许久,接受现实。她已然有些身子发软。小心翼翼拢好衣裳,寄柔坐到妆台前。 照镜自视许久,她抬起手,捏住微敞的衣领。轻轻滑过锁骨,落到中央,往下一寸,是昨夜的花钿。 她无聊时做的,钿心一颗米粒大小珍珠,流转温润的光。 寄柔悠悠回神,整理衣着,穿好裙裳。 和赵瞻在一起,寄柔几乎不穿道袍。她不信神佛,却也有敬畏之心,一次就够了,哪能一直穿着那种衣裳犯淫。 寄柔唤婢女进来梳妆。 定睛一看,和上次观察的一样,就进来的这些个里头,就有好些是这一年来到她身边的,皆是赵瞻的人。 她注意到时,这儿已被他鲸吞蚕食。 寄柔有些迷惘。 明面上,他对她千依百顺,私下里,却一直往这安插人。 初时,他说是为她好,他不放心她孤零零待在这,寄柔迷惑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健妇武婢,想了想没推辞他的好意。渐渐地,她周围,他的人多了起来,好似她是他养在外头的别宅妇。 他难道想把她困在这? 他答应过帮她找药的。 寄柔也在派人找,仍旧没消息。 她该周游天下,在西域,在中原,在江南,在海上,再不济逛一逛关内,偏困在京畿小小的温泉观,根本离不开男子。 以至于大多时候勾引赵瞻玩儿。 寄柔心绪纷杂,一时无话,浓云般的乌发被婢女们接管,盘揽成灵蛇髻的形。 发髻将成未成,赵瞻出来了,穿着新换的广袖直裰,腰系玉带,风度翩翩,儒雅清古。 他有一张她早已看习惯的好容色,陡然展露还算新鲜的风仪,寄柔心中阴霾稍散。 赵瞻步履从容,很是配合地敛目,神情随和。 寄柔捂着嘴笑起来。 赵瞻神色一变,挑剔:“你居然喜欢这种。” 转眼变回之前的赵瞻。 他甚少穿着这样,他衣着利落,平日不是胡服就是圆领窄袖袍。 穿这样又不是不好看,清远如高山松柏,作甚质疑她。 寄柔脸飞红:“爱穿不穿。” 谁求他穿了。 珍珠 他懂什么。 里面一个样,外面一个样,有什么惊喜? 新鲜感没一两次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就喜欢表里不一的。 侍婢们垂首。 赵瞻走到寄柔身后。 他戴了人皮面具,整张脸与床榻上不同。 一婢女拿起固定发髻的簪子,他想接,寄柔觑他,好帮他回忆起他上回怎么把她梳了半个时辰的发髻弄乱。 赵瞻讨好一笑,离了簪子,拣起对素金的细串子替她戴。 寄柔抬起腕子,还不错。 赵瞻手滑进她袖中。 婢女们鱼贯而出。 寄柔拍掉他的手,被把握的感觉却残留。 赵瞻刚回长安时好好的,进退有度,看见她不仅冷着脸,还尽可能地避嫌,现在浑然是个色魔。 寄柔嘴角放平。 她都忘了,他之前不想与她纠缠。 可是她没忍住,药劲一起来,不仅勾着他给她宽衣解带揉身子,还诱着他给她破了瓜。 寄柔:“你这张脸是什么?书生?” 赵瞻摘下薄如蝉翼的面具。 “姐姐想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会说好话。我饿了。” 赵瞻说:“我带你去。” 才几步路。 寄柔懒得理他。 赵瞻坐下,婢女绾了发退后。她的人什么时候要看他眉高眼低了。寄柔气闷,赵瞻环住她腰。 男子的存在感侵袭过来,寄柔心有些痒。 赵瞻惯会装可怜,锲而不舍:“我大早上就被你赶出来,好姐姐,你不补偿补偿我么?” 寄柔:“你先松开我。” 赵瞻要说话,一顿,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奶香。 方才床上,她身上的淡香还是沉水。 他凑近寄柔修长雪白的颈项。 挨得太近,她有点儿难受。 他发现了。 寄柔有些慌。 不对,她慌什么。 赵瞻转眸,二人挨得近,却凭着镜子大眼瞪小眼。 赵瞻先笑出来,眼神深深,口中喟叹:“姐姐好香。” 镜面映出他的眼,又黑又亮,像将有野兽破笼的夜。 如从前一般。 寄柔心思绕转,看不透他到底是被香气引诱,还是尚有几分清明。 她一直不知晓。 赵瞻微微直起身:“姐姐疼疼我。” 寄柔强自镇定,插好玉梳:“儿饿了。” 赵瞻弯唇:“用了早膳,姐姐又嫌瞻嘴里有味道。” 语调委屈,引得寄柔心底小雀儿乱跳。 他看出她动摇,覆住她嘴角,诱惑:“就一下。” 胸膛的热度烘在她背脊,寄柔生了些难以启齿的念想。 如果就一下,也没事的吧? 只是……解解馋。 她半推半答应,转首与他唇舌交缠。 直亲得小娘子一双眼水光潋滟,他抱住她的腰,稍稍转过她身子。 衣衫下褪,雪胸半露,一个吻落在锁骨下。他往下,剥出这对含绛小桃。 亲了亲顶端一颗桃红,眉赵瞻眼一抬。 寄柔看出他调戏自己,别开脸,赵瞻抬首,一面折搦奶房,一面舔弄她胸前花钿。咬下珍珠,寄柔低吟,一只奶儿被含入他口。珍珠围着奶尖粉晕滑动,硬硬小小的一颗,压抵红尖,滚过粉晕,在湿软相辅相成,硌起一片酥痒。 汁液涌动。 莹软酿琼缪。 少女雪乳绵软温腻,云朵一般,奶汁香甜可口。 赵瞻下意识吸了一口。 怀中软玉声颤。 感她腰怯,是要他点到即止的意思。赵瞻刚要答应,又想到她前几日在温泉池的话。 她有一分醋意,他都开心,可她提及他的亲事,竟只是作乐。 他的好姐姐。这小娘子没心。 赵瞻扣住寄柔后腰,又狠又凶。 寄柔始料未及,被啮出快意,眼中渐渐蓄起水汽,不禁抱住他脑袋,胸前娇波频颤。 湿润妩媚的明眸看向镜子,镜中女郎衣衫狼藉,钗光鬓影乱晃。 赵瞻从胸口嘬到脖颈,察觉她走神,气息不稳,揉着她的腰抬首。 他看向镜子。 “阿姐想照镜子吗。” 少年语调危险。 猿臂一伸,那造价高昂可转方向的双面铜镜斜下来,映出女郎胸前绮丽之景。 奶尖儿耸立,流出一点白。 寄柔一惊,赵瞻控住她,掌着她看那镜面,不紧不慢地,替她把斜了一点的发钗簪好。 寄柔:“赵瞻!” 赵瞻笑容纯净无邪:“姐姐头发乱了。” —— 五十珠加更。 唇舌 寄柔撒开手,观赏他戴花的模样。 赵瞻吻住她。 严冬冷气照拂过的唇冰冷。 他一触即离。 寄柔不说话。 赵瞻收伞,将伞一扔,把她连人带花扛到肩上。 天旋地转,寄柔眼中世界颠倒。 他有进无雪的回廊。 寄柔满怀的东西,被手炉花枝连累,使不上劲,气愤质问:“你做什么。” 早晨的事不是揭过去了吗,又出什么幺蛾子。 赵瞻:“听我想听的话。” 耳畔樱花落地,他踅身,大步一迈把她往不远处无人的楼阁带。 走了两步。 寄柔:“我头晕。” 赵瞻继续走。 “赵瞻,我头晕。” 赵瞻放她下来,怀里抱着。 寄柔还没反应过来,人被他带进四时堂,绕开帷幔,丢到罗汉床上。 放眼整个温泉观,也就寄柔屋子里的床四面都有高高的围子,且垂下床帐。其他床榻,要么围栏低,要么连围子都没有。 四时堂这张罗汉床便围栏极低,可卧,也可垂足而坐。 四时堂是她存放绣品的地方,这几年绣的长长的宽幅丝绢都被当做挂帛挂在这。它们自横梁垂下,错杂在帷幔里,离地一尺上下。煦暖日迎风,纱绢飘扬,长帛将厅堂隔成一重重梦境似的地方。 冬日,这里却阴冷发寒。 花枝跌散,寄柔抱紧了手炉。纵然形似坐榻的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坐垫,方才手挨到的一瞬间,还是被冰凉的被衣冻了一下。 “姐姐看了我好几眼。” 赵瞻脱了鞋靴踩到榻上。 寄柔抵着背后围栏。 赵瞻牵着她的手碰自己喉咙:“这儿瞧了许久。” 他的背后,一幅幅挂帛,都是她想离开这片囚笼的证明。 他明白,寄柔想走。因为这秽药,她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他才得以在她人生里再横插一脚。 得不到还好,得到了,怎么忍受失去。 赵瞻天生含情的眉眼惑人,心浪一片浑浊。 寄柔指尖发烫。 “这么想要——早上没吃饱?” 寄柔声若蚊吟:“明明是你。” 赵瞻说:“是我,我也是这样。” 他神色清冷,低声问:“胀吗?” 寄柔环胸:“还好。”只出来一点点。就是被他吸出来的。 想到这,眼波横去,赵瞻去了她的鞋,摸进她厚裙。 “可是下头不舒服罢。我也看到了。” 他呢喃细语,书生的面皮,一时被他弄得有如妖孽。 冷气侵袭,寄柔心一凛,他钻进她裙里。 腿根被拿住了。 “这冷——” 赵瞻音若游丝:“一会就热了。” 隔着亵裤,她感觉到少年的舌头。 撕拉—— 他手在动。 亵裤中缝撕开,温热的唇舌抵至幽谷。 寄柔怀疑赵瞻藏了剪子,微绽的花蕊流出更多春露。 垫子渐渐被她坐热,不用手炉,她也摸到锦缎传递的热度。 是二人的体温。 藏进被子里,又冒出来,好似她被身下人暖着一样。 她也确被唇舌暖着,半闭的缝一点点打开。 软物顶进去,寄柔听见羞煞人的吮吸。 她身体里有一个饥饿的洞,须得定时填投,才能让她不会被它吞噬。寄柔正常的时候,能让它半饥不饱也不会造反,可如今,它听到了动静,正在慢慢苏醒。 “小声……” 寄柔的腿被扛到他肩膀上。 一截小腿露在外面,因为冷,反而更感到腿间热切。 之后是手指。 修长的,温热的,带着薄茧,骨节分明。 裙下轮廓微动,褶痕深深,寄柔抓紧褥子。 双重夹击,她媚叫一声,尽数融化在他嘴里。 君意 寄柔有些失神。 赵瞻离开下方,从她裙子里出来,寄柔视线跟着移动,看见他润泽过的唇。 寄柔抓着他衣领。 赵瞻清亮的眼如星辰,他有条不紊地覆住她的手,一本正经问:“县主,我伺候的好么?” 想叫她说荤话。 寄柔:“我不记得了。” 赵瞻说:“再试一次?” 语调温柔至极,撩高她的冬裙,身下霸道地破开花蕊,直捣深处花髓。 刃剑花水交攻,寄柔被顶得一动,坚硬的墙壁磨得脊背发疼。猛然承受数月过门不入的阳具,疏于开拓的花道急剧收缩,犹如许多嫩嘴吮吸。 紧张地抓住引枕,夹得赵瞻腰眼酸麻,差点缴械投降。 察觉姿势不妙,他揽着他,以交合的姿态,让她仰躺在榻上。 这个姿势他也好施展,寄柔被弄得舒服了,手攀他后背。 勃张的肌肉薄薄一层,与强有力的占有相得益彰。 寄柔意乱神迷,心想,被香气影响有什么关系,欢愉是真的。 只要不被发现,他们还能这般过很久。 “县主……” “不要叫县主。” “可我是县主的新面首。” “我又,不是不知道是你。” 赵瞻:“瞻喜欢听这句。” 寄柔感受到深深的撞击。 赵瞻揉了揉她的腿儿,欲解她上裳。寄柔不答应,但被赵瞻纠缠着,松口许看不许摸。 “我要在上面。” 她一点亏也不肯吃。 谁吃亏却不一定。 赵瞻与佳人换了上下,看着她骑在他身上,衣衫大体完整,两蓬鼓鼓涨涨的嫩奶轻颠,白莹莹漾着波。 “轻点。”寄柔要哭了。她不想里头的东西颠出来。 就会使坏。 寄柔俯首,轻咬他喉结。 赵瞻闷哼一声,寄柔追着他动滑动的喉结,伸出舌头舔。 微微撑起身子,撕下他的面具。 像拆礼一般,赵瞻真正的面容露出来,风流俊逸。 初见的人,怕是以为他是康平坊常客,可大半年前,这位郎君连入阳具都不知道怎么弄。 赵瞻头皮发麻:“你在想什么。” “想起一点高兴的事。”寄柔轻笑,声音因情事断断续续,“昌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这句他不爱听。 这一场欢爱没多少前戏,亦少爱抚,久旷的少年郎仅是不断挞伐就能得到满足。 等到寄柔彻底软在他身上,他释放在她体外。 二人细汗湿衣,寄柔在他身上喘气,他抚着她的背脊。 他想听她说许多话,可他最想听的她永远不说。 她喜欢他的身体,但他分不清,寄柔到底是有几分真心,还是全然出于药性。 赵瞻忘不掉束发那年离京时,她当初如何冰冷无情。 那时他转身走了,自尊心比天大。回到长安,亦决心与她再无瓜葛。如今居然心甘情愿盼她垂爱,扮假身份,做她枕边人。 发觉嵌合处还在流水,赵瞻扪握着寄柔腰肢感叹:“真是个娇娇。” 寄柔不好意思:“不要了。” “真的?” 赵瞻在她体内胀大。 寄柔难耐地磨蹭。 赵瞻抱着她笑:“姐姐这样,怎么离得开我。” 他轻轻念叨,话音有一种拨人心弦的能力:“风吹过你头发,你都能想起我……像我滑过你身体……” 寄柔不禁想象那场面,此刻冷风拂过,她没想起他的抚摸,反倒感知他的坚硬。 寄柔面红:“胡话。” 赵瞻手收紧。 她目光未视处,他眼神中某些东西呼之欲出。 顺毛一般摸着她的发,他淡淡望着屋顶,语句欲敲进她心:“怎么会是胡话?你永远忘不了我。” 最后似泄露肃杀威胁之意。 寄柔唉呀,只当是床笫间的蜜语。 赵瞻却动作也凶狠起来。 “你欺负我。”寄柔逐渐承受不住,泣着泪发出破碎的声音。 幕僚(加更) 四时堂春意正浓,一辆马车出现在京畿山道。 它来处不明,缓缓驰着。架车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背弓车虾状,像把干枯的柴。 车停到温泉观山门外。 驼背老仆掀开帘子,一位束冠郎君走下车来。 长眉俊目,表情淡漠,冷然若冬夜霜雪。他穿着雪白狐裘,皮肤呈现久不见天日的病白,眼珠像冷水浸过的琉璃珠子。 举目看向那深山中的无名道观,郎君眼如寒潭,面色愈发冷凝。 来之前,他以为是个山野小观,来之后才发觉,此观建筑规整庄严,楼阁亭塔顺山顶地势巧妙排布,依稀能窥见观主人的大手笔。 寒风吹过,透过阁角殿檐,他仿佛窥见其间深藏的那个惊天秘密。 郎君走到紧闭的门前,拿着铜环轻扣。 门打开,一个女冠打扮的少女出来,恰是珠云。 郎君仔仔细细打量她,眼神近乎苛刻。 珠云钝钝的:“善信是?” “在下崔介。” 崔敏行礼:“路经宝地,忽见仙观,特来拜访。在下寻仙访道多年,想入内参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珠云回礼,摇头:“我们道观只接待女子。” 温泉观平日不开门,偶尔接待长安来的贵女。 “如此。”崔敏手拢袖,摩挲袖中的信。 “打搅了。”没有拿出信,又看了门内一眼,崔敏行礼作别。 珠云只好再还礼,目送他离去。 这人瞧着不友善,倒是知礼。就是好多礼节,行起来还一板一眼的。 傍晚,她将这事禀给寄柔。 寄柔与赵瞻和好如初,坐在榻上下棋。 等赵瞻使职落定,他们见的时间会少许多。禁中当差所需的谨慎,远不是做闲差可比。 寄柔一面想棋,一面听珠云说话,听完了,落下一子,笑笑便过。 赵瞻默了默:“那人长什么样?” 珠云一通形容,赵瞻习惯性以指扣桌。 动作轻,还是被寄柔发现。 珠云她们退出去,寄柔问:“是有什么不妥?” 赵瞻开口:“我有个幕僚,也是这般形貌。他叫崔峤。我初见他,他化名崔介。” 崔峤性情耿直,清高傲岸,怀着一腔拳拳报国之情,奈何病体沉疴。 赵瞻在边关遇见崔峤,后来赵瞻要回京,临别时,崔峤自荐做他的幕僚。 崔峤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 虽然时日尚浅,但回长安以来,崔峤帮了他不少。 “他是个聪明人。”赵瞻说出这句话。 灯影摇晃。 有风。 朔风凛凛,雪还没停啊。 亲昵的氛围有了裂痕,不请自来的枯枝树影在窗外张牙舞爪。 寄柔:“他发现了。”平淡而笃定地陈述。 “不一定。” “那你说,他来做什么。寻仙访道?” 崔峤锐意进取,不信避世的道。 “不一定。” 赵瞻手握拳。他张开五指,牵住她的。 “别自己吓自己,我会查清楚。” 棋局散了。 寄柔没有反驳。 往常给她无限欢愉的手,并没能给她力量。 旬休唯有一天。长安宵禁森严,未时二刻闭的城门,丑时一刻开,赵瞻鸡鸣后要去官署,天没亮就离开。 寄柔醒过来,枕畔冰凉,赵瞻早已到了京师。 郡王府养了些幕僚。赵瞻位尚不显,幕僚多被供着吃闲饭。 但赵瞻回长安后并没有闲着。 人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他尚有仇未报。 哪怕为“报答”萧家,他也须当好郡王。江南义兴萧氏,前朝留存至今的世家,吞掉他爷娘性命的宗族,亦是他的父族。 这一点,连寄柔都不知道。 他只把乳名告诉了她。 下衙后,赵瞻将人召集,商议升迁的事与进来朝中大事。 议事毕,其他人散去,崔峤未走。 赵瞻道:“子章有事?” 崔峤一脸肃容:“某知道郡王在那。” 赵瞻尚未说话,崔峤目光锐利:“郡王才回富贵乡多久,难道已忘了初衷?” —— 男二。 过往 褥子还是暖和的,寄柔抱着汤婆子从被褥中出来。 火墙四围,室内还热了红炉,空气热窒。寄柔不由觉得墙像是密封的,把屋子围成屉笼,而她好比一只被关在屉笼里的柳翠鸟,不知被温火慢蒸了多久。 披着大氅开窗,院子里一棵又一棵的树。 寄柔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十四,将满十五,从蜀地外祖家小住回来,见到阔别已久的赵瞻。 赵瞻比她小半岁,唇红齿白,身量教她离开前高了些,高出她半个头。 他还没到入学国子监的年纪,在城外终南山读书习武,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这一回专程来接她,寄柔领他的情。 入了府,妹妹来问安。 寄柔有许多妹妹,活下来的五个,寄娴、寄兰、寄淑、寄容和寄嫣。阿耶希望她们兰心蕙质、贤良淑德、容色嫣然,取名就在这些字里取。 赵寄娴媛最大,亡故的继母所出,比她小六岁,赵寄嫣最小,姨娘云氏所出,比她小十岁。 寄柔与赵瞻年岁最近,但如姐弟般亲近起来,还是这一两年。 把礼物给妹妹们,寄柔坐在树下,翻看府中账目。 赵瞻没走,问她要什么及笄礼。 寄柔一叹,说想要座道观。 大表姐和离后,在锦官城寻了道观入道,既有嫁妆傍身,又有诗酒应酬,日子比她精彩。 寄柔笑吟吟:“儿要出家当女冠。” “不行。”赵瞻黑着脸拒绝。 “凭什么。”寄柔不豫,她的手帕交几乎都成亲了,她没了伴,无聊得要命。 她曼声说:“你成日出去呼朋引伴,我闷在家里,想出去打个马球,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倘若建座道观当女居士,闲来无事,叫些小娘子来开茶会。一时半会不用嫁人,想嫁人再还俗,多方便。 赵瞻木着脸:“我没有,我大部分时间在山上。” “可你一下山就呼朋引伴。” “……我叫人陪你打。” “他们不敢赢我,且府中哪有那么多会骑马的奴仆?” “我给你买几个奴婢。” 寄柔冷笑:“你当我缺奴婢。” 两人差点搓出火来。 好在寄柔也只是心血来潮。偶然想到,顺嘴说出来,没有完备的念头。她打住这个话题,不欲在这种小事上吵嘴。 阿耶马革裹尸走了,守寡的继母也在几年前病故。府中除了个做郡王的庶弟,其他都没她大,不是阿耶留下的姨娘就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的婚姻大事,远在天边,并不急迫。 寄柔话锋一转:“那我要习武。” 习武不难,阿耶留下许多旧部和家将。博陵王府与他们保持着联系,无事来往,有事帮扶,这样赵瞻入仕后会顺利许多。 寄柔曾依样画葫芦,资助读书人。接受她馈赠的人中,不乏登科的,然他们眼中,赵瞻才代表博陵王府,这些人念博陵王府的好,纷纷对赵瞻抱以感激。 寄柔觉得,她这个县主对王府来说,大概可有可无。爷娘俱亡,友人们大多出了嫁,长安对于她,值得留恋的地方越来越少。等莱阳也出嫁,赵瞻的亲事差不多定下,她就离开。 或许还要早一些。 说不定她突然想嫁人了,在赵瞻婚事定下前成亲,而后随夫郎离开长安。 谁知道呢,未来有无数可能。 在它来临前,她要尽可能地学许多东西。 “我想学些防身之术,你帮我留意留意人选,给我推荐一个?” 赵瞻没再推辞,她递台阶,他便也放柔声音,当场列出几个人选,并一一道明年纪与性格。 寄柔觉得家将刘喉之女听上去不错。 “不知那小娘子同意不同意。” 赵瞻问:“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就是突然想。” 寄柔从前没学过武,她阿耶在世时,认为小娘子该娇养,不许家中小娘子舞刀弄枪,因此寄柔小小年纪就把精力投注在其他地方,比如学番话。 继母病故后,她又要管家。 核查完数月的账目,寄柔给赵瞻打了张条:“这个月领这个数。” 赵瞻看了条:“我还想要三百两。” “你要做甚。” “尚书府的黄三郎要买批货开铺子,兄弟们约好一起入股。” 寄柔问清楚什么样的铺子,卖什么,地段如何,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这才又写了张条给他。 赵瞻打包票:“过几个月我就能拿到分红,买什么都行。你要什么生辰礼。” “方才不是说了吗?” 赵瞻凝望一瞬远方草树,又看回来:“帮忙找个人,算不上礼,该我自己送的。” 寄柔笑:“那你自己想罢。若是让我高兴了,改日,等你束发,我也送你份大礼。” 淘气 寄柔家中休憩两日,出门见莱阳郡主。 莱阳极高兴,她是实打实的宗室女,挽着寄柔手臂问:“蜀地当真那般好玩?瞧完赵娘寄来的信,儿都想插双翅膀飞过去。” “也不尽然。”面对好友,她袒露惆怅,“我大姊抱着我哭呢。” 外祖家两个表姐,寄柔这回都见到了。大表姐方和离,出家做了女冠。二表姐在娘家养胎,与夫婿如漆似胶,她那郎君日日来瞧她,平凡却快乐。 大表姐自苦,白日再开心,夜晚也会孤独。某日,寄柔与她同睡一床说夜话,半梦半醒间,清晰地感觉到表姐的泪浸湿她的肩膀。 寄柔絮絮说了,莱阳说:“快别想那些伤心事。” 寄柔莞尔,调节情绪:“外祖家有许多新奇玩意,吐蕃的东西、扶桑的、天竺的、西域的,都有一些,虽不比宫中赐下的精巧,也别有一番趣味,样样我都给你带了份。” 莱阳笑:“就知赵娘待儿好。儿也给赵娘留了好东西。” 寄柔问是什么。 莱阳悄悄说:“是伶人。常山姐姐送儿的,她说,儿尚未出室,只能送儿几个阉伶,儿特意给赵娘你留了份。” 寄柔不由放轻声音:“那不是——” 莱阳掩嘴笑:“对啊。那种事,赵娘不好奇么。” 有些事,民不举,官不究。常山公主私下养了几个面首。她并未大肆宣扬,也不给卖官鬻爵,专宠些好颜色,是以圣人与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来常山与她大表姐境遇相似,两人却活得截然不同。 大表姐自苦,虽果断合离,却仍恨挽不回夫婿的心。 而常山公主,不合离,直接送了驸马几个美婢,各不相扰。 这两条人生路,要让寄柔选,她都不想选。 她只疑惑,为何世间女子,不论地位高低,能否有好姻缘似乎都全凭运气。 就连她阿娘……按阿娘的话说,她阿耶待她好,待后院里妻妾却混账。阿娘怀她时,阿耶收了姨娘,故庶弟仅比她小半岁。阿娘过世后,继母入门,继母没有阿娘手段,阿耶如脱缰野马,妾室多了数倍。 以外人眼光,她阿娘和继母都运气极好,一个是糟糠之妻,押对了宝,从平民百姓变成郡王夫人;一个是小官之女,因郡王娶继室才入得以博陵王府门。 但寄柔清楚,她们都不快乐。 如此,究竟是好运还是恶运?姻缘之好坏该靠什么评定? 诸多疑难,引发诸多不确定,怎能把人生压在不确定之上。 寄柔觉得没意思,可多多少少,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 常山送的阉伶,岂不是做那个用的。 莱阳不好意思地低头:“保管舒服极了。” 欲多言又止,语气神秘。 寄柔被勾起好奇心。 常山下降时,她和莱阳去送过嫁,在宫里住了一晚,和常山一齐把常山母妃悄悄送的避火图看了。 虽不解深意,但时至今日,她仍记得上头借器具或花木掩映,半遮半掩交缠的赤身男女。 寄柔面红耳赤。 莱阳与她咬耳朵:“怎么样?” 寄柔眼波流动,不推辞,小声说:“你别让你最喜欢的出来,剩下的,我自己挑一个。” “行。” 寄柔挑了个声音好听的带回去。 莱阳喜欢清俊瘦削的,从常山公主那讨来的一水儿这个类型。寄柔不太喜欢,瞧久了嫌单薄。为不辜负莱阳好意,她便挑了个相对顺眼的。 被挑中的叫玉生,确有一副如玉的相貌,也很会伺候人。 坐在马车上,寄柔捏着茶盏,觉温度适宜。 她戴着七宝璎珞圈,挽着披帛,着浅藕上襦石榴裙,纤纤跽坐车中,火红裙摆逶迤。 去一趟蜀地,曾经的丱发梳成了飞仙髻,金绣纹的朱红发带垂在脑后。眉淡扫而翠,斜飞向鬓角,唇轻染而红,如含樱颗。天光裁出婷婷袅袅的剪影,她宛若含苞待放的桃李。 马车稳驰。 寄柔打量了会玉生,掀开帘子,观赏长安盛景。 披帛滑动,寄柔腰间雕花金鞘宝石匕首闪烁。 榆槐影布街道,市坊热闹,夺人心神。 寄柔对婢女说:“让他先走,我要走回去。” 说罢戴上锥帽,和婢女珊瑚下了马车。 健仆豪奴跟上,与二女汇入人流。 寄柔喜欢烟火气,轻车熟路走到西市,安排一个健仆去买桂花斋新出炉的糕点,另一个健仆去买芝麻胡饼,带其他人去首饰行。 她爱俏,知自己好看,也很有将及笄的自觉。在蜀地由着表姐打扮了一番,就嫌从前装扮太过稚嫩。 发饰在精不在多。 挑了对自己能压住的玉铃兰步摇,又逛了逛绸缎铺,健仆们回来了,寄柔回府。 糕点是给府中妹妹们带的,胡饼归她和赵瞻。 妹妹们不喜欢这类民间小食。 赵瞻稍微识货。 回到家,叫玉生上来唱曲,下人却告诉她,玉生一回来,和溜豹子的豹奴撞个正着,玉生被吓昏,躺在床上还没醒。 “赵瞻,你太过分了。” 寄柔到书房找他算账。 看在他是郡王,她给他留了面子,关上门来才训。 一进去就看见一头金黑斑纹的豹子在坐席上滚。 寄柔差点叫出来,深吸一口气:“你把它带出来做什么。” 赵瞻握着猎豹一条前肢,摸了摸豹子头。 少年郎穿着劲装,眼头线条颇显圆钝。那一点柔和,弱化了深邃眉眼带来的攻击性,哪怕他薅着豹子,也恍惚像羔羊般温驯无害。 撸过圆短耳朵,他说:“它不想晒太阳。阿姐找我?” 赵瞻抬眸看她,笑容有些恶劣。 寄柔沉默数息:“你干嘛故意吓玉生。” 赵瞻一顿:“玉生是谁?” 寄柔气:“他是莱阳送我的人。” “不认得。” “你!” 她半天没憋出后半句,决定翻旧帐:“上回也是,堂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支使鹞子捉弄他。” “你再这样,我把你猎苑掀了。” 府中猎苑里养着飞鹰、走狗、鹞子和山猫,这只豹子是圣人赏的。去岁,圣人触景伤情,思念旧臣,记起博陵王府有个小郡王,召赵瞻伴驾,参加重阳围猎。 赵瞻方满十四,大放异彩,孑然一身去,带了头大豹子回来,随行的还有圣人赐下的豹奴。 寄柔真要动手,能把其他弄走,却动不得这头豹子。 她有些憋屈,想着自己好歹喂过这头豹子几次肉,壮着胆子坐下,背脊笔直,端起长姐模样训斥:“你现在怎这般淘气。” —— 改了男女主名字,谢妍=赵寄柔,谢珏=赵瞻。 改了丫鬟名字,珊瑚=松盏,玛瑙=珠云。 改了谢妍妹妹们的名字,不重要。 柔肠 换了新名字,谢珏=赵瞻,谢妍=赵寄柔。 —— 赵瞻不是阿耶亲子,亦不是她亲弟。 寄柔小时候,府中是有一个庶弟的,可那庶弟体弱多病,常年在鬼门关打转。某天起,庶弟不见了,据说送去终南山修养。 等那庶弟回来时,胎记不见了。 寄柔怀疑庶弟被掉了包,悄悄告诉阿耶。阿耶却让她不要声张,这是他们父女的秘密。 后来她才知,生不出儿子,又与族中关系不好,不愿过继侄子承爵,便谎称养子是亲子,瞒天过海。他还想给赵瞻弄个嫡子的名分,把他记到继母膝下。 继母一生顺从阿耶,唯独此事,寸步不让。哪怕她不知真相。 寄柔年幼时不懂这谎言份量,眼下懂了,然而已上了贼船。 她气呼呼,赵瞻也要气伤了,赵寄柔性子与娇弱的名字截然不同。他知她任性骄纵,没想到她胆子这般大,把那种人领回来。她都没及笄呢,就想着要檀郎。 看上的还是那种郎君! 寄柔:“你下次不能再这般做。” 赵瞻说:“你把人送走。” 寄柔嗤笑:“亏我给你带了芝麻胡饼,你的没了。” 义正言辞。 赵瞻说不过她,转移话题:“你去了西市了。” 寄柔精通语言的艺术:“可不是,走了许多路,眼睛都挑花了,才买到几口吃的,还不忘给你稍一口。回来你还拎豹子吓我。”全然不提她为逛首饰店下的马车。 赵瞻眉眼略柔,话堵在喉咙口。 寄柔擦了擦眼角,仿佛伤了心,眼波怯怯盈盈。 赵瞻有点慌,笨拙地想要安慰她,不知从何说起。他扭捏半晌说:“阿耶仙逝前交代,让我娶赵家的小娘子。” 寄柔知晓这事,赵瞻以前同她说过。阿耶终究想让自家血脉承爵,要赵瞻发誓娶赵家女为正妻,立嫡子为世子。 被挑中的赵家女就惨了,不仅做不了郡王府小娘子,还得“早夭”,改名换姓嫁进来。 傻子才嫁。 放弃郡王府女儿的身份,困在内宅,多亏呀。 瞧瞧她阿耶的后院,就知郎君心硬,不可耽溺。 她这么想,妹妹们不一定这么想,寄柔以前告诫过赵瞻,他得有良心,有妹妹心甘情愿嫁他才准娶。如今再听一遍,却是不明他用意。 寄柔随口道:“所以呢?关儿什么事,儿又不嫁你。” 不想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寄柔下最后通牒:“往后不许这样了,都是要束发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赵瞻也比她小半岁。 寄柔生辰在初夏,如今尚是早春,乍暖还寒,再过两月,寄柔及笄。赵瞻生辰在重阳,他重阳节来到赵家。 至于他真正的生辰,恐怕就他和已逝的阿耶知道。 寄柔比寻常贵女高,他比她还高一截,若不是漂亮的面孔处于从少年向青年过渡时期,精致有余,英武不足,仅看身量,似有十七八。 寄柔起身,揽着紫银泥罗帔子欲走。 赵瞻扯住她披帛边缘。 “作甚。” “倘若我不当这个郡王……” 寄柔一拉,没拉回披帛,回首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赵瞻撇开眼。 寄柔绕开豹子走到他面前,放柔声音:“你怎么了,在外受欺负了?” 赵瞻牵她的手,没牵到。 “刚摸过豹子就碰我?手上指不定沾了虱子。” 借口,自从她上了闺学,她就不许他亲近。可上回堂兄来,扶她上马,她一点也没不乐意。 赵瞻声音生硬:“炭球干净得很。” 叫炭球就因为这头豹子从前最爱打滚,非把自己滚成一颗炭。 “那你也别碰我。” “……你走算了。” 寄柔哼笑。 屋内有豹子,没侍候的奴婢,寄柔隔着丝帛指头勾起他下巴:“看着我眼睛。” 少年长睫微颤,一句话不说,睁着清水似的眼与她对视。 小时候多可爱,长大了性子古怪,谁受得了他。 寄柔左瞧瞧,又看看,确认他没事,出言戏谑:“这是哪来的小郎君,又乖又好看。” 赵瞻脸热,结结巴巴:“你不要——不要——” 寄柔轻笑:“小郎君慌什么,这般俊俏,须找个美人配。不如我给你找个温柔和顺的媳妇?” 润润他的性子。 赵瞻眼里岁月静好的模样瞬间破碎,清凌似凝冰。 他绷着脸,大声:“我喜欢野的。” 把她手捉下,一丢。 —— 章末废话。 换名算是一个划分。《藏娇》既是新故事也是旧故事。开头的囚禁本来是《谢娘》结尾,王孙公子囚禁商家女,谢娘性子外强内弱所以xxxxxx。当她变成赵寄柔,身份地位人生经历发生变化性格也就有不一样的地方。是的,就是想写产乳梗开车。 都看到这了不如投个珠?~ 春思 “那么大声做什么。”寄柔揉揉耳垂,“真不明白你。” 赵瞻闭口不言,他才不明白她。他原以为她喜欢表兄那种老实的,所以他一直颇听她话,可她带回来的,气质和表兄一点也不像。 “你不喜欢妹妹她们?”妹妹们可没一个性子野。 “不喜欢。” “不娶?” “不娶。” 那就好。 妹妹们年纪小,等她们长大了,赵瞻几近而立,他以为他能随便挑?赵家女儿又不是货品。不管阿耶初衷为何,寄柔的想法和阿耶不一样。 寄柔含笑:“记得我说的事。” 翩然离去。 风和日丽天,寄柔行于香径,身后仆婢成群。 芽叶淡淡生树,飞鸟啾啾穿林。赵瞻脸颊的触感停在指尖,怪好捏的。 寄柔自言自语:“习武也不一定面糙嘛。” 她更想快点开始了。 曾经有段时间,寄柔觉得赵瞻皎若芝兰玉树,爽朗清举。 那时寄柔十一,赵瞻还没在围猎大展身手,一年到头大半时间在山林,回到家又不爱在姐妹面前展露。表兄与舅舅来长安谋皇商之位,父子俩借住郡王府。表兄时常与赵瞻切磋,赞不绝口,寄柔听得多了,方知赵瞻似乎很厉害。 一打听结果,寄柔不解:“你赢得多,他赢得少,怎么是他厉害?” 表兄说:“不能光看结果,你兄弟才十岁,某十八。一开始,是某赢得多,可他反应极快,见招拆招,某渐渐招架不住。如今已经是他赢得多,过段日子,某就要不及他了。” 寄柔不服气。 表兄失笑:“表妹若只看结果,表妹又不能去译馆任职,学那么多番话有什么用呢。那你也算不得厉害。” 寄柔怔愣:“可是儿喜欢——表兄怎么站在他那边!” 表兄笑而不语。 寄柔忍不住去瞧瞧,一到,才发觉赵瞻已不再是缺牙的黄口小儿,他全然把黑黑憨憨的表兄风采盖过。她察觉出“庶弟”的亮点,冷不防醒悟身侧有个面白唇红的小郎君。 寄柔免不了多看几眼。 一日,寄柔出门打马球,难得赵瞻也去。到了球场,却有马受惊,直冲她来。她当时怕极了,赵瞻拉开她跃上马让马安静了下来。 寄柔一瞬间觉得马背上的小郎君光芒耀眼。 这感觉和她当年看那个有着寒窗苦读故事的俊朗状元郎策马游街一样。不过状元郎而立已过,沉熟稳重,赵瞻年岁尚小,眉眼张扬,两者是不同的好看法。 寄柔春心荡漾,想叫赵瞻知道她的想法。 但又不想表现太明显。她还是小娘子呢,天大地大,脸面最大。况且她还有好长时间须和赵瞻共处一府,总得为以后想想,所以只是试探,悄悄试探一下。 寄柔冥思苦想,把她酿了小半年的石榴露送他。 中秋佳节,送榴传谊,不知赵瞻能不能明白她的情意。 然而中秋那日,她给他倒了石榴露,假意叫他品评。他闻了一下,怎么也不肯尝。 寄柔本来想问他好不好喝,再顺水推舟送给他,这下可好。她劝他,亲自尝了一口,酸甜爽口,味道极好。 赵瞻执意不尝。 “这是儿亲手酿的。” 赵瞻冷着脸:“闻着甜腻,瞻不喜欢这味道。劳长姐费心,儿回院子了。” 寄柔心一下凉下来。 她立马跑走了。 夜里躺在床上,寄柔理智回笼,没缘分才好,她可不愿意放着县主不当,跑去嫁给赵瞻,而且他还没她高。 只是少女情怀,婉转反复,想着放下,多少有些不甘。 他虽不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但,这是她第一次付诸行动。 上一回的状元郎,策马时风流倜傥,下马就露怯,颤颤巍巍要人搭把手扶下来。 上上回一起打马球的裴二,她觉得他眉眼好看,可是,他摔了一跤,脸上都是泥,打破她的幻想。 上上上回的糕点铺芸香坊的清秀小东家,那时阿耶还在世,不小心给她买了另一家更好吃的糕点铺子的糕点,让他们还没在一起就被拆散。 还有……总之,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心意。 寄柔坚持了浃旬,赵瞻却一直语气冷淡,令她大受打击。 可他不喜欢她,她就偏要他喜欢。 寄柔憋着劲,打听到赵瞻喜好,从来远庖厨的她,进小厨房揉面做饼,一点也没让厨子帮忙。 饼好了,寄柔给表兄和赵瞻送过去。到时他们在说笑,赵瞻笑得很开心。寄柔把蒸饼放下,表兄和赵瞻又过了几招,忽然,赵瞻捂住嘴。他拿出帕子,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表兄慌张,以为自己下重手,赵瞻毫不在意:“无事,前几日就松动了。” 松动——换牙? 寄柔看着赵瞻,觉得看见了牙齿漏风的怪物。 他们走过来,寄柔心不在焉地要婢女给表兄和庶弟倒茶。 表兄吃了一口,面容古怪:“表妹在哪买的,味道这般怪。” “是咸了些。”赵瞻径直放下,“西市王家的芝麻胡饼味道妙极,改日儿带赵家兄长去吃。” 寄柔仿佛听见他话音中气流的变化。 她神思恍惚地离开。 他跟西市的胡人师傅过日子好了! 自从知道赵瞻齿间有洞,他对她的冷淡变得难以忍受。 她被骗了。 她费了这么多工夫。 她喜欢的人怎么能换牙! 寄柔换牙的时候吃糖,硌出一嘴血,她最讨厌掉牙齿。 偏偏他不是故意,她还不能对他撒气。都怪她不能明察秋毫,自己送上门贴他冷脸,即使这样,他明明缺了牙,都不喜欢她。 以往她喜欢过那么多人,都是她想停就停。 赵寄柔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少女情怀和自尊心碎了一地。回到院子,她伤心异常,哽咽一声,气鼓鼓找出上回没送出去的石榴露,通通喝掉。 她喝醉了,小脸通红,顶着两个发团子,垂足坐在高脚椅上掉眼泪,不许婢女们说出去。 姆傅姚氏、松盏和珠云围着她打转。 “娘子怎么了,怎么掉起金豆子?” 寄柔啜泣,顾不上形象,泪眼朦胧地吸着鼻子,嚅嗫嘴唇:“儿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他了。” 误解 那事以后,寄柔擦亮眼睛。 她认为自己错在不理智,要是初时就谨记和赵瞻在一起会失去什么,她才不会受那种苦。 那年赵瞻还没告诉她一些事,但远赵瞻在之前,阿耶是说过的。寄柔情断小东家后,忍不住对阿耶抱怨,阿耶打趣,英娘这么容易喜欢人,喜欢上身边的人如何是好。寄柔问是谁,阿耶说赵瞻,不过,嫁赵瞻不能当县主。寄柔做鬼脸,那她肯定不喜欢他。阿耶哈哈大笑,拍手称好。 寄柔尝试着理智,可一旦理智地去看那些让她憧憬的人物,把家世、能力和产业等列入考量范围,寄柔逐渐失去喜欢人的乐趣。她慢慢地发现,这个郎君蓄家妓,那个郎君逛平康坊,还有郎君游手好闲,更有郎君家世不足,或与兄弟倪墙。 加之继母亡故,她开始全权管家,更是雪上加霜。那些从前不去深思细究的细节,如今一瞧便下意识抽丝剥茧,揣度有什么尔虞我诈。 利益渗透下,思慕索然无味,憧憬成了妄谈。 勋贵家的小娘子们大多十三四定亲,未成亲前,或多或少有许多幻想,寄柔却自己戳破那层窗户纸,还把洞戳得极大,过早丧失了梦幻。 赵瞻之后,四年多了,她才勉勉强强喜欢过两三个,每次方心仪,她便发现一些别的,导致无疾而终。 至于赵瞻,寄柔退回长姐的身份后,他们就变成了正常姐弟,关系趋向正常。这两年,他们尤其好。 两年前,寄柔收到一份迟来的信。阿耶临死前,叫她小心赵瞻。 也约莫那时候,赵瞻告诉她真相。她怀疑赵瞻别有所图,图的是什么却没查出来。 寄柔捏出丝帕揩手。 几日后,刘家将家的小娘子来了。别家女儿都是珠啊玉啊的叫,他家倒好,大名苏叶,是味药,小名豌豆儿,是株植物。 寄柔觉得不俗。 刘苏叶性情飒爽,教导严格,不因寄柔身份高便放水。寄柔欢喜,亦不曾偷过懒。 赵瞻跟监工似的,不时来晃两圈。 刘苏叶走了,他问她,需不需要他陪练。 去年围猎后,他待在长安的时间逐渐变多,不时有交游。 寄柔:“你很闲吗?” 一句话把赵瞻打发走。 她还在补基本功,哪里需要陪练。 除去习武,便是练番话。请西域、吐蕃、天竺乃至扶桑来的商人说故事,寄柔扮异域来的婢女,坐屏风外翻译,松盏与珠云轮流扮县主,在屏风后端坐。 而玉生,因他被豹子吓破胆,寄柔对他嗓音的好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日,她远远撞见一次,知他病好。寄柔似笑非笑,叫人把乱逛的玉生按住拖下去。 苒苒过了数旬,已是二月底。青山苍翠欲流,百花与人争艳,鸟雀发出婉丽的啼鸣。 寄柔叫人搬来账本,一手拿账册,一手拨算盘,清点开春进项。 一年之计在于春,繁花芳草,皆催人欲。 唯有这些阿堵物,能安抚她躁动的心。 松盏捧上为上巳节准备的衣物,寄柔方记起,上巳要到了。 “甚好,给姝娘她们送过去。” 上巳之日,倾都踏青拔禊,她要带她们游曲江。 那日新进士们会宴于曲江池。 寄柔要去看。 赵瞻恰巧来看她,听她计划到租什么样的画舫了,轻嗤:“这有什么好看的。” 寄柔随口道:“我要看今年探花使,比之去年如何。” 每年放榜后,杏花园会设探花宴。宴会前,选两位年少英俊的进士郎做探花使,与宴当日,采摘鲜花迎接状元,且要拿花赋诗。 去年状元年纪大,风头皆被探花郎抢去,不知今年会如何。 榜下捉婿不必。她不一定看得上探花郎,但不妨碍她过眼瘾。 赵瞻抓住她的手:“那玉生呢,我听说他天天给你做点心,你看他不就行了?” 寄柔拍开他的手:“我的事你也敢打听。” “你弄清楚,我是你姐姐,这是我房中事。况且,他就一张脸,又没有千百副面容,儿早就看腻。” 赵瞻被“房中事”刺激,紧紧盯着她。 寄柔看着,总觉得他在控诉她无情。 寄柔不解:“你还差豹子吓过他,怎么又替他抱起屈来?” 她并不在意答案,说完这句,继续念叨过节:“那日人多,你与我们一道。我要是丢了个妹妹,我饶不了你。” 手也没停,葱白长指跃动,手镯叮当响。 唇上抹着柔润水红的胭脂,平添娇慵。 一说话,赵瞻看见雪白贝齿微露,在红红的小嘴里若隐若现,恍若玫瑰含雪。 赵瞻有气发不出。 “阿姐好不讲理。”又不是没护卫,怎就仰仗他。 赵寄柔小时候就不讲道理,所有人都依着她,府中各种规矩因她而变,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做不了的事。 赵世伯曾经笑呵呵告诉他:“寄柔发现你不是她弟弟了。” 赵瞻一惊,心中惊涛骇浪。 赵世伯却欢喜得紧,搓着手叹:“不愧是我的女儿。” 他爽朗地笑了几声,陡然,眸光如寒剑刺来:“你不会想对她做什么吧。” “瞻不敢。” “寄柔不会是你的威胁,她被我惯坏了,但很单纯。”赵世伯慢条斯理,“她相信你是我过继来应付族里的,不知道更多的事。你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该盯着内宅。” 赵瞻眼无波澜,扬起清澈无垢的笑:“是。” 赵世伯拍拍他的肩,冷面回归憨厚:“你心思重,我怕你想多。不说寄柔了,说说你,世侄想娶我哪个女儿?” 赵瞻想也不想排除赵寄柔。 很长一段时日,他认为赵寄柔是天大的隐患。虽承诺赵世伯不动手,但私下里密切关注她。 继夫人病重时,赵家表兄住在府中。赵家表哥与他交好,赵寄柔常借故来探看。永远是光彩照人的打扮,体态轻盈灵动,服饰妍丽鲜艳。 赵瞻起初以为,她是怕继夫人时日无多,故频频放下身段向他示好,寻日后依靠。 赵瞻懒得理这类心思,不假辞色。余光偶尔看向她脖颈,他发觉她颈项纤长,仿佛一折就能断。 赵瞻瞒不住自己,他对赵寄柔颇有杀心。 不过他记着与赵世伯的对话,一直没动手。 赵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直至赵寄柔送蒸饼。 赵瞻放下饼,瞥见她听闻赵家表兄的话苍白的面色,隐约发觉自己闹了笑话。后来听眼线禀报赵寄柔在院中啼哭,赵瞻才知所作所为都是因心仪赵麒云。 博陵王家的县主,哪里会为他折腰。 不过是耽于儿女情长,被他误会了而已。 自那以后,她不再来看比武,待他同从前一样。 赵瞻杀心渐消。 深入接触一次,他发现赵寄柔的确单纯。幼稚任性没关系,他希望要一个心思纯真的“长姐”,而不是心思深沉的。 这样,他才不会不小心违背从前的诺言。 —— 418珠加更。下周日更。 听曲 然而世事变动不居。 赵瞻说:“我明白长姐的意思。” “瞻没有逃避的想法。”他坐到寄柔身旁低语,“那句话是一时妄语,上巳之日,瞻不会缺席。近日来看长姐,确是趁闲暇过来的,瞻并未浪费光阴。” 她强调上巳日他须同她们一道,无非是记得他上回说的不当郡王,不欲他抗拒宴游。 他亦后悔失言。 赵瞻一时情急下会说这种话,却一定不会去做。 算盘珠响声停。 寄柔甜笑:“阿弟懂事就好。” 两年前,阿耶亲信高密,道那年阿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抬回营帐后仅剩一口气。临死前,他喃喃着说:“叫寄柔小心赵瞻……”没来得及说完便断了气。 寄柔未轻信,赵瞻救过她两次,但事关亲父,她必详查。 结果没查出什么来,赵瞻从未对赵家人不利。告密者信誓旦旦,说他使了手段让她不知全情。 阿耶的亲信不是他打发走,就是被他收编。告密的那个,属于被收编的一类,似与赵瞻有了龃龉。寄柔还要求证一番,告密者却不知所踪。 其失踪疑与赵瞻有关,偏寄柔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赵瞻似乎察觉她怀疑,几次提醒她,他与赵家女的婚约。那提醒是投诚,妥协,还是另有目的? 寄柔心里扎着刺,忽略不了,遗忘不掉,却不能说出口。 她和赵瞻守着共同的秘密,秘密一揭开赵家血流成河,她不能随随便便掀桌子。 只要不掀桌子,他们就是盟友。去岁圣人想起旧臣之子,就是他二人与阿耶故友旧部合力的手笔。 寄柔作为长姐,要与他站在一处,还要关注他的状态。赵瞻上次突然来句不想当郡王,近来又游手好闲,颇为危险。 他数月来异样的原因,她有一些猜测。 谁都可以退,他不可以。 寄柔已尝试淡忘那些裂隙,她压下猜测,稍侧身,挨近他耳语:“你是聪明人,我们没有回头路。” 四目相对。 柔声似绒羽拂过耳道,赵瞻失语。 血液悄然趋沸腾,他渴盼揽住她腰让她更近。 赵瞻挪开眼,手虚握着拳抵在鼻下,打算掩饰性地咳几下,连轻咳也忘记。 赵瞻耳尖淡绯。 “上巳后,我带你去顽。” 寄柔微恼:“刚说完你——” 赵瞻回转视线,诚恳道:“樊川春景很好。” 寄柔眨眼,斟酌一番,喁喁细语:“……出城也不是不能考虑。” 她换了个位子:“别挨儿这般近,待会儿又得擦手。”隔着披帛碰他脸她都忍不住把手揩了一道。 赵寄柔之洁癖,根深蒂固。她十三那年突然有这毛病,而后愈发严重。 她不禁想到一个问题。 夜间,寄柔叫玉生来侍候。她已经叫下人把他上上下下刷了几遍,可大概是想尘埃污垢之类的东西想得太久,他一挨过来,她就开始思考他够不够干净。 “县主。”玉生天生眼尾微挑,眼神看来,欲说还休。 寄柔轻笑,隔着衣握住他手臂。虽是阉伶,但也是男子,臂膀比她厚实。 玉生手要搭上来。 寄柔:“别动,儿匕首可没解。” 玉生僵住。 寄柔欣赏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在常山和莱阳府上如何,在我府上,我叫你出现你方能出现,叫你动方许动,明白么?” 玉生头皮一紧:“玉生遵命。” “好了,这回你碰我,隔着衣服……” 凉玉般的手放上来,温度透过轻薄春衫,贴上寄柔肌肤。 也还行。 比赵瞻的凉多了。 “放下。” 放下她就开始多想,忍不住想擦手。 寄柔往手臂上加了层帕子。 “再来。” 结果差不多。 玉生不明所以,一身功夫难以施展。 寄柔玉手盖住他的。 她端详玉生的手,白皙修长,肉却有些多了,掩盖骨关节的分明感。 相触的地方,仿佛有一根根尖刺冒头。 寄柔忍耐了下,笑说:“换你。” 玉生反握。 寄柔不露声色。 她闭目思索了番,喟叹:“你想做厨子么?”玉生做的水晶龙凤糕还可以。 郡王府主人们的饮食,都用银针试过,寄柔可以放心地把他丢到厨房去。况且他的手不太合她心意,寄柔生不出爱护的心。 玉生神色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寄柔甩袖后,低着头退下。夜色已深,玉生落寞地出了县主院子,有心人知晓。 玉生一走,寄柔浑身不舒服,叫松盏拿药膏。 今日赵瞻也抓了她的手,却没这样。 因为他们相熟?好歹认识十来年了。 难道她找个乐子还要与人先培养熟悉感?有这种功夫,她为何不直接成亲。寄柔觉得麻烦,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奇,不足以支撑她应付这些。 寄柔没兴趣主动找乐子,又嫌弃送上门的玉生胆子小,更不想白养一个阉伶。 ——她如今越看他越能挑出毛病。 让他唱曲好,还是做点心好? 恰好,她回京师这般久,还未听人唱过长安新流传的诗歌。 翌日,玉生被安排唱诗,寄柔拉着苏叶一起听。 刘苏叶甚少听这些,只得凭感觉品:“唱边塞之曲,不够气势。” 寄柔捬掌:“儿也这般觉得。” 听完曲便打发玉生去做点心。 送走了刘苏叶,寄柔在园中赏景,不料遇上赵瞻。 他拉着一张脸:“听说长姐这儿有玩乐,瞻来听曲。” 寄柔上下打量他,眼波微动:“那你可来晚了。” 赵瞻上前,俯首问她:“若我一定要听呢。长姐不如把人送我。” 寄柔亦上前:“你在向我讨人?” “是。” 她沉眸,昨日未说出口的怀疑浮上心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看上玉生,还是看上刘娘?” 赵瞻怔愣,眼中风起云涌。 “你是这般想?” 寄柔犹不知:“你昨日向我解释那般多,不是那个原因,总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赵瞻轻嗤:“长姐不若与我详谈。” 寄柔瞥他数息,算是应了。 二人撇开仆婢去远处谈。园中石头叠缀成山,花木掩映,广阔曲池分出一脉,穿流重峦叠嶂间。赵瞻领着她七拐八绕,寄柔后知后觉他走得太远。 半绕过一座假山,将彻底离开仆婢视线,寄柔没由来地心慌。 “赵瞻。”她慢下步子。 赵瞻回身,把寄柔拉到假山石后,往山洞里一带。 视野一昏,他捧着她的脸亲下来。 —— 定时定错了定成九点半了不好意思,直接发。 转变 ——倘若能这样就好了。 看着寄柔送了刘苏叶,在园子里逛,赵瞻立于园中假山之上,脑内闪过诸多妄念。 有些事,做了便要承担责任,可他依旧不断冒着冲动。赵瞻明白,按他昔日与赵世伯的约定,他若是娶她,像是害她,所以她信誓旦旦不与他谈婚嫁。 身为男子,他不可凭冲动自私行事,理应做出更合宜地安排,尽量把险阻荡平再向她坦白。这样她才会重新考虑。 可她—— 怒放桃林连绵如红云,皆成了衬她的颜色。 她悠悠闲闲地走,仆婢随侍,不见阉伶。 寄柔全权管家后,从前的眼线被拔除,新的人也安插不进去。然绕些弯子,他还是能知道,昨日深夜,那阉伶从她院子里出来,今日她又召伶人陪伴。 自打她从蜀地回到,她似乎变了许多。 赵瞻握拳,注视良久,踅身转折走下山。 池畔寄柔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循着直觉一望,赵瞻身形却已被山石花木全然挡住。 寄柔目之所见,远方假山嶙峋,其上木亭独立,空无人影。 转眼上巳。 寄柔步出青砖甬道,云鬟酥腰,长裙曳地。 赵瞻见过她穿胡服,穿孝装,亦见过她穿着飘飘欲仙的宽大裙裳,却还是首次见她这幅模样,丝绦一束,柳魂玉骨,纤细内收的腰线窈窕曼妙。 怕是不盈一握。 或许不是蜀地的原因,赵瞻恍惚思索。 她只是要及笄了。 他从前只当及笄便是长到十五岁,放到寄柔身上,才知不仅如此。少女稚气日渐褪去,一颦一笑渐渐有了韵味,仿佛破茧成蝶,即将脱胎换骨。 她不会在原地等他。 她还比他大半岁。 赵瞻心思急转,眼神渐渐变化。 寄柔打量着赵瞻。 翩翩少年,绯袍玉带。她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 作蜀地时喜欢上的装扮,由婢女扶登上车架。 寄娴与她同乘。 两人同父异母,虽都是嫡女,但寄柔为长,乃原配所出,寄娴行三,为继室所出,性情亦截然不同。寄娴温柔娴静,颇为端正,今春以来,被寄柔委以看管妹妹们的重任。 主要是友爱妹妹,调解争端,维护姐妹关系。 博陵王府总体似两个大回字拼接,外宅正中的正堂,赵瞻在住。他未成亲,故内宅正中内堂空置。寄柔独住湖畔清静处,而寄娴她们五个遵长姐安排,院落挨在一起。 等其余四个长大了,就可以一人一季轮着来,互相约束。 车架行于路上,八岁的寄娴端端正正坐着,向长姐汇报妹妹们近日如何。 “寄娴做得很好。” 寄柔不吝夸赞,“起先我担心你性子软,是我多虑。” 寄娴弯着眼笑,转瞬又愁眉苦脸:“但云姨娘总是来找嫣娘,不让她见,她就在院中撒泼。” 嫣娘最小,如今才五岁。她在云姨娘肚子里时,阿耶便去世了,继母做主,把怀孕的云氏接回来,抬了姨娘。 寄柔微笑:“长姐明白了,长姐会派人帮你。” 继母身子不好,阿耶去了没几年也去了,养一众小娘子担子落到寄柔身上。 继母在时,膝下仅一个寄娴,有女儿的姨娘们养自己的女儿。继母去后,寄柔不许她们养,探望也有严格限制。她给每个庶妹配了两个姆傅照顾饮食起居,寄娴身边已有两个,寄柔还是送了她一个。寄柔规定,姨娘们把她定的书目读了,规矩学通了,才能靠近庶妹们。 这三年,家中小辈都在为继夫人守孝。赵瞻出去得多,寄柔偶尔会出去,其他小娘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孝期结束时,寄柔在回京师的路上。她去看望外祖父时,三年孝期还未尽,穿着打扮皆往素净上靠,为让大表姐开心,才私下里任大表姐装扮。 寄柔不爱被人打扮,但从表姐那学到了打扮人的乐趣,因而一到上巳,就把出了孝的弟弟妹妹们纷纷打扮起来。 一个云姨娘,还不值得她坏了今日好心情。 不多时,曲江到了。曲江在长安城东南隅,飘荡着烟柳碧绿游丝的堤岸间,游人如织,鲜车健马无数。寄柔稍一远眺,望见远方殿台行宫。 圣人或许在那。 当今好与民同乐,派人修了一条长长的御道,连接曲江周围的行宫与皇宫。 寄柔牵着赵寄娴下车,走过锦幛,一行人上了画舫。 妹妹们由诸姆傅带着去顽,寄柔唤:“赵瞻。” 赵瞻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 “我在。” 寄柔:“……” 在就在,挨她这般近作甚。 —— 【赵瞻】 脑子:我做到最后了 身体:我还没开始 【我】 脑子:我在开车了 手:我也没开始 最早第二十章开碰碰车,前期交代一些感情纠葛与寄柔为何中毒,产乳始于中期(五六万字左右时),希望大家不急(●'?'σ)? 恳求珠珠疼爱寄柔和赵瞻。 佛珠 “玉生不见了?” 次日,听闻下仆禀报的寄柔惊讶。 玉生想尽办法引她注意,那样子,不像会做逃奴的。好歹是莱阳的礼物,寄柔派人去找,又叫人把云姨娘押过来。 “对了,郡王如何了?” “听说昨夜喝多了酒,现在还睡着。” 寄柔啧一声:“我就说那酒后劲大,他喝不得,非不听。才出去顽几次就当自己千杯不醉,每次争强好胜。” 松盏笑嘻嘻:“婢子瞧得清楚,郡王就是不爱听您说他年纪小。” 珠云赞同点头。 寄柔:“我又没说错。” 说话间,云姨娘被押到院子里。 寄柔听到声音。 云氏全名云小钗,原是边关死了丈夫的妇人,据说被婆家为难差点被卖入腌臜地时被她阿耶撞见,被英雄救美,之后便成了她父的外室妇。阿耶逝世,云小钗有孕,继母把人接回来,给了正式名分。 寄柔的印象里,云姨娘年纪不小,年过三十的面庞风韵犹存,有些泼辣,但也算老实本分。哪知她出一趟远门,云氏就浪起来,她回来这般久,云氏还不消停。 婢女推窗,寄柔眺瞩。 云小钗形容狼狈,嘴里堵着布,由几个健壮仆妇按在地上。 寄柔停了笑,眉眼透出威严:“谁堵了她的嘴?” 片刻,容长脸的婆子进来请安,殷殷切切解释道:“县主,不是奴婢们故意为难姨娘,可姨娘像被鬼迷了心窍,说先王妃的胡话……” 说继母坏话?上一辈恩怨真麻烦。 婆子还要再说,外间,云小钗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束缚,扯了堵嘴的布,直往寄柔问话的地方冲。 她在门口被拦住,云小钗不甘心,大喊:“县主,县主,你要妾做主。妾不过是去看看小娘子,犯了什么错。” 这厢热闹,那厢赵瞻半梦半醒。 他喜静,伺候的下人们行路无声,整个院子仿佛没住活人,死寂得落针可闻。 沉眠模糊了岁月感,火厄,骚乱,悲鸣,他脚下一片虚空,头顶是无光的无垠幽冥,周身遍布血流地狱。爷娘把他推给忠仆与死士,抖着嘴唇说:“带昌奴走!” 赵瞻被一双手抱起,远离血与火。他看到终南山。博陵王握住奄奄一息的死士,忠仆在他耳边呢喃报仇的话语。抬目一看,空中幽冥尽是血糊的尸体。 他们望着他,淌血的双眼黑洞洞,嘴巴张合:“昌奴……” “小主人……” “少郎君……” 他们尖嚎:“报仇,替我们报仇。” “刀剑,全是刀剑。” “火烧过来了,跑不掉,跑不掉。” “疼,好疼!” 尸体们愈喊愈大声,惊动周围的人。 与他年龄相仿的一具凄厉大叫:“凭何儿要替你死——” 师父丢下刀剑。 和尚却要给他佛珠。 他牵住自称是他世伯的人的人,拾起师父身侧横刀。 那刀巨大无比,难以驾驭,随着他身形变高,缩成恰到好处。 世伯说:“娶我的女儿。你有天资,何必为报仇付出一切。既然你有世家的血脉,不如做我的半子,我真正的儿,接我衣钵。” 赵瞻睁开眼,眼神空洞。 无边幽冥散去,他凝神,下意识摸了摸手边兵刃。 尚在。 与寄柔那把花里胡哨的匕首不同,此刀朴实无华,极不起眼,乃赵瞻借用师父铸室锤打锻造而成,可杀人于无风。 影卫传音入密:“郎君可是梦魇?” 赵瞻:“无碍。” 感觉有些头昏。 昨夜说出了大话,谁曾想府中曲米酒后劲竟这般大。 赵瞻起身,手掌半捂脸,露出眼睛,视线落上右手腕上的佛珠。 佛珠压煞。终南山那已坐化的神神叨叨的老和尚给她算命,说他命犯杀破狼三星,命数极凶极硬,一不小心就会克友克亲,祸殃他人。既不入佛门,须用千年沉香的佛珠才能镇住。 可笑。 杀人的还在江南逍遥,至亲故去倒成了他的不是。 赵瞻穿衣下床,眉眼戾气丛生,神情冷若冰霜,像待攫噬的深渊。 衣冠渐渐整齐,如同披上人的皮囊,冷戾一点点收敛。他笑了笑,又是那个少年得意的郡王。 赵瞻拿起刀。 清晨练武,他坚持了近十年,居然因为这种事破戒。越活越幼稚。 快到看书的时间,得先把练武补上。 行下台阶,赵瞻问:“处理干净了么。” 虚无缥缈的声音答:“是。” 横刀出鞘破风。 面目 云小钗搡开拦门的人,扑到寄柔腿上。 她三十有六,若在寻常人家做当家娘子,已是要做祖母的人,在博陵王府中却轻贱若尘埃。眼前这个比她小了一轮多的小娘子,才是府中最尊贵的女子。 云小钗是随波逐流的人,原是做童养媳的,在市井中养成泼辣性情,夫郎过世后,她发觉要被婆家卖掉,生生跳车逃了数里,运气极好撞上贵人。贵人要她做外室,她半推半就答应,诚然她与死去的夫郎,可那点感情能当饭吃么?她一个弱女子,得活下去。 谁知贵人命也不长,幸而她怀了孕,贵人的夫人愿意把她接到京师。 云小钗以为自己要进富贵窝,过了这几年才知道,这儿规矩森严,各个人肚肠皆有十八弯,揣着好几副面孔。她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二三十年的经验,在这毫无用处。 她哭诉,诉她有多久未见嫣娘。嫣娘那般小,没有娘亲哄怎么睡得着觉。 侍婢们来拉她,她撒着泼不让人靠近,但不敢碰伤赵寄柔一下。云小钗盈盈蓄泪:“县主是没了亲娘的人,何不体谅体谅妾身,体谅体谅嫣娘。” 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 赵寄柔匕首出鞘,刃长三寸九分,抵到云小钗脖颈旁。 云小钗骇然噤声。 纵是供赏玩的仕女匕,一旦出鞘,对不通武艺的人威慑极大。 “姨娘说什么?”寄柔曼声哄,“儿没听清。” 云姨娘手在颤。 “云氏,儿不好叫人某某氏。这般叫女儿家,仿佛她们都不再是人,成了一个个名号。儿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从哪来,因何在府。儿怜你们生下小娘子,只要合条件,就准你们探望。她们也是你们的骨肉,儿不想妹妹们被富贵迷了眼,仗着阿耶这半边的血脉,自诩尊贵,把你们的生恩全然抹消。可是,云氏,谁给你的胆子自称儿幼妹的阿娘!” “妾……” “嗯?” 云姨娘自打嘴巴:“妾糊涂,妾也是没办法。县主的要求规矩太多了,妾驽钝,怎么记得下。” 她打了三四下便停,恳切地望着寄柔:“求求县主开恩,让嫣娘回到妾身边,像王妃在世时那样。下人们都说,县主有个好外家,外家是皇商。二娘娴娘亦有靠山,舅老爷节节高升,已做到从四品太原府少尹。可其他小娘子呢,她们无依无靠,尤其嫣娘,一想到她,妾心都在疼。如县主所言,她是妾的骨肉,妾与她至亲,不会害她,妾还有好多东西教她。县主若觉妾碍眼,妾可以带嫣娘离开……” 匆匆赶来的徐张二妪大惊:“姨娘在说什么胡话!” 先博陵王十来个女人,离府的离府,亡故的亡故,留在府中十不存三。姨娘徐妪与张妪负责教剩余的姨娘们规矩,委实是清闲活计,不料出现这等差池,还叫云姨娘在县主跟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寄柔冷冷一瞥,止住二妪伏地请罪的架势,不给她们告罪的机会。 “坐。” 二妪安静得如被扼住脖颈的鸡,并排坐到小婢们搬来的绣墩子上。 寄柔含笑看云姨娘:“姨娘的确驽钝,不过这想法有趣。不如与寄柔说说,姨娘打算带嫣娘去哪?” 说这种糊涂话,寄柔现下十分生气。 不待她答,寄柔的匕首拂过云姨娘脸蛋:“姨娘先想好再说。为什么会应王妃的要求来京师,难道忘了么?你与你先头的夫郎有个孩子,他在你婆家,你一直想他,每年都给他送东西。你舍不得他,虽然怀了嫣娘,但不愿因嫣娘远离故土。你本想生下孩子,把孩子送回来,就与长安断掉联系,可王妃答应你,只要乖乖回长安,把孩子生下来,她就助你的儿子成为人上人。” 云小钗面无血色:“你怎知……”尊称都忘记说。 那是她与先王妃的秘密。 可先王妃佛口蛇心,明明是王妃认定她云小钗怀的是小郎君,等云小钗生下小娘子,王妃却变脸责怪她,还把她的儿子—— 她的儿应该做进士,当官老爷,王妃却让他做了胥吏。 寄柔心底皱眉。她淡笑,以匕首拍姨娘的脸:“你既已做了选择,前些年府里放人时也不愿出府,就该好好待在府里。带嫣娘走?我赵家的小娘子可不是你的私产,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当年博陵王府放了一批姬妾,念在她们侍奉先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足了银两。不论往后改嫁还是自立,皆有本钱。 云姨娘选择了留下。 云姨娘讷讷。她那时想留下来找王妃理论,结果困在了博陵王府。她没想到博陵王府就放那一批,之后就不能走。 寒芒跃动。 云姨娘眼随刀刃动,心脏急跳,眼一翻晕过去。 寄柔怔愣,面色骤阴。 仆婢们过来,围着云姨娘拍的拍,掐的掐,云姨娘就是不醒。 寄柔说:“拖下去。” 云姨娘死鱼一样被抬走。 寄柔和继母关系平淡,继母经年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她这个原配嫡女,不多做一分,也不少做一分,外人看来无可挑剔。 上一辈的恩怨,寄柔近年抽丝剥茧捋了出来。继母一生的心结就是没生出儿子,阿耶想把赵瞻记在她名下,她怨,却不敢怨阿耶,于是恨赵瞻恨得要命。阿耶过世后,继母派人去照顾云氏,派去的人说,云氏肚儿尖尖,怀的必是小郎君。继母这才把云氏接来。 可云氏生出来的是嫣娘。 继母便不顾前盟,没尽心帮衬云氏之子。 云氏的儿子,如今不过是边关小城的捕快。 寄柔知道云姨娘对继母有怨,还知她惦念亲子。她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人之常情。 所以云姨娘去看赵寄嫣,她认为是为母的天性。 但坏了规矩,需要敲打。 她儿子是她软肋,用他敲打最妙。 “云姨娘反应不对。”寄柔收了吓人专用的匕首,“查查怎么回事。” 赵瞻用过早膳,先去喂豹子。 红肉送入豹口,豹子张开大嘴,撕咬肉块,咀嚼筋肉。梦魇的最后一点阴影,似乎随着死肉被嚼成碎屑。 赵瞻摸了摸豹子的头,从豹奴手中拿过巾帕,擦拭血肉痕迹,回书房看书。 他行程皆有安排,什么时候做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怎么补,如有意外行程该怎么调整,心中都有成算。 赵瞻在终南山习武,也在终南山读书,师父放养,反使他自我约束。 有段年月,身边不是没有人。那时爷娘留下的忠仆与死士还未作古,不时在他耳边悲叹,谨记报仇雪恨。 他们的仇恨灌溉他的仇恨,赵瞻每夜游走于噩梦。 义兴萧氏,前朝数一数二的豪族,可惜改朝换代时跟错了人,以至于大晋建立至今,他们都龟缩于江南祖地。十来年前,他父继承家主之位,鼓励家族英才北进长安,族老反对,宗族分为南守和北进两派,最终演变为一场暗杀。 爷娘亡于山林,兄长被逼自尽,侄儿不见踪影。 这些都是听来的。赵瞻那时小,记下的都是混乱的画面与声音。鲜血,大火,刀兵,惨叫,以及代替他死去的孩子的愤懑怨毒的眼。 把往事压回心底,赵瞻静下心读书。 看完书,日上中天,赵瞻给的出门在外的苏启写信。 和黄元孚一样,苏启和赵瞻交好。 去岁重阳围猎后,赵瞻留在长安城内的日子日益增多。 苏启和赵瞻见了几次,想介绍赵瞻与黄六认识,但阴差阳错,没介绍成。后来苏启去鲁地漫游去了,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正好赵寄柔想他与黄六交好,赵瞻顺水推舟,趁着上巳,两件事一起办。 他和赵寄柔想法差不多,广交朋友,不做多余的事。 结果很顺利,黄六热情相邀,听闻他就是苏二念叨的赵瞻,放下琵琶直呼不“打”不相识。 将这“意外”写下,润色一番,赵瞻封好信,又写了一封这些日子来的学习所得,准备送给师父。 赵寄柔回来后,赵瞻很久才回一趟终南山。 赵寄柔身上仿佛有毒,靠近她就会沾到,叫他时常想见。 赵瞻看了大半日的书,下午收到黄六的帖子,邀他清明后去城郊踏青。 赵瞻想起他答应了带赵寄柔去城外玩耍。 他书架上还有关于番话的书。赵寄柔喜欢这个,赵瞻抽时间学,但没那么多时间,只学了突厥语。 从他放下杀念开始,她蚕食着他除了报仇以外的心思,渐渐在他心里扎根。赵瞻耐心等待,静心呵护,唯恐惊扰,近日来,嫉妒与焦虑却啮咬他心神。 为何要长大,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也无法令她停下脚步。 赵瞻所求,是把赵寄柔留在身边。不一定要时时相见,仅共居一府他便心安。作为交换,伴在她身边与她最亲近的应只有他一个。从中阻碍的人事,都须被剔除。 婚姻无疑是最为便捷的行之有效的法子。 恰好他又和世伯有过协定。 虽然十四以来,他对她有一些难言的幻想,但他的初衷未曾变质。赵瞻自认所求十分单纯。心悦与否,并不重要。与其说喜欢赵寄柔,他更喜欢赵寄柔在他身旁时的感觉。 因而,她是什么性情,他就可以欢喜什么性情。 赵瞻并不挑剔。 赵瞻院中建了铸室——茂密竹林后,藏着铸庐。 正事之余,他挥着铁锤,在铸庐叮叮当当地锻打。火光映红赵瞻的脸,他面无表情地将小剑淬水,看着白浓蒸汽散去,通红的刀刃变黑。 刃长与赵寄柔的仕女匕相近。 这是赵寄柔的及笄礼。 等黄元孚那周转过来,就能给小剑弄个宝石剑鞘与白玉柄。 这般过了两日,赵寄柔那边对玉生失踪竟全无反应。 怎么回事。 长空积云厚如山峦,赵瞻漫无目的地信步,剑眉下目若寒星。春树绿阴、池面波影,恍然都是他心底阴云之投射。 府中一角,他偶遇赵寄柔。 她身旁无人跟随。 似是遇到了生气的事,她提起裙摆,毫无贵女风范地踢了脚竹子。细竹受力,摇一下弹回来。赵寄柔受惊,兔子般一退,而后愤怒地盯着竹子,鼓着脸生闷气。 赵瞻看笑了,天光云影刹那成梦。 尖刻情绪沉没,他唤了声:“长姐?” 寄柔看过来。 赵瞻好整以暇地疑惑,仿佛并未停驻,而是才发现她。 同时,整理好的意绪通过他的面目呈现于她眼前。在寄柔未意识到的瞬间,赵瞻变回那个光明、高傲、稚拙主导性情的王孙公子,似是个无忧无愁的少年。 —— 大声:投珠解锁雨天小故事 骤雨 寄柔放开下裙。 他怎会在这,她明明让婢女们守在不远处。 寄柔有个鲜为人知的发泄方式,气得狠了,找个无人的角落,把对面的花木当做害她生气的人,扯扯叶子,踢点东西。平日地位所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贵女身份,纵然她是武将家出身的小娘子,也不能随心所欲,亲自上阵教训人。 别人动手哪有自己动手爽快。 但被撞见就不妙了,寄柔强作无事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里就一个赵瞻,她捏了捏鬓边碎发,端庄优雅地微笑:“阿弟怎么在这。” 赵瞻:“谁惹你生气了?” “儿没生气。” “阿姐,你说假话的时候就会自称‘儿’。” 嘁,说得好像她什么时候自称什么他都知道。 知她好面子,赵瞻轻笑:“你这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寄柔捏了片竹叶:“反正儿没生气。” 实际她被云姨娘气到。 云小钗这狗脑子,竟是打算以带嫣娘走威胁她赵寄柔,好让寄柔把她赶出府。赵家不会允许血脉流落在外,她正好可以得一笔遣散财,给她儿子买官。 她怎么敢。 寄柔阿娘死得早,偌大的王府不能无人主持,故阿娘丧期结束,阿耶娶了继室。他担心继母苛待她,让府里好几年没孩子出世。 那时候寄柔最快活,任人捧着,每日只用想吃喝玩乐,宛若郡王府小霸王。 后来娴娘她们出生后,寄柔年岁渐长,知阿耶是通过她弥补阿娘。寄柔不解。既然如此,当初阿娘在世时,阿耶又为何在阿娘孕期时弄出个庶子。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错综复杂,寄柔有自己的立场与偏向,但懒得做评判。她被纵宠着长大,虽然妹妹们与她异母妹妹,但她对亲情颇为看重。 云氏与那边偶有往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云氏做出这种事。寄柔派傅姆去审问,云氏冲她的人道她站得太高,根本看不见下面人的难处。 好一个云氏,脸比盆大。 偏考虑到嫣娘,她不得不把事压下来。 寄柔不是没与市井中人来往,入府给她讲故事商人游侠大多来自市井。他们举止灵动,谈吐有趣,目光闪烁着聪颖。 可云氏,似是在宅院里关了太久,脑子都蠢笨了。 不对,侮辱内宅女子了,瞧隔壁府上的老太君,一生在内宅转圜,却依旧气度不凡,打络子酿露酒,再小的事也能琢磨出趣味。 寄柔揪着叶子,心里堵得难受,想着要如何形容云小钗才好。 她问赵瞻:“你怎么过来的?” 赵瞻沉吟。 赵瞻擅轻功。最开始练轻功时,步法总记不住,他便吃饭练步法,走路练步法,写字也练步法。练得多了,养成了习惯,一旦想事情入了神,步法就带出来。 师父还教他怎么规避危险,每日在山林里布满机关,要他在规定的时辰内取水砍柴,然后回来。 赵瞻经历得多了,走着神闲庭信步,往往不知不觉就运起步法,安全地走到僻静之所。 以前在山上,不时要思索刀法,曾有一次,赵瞻比划入了迷,一不小心误闯对面山头道观的禁地。赵寄柔好找树对阵的秘密,则他在府中苦思招式时无意发现。 这回估计也是这般,一不小心避开了赵寄柔的侍女。 “忘了。”赵瞻实话实说。 寄柔横眉:“每回都这般说。” 陡然,一滴水落在头顶。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石砖地上渐次出现点点滴滴成朵的水迹。 一只手遮她脑袋上,赵瞻拧眉:“下雨了。” 寄柔抬头,看见他的窄袖与大手。 “你挡不住。” 她余怒犹在,脑筋没转过来,看见他这般挡,一时忘了找地方躲雨,抬手遮到自己头上。遮好了才想起他,寄柔举袖向他头顶,踮起脚。 她呢喃:“我也挡不住。” 脚跟落下,手还抬着,露出藏在袖间的白生生的藕臂。 寄柔抱怨:“你长这般高作甚。” 赵瞻笑出声。 他环视一周:“去回廊。”虚揽着她,往不远处的游廊疾步。 雨追在后面。 哗啦啦—— 雨大起来。 寄柔和赵瞻跑到游廊檐下,风一吹,雨水洒了半身。 占风铎摇着,叮叮当当,二人狼狈至极,快步步入廊内。 寄柔被雨浇得没了脾气。 她扯下掖在手镯下的汗巾擦头发与衣裳,回眸一瞧,赵瞻也成了半只落汤鸡。盯他良久,她突然捂嘴,偷偷笑起来。 赵瞻投以眼神询问。 寄柔道:“我知道你方才为何笑了。我们俩方才不躲雨,竟在那儿举袖。” 她越想越觉好笑,见他连帕子也没有,让他转过身,拿着巾子替他擦背。 风一阵一阵,扬起凉意,散播幽香。 赵瞻心一动,寄柔说:“好啦。” 没湿透,一会儿就能干。 她身上差不多,未湿透的裙摆上多水迹,腰背微湿,但因襦衣轻薄,掩着肩与臂的衣料黏在肤上。 毫不费力地,赵瞻窥见那一点肉色。 透过春衫,半遮半掩。 蓊蓊郁郁的花木包围这段游廊,方寸的避雨地仿佛自成小天地。赵瞻倏然挪眸,视线撞上廊外雨帘。 肺腑燥热,隐晦的渴望游走于骨血。 想碰碰她,替她把水痕擦干。 寄柔尚不知危险,问他:“你带人来了没?” 赵瞻摇头。 “松盏肯定没多拿伞,等会你我一道走。” “嗯。”赵瞻低垂的眼睫忽闪。 赵瞻好闷。寄柔不理他,伸手接雨。她爱雨日。 雨水一滴一滴砸在手心,赵瞻安静得过分。他不说话,却盯着她,寄柔察觉,慢慢对他的存在敏感至极。 输人不输阵,她装作没受影响,心思却从雨帘转到赵瞻身上。 赵瞻盯得越来越久,寄柔没忍住,故作镇定地瞥眼:“你今日怎这般话少?” 话音随衣香袭。 那香仿佛来自她肌骨,淡却艳极,钩子般勾他心弦。 赵瞻闻过这种香气,在两年前。十二岁的赵寄柔站在他窗外,背影对他,弱质芊芊,疏于防范。赵瞻一伸手,就能把她永远停在豆蔻之前。 幻想如有实质地萌动。 赵寄柔:“赵瞻?”他怎么发呆。 雪样嫩的纤手在他眼神晃。 白腻小脸上朱唇张合 赵寄柔迎风而立,衣袂翻飞,面色含粉。曲线由风勾勒,似朵将绽未绽的蔷薇花苞。 赵瞻脑中一空,心脏亢奋的跳动着,似乎回到两年前那一刻。 又有着不同,激荡着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 他倏然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 寄柔悚然,静默僵立,感觉他侧首,薄唇轻轻贴住她的发。 —— 明天解锁下集~418珠加更。 无辜 寄柔鸡皮疙瘩冒出来,立时要推开他,赵瞻手抚下,从她后脑勺一路顺到背与腰。 这下算是摸了老虎屁股,寄柔很不受用,深觉冒犯,有种被当猫撸的错觉,下意识把刘娘教她的招式使出来。 但那点三脚猫功夫显然不能撼动赵瞻,他一动,她被压制。寄柔摸匕首,手又被他抓住。 “咚。” 匕首落到地上。 赵瞻睁着鹿一般的眼睛,眼神黏她身上,瞳仁黑灵灵, 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着些别的什么。 寄柔疑惑。 她不该与他如此亲近,她知道,阿耶过世时赵瞻年岁尚小,没那个能力左右战局,可自打听过那句话,寄柔心里扎了刺。 小心赵瞻,说明赵瞻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让她父忌惮。 赵瞻定然怀着秘密。 难道他以为阿耶给她留了什么? 寄柔胡思乱想着,被迫靠着红柱,两只手被他擒在身前。仰头看他,赵瞻离她咫尺之距。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好胜心不允许她闪躲,寄柔红着小脸,一脸凶悍:“你别乱来。”满腔的防备。 好可怕! 风雨四面聚来,刮过树梢檐角,呜呜噎噎闹着动静,吹不进游廊。 快来把他吹走。 赵瞻笑:“阿姐真凶。” 吐息与她的交融,挨住她唇瓣。 亲吻是印记。 赵瞻要移植一株蔷薇,两年前,他看中一朵,喜欢上惊鸿一瞥的一瓣。那瓣脱离植株会萎谢,因而,纵然赵瞻对那朵花某些部分颇为微词,他也要拥有全部。 他花了很长时间,处心积虑接近,她面对他时刺才稍微软化。 不要变回去。 赵瞻一触即离,额头相抵,注视着她说:“阿姐,莫防备我。” 神情语调竟比她还委屈。 远远地传来一声:“县主——” 是松盏送伞来了。 赵瞻一望,眸如鹰隼。 寄柔欲回应,嘴微张,唇被含住,舌头碰到湿滑的东西。 她张大眼,大惊。 “唔。唔唔。”寄柔不满。 赵瞻吻得更深,他闯进去,带着些许警告意味—— 也不要逃离。 一钻进去,却无师自通地学会含吮。 寄柔手疼。 想叫赵瞻松手,想咬他,但两人舌头缠在一起,寄柔怕伤着自己。 寄柔一阵羞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并没觉得恶心,愤怒全然出自手腕被抓疼和口鼻难以呼吸。 松盏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行,这种境况被发现,想法在再被人看出来,她还怎么做人。 寄柔急了,奋力把他往牙关赶。 两个人都不会呼吸,憋得狠了,鼻尖抵着鼻尖喘气。 “县主——” 松盏要过来了。 寄柔心一提,赵瞻牵着她疾走。游廊快速后退,她被他就近带入一个屋。屋内未曾开窗,门扇关上,视野昏暗。寄柔听见门外松盏在说:“县主的匕首落在这?” 松盏急切:“县主到哪里去了?” 赵寄柔扇了赵瞻一巴掌。 赵瞻头一偏,勾过她的腰的继续。 春衫过薄,抵挡不住少年郎的手掌温度的侵袭。 热度之适宜,极衬自门缝渗入的雨气凉意。 如同冷盘浇上了滚热的料汁。 寄柔嘴巴打着架,记不清断断续续被亲了几次。她不要再吃他,可赵瞻食髓知味。非是一味强硬,动作间顾虑着她的感受——只要她不试着推开他。寄柔察觉到迹象,腰肢发软,连带着手上的抵抗渐失力气。 她之前想多了,他就是想轻薄她。 有东西在昏暗悄然滋长,寄柔一窍微开。虽然初尝情事的对象不太合意,但还是遵从内心,无师自通地诱着他,引他让她舒服。 屋外风雨交织,屋内,寄柔隐隐期待什么。 一面恼赵瞻过分,一面蠢蠢欲动地向往再逾越一点规矩。比如腰上的热度游移。 赵瞻却一动不动,仿佛只有嘴巴是活的,揽着她的腰像个塑像。她都哼出了一点动静,他还不懂。 然赵瞻长年住山里,自然不懂这些,所有幻想也都浮于表面。虽然姐姐唇舌滋味极好,但他心里,亲吻依然和印记挂钩。 想法有如圈地护食的兽。看中猎物,留下气味,宣示占有。 闺秀的矜持不允许寄柔表现得更明显。 寄柔知晓自己与寻常闺秀不同,她有许多不容世情的念头,甚至有违妇德。 可是,谁又能管得了她。 某个间隙,她娇声推赵瞻:“儿累了。” 人微微喘息着,宛若一朵蔫了刺的花,玉肤泛粉,胸脯起伏,明眸波光旖旎,似经水洗。 赵瞻心塌了一角。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低音沙哑:“阿姐要哭了?” “没有。”寄柔调整嗓音。她才没有输。 却难得表现得贞静柔弱,似乎她从未因品出趣味,诱他更主动。 好强之人一旦示弱,哪怕是装的也极其惑人。赵瞻不曾窥见她内心,以为寄柔被他欺负狠了,心头涌上爱怜。 “阿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争强好胜。” 赵瞻靠着她颈窝,似叹似笑:“瞻对阿姐行了过分之事……” 热气扑来,蹭得寄柔热乎乎地痒。 寄柔轻颤,身体无言地兴奋,心想他还会做什么。 赵瞻把她带出昏暗的房屋。 冷风一吹,寄柔清醒。 不可说的情绪沉沦心海,她面颊酡红,在身前少年回身望来时,眼眸水盈盈,一副被强迫至此的模样,下意识表现得无辜。 阿娘保佑,千万,千万不要被他看出她那些想法的端倪。 幸而,赵瞻看不出来。 府中姐妹与师门师姐妹之外,他几乎没跟女子打过交道,和寄柔关系近,但也非无话不谈。他目之所及,小娘子细白柔美,滑柔乌发垂在肩后,有种难言的美感。 陌生的心潮汹涌,恍惚是某种极危险的念头。赵瞻隐忍着,收了玩笑,眉目柔和下来,心生歉意。 “阿姐别怕。”低音袭至寄柔耳际,发顶是他灼烫的呼吸。 他说:“瞻莽撞了……阿姐莫怕我。” 赵瞻看不见处,寄柔羞且恼,他是不是抱上了瘾。 蛾眉(418珠加更) 是夜,寄柔仰躺在床,默如石像。 赵瞻的话言犹在耳,一句似叹似笑的:“瞻对阿姐行了过分之事……” 一句满怀歉意:“瞻莽撞了……阿姐莫怕我。” 话说得蛮好,干的却是什么。 寄柔领会不到歉意。 要不是急得快哭的松盏找过来,她怀疑他不会放开她。寄柔趁他松懈,推开他背过身子,勉强出了一口恶气。如今事后想着,却后悔自己那一推力气不够大,损了县主寄柔的威风。 寄柔神思变幻。 烛火未熄,隔着床帐,寄柔问:“玉生找到了没?” 守夜的是珠云,她答:“没呢。可吓人了,失踪了似的。” 寄柔默然,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人间蒸发的中年人。 俄而又想起赵瞻救她两次,一次是十一岁,他骑在马上,拦住惊马,寄柔觉得他和状元郎一样高大。另一次是十三岁,也是雨天,寄柔和手帕交们去樊川的庄子玩,山坡垮下,冲散车队,寄柔的车被冲得趔趄,翻下山去。马车破了,为护她,珠云受伤昏迷。寄柔伤得也重,强撑着把珠云挪到雨打不到的地方,接雨水替自己和珠云清理伤口。 她缩在马车里,觉得自己在等死。赵瞻找到她。 要是不救第二次便好了,那年她早已经忘了他。 可是若赵瞻没来—— 寄柔一假想,仿佛堕回那个漆黑的夜里,狼叫此起彼伏,珠云发着烧。 赵瞻孤身一人来,沐着风雨找到她,寄柔缩成一团,浑身都是泥水。 春雨仍未停歇,淅淅沥沥潜在夜中,窥伺寄柔心底的秘密。 寄柔闭上眼。 眼前闪过今日情状。 隐约地,她也想行过分之事。 寄柔曾意外撞见阿耶与姬妾寻欢作乐。她在园子里捉迷藏,躲到日沉阁。日沉阁四面环水,隔着一层绡帐,两道朦胧的影子靠近,脸贴在一起,肢体交缠,喁喁私语。 寄柔认出熟悉的声音,屏住呼吸。 是阿耶。 她不能被找到。 寄柔小小一只,在绡帐间挪。 挪到日沉阁边缘,一错眼,她被抓人的婢女的看到。 寄柔一惊,起身叹气,对着绡帐那头说:“阿耶,您害我被找到了。” 衣衫不整的博陵王震惊,推开姬妾。他骂骂咧咧整理衣袍,揭开绡帐。看着陡然冒出的小豆丁似的小娘子,硬生生挤出笑,搓着手喊她的乳名:“英娘,你怎在这?” 寄柔道:“儿在捉迷藏。” 阿耶壮硕如小山,挡住了后方一切,寄柔好奇,忍不住往阿耶身后看。 博陵王连忙拦住。 寄柔眼里,一层轻绡后,美姬露着香肩,面容若隐若现。 她美人蛇般坐在地上,娇滴滴道:“郡王。” 寄柔眨眼,本就大嗓门的阿耶怒吼:“闭嘴。”脸一阵青一阵白。 寄柔被吓到。 浮云朝露,昔人皆不见,那片绡纱,那两道影,构成她所窥见的成人世界一角,深埋于心。 直至她看见常山的书,福至心灵。 寄柔憧憬长大。 年幼时,她穿着阿娘留下的衣物,想象自己一日日蹿高,衣袖化作翅膀。如此可以飞出宅院,不必因阿耶有别的儿女怅然若失,不必因逗方出生的娴娘玩,遭继母猜忌,冷不丁被扣上一口谋害妹妹的黑锅。 寄柔称王称霸的岁月结束,从前捧着她的人,纷纷到了庶弟和王妃跟前。整个府的人都窃窃议论,县主小小年纪,心如蛇蝎,所以才被郡王禁足院中,哪也不许去。 寄柔愈想愈沮丧,人情冷暖,让她如置身冰窖似的悲凉。 宽大的深衣不伦不类地盖在小娘子身上,寄柔抽噎着打开螺子黛,学着年长的贵女描眉。仿佛画成了,就会迎来天崩地裂的变化,如她们一般飞扬神采。她画得又歪又斜,好好的眉毛成了两团歪扭的没骨头的爬虫。寄柔忙抬手擦,额头青黑一片。 泪一串串留下来,寄柔伏桌,无声大哭。 难过,难过,所有人都离她而去。难过,难过,他们走就走罢,寄柔心气高傲,记事起便随心所欲,绝不要放下身段挽留讨好。 一切烦闷皆在这宅院里发酵。 一切中伤轻视皆因她年纪小。 愿岁月快些走,让她把痛苦遗忘掉。 待她年岁渐长,心智日坚,从前的苦痛变得不值一提,虽有新的烦恼来到,但成长不失为一剂良药。寄柔憧憬、盼望,心中构筑着种种不切实际的梦幻。 在她尚未触及之地,她看见婚姻沾满俗世烟火,而情事带来超脱烦恼之欢愉。 她欲拨开绡帐,享那朦胧美妙。 倘若与赵瞻? 他委实非好人选。代价太大,她不想嫁他。 寄柔打了个滚。 平心而论,赵瞻没有害过她,若她放下戒心——他的样貌对她的胃口,性格亦天真可爱,虽然藏着秘密,偶尔说话不好听,但她多少有点欢喜他,是以可以忍受。 为何他偏要娶赵家女。 若是不谈嫁娶,及时行乐该有多好。 待她想离开长安,顺其自然断掉。 寄柔翻身,双臂在身前交叉,揽住自己的腰。 妄念归于夜色,白昼里,寄柔看见赵瞻便绕路。 这登徒子轻薄她,别想她再理他。 没过几日,寄柔听闻玉生的死讯。 说是人在义庄,前日从城外河里拷上来。受河石阻拦,尸体困在城郊,未被春潮带到下游。但因泡水而肿胀,烂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相貌,凭衣着饰物才认得出来。 说话的是奶兄姚兴,他是寄柔出府荣养的老傅姆的长子,头脑灵活,为人可靠。寄柔对自己人向来好,姚姆是她乳媪,寄柔给姚姆一家除了奴籍,还替他们长安置宅。姚姆感恩戴德,把两个儿子送来给寄柔卖命,寄柔退了一个,让他去姚姆跟前尽孝,留下姚兴。 姚兴刀疤脸,络腮胡,长相凶恶,声音粗犷:“某请了仵作,玉郎君无河石刮磨之外的外伤,也未中毒,或是上巳那日失足落了水。” 惊闻死讯,不禁怅惘。寄柔灵光一闪,问他:“或?” 姚兴答:“回县主,小人查到,玉郎君那日出门乃临时起意。伺候他的下人们说,他本不想出门,可临了收到一封信,这才离开王府。” “信可在?” 奶兄摇头:“有人瞧见,他看完便烧了。” 寄柔抿唇。 “劳奶兄查清楚。” 她的人不能不明不白死去。 “县主放心。” 此话告一段落,奶兄又说:“方才我过来时,看见郡王在外——” 寄柔有如炸毛的猫:“不必管他。” 一转眼是寒食节,寒食禁火,圣人赐下蜡烛。 寄柔蛾眉淡扫,衣饰庄重,前往前厅接旨,一言一行透着贵重的教养。博陵王府的县主规矩出众,众人皆知。纵是宫中挑剔的尚宫见了,都要称赞。 她看见数日不见的赵瞻。 木偶 这几日,赵瞻风雨无阻地在她院门外求见,她出去闲逛都能遇到他,相遇的次数与日俱增。 寄柔要么拒之门外,要么远远避开。 不厌恶与他亲密,不代表她要原谅他的蛮横无礼。闺誉对女子何等重要,他却那般孟浪,像把她当平康坊的歌姬娘子,拉到无人处就强亲。要是被人发现,博陵王府的名声得蒙羞多少。 手上虚幻的疼意隐隐发烫,那日后,雪腕上的红痕两三日才消。 赵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寄柔维持笑意,对他视若无物。 轻烟袅娜,烛台入府,每年寒食节,帝王从宫中赐下蜡烛,赠予重臣。 自先王逝世,这还是博陵王府头一遭获赐烛之荣。 众人对皇城遥拜,叩谢天恩。 宦者道:“圣人有旨,宣小郡王入宫。” 寄柔使了个眼色,管家上前,纳头行礼,请宦者入府用茶点,宦者推辞:“茶点就不必了,老奴还要给张侯送烛,不便久留。” 管家悄然送上装金叶子的荷包。 寄柔道:“公公送烛辛苦,寄柔惶恐,不知圣人为何宣舍弟进宫?” 宦者姓蔡,天生一张笑脸,肥胖的身子上一颗滚圆的脑袋,面颊粉白。他掂了掂荷包,揣进袖中,眼角纹路一夹,笑意更甚。 “县主莫慌,好事哩。圣人御幸麒殿,召武臣与勋戚子弟蹴鞠,想起忘了叫小郡王,这才让老奴送烛时告知小郡王入宫。” 蔡宦官提点:“圣人念旧,前日与太子论文后,思及老臣,吩咐今年要给贵府送烛,今日又召小郡王入宫蹴球。小郡王正是意气风发时,大有可为,望夙夜匪懈,莫辜负圣人赏识。”说着对皇城方向拱手。 赵瞻玉面少年,风仪折人,恰到好处地:“多谢公公提点。瞻定然砥砺奋进,报效圣恩。” 宦者离去,博陵王府仿若遭浩荡皇恩洗礼,人人眉眼都多了一分与有荣焉的傲意。 寄柔嘴角轻弯。 勋贵官宦之家立足之底气,权势之辉芒。 烛台要被供入祠堂。她目送健仆躬身护着烛台远去,看见赵瞻也在望那方向,面色镇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寄柔算不得温柔体贴、事事关心的长姐,但不论是冒名顶替她庶弟的赵瞻,还是娴娘、嫣娘那些妹妹,她都花了心思养。 看他们有所成就,难道不比情情爱爱的快乐? 寄柔释然,还是不与赵瞻纠缠的好。 正这么想着,他看过来。 对视一眼,寄柔以袖掩住半张脸,转身就走。 赵瞻长腿一迈,大步走来,挡在她身前。 自寄柔回京,他变得有些急,以至于惊到她。赵寄柔吃软不吃硬,她决计不理他,他只得徐徐图之,慢慢让她消气。 那日高扬的情绪早已低落,赵瞻整个人柔和下来,但近看不得了,身量压迫逼近,寄柔依旧感觉到侵略感。 许是和他咬过嘴的缘故,她不经意掠看他的唇,挺直鼻梁下,薄薄两片。 寄柔按捺着,上下扫他一眼,仿佛新认识他,压低声道:“光天化日,你也敢拦我?” 赵瞻塞给她一个东西。 寄柔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小木偶。 寄柔扬眉:“这什么?” “我。” 赵瞻神色认真,轻声道:“我雕了个我,陪在阿姐身边。” 寄柔总不理他,赵瞻退而求其次,想出个法子,留个信物在她身边。万一她十天半个月不理他,至少身边有他的东西,好让他有些许安慰。 赵瞻的师父穆公旦好叫赵瞻自己做兵器,赵瞻削过木头,打过铁,武艺逐渐高强,武器便从小木刀换成钢刃。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信物的选择,赵瞻也经深思熟虑,赵寄柔好民间技艺,送她偶人,他人只当是他给她找的玩具,不会有闲言碎语。 且,独占欲作祟,没什么比弄个自己在身边更合他心意。 总之绝不能再出现那种伶人。 他才应离她最近。 寄柔睫毛一颤,赵瞻慢吞吞补充:“当做道歉。” 谁要这种道歉。 寄柔心跳微乱,把小木偶拍他身上。 赵瞻在旁解释:“长姐总不见我,瞻只好出此下策。”语气一本正经。 他还想在解释些,说说自己的想法,又怕适得其反,流连着看她一眼,拜别道:“瞻入宫去了。阿姐要是气不过,便拿它出气。” 他想得倒好,给自己找个分担怒气的靶子。寄柔觉他轻佻至极。 他是不是故意说这些。 想掷木偶砸他,奈何众目睽睽,此等举动有失体面。 寄柔不情不愿收下小偶人。 抬手欲摸唇,抬到一半,收拢虚握。 寄柔面飞霞色,握着木偶,竟真看出几分赵瞻的神韵。她狠狠弹它的头。 先郡王赵培芳伤重不治死在边关战营,葬在博陵祖地,留在郡王府的仅祠堂一块牌位。 娘子们不得轻易入祠堂,寄柔没什么顾忌。 赵瞻入宫去了,寄柔带着妹妹们拜了一遍爷娘与先祖,命人将供在祠堂的枣饼、子推燕、蛇盘兔等拿出,带着妹妹们系柳枝,将它们挂在屋子高处,好方便沾了祖先德泽的供品撒播吉祥。 弄完这些,寄娴、寄兰、寄淑、寄容与寄嫣要去荡秋千。 五个小娘子俱是一团孩气,最高的才到寄柔腰腹。寄娴温柔端方,寄兰敏感易羞,寄淑与寄容是双胞胎,调皮捣蛋,喜欢换身份捉弄人,寄嫣活泼爱笑。纵使性格不一,对寄柔都是又敬又爱又怕。 二兄神出鬼没,一会儿在府里,一会儿不在府里,大多时候,只他人口中。对赵瞻,小娘子们纯然敬畏。 长姐常在府里,不常来看她们,平日也显得不好亲近,却经常送她们吃的玩的。如果只送这些就好了,偏还送了她们傅姆,不时抓她们规矩和读书。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要喊长姐一道吗?” 寄嫣胆子最大,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儿要去与姐姐们荡秋千了,长姐与我们一道吗?” 寄柔道:“你们去玩罢。”但兴致上来,放她们玩耍前,把五个大小不一的团子的脑袋都摸了一遍。 妹妹们去玩了,寄柔来到祠堂。 寄柔不信神佛。 世间若真是善恶有报那般简单,她阿娘该长命百岁。 但她信亡者有灵。 生者不该惊扰亡人,就让他们在黄泉蒿里安息。她最无助的时候,也没有找阿娘抱怨,打扰阿娘安眠。 圣人赐下的烛台高摆高案。 寄柔给阿耶阿娘上香,跪上蒲团。 她磕了三个头,一如既往说:“儿最近很好。” 半晌,拿出揣在怀里的小木偶,拇指描摹偶人小脸。 (卷一 萌动 完) (下一卷 艳骨 别名赵瞻被渣史) 睡乡 赵瞻说完,静静等待帝王反应。 臣子不可直视帝王,赵瞻离案前看了眼九五至尊,此刻半垂着眼注视地面。 他面圣已有四次。老郡王领他请安一次,老郡王逝后赵瞻承爵被召见一次,重阳围猎一次,今次是第四次。 皇权威压下,赵瞻打起精神,警惕却不恐惧。真正的大恐怖,都在他梦里。 “抬起头来。” 赵瞻扬目,目光干净清亮,眼珠极黑。 离开赛场,张扬桀骜沉淀为温雅平和,如石中璞玉。 帝王细细看他,见他长了两道斜飞入鬓的黑长剑眉,不卑不亢,有股子踌躇满志的劲头。朗声笑:“博陵王赵瞻,飒沓少年郎。赛场激烈,难以把控全局,情有可原。九郎确气势唬人。几个兄弟里,他中气最足。” 赵瞻面带羞赧,不好意思地笑。 王徽宁悄悄问太子:“殿下现下觉得如何?” 太子道:“还要看。”顿了顿,说,“或许六郎是对的。” 少年郎身上有着鲜活的真实气,受过良好教养,才能出类拔萃,但年纪轻,不常在京师打滚,想来也少与人交际,有些笨拙,不善掩盖情绪。这些并不是缺点。 王徽宁:“某就说。” 苏启跟王徽宁说过赵瞻,王徽宁听闻赵瞻在终南山读书习武,以为赵瞻是个古板迂腐的夯货。去岁重阳,王徽宁去了猎场,他一向不爱粗鲁的打猎,不是躲在帐篷,就是缀在大部队后猎些兔子,自然没亲见赵瞻英姿勃发的两幕,事后听人说了,觉得赵瞻是不可深交的莽夫。 上巳节,偶然与赵瞻斗乐,他方知是自己偏听了。 赵瞻不是泼才,也不莽撞,进退有度。虽不能一眼见到看到底,但待人接物十分真诚。 真是不“打”不相识。 赵瞻回到案后,王徽宁举杯遥敬。 赵瞻喝了,绷着心弦过完整场宴席,离宫后方敢放松一些。 疲惫涌上心头,入宫前服用的提神的清心丸效力已微,赵瞻倦极,心力憔悴。眼下两片窄长的遮挡乌青的人皮面具,接旨前戴上的,好似天衣无缝,因久黏而发干,似在吞吃他的皮肉。 这阵子,赵瞻没睡好。 赵寄柔一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赵瞻噩梦缠身。 赵瞻从小做噩梦,年幼时,需燃那个想他出家的老和尚制成的宁方能安眠。老和尚圆寂前,宁神药香几乎无用,老和尚把药香改成丹完,并在圆寂后把丹方留给他。赵瞻长久服用,丹药对他的作用亦越来越微弱。 赵寄柔的存在,让他噩梦渐少。 赵瞻甚少再用药,这回不得安寝,才发觉上次制的丹丸已不能吃。 赵寄柔是不一样的。 那个十二岁的赵寄柔,能唤醒赵瞻心底所有柔软与欲望。 当如今的她与那时有丁点重合,赵瞻便忍不住做出逾越之举。 他太想她。 那日之后,赵瞻再没见过她。 眼下,赵寄柔还想带她走。 赵瞻眼眸渐阖,眼皮打架,博陵王府赫然在前。 赵瞻入府,管家道,县主请他回来记得去祠堂上香。 “县主呢?” “还在祠堂里。” 赵瞻脚步一转,拖着疲累的身子往祠堂走。 寄柔已经抛开暂时没有结果的彷徨,午膳后小睡一会,想起还没跟亡夫亡母说人间的趣事。 她吩咐了仆婢,任何人不得闯入打扰,故不知赵瞻回府。寄柔噙着笑花,心里说得正起劲,身后祠堂门已开。 赵瞻伫立,看着赵寄柔背影。 温柔如涓涓细流,自赵寄柔身上流泻,于赵瞻而言,她安安静静时最像从前。 他慕她之处,百里挑一。 门关上,赵瞻上了香,寄柔听到动静,睁眼看他。 祠堂中燃着烛火,洞然天光经窗纸筛进祠堂,暗了一层,与烛光交织,衬得赵寄柔面颊皎洁柔润。 这种眼神。 赵瞻的心扑通跳,他跪在她旁侧的蒲团上,认真拜了三拜,盯着寄柔瞧。 寄柔已回身继续默语,他这般,她疑窦丛生,浑身不自在。 “阿弟宫中之行不顺?” “顺利。” 赵瞻抬手抱住她。 寄柔猝不及防,惊得好似头发要根根竖起。 赵瞻柔和地说:“阿姐有把我带身上吗?” “谁把你……” “我好像得罪了九皇子。” 寄柔微怔,赵瞻又说:“但圣人夸赞了我。” 赵瞻语无伦次,似梦似醒地呢喃:“阿姐,我好想你。不要再走。” 禁锢她的双臂有如铁铸。 赵瞻越收越紧,寄柔凛然。要喘不过气之际,却感觉他手渐松,听见平缓的呼吸声音。一眨眼的功夫,赵瞻抱着她睡着,眉头舒展,面容婴孩般宁静。 冰敷 赵瞻脑中回荡着这一幕,穿过游廊与庭院,步入正堂。 正堂内,宁王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身旁杵着个低眉顺眼、皮肤古铜的魁梧昆仑奴。 赵瞻行礼。为免失仪,他眼下重新贴了皮膜。过几日就能摘了,有丸药,赵寄柔也愿意与他说话,过几日不必再贴这东西。 宁王随意见礼,粗声道:“赵郡王,你这府上装点得可不怎么样,附庸风雅。” 开口便是讽刺。 赵瞻不软不硬地答:“皆是圣人御赐。先父感恩圣人赐宅,正堂主院,未曾动一处。” 博陵王府的布置大多是老郡王当家时留下的,老郡王行伍出身,品味一般。早先方得这御赐宅邸时,也曾买了许多古董文玩,哪里空摆哪里。等摆满了,郡王府来了人,他还要拉人品鉴,因而被一些人暗地嘲弄。 老郡王知道后,大发雷霆,把古董字画都收起来,恢复宅邸原本的布置。 宁王一噎。 不提大家还好,一提宁王就来气。 昨日酒宴上赵瞻的回答,他听着顺耳,颇为受用。没想到到母妃柳娘娘的宫里请安,撞上来闲坐的大家,被好一通训斥。 虽然大家话里没说,但李承茂猜得出,他肯定被大家放在心里与赵瞻比较了。 李承茂心眼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今晨起来喝鱼脍粥呛可下,心气不顺,便来找麻烦。 宁王气沉丹田:“赵郡王,我要与你比武。” 他向来是个迎难而上、不畏艰险的人,昨日跌了面子,今日就要在赵瞻最得意处打败他。 世人皆吹嘘赵瞻武艺,故宁王带了他身边武艺最高强的昆仑奴。 “你先打过他,方有资格与我对战。” 以二敌一是有些可耻,但谁让人们都说博陵郡王武功高强,他亲见赵瞻拉开过十石弓呢!宁王摸摸鼻子,眼角得意,他们皇家人,就是这般老谋深算。 赵瞻不露声色地捕捉到宁王从心虚到得意的转变,赔罪道:“某无意……” “虎!”宁王一喝,面贯刀疤的深肤昆仑奴神情无奈。他捏紧指节,一踏地面,震起一声巨响。 昆仑奴道:“小郡王,得罪了!” 宁王笑:“赵郡王怕了么。” 不待赵瞻答,宁王手一扬,昆仑奴虎出手,绿汪汪的眼中掠过寒芒。 虎如风掠来,握拳直捣赵瞻面门,赵瞻脸一转,身形如鬼魅般避到昆仑奴身侧。昆仑奴见一招不中,挪身又出一拳,却是虚探,身下腿脚如鞭,袭往赵瞻膝骨。 这昆仑奴力大无穷,若被打中,堪比奔马之蹄重重一踏。赵瞻又避,仗着身法灵活,让昆仑奴拳脚接连落空,而后瞅准空隙,抓其手臂扣住肩膀,一抻一扭,施以巧劲。 “大王,你的奴仆要受伤了。” “受就受,为本王挂彩,乃他之荣幸。虎,愣什么?” 虎暴喝,欲摆脱控制起。 “得罪。”赵瞻施下八分力。 “咔嚓。”昆仑奴被卸了臂膀。 赵瞻拉得开十石弓,亦是力大无比。虽年纪比昆仑奴小,也没昆仑奴高壮,单论气力,却是不遑多让。 之前收敛,只是不想再得罪宁王。 他昨日脱力昏睡,久睡至今晨,身体略微酸乏,正需要活动筋骨。 宁王见虎颓势难以扭转,“嘿”一声,眼中爆出兴奋。他自上前来,加入战局,隐伏虚探一番,以爪为钩,欲以牙还牙地扭断赵瞻臂膀。 宁王强在身法。 昆仑奴得以喘息,流着豆大汗珠,将手臂一按,忍痛接回。 主仆俩合力对付赵瞻一个,赵瞻一着不慎受了半拳,接着又故意受了一爪。 赵寄柔与常山公主和莱阳郡主两个宗室女亲近,曾旁敲侧击过皇族中人性情,也曾告诉过他。 但昨日蹴鞠,他才算真正与几位皇子打过交道,尤其宁王与康王。 赵瞻使拖字诀,过了一会,仍是击败虎与宁王。 宁王输了不爽利,见赵瞻面上受伤,心里又畅快一些。 “下次再比。本王还会再来。” 他与赵瞻皆处抽条变声的年纪,但平日不注意,白费了皇宫内苑精心养护,声音比赵瞻的低沉难听不少。用粗犷的公鸭嗓撂下狠话,宁王带着面带歉意的沉默昆仑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赵瞻目送这对主仆不见,满心疑虑。总算能送走这位滚刀肉大王,他松一口气。 赵瞻受半拳的地方在脸,片刻间皮肤发红,瞧着十分可怖。 仆婢们吓坏了,不用赵瞻吩咐,已往内院县主的院子报信。 寄柔坐在绣楼里,一会儿听闻宁王与赵瞻打起来了,一会儿听闻宁王没打赢,心惊胆战。气还没喘过来,又有人来,说宁王走了,郡王受了重伤。 这怎么行。 赵瞻就算是西贝货,也是朝廷敕封的次一品郡王,纵然宁王天潢贵胄,也不能对赵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们博陵王府的人,不是宁王蓄养的奴婢。 寄柔匆匆赶到正堂。 偌大的正堂,奴仆已端来冰水药酒。赵瞻不喜人近身伺候,自己打湿布巾敷脸。 他动作缓慢,冰敷的同时不忘看几眼堂外庭院,瞧有没有赵寄柔的身影。 终于,他等来了。 寄柔一进来,就看见用帕子捂着脸的赵瞻。 寄柔道:“怎么没喊大夫。” 赵瞻闻声抬头,微讶,呵斥仆从:“谁让你们告诉长姐的。” 寄柔呵斥他:“凭什么不让我知道。” —— 大家、圣人:唐代对皇帝的称呼。 立契 何意? 赵瞻送过来代替玉生唱曲解闷的八哥在廊下叫,赵瞻觉得自己似乎没法理解赵寄柔话中意。 他承认,抱赵寄柔的滋味有些难忘,初时不觉,但入夜时分,才觉好比抱过浸透了宁神之香的枕头,十分舒适。不再来一次,有些难捱。 所以闷了数日,趁她醉酒,问出了口。 但赵寄柔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时失去了理解能力。 他沉默得有些久,寄柔撑起脑袋:“难道阿弟也喜欢郎君。” 赵瞻气急败坏:“没有。” 寄柔:“那不就行了。” 他冷冷看着赵寄柔:“阿姐曾叫我不要跟伶人比,难不成是想把瞻当作他的替代品?” 寄柔眨眼:“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和玉生都不像。” “你还记得他名字?!” “我也记得你名字。” 赵瞻张嘴还要说,寄柔嫌烦,抬起一根葱指,点了他的唇。 赵瞻陡然噤声。 要不是看在他开口求她,她才不会给他机会。 说来也怪,近来宁王总找赵瞻麻烦,寄柔反而看出赵瞻的闪光点来,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寄柔站起来,坐到他腿上。 赵瞻还在回味唇上的触感,被这天降的馅饼弄得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抱住馅饼,姿容靓丽的馅饼说:“你知道,我现在都还没许嫁。前几日舅母在,我不敢说,可谁不晓得,长安城里有流言,说儿克亲,儿可能要嫁不出去了……” 赵瞻手一紧,心中腾起杀气:“谁说这些。” 寄柔不满他打断:“你管谁说的,反正有人说。” 她循循善诱:“可儿总是要嫁人的,若是嫁了不熟的人,该怎么办?” 赵瞻望着她,她的意思是,她在考虑嫁给他? 怎么突然回转了心意。 寄柔说:“倘若阿弟做我的小郎君,我就不怕了,可以成亲前,试一点成亲后做的事。” 赵瞻终于听理解了。 她在考虑,但还没决定,所以他们需要做一些成婚后才能做的举动拉进感情。 赵瞻嗓音低沉,静静搂住她的腰:“包括这样?” 寄柔红着脸不答,眼神却是答应。 对赵瞻来说,这可真是意外之惊。 难道之前的唐突,反而促成她心意之转变? 但怎么转出这种奇想? 他一直以为她在恼怒生气。 赵瞻握住寄柔纤手,眼神晦暗不明。他习惯万事多思多虑,但见她腰间佩着他送的玉柄小剑,心里又是一软。他想起几日前,他将小剑送她时,她面上真真切切的欢喜。 与世间其他儿女不同,此二人,皆是敢说敢做,目中有“我”,却颇无礼法之辈。寄柔轻轻道:“要试试吗。不过你得听我的……还得立契……”仿佛将要醉倒似的,眼尾话尾都藏着钩子。 赵瞻不禁咬住了钩:“怎么立契。” 自然是写在纸上,写下两张,盖上她和赵瞻的小印,人手一份,藏于隐秘地。 寄柔却不说,眸光水灵灵。 赵瞻灵光一闪,捏起她的下巴,轻轻柔柔地在唇上印下一吻:“这样算立契吗?” 寄柔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赵瞻忍不住勾起她下巴又亲了一口。 寄柔不好意思,说困了。赵瞻扶她起来,揽着她走到床边。两人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 “我困了。” “我知道。” “你知道还——” “阿姐可以躺下。” “你先走。” 赵瞻发觉今日寄柔声音格外柔。 于是你看我,我看你,仿佛看不腻。 “……阿姐抬头。” 寄柔抬首,赵瞻捧住她的脸,俯身,在额头上蜻蜓点水地一亲。 寄柔睫毛扇动,掩住目光,荡漾着羞涩的眼波里哪有一分醉意。 蛮力 口头契约达成,寄柔却没有马上试,“醒酒”后,她也没有立刻写纸约。 白纸黑字写下,叫人发现了怎么办,颇有隐患,而且,她还打算考察赵瞻一段时间,以便她能随时反悔。 赵瞻却不知赵寄柔想了这么多,以为一切已然开始。 夏日,暑热升腾,博陵王府正院,苍头奴婢候在外面——县主与郡王在院中商议要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只是这“要事”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事。 室内冰釜冰积如山,凉气氤氲,屏风遮挡的里间,寄柔垂足坐在榻上,柔荑紧紧抓着榻上垫的玉簟。 赵瞻坐她旁边,一手撑着榻,一手握着她的手,将她半圈在手臂间。 双唇离得越来越近,热意驱散冷气,寄柔不好意思地挪开眼,赵瞻垂首悬在她肩上匀气。 之前的接触,皆掺杂着意外,一旦刻意,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靠近就觉奇怪。 赵瞻低眉:“再等会……” 可他们已经过了好多个等会了。 寄柔眉眼一动,仿佛在说,再等,要是叫人知晓了如何是好。 她已经在这坐了很久,坐得太久,说不过去。 赵瞻舒出一口气。 他知晓,但真正实践起来,总觉得怪异。如今离口头结契已有半月,两人才开始尝试。 赵瞻自然是想给寄柔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平日表现得稚拙,是为了减弱她戒心,可亲密时稚拙,岂不有失男儿气概。 好在他认识王徽宁。 王徽宁好顽,又好风雅,家中蓄养了许多歌姬舞姬,赵瞻赴了次王六郎的宴,观察王孙公子们怎么与娘子们相处,受益匪浅。 首先,动作不一定要浮浪,但神态一定要轻松写意。 其次,说逗乐的话也要举重若轻。 赵瞻心底演练了几次。他擅长易容,亦擅长一定的扮演,但王徽宁宴上的那些娘子岂能和赵寄柔相提并论,赵瞻一靠近赵寄柔就出师未捷先折戟。 寄柔亦有所准备。她觉得赵瞻可能比她懂得多,而自己武力又不及赵瞻,和苏叶练再久,也只能勉强提升自保的能力。 寄柔怕自己吃亏,派人找从前认识的胡商买了迷药、辣粉之类。要事他不听她的话,提前对她不轨,她就要心狠手辣。 就知道,他们竟然双双卡在主动亲嘴的尴尬上。 寄柔红脸说:“我要是挪开脸,你就得掰回去。” 赵瞻道:“我的力气,怕伤着你。” 寄柔瞥他:“你不会轻点吗。” 赵瞻想,他不一定能一直对赵寄柔保持冷静,就听见寄柔抱怨:“你到底行不行。” 赵瞻猛然抬眼,目光似狼。 寄柔暴露在这样的注视下,头皮发麻。 赵瞻似笑非笑:“阿姐再说一遍?” 寄柔二话不说往榻下跑,赵瞻拦腰一抱把她抱到腿上。 “你吓我,下次再来。” 赵瞻道:“等什么下次,我还得证明给阿姐看。姐姐放心,换个姿势就行了,我比较习惯这样。”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 寄柔心扑通扑通跳。 这种拦腰的感觉还不赖,但他力气能小点就好了。 赵瞻低头,想碰一碰姐姐的唇,却见寄柔眼里闪着泪花。 赵瞻慌神:“怎么了?” 两人距离不过寸许,寄柔说:“你弄疼我了。” 得让他知道,不可使蛮力。 她是会哭的。 —— 6w字了,考虑明天休息一天。下周会出分数线,那天一定不会更。 瑟瑟 赵瞻掠夺性地看她纤细的脖颈,从前想着掐断,眼下却想轻慢地捻,把白玉般的皮肤一寸寸揉红。 这般突如其来的妄想与日俱增和解衣的想法一般在他脑中掠过,赵瞻捕捉住后者,开玩笑似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寄柔,眉眼露出艳色。 他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亲亲抱抱初时有点上瘾,习惯了便还好。衣下的反应,忍忍也能过去。赵瞻目前的乐趣,大多在于看着赵寄柔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他岂能落后,自然要摆出得心应手的范式。 他还记得,两年前,赵寄柔立在光影中,柔软洁净,不染尘俗。而今染上直白又青涩的欲念,仍然夺人眼球。 赵瞻一方面想保留他心中赵寄柔的理想状态,另一方面,又想把赵寄柔扒干净,看看她此种变化究竟为何。故竭力忍耐,又忍不住撩拨。 寄柔撇开眼:“天太亮。” 她凑近他的耳:“你先让我玩玩,下次我再……” 寄柔声音越来越小,她如愿以偿地摸到赵瞻结实的肌肉。 男儿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寄柔稀里糊涂一顿乱摸,感觉除了前胸,没有太大不同。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手放在他身上,能够感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再多摸摸,他的胸膛宽大硬挺,有石子般的小粒,寄柔碰了几下,他呼吸变化,面色变得很精彩。 寄柔笑倒在他怀里,至于她承诺的“下次”,遥遥无期。 寄柔还没做好宽衣解带的准备。 和赵瞻厮混之余,寄柔对阿朵娜日渐欣赏。 阿朵娜发现她不是婢女,而是真正的县主,阿朵娜道:“屋中伺候的人,若是要讨示下,偶尔会忍不住往您这边看。” 又直白地告诉寄柔,之所以挑明真相,是希望得到寄柔的赏识。她来长安寻亲,一年了一事无成,想借博陵王府的势力,找失踪已久的娘亲。 寄柔觉得阿朵娜人有意思,心也细,当下答应。 得空时她与赵瞻说,赵瞻随口应下。他已经把阿朵娜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苗疆女子,因寻亲,盘桓长安一年有余。 此时寄柔已把债拖过两旬,赵瞻没提,她以为赵瞻忘记。 一个深夜,云遮月,热气如沾水的羽绒般粘稠。寄柔解了钗发,微微出汗,轻衣薄透。 才坐上床沿,黑暗中伸出一双手。 寄柔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挣扎间那双手把她扯进床幔,而后,一具男儿的躯体压在她身上。 她摸到他袖口的花纹,陌生的纹样。 手指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一块布蒙到她眼上,寄柔呼吸急促,听见男人在她耳畔轻嘘。 陌生的声音! 寄柔想说话,发不出声音。 想挣扎,动不了身体。 寄柔想起苏叶说过的武学常识,她肯定是被点了穴。松盏明明守夜的,为何没一点动静,难道中了迷香。 寄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清晰地感觉衣带松去。 她不甘地张大眼睛,目之所及一片黢黑,看不清具体是何情状。 黏于肌肤上的衣衫摊开,肚兜遮掩胸口。 他的手指冰凉。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寄柔想哭。 不要,不要! 寄柔心里尖叫,恨不得把来人千刀万剐,却阻止不了他。那不知名的贼人轻笑一声,顺着她曲线摩挲。 握过冰的手仍带着凉意,赵瞻冷眼看着赵寄柔瑟瑟。 —— 稿子上周放完了。五月复试,冲刺阶段,近期应该做不到日更。过晚上九点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