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 木兰无长兄_1 书名:木兰无长兄 作者: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 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看文须知: 本书木兰没长胸,你懂的,别指望是大美女。 本书不是史记,考据党勿扰。 本书感情不是重点,谢谢。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穆兰/木兰 ┃ 配角:军营众人,家乡众人 ┃ 其它:木兰没长胸 【编辑评价】 花木兰,因一首南北朝民歌《木兰辞》而名垂千古。小说的女主角贺穆兰穿越成了已经解甲归田马放南山的花木兰,追逐这位女英雄波澜壮阔的一生。在那些回忆和过往中,昔日同袍尽数登场,而她的选择,成为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女主虽是穿越,但不从惯常的“木兰从军”来写,而是穿越成了解甲归田的花木兰。女主是法医,但全文却不从破案下手,而是以追溯花木兰的过去作为主线,文笔诙谐有趣,立意新颖,是一本另辟蹊径的穿越佳作。 ================== ☆、木兰穆兰 “花家的,不是我说,刘家的儿子虽然是娶续弦,但他家里清白,两个孩子年纪也小,现在养也是养的熟的,再说你家木兰……”那说媒之人顿了顿,“要不是你家女儿是个女英雄,刘家也不会同意哇!” 袁氏被那说媒之人的“顿了一顿”弄的有些尴尬,但她性格慈善,说直白点就是懦弱,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恼羞成怒,反倒附和着说: “你说的是,这刘家听起来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就算木兰曾经在军中当过女将军,成亲这种事也是要和常人一样的吧。她都三十好几了,如今不找个终身,以后岂不是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到底好不好,也要去看了才知道。” 屋后的帘子里传出来一阵好听的磁性嗓音。 随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麻布制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长裤踩着长靴,腰系带扣,头戴后垂披幅鲜卑皮帽的男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袁氏吃了一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那媒人惯于在乡间说媒,见到这男人一身打扮就知道是鲜卑人。大魏只有胡人衣服是左衽的,汉人则是右衽,一望便知。能带皮冠地位不低,汉人即使“赶时髦”也不会带这个,她惊得赶紧站了起身,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这里是梁郡虞城的乡间,不是王都平城,也不是北面囤兵的几个州府,鲜卑人见的少,花家刚从朔方郡搬来时,因为此事还轰动过一时。 此时又见到一个鲜卑男子,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堂妹的婚事,怎么能随便就这么定下了!她征战十二载,辞了高官不受,难道就是为了回来被随便配掉的吗?”穆兰对着袁氏挤了挤眼,扬着下巴对那媒婆吩咐道:“你上前开路,我去那刘家看一看,若是好,我们就接着往下提,若是不好,此事就罢了。” “可……可哪里有女方家兄弟去男方家看……”那媒人眉头蹙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就听说这花木兰有一个极其厉害的鲜卑堂兄,骂跑了不少媒人,如今一见,长得倒是不凶,怎么周身的气派这么吓人呢! 这媒人钱赚的可真不容易啊! “鲜卑女儿不似汉家姑娘,王婆子,前面带路。”穆兰指了指门口,以当仁不让的气势逼着媒婆带她往刘家去了。 只留下一脸惊惶无措的袁氏,倚着门柱看着二女儿花木兰又跟着媒婆走了,简直连一头撞墙上的心都有。 她她她…… 她又穿着男装到处刁难人去了! 她还想不想嫁了! 刘集乡的乡间小路上,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身男装的贺穆兰跟在身材矮小的王婆子身后,心中暗暗腹诽。 ‘谁想嫁人!’ 这才穿来这么短时间,都遇到三回说亲的了! 这是女英雄该有的待遇吗? 都赶上她在现代时被当做圣斗士逼婚的遭遇了! 好吧,这花木兰放在这古代确实算是大龄女圣斗士,搁普通人家里也许当奶奶的年纪都有了,可是再怎么年纪大,也不至于这么糟蹋人吧? 上上次,同乡四十岁杀猪的大户,有钱倒是真有钱,只是她去看了看,左右问了下,家里居然有妾,而且打老婆孩子,前任妻子是被打死的,想找个打不死的来做媳妇。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配得上花木兰? 就不怕被花木兰打死吗? 还有上次,说是良家子,祖上也是当官人家,因为家里活不下去愿意入赘,结果她去打听了看看,哪里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明明是和原来乡里的无赖搞什么断袖被人发现了,家里人急着把他打发出去遮丑! 花木兰要是要找断袖,当年军营里难道没有吗? 跑回乡间找个断袖? 她真该感激这里的民风淳朴,老百姓只要听到是来问亲事的,都不愿意让好好的女儿家跳火坑,有啥说啥绝不隐瞒。要搁她来的时代,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知道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家,知道也不敢提,要真是那样,花木兰连是不是火坑的不知道! 这次这个要娶花木兰当续弦的,不会也是个不靠谱吧? 贺穆兰无语的看了看苍天,觉得自己保卫“偶像”之路任重道远。 贺穆兰原本是n市一名女法医,隶属于n市公安局的刑侦队,今年二十八岁,未婚,也是在现代被屡屡逼婚的大龄女青年一个。 木兰无长兄_2 和花木兰的情况不同,她是“解剖”过的死人太多没男人要,而花木兰是“杀过”的人太多,也没人敢娶。 她的好友顾卿曾经笑话过她,不行找个同行,晚上还能一起讨论人体结构。问题是连同行也看不上她,人家同行喜欢个子娇小性格软萌的。 当初她刚刚穿过来时,都没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什么人,只觉得这家人说不出的古怪。 这当娘的不像是娘倒像是小媳妇,当爹的双腿不良于行见到她就长嘘短叹,姐姐听说是远嫁,不是重大事情不回家,有个小弟一见她就跟见领导似的,就差没跪地亲迎躬身请走了。 好在她穿越过来后脑袋里留下了不少原本主人的记忆碎片,能够很快适应这具身体也是这个原因,她花了好几天理清了一些回忆,这一理清,顿时惊得魂都跑了一半! 她竟穿成了花木兰! 花木兰。 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啊! 她从小的偶像,因为名字被打趣了二十八年的原主! 这花木兰是北魏初年的人,此时鲜卑族还没被孝文帝下令汉化,所以花木兰姓花,又不姓花,因为其父乃是鲜卑人,为北魏鹰扬府兵里的军户,世代罔替都是当兵的。 鲜卑人说的是鲜卑话,有语言而无文字,所以说是姓贺也好,说是姓花也行,说姓荷兰都成。北魏初年大部分时候都是鲜卑人说鲜卑话,写汉字,音译的部分较多。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所在的部族是贺赖氏,花木兰的祖上是贺赖氏的仆人,后来得了自由,为了和主人家的“贺赖”区分,汉姓记录为册时便改成了汉字的“花”姓。 此时正是后世被称为魏太武帝的拓跋焘(拖把掏)当皇帝,虽然鲜卑还没有进行全盘汉化,但民间已经没有那么壁垒分明了,鲜卑人和汉人联姻的少,但鲜卑的军户娶汉女却是寻常,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就是这么嫁给她爹的。 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穿的不是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后的花木兰啊! 已经谢绝天子绶官的好意,卸甲归田了的花木兰! 除了一些黄金布帛做奖赏,什么都没有啊! 李将军呢?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刘大哥呢? 最不济还有出门见火伴的“火伴”们呢! 都……去……哪……里……了! 果然小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吗? 果然卸甲归田的花木兰连乡间的乡亲们都不待见嘛!!! 说她是杀人狂啊! 说她是丑八怪啊! 说她在军营里和男人睡了十二年不要脸啊! 说她是鲜卑女子所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啊! ……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的是鲜卑女子吗? 是鲜卑大汉吧? 不过也多亏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贺穆兰得以穿着她昔日的衣衫满乡间跑,没什么人把她和“虎背熊腰”的花木兰联系起来。毕竟这具身体虽然长得挺高,都过了一米七了,但身材挺拔颀长的,根本和“虎背熊腰”扯不上关系。 花木兰家原本在朔方郡屯田做军户,因为花木兰代父从军家里少了个女儿,总有些闲言碎语出来,花父怕出事,等天子亲征南方,南方大片被攻克的土地需要军户去屯田的时候,花家就通过军目官迁到了南边的梁郡,一住就是七八年。 梁郡乡野间的人家只知“花木兰”其名,没有多少人知道花木兰长什么样子,这给贺穆兰不少的方便。她常借着自家也在军中的堂兄“花克虎”的名字,频频出去走动,借以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 花母袁氏温厚,花父心中对女儿有愧,也很少置喙,她弟弟更是她说什么都是好好好,所以她算是穿越女里比较幸运的,可以到处跑。 若不是如此,就算贺穆兰再开朗乐观,也要活活被闷死了。 如今,穿越到真·大龄女青年·花家虎背熊腰杀人狂·身家丰厚的花木兰身上,贺穆兰表示压力太大。 继晚上没床睡不好、没有椅子坐、饭菜像是没佐料一般,每天上厕所都生不如死等众多简直让人足以咬舌自尽重来一次的问题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难题…… 花木兰三十二了,大龄的太过分了。 花木兰的阿母(娘亲)开始到处找媒人给自家女儿说亲了。花木兰的阿爷(父亲)也开始托人在鲜卑的族人里找合适的对象了。 换句话说,花木兰被逼亲了。 ☆、镇宅木兰 贺穆兰有时候都怀疑原身的花木兰是不是被刺激的太厉害而消失的。 从手握上万兵马指挥权的虎威将军,到回到乡里要靠相亲才嫁的出去的老女人,换成是她,她也受不了这个心理落差。 尤其她翻看这位“花将军”的生平,那真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巾帼英雄,性格坚毅刚强的那种,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即使是同袍,也大多娶妻生子,而她也有自己的自尊,不愿意将回乡的情况告之诸位同袍。 以原本的花木兰性格,应该是自己默默承受所有的非议,不去麻烦别人吧。 这毕竟是她想要的,不再杀人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如今她只是替代花木兰生活了一阵子,心里都有太多的不平,若是直接遭遇了这一切的花木兰,真的强大到一点都不受伤害吗? 那些她昔日的同袍,知道她在乡里过成这样,又会如何想呢? 她梦寐以求的和平生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花木兰才不联系以前的知交好友,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乡间的。 即使是如此,安静平静的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被乡人传成怪物一般,得到的赏田和布帛被人觊觎,甚至连孤老终身都成了一种罪过,花木兰会难过吗? 贺穆兰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刘集乡离花木兰住的营郭乡不远,不过这不远是古人的范围和脚程,她们其实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让贺穆兰好奇向这媒人求亲的刘家郎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跑到隔壁的乡里找这么个“虎背熊腰”的花木兰做续弦,而且还以家中所有的家产作为彩礼。 求亲的刘家郎住在刘家集的东边,沿着小路片刻就到,贺穆兰看了看四周的田地,明明已经是冬天了,却有没有收割的庄稼枯死在里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懒蛋? 手脚残废? 到了刘家大屋,还隔着老远,贺穆兰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喊声从几道篱笆墙后传出来,那声音仓皇失措,还带着隐隐的哭音。 “杀人啦!杀人啦!” “花家大郎,今日似是不巧,我们还是改日……” 木兰无长兄_3 王婆子脚步一停,听到这声音就想走拉着“花克虎”走。 贺穆兰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她正想看看这刘家郎到底什么人,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贺穆兰扯着王婆子往里走,刘家门口有几个拿着棍棒的壮丁守着篱笆门。 他们见到一个鲜卑男人走了进来,先是一慌,而后叫唤了起来: “刘家处理家事,闲人退避!天子有令的,鲜卑人无故不得惊扰汉人!” “谁管你处理什么家事,我就看看热闹。” 贺穆兰伸了伸头,往里面看了进去。 这地方的大多数人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饮食结构问题,男人女人长得都不高,男人一米七已经算是“大汉”,寻常都在一米六五六八之间。花木兰的个子在男人中都算中等偏上的,在这些“壮汉”面前也毫不逊色。 此时她站在篱笆外,将里面看的是清清楚楚。 这一看,贺穆兰决不能忍! 里面有个一脸横肉的男人拖出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准备用棍棒打他! 一个身体瘦弱的男人被捆在房前的大树上,眼睁睁看着小孩从屋里被拖了出来。 “住手!” “说了你不能进去!” 门口守门的男人见鲜卑男人要往里面闯,居然提起棍棒向他敲去,那王婆子见势不妙,立刻跑了。 贺穆兰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挥棒男人全力挥出的手臂突然被挡住,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断了的样子。 另一个人也想挥动棍棒,但是同伴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跪倒在地,让他终是不敢动手。 贺穆兰虽然很想好好处置那个对她挥弄武器的人,但是现在更急需处理要打小孩的横肉男。她将那男子抛掷到一边,轻轻一拉篱笆门,整个篱笆门就像是被一头牛拉过一样的倾倒,贺穆兰就从这大开的篱笆门里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那个已经被揍了几下的小男孩。 “你是……”那横肉男上下扫了一眼贺穆兰的打扮,没有多口出妄言,反倒瞪了一眼树上的瘦弱男人。 “听说你想要娶隔壁乡里那位‘女将军’为妻,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怎么,为了对付我,你情愿娶……娶……”横肉男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贺穆兰,把“母大虫”的话咽了下去。 “我今儿就告诉你,娶谁来都没用!我有地契,这屋子就是我的,你给我趁早滚出去!” 贺穆兰抱着那吓坏了的小男孩,心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民间争斗就两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这横肉男怕是得了地契,要霸占人家房子。 她虽然同情树上被绑着的男人,但这属于民间纠纷,她既不是乡长里长,又不是官府衙门,也管不了也管不着。 能护住他家孩子不挨打,就算是义举了。 贺穆兰瞪着眼,上下扫了横肉男一眼,直觉得相由心生这句话一点不假。 “我今日找他有事,你要解决恩怨,改日再来。竖子无辜,你欺负小孩算什么!” “这小孩差点一把火把我家烧了,我打他几下怎么地!若是我家孩子被烧死,今日就该要他命了!”那横肉男冷哼一声,完全没有惧怕的样子。 贺穆兰看了看怀中的小孩,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懦弱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孩子神情惊慌,使劲的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去。尤其是他满脸鼻涕眼泪,这么一扭二扭的,糊的她前襟到处都是,让她一阵烦躁。 果然无论古代现代,她就是没法子喜欢小孩。 真不知道顾卿怎么忍受的了每天被孩子围着过的日子。 贺穆兰抱着这孩子走到大树旁边,先把孩子放下,又伸手轻松的拽断了捆着刘家郎的麻绳。绳子断裂时发出的“嘎吱”声听的横肉男一阵牙疼,再看着一起来的同伙在门前捂着手腕惨叫的样子,终是不甘的离开了。 他是汉人,即使有理,也不和鲜卑的军户斗。 大魏六大军镇里戍防的将士不是鲜卑贵族的旧仆,就是中原汉人的强宗子弟,听说那花木兰的父亲就是从怀朔郡迁来的军户,这男人不知什么来历,身手又如此了得,不是他能对付的。 识时务为俊杰,反正山转石不转,刘家又跑不掉。 贺穆兰丢下手中抓着的绳子,冷眼看着横肉男带着几个同伴走了。这世上的道理就是欺善怕恶,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依然。 她该谢谢自己穿成了力大无比武艺精湛的花木兰,且自己继承了她这方面的身体记忆,否则即使她想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贺穆兰救下了刘家老小,自是得到了他们的千恩万谢。 贺穆兰是来谈谈刘家郎的情况的,如今看起来,这刘家不但不是良配,而且说亲的对象还是弱鸡一个,他家更是牵扯到财务纠纷,莫说现在是她穿成了花木兰,就算花木兰在这里,肯定也看不上这个男人。 她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个瘦弱男人的敬拜谢礼,大致了解了经过。 这刘家郎是刘家的独子,母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去逝,父亲并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后来得了恶病,花了不少钱请“名医”医治,还是去了。 因为他要伺候老父治病,实在无力耕种自家田地,他父亲便把田地租借给同乡同姓的族人,也就是横肉男耕种,出产他八自家二,另定的租金也不高,但维持生活够了。 在后来,他父亲还是去了,他要去收回田地,却发现契约从租借变成了“出售”,也没有什么租金一说,竟是一纸买卖文书。 他自是不干,带着家中亲戚数次去闹,横肉男自然早有预备,家中也有帮手,两家争斗过几次,刘家郎斗不过横肉男家,自家妻子也受不了整日里这般争闹跑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到处在乡老里长那告状,以图能收回家中的田地。 只是横肉男契约手续都全,他爹当年到底定的究竟是什么契约谁也不知道,那中人早就搬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乡里的人帮了刘家郎几次,家中子侄辈都被打伤过,却没看到此事有一点眉目,后来也就不再相帮了。 “所以说,你爹不识字,你不识字,你全家都不识字?” 贺穆兰立在院中,看了看他身边的一双儿女。 吃了这般大亏,还不让孩子们识字?竟养的自家儿子去别人家放火的地步? “我们平民,识字无用……”刘家郎苦着脸说,“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识字又做不了官,还要花费许多,和官家大族不能比的。” 此时还没有科举,平民识字还真没有用。 ‘很好,一家子文盲。’ 连字都不认得就随便立契约。吃了亏就想着用武力找场子,怕是知道对方有契约在手告也没用,结果武力也比不上人家。 贺穆兰了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娶我堂妹为妻,是因为她……比较能打?” 事实如此,贺穆兰不得不这么想。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性格刚强的女人,应该不会被他家吓到,若是我出去伸冤,我这一双儿女放在她身边,我也能安心。” …… 还不如能打呢。 搞半天,想娶花木兰镇宅的是吧?! 小剧场: 这孩子神情惊慌,使劲的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去。 贺穆兰:……虽然木兰无长胸,但这绝壁不能忍! 木兰无长兄_4 ☆、怪力木兰 贺穆兰弄清楚了这刘家郎一家是什么人,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往家走了。 她并不准备管这个闲事,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管得了的。 贺穆兰和自己的好友顾卿不同,顾卿是个医生,从小就爱心过剩,性格开朗乐于助人,而她也许是因为出生在一个全家都是警察的环境里,后来又选择了当了一名法医,对这世上的事情,便很少以“非黑即白”来看待。 她看过许多事也许是这样,其实是那样的结局后,开始对“因果”深信不疑,并一直以这个来提醒自己。 横肉男虽然可恶,但这刘家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若他家吃完这个亏后痛定思痛,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但明显他家一不想找证据而不愿意以后学着变聪明,只是想“牺牲自己”娶个“没人要的女人”回来镇宅来解决,贺穆兰不能接受。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也不是这样的人。 刘家集离营郭乡有一个多时辰的路,一身男装的贺穆兰来时沉重,去时轻松。 她有很好的理由来堵住花母欲言又止的嘴了,怎能不轻松呢? 步行两个多小时对于过去的贺穆兰来说,简直是一项折磨,可自她穿了这具身子以来,只觉得体力充沛,连续走上两个多小时也不觉得累。再联想到花木兰脚底厚厚的茧子,贺穆兰便能联想到她以前在军营里的训练是多么艰苦。 一个女人为了家庭、为了父亲弟弟做到这样,是值得敬佩的。 贺穆兰走回花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独住的砖房黑乎乎的像是一个黑洞,而隔壁花家人的大房子则是点着灯火,升着炊烟,母亲袁氏站在门口,翘首盼望。 此时贺穆兰感受到的不是温情,而是一种压迫感。 她站在远处,竟有返身一头扎进黑暗,不敢再往前的感觉。 这场景何等相似…… 不正和她每次跟相亲对象相看两相厌,回家后她妈站在门口苦苦等的情况一样嘛! 都往前跑了一千五百年了,都逃不过逼婚的悲催命运嘛! 咳咳咳,接下来她会说…… ‘xxx怎么样?相处的如何?’ “刘家郎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如何?”袁氏看到以“小碎步”的姿势走到门口的贺穆兰,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期待的问出声。 “他家地都被人骗走了,儿子去别人家放火,被人报复,刘家郎被捆在树上叫救命,王婆子跑了,我把他们父子救了下来。”贺穆兰面无表情的说着今日的荒唐遭遇,“他们家看我比较能打,想让我嫁过去看家护院的。” 她觉得他们需要的是一只大黄狗,不是花木兰。 女英雄花木兰是保家卫国的,不是给人看家护院的。 “哎……他家愿意出十亩良田三匹布做彩礼呢。倒不是图他钱,只是王婆子说他钦佩你的德行,愿意散尽家财娶你,家中又有了儿女……”袁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要在门口说话,进来先吃饭吧。”花父撑着两根长拐杖,从厅里慢慢挪移了过来。 袁氏从来不忤逆花父的话,听到后便呼唤贺穆兰进来吃饭。 花家的弟弟花木托比花木兰小八岁,花木兰从军之时,他才十岁。等花木兰回家的时候,他也已经成家立业,娶了同为军户家的女儿为妻,如今是他带着父母过活。 花木兰回家时,就是住在花木托家里。花木兰从军以后,生怕自己的身份给家里带来祸害,所以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带过东西回家,有时候她想,若是真战死沙场,找不到能送回她遗物的地方,也许反倒是最好的。 她回乡后,先是和爹娘弟弟同住,但弟弟毕竟已经娶亲,她作为未出嫁的姑子在家里毕竟不方便,何况隔壁就是弟弟弟媳住的屋子,所以花木兰娶了皇帝赏赐的布帛请了乡人在花家隔壁又起了一间大屋自己居住。 贺穆兰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屋子只建了一半,所以占了个便宜,得以把自己住的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思改造了下,好歹有了像样的住处。 花木兰的弟媳姓屋引,也是鲜卑和汉人的混血,不过她是爷爷是鲜卑人,祖母和母亲都是汉人,汉姓是房氏,贺穆兰很敏感的发觉到这个弟妹并不喜欢自己,不过她自己想想,若自己换到房氏的位置,怕是也不会欢迎自己。 毕竟花木兰一回乡,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波动。 花木兰自己是会做饭的,但花父花母不许她一个人在家孤孤零零的吃饭,到了贺穆兰这里,干脆连做饭都不会,所以贺穆兰一天三餐在弟弟家蹭。 花木兰并不缺钱,皇帝赏赐了不少布,在乡间,布是和钱一样的货币,她就给弟弟弟妹一些布帛,平日里的粮食也是她买,只有睡觉是回自己的大屋里休息。 因为今日走了许多远路,贺穆兰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她就和花木托说了自己想要洗澡的请求,花木托听了以后立刻二话不说的给姐姐烧水去了。 贺穆兰一回身,看到房氏看向自己的眼神更阴郁了,只能无奈的对房氏笑了笑,缓步走到袁氏和花父屋子里坐会儿,顺便等水好提回去。 这个时代男女大妨并不重,对女人在礼教上也没那么苛刻,花木兰的母亲袁氏性格这么温良顺从,纯粹是天性使然。也是因为这个性格,相貌并不出众的袁氏被花木兰的父亲花弧娶了回去,夫妻也算恩爱几十载。 花家三个孩子都长得不漂亮,花家大姐是典型汉人的样子,长相随母亲;花木兰高额深目鼻梁也高,但长得确实不怎么柔美,搁现代还能算个另类美人,到这鲜卑美女个个美艳动人的地方,就只能用“英气”来形容了。 花木托长相像他的父亲,头发也微黄,只是身材瘦长,天性木讷,话特别少,和花木兰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种,有时候让贺穆兰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便宜弟弟”相处。 花父房里。 “木兰,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上次那个卫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孩子也小……”袁氏虽然知道女儿肯定不乐意听,但还是提了出来。 “阿母,没有孩子也很好的。”贺穆兰叹了口气,若不是等水烧好,房氏又老是对她拉着脸,她根本不想进来。 袁氏那么赞同她嫁给有孩子的人家做续弦而不是找个人入赘,是因为她不具备生孩子的能力。 在现代时,贺穆兰也曾和许多人一般好奇花木兰在军营里是怎么瞒过大姨妈的,毕竟古代没有卫生巾,而校场操练也不会因为你“例假”了就让你空缺。 而真相是,花木兰就没有“癸水”这种东西。 她从未来过癸水。 鲜卑女子一般在天癸初至以后定亲,花木兰在家中待嫁到十八岁,也没有等来癸水,倒是等来了天子大点兵,征召军户讨伐柔然的军贴。 花木兰在军中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来癸水的问题,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她锻炼的强度太大还是她身体本身就有问题,癸水从来就没有来过。 花木兰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干脆就是投错了胎,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般大的力气,又给她沙场征战从不畏惧的勇气? 知道花木兰就没有“例假”,贺穆兰一直疑问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也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还年轻,今年才三十,她不用每个月挣扎着那几天该怎么过,实在是一件好事。古代医疗不发达,一旦有了什么问题,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而她根本不喜欢小孩,有没有小孩对她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袁氏跪坐在地上,苦口婆心的说着女人要没有子嗣晚年会多苦,可怜贺穆兰也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忍的啊!这里没有坐具全坐在地上啊!平民家里就没有几件家具啊! 花木兰家已经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了,可她还是得跪坐着,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床”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胡床哪里是床!明明就是躺椅! 不,这么小连躺椅都算不上!就是个大马扎! 贺穆兰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觉得又别扭又难过,不停的将身子的重心从左边换右边,再从右边换左边。袁氏还在唠唠叨叨,一直注意着女儿神色的花父却注意到了,开口相问: “木兰啊,你是不是……内急?” 贺穆兰点头如蒜捣,立刻告罪起身走出了屋子。 呼! 还是她新砌的房子好,至少里面弄出了个炕床。 “阿姊,水烧好了……”小弟擦了擦汗,跑出屋子和贺穆兰喊了声。 贺穆兰精神一震,三两步跑去灶房,先谢过花弟的体贴,然后一手提起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桶,如释重负般的往自己隔壁的房子去了。 虽然看了无数次了,可是房氏每次见了这样的情景还是害怕的全身都在颤抖。 木兰无长兄_5 哪里有人会把成年男人用挑才能挑起来的两个大桶一手拎一个提走的!而且提的毫不吃力,如同只是个空桶一般! 她家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姑子一定是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者查过宋代以前的胡床是什么东西后,偶尔看到了一个真相。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其实是…… 李白搬个大马扎坐在门口看月亮。 摔!意境都没有了好嘛! ☆、抓贼木兰 屋引家的这个女儿对花木兰,是又敬又怕,又怕又厌恶,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是纯粹的鲜卑女,但由于鲜卑男多女少,女子地位尊崇,依然还是有不少的追求者。房家众多人家里选中同是军户的花家,是因为花家一家四支都在军中,而现在的这位鲜卑天子连年征战,最重武勋,花家也因此在怀朔很受尊重,所以将房氏嫁了过来。 结果等她嫁过来,却发现自家的相公以后不会去参军,因为花弧已经有一个儿子去参军了,家里要留下一个后代。而花家主支全在怀朔,只有这一家子远离故土来了梁郡,真正的成了军中的边缘府兵,专门为军中屯田的那种。 鲜卑人最重英雄,虽然花家二儿子没有往家中递过什么消息,但花家的堂亲花克虎有时候也会在回乡时给二老说一说“花木兰”的近况。 在他的叙述里,花木兰是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智谋双全又不失怜悯之心的铮铮铁骨好男儿,有时候房氏恨不得自己当初嫁的是这位花木兰而不是自家木讷的花木托。 木兰是鲜卑语“富饶”的意思,作为名字时和汉人的花富贵王富贵差不多,男女都能取,木托则是鲜卑语“勇气”的意思,她嫁的花木托却浪费了这个姓名。 只是无论如何,房氏从来没想过这位花家军中骁勇善战“二儿子”会是个女人。 就在去年,这位花家的“二儿子”卸甲归田,带着同袍押运着天子的赏赐“锦衣还乡”,还传出了“代父从军”的佳话,房氏这才发现一直崇拜着的二伯变成了二姑,这让她这么多年来的“英雄情结”一下子破碎了。 即使花木兰还是那个花木兰,即使花木兰回来后对父母很孝顺对弟弟很爱护,可是若是作为男人十分勇猛的特质,到了花木兰的身上就让房氏十分的难以忍受。 简直就像你一直很憧憬的偶像有一天告诉你他是个人妖一般。 房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这种情感,再加上贺穆兰穿来以后又重新穿上了男装,更是让房氏连看向花木兰都一直有偷窥“大伯”的羞耻。而她一切的“不像是女人”的特质都成了某种“原罪”,让房氏变得更加扭曲。 这一切,贺穆兰自然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房氏就是个因为自己老支使她老公干这干那而使性子的妇人。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唤这位花小弟干活,谁叫她到了这里就和盲流没什么两样了呢。 贺穆兰提回两个桶,从屋后把倒扣着的大木盆用软布擦了下,把大木盆扛回了屋。 她将热水倒进盆里,然后返身出去从早上花家小弟装满了水的水缸里打了两桶凉水,再拎回屋内,调成合适的温度,这才去了衣衫开始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和擦澡也没什么区别。贺穆兰就连上大学时都没这么洗过澡,而到了这里,淋浴都成了一种妄想。 她估计花小弟他们一个月洗不到一次澡,因为他们的头发一天到晚都是油乎乎的。袁氏还比较爱干净,她见过袁氏洗完头后在院子里篦头发。 其他人嘛…… 有一次她看到房氏将一种粉末倒在花小弟头上,细细捻过一遍头发吸掉油后拍掉。然后花小弟就一直顶着这个头了。 何苦来哉,家里又不是没有井! 烧水有什么困难的?难道是觉得挑水洗澡太麻烦? 那喊她啊!她乐意为他们效劳,现在她也就剩一把力气了! 她估计房氏讨厌她,可能还因为她三四天就要洗一次头,而且都是花小弟烧水。 大概连花父花母都觉得她太讲究,袁氏曾经隐晦的点了她一次。所以贺穆兰现在已经改为一个星期洗一次头和澡了,幸亏现在是冬天,不然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只是有时候她实在觉得头发脏的不能看了,就戴顶鲜卑皮帽,眼不见为净。 卧房里在沐浴的贺穆兰用麻布擦过自己的身上,待看见花木兰这充满力量美感的身材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也许是因为花木兰一直做得是有氧运动而非器械运动,所以她的肌肉呈现的是一种十分均匀的流线型结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结实,却不会血脉赍张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因为她常年在漠北经受风吹日晒,皮肤自然不会非常细腻,颜色也是呈现一种近似于小麦色的蜜色,但这种颜色恰恰是有肌肉的身材最适合的颜色。 不过,胸嘛…… 这个…… …… 花木兰的腹肌很漂亮哟,还有马甲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这身结实漂亮的肌肉上,还有许多伤口,从这些伤口的时间来看,应该是陈年旧伤,最少这四五年里,花木兰是没有受过伤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刚刚当小兵的时候自然是容易受伤,花木兰是骑兵,窜起的很快,到后来一定是手下有人,武艺又精湛起来了,受的伤就会少了。 再加上她毕竟是女人,一定在这块极为小心的。 贺穆兰心疼的用澡巾擦过自己肋下、肩膀上等多处的伤口,一边好奇她受了这么多伤是怎么能瞒过众人自己的身份的,一面觉得她这么卖力的打仗而不是伺机想个法子退伍实在是无法让人理解。 英雄就是英雄,若是人人都能理解,花木兰也就不会是个女英雄了吧。 贺穆兰正在胡乱的想着,顺便在身上擦拭,却不知在哪里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嘎吱”声,引得她凝息静听。 待听到声音是从库房那边传来的,贺穆兰忍不住冷笑一声,匆匆擦干身上的水珠,随便套上一身白色裤褶,捏的拳头嘎巴嘎巴响,从卧房绕到库房去。 这些小偷怕是都不知道,花木兰的卧房和库房是相连的,而她多年在军中锻炼出的极高警觉,让她哪怕听到一点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更别说这小偷弄出的声音有这么大了。 真她娘的该死,这小偷前后已经摸到她院子里三四次了!之前是她发现的早及早出门查探把他们吓走了,只捡到他们自称“梁郡游侠儿”的示威书。 花木兰回乡时带着皇帝拓跋焘赏赐的不少金子和布帛。北魏初期没有货币,铜钱之类只在南边郡县小范围流通,大部分都是以布帛谷物交易。汉人之间交易贵重物品都是用金,所以花木兰和同袍的战友们赶着几车的东西回来时,很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里面,就有不少游侠儿。 这时候可没有银行,也没有保险柜,花木兰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只能放在家中,后来修了个大房子,她就建了个结实点的库房,上了四五把大锁,当做放东西的地方。 这些都挡不住前赴后继来偷东西的“游侠”们。 其实库房里都放的是些谷物散步之类的东西,值钱的她早就搬到炕床下面去了。 这时候所谓的游侠儿,和后世小说里的“侠客”不太一样。这些人有的专事偷盗,有的专事行刺,还有的则是收钱为人“排疑解难”,很有些黑社会的意头。游侠儿向来成群出没,也有独行侠,这些人一言不合怒而杀人都是有的,在北方尤为常见。 大魏朝鲜卑人和汉人杂居,游侠儿大多是汉人,有些对鲜卑人有仇视心理,专偷盗暗杀鲜卑人,引以为“侠义之举”。 这些人怕是就是看见花木兰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鲜卑人,来“劫富济贫”来了。 至于真劫到了是不是济贫,就不得而知了。 怕是这些人早就已经盯着她许久了,见她提水回来是要洗澡,趁机作案。 只是他们没想到花木兰的耳目这么灵敏,也没想到贺穆兰根本就不觉得随便套件衣服跑出门有什么让人羞耻的,反应速度极快。 而库房和卧房居然是相连的,只是看起来是两间房,大概更会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贺穆兰通过卧房进入库房,面无表情站在库房的门内,等着那些自称“游侠”的贼寇们撬开或用开锁的技能打开她库房的大门。 木兰无长兄_6 在她的身后,七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房间里,箱子上放着不少匹已经被裁剪用过的布,还有一些谷子。 现在是初冬,只穿着一身褶衣的贺穆兰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烦。 她是法医,就在市里刑侦队工作,在公安局各种犯人见的多了,有些惯偷开那种很麻烦的防盗门也只要三四秒,更别说这种古代简易的大锁了。 结果她在库房里面等着瓮中捉鳖等了几分钟,那些贼还在门口胡乱捣弄。 什么“游侠儿”,也就喊的好听! 连个破锁都开不了!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所有的锁都被他们弄开了,库房的门先是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贺穆兰站在一个阴影的位置,那为首的瘦小汉子大概是没看见,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外面隐约可见还有几个人。 任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最值钱的是那几个箱子,那瘦小汉子进屋只看了一下,立刻叫了同伙进来,一行四五个人小声的欢呼一声,立刻冲到了箱子边。 只是待他们要抬,却发现怎么都搬不动这箱子,漆黑一片的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做贼的自然也不敢随便弄出光亮来,五个人先是搬最大的一个箱子,待搬不动的时候说了一句“邪门”,又去搬最小的那个。 结果连最小的都是纹丝不动的。 贺穆兰站在几个箱子后面,他们准备搬哪个,她就伸手或伸脚按住哪个箱子。花木兰这原身绝壁是有异能,属于力量变异的那种,她只要按住哪个箱子,就算五个成年男人也抬不起来。 这些人试了几下后满心惶恐,那瘦小的隐约看到了什么,有些不相信的先哆哆嗦嗦的说: “老老老老大,我觉得不对啊,我刚刚刚才好像像像又看到了一只手……” “你你你你莫莫莫吓人……”所谓的老大上下牙床也磕的嘎嘎响,“我我我我们是撬撬撬了锁进来的,那花花花还在洗澡……” “可是我我真好好像看到了多出一个人人人来……” 贺穆兰站在他们右下角,看着他们讨论是多出一只手还是多出一个人的问题,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痛了。 她伸手把头发随便拨弄了几下,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继续瞎鼓捣。 “老老老大,听说这花木兰杀过不少人,是不是屋子里有有有有脏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衣襟里抽出火折子,“我我我们反正都搬不动箱子,不如打开看看看看,说不定是箱子里东西太多,重重重的慌……” “吹吹吹吹吹火折子……” 几个贼头碰头商量了一下,其中最瘦小的那个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另一个用火石火镰敲出火花来,给火折子去点。 小小的火光一闪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一道长发披散,身穿白衣的身影。 “老老老……我我我……” “别说话,一定是眼睛花了!”贼头强忍着惊惧的情绪,“快点火!” 这么多人一起眼睛花? 其余几人慌乱的对视一眼,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去点火折子。 啪,啪啪,不知折腾了多久,火折子被点燃了。 贺穆兰摆出贞子的样子,伸长了舌头站在箱边。 “鬼!有鬼啊!” “有女鬼啊啊啊啊啊!” 五个贼人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小剧场: 不过,胸嘛…… 这个…… …… 大概因为一天到晚不会露出来,所以…… 大熊猫大家见过吧?晒黑了的花木兰只有某处是白的…… 请自行想象。 ☆、问案木兰 “木兰,昨晚那些人又来了?”袁氏担心的看着吃着粟米粥的贺穆兰。“要不然,你还是搬到我们这边屋里来住吧。” “不用,就是一些笨蛋而已。”贺穆兰摇了摇头,一想到昨晚那批“游侠儿”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哈哈哈哈!看他们下次还来! 再来就放真·大力士·扛箱女鬼! “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袁氏叹了口气。 “那你们和我一起搬怀朔镇去吧。”花木兰以前就一直想让全家和她一起回六镇去住。六镇多是鲜卑人,又有许多她的知交好友,比这梁郡要更加适合她这样经历特殊的女子居住。 虽然她的父亲是军户,如今得令要在梁郡屯田,但也不是没有出钱请别人耕的例子。 花父捣了捣杖子,厉声说道: “天子派我来屯田,我就要为军中照顾好粮食!平城那般缺粮,我们这些老兵虽然老弱病残不能为天子戍边了,可是能送军粮上前线也是好的!换了其他人耕种,我不放心!” 可是也不是您种啊,还不是花小弟种! 贺穆兰无奈地腹诽。 吃完饭,贺穆兰抽出一条布帕子抹了抹嘴,让看见她又拿好布擦嘴的袁氏一阵可惜。 棉花在大魏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棉布只有南边的汉人才有,大魏丝和棉都十分值钱,一小块棉布可以换好多鸡蛋了。贺穆兰用惯了纸巾,在这里没纸巾,连棉布都没有,什么都是粗麻布做的,冬衣是皮毛不是棉袄,过的十分崩溃。 贺穆兰在花木兰得的赏赐里挑挑拣拣,裁了一块棉布下来做成三块手帕,就一直当做手绢在用。她不需要刺绣不需要花纹,能吸水就行。 用完洗一洗,又不浪费。 在现代十块钱就能买上好长一截的棉布,到了这里擦个嘴都被当做奢侈浪费。 好在花木兰一家都不觊觎她的财产,她拿出财物做什么都不过问,只是有些可惜时难免带些在面上,他们都是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有什么,一望便知。 贺穆兰推开碗,这每天当三餐吃的粟米饭,口感真她喵的不好。要不是还有风干肉和一些味道不错的小菜,她也不挑食,光吃食这一道她就过不去。 在吃食上不娇气果然是有好处的。 贺穆兰今日依旧是一身男子打扮。她穿不惯花木兰的裙子,虽然鲜卑平民女人的衣服也是窄袖窄腰,穿的并不累赘,但因为没有内裤穿下面凉飕飕的,裙子动起来也麻烦,所以她一直选择穿男装的裤褶。 她也不愿意抹胭脂贴花黄。鲜卑女子大多皮肤白,在两腮抹胭脂梳高髻是她们的民俗习惯,若是白肤鲜卑女,这样的妆容应该是很美的。 房氏一直就是这个打扮,她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 但有一次袁氏兴致勃勃的给贺穆兰也弄了一次这样的装束,贺穆兰照着铜镜看了一下,因为铜镜照的不清晰也看不到脸色,所以没看出有什么好或不好,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可待她路过水缸边看到这般打扮的真容,才忍的极为痛苦在袁氏期待的眼神里把那句“好丑”咽进了肚子里,从此再也不涂脂抹粉了。 花木兰长得很像混血儿,但是属于比较阳刚的那种,她皮肤又没养回白皙的样子,两腮抹了红色的胭脂,额上贴了花黄…… 木兰无长兄_7 她相信原本的花木兰这么化妆一定很好看,但那也仅限于十几岁时皮肤白嫩个子高挑的花木兰,如今嘛,真是有些…… 有些理解为什么‘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了。 其实花木兰还是素着脸好看。偶尔她也会穿回胡裙,然后素着脸在屋子里走一走,安抚一下袁氏皱的快要能夹死虫子的额头。 总体来说,花木兰一家子都是忠厚的好人,贺穆兰并不想让他们难过。 就在贺穆兰吃完饭准备出去走走的时候,梁郡的“头人”和隔壁刘家集的乡长突然拜访,引得花家一阵混乱。 所谓“头人”,就是掌管乡野间鲜卑人纠纷的负责人,和汉人的乡长里长相似,多由当地鲜卑人里的德高望重或有战功之人担任。大魏鲜卑人和汉人混居,乡长和头人共同负责乡间的治安和相关事务。 这刘家集的乡长早上前来拜访,说是今早死的刘家郎前一天曾和刘猛起过争执,当时花木兰的堂兄花克虎也在场,想请他去问个情形。 此地的“头人”之子曾是花木兰的下属,听闻此事涉及到花木兰的家人,立刻骑马带着这个乡长一起到了花家。 “这位就是花大人了吧?”花克虎在军中有军职,贺穆兰穿着一身鲜卑男子的服饰,又有一身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气质,刘家集的乡长一见之下立刻找到了“正主”,十分热情的迎上去行礼,“老朽是刘家集的乡长刘顺,大家都喊我刘老,今番老朽来这里……” “花将军,来您家求亲的刘于安今早发现死在刘猛家的院中。”此地的鲜卑头人曾亲自去迎接花木兰回乡,一见之下自然知道了这个“花克虎”是什么人,也大致推断出昨日大约是什么情况,当下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白。 花木兰在军中是五品的虎威将军,此地百姓对花木兰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又有些风言风语传的难听,可当地的官员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的。 “你们来我家找她,是为了什么?”花父撑着拐杖站起来,皱着眉头喝道:“他昨日就去看了看求亲人家的人品,难不成你们以为他是凶手不成?” “并非如此。花爷有所不知,这刘于安死在刘猛家,全身有十几处伤口,死状极其惨烈,行凶的匕首也在刘猛家的水缸中被发现。但这刘猛却一口咬定完全不知情,昨日下午也收了手没有继续骚扰刘于安……”刘老一口气叹的极深。 “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刘猛杀人。可怪就怪在刘猛左右隔壁的邻居都说没看到刘猛出去惹事,也没抓了刘于安回来,更没见刘于安的影子。” 贺穆兰心中开始思索开来。 但凡杀人,总有原因。刘猛为财骗了刘于安家业,此时已经得手,断没有杀人的理由。若是争执起而失手杀人,有十几处伤口也过了,更何况起争执难道起的无声无息,连家人邻居都不知道?汉人居住和鲜卑人不一样,汉人可是大多比邻而居的。 所以这道理也说不通。 “刘猛昨日下午寻衅不成,刘于安担心刘猛再来惹事,就把一双儿女送去了相隔不远的堂亲家中,这下连刘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形。所以此事极为蹊跷,老朽想来问问花大人,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之处……” “我知道了。”贺穆兰点了点头。“那刘于安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还停在刘猛院中,等候虞城县衙的差人前来,不曾搬动。”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去案发之地看看吧。” “木……你要做什么!”袁氏紧张的抓住女儿的袖角。“刘老汉既然是来了解当时的情形的,你把当时的情况和他说了就是,家郎求亲不成就是没有缘分,你何苦要趟这场苦水!你又不是差官,去案发之地能看出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说话不成?” 贺穆兰苦笑一下,她没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职业操守,根本见不得这种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阿母,死人真的能说话的。” 袁氏一怔,不明白女儿说的是什么。贺穆兰趁机拉出了袖角,往后退了几步,给袁氏和花父跪下行了一礼表示歉意,这才站起身准备出门。 那刘乡长看了此情此景,又听到贺穆兰喊袁氏“阿母”,心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下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上下不停的扫视着贺穆兰。 这……这人真是女子…… 这般凛然傲骨,不卑不亢,真是女人? 难怪人人都称她“女英雄”,头人也对她恭恭敬敬。 若真有女人能够立下赫赫战功,怕也只有这样的了吧! 贺穆兰昨日斩钉截铁的告诉了刘家那位想娶花木兰镇宅的男人,她的堂妹“花木兰”是不会嫁给他的。 结果今日他就出事了。 若说贺穆兰一点都不动容,那一定是假的。花母让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不到。 更何况,“花克虎”已经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去了。等虞城衙门里的衙役和仵作一来,她一定会作为证人去升堂的,到时候“花克虎”是“花木兰”就怎么也瞒不住了,毕竟头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花克虎还在六镇帐下练兵呢。 “花家阿母,你放心,我与花将军同去,必不会让他们造次。”一身鲜卑装束的中年头人见花将军的父母有些担忧,对着花父花母承诺道: “此事攸关花将军名声,我会谨慎对待的。” “如此有劳了。” 花父对头人行了个军中的抚胸礼,看着自家女儿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因为不是小事,贺穆兰从屋后牵出了她的宝马“越影”。这是一匹全身漆黑的大宛良马,是花木兰的爱骑,如今由花小弟在照顾。 贺穆兰翻身上马,头人紧随其后,那刘老汉由头人的一个仆从带着也上了一匹马,一行人驾着马朝着刘家集而去,惊动了花家周边四邻不少乡人。 花小弟从贺穆兰出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的背影看着,内心在挣扎要不要跟去。房氏见丈夫那个样子,心中实在是烦闷,忍不住讽刺道: “你就知道睁大眼睛看!家中竟似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了一般,还要一个女儿家去看那种肮脏的东西!” “我二姐从军十二载,哪里会怕这个!”花小弟低了低头,“我因为是不知道我二姐要做什么,所以心中担忧。” “担忧你就跟去啊!家里又不是没有马!” 鲜卑的军户人家还要负责给军中养马,花家除了花木兰带回来的良驹“越影”,还有两匹军马,由朝廷拨送粮食驯养。虽然不能买卖,暂时借了骑一下还是可以的。 花家小弟被自家婆娘一阵呼叱,心中也升起了怒气。 她家二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代父从军。虽然说如今回了乡里,但难道就因为她回了乡,就真的能甘愿相夫教子嫁个普通人做续弦不成! 他每天看着父母天天为姐姐的终身担心,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很。 像这样的女子,需要嫁人吗?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了! 那些男人连打架都打不过她姐,日后若有贼寇,难道还要她姐姐护着丈夫不成! 若是担心没有后嗣,他日后和房氏生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姐姐做儿子便是。 只是他口拙人笨,肚子里有话倒不出,这些想法也就无从和父母妻子说起。 她二姐明显是不愿意嫁人的,等他阿母死心了,他再提便是。 如今他担忧归担忧,像他二姐那样久经沙场的人物,必定有她自己的谋划,这才有自信前去看看究竟,他上去干嘛?献丑吗? 他连死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要是腿软,才真是给二姐丢了人了! 房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埋怨他不像个汉子,袁氏倚门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似乎这样子就能用眼神劝住了儿媳妇的嘴似的。 花父在屋里听得烦躁,终是大叫了一声: “木托,跟去看看,有事也好照应一二!” 花木托一愣,回身想要确定,房氏却一拉花木托的胳膊,把他往马槽那边拖去了。 不就是个死人嘛,犹豫什么! 小剧场: 房氏:那么多借口,你就是怕死人。 花木托:…… ☆、问心木兰 木兰无长兄_8 死人当然可怕! “呕……呕……”可怜的花小弟倚靠在刘猛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将腹内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他他他他就是怕死人,怎了! 这是死人,又不是死猪死羊死牛,能一样嘛? 贺穆兰无奈地看了一眼发出各种呕吐声的花小弟,好笑地摇了摇头。 幸亏这位没有去当兵打仗,不然一定是吐死的,不是战死的。 刘家的一双儿女被刘于安的堂伯留在院外,他们如今的监护人原不想让两个孩子过来受刺激,却根本关不住他们,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跑到了刘猛家。 刘猛作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刘乡长指派的壮丁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边。只是他的脸上全是委屈之色,见到贺穆兰查验尸体,立刻迭声喊道:“这位鲜卑大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小的连去他家寻仇都带的是棍棒,哪里会在自家院子里用匕首杀人!” 贺穆兰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仔细检视刘于安的伤口。 “游大人来了!张吏头来了!”刘家集的村民们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将虞城县令和虞城的吏头接进了刘猛家的院子。 这时候还没有科举,在大魏,地方上的治理一直靠的是汉人高门士族的子弟,鲜卑人管理的是军队和鲜卑三十六部的事务。 此地的县令乃是梁郡游氏子弟,名为游可,今年二十四岁,算是一名年轻的官员。 游可带着县衙的吏头和仵作、书吏进了案发现场,见一鲜卑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探视尸体,旁边站着此地的头人和乡长,不由得一愣。 “敢问勒利头人,这位是……?” “此乃花家将军,人称虎威将军的那位。” 那头人咳嗽了一声,没有在刘家集众多乡人面前说出花木兰的身份,却以游可绝对知道的方式暗暗点了她的身份。 鲜卑人最重军功,但鲜卑平民升迁之难不比汉人好多少,花木兰以普通军户而非鲜卑贵族的身份,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在军中已经算是少有了。 游县令一听呆愣了一下,反复看了看这个高挑“男子”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弱男人是那位传奇的女英雄“花木兰”。 而另一边,已经查验好尸体的贺穆兰站起身,对来的游县令和吏头说:“游县令来的正好,这刘于安十有八九不是他杀,而是自杀的。” “什么?”刘老吃惊地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有谁自尽会对自己身上戳上十七八刀!又不是得了癔症!” 那吏头听了贺穆兰的话,立刻跪到尸体旁边查验。此地的仵作是一贱籍男子,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见吏头查验,也立刻跪到尸体旁边开始检视尸体和伤口。 仵作翻动尸体的时候,花小弟刚刚吐完了回来,一见刘家郎全身十七八处伤口满身狼藉的样子,顿时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又跑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麻烦头人调动两个从者把我这小弟移出去。”贺穆兰没有被尸体吓到,快被花小弟这种心肝脾胃肾一起吐出来的架势吓到了。 为了避免老花家这唯一的一个男丁莫名其妙吐死在这里,贺穆兰只能让人把他支走。 见头人的从者把花小弟移走了,贺穆兰这才对游县令接着说道:“但凡他人伤人,伤痕应是进刀重,出刀轻。现在刘于安的创口却是进刀轻,出刀重,伤痕的方向比较一致,又是一样的排列,创口不显零乱,四肢无抵抗伤,指甲和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明显经过搏斗或者反抗所造成的伤口。” 她思咐了一下,推断出当时的现场情况。“他身上刀伤一共十八处,除了心脏的两刀是致命伤以外,其他的刀伤都不在要害,而且在身体左侧部较多,右侧部伤较少,伤在背部和后脑部的没有。这是惯用右手之人对自己造出的伤痕。” “若一般人遇见他人刺伤,总有挣扎逃跑的时候,十八处伤全在正面,除非是被捆绑过,但他又没有被捆绑的痕迹。” “由此可以推论,惯用右手的刘于安先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刺了十六刀,做出他杀的假象,最后对自己的心脏猛戳两刀,再将刀子丢到院子里的水缸中,顺便清洗手掌。此人事前应该喝了酒壮胆,口中隐约有酒味,而他牙间有血,应该是曾经为了忍耐痛楚在口中咬了什么东西太紧所致,所以他翻入院中如此施为,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让人发现。” 游可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贺穆兰条理分明的说着几乎是“验尸报告”一样的东西,旁边保护犯罪现场的乡勇和壮丁更是听得脸色苍白。 “刘于安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前后。他在血流干净之前一定是静静的躺在某处等死的,若是打斗后致死,鲜血应该洒满院子。若是他杀,这么干净的死亡地点就一定是移尸到院子里的。大人可以在刘家各处查验一番,若是没有的明显痕迹,怕是就是我推断的这样了。” 游县令听了花木兰的话身上一阵发冷,他光是听都能听出刘于安当时的绝望和决绝,更别说他还有一双儿女,和那些可以完全豁出去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那仵作正把死者的衣衫扒的干干净净好查验伤口,听了这个鲜卑男人的话,立刻按照她说的方向去检查,又凑到死者的口鼻处闻了闻,扒开下巴对着吏头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 那吏头也是老差吏了,平日里见过不少冤案和尸体,却没有一次是像这家这么古怪,竟然将自己自毁到这种地步来造成他杀假象的。 贺穆兰看到死者衣衫被仵作扒光了,立刻凑过去又在脖子、下腹部几个位置寻找可能有的其他伤口,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头人、乡长和游县令都知道花木兰是女子,见她毫不避讳男人赤着的身躯去查看腹部,忍不住啧啧称奇。 换了其他女子,哪怕再大胆,也要回避一二的。 “刘于安和这刘猛有仇?”游县令见吏头和仵作都说伤口确实有蹊跷,连忙看向刘猛。他不明白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同乡的族人以自己的死去诬陷别人。 “大人,刘猛和刘于安此前一直有纠纷。跟他家的地有关。”刘乡老在游县令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开来,贺穆兰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有皂隶在院子里找到了有牙印的一块木头,按照贺穆兰的说法,应该是刘于安为了减轻疼痛自己咬住的那块,游县令见这案子办的如此容易也是大喜,连忙招呼属下将嫌疑犯和相关之人全部带回虞城。 其中便包括花木兰和刘家一双儿女和他家堂伯。 刘猛得知有可能洗脱了杀人嫌疑,对着做出推论的贺穆兰不住的磕头,贺穆兰轻轻移开,根本不接受他的谢礼。 在离开刘家院子的时候,贺穆兰走过刘家一双儿女身旁,冷不防被刘家那个儿子吐了一口唾沫。 刘家一双儿女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和绝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他们可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因为她的一番话,也许今后他们的日子就将完全不同了。 就在昨天,她还让那小男孩免于挨打,他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怀里,他的妹妹软糯糯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今日,犹如仇人。 “嘿小子,你干什么呢!找揍啊!”花小弟吐的腿脚发软,猛见到有小孩吐他姐姐唾沫,顿时腿也不软了,头也不痛了,精神一震就要开骂。 “罢了,他只是害怕而已。”贺穆兰看了看裤腿上的口水,神情有些复杂的上了马。 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没办法憎恨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胆量和实力去憎恨乡里的强人刘猛,对于他来说,恨的最没有成本、最没有危险的,就是此刻对他们心中有抱歉,又明显不是个坏人的自己了。 在她办案这么多年中,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只是口水而已,她还被砸过鸡蛋和砖头呢。 贺穆兰上了马,扭头看着一群乡民将刘于安的尸体搬上牛车,就如同搬着一个破麻袋、死猪一般的东西。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是想要以死给自己辩护的人,告发了他自己。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贺穆兰十分痛恨自己的职业,这是一份有时候完全和荣耀背道而驰的工作。即使她如今已经不再是法医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口舌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却还是会继续条件反射。 这是她的专长,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里,她自信的如同神明一般。 而真相却有时候和正义无关,更和公道无关,仅仅只是真相而已。 有时候真相的剥开,带来的却是许多人的痛楚。 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做下去了呢?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把那份脆弱抛之脑后,把那声疑问放回了心底。 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这样否定自己一次。 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驾!” 木兰无长兄_9 ☆、吓人木兰 第三天。 “招不招?”游县令端坐于大堂之上,望着堂下被压在地上的刘猛。 “小民真的……”刘猛痛哭流涕,此刻他真是后悔了。 “再打……” 贺穆兰无语的看着游县令的升堂过程,被古代审案简单粗暴到爆的办法弄的哑口无言。 也确实痛快。 刘于安用自己的死诬陷刘猛没有成功,但他却成功的用自己的死惊起了人们对“刘猛谋夺家财”一案的注意。 贺穆兰作为曾经目睹过双方争执,也是最后一个和刘于安相处过的外人,也一同参与了堂审,不过她是证人,又曾经有过官职,得以站在堂上,看着刘猛受罪。 升堂是要录供的,贺穆兰自然不会坑远在边关的花木兰堂哥,所以端端正正的写了“花木兰”的名字,文书、县吏看见这个名字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而后窃窃私语。 在贺穆兰说完了她为何会去刘家,在刘家的所见所闻,以及刘于安对她诉过的苦后,游县令又点了刘猛的家人、撮合刘猛租下刘于安田的乡人来问。当年的中人已经搬离了刘家集,找他回来还要几天,但游县令十记臀杖对着刘猛下去,刘猛还是交代了当初给他写文人住的地方。 这下几样证据其实已经全了,撮合两家的乡人最初是好意,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连刘于安都死了,当下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年是建议死者的父亲把田租于刘猛家种的。 但凡读书人最讨厌招惹是非官司,这里又不能科举,当官当吏全靠推举,最重名声,很少有识字的学问人,愿意为不认识的人写这种可能会引起纠纷的文书,所以能给刘猛写文书的就那么几个,他一交代是妻子的舅家人写的,顿时堂外听审的乡绅宿老齐齐“喔”了起来。 ‘这货绝壁是故意的!’ 贺穆兰看着游县令不停的问着刘猛一些旁枝末节的小问题,只要刘猛说不清楚或者稍有迟疑,就叫堂下皂隶行杖,心中忍不住好笑。 想不到这县令也是个嫉恶如仇的,虽然不会枉判命案,但狠狠的让这种恶人吃个苦头却是可以的。 由于证据基本齐全,刘猛前前后后挨了几十下臀杖,即使他是个强壮的汉子也受不住了,后来几乎是游县令问什么说什么,连迟疑一下都不敢。 古代的法律只有“律”,“例”和“判”多掌握在地方官手里,也就是说,如何判,如何量刑,是审判的官员在律法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好恶来的。 游县令是彻头彻尾的古代人,行事风格就是古代官员的作风。他年幼丧父,虽是出身高门旁支,但家境却是贫寒的,小时候也靠宗族接济长大。 他最恨这种欺压孤苦之人,加上又可怜刘家的一双儿女,便把刘猛重重的判了,引起堂审外的观者阵阵叫好。 刘猛谋夺他人家产,被判发配边关修葺城墙,每年需服苦役二百七十天。除了当庭销毁假地契,还田与刘家外,游县令还判定赔偿刘猛家的家产一半没入族中,由族中承担起抚养刘家两个孩子,以及以后的嫁娶,抚养到成年后,这笔家产归于族中抚养老幼孤苦之用。 有这么个定判,刘家集人人都会争着抚养刘家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了。 后面的冲没家产属于游县令因为同情而为刘猛加的刑。 只是这刑加的人人痛快,没有一个提出质疑,可谓“人性化”到了极点。 刘于安终是要回了自家的田地,以一种令人唏嘘的方式。 而贺穆兰得以用参与者的形式目睹了一场古代的官司。 “侦查”、“刑讯”、“搜索证人和证物”、“审问”、“定案”、“执行”……古代的县府衙门几乎是公检法于一身,这也让贺穆兰对这古代的衙门十分佩服。 这时候一个案子会不会冤判,能不能判好,全看主官昏不昏聩了。 这游县令明显是一位富有同情心,但是却不矫枉过正,又有着自己智慧的年轻人,贺穆兰对他很是欣赏。 只可惜大概是为了避嫌,游县令没有怎么和贺穆兰沟通,而他虽然用的是贺穆兰的那一套验尸报告和结论来审问结案了“刘于安自杀案”,却也没有在卷宗和案子中提到任何和“花木兰”有关的东西。 汉人比鲜卑人更注重女子这方面的操守,自秦汉以来,仵作全是贱籍,没人自甘下贱去学这些东西或把这个作为得意事的。 游县令这般做是为了保护花木兰,所以贺穆兰领了这份情。 案子很轻易的结了,贺穆兰和花小弟前后在虞城待了五六天,游县令考虑到他们是鲜卑人士,花木兰身份又特殊,便没有在审案期间让他们和其他证人一起住在府衙,而是安排住在了此地头人的家里。 因为花小弟平日里要负责养马和种军田,很少来虞城,回去之前,贺穆兰便和花小弟在这里的集市逛了逛,买了一些蔬菜的种子和盐之类的东西回乡。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出门没带什么东西,北魏初年是没有铜钱流通的,最后付款是全靠贺穆兰几条棉布手帕以及身上一些小玩意。 要不要告诉他们那个自己已经擦过嘴擦过汗了? 算了,还是别说了。 回乡的路上,花小弟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贺穆兰虽然不是花小弟的姐姐,和花小弟也没怎么相处过,但花小弟平日里为她跑前跑后,端茶递水,每天灌满水缸烧好热水,她再怎么冷,也没法对他熟视无睹。 所以贺穆兰开了口: “小弟……” 花木托像是被贺穆兰出声吓了一跳似的,在马上滑了一下,又几乎是立刻晃了晃端正了身子,继续控缰向前。 马术和马上的反应真不错,不愧是一直在养马的年轻人。 贺穆兰心中赞赏花家小弟的骑术,接着说: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说吧。” 一直犹豫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便秘又像是要腹泻。 她都问了他几次是不是内急要停一下了,结果他说不是,那就一定是腹中有话。 花小弟一副突然陷入苦恼的表情,像是有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事被发现了,又像是欣喜于自己的姐姐发现了他的情绪。 就在花小弟一脸“便秘通畅”或“腹泻的真干净啊”的表情过去后,他很小声的说: “阿姊,为什么你会知道怎么看死人的伤口呢?” 若是打仗的话,杀了便是,不需要验伤吧? 难道她也曾经常遇见各种谋杀和自杀的情况吗? 听说柔然的探子很多,军中也有不少柔然的奸细。柔然人和鲜卑人长得差不多,难道是姐姐也遇见过这些坏人吗? 很遗憾的是,贺穆兰无法回答花小弟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自己也不确定的开口: “大概是,因为见的比较多?” 花木兰见过的死人一定也不少,毕竟打了十二年仗啊。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花小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到贺穆兰使劲在心底询问自己说的回答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花家这个男丁似乎很怕死尸。 一个军户家的孩子怕死人,这简直就是最大的缺点了。 从虞城回营郭乡的路变得十分安静,花小弟似乎还一直沉溺于“可怕的话”里,无限的想象了起来,以至于他们回到了家,袁氏看到了儿子不太好的脸色,急忙上下到处看。 “怎么了怎么了!我一看你们走了这么多天,又有头人的人回来要我们收拾衣服,我就觉得不好,你们的阿爷也是日日都在门口等着,后悔自己让木托也跟去了……” 袁氏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的有问题,听起来好像觉得他们家人更重视花小弟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花木兰”。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反倒是笑着安慰袁氏:“没有的事,游县令是个好官,案子断的很清楚。小弟可能有些认床,休息的不太好,是吧?” 木兰无长兄_10 她才不会告诉他的父母,自己骄傲的儿子是个看见尸体吐得胆汁都出来的家伙呢! 呵呵,便宜小弟啊,感激于你“姐姐”的善解人意吧! 花木托一愣,不停的点着头。 袁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松气女儿没有在意她的话,还是松气于花木托没有吃苦。 贺穆兰不是真的花木兰,自然是不会受伤的。而且她家里就是更偏疼年幼的自己而不是身为男丁的哥哥,所以对于花家更担心年幼的花小弟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父母真的想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端看自己怎么选择。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说他们就不关心花木兰了? 只不过花木兰离家十二载,他们对花小弟相处的更亲密,对花木兰变得有些客气了而已。 花父坐在门边的一个小石墩上,只知道不停的说“回来就好”,“没事就好”,贺穆兰鼻中不知道为什么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她自己的父亲是个老警察,其实也是花父这样的性格,一面自豪与全家都在公安系统担负着沉重的社会责任,一面又担心与她和哥哥的安全,每次他们办完案子回家,他都要等上很久,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 她有些想家了。 一旁的抱着两岁女儿的房氏一改平日见自己的那种郁色,从屋子里匆匆抱着孩子上来,没有先看看自己丈夫好不好,反倒把她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口中念叨着“谢天谢地”,又把她怀里的两岁女儿递给花小弟,和他絮叨他不在家时,自己在家里种菜喂马多辛苦。 等花小弟从怀里掏出一盒集市上买的新胭脂时,她立刻收起了埋怨,笑了起来。 这让贺穆兰开始触摸到房氏的另一面。 属于她这个年纪、还拥有少女之心的一面。 大家都是好人呢。 也许正是这样平凡又有些絮叨的生活,才让那位叱咤战场的女英雄最终选择了回乡吧。 花木兰要的是这样的生活。 她为什么一直要为花木兰可惜呢? 小剧场: 回去的路上。 花小弟(脑海里):我姐见过许多死人…… 许多不穿衣服的死人…… 许多不穿衣服的死男人…… 无限循环中。 ☆、求亲木兰 太可惜了! 花木兰不当官简直是太可惜了! 花木兰为什么要选择还乡呢! 愚民!迷信!毫无道理! 花家就不该移居南方的营郭乡,而是该留在怀朔! 听听,听听,现在外面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涵养不够,好想去揍人啊! 隔壁刘家集的案子因为具有故事性、传播性,又涉及刘家集的强人刘猛、村中唯一会写字的读书人,一下子变成了十里八乡村夫村妇们讨论的热点,简直就和“乡村头版头条”差不多了。 刘于安被人们形容成一个性格刚烈,求助无门,揣着一把刀上门想宰了刘猛,却最终只是自尽死在他家院子里的良善老实人。而刘猛曾经带着棍棒想要揍刘家的一双儿女更被人唾弃了无数回,简直就变成了戏本里常有的那种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那种恶霸。 听说刘猛家五服内的亲戚如今都出不了门,出门就被啐,这家的姑娘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男孩以后也不好娶老婆,说不定时间久了,整家搬迁都有可能。 在这个时代,名声没了,家中又没有了顶门柱的汉子,就代表无法立足,什么都没了。 更何况他家还有谋夺他人家财、逼死人、殴打小孩的恶行。 贺穆兰对这些传闻持无所谓态度,反正这是刘猛恶有恶报,他当初敢做,就该想过如果东窗事发是个什么情形。 但他们不该最后讲到花木兰头上来。 对于花木兰此人,此地的百姓是既尊敬又好奇,然后还有很多是不以为然的。 对他们这些位处大魏南方,不囤重兵,也很少被边关柔然等部落掠边的腹地乡民来说,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既陌生又有故事性,所以大家都爱在背后谈论这个“卸甲归田”的花木兰。 他们热切的谈论她的身材、她的样貌、她的勇猛,以及她的丰厚身家等等的一切。 此次死掉的刘于安曾经向花木兰求过亲,又被花家人拒绝的消息被传了出来。最近最新鲜的“新闻”和曾经最火爆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几乎是以病毒般的速度又一次把花木兰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所谓人言似虎,一点都不假。 传言传了一圈后,变成了花木兰天生克夫命,只是在说媒阶段刘家郎就惨死,浑然忘了向花木兰求亲的不止一个,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而花木兰的堂兄亲上刘家拒绝亲事,也成了她不近人情嫌贫爱富的一个证明。 人人都爱说起刘于安与花木兰的爱恨情仇,却没人考虑这事的真实性,也不愿意少一些愤怒和义愤填膺,多一些思考。 之前花木兰就已经是梁郡的焦点了,如今更是让人难堪。 此时妇女的地位比后世宋代之后要高的多,但朝廷和战场一直还是男人的地盘,花木兰虽然值得让人尊敬,但毕竟代表了一种脱离主流的“离经叛道”。 好在花木兰是鲜卑和汉人混血,鲜卑女子平日里抛头露面是非常正常的,也曾有过鲜卑女子代替死去的丈夫掌兵的事情,所以当地的汉人有时候会说起她从军的经历,却从来不拿这段经历说事。 鲜卑人和汉人在制度上毕竟有别,乡人们只是嘴里说说花木兰的身材什么的自然没问题,但你若说她参军保家卫国不对,或是替父从军不对,说不定被哪个当官听到了,就会上纲上线到觉得汉人对鲜卑掌兵权有意见,或是对世代罔替的府兵制有意见,引起灾祸。 所以他们都明确赞同花木兰的英勇和守卫家国的行为,但他们不聊这个,他们聊得是她的一切其他方面,尤其是“虎背熊腰貌丑肤黑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十二年如今都嫁不出去估计年纪太大也生不出孩子”这方面的东西。 这些男人似乎觉得通过这种“闲聊”,就好凸显女人即使再有能力,最后还是落个落寞下场的结局,以及男人就该干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做女人的活一类的论点。 好像再这样说一说,他们没有也上前线为抵御柔然尽一份力的事实就有了合理的理由,而要是去了就有更加完美的结局似的。 你看,女人都能当个将军了,我去了还不捞个元帅当当…… 妈蛋! 花木兰一个人能挑十个你们这样的“元帅”好不好! 你们这些战斗力只有负五被恶犬都能追的满村跑连耙子都挥不动的渣! “阿姊,你别生气。那些都是闲汉泼妇,就是嘴碎,管不住的。和他们生气,是拿自己过不去。”花木托手足无措的看着贺穆兰,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他和姐姐今早去周边的集市给马买豆料,他姐向来喜欢在集市里乱逛,买一些奇怪的东西,等他们逛完一圈回来,听到街头巷尾那些闲言闲语,他姐已经气得不行了。 贺穆兰听到他们的话,便知道之前花木兰刚刚回乡时,他们就已经肯定把她作为谈资说过一次了。 她不知道花木兰当时情绪如何,因为她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也许花木兰是真的不在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也许花木兰是刻意忘却,不让它动摇自己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种,花木兰都实在是个坚强的人。 木兰无长兄_11 贺穆兰是从内心里感激花木兰的。对比现代的生活来说,她如今穿越过来的生存状态当然不完美。她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相熟的朋友亲人,若不是这里的皇帝实在慷慨,在她辞却官职以后赏赐了不少东西,怕是她连财物都没有多少。 打了这么多年仗,却是孑然一身,只能说她是淡泊名利或另有隐情的。 但贺穆兰依旧满心里感激原身的主人,因为即使是这样的生活,她也是得来不易的。若她不是穿成“花木兰”,她也许过的是没有遗产继承权、不能接受教育、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必须接受丈夫的妻妾或者自己就成为妾室,然后过着一辈子不停的怀孕和生孩子的日子。 如今她能够得以穿着男装行走乡间,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任何地方包括县府的大堂。 她的膝盖不必轻易的为谁弯曲,她的武力足以保证自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这都是花木兰留给她的宝贵财富。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成为“女英雄”,但至少要理解。 千百年来,女性将军和“女英雄”寥寥可数,但正是这些伟大的女性为无数女人竖立起了一面旗帜,让所有女人为女人应有的自由和强大而骄傲,并且朝着更幸福更自由的方向努力。 这些逆着时代而行的女人们,是真正的斗士。 那些懦弱的闲汉们如何让丑化花木兰,贺穆兰尚且能够理解,可是跟着一起应和的女人们,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 对于花木兰这样的人,至少应该表示认同或不予评论,而不是跟着添油加醋,乱传谣言,这才是作为一个同性该有的礼貌和教养。 贺穆兰的心痛不会有人懂,因为她并不来自于这个时代,也不愿意屈从与这个时代。 这就决定了以身代之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为她的偶像花木兰,为无数“女英雄”在当年可能遭遇的可怕事情而痛苦。 贺穆兰情绪不好,花父的头也低的很沉。鲜卑的府兵世袭罔替,子孙除了当兵没有任何出路,也不给任何出路。是他的出身造成了自家女儿如今的处境,对于这位沉默了十几年的老校尉来说,他的沉默便是最大的痛楚。 花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这位温良的女人面对着墙壁,只知道抹眼泪。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她其实隐隐是松了口气的,这是松的这口气折磨了她十几年。 花木兰毕竟也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若说不愧疚不难过,那一定是假的。 屋子里的气氛极其沉闷,凝重的似乎像是有某种无法流动的物质在其中,闭塞住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 花木兰如今已经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主心骨,无论是想让她找个终身,还是忧虑她没有孩子,都是因为全家都希望将许多年来花木兰失去的东西弥补给她,希望她未来能过的幸福。 所以她快乐,他们快乐;她难过,他们统统都难过。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袁氏想要跑的时候,抱着孩子的房氏和几个乡人突然进了屋子,一脸惊慌失措的地说道: “花将军,花老汉,突然有一队人马进了乡里,朝着我们村过来!他们骑着马,驾着车,四处问花木兰将军住在哪儿……” 贺穆兰一愣。 哈? 找花木兰的? 寻仇?报恩?还是送礼? 贺穆兰刚刚还在又气又悲,被这些乡人一说,立刻分散了注意。 花父皱着眉头,开口吐出一大串话:“是汉人打扮还是我们鲜卑人打扮?可有甲胄武器在身?是军马还是良马?几横几列多少人?驾的车是马车还是牛车?” 那来报讯的几个乡人被问的满脸是汗,就连花小弟和花木兰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老人。 “鲜卑人汉人都有……穿着甲胄,武器,有武器吗?”一个乡人问同伴。 “好像没看见,有剑吧?”他也不确定。 “那是军马还是良马?” “屁股后面有烙印,是骟马吧?” “军马?是军马吧?那么雄壮的骏马……” “是马车不是牛车!” 听到乡人们的话,花父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是哪些兔崽子,把运送辎重的车骑弄出来了!” “阿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话间,忽然屋外传来群马奔策之声。 花家本村少有的养马人家,住的较为偏僻,前后都有跑马之地,土地平整,所以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极为明显。 屋后花木兰的爱骑“越影”突然仰天长嘶,继而带的后院马厩中的骏马齐齐嘶叫,犹如某种不可预见的征兆一般。 花家一家和报讯的乡人连忙互相携扶着出门,贺穆兰从未听过这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当下打起帘子,率先出门。 只听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过后,又有不停的驭马之声传来,在离花家十丈远的地方,众骑士齐齐放慢了马速,几乎以一种朝拜一般的姿态控缰而行。 骑士后面围着许多过来看热闹的乡人,却不见马车,想来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咦嘻嘻嘻嘻…… 越影疾奔两步,从马厩里腾空而起越过马栏,如疾风般朝着屋外而去。 来到花家门口的骑手全部是一身玄色薄毡大氅,做将士打扮的人里面都穿着北魏的玄色军服。为首之人穿着一件耀眼的明光铠,头上竖着银冠。 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健,马亦雄峻,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神骏非凡。 越影一奔出前院,立刻冲到马群里,和众马贴首贴耳。 来者一共是十四骑,一到花家门口立即下马,朝着呆住的贺穆兰走来。 他们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强体壮,贺穆兰身高一米七几,这些男儿没有谁身高亚于贺穆兰,而且气势之壮,似有千军一般。 十四人见到花木兰又恢复了男子打扮,眼神中都是喜色,为首那穿着明光铠的将军从一群骑士中走出,铁靴着地发出“锵锵锵”的声音,引得一干人等忍不住侧目与他。 只见这个英伟的男子径直走到人前的贺穆兰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半礼,高声喝道: “末将独孤诺,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独孤诺一声呼喊,身后十三骑士齐刷刷行了军礼,跪地求亲: “末将等六镇羽林郎羽林将,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旁观的人群中抽气声不断传出,花父更是热泪纵横。 一旁的房氏一边哄着孩子不要害怕,一边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才是花木兰!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花木兰应该有的生活啊! 这一十四将士人人身高八尺有余,形容举止有度,容貌英俊有仪,且身具英霸之气,浑然不似常人。间或几个汉人骑士未着甲胄,明显也是强宗子弟或一方高门出身,衣冠配饰之华美精致,简直闪瞎乡人的眼睛。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花木兰的旧日袍泽来拜访的,这一看下去,除了最前面的小将曾是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鲜卑的贵族将士独孤诺,后面那一十三人全不识得。 原来不是寻仇也不是报恩,竟是给花木兰撑场子来了。 贺穆兰啼笑皆非,扶起了为首的独孤诺,摇了摇头。 “别闹!” 木兰无长兄_12 小剧场: 贺穆兰:乖,别闹! 独孤诺(僵硬):…… ☆、磨刀小弟 独孤诺见花木兰来扶他,竟不像普通人那样直接起身或虚虚而起,居然举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倒让贺穆兰伸出去一半的手突然僵住。 虾米情况? 她就是想伸手扶他一下啊。 独孤诺身后顿时噗嗤噗嗤声不绝,发出笑声的大多是穿着甲胄的鲜卑将士。独孤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丢脸了,当下放下双手,一整脸色。 “花将军,末将是真心求娶!” 贺穆兰脑海里花木兰的记忆片段全是破的,不见到某个熟悉场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这独孤诺和花木兰并非同军的袍泽,而是魏帝拓跋焘当年亲征柔然的时候,曾与花木兰并肩战斗过,大概还有些什么往事,反正贺穆兰是翻不到。 花木兰应该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这独孤诺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七八了,这年纪没有娶妻实在是很少,鲜卑男多女少,娶亲比汉人晚的多,但也没有二十七八还未成婚的,所以她极小声问他:“那你妻子怎么办?” 独孤诺听到此句,立刻喜的连连点头。 “花将军,末将妻子嫌在下无趣,去年就自请和离,回了族中了!” 呃……鲜卑人还真开放,女人地位真高。 还能老婆嫌弃丈夫,离婚回家的。 话说他被老婆甩了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他老婆很难看? “好了别闹了,你是哪儿得来的消息跑过来求亲?还……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贺穆兰见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你们也别在那里跪着了,跟我进去说话。” “是!” 仿佛对众人的刺激还不够似的,独孤诺和十三骑士带来的马车终于被杂胡的力士赶到了花家门口。马车上放着鲜亮的绫罗,整张的漂亮毛皮,还有像是云彩一样的织锦、一箱一箱的东西。 这些乡人一年到头见的最多的是麻布,有些人家能看到一尺丝绸都恨不得传家,此刻见到这么多贵重的布帛就和破烂一样堆在车上,顿时纷纷表示心脏有些承受不了。 马车后跟着四匹白色的神骏,全身上下无一丝杂毛,鲜卑人视白马为吉物,这四匹马行动间金光闪闪,等走到近处时,乡人们仔细一看,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是黄金打就,顿时啧啧称奇,恨不得家中也有个花木兰一样的女儿,嫁了出去才好。 杂胡是北魏各地征战后征服的异族部落之民,大多充为了力士和奴隶。这些胡人有些生于北方冰天雪地之处,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全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这些身材高大的杂胡力士们将马车赶到花家院中,愣是把可以跑马的院子挤的狭小起来。花父一看果然是军中押运辎重的车骑队伍被拉出来运了东西,顿时又是气又是欣慰。 气的是他们胡乱用了军中的车驾,欣慰的是管着辎重车驾的乃是一军的“车骑将军”,车骑将军品阶不低,若要用这些马车,必定是经过车骑将军同意的。他家女儿竟然引的上官为她破例,可见她在军中的声威和名望。 对于一个老军人来说,除了花木兰不是男人这一点他十分可惜,她已经满足了花弧对子孙后代最高的期望了。 以身高马大的独孤诺为首,十四人鱼贯而入。花家的堂屋不小,这一群人挤进去,居然连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居于一室,贺穆兰更是感受到这群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她久在警队,也经常接触体格健壮的刑警和武警们,可如今面前这么多男人中有不少是鲜卑男子。鲜卑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属于血统已经混的乱七八糟的多元种群,这一屋子男人中,有高鼻深目的中亚人种,也有高车血统的黄头发眼睛苍绿的白种人,皮肤麦色相貌英挺的汉子也有几个。 一时间,一屋子异域帅哥、汉人儒雅帅哥、军中彪悍帅哥站在一起,晃得贺穆兰几乎睁不开眼,张了几下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木兰在军中到底怎么过了那十二年的? 还是她比较倒霉,遇见的战友都是歪瓜裂枣,所以一点都不心动? 花父和花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房氏的女儿早被吓得哇哇大哭,愣是房氏再想看热闹,也只能抱着女儿离开堂屋,去隔壁卧房哄孩子。 有朋从远方来,尚能饭否? 花家小弟一脸呆滞的走出屋子,在心中算着这十四个大汉加外面的杂胡力士要吃掉他家多少只猪多少只羊。 他家种的粮食是要交给军中的啊! 这二十多人的饭怎么做啊! 他们来求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家带来很大的麻烦嘛! 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吃的都比别人多! 身高刚刚七尺的花家小弟嘀嘀咕咕的去磨刀了。 独孤诺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磨刀声,一阵阵的牙疼菊紧。 虎贲军和鹰扬军中无人不知花木兰的武力,当年她主持练兵的时候,无数军中大好男儿被她揍得哭爹喊娘…… 现在一见花家的亲人,个个都一副朴实厚道之象,他刚在心中称赞下花将军原来是家中变异的那个,原来不是一家子凶器,这花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瘦弱小弟就去磨刀了。 是给他们下马威吗? 是想告诉他们想娶他姐姐就得做好被抹脖子的准备吗? 贺穆兰也被院中一阵哗啦哗啦的磨刀声弄的鸡皮疙瘩直起,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再一看,花父已经挨个握着人家羽林郎的手问他是哪个部族出身,哪个麾下当值,入伍几年,上没上过阵,甚至开始排资论辈算起他们的上司是不是和他一起当的兵,贺穆兰扶额而立,简直无语凝噎。 喂喂喂,不是跟您老人家求亲好嘛,你在那追忆往昔干神马! “我家堂屋小了点,而且我阿母胆小,罢了,你们还是和我去我那边屋子吧。”贺穆兰觉得留他们在这边就是个错误,又掀了帘子,带他们去她的高瓦房。 因为花木兰比寻常男子还高些,那边的屋子修的很是宽敞。 路过院中的时候,一群将士齐刷刷看向正在磨刀的花木托,直盯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阿弟,你在做什么呢?”贺穆兰忍不住还是问了。 “磨刀,杀猪,款待客人。”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独孤诺更是带着爽朗的笑意说道:“花家小弟不要客气,我们这次来随身都带了干粮,不必麻烦……” “那太好了……” 花小弟闻言一喜,家中猪羊都是他养的,一年养到头好不容易养肥点,就等着年底开杀,这才初冬,杀了可惜。 他听了独孤诺的话刚准备丢刀,从屋中走到门口恋恋不舍的花父叫道:“有客人来,哪有吃干粮的道理。我们家虽不富裕,管饱还是可以的。” 有热羹热饭吃,谁愿意啃干粮?听到花父的话,十四骑士顿时笑容满脸,先谢过花老汉的热情好客,又看着花小弟,不住的说“有劳了”。 这些军中汉子,竟然各个都是厚脸皮! 笑脸僵在脸上的花小弟,和刚刚哄好女儿准备去汤灶烧水的房氏,见此情景都恨不得捶地大哭一顿才好。 这…… 木兰无长兄_13 这么多人的饭,家里没这么大的锅啊! 贺穆兰的屋子要大的多,而且陈设简单,堂屋里除了几个贺穆兰请人做的小板凳以外,连案几都只有一个。 十四骑士在门口脱了靴子,进屋席地而坐,好奇的到处打量。 可以看出,在这些人的眼里,对花木兰的生存环境十分不满,尤其是几个衣饰华美的高门子弟,除了看到凳子稍微多打量了一眼,那表情中全都是“啊呀我擦这屋子真的是花木兰住的吗我没看错吧”的表情。 贺穆兰在他们面前坐下,开始发声询问: “我已卸甲归田,旧日的袍泽和战友却依旧还在军中效力。我曾嘱咐过无事不要来乡间找我,好好保家卫国才是正理,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流言,又为何弄出这么大阵仗来找我?” 贺穆兰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卸甲归田的。她是军中少有的“退役”的这么早的将军,她的战友都不是女人,击退柔然自然是论功行赏,各个高升的高升,转文职的转文职,在六镇或边军中有了很好的前程。 如今他们、包括独孤诺,要么在魏帝身边当宿卫,要么应该镇守边关,这么兴师动众弄了一票子帅哥来,肯定是有所预谋的。 她才不相信鲜卑军中随便抓几个人都是这个水平呢! 要真是每个都帅成这样,体格魁梧修长成这样,气度好成这样,军中早就到处是女扮男装的女人了,还轮的到她当什么“女英雄”! “花将军,风言风语刚传出来的时候,花克虎参将就收到了家信。但因为当时您似乎不以为意,弟兄们也就没过来给您添乱。”独孤诺竖着眉头说道,“可是后来越传越过分,甚至连此地的头人都写了信传入京中,这下子弟兄们就坐不住了。” 他一指身后十三骑士。 “这些人都是六镇贵族之后,也有汉人高门之子,均是仰慕花将军的人品武功,真心实意前来求娶的。” “我并没有用武力相迫,我也没那本事强迫他们,所以花将军……” 咦? 见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他,独孤诺立刻意识到她笑什么,当即炸毛地叫唤起来:“我我我我当然也是真心的!我现在也无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会有不嫌你无趣的妻子的。” 贺穆兰笑眯眯地送上一张好人卡。 她不好人夫啊。 十三骑士闻言笑了起来,独孤诺面红耳赤,瞪着背后的羽林郎们。 “笑笑笑,笑成花儿花将军就能看上你们不成!花将军不要我,肯定也不要你们!” “噗,独孤将军,就算不要我们,也是先不要你的哇。” “就是就是,我们好歹没有娶妻,发妻没跑啊。” “人说‘人有五长,必有一短’。独孤将军,你是不是哪里短了点,所以嫂夫人不要你,和离回家了?” “滚!” 因为贺穆兰一身男装,说话又幽默风趣,这些人先前的紧张一下子就飞了,气氛也愉快了起来,连些荤段子都敢开了。 贺穆兰眉目含笑,仿佛回到了过去和一群警队好友坐在一起打趣的时候。 但只是一会儿,贺穆兰就笑不出来了。 独孤诺先察觉到贺穆兰脸色不对,连忙关心的问她: “花将军,怎么了?” 贺穆兰耸了耸鼻子,确定自己没有闻错,便指了指门口的靴子,挑眉道: “那什么……在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你们还是先把鞋履穿上吧。” 小剧场: 贺穆兰耸了耸鼻子…… 众骑士(纷纷指向隔壁):是他,不是我! 所以,贺穆兰的属性是“冷场王”。此光环已经满级。 ☆、当年木兰 一段小插曲后,屋子的气氛尴尬的无以复加。 每个人看向手边人的眼神都是“一定是你,你连累我了”,或者“你昨晚好像没有洗脚但是反正我是洗了”这样的表情。 贺穆兰并没有太放在心里,这时候追究是谁散发的气味没必要。这些人一看就是组团来刷偶像的,和求娶什么的关系不大。 谁去求亲,还能在心上人面前说荤段子? 当然,她也相信这些人来求娶,就一定是做好了把她当嫡妻娶回去的心理准备。就像有人问你要不要嫁吴彦祖金城武,你也一定把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但总要看吴彦祖金城武愿不愿意娶你,是吧。 “花将军,吾乃陇西李氏,家中排行第八。吾家世代将种,最重英雄,此番携有丝十六匹,绢二十匹,真心求娶!”独孤诺身后一银甲小将起了半身,向贺穆兰求亲。 李八郎。 咦,陇西李氏,那不是飞将军李广、后世唐高祖李渊的家族吗? 来的是这样的高门,再听独孤诺说身后都是贵族,是从各地军中选拔到皇帝身边亲侍的羽林郎羽林将,她也不好等闲视之,正了正色,干脆明了的和十四骑说道: “花木兰,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入什么豪门人家,也没想过一定要过着人人称赞的生活。” 他们面面相觑。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的日子正是花木兰想要的,并无不美之处。” “被乡人嗤笑,说您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之人也叫美吗?”独孤诺的牙齿咬的嘎啦嘎啦响,“被人评头论足,如同货物一般挑拣,也是您想要过的日子吗?” 独孤诺的话一出,众骑士纷纷咬牙切齿。 “我记得您当年,千军帐中,力挑四十男儿,不堕我鲜卑勇士之名……” “我记得您当年,随王伴驾,奔腾如虎风烟举,一人独挑五大将,杀的蠕蠕溃散而逃……” “您……您这样的一个英雄……”独孤诺说道后来,几是泣不成声。 贺穆兰看着独孤诺哭的像是个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毕竟不是花木兰,不知道花木兰当年有多么了不起。 事实上,她觉得花木兰也许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是好的。 在她的回忆里,军中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就像那是一份必须要做的工作,而她是个如此认真之人,工作一定要做好一般。 花木兰的过去,贺穆兰有时候甚至要靠别人的提点才能拼凑起来。 有记忆而无认识,这是典型的战争创伤啊。 “……我的上司,镇军将军夏鸿,如今也无妻室……” 木兰无长兄_14 贺穆兰眨了眨眼,突然开口。 贺穆兰的话让独孤诺变得不知所措,那一点接近悲壮的气氛也是一扫而空。 余下的十三骑士更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犹豫着开口: “您的意思是,您心仪之人是镇军将军夏鸿?” 那个四十有余一把大胡子的老男人? 花木兰将军竟然舍他们这些猿臂蜂腰年轻力壮的大好男儿不要,等着一个鳏居多年其貌不扬的将军吗? “啊……”贺穆兰伤脑筋的挠了挠脸。“你们好像意会错我的意思了。” 独孤诺和众人都松了口气。 “我想说的是,夏将军也是一位盖世的英雄,而且他年纪比我还大,如今也无妻室,为何你们不为他焦急,不为他伤心,不为他愤慨,不为他哭泣呢?” “据我所知,他因膝盖有伤,如今也卸甲归田,和家中父兄同住了。” “这……这哪里一样……”陇西李八郎瞪大了眼。 “哪里不一样呢?”站着身子的贺穆兰弯下腰来,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是因为我是女人,还是因为我遭受了非议?” “因为您……您是……” 他被贺穆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腮红耳赤到无法正常发声。 “我是花木兰啊,夏将军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你们认为花木兰会放在心上吗?” 贺穆兰看着众人,睥睨一笑。 “什么闲言碎语,家中好意,虽然是有些让我烦乱,因为我至少还有自信,‘花木兰’不是会被眼前烦乱所困扰的凡夫俗子。” “不过,我还是很感动……”贺穆兰微笑了起来。“这段时间确实过得有些憋屈,你们倒是让我扬眉吐气了一把。” “谢啦!” 谢谢你们,愿意一听到风声就过来给“英雄”撑场子。 谢谢你们,愿意“牺牲”自己的家庭娶一个并不美貌的女人做发妻。 谢谢你们,让她看到了花木兰曾经生活的一鳞半爪,知道了花木兰曾经是个这么棒的人。 晚上。 贺穆兰看着十四骑开始在花家的院子里和院外搭起帐篷,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也太夸张了吧! 居然要用“磨”的让她屈服吗? “感情我下午说那么多,都是白说了?”贺穆兰看着一个又一个帐篷在力士们的帮助下竖立起来,头痛欲裂。 “花将军,你说的很好,可是我们是来求亲的啊。亲都没求到,怎么能回去呢……” “那下午你们又答应会回去?!” “是啊,等您答应我们的求亲,我们就回去啊。” “就是就是,哪有求亲一被拒绝就退却的,那不是鲜卑勇士的作为!”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抓狂了。 这些家伙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给别人家带来了多少麻烦! 这些鲜卑的贵族、高门的子弟、骄傲的羽林郎们! 他们是不是觉得这一次名为“去给昔日的女英雄花木兰撑腰打气之旅”,实为“乡村度假野营n 日游”的旅途十分有趣啊? 他们把她家所有的鸡都吃了! 她也有负责喂的! 还有屋后那几只可怜的小猪! 他们考虑过猪妈妈的感受嘛! 那几只羊是她特意养来喝羊奶和敷脸的! 花木兰的皮肤已经粗到她都堪忧的地步了好嘛!!! 要不是周边的村妇对这些男人实在好奇(其实是好色?),一个个踊跃报名前赴后继自告奋勇的来帮房氏做饭,甚至带着家中的米面鸡蛋等“好物”攀交情,他们以为就凭她家一个仅仅算是小康的七口之家能准备好这么多人的吃食? 明天的饭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不会又叫她去市集扛粟米麦饭回家吧? 她没工作,就靠魏帝拓跋焘赐的那点东西吃老底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面前这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十四帅哥一点也不可爱了。无论是体格粗壮还是器宇不凡,都变成了原罪。 身材彪悍啊,能吃啊! 正当壮年啊,吃起来风卷残云啊! 器宇不凡啊,吃完了不洗碗啊! 贺穆兰欲哭无泪。 这辈子房氏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了吧! 小剧场: 村姑甲(边洗碗边抚摸帅哥吃过的碗):还是银甲的俊! 村姑乙(便刷过边往外瞟):那个高车帅哥也不错,绿眼睛呢! 房氏(看着花木兰):都没她姑子潇洒!集市买粟米一手提两袋! ☆、冷酷木兰 鸡飞狗跳之后,阿不,干的热火朝天后,房氏和花木托夫妻送走了好心相助的村民们,并婉拒了他们“值守”的好意。 妈蛋!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守在这里,谁敢闹事? 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怎么办?还要给他们烧洗脚水?”花木托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累过。 他阿姐当年回乡,也没带这么多人啊。 木兰无长兄_15 “烧!烧了给他们烫猪毛!”房氏也累了一天,孩子全靠花母带着,对这些人也是一肚子意见。 “可家里没这么多盆啊!”花木托嗫嗫喏喏地说。 “说你傻你是真傻,你真当伺候爹呢!”房氏一瞪眼,“找个大盆来,烧个一盆,叫他们一起洗!” “这……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老娘也不伺候了!” 花家二屋门外的空地。 “我这木柱怎么缺几根?谁用了我的木柱?”陇西李八郎正在搭着自己的帐篷,却发现力士卸下的木柱少了几根。 他们虽然是一起前来,但马车上的彩礼和行李都是分开各放各的。如今其他人的帐篷东西都不缺,唯独少了他的。 李八郎左右四顾,马车上的彩礼为了安全考虑,早已移到花木兰的库房去保存。剩余运送辎重的车马上除了急行军所带的帐篷就只有一些散碎之物,并无再见其他木柱。 怕是在路上颠簸的狠了,掉了下去。 “你这奴隶,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他一时怒火中烧,抄起手中的一根木棍就猛然向负责管着他那辆车的力士猛敲下去! 嘣! 一支拐杖伸了出来,挡住了李八郎的木棍。 正是花木兰的父亲花弧。 花弧当兵的时候,昔年军中还没有这么多杂胡的奴隶力士。前面几任大可汗还没有征战这么多地方,能奢侈到拿这么些身强体壮的杂胡俘虏当做奴隶用。 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亲手搭帐篷,铺皮毡。 如今的大可汗已经征服了北方,改了称呼叫做“天子”,也带来了许多的变化。 见这人脾气这么暴躁,且不体恤军奴,花父叹了一口气。 金玉虽好,不是良配啊。 他见李八郎发怔,憨笑着回他:“这位小将军,不过是缺了几根木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扭头,“花木托,去把后院的木柴捡几根粗细差不多的过来。” 李家八郎知道此人是花木兰的父亲,只好讪讪的放下手中木棍,有些尴尬的垂手不语。 花木托小跑着送了木棍过来,花父丢掉拐杖,跪在地上,开始给李八郎整起帐篷。 “老伯,怎好劳您老……” “你莫要过意不去,老汉我十五当兵,三十四腿上有疾告了病退出军中,至今已经十多年没摸过这军中的帐篷了。如今让我回味回味以前军中的日子,倒是很让我高兴哩。” 他一边啰啰嗦嗦的说着,一边十分迅速的展开薄薄的油布,立柱绑扎,很快就搭成了半人高,一人长的小帐篷来。 花弧帐篷搭好之后,许多骑士还在指挥着力士忙活,只有花木兰那边的独孤诺是在自己鼓捣帐子的。 他摸到自己的拐杖,站起身来,看着满场乱糟糟的场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木兰说这些都不是她昔日军中的袍泽,他相信是真的。 和木兰一起回来的战士都是十几年征战活下来的老人,绝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花家的老校尉撑着拐杖,摇着头勾着背,一脸担忧的走开了。 花家老汉的背影萧索,李八郎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卸甲归田的影子。 他看看花木兰,看看独孤诺,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帐篷,旁边吆喝着把帐篷扎在哪儿的同伴们,不知道为何脸红了一红,将那帐篷重新推倒,也学着花家老汉那般,跪倒在地上重新立起帐篷来。 他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亲手去做了啊。 另一边。 “我的放这里放这里……”独孤诺指挥着力士们把马车上的帐篷卸下来,开始准备搭建起来。 这是军中的简易帐篷,油布所制,上面刷有桐油防水防风,用木柱做撑,支开后可供一人休憩,马车上还有羊毛毡等防潮的垫子,一看便知他们是有备而来。 和他们提出苦守家门这个建议的也不知道是谁,真有够损的。 “这是我屋子的大门口!你放在这里我还怎么出门!” “咦?花将军半夜还要出门吗?莫非是赏月?”独孤诺大笑着说道:“若是花将军无心睡眠,末将陪您赏赏月也还是可以的,您只要敲敲我的帐篷……” “独孤四郎,你真狡诈!” “就是就是!我们也要睡在花将军院子里!” “还敲敲你的帐篷,我看你恨不得住进花将军房里哟!” 听见一群将士的对话,贺穆兰的脸瞬间狰狞了起来。 “想要睡在我的院子里,是吧……” 她伸出手,抓住独孤诺正要敲入地里的木柱,略微使了使劲。 “嘭”的一声闷响,木屑四散而开。 刚刚还在调笑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居然捏碎了那根木柱! 贺穆兰一松手,让那根已经碎成了渣木柱飘散在空中。 木柱上下两端没有被捏碎的部分落到地上,发出咚咚两声,然后“咕噜噜”的朝着下首的独孤诺滚去。 “花将军你……” 贺穆兰漫不经心地拔起独孤诺固定帐篷的另外一根木柱,在所有人变了脸色之前,用两手抓着,轻易的将它折成了两段,四段…… 变成灶膛里烧火柴棍那般的长度,随手抛掷在地上。 十四骑惊讶的表情里终于有了其他的东西。 哼哼哼,是不是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哇! 花木兰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女人! 想要睡在她的院子里,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怕了吧! 贺穆兰扫视了他们一眼,板着脸,冷酷无情地说道: “若是你们不想脖子也被我……” “花将军,请务必收下的我的心……”一个鲜卑骑士单膝跪下,用拳头敲了敲心脏。 这是鲜卑男子向女儿家求婚最高的礼仪了。 “在下家中有良田千顷,自汉以来,我范阳卢氏便是当地豪强,在下乃家中独子,并无妻室……请花将军务必考虑在下!” 咦? 木兰无长兄_16 啥? 贺穆兰摆好的冷酷表情龟裂了。 说好的害怕呢?! 这一群人露出的狂热表情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远处查探花家动静的游侠儿一行。 贼二:“头儿,怎么办?花木兰家来了许多人。” 贼三:“来了人才好,没听说他们带了许多东西,等他们走了……呃?” 贺穆兰捏碎了木柱。 贺穆兰折断了木柱。 贼头(往后退):……我们还是走吧。 ☆、谈论木兰 虞城,游府。 游可给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语。 “你莫介意,我这没有好茶饼,只能奉上一杯清水。” 对于这些名门之后、士族高门来说,若是没有好的茶饼,还不如只饮清水。这崔家联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游可这种从小贫寒的游氏旁支完全不同。 游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游氏伯度公的青睐,怕是还在乡间耕读,断不会到这虞城来做一县令。 游可看着崔琳苦笑着接过清水,却未饮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势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竟让这位崔家最洒脱的十二郎愁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这位崔琳,正是当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孙,和他祖父一样,他也是崔家第三代里最让人惊艳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莫及。而他历经三代,辅佐三位拓跋氏首领,可谓是汉人朝臣中的领袖,深受魏帝拓跋焘(拖把掏)的爱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复魏晋九品的制度,让所有人按照汉家的那一套来,再将世间的氏族定个高下。此一举动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鲜卑的氏族贵胄。再加上他与寇天师一起劝服陛下废佛,竟……” 崔琳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年纪大了,谋策之力再无年轻时那般缜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这位陛下越发喜怒无常了……” “怀瑾,慎言!”游可吓了一跳。 他这位友人平日里虽有狂士之态,却从不妄论朝政的。 游可久在虞城,却也经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笃信道教的崔浩与天师寇谦之一意劝服天子崇道废佛,结果做过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烧寺院,捣毁佛像,杀僧之多,以至于“一境之内,无复沙门”的事情。 鲜卑贵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这样做,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端。 不过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所以崔琳说,他也只能听。听到过火的,不免安抚劝说几句。 “怀瑾,若是局势这般紧张,你便应该劝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余,陛下却正当壮年,此时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谈何容易,北方高门以我祖父马首是瞻,我祖父又岂是那种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难而上就不错了。”崔琳摆摆手,“罢罢罢,不提这些烦人的事情。我今日来,是为了你们虞城境内那位女将军,花木兰。” 花木兰? 游可脑中浮现了那个身着鲜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么,看你神色,你已经见过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记得你不爱凑热闹,怎么,莫非你还去了营郭乡不成?” 虞城离下辖的营郭乡还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这么一说。 在他想来,卸甲归田的花木兰,如今应该过的是男耕女织的日子,是不会来虞城的。那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让游可见过花木兰了。 “你莫要用‘花氏’来称呼花将军。”游可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听着这个称呼异常的觉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个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娇百媚的“花氏”根本对不上号。 她根本就不该是什么“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兰。 崔琳起了兴趣,正襟危坐,等着席后的游可说出这其中的原委。 游可见好友起了兴趣,知道若不说清楚这几日没什么清净日子可过,便说起前阵子自己的见闻。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来报讯,说是刘家集发生命案,案情复杂,且牵扯到鲜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 游可回忆起那天,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少时家贫,寡母守着家中田地,将他辛苦拉扯大。游可幼时定有一门亲事,在他十二岁那边,因他家贫又无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来退了亲。 此后他对世间所谓的“闺秀”再无好感,一心发奋读书,终于在族中高官长辈考验族中学问时得了青眼,被带入京中学习,更认识了好友崔琳。 游可自认眼界奇高,寡母去后更是无心于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这各色女子见的也不少,像是花木兰这般奇特的,还从未见过。 他对着好友,将当时到了案发现场,如何见一鲜卑男子在查验尸体,那鲜卑男子见他来,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杀而非他杀,又如何指引着仵作查看伤口,皂隶寻找证据…… 他那时听闻头人说这个男人竟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时,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没有当众失态。 而后花木兰如何面对刘家儿女,如何随乡人升堂作证云云,他也和好友一一说个分明。 花木兰的传说响彻平城之时,崔琳正在外游历,是以没有见过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对这位花木兰都是称赞不已。 口碑好成这样,就颇为不易了。 “如你所说,这花木兰回到乡中,竟是依旧身着男装东奔西走不成?”这和崔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没见过花木兰,所以才会这般诧异……”。游可微微顿了下,又换了种说法。“应该说,你站在她身边,根本就不会考虑她是男是女。” “哦?”崔琳跪坐的有些无聊,放松的侧卧在席上,意外道:“莫非这位花木兰将军,竟是个长相雌雄莫辨之人不成?” “非也非也。那位将军,根本就是不可由性别界定之人。” 游可看着好友惫懒的样子,有些失笑。“这世上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你便知道她完全与众不同。此时,你便不会关心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哪里人士,出身几何,而只是单纯的想和这个‘人’认识而已。” “我见到的花木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说,希之兄已经和她结为莫逆了?”崔琳谑笑起来。 “这便是我的可惜之处。” 游可叹了口长气。 “为了表示我的公允,以及并非偏倚鲜卑人的立场,我并未和她过多接触,甚至除了她分析那死者的死因以外,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实在是让人扼腕啊。” “话说回来,你找花木兰做什么?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和崔家有所交集之人。”游可有些担心花木兰。 一和这些权贵之家沾染上,想要如现在这般自在,便是极难了。 “我来劝花木兰去太子身边,借以劝谏日益暴躁的陛下。” 木兰无长兄_17 “什么?”游可一下子站起身来。 “陛下曾有意让花木兰当太子殿下的‘保母’,被花木兰拒绝了。而后陛下又以花木兰‘无癸水不可以血脉维系两族之好’为由拒绝了蠕蠕人的联姻之请,可见陛下对花木兰的感情不同于一般。”崔琳看着游可惊呆了的表情, “怎么,你竟不知?” 蠕蠕便是柔然,鲜卑人厌恶柔然人,认为其智力低下,是一群不会思考的虫子,便以虫行的形态蠕蠕代替了“柔然”,以谐音“蠕蠕”称呼他们。 而“保母”,绝非什么保姆佣人之流,而是源自于拓跋氏“子贵母死”的制度。 在鲜卑,女子地位尊崇,强族之间互相联姻后,母族便可经常干预部族之事,更屡有丧夫的女人带着丈夫的全部身家人马归于娘家的事情。 后来拓跋氏建国后,便订立了“子贵母死”的制度。既皇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必须赐死。 生母既死,就要有其他女人代为照顾太子,有时候是没有生下皇子的皇后,有时候就是皇帝亲自选择的信任之人。 所谓“保母”,就是“保护太子的代母”。这个女人必须身份不高,才智过人,更必须得忠于大魏皇室。 如今的魏帝拓跋焘继位时,便力排众议,封了自己的“保母”窦氏为“保太后”,人称窦太后。这位罪奴身份入宫的太后一生得享荣耀厚待,又在太子生母死后继续抚养现今的太子拓跋晃。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她去世时,拓跋焘将她风光大葬,并且上了谥号“惠太后”,建碑立庙,年年祭祀。 她去世的第二年,正是天子亲征阴山之北,大败柔然,在军中论功行赏,册封花木兰尚书郎的那一年。 窦太后一去,太子拓跋晃没了生母,这保母的人选应该是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但赫连皇后乃是被灭国的夏国皇室公主,而灭了夏国的,正是她如今的丈夫拓跋焘。 就凭这一点,满朝文武反对赫连皇后成为太子的保母。 其实花木兰当时若是愿意接受太子的“保母”一职,也许并非什么不好的决定。 至少拓跋焘对她的欣赏,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年幼的太子一直都在魏帝亲征的时候监国,并未有过什么像样的武勋,这在以军功为重的鲜卑人中是极其不利的。 有一位在军中有着“虎威”之称的保母,可谓是相得益彰。 但这时候就没有那么多也许。花木兰辞却了所有好意,装着足以一辈子不愁吃喝的赏赐,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花木兰既然拒绝了,想来就不会再妥协了。更何况,也不是她想去做保母就能去做的。”游可不相信那样一个女人会乐意与一辈子在宫里带孩子。 “我问你,花木兰在乡里过的可好?”崔琳坐起了身子,支着下巴问他。 游可默然不语。 乡间四处弥漫的各种奇怪传言,他并不是没有听过的。甚至如他,在未见花木兰之前,脑海里首先勾勒出的也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的女人。 这到底算不算过的好,他不知。 他并没有处在花木兰的位置,也没有过花木兰的经历,甚至于因为他是男人,所以他对花木兰此刻会是什么想法也不得而知。 也许她对此是完全不以为意的。 所以他无法回答。 “其实陛下手下的‘白鹭’一直奉命关注着花木兰。” 崔琳抛出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 “如果我没猜错,独孤家那个笨蛋四郎和陛下宿卫中头脑简单的那群家伙,应该被陛下派去的人煽动的热血上头……” “跑去给花木兰撑腰了。” 小剧场: 拓跋焘(拖把掏)以阅兵之名仔细的检视自己的羽林卫士,专盯帅哥。 羽林郎甲(捂着菊花):陛陛下为何老是看着我……莫非是看上我了? ☆、包工头木兰 给花木兰撑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贺穆兰左驱右赶。 这些人把花木兰家当野营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粮、吃掉了她养的小鸡…… 每日里,无数闲汉村姑来她家门口看热闹,对着花家伸头探脑。花家是村中的鲜卑军户,原本住的偏僻宽敞,这一来,她家门口都快成菜市场了。 “你们滚不滚?”贺穆兰对这一票子男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你们不滚我就动手了!” “能和花将军比试,是末将们的荣幸!”李家八郎李彦闻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来。 贺穆兰气结,恨不得看看这些所谓的“贵族”是拿什么保养品抹脸的。 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 “你们太闲是吧?”贺穆兰点了几个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们三人去给我家喂马。顺便把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做吧。 “遵令!”三个胡人汉子抱拳称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马了。 “你,你,你……”贺穆兰看了看几个衣冠尤为华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们都是高门子弟?” “是。”几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独孤诺急的都要挠墙了。 难道花将军偏好英俊清秀的汉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个没戏了! “你们会写字正好,我们乡里会写信的人不多,既然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我等下在门口放个小案,你帮我们这边的乡人写写信,写写文书什么的吧。”花家只有花木兰识字,但人人都怕花木兰,也就没人请她帮忙写字了。 所谓恐惧和流言都来自于不了解,这不是很好的敦亲睦邻的机会嘛! 花木兰大手一挥,在门口放了一张案台,摆了几个坐垫,让花小弟挨家挨户去问谁家要代笔的,这里有几个现成的劳力。 那几个高门子弟没想到会被花木兰这么使唤,当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摆,安然的在案几后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还会被人当成一群正在谈玄的高士吧。 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实给花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花木兰使唤他们也不客气,既然他们都哭着喊着求她“请把我们当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们当小弟使了。 众骑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是要当“追求者”不是“追随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么?”独孤诺眼睁睁看着这个被指挥上屋顶修房子,那个屋后喂猪,另一批刷马,转眼间就他落了单,穿着明光铠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 贺穆兰转过身,上下扫视了一眼独孤诺。 “唔,你这样不行……”她看着独孤诺,说出一句独孤诺心花怒放,众骑士差点没把独孤诺瞪穿的话来。 “你脱吧。” “哈?”独孤诺捂着胸口,犹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种余光扫过来的兄弟们。“在这里?” 贺穆兰眨了眨眼。 木兰无长兄_18 “你要在这里也行。” 一个时辰后。 穿着花木兰旧衣的独孤诺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满心荡漾。 这是花将军穿过的衣服呢,那啥,虽然小了点…… 可其他兄弟们可没有这个待遇! 贺穆兰在马上无语的看着独孤诺傻乐,不知道他穿个二短外套有什么高兴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专门来耍帅的,穿铠甲的穿铠甲,穿锦衣的穿锦衣,连替换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华美,简直就跟孔雀专程过来摇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们干活,他们还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强,但她有事要和独孤诺单独询问,便只能以去集市“买东西”的名义把他拐出来。 他来时穿着一套制作精美的明光铠,脚下踏的是作战用的铁履(贺穆兰严重怀疑脚臭的是他),这撑场子时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两人很快就要被围观了。 就算不被围观,穿成这样去买粮食买油盐酱醋,要么被狠狠宰,要么吓得老百姓双手奉上“保护费”。 那以后花木兰彻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贺穆兰才叫他把身上的铠甲脱了,再换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这东西好办,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坏来,有一个脚掌和独孤诺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双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独孤诺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适合“微服买菜”的。 他体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较瘦弱,独孤诺那货肩宽胸壮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后没法子,花木兰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让他先穿着。 只是花木兰毕竟是女人,虽然身材修长,但体格并不粗壮,这裘衣是友人所赠,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这独孤诺一穿,肩膀和胸勉强塞下去了,袖子却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觉得难受,一路走一路傻乐。 真是脑残儿童欢乐多。 贺穆兰见身后赶着驮马的力士还在较远的地方,便一抖缰绳,状似亲密的将马驰到独孤诺的马边。 独孤诺见花木兰贴了过来,心中正一阵小鹿乱跳,只听得“花将军”开口问道: “说吧,你们到底过来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军中英俊的儿郎,有的和你看起来还不是很熟,你怎么能把他们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这小小的乡野中来?” 真要义愤填膺,该来的也该是和她同军数年的火伴们和他们的麾下儿郎,而不是兴师动众到弄出这么多“优质男”来。 这随便哪一个,尚公主都足够了。 顿时,独孤诺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他眨了眨眼,有些发愣。 “什么为什么?为了来娶您啊。” 贺穆兰正在等着答案,乍听到独孤诺的回答,一口气卡在半空中下不来。 这独孤诺若是个心机深沉的货,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 “我不耐烦和你啰嗦。独孤诺,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怀疑,这么多军中儿郎和我花木兰一无深交二无联络,莫非你是大嘴巴,到军中到处传我花木兰‘凄惨”的事情去了不成?”贺穆兰一肃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谢谢’你了。” “我怎么会!”独孤诺一皱眉,“是他们找上我询问真相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闲汉的指指点点……” “再说,我们和您是神交!神交!”独孤诺用流利的鲜卑语说着贺穆兰完全听不懂的单词。 鲜卑语里是没有“神交”这个词的。真是难为他了。 贺穆兰见这独孤诺确实只是个样子好看的二缺,只好放弃了再度逼问的意图。 难怪她的战友大部分升迁去了战事险要之地,这货却被调去平城当皇帝的宿卫。 面子货啊面子货。 她虽只是法医,但多年刑侦工作下来,自认察言观色还是不错的。这独孤诺一脸“啊他们来找你我也要来找你于是我们一合计就一起来了”的样子,不似作假。 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是好意还是阴谋,贺穆兰不知道,也不想介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片刻后。 “到了。”贺穆兰和独孤诺到了镇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卫平城周边的六镇不一样,这是个典型的以农耕为主的郡县,集市也比北方买的东西种类要多,但不和花木兰的老家怀朔那样可以随意买到战马和铠甲兵器等物。 府兵制和募兵制不同,北魏的军户一旦被征召,小到针线大到盔甲和战马都要自备,通常一个军户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装备是要传家的,花木兰当年用的武器铠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军中用过的,只有战马,因为花父的马年纪太大了,马缰辔头也都已经烂光,所以才出现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的事情。 因为是南方郡县,这里没有北方那般随时会进入战争状态,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许多狗,也有很多活泼调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气小孩,而且到处都是家畜跟牛车造成的凹洞与泥水坑。 鲜卑人不多,因为鲜卑人要负责打仗,汉人负责耕作,所以成年的鲜卑男人们若是在集市中闲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如今,就有两个鲜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闲的逛着集市。 独孤诺看着地上的新鲜狗便便,再看着鼻涕和眼泪齐飞着奔跑的小鬼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捏紧了拳头。 这没什么! 不就是买菜买米买油盐酱醋嘛。 和花将军同行,买什么他都甘之若饴。 “托你们的福,我们家现在一点粟米和麦子都没有了。”贺穆兰看了看独孤诺将她那件旧衣胳膊部位崩的紧紧的肱二头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前都是我扛,虽然很轻松没错,但一直被人注视确实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分量就行了。” 贺穆兰一句“好在这次有你”让独孤诺心花怒放,满怀自信的笑了。 “交给我吧,我独孤诺可是被称为‘熊罴’一样力气的男人!” 一个时辰后。 太失算了! 他怎么漏算了花木兰将军那天生的神力!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贺穆兰有些担忧的看着从举变成扛,从扛变成抱,从抱又变成和拖没两样的独孤诺。 “不……不用……”独孤诺连开口都在憋着气。他怕他说的话一多,一口气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为什么马还要吃豆子和麦啊!为什么他们要带那么多马来啊。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东西都放到力士赶来的车上了。但正是因为他们赶来的是马车,而这里已经习惯了人力车或者驴车,一旦出现马车太过引人注目,二来很多东西是摆在地上卖的,马车很扰民。 所以一到集市门口,他们就派了一个力士守住马车,然后步行进入集市买米粮和肉食等东西。 贺穆兰承认自己是故意买这么多的,不过她也确实看中了独孤诺的力气。这边没人吃面,麦子是做成一种叫做“麦饭”的难吃东西,她一直想看看买了麦子回去能不能鼓捣出白面来。 恩,家里有现成的石磨,又有现成的男劳动力,就不用委屈家里的驴子了,让他来磨吧。 他不是“熊罴”一样的男人吗? 应该不会比驴子差吧。 另一边,在晌午时分由游可领着到了营郭乡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里,军中素有“俊才良彦”之称的羽林郎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有的露出结实的胸肌,一声大喝举起斧头……呃,劈柴,光看架势,还以为是在砍什么敌将贼首一般,门口聚集了不少村妇和小丫头,正脸红红的偷看。 木兰无长兄_19 待看到来的是两个青年男子,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种“凝重”的姿势继续砍着柴。 院子中有几个将士在……喂猪?那架势与其说是在喂猪,不如说是喂猪时不小心将猪放了出来,如今正在狼狈的把猪赶回猪圈去。 几个将士一个拉猪的腿,一个拽猪的尾巴,一旁一个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来是要哭了,一边嚷嚷着“轻点轻点这是最后一头猪”,一边“啰啰”的叫着。 只是那猪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死活就是不肯再回头了。 几个穿着华丽锦袍的年轻人在花家门口席地而坐,旁边围着许多村汉和老妪。初冬的日子里,他们却满头是汗,因为一个老婆婆不满的拍着桌子,表示她说的那么清楚,他却写的颠三倒四,连她都听不懂,那他儿子就更听不懂了。 崔琳气息有些虚弱的扭过头,游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好友,脸上还能露出可以被称之为“白痴”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梦游一般的语气说道: “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不是得了癔症,对吧?” 小剧场: 花小弟:我的猪,我的羊,我的鸡,55555…… 房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正坐在李八郎脖子上揪毛) 花母:我的屋顶,我的瓦…… 花父:我的青春,我的青春…… 羽林郎某(呆滞):我的靴子,我的靴子…… ☆、迷惑木兰 和独孤诺买了粮食和日常用品回来的贺穆兰,在自家的堂屋里接待了这么一位“贵客”。 真的是贵客。 和独孤诺以及他带来的十三羽林郎不同,这个姓崔名琳子怀瑾的年轻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很贵,我祖上很贵,我父母很贵,我全家都很贵”的气息。 原谅贺穆兰所来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贵族了,而贺穆兰的身份和职业注定了她见不了权贵,或者说——“活着的权贵”。 即使生前再显赫,长相再英俊,气势再惊人,你以为被扒的光光放在解剖台上能让贺穆兰感觉到什么? 这具尸体很贵吗? 但此刻贺穆兰真的觉得,若是她在现代解剖了这具尸体,一定也会赞叹出“啊,这大概是我解剖的最贵的尸体了”的话吧。 头带纶巾,身披鹤氅的崔琳,看着就像是那种古画里走出来的高士。 这个男人十分英俊,除了英俊以外,还有一种脱俗的气质。而这个男人也很了解自己皮相上的优势,打扮的十分讲究,务必将自己的每一处优点凸显的淋漓尽致。 又是一个觉得自己能以外貌打动花木兰的男人? 据游县令引见,这人还是如今汉人中权倾朝野的崔浩之孙,他来找花木兰做什么呢? 为何独孤诺一群人听到他的名字,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 屋外的羽林郎们正在唤猪推磨、间或夹杂着小女孩尖锐的欢叫声,就在这有些嘈杂甚至可以说是“吵闹”的环境中,和贺穆兰独处一室的崔琳微不可见的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温声开口道: “想不到,花将军威风如初,竟能让陛下身边的羽林郎们为你喂猪修屋,甘做奴仆之事。在下真是羡慕之极。” 听听听听,听听这“屈尊纡贵”的外交口吻。 真想把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文艺男青年一巴掌拍到南墙去。 “不知崔郎君光临寒舍,所谓何事?”贺穆兰不耐烦和他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的询问了他的来意。 她确定在此之前的花木兰和此人一点交集都没有。 若是有的话,她一看到他就会回忆起来的。 …… 崔琳微微一愣。 他还没见过对他如此不客气的人。在他印象里,无论是什么女人,哪怕是年老的老妇或者幼小的女孩,见了他都会十分温和。 而他向来观察入微,也看的出这位“花木兰”对他并没有什么耐心。 “崔某并非为了你的过去而来,而是为了你的将来而来。”崔琳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对着眯着眼睛的花木兰微微一笑,语气坚定。 “花将军,你已经大祸临头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话十分熟悉。 不但熟悉,就连这“名士”的打扮她都觉得异常的有画面感,仿佛在哪里看过似的。 猛然间,贺穆兰心头一亮! 她说哪里熟!这不是小时候每到暑假翻来覆去重播的《三国演义》里经常看到的场景吗! 经常有某个谋士要去忽悠人了,就会跑到别人面前,故弄玄虚的说着“哦主公x君x将军你已经大难临头了!”引起别人的重视,然后那个被吓得半死的人就会连声追问。 最后那个可怜蛋会在谋士啪啦啪啦分析一段局势后被牵着鼻子走。 至于那个可怜蛋最后下场如何,端看那个谋士到底是不是有良心了。 诸葛亮说动孙权和刘备联合算是珠联璧合,但有时候也有坑死人不偿命的时候。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贺穆兰就恨不得自己能接一句,看看那些谋士的脸色。 而如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啊,我已经大祸临头了啊。”贺穆兰无所谓的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崔琳有些意外。 他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花木兰会有的反应,包括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气急之下将他赶出去,却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 ——用今天吃了一片酱瓜一样的口气跟他说“谢谢,我知道了”。 出现了!果然是便秘一样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 “花将军大概觉得在下是故弄玄虚,是以如此轻忽……” “但在下千里迢迢从平城而来,却并非为了小事。花将军,陛下一直……” “崔郎君,我如今已经卸甲归田了。”贺穆兰凝视着崔琳的眼睛,迫的他停下了口中的话语。 你看,气势这东西,花木兰也不是没有的。 “我不知道你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但是崔郎君,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木兰无长兄_20 贺穆兰知道这种人。 若不是所要说动的目标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是不会浪费一点心思在目标身上的。 而这种人,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毫不相关的卸甲女将军会不会大难临头? 谁信? “但你已经在危险之中了,花将军。”崔琳依然让礼貌的笑容挂在脸上,“是出于对英雄的敬重,所以我来告知一声。但这不代表别人会如同我一般的‘客气’。” 崔琳知道花木兰对他的心防很重。但这无所谓,他今日来只是来探探底。 等事情渐渐出现端倪,他相信花木兰会想在他这里知道答案。 “花将军,你以为陛下能容忍这么多护卫的宿卫擅离职守吗?尤其这里每一个都是家世显赫、前途远大的军中俊彦?”崔琳温柔的声音犹如一条温柔奔涌的溪流。 “您是英雄,是替父从军十二载,独挑柔然可汗庭五位大将的勇士。所谓时势造英雄,大魏需要勇士……” “可这时,英雄变成了女人。” “将军白头,美人迟暮。英雄竟成了乡野间村姑闲汉之流闲言碎语之中的笑柄,这会让多少大魏的将士寒心?又会让多少将士对自己保护的‘百姓’们生出动摇之情?” “花将军,只要你一天不幸福,陛下就会想办法让你‘幸福’。至少让你看起来像是世人眼中应该‘幸福’的样子。” “正因为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以我才为你将要陷入到世俗女子的桎梏中去而感到悲哀啊。一想到你要年复一年的过着这种‘幸福’的日子,我就深深的为你唏嘘。这岂不是一种大祸临头吗?” 贺穆兰端坐在案几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羽林郎问独孤诺她的近况,为什么这些人会穿着华服带着彩礼大老远的从平城来到梁郡,又为什么可以动用军中的车马和随意“离岗”,只为完成一项如同是“撑腰”一般的幼稚行动。 起先她以为是花木兰独特的个人魅力和在军中的威望促使了这群将士们这么做的。 可能起因确实是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若真是一个在乡民的非议中已经心灰意冷的花木兰,即使不在这群将士中找到归宿,也会开始关注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不让兄弟担心,不让过去的袍泽担心。 她或许真是这样的人。 原来皇帝拓跋焘一直没有忘了她。 原来花木兰已经上升到这种层面了。 原来他们从来不曾看她是“花木兰”,而依然是“花将军”。 贺穆兰莫名的有些发堵。 在她的时代,花木兰已死,只有“替父从军”的传说存在。 虽然她起初只是为了不让父亲去送死这么简单的愿望,但从她是一个女人,且是最后活下来了的女人开始,注定就不会平凡。 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代表女人某种自强精神和的花木兰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谁会在乎一个“符号”的想法呢?符号就是人们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贺穆兰第一次无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后,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以至于她连崔琳最终还是完成了谋士们“耸人听闻”的最终目的都无法气恼。 她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着,连崔琳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离开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骑上了马,游可陪着崔琳在花家的门口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在被周围各种小媳妇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怀瑾,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有些后悔……”崔琳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汉子们,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同时指挥的动这些天之骄子们做这些事了。 而这花木兰,凭的仅仅是一个名头而已。 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冒险来了,带着他一贯的自信和动摇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战士,此刻正在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稳在战斗。 他要步步紧逼,让这个女人投身到比战场更为可怕的朝堂和后宫中去。 但正如花木兰所说的,‘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崔琳毕竟不是祖父那种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数十年,玩弄人心和权术与鼓掌之间的老政客,所以他也会有一瞬产生后悔。 不过,这也只能稍稍让他的良心动上那么一动罢了。 花木兰和家国天下谁轻谁重,这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选择。 更何况,崔琳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会让花木兰过上更为尊贵、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个“战士”啊。 崔琳调转马头,在众人各种打量的目光中开始往虞城方向归去。 接下来,他只要静观其变,徐徐诱之就行了。 屋中。 贺穆兰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误区。 妈蛋,给那阴险小人带到沟里去了!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啊! 什么拓跋焘,什么大魏,什么家国天下,精神坐标的…… 关她鸟事? 小剧场: 崔琳(心中盘算):接下来,我要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的动摇她的心思,唔,还可以…… 贺穆兰:管我鸟事?下次再来打出去,还能逼我强嫁不成! ☆、吾家木兰 这十四位被千挑万选出来的京中宿卫在花木兰家住了三天,终于还是铩羽而归了。 这些生而富贵的羽林郎们,在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个羽林郎修屋顶时不慎踩到了屋顶的青苔落了下来,幸亏贺穆兰那时正在帮着带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为了不让羽林郎摔死吓到孩子(大雾),贺穆兰上前接住了那个羽林郎,没有酿成“悲剧啊,求亲不成反断腿”的戏码。 至于贺穆兰到底是怎么接的,以何种姿势接的,往事不堪回首,为了不让这位羽林郎接下来的人生中留下阴影,众袍泽都体贴的表示没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喂猪的、喂鸡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没有什么难度的力气活。 虽然花小弟很心疼有个羽林郎好心帮着杀鸡结果是把鸡头斩下来了,以至于没有接到鸡血,但这几天的日子,对于这个从小就扛起家里重担,将种田、养马、喂猪当做日常的年轻男孩来说,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几天。 以至于半夜他和房氏就寝时,都会禁不住和她倾诉起若是后来当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过着这般威风的生活,穿着如此鲜亮的衣甲。 木兰无长兄_21 对此,房氏无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说吧。” 而对于那些汉家强宗子弟们来说,这几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现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凭一手写书信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写信和吟诗作赋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大字都不认识,文辞稍微讲究一点就听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如何最节约纸张又写的浅显就成了一门学问。 这几位北方高门子弟在无数个老太太老爷爷的唠叨中,渐渐掌握了这门学问。 最大的感悟,却是执笔时落下的那些思念。 对于远方出征的儿子的思念;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对于出嫁的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对于亲人或爱人最美好最朴实的情感…… 他们不会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也不会说“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样的话,但他们的话比诗句更感人。 若说这些强宗子弟最初只是为了给花木兰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大情愿的去做这件事的话,到后来他们已经是甘之若饴,完全领会了“施大于受”的含义。 文字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发挥着它的作用,抚慰着看到它的人的心灵。 这些强宗子弟甚至会好奇,若那些边关的兵丁、那些远游的游子看到了他们写的信,会有怎样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当贺穆兰明显的表现出他们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时,这些羽林郎们不得不赶回平城了。 他们仰慕花木兰到不愿意看到她对他们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 清晨,十四骑士从花木兰家的屋后马厩里牵出他们的马。贺穆兰指挥着力士从她的库房里搬出他们送来的彩礼,重新装到马车上去。 虽然十四骑士一致认为他们这么多天打扰了花家的安宁,这些彩礼可以作为单纯的礼物赠予花木兰,但贺穆兰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加上她确实拒绝了他们的求亲,这时候再要礼物有些缺德,所以坚决不受,十四骑也只能从了。 “花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希望下次我们以旧交的身份来时,您能不要赶我出去。”独孤诺眼眶泛红,若不是他是宫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个茅屋,磨到花木兰愿意下嫁为止。 “那是自然。”贺穆兰爽朗的笑着,“下次再来,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对独孤诺挤了挤眼。 “你们这次来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独孤诺何曾见过花木兰这顽皮的一面,当时就愣了一愣,而后是狂喜。 “独孤将军……”贺穆兰凑到独孤诺耳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贺穆兰的靠近,独孤诺面红心跳到想要蹦起来,而他听完贺穆兰的话以后,也确实是蹦起来了。 “我曾听闻,每日泡脚时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脚臭……” “都说了不是我!”独孤诺面色赤红,“不是我不是我!” 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独孤诺。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听听,也许以后用的到呢?” 独孤诺在心中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转眼间就被整备战马的骑士们包围住了。 “花将军刚才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独孤诺你好奸诈,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时候在花将军面前卖乖了?” “说好了公平竞争的!” 公平竞争什么? 谁的脚更香吗? 独孤诺翻了个白眼。 十四骑很快就整编完毕,房氏和袁氏捧着新作的面饼和煮好的鸡蛋,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干粮。 贺穆兰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麦粉和水后作出了一种死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不了“酵头”,但纯小麦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麦面好吃的多。这十四骑虽然出身显赫,但由于经常陪着拓跋焘行猎,意外的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干啃干粮都行。 贺穆兰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心中也有些伤感。 无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因为拓跋焘的指示来的,他们愿意来,本身就已经表达了某种让人感动的东西。 虽然她不觉得单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有些从内心感激拓跋焘为花木兰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这三天的相处过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这十四位军中儿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个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个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这皇帝拓跋焘,是真想让花木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这绝不是崔琳口中那种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虚假“幸福”。若是那样,拓跋焘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个外人看来十分优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设法做出“撑腰”的场面,又让他们自然的和她相处几天? 这三天,她看着他们笨拙的抓鸡喂猪,上房揭瓦。 她看着一个长相清俊的高门青年被一个老太太嘴中喷出的唾沫溅到了脸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继续低头重新拟写家信。 她看着独孤诺像是一头驴子一样拉着那个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这样的品质,比他们的出身和将来更宝贵。而她不相信拓跋焘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随便挑拣就拉到这么一群如此优秀的青年。 但正如这面前的十四儿郎一样,花木兰也是贺穆兰的偶像。正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贺穆兰是在慎重的使用着“花木兰”的遗产,从不敢妄自“盗窃”她的东西。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娶的是谁。 她要时刻保持这种清醒,不被这种虚荣冲昏头脑。 所以她对着面前十四位骑士抱了抱拳,朗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番话,她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借着花木兰的身体,用花木兰的嘴,说着花木兰一直铭记在灵魂里,时刻不敢忘却的话。 他们为花木兰而来,她觉得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 “各位在寒舍盘桓三天,当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艰辛。我花家已经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为军中喂养军马,种田给养军中儿郎吃食,如今征战连连,赋税不轻,我知你们都是贵胄高门之后,可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却依旧缩衣节食,养着大魏的兵马,只为了我大魏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军中能少死几个子弟回返乡间,不要让战火烧到家乡。”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 贺穆兰知道他们之中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就算如独孤诺之流,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光和个人的前程在战场上拼杀。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只是一个晋升的场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们确实比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刀一枪慢慢砍杀上来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头的多,也更容易成长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他们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以至于从来不曾低下头看过下面的风景。 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花木兰,无需在一个战士最美好的年纪里卸甲归田,所以他们以后背负的信念和他们选择的道路,可能会影响更多的人。 “蒙君教诲,必牢记于心!” 独孤诺慨然应道。 “蒙君教诲,必守余生!” 木兰无长兄_22 十三骑士大呼出声。 . 花父撑着拐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树旁。待看到身材修长的女儿说道“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时,忍不住避到树后,擦了擦眼泪。 他大概理解了,为何自家女儿出征前答应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法子活着回乡,却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木兰天赋惊人,在军中没有按照他嘱咐般那样隐瞒住她的膂力。没有人愿意将这样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让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来,倒是这孩子自愿留在军中的。 若说他之前是欣喜于一直在沙场中拼斗的孩子回到了家乡的话,今日这十四骑的到访,渐渐让他触摸到了女儿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经属于女儿内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儿离家前重重的叮嘱让她放弃了军中的生活回乡。木兰不想改变,只想以原来的面目回到家人身边,甚至为了他们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许多事情。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会在窗下“唧唧复唧唧”织着布的乖女儿了。 他曾后悔过木兰不是个男孩,因为若是那样,花家的“富贵”(注1)就不需要放弃“她”所拼搏过的一切。 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才值得让他更加骄傲。 能说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的孩子,难道不值得他骄傲吗? 若他曾是木兰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会死心塌地随她拼杀于疆场吧。 袁氏见到丈夫靠在桑树上一动也不动,也顾不上女儿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们说些什么,赶忙小步跑到丈夫身边。 “夫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泪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着什么。 “孩儿她娘啊,我们还是不要催着木兰成亲了吧。” 花父睁开通红的双眼,喃喃地说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为什么?我还在可惜呢,这次有这么多好男儿……”袁氏有些懊悔的看着门口的一群骑士,“只可惜我家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木兰高攀了也许不是好事,我虽是妇道人家,这还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撑起拐杖,让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儿一般的笔直。 “怎么会高攀呢?我们家木兰嫁谁都不算高攀啊。” 他喃喃地说着袁氏听不懂的话。 “她已经变成苍鹰,展翅高飞过了。她在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关起来是一种罪过,所以她继续飞了。如今她飞累了,我们不能把她当成住在屋檐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么燕子和鹰? “让木兰继续过她想过的日子。”他顿了顿,将那两个字说的重重的。 “她‘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木兰是鲜卑语的“富饶”、“富贵”之意,是鲜卑人很常见的名字,男女都可以用。很多少数民族的“木兰”都是富饶之意,归根结底大多是出自东胡的语系。从花木兰的名字可以看出,花家父母最早的希望是希望花木兰过上富贵安宁的生活的。 小剧场: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嫁的是谁。 卡! 贺穆兰:编剧,台词错了! 作者:没错,是嫁,你继续说。 ☆、练武木兰 十四骑士走后,花小弟从家中的柴堆里翻出了不少丝絮。 丝絮比布匹更容易换取货物,因为丝絮可以做丝絮纸,或纺成丝线,也可以贴在竹窗上作为遮挡风寒的窗布,还可以填充与夹袄中作为丝绵棉袄使用。 若是将布匹塞到柴堆里,自然是会被花木兰一家发现的。可是丝絮却是轻柔细软之物,它们被积压成很小的一团团丝絮绒球,细密的塞在柴缝之间。若不是花小弟清早起床劈柴,大概还没有发现柴堆里被塞了这些东西。 花小弟把所有的丝絮都翻找出来,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灰尘,大约装了三四个筐子。 这三四个筐子的丝絮,大概够他们花家生活几年了。 花小弟把筐子搬出屋子找自家阿姐的时候,贺穆兰正在屋前练武。 花木兰的记忆并未十分清晰的遗留给贺穆兰,贺穆兰严重怀疑花木兰是不是和她一样穿了,所以只留下了大脑里的记忆而不是灵魂中的。如果真是这样,她衷心祝愿这位花将军能彻底过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记忆却让贺穆兰完全的继承了下来。这大概能从侧面反映为何许多人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因为身体比大脑真是容易操作的多,至少你发奋的锻炼,身体一定是会变好的,可你要是智商底下,再怎么努力提高智商也是事倍功半。 贺穆兰练武的原因很简单,既不是想成为万夫莫敌的高手,也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保持身材。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在后世是个医生,而且是个解剖过许多尸体的法医,自然对人体的结构十分了解。 在同等重量下,脂肪的体积是肌肉的三倍多,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运动员和健美爱好者一旦停止了锻炼,会发胖到让人无法直视地步的原因。 贺穆兰估计花木兰大姨妈一直没来的原因是身上的体脂过低,造成了运动型月x不调。 这是常见于运动员身上的毛病,大概是花木兰在应该来癸水的年纪入了伍,而后大强度的训练让她迅速消瘦,身上的脂肪变成了肌肉,再加上打仗长途奔袭急行军是常有的事,饮食不当就会让体脂变得更低。 花木兰是典型的高挑身材,若放在现代,她一定是最好的模特之一,花木兰身上无一丝赘肉,流线型的肌肉让她同时拥有女人的柔美和男人的刚劲。 但这一切得建立在“花木兰即使退伍了但还是没有松懈对自己的锻炼”上。 为了不让自己的偶像除了“将军卸甲”、“美人白头”之外,还多出个“将军发胖”的传说,贺穆兰只能每日清晨起早做一系列的锻炼,包括打拳、练剑、围着乡间的田埂慢跑等等。 为了维护偶像的形象,贺穆兰也是蛮拼的。 若不是每次看到她提着水桶给家里水缸装水,或者随手劈上几段柴,花小弟都露出一副“天啊我居然让我姐姐做了这种事我还是死一死吧”的表情,贺穆兰倒是很想顺便把家中几个大水缸里的水都顺手装满,再把木头都劈成柴火的。 此时,贺穆兰正提着花木兰留下的名剑“磐石”,做出了一个刺击的动作。 所谓“磐石”,其实是一把在军中并不吃香的重剑。近战武器中,军中儿郎最喜欢佩刀,即使用剑的,也都是长剑。毕竟劈砍比刺要省力,杀伤力也更大。 磐石是一把特殊的剑,相传曾是三国时期一员猛将的佩剑,其人因为力大无比,用了许多剑都觉得太轻,他的主公便遍寻名匠,为他打造了这么一把重剑,寻常宝剑,触之即裂。 至于这员猛将是谁,众说纷纭。但这把剑确实重的要命,到最后意外的落到了花木兰手里,变成了一把实至名归的名器。 力气不够的人用它,怕是会把它当做钢棍或者狼牙棒一样的东西使。 花木兰并非江湖上的游侠儿,不会那些精妙绝伦的技击之术,但她的力量让她的剑术走了“以力破巧”的路子,很少有人敢和她硬碰硬的对抗。 更何况“磐石”虽然在锋锐上并不出色,却是一把极为坚固的剑,正适合她的路子。 这种大开大合的军中剑法,花木兰这样的人去练才叫相得益彰。 “阿姊,我在柴堆里发现了……啊呀!”花小弟被鼻尖突然出现的剑尖吓得一声惊叫,手中的丝絮也脱了手,特别可笑的飘散在四周。 若不是花小弟是个身材瘦弱的男人而非娇小的美女,这丝絮飘扬,两人凝视的画面定格瞬间,倒是个很好的古装片镜头。 贺穆兰很快就从那种“入武”的境界里脱离了出来,有些抱歉的一把拉起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看着她的花小弟。 木兰无长兄_23 “抱歉,我练武入了神。你不该突然闯到我的院子里来的,阿爷应该和你说过哇。” 花木托呐呐地说不出声,他没敢说他被突然出现的那么多丝絮冲昏了头脑,所以他只能露出惯有的抱歉笑容,对着自家的姐姐傻笑。 “呵呵,我忘了。” 贺穆兰一震剑尖,将半空中飘散的丝絮缠绕于剑上,横到面前看了眼。 “这是什么?棉絮?我们家有种过棉花吗?” “不是,棉花南方才有。这是丝絮,蚕茧表面的浮丝汇聚而成。”花小弟摇了摇头,“阿姊,这是前日那些大人们留在柴堆里的。” 贺穆兰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那十四个青年骑士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时候塞进柴堆的呢?一想到十四个骑士偷偷取出丝絮一点点塞到柴堆里的样子,她的心就又暖又软了起来。 贺穆兰看了看花小弟赞叹的样子,轻声笑道:“既然如此,也快过年了,你拿这些丝絮给你家媳妇,叫她做些冬天的新袄子吧。” 花木托吓了一跳。 “咦?用丝絮吗?不用了吧,去年阿姊刚给我们添置了新的皮裘衣,今年又用丝絮,太浪费了。” 丝絮一向是汉人大族或富户们用来填充夹衣的,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冬天用厚布做成冬衣,外面穿着皮裘就已经很暖和了。 冬日不用做农活,最多喂喂家畜,在屋子里是不需要穿的那么好的。 “这些日子也累着你们了,你们要觉得用丝絮浪费,那就随你们处置吧。”贺穆兰见花小弟还要再说些什么,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一边收起剑和他不在意地说道:“他们既然是好意,你们就留着,阿姊不缺钱。” 花小弟见姐姐真的是把这几筐丝絮都给他了,当下欢呼一声,快活的拎着几个筐子回屋找房氏去了。 他们舍不得穿丝绵填充的棉衣,但他们的孩子才两岁多,费点丝絮却是没什么的。 更何况贺穆兰在那些羽林郎们走后就立刻补充了家里的鸡鸭猪羊和粮食,今年冬天还是很好过的。这些丝絮就等于是她送给弟弟一家了。 贺穆兰说的不缺钱不是客气,她如今真的是不缺钱。 虽然贺穆兰不知道皇帝赏她的那些箱子里为什么有一小半空了,但她经常在集市里跑,自然是知道剩下的布帛和金银珠宝就够她安逸的度过一生了。 事实上,她之前一直以为那缺了的东西是分给了花家人,但她后来偶尔翻到的记忆却表明花父花母没有接受花木兰的布帛金银,只取了一些容易放坏的粮食和皮子。 花木兰修大屋花了一些钱,也经常给父母添置些衣物买点东西。她在弟弟和父母家里吃饭,伙食费是用偶尔去集市买回来的米面调味料什么来代替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钱。 这些空了的箱子已经成谜了,贺穆兰也懒得去管。 本来就不是她的钱嘛。 ’ 午夜。 虽然不是她的钱,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这群小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偷她的东西! 上次“闹鬼”还没有吓跑他们吗?竟然还敢再来! 她听到隔壁库房的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匆匆披上皮裘,在腰间插上短刃,从卧房与库房相连的门穿了过去。 贺穆兰进入库房的时候,那一群“游侠儿”刚刚悄悄弄开已经被贺穆兰重新换过的铜锁,拥着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进来,为首的男子长相酷似后世的新疆人,卷发长辫,左耳上挂着一个小佛像的耳环,脸上更是有一股驱之不散的戾气,一望便不是温和之人。 贺穆兰见到这个男人进来,便知道这绝非是单纯的游侠儿偷盗事件,那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也绝不会是游侠儿。 花木兰的记忆告诉了她,这些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来历。 所以贺穆兰再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形,从角落中转出,抽出短刃就朝着为首的卷发男人劈去。敌暗我明,那卷发男人刚准备弯腰进门,面前就多出一把短刃来,立刻侧身避让,后退了一步。 再次转过身来的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弯刀。 他身后的游侠儿吓得腿直哆嗦,可是其他几个卷发男人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这几个上次被“女鬼”吓跑了的游侠,他们也只敢僵硬着站在后面。 贺穆兰向前几步,反手甩上门,把他们逼出门外。 逼他们出去是因为他们人多,在狭小的地方打斗对她不利。 此刻情形就绝不一样了。 “花木兰?”那为首的卷发男人用一种十分生涩的鲜卑语问出了声。 “卢水胡人什么时候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贺穆兰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这个最多二十出头的男人。 “既知我是花木兰,你为何还不跑?” 小剧场: 独孤诺:总算是把伙食费给付了,这几天花小弟都快哭了。 ☆、卢水胡人 卢水胡,是指原本居住在卢水地区的胡人。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男丁从小习武,整个卢水胡的族人性格都颇为桀骜不驯,是关中胡人的一个大支。因头发卷曲外表醒目,甚至还有褐发绿眼的,是以很容易区分。 魏灭掉的凉国,就大部分是卢水胡人构成的。 贺穆兰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是傲慢。 花木兰是在神嘉元年(公元428)年接了拓跋焘征兵的帖子当的兵,当年拓跋焘大点兵,为的是第二年的北征柔然之战。 柔然主要是鲜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许多民族和部落所组成的汗国,魏国前几位主君对待北方的柔然都采取的是被动防守的政策,建起高城抵御柔然的攻击。到了魏帝拓跋焘登基以后,国策开始转守为攻,以积极的进攻代替被动防守。 神嘉二年(429年),刚刚年满二十二岁的拓跋焘率着魏军突袭柔然,柔然大汗亲领大军迎战,将拓跋焘围了五十多圈,但因拓跋焘英勇奋战,极大的鼓舞了魏军的士气,其后被左右军的护军拼死解围,拓跋焘更是亲手射杀了柔然当时指挥战斗的大将于陟斤,使柔然兵大惊而败逃。 花木兰当年就在右军,也正是在这场战役中崭露头角,开始从普通骑兵一步步往上晋升。 神嘉二年的那场大胜重创了柔然,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机起义,使柔然政权陷于内外夹攻的困境,实力大为削弱,这使牟汗纥升盖可汗忧恨成疾,于当年七月病死。 拓跋焘见柔然可汗已死,便听取汉臣谋士的意见乘胜追击,领着左右军数万骑士继续征讨,将原本在柔然统治下的异族地区全部打了下来。 那一年,擅长畜牧、能征善战的高车一族被打的丢盔弃甲,全员归附;敕勒人王庭被破,魏帝统一敕勒各部,几十万敕勒人归顺大魏,迁至漠南一带,为大魏放马牧羊。 而后花木兰从军的十多年间,只要军中没有大战,他们就驻守六镇,抵御贼心不死时不时掠边的柔然人,而皇帝只要开始征召,他们左右军就要轮流随驾,一同跟着皇帝东征西讨。 由于花木兰所在的部队大部分是鲜卑人,以机动的骑兵为主,所以这十二年间无论是讨伐夏国之战、还是讨伐北燕、北凉,花木兰竟是一场没拉下,军功也一点点累升,从不入流的小兵卒一直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 太延五年,拓跋焘终于统一了黄河流域,成为北方真正的霸主,他听从司徒崔浩等汉臣的建议,禁止所有胡族继续称呼他为“大可汗”,而改成“天子”,以“魏”为正统,统御诸族。 这也是木兰辞里为什么前面是“可汗大点兵”,而到了后来却是“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的原因。 . 从这时候开始,需要打的硬仗就开始少了,庞大的军费和军中兵士太多造成的耕地荒废成了大魏最大的弊病,于是朝中重臣纷纷联名上奏,告诫魏帝再维持这么多的军队大魏也离败落不远了,必须要开始还退军还耕。 所以在那几年,天子论功行赏,还军归乡,花木兰趁机提出卸甲归田的要求,颇经历了一番波折,终于回到了家乡。 木兰无长兄_24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看起来似乎平淡的很,但花木兰从军的这十二年,绝非是什么简单的人生。拓跋焘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皇帝,花木兰从军这十二年中他用兵之多,足以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无论是突厥人、匈奴人、卢水胡人、高车人、敕勒人,还是鲜卑人和汉人,花木兰都有“打”过交道。 “虎威将军”花木兰虽为人低调,但在敌军中名头却是响得很。 游侠儿敢偷盗花木兰的东西,是因为花木兰如今没有偏将,也没有侍卫,偷不到最多就想法子逃跑就是,正面交手他们是不敢的。 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卢水胡做了游侠的。魏境的卢水胡住在杏城一带,因英勇善战,便大多数以此为生,是类似于雇佣军般的一群人,杀人截货听过,上门偷盗从来未有。 何况杏城距离这虞城还有甚远的路,千里迢迢跑来偷她的东西,就变得让人匪夷所思了。 花木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后几个游侠儿都是吃了一惊。他们听不懂鲜卑话,但“花木兰”的发音却是听得懂的。 那几个跟着首领的卢水胡人也是一般样子,似乎很惊讶面前的鲜卑男人就是花木兰。 在贺穆兰确定了自己身份的同时,那个卷发青年持着弯刀跳了过来,二话不说开始攻击站在门前的她。 当当当当当! 瞬间倾泄而下的火花将两人的面容照得通明。贺穆兰跟卷发青年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手了无数次。 每当两人的兵器相碰,从兵器上迸出的火花就引的其他人分外紧张,似乎那火能烧到他们身上一般。 啪啪啪啪! 这是卢水胡人最擅长的弯刀刀法,动作既轻盈又快到令人害怕。 这卷发青年即使在交手期间也都不吭一声,贺穆兰对这种入室偷盗不成反倒变为公然抢劫的人物十分反感,手下就没留情,用力往前一架短刃,花木兰的短刃就将这个胡人的武器撞得开裂,终于在“珰”的一声后破碎开来。 原本想用快刀紧逼花木兰退后的卷发青年突然碰到了贺穆兰这一击重击,导致武器破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咬牙切齿地向后退走。 那几个同样卷发的青年见首领败走,也不纠缠,跟着他唿哨一声转身而逃。 贺穆兰不想追击贼寇,她的财物还在身后,花木兰的家人也在不远处,此时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一时间,场上只留下两个被卢水胡人抛弃,吓得一脸惊惶的游侠儿。 贺穆兰上前一拳一个,放轻了手脚,直接揍晕了他们。 隔壁听到打斗声披衣起床的花家人,慌慌张张的点起了灯,等到了花木兰的院子时,那些卢水胡人早就已经跑的干干净净了。 “木兰,你没事吧?”花父是被花家小弟背着过来的。当年从军时他渡水而战冻坏了腿,所以一到天凉腿伤就发作,三十多岁就不得不还乡屯田,遇到急事想要行走,还只能靠儿子来背。 房氏和袁氏没有出门,而是门窗紧闭留在屋子里。贺穆兰见还是惊动了老人,心中对那几个卢水胡人更是起了怒意。 “阿爷,阿弟,无事,来了几个蟊贼想要偷东西罢了。”贺穆兰用脚尖点了点地上两个小贼,“人已经抓住了,你们莫慌。”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花父看着女儿衣衫不整手持短刃的样子,拍了拍花小弟放他下来。 “蟊贼为何动起了武器,我刚才好像听到金铁相击之声,他们动刀子了?”花父蹲下身子检查了下他们的手掌,“是偷东西的贼,茧子都在手指头上,不在虎口。” 贺穆兰又一次对花父刮目相看。 花家老爹不是在军中做过斥候,就是天生是这块苗子。 他真的很像她的亲生父亲。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平时里也是这么沉默寡言,但一遇到大事就变得分外可靠。 “还有几个卢水胡一起过来,看起来这几个汉人的小贼倒像是被那卢水胡胁迫的。为首的胡人武力不弱,应该是有在凉军中历练过。” 卢水胡人的身份太复杂,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可以为魏征战,也可以为柔然出力,凉国还在的时候,许多卢水胡人身在大魏,却偷偷给凉国运送各种物资,只因为凉国是卢水胡建立的国家。 这支胡人在大魏口碑不是很好,但大魏各民族太多,一旦对其严厉镇压其他部族未免心寒,也就只能课以重税来压制他们发展了。 “是来寻仇的?” 花木兰从军这么多年,和卢水胡人交手过也是正常。 “撬我库房之门,见一击不得手就走,应该是来偷东西的。只不过被发现就起了强抢的心,一交手发现打不过,干脆就跑了。”贺穆兰也不知道他走的怎么那么干脆,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要仗着人多缠一缠看看的。 她没告诉花父他一口报出了她的名字,若是说了,花家老爹会更加担心。 “自古欲成大事者方才惜身,就怕跑掉的几个卢水胡人还会再回来啊。”花父满脸担忧。 “回头家里还是养几只狗吧”。 自家女儿虽得了钱财,可总是不得安宁。 实在不行,为了女儿的安危,还是回怀朔老家去算了。至少在那里亲戚朋友都是聚群而居的,左右也有个照应。 花父在那里想着去哪里弄几条好狗,花木托已经跑到花木兰的库房里拉出几条粗麻绳,把那两个贼人绑的严严实实,然后犯起了难。 “阿姊,他们怎么办?” “等他们醒了,我先问问看。”贺穆兰看着地上两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倒霉蛋,“等问到了想要的,将他们押到虞城县衙交给游县令,看他怎么处置了。” 第二天,花木兰亲自审问两个游侠儿。她虽是法医,但也看过不少如何审问犯人的实例,所以没过一会儿,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这些卢水胡一直隐藏在虞城一个废弃的佛寺里,而那里恰好是这群游侠儿接头的地方,前段日子他们偷盗花木兰的财物不成反撞了鬼,那几日自然是对其他游侠儿一直津津乐道这段撞邪的经历。 而后这两个倒霉蛋一落了单,就被这几个卢水胡抓住了,还被胁迫过来带路和开锁。 卢水胡人的凶悍是有了名的,这两个游侠儿还有家小,自然是不敢妄动。 由于语言不通,只有那为首的褐色卷发首领会说一些汉话,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是什么人。 但是从那几个卢水胡从人喊首领的发音来听,首领的名字大约是叫“盖胡”或者“盖吴”。 小剧场; 所以没过一会儿,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贺穆兰(冷酷无情):我的肉掌,阿不,我的双手充满了…… 贼大贼二:女壮士我说!我们什么都说! ☆、求助木兰 贺穆兰从来就不喜欢历史,历史这门课学的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莫说是北魏史,南北朝史,你让她背出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朝代都不一定行。 所以很多时候她就模模糊糊的过,纯粹把这里当做一个完全不知道的新地方来对待。 她刚刚穿来时,听到花家老爹和她说鲜卑话,一直都没把自己联想到“花木兰”上。鲜卑语的“花木兰”和汉语的“花木兰”还是有所区别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叫“贺穆尔兰”,是个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待她最头痛欲裂的那几天过去后,吸收了一部分花木兰最近的记忆,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的开窍了。 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木兰”! 所以,以一个汉人的语言习惯来听那几个卢水胡人的名字,能准确无汉话口音的发出“盖胡”的音,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贺穆兰和花父都不知道“盖胡盖吴”到底是称谓还是名字,不过既然是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她也就没当成太大的事。 但就是这个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桩大事来。 ——他们绑架了在虞城逗留的崔家十二郎崔琳。 木兰无长兄_25 崔琳并不是崔浩唯一的孙子,崔浩有五个嫡子,庶子更是不计其数。崔琳是他嫡次子的幼子,因从小聪颖,所以颇得崔浩的宠爱。 但他和很多北方高门的子弟一样,并未出仕。据说是因为寇天师曾给他批过命,他若入了朝堂,崔家满门上下必遭浩劫,所以笃信天师的崔浩虽然惋惜,也只能含恨看着自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子弟每日闲散度日。 崔琳能说会道,交友甚广,再加上他是不能出仕的,各方势力和他交往起来也少了一份顾忌,渐渐崔琳就成了崔家的说客和“代言人”,经常出入权贵之地。这次他来找花木兰,也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替崔家再添一门助力。 崔琳此番被劫走,是因为魏帝拓跋焘决意打压佛门而引起的事端。 崔琳的祖父崔浩是大魏汉臣的领头人,也是北方士族高门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历经三朝,有两位太子是因为他的意见而被立的储君。 拓跋焘的父亲原本属意的是拓跋焘的弟弟,当年正是崔浩以“立长”的道理据理力争,才让拓跋焘当上了储君,而后他十五岁登基,崔浩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辅政着这位皇帝到现在。 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的高门之间一直有摩擦,因为拓跋焘敬重崔浩,便时时在其中起着协调的作用。但最近几年崔浩频频的提出“抑佛”的政策,直接点燃了胡人贵族们胸中的那腔怒火。 鲜卑贵族和大半的异族胡人都是信佛的,鲜卑人笃信佛教由来已久,若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寇谦之“寇天师”引得拓跋焘信了道教,甚至把国号改成了“太平真君”这种名称,怕是大魏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要信仰佛教了。 越是动乱的年代,佛教就越吃香。 起因是崔浩曾建议魏帝下旨命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 崔浩做此提议,除了因为他信的是道教以外,更的原因是因为大魏连连征战,有许多不愿意服兵役的男丁都皈依了佛门。 他们以全家之力供养佛寺,不用纳税,不用服兵役徭役,年纪轻轻就在佛寺中安闲度日,佛寺外却有大量耕田无人可种,只能任其荒废。 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适龄的男子无法被征召,就只好起用已经年老或年幼的男丁去征战,造成了很大的民怨。 拓跋焘听取了崔浩的建议,下旨各地寺庙的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以充兵役和徭役。这一旨意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僧侣的反弹,有的逃到愿意庇护自己的信徒人家继续当他的和尚,有的就逃亡山野间的野寺荒庙躲避还俗。 许多鲜卑贵族为了藏起这些僧人,情愿把自家的私庄拿出来赡养他们。 为了能更快的推行“退僧还俗”的政策,拓跋焘“请”了大魏佛门的三位高僧紧摩罗、释源迦和昙缘为质,逼迫各寺僧侣立即还俗。 紧摩罗后来在宫中“坐化”了。 昙缘和释源迦如今还被困在宫中。 这群卢水胡人,也不知道是受人雇佣还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从京都平城一路跟踪崔琳到了此地,终于在崔琳离开游府外出访友的时候将他劫走。 拓跋焘关了三位高僧,卢水胡就劫了劝拓跋焘灭佛的崔浩之孙,用来交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僧人。 信仰佛教之人对崔家简直是深恶痛绝,这崔琳落在他们手里,无论拓跋焘愿不愿意换人,想来都是要吃一番大苦头的了。 这一切,都是如今来花家求助的游县令所言。 . 前几天,贺穆兰在两个游侠那里得到了消息后,就让自家的小弟和同乡几个汉子押着两个贼人去虞城县衙了。 托那些羽林郎给乡人们写信的福,现在也有不少营郭乡的乡人和花小弟走动的勤快起来。有些人对花家这位女英雄是好奇的紧,有些好奇心盛的就会去打探花木兰过去的旧事,渐渐的,好奇变成了敬重,偶尔花木兰起床,还能在家门口发现装着蔬菜的篮子什么的。 这些人压着偷窃不成的反被擒的游侠儿去虞城县衙,游县令却不在县衙里,县衙里也是一片忙乱。等花木托一问,原来游县令去了梁郡的太守府,便只好把这两个倒霉蛋交给了县衙里的吏头,留了贺穆兰写的“事件薄”,乖乖的回家了。 岂料没有几天,游县令就来了,还带来了梁郡太守府的一位兵曹。 “你是说,卢水胡人现在驻扎在虞城外的求愿寺里?”贺穆兰纳闷极了。“他绑了人竟然还大咧咧告诉你们他们在哪儿?” “他们想要用怀瑾兄去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大师,自然是希望引起越多人的注意越好。更何况怀瑾还在他们手里,谁也不敢擅自动作……” “原来如此。”贺穆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来这里,是因为听说花将军曾接触过贼首。”游可一身官服皱皱巴巴,显然是好几天没有整理过仪容了。“听虞城的游侠儿说,那贼首不敌花将军,请问可否属实?” “他并未和我搏命,二十招后我毁了他的武器,他立刻抽身而逃,是以我也未知他的真正实力。”贺穆兰保守地估计了一下,“若是以他展现出的实力,一对一单挑的话,我大约有八成把握。” 花木兰从小习武,又有一身怪力,她不会什么精妙的剑术,无论是弓箭骑射,还是舞剑使枪,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唯熟而已。 “大善!” 游县令连忙对着贺穆兰一揖到地。“还请花将军助我救出怀瑾兄!” 贺穆兰扶起游县令,干脆利落地道:“怎么做,你说吧。” “咦?”游可几乎是有些震惊的抬起头。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崔琳不是说这位花将军对他态度不怎么好吗? “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是我们……”贺穆兰异常流利的说了一句口号,随即“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犯什么傻呢,又不是对着记者……” 她失笑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几句游可听不见的话语,立刻正经地和游可说道:“虽然卢水胡劫了崔琳不关我的事,不过就这件事本身来说,是不义的行为。我和崔琳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至于那个盖吴更是偷盗不成反对我起了杀意,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于情于理,我都愿意帮你一回。” 她对游可印象极好,崔琳虽然让人讨厌,不过那个卢水胡人盖吴更是惹人厌恶,此消彼长之下,她走一趟也没什么。 “花将军大义,游某铭记于心!”游可大喜过望,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来。 说到卢水胡,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个民族一个奇怪的习俗。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从汉代开始,就活跃在各场大的战斗之中。 在两汉时,汉朝的朝廷曾长期雇佣卢水胡人作战,但有时候也会出现敌我双方都同时雇佣了卢水胡,卢水胡人不得不自相残杀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卢水胡中就有一个规矩: ——‘若是双方陷入僵局,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双方的首领连战三场,若哪方三场皆赢,败者就要退走,再见胜者,退让三里。’ 这一规则使得卢水胡人虽然桀骜不驯,但却很少主动和人起冲突。尤其是面对勇者的时候,若盲目和人结仇,你的仇家就有可能故意和你找茬,在你每次需要赢的时候挑战你。 不要和能赢你三次的人结仇,因为很可能你就此把性命也输给了他。(注) 盖吴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很可能是因为听了游侠儿的话后临时见财起意。毕竟卢水胡人过的贫寒,他们也不善农耕,当“雇军”不过是为了讨个生活。 那盖吴先前怕是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待和“花木兰”交手后发现不是敌手,又不愿意结仇,便一败即走,不再纠缠。 . 贺穆兰此刻正骑着“越影”,佩着“磐石”,和游可一起往虞城而去,等听完游可和那位兵曹的解释,不由得为着卢水胡的规矩叹服。 这活脱脱就是后世的雇佣军典范,一切向钱看齐,命是留着赚钱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要死死首领,绝不散队伍。 看起来,这年纪轻轻的盖吴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能用几十人就劫走了崔琳,应该还是个心思细腻之辈。 “这规矩连我都不知,想不到游大人见多识广,竟然连卢水胡人的习俗都通晓。” 贺穆兰是真心佩服这位县令,他为了朋友四处搬救兵,甚至连这个规矩都想到了,不得不说崔琳交了一个好朋友。 从虞城到平城最快也要十天,到时候崔琳会受多少苦还未可得知,与其考虑京中会不会放两位高僧交换崔琳,不如先想法子救人。 看他去了太守府,应该是去搬了救兵。只是这兵曹看起来一脸不情愿,想来救兵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惭愧,这都是我从堂伯那里得知的。他世居广平,多有卢水胡人出没,年少时曾见过卢水胡两支首领械斗,以比武决定结果。某一日我二人闲聊,他曾无意间说过这个故事。前几日崔琳出了事,我立刻就想了起来。” 游可没有认了这个夸奖,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也是听来的。 “你记忆不坏,脑子也灵活,比大部分人都强多了。” “花将军谬赞。我有心救人,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拜托花将军了。” “无妨。”贺穆兰自嘲地一笑。“我到了这里,别的本事没有……” 木兰无长兄_26 “……就是能打。”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卢水胡人的规矩是作者杜撰,剧情需要,无须当真。 小剧场: 游可:(心中忐忑)不知道花将军要怎么才能帮我,我色相是没有的,人也穷的很,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 贺穆兰:怎么做,你说吧。 游可:咦?咦?咦?! ☆、倒霉崔琳 所谓求愿寺,与其说是佛寺,不如说是破庙。虞城虽是不到万户的中县,却也有许多寺庙,不过大部分都因为拓跋焘“退僧还俗”的缘故,僧侣都跑的干干净净了,败落的十分厉害。 这求愿寺原本就在偏僻之地,香火并不旺盛,等本州的刺史的“退僧令”一下,几个和尚都跑了,原本就不兴盛的佛送一下子就变成了荒庙,成了这里游侠儿、乞丐、各种流民藏窝之地。 而如今,这里正被一群卢水胡占据着,求愿寺里往日的闲人们也跑的干干净净,就和这座寺庙之前的主人一样。 后院的破烂禅房里绑着一个富贵公子,看上去虽然没有好酒好菜供着,可是也没遭受想象中的虐待。 崔琳在这几天想过许多办法逃走,其结果都被自己否决了。 这些人明摆了就是为了他来的,绑了他后立刻非常利索的退到这里来,一边往平城崔氏和此地县衙递信,一边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他在意的就是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这群在虞城郊外把他劫走的卢水胡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五十多人。但这五十多人都是骑兵,他的家将和他们对上立刻就占了下风。更何况他们成功劫了他就走,两条腿的追不上四条腿的,更是望尘莫及。 他明明是轻装简从乔装到的虞城,却依然被这些人抓住,显然他们是从平城就开始盯着自己了。有心算无心,他这回栽的不轻。 “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的,我祖父那性格整个大魏的人都知道。你们以我相逼,最多他会让我自己自尽殉节,断不会拿释源迦和昙缘换我。” 崔琳用流利的鲜卑语和这群人的年轻首领说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卷发长辫的首领会说鲜卑话,他旁边的几个同伴也是。 盖吴一言不发的用小刀削着木雕,这几天,他都是亲自看守崔琳,除了如厕,从不离开他半步。 求愿寺外有官兵和寺里的卢水胡人对峙,但虞城能调动的县兵不过几百人,只能围起来,如果要强攻进来,因为还投鼠忌器。这盖吴一点都不急躁,隐隐急躁起来的就成了崔琳了。 “没见过你这样急着寻死的。你若没用,我们就该杀了你了。”盖吴身边一个少年残忍地说道,“你想剜心还是挖脑?我们都满足你。” “你便是剜心挖脑,我祖父和陛下也不会如你们愿的。我这么个小人物……” “你不是马上要娶公主了吗,怎么算小人物!” “白马!”盖吴用匈奴话喝止了那少年的话。“这汉人在套你的话,不要再说了。” 白马吃了一惊,瞪了崔琳片刻,上前几步就要甩他耳光。 “白马!”盖吴旁边一个黑脸大汉拽住了那少年的手,继续用匈奴话劝说他,“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就是逼你激怒,你不理他就是。” 他按住了那个少年,在屋子里四处翻找了一下,弄出一条满是灰尘的破僧裤出来,扯下一截裤腿塞到了崔琳嘴里。 这汉人前几天都很安分,今日官兵开始围寺,他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崔琳嘴里被塞了一团又臭又满是灰尘的东西,喉咙里顿时进了无数灰尘。他想要剧烈的咳嗽,胃里也忍不住一阵阵翻涌几欲作呕,无奈嘴被堵住,只能一边干呕一般闷咳。 对于这个从小没有吃过苦的高门子弟来说,这样的对待比皮肉上受到的折磨还要更加折辱人。那叫白马的少年见到他被如此对待,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再也不想着上前打他几记耳光什么的。 崔琳屈辱的瞪着盖吴,他知道最难缠的是这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胡人。 他马上就要尚公主的事情,除了自己的祖父,京中知晓的人家并不多。这些卢水胡人找准他做目标,想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就从这个信息,就能推断出这些卢水胡人背后的指使者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权贵大人。 这也说的过去,因为平城有不少鲜卑贵族是笃信佛教的,为了陛下抑佛之事,许多鲜卑贵人几乎都要以死相谏了,这时候买通卢水胡人弄出些手段来逼迫他祖父让步,顺便给祖父一个教训,正符合这些人的手段。 更何况卢水胡人也都信佛,认为“杀生成佛”,为了信仰和钱财卖命,和幕后之人一拍即合也是正常。 崔琳前几日都很安分,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抓他倒是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其他。今日里官兵在外喊话,他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一下子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只要他还有用,性命应当是无虞。 只是要想和那位陛下谈条件,光抓了他做筹码可不行,想来他们在等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才是其中的关键。 想通这个,他便忍不住嘴巴发痒,非要套出个只字片语出来才好。 只是他没想到这首领身后的黑脸汉子这么缺德,为了怕他说话,竟然用这种肮脏的东西堵了他的嘴。 呸呸呸,他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熟悉盖吴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掏出木头开始低头做木雕,那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 卢水胡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这大概和他们好美酒和杀戮有关。年纪轻轻的盖吴明显是他们之中的异类,也让他成为许多卢水胡人信服的首领。 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是有自己的宣泄情绪和平复情绪的方法。 做木雕就是其中之一。 盖吴的手下“白马”还是个少年,比其他人更藏不住事。盖吴雕这看不清男女面目的木雕已经有两三天了,白马一颗心不上不下也钓了好几天,这时候又被崔琳弄的更乱,一下子忍不住用匈奴语问了出来: “盖吴大哥,你到底心里揣着什么事?你这样一天到晚雕木头,让我们心里也憋闷起来了啊!” 白马的话一出,屋子里几个武士都看了过来。 盖吴放下了刀子,往白马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白马一说完话,立刻用手盖住眼睛,边吐着舌头边嬉笑着说:“我知道你要瞪我,我看不到了,你随便瞪吧!嘿嘿嘿嘿……” 盖吴被无赖的白马弄的更没有法子专心刻木头了,他把木雕收进怀里,“我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刀碎乃是不祥之兆,而我又在这虞城遇见了罕见的敌手,所以一时间思绪有些散乱。” 白马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他也在,不过他是负责威胁两个游侠儿开锁的。 那场打斗他也看到了,但看在他眼里,似乎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占着武器之利震坏了首领的兵器,他们还有大事要办不能节外生枝,所以才退让的。 事实上,当时盖吴就不愿意趁机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只是他们五十多个人跑到这虞城来,若是在这破庙守上一段时间,总要多准备些米面等物囤着,光靠主顾给的那点佣金可不够,所以在他极力撺掇下,盖吴才同意去试一试。 汉人说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现在虽然不用“钱”这玩意了,不过快把他们逼死了倒是真的。 “你说魏地的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女人强悍的不像话,男的和小鸡一样一提就抓回来了……”白马不屑地看了被绑的像是弱鸡一样的崔琳,“若是要我们去绑的人是那花木兰,今天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我还和你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曾远远见过花木兰一面。那时凉国大将郝风雇佣了我的叔叔,我也随他一起,受雇帮助凉军抵御魏军的大军……”盖吴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一次,我亲眼看着花木兰隔着老远射出了一箭……” “就像这样,嗖……”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射箭的样子。 盖吴的语气凝重到整个屋子里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郝风整个脑袋炸裂开了,红的白的喷的整个马身都是。” “那时候郝风正在往城门里逃窜,我们这支雇军护着他往城门的方向撤退。从他背后来的这支箭力道极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已经死了。人的头颅多么坚固,她隔着几射之地的一箭之威尚能如此,这样的情景,怎能不让看到的人都胆丧心惊?” “郝风战死,士气大败,我叔叔见雇主死了,便带着我们从侧路撤走了。但那位叫做‘花木兰’的鲜卑大将的面容,我却一直不曾忘过。” 盖吴很少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来,正因为如此,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慎重。 木兰无长兄_27 “那天晚上,我想借由和她交手消除一直以来的心结,但我发现我的心结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乱了。”盖吴说出这一段,是想告诫他的同族不要再见财起意,想着打花木兰东西的主意。 “她和我比武,只不过随意的一招就已经把我的弯刀震碎,你们想想,若她用了全力,能不能徒手捏爆对手的脑袋?” 卢水胡人们的吸气声不断。 但凡胡人,无论是氐人、羌人、羯人还是匈奴突厥,大部分都有“天神下凡”的传说。在传说里,那下凡或杀戮或救世的英雄都是力大无比,相貌奇特的勇士。 卢水胡人虽然大多信仰佛教,但那是因为他们杀戮太多,佛教的信仰最能安抚他们的心灵。可他们最原始的信仰依旧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的。 崔琳用绑在背后的手使劲掐自己的脊背,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的神情来。 他从小得祖父悉心教导,精通匈奴语、突厥语、鲜卑语、高车语和羌羯各族的语言。这些人以为他是汉人,最多懂鲜卑语,所以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用匈奴话交谈,却不知道他是听得懂的! 这叫盖吴的首领之前就和花木兰交过手,而且被打败了。 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女人竟有这么厉害?! “就算是这样……”白马有些不服气,“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女人还能找上门来揍我们不成……” “盖吴何在!” 几声高亢的呼声乍起,是寺庙外的虞城府兵在叫喊。 “出了什么事?!”白马坐不住了,一蹦而起跑出去看。 他们劫走崔琳的时候并没有报上名讳,这里的人应该是不知道首领是谁的。 “是那两个游侠。”盖吴后面的黑脸大汉马上就想到了可能是什么原因,咬牙切齿地后悔道: “可恶!应该杀了他们的!” 求愿寺的门外,一身猎装的贺穆兰在县令游可和梁郡兵曹的陪伴下,穿过了虞城府兵围住的区域。 在她静静穿过这些士兵的身边时,气氛顿时寂静且庄严了起来。 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庄重的鲜卑人,奇异的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贺穆兰一手按着“磐石”,只身来到门口几个卢水胡骑兵的面前,隔着一丈远问道: “此地首领盖吴何在?” “盖吴何在?!盖吴何在?!” 几个卢水胡人都懂鲜卑话,听得贺穆兰的话和她身后府兵的高喝都有些无措,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这场景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贺穆兰将声音微微放的大了些。 “去告诉盖吴,花木兰来了。” 小剧场: 盖吴:……其实,我也是脑残粉。 酱油郝将军:我是那个脑残。 郝将军的脑:我是那个粉。 ☆、单方面被揍 “规矩是由两支人马的首领进行比武,我手下有数百人马,你的人呢?”被逼出求愿寺的盖吴腰间又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弯刀,也不知道是哪个手下借与他用的。 “你是不敢应战?”贺穆兰不接他的腔,反问于他。 盖吴抿了抿唇,继续沉默。 一旁的游可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张委任状抖了起来。 “花木兰现在已经是虞城县衙的兵曹令,手下有虞城两百府兵当差,当与你这流民首领同等!” 贺穆兰黑线都快出来了。 人家盖吴虽然是民间雇佣军的头目,但好歹现在也还带着五十多个骑兵,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了她这里,就变成捕快头子了? 还让不让人挺直了腰板说话了? 她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啊,就是这样。” 盖吴凶恶地瞪了一眼游可,后者露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你们魏人都喜欢让女人出头,男人躲在女人背后虚张声势吗?” “是的,没错。我们大魏是有能者居之。”游可的鲜卑话也很利索。“你说‘我们魏人’,那你们不是魏地的卢水胡啰?你们来自沙洲?还是酒泉?” 游可说的几个地方都曾是被灭的凉国卢水胡较多的地方。 盖吴继续沉默。 贺穆兰无奈了摸了摸鼻子。 好好的一个挑战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变得让人啼笑皆非起来。 “三场皆胜是吧?”贺穆兰抽出磐石,双手持剑。 她从花木兰这里唯一完整继承的东西就是战斗意识,正是这一点,成了她在北魏依旧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那句“我就是能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双手持剑的剑术是不多的,所以卢水胡和虞城的府兵们都紧张的看着持剑而立的贺穆兰。只有和贺穆兰交过手的盖吴知道,像花木兰这样力气惊人的武将用起双手剑来将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一点也不敢托大,举起手对着后面的白马喊了一声。 “白马,去把我马上缚着的盾牌拿来。” 卢水胡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骑术和步战都很优秀。盖吴的刀法来自于大月氏,是类似于波斯刀法一样的刀术,而刀盾术则并不多见。 贺穆兰在电视上见过一边使刀一边使盾的比武,不过那是印度、伊朗那边的某种武术流派,想不到回穿了一千五百年,依旧能见到这种刀法。 盖吴在胳膊上系上圆盾,立刻变成了一名刀盾手。他微微蹲下身子,举刀向贺穆兰示意。 贺穆兰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以她使用武艺的方式,是类似于虚拟游戏那般“体验”的方式,贺穆兰将其称之为“入武”。 “入武”的时候,她能很轻易的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一次她在花家院中练剑,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一只鸡,等她从“入武”境界里脱离出的时候,鸡早就成了两半,死的硬硬的了。 所以后来她练武的时候,都是让家里离远点的。 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贺穆兰直接采取砍向头部的姿势,盖吴举起盾牌,想要用盾牌抵挡来自头顶的那一击,但是贺穆兰用右脚踏了一下地面,将磐石绕过头顶做出一个类似挥鞭的动作就绕过了盖吴,继续用剑劈向他左侧的腰。 木兰无长兄_28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重达数十斤的“磐石”,居然在“花木兰”的手里轻巧的如同女人用的软鞭。“花木兰”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之处,这表示她已经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随时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 盖吴还没来得及赞叹,就听到了来自身侧的风声,他的盾牌还举在头上,此时也来不及放下,只好用右手的弯刀在腰侧划过一个半圆移向左腰去挡。 啪! 弯刀碎了。 双手使剑的贺穆兰在刀碎后继续将“磐石”往前抵,盖吴又一次看见了属于“花木兰”的眼神。 那是当初她一箭射穿郝风脑袋后,如渊如潭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立刻往后急退,大喊了起来: “第一场我认输!” 他怀疑自己继续战下去,会被继续向前的磐石给腰斩成两截。 盖吴见过太多在战场上进入这种玄妙境界而杀人如麻的事情了。 贺穆兰的“入武”并没有入的很深,在听到“我认输”后立刻用剑的侧面敲上了盖吴的腰侧。即使是剑背碰到,身材削瘦的盖吴还是像被球棒打中的棒球那般飞了出去,落在了一丈远的地方,白马立刻赶了过去,却发现盖吴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随着盖吴飞远,四周围响起了拍手的声音。掌声来自于虞城的府兵们。 各地的府兵配置都是鲜卑人三成汉人三成,其他四成由当地情况而定。虞城的府兵有不少人都是从各地的边关退下来的,自然是知道贺穆兰这看似简单的几招蕴含了多少杀机。 游县令连连击掌,激动的似乎像是他赢了一般。 贺穆兰就在这种欢乐的击掌声中脱离了“入武”的境界,有些同情的看着盖吴。 这个卢水胡走的是轻灵的路子,但因为害怕她的怪力,所以居然放弃了原本极快的速度而选择了使用盾牌。 厚重的手盾确实可以避免像锋锐极高的弯刀那般碎裂,从而带来更高的防御。 但拿着盾牌的手和拿着弯刀的手终究是连在同一个身体上的。用盾牌来挡,同时用弯刀来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盾牌的冲击会传到另一边手臂上,弯刀上的也是,这让身体的两个半侧无法很好的做出反应,再加上如果是被花木兰这种怪力使出的长剑给打到的话,就会更加辛苦。 这就像一个敏捷型英雄放弃了自己的攻击力选择了防御,结果那孱弱的攻击不但破不了花木兰这力量型英雄的防御,自己也丧失了“躲闪”这一特殊效果。 对于力量强横的人来说,多一个盾牌和多一个纸片没有什么区别。 一击必杀! 从盖吴拿起盾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人应该选择将自己的长处一直使用到极致,而不是用更大的力气掩饰自己的短处。”贺穆兰可惜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盖吴,“你的动作很快,但现在……还站得起来吗?” 盖吴摇了摇头,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好不容易才清掉的声音说道:“我的肋骨断了,不用比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贺穆兰虽然知道接下来一定是这样的结果,但依然还是很高兴的张开了口。 “那么,按照卢水胡的规矩……” “花木兰!你若对首领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等着虞城各乡的村民被屠戮个干净吧!” 小个子的白马尖声的叫了起来。 “什么?”贺穆兰。 “白马你闭嘴!”盖吴捂着腰腹部皱眉。 “你说什么!”游可瞪着眼珠子盯着面前的卢水胡人们。 白马像是豁出去似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那样子与其说是想要威胁人,不如说是积攒着一股勇气不得不在它卸干净前赶紧说出去。 “你们以为我们呆在这破庙里就是为了等你们把两位高僧送过来吗?在你们把所有的人都压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的骑兵早就已经在虞城的乡间开始布置了。若是破庙这边有一点不对,我们的骑兵就会开始屠村……”白马看着忿怒地直发抖的游县令,将脖子扭向贺穆兰那边继续更加快速的说着,“若是不想崔琳和村民们有事,你最好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若说贺穆兰被游县令请来是为了救崔琳的话,那此刻她就庆幸自己来了这里。 她自己就住在营郭乡这种地方,自然知道乡野间如果出现了一支骑兵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大魏南方,尤其是河南这种以耕种为主的南方,乡人们家中能抵御骑兵的武器怕是只有镰刀铁犁这种坑爹的玩意儿。 像是花父这种军户人家出身的人,家里大概有弓箭和铠甲武器可用,但并不是所有的军户都愿意迁徙到南方的,所以虞城乡野间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就算是花父,一个得了风湿性老寒腿的老头子,能在卢水胡的骑兵之下讨到什么便宜呢? 白马说出这句话后,府兵们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气氛中。虞城府的人对着卢水胡喊骂和嘲讽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卢水胡很多都不懂汉话,但仅凭着府兵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如今在说着什么。所以他们有些躁动的动了动马身,不再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盖吴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像是想给白马一巴掌,但最终还是因为提起手后剧烈的疼痛而放弃了。 他今年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在卢水胡这种男人十四岁就要去战斗的族群中,他已经算是个老练的首领。 盖吴见过不少性格暴虐或心性残忍之人,他有把握面前的“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准备将自己暗藏的布置暴露出来,因为这个女人很可能提出的要求是“放了崔琳”或者“你们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理由。 结果白马太沉不住气,或者说,白马已经被“花木兰”几次三番表现出来的强大武力吓破了胆子,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喊出了后手,只为了让她能不要提出类似“让盖吴自尽”、“你们全部自尽”这种可怕的条件。 卢水胡人的同族在战场上相见自然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除非他们想面对日后同族间无休无止的复仇。 花木兰更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既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理由为了崔琳将自己在这场浑水里趟的这么深。前几日她还在家里,现在出现在这儿,明显是被官兵搬来的救兵。 所以盖吴才那么干脆的接受了花木兰的挑战请求。 因为崔琳从来都不是重点。 他们这群人绑架崔琳吸引虞城的注意,好让他的骑兵化整为零进入乡间埋伏才是目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回防,那些村民肯定都做了人质,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魏六镇和北方诸县都有大量的军户和府兵,即使是乡间也有许多尚武之人。只有梁郡周边全是耕种的汉人,这种威胁才有效果。 他们以平民的命威胁魏帝放人,若魏帝不放,就是残忍的暴君;若他放了,他就乖乖的带着族人走人。 平城有的是鲜卑和其他胡族的大人接应两位高僧。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最终一定是他们这边得偿所愿的布局。 可惜,如今白马的沉不住气,已经让双方陷入了一种不可预测的局势之中。 小剧场: “你们魏人都喜欢让女人出头,男人躲在女人背后虚张声势吗?” 游可:你们卢水胡都喜欢被女人揍吗?反正我们是不喜欢。 ☆、败军之将 崔琳紧张的坐在禅房里,虽然被绑的严严实实,却不妨碍他的耳朵听见声音。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花木兰来了。 崔琳是为了花木兰而来,他深信这个女人身上有着改变魏帝、改变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轻车简从,悄悄来到了虞城。 木兰无长兄_29 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将花木兰逼入一种紧迫的氛围里。 在他的预期里,花木兰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宁,最终会乖乖跟着他上京。 可笑的是,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陷入到紧迫氛围里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着别人来救的人也成了他。 现在,他居然希冀着花木兰赶紧来救他。 崔琳摇了摇头,把这种懦弱可笑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难不成他该像个女人那样,哀嚎着求“花将军救我一命”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你摇头,恐惧也不会因此而减少的。盖吴是不会输的,他十七岁开始就……”盖吴留下的黑脸汉子和几个卢水胡人一脸得色,正准备说起盖吴的战绩…… “好!” “花将军威武!” 只是瞬间,破庙外传来的欢快叫喊声和击掌赞叹声就活噎住了他们。 黑脸汉子和卢水胡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汉人的欢叫声,而不是卢水胡人的。 崔琳被这群人折辱了好几天,到如今嘴里还塞着又脏又臭的破布,此时见到他们的脸色,即使知道不该刺激他们,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嘲笑的表情来。 他被关了这么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这群人吃瘪,实在是太快活不过了。 那黑脸汉子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只是脸色阴沉,但他身后一个卢水胡人却冲上来就朝着崔琳的头脸狠狠揍了一拳。 嘭! “你笑什么笑!居然一直让女人出头!你们魏国的男人各个都是孬种,软蛋!” 他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顿时鼻腔一热,一种酸疼的感觉迫的他眼泪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鲜血一起滚了下来,好好一个美男子,此刻竟狼狈的不忍直视。 嘲讽声一声接着一声,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击不在肉体之下。他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就算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身边也不会少于十个仆人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 如今受到这种折辱,几乎是没顶之耻了。 他竭力不让自己哀嚎出声,但鼻腔里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鸣与晕眩却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变得困难,神智开始涣散,没一会儿,崔琳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也在不停的颤抖。 这让那个卢水胡人有些紧张。 “路那罗,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这个汉人打死了?”他可没想到这个汉人青年身体竟弱到这种地步! 黑脸汉子路那罗也没想到只是一拳就让他仰倒了过去。 他凑上前探视了下,稍微松了口气地说:“没事,只是鼻梁断了,凹成了个怪样子。命没事,最多以后美男子变成丑男子而已。” 屋子里的人立刻兴奋的开始大笑,有几个卢水胡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这幸灾乐祸的笑声一时间冲淡了破庙外欢呼声带来的压抑气氛,崔琳的“嗬嗬”声也成了他们情绪宣泄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他的耳朵里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屋里的大笑声口哨声在这种怪异的声音下变得极为光怪陆离,他在各种不可分辨的声音里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后一丝神智,好不让自己昏过去。 他是崔浩之孙,不能在这里、在这些杂胡面前给崔家蒙羞。 . 禅房外。 “头儿,他们揍了那姓崔的脑袋一拳,现在在大笑……”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游侠儿在屋后悄悄的问一个长得腼腆的青年,“他们会不会不小心把那个大官的孙子给杀了?” 那个青年仔细听了听,也觉得情况不妙的很。 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腼腆如书生一样的汉子,居然是这群游侠儿的头领。 “那些卢水胡在虐待这个姓崔的。没时间等机会了,老四老五还被关在县衙里,我们快点把这姓崔的救出来,交给游县令换人。” 这头领低下头做了几个什么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后几个游侠儿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准备。 一个游侠儿匍匐着爬到禅房门口去敲门,敲完后立刻掩到门边不动。禅房中的卢水胡人问了几遍发现没人回声,纷纷走到门口去听动静,却并不开门。 这破禅房有好几面都没有窗纸,全靠草席一样的东西做窗帘,只是墙壁却结实的很。 白面青年从窗缝里看到卢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门那边,一个挥手,顿时七八个游侠儿破窗而入,执起抹了麻药的吹筒,细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们一背一脸。 两三个身体健壮的游侠儿跑到崔琳身边迅速将他抬起,随之抛到窗外。一个力大的游侠儿在外接应,一把将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游侠儿首领见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卢水胡人,立刻调头带着人就走。 “头儿,他们都晕了,要不要趁机把他们……”一个游侠儿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趁机你个大头鬼!”白面青年一个巴掌拍到了那个游侠儿的脑袋上,“老子说过虞城地界的游侠儿都不准杀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咔嚓掉,你就动手!” 那瘦长脸的游侠儿被一巴掌拍的满脑门金星乱坠,使劲甩了甩头,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下的卢水胡人,跟着同伴撤出了屋子。 卢水胡不是好东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东西。 若是可以,他们巴不得看到他们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牢里,他们的头儿又执意要去把这个姓崔的救出来,否则谁愿意惹这种腥事在身上。 这群游侠儿一直把求愿寺当做碰头的据点,虽然被卢水胡人的武力震慑让出了破庙,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不愿节外生枝,并不是他们怕了卢水胡人。 前些时候这群游侠儿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们绑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庙被他们占了还不知道占到什么时候,此地游侠儿的头目就想给这些卢水胡人一个教训。 他们才是此地的地头蛇,自然比卢水胡人熟悉地头的多。这破庙药师佛殿有个缺口,一直被游侠儿们用一尊残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们秘密进入的通道。此时他们正是借着这个口子绕行进了后院,“偷”出了崔琳来。 . 另一边,虞城官兵和盖吴一行人的对峙还在继续着。 从白马说出卢水胡人预计屠戮平民来换得两位高僧开始,注定他们就无法善了了。 贺穆兰恨极了这种对着平民下手的举动,此刻正在阴沉着脸在思考着什么。 游可那边大概也是如此,他侧过身子,和几位崔府跟着崔琳过来的家将与幕僚激烈的争起了什么来。 .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这些卢水胡人说的是真的?!这些可是我下辖的百姓,我当然不能拿他们去赌!”游县令梗着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声嘶吼着,“崔琳是我挚友,这些百姓视我为父母官,此时‘至交’和‘子女’都遇见了危险,你说我怎么办?” 他几乎是赤着眼睛说道:“他们还忌惮崔大人的势力,是不敢拿崔琳怎么样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无辜?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们的意思不是说不管百姓,而是这只是卢水胡人的片面之词……”他的话被“花木兰”转过头来的轻蔑眼神给打断了。 是的,他们都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片面之词。 这些卢水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守着着求愿寺数日,若只是因为崔琳在他们手里,也实在太过大胆了一些。 只是没有人知道,卢水胡不但大胆,而且还大胆到这种地步。 以平民作为筹码,这是大魏四处征战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这些没有国家、没有君主、毫无纲纪可言的卢水胡人才做的出这种事。 盖吴看着“花木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卢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没有和这位“女英雄”结交一二的想法的。 木兰无长兄_30 但从白马暴露出他的想法开始,从花木兰不知道为什么会搀和到这趟浑水里开始,他就和花木兰完全没有了结交的可能。 正在这时,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约又有二十多骑从侧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 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卢水胡人惯爱用白色,一望便知阵营。 这些骑兵从另外的地方出现,又隐隐有援护之意,更是让游可的心如坠大石。 他们的人马果真不止这么多。这些白旗骑士大约是听到首领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踪来给首领示威的。 一时间,原本是几百府兵包围着求愿寺的场景,倒变的不知是哪边占优势了。 这些府兵里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乡之中,乍闻家中有可能遭遇突变,立时交头接耳,焦躁不安起来,一股恐惧和不安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 贺穆兰站在盖吴面前,看着他捂着肋骨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忍不住后悔刚才那一下为何没有拍的重一些。 怎么也要拍的他下半辈子半身不遂才好。 之前她为什么还觉得这盖吴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愿意出来应战呢? 若是他有这么多布置,根本不需要出来应战的。 “我听闻卢水胡人各个信佛,我固然能够理解你们想要救出佛门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是他们要得知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被救出来的,难道就会愿意吗?”贺穆兰凝视着盖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内疚的痕迹。 “若是魏帝答应,就不会有人死。”盖吴摇了摇头,耳畔的佛像耳环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了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究竟会成佛还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间皇帝的身份来约束超越世俗的佛门发展,岂不是很可笑的事吗?” 盖吴的语气突然转趋平淡。 “他是你们的皇帝,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刚,我这只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 “我明白了……”贺穆兰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她生气的独特表情。“你是个混账。至少我记忆中的皇帝,是不曾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牺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么,我要让你遵守的规矩是……” “花将军!”崔家的家人们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兰,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权贵要臣崔浩去救百姓,还是救了百姓而牺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马又大叫了起来。“若是你让首领有个一二,我们卢水胡人保证血洗虞城!” 盖吴已经决定等肋骨上的伤好了就亲手揍这小子一顿了。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贺穆兰的眼光直射到白马的脸上,冷冷的开口。 她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声,脸上也不再露出那种得意洋洋和有些狰狞的表情。 “盖吴,你输于我手,我要你发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贺穆兰冷峻地俯视着还坐倒在地上的盖吴。 “若违此誓,神佛共弃。” ☆、慈悲木兰 贺穆兰最讨厌这种“选择死一个还是选择死一百个”的命题。 在她这么多年的从警生涯里,也曾见过穷凶恶徒之辈抓了人质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事情。虽然她只是个法医,可也有那些可怜的人质最后还是死了,让她去查验死因的。 很多家属不能接受他们的家人是因为凶手的丧心病狂而死,他们情愿相信是政府不愿意接受对罪犯的妥协,从而逼死了他们。 很多时候,即使接受了妥协,人质也不一定能安然回来。 这样的工作,有时候能让贺穆兰难过好多天。 在现代,为了稳定罪犯的情绪,能够满足的愿望自然是尽量满足,或者在谈判中得到一些让步。可是有些诸如“给我五个亿”或者“你让谁谁谁给我自杀”之类的愿望,简直就是不知可谓。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答应的愿望,可依旧有不少人会以无辜者作为筹码,期望着善良的“当政者”或舆论媒体能以“人道主义”的精神满足这种愿望。 像卢水胡这样的人,搁在贺穆兰的年代,直接就被列为反人类反社会的恐怖分子了。 若说在现代,平民百姓的性命至少还有舆论媒体和大众关心着的话,那在古代这种信息不发达的地方,若是上位者刻意要隐瞒死亡的消息,那可能即使是死上一个村一个乡,上位者一句“贼寇作乱”就打发了,而且还成功的把这种仇恨转嫁到“贼寇”身上去。 这些卢水胡人想的很好,布置的也很巧妙,但他们却可能没有领会到“政客”这群人,究竟是群什么样的家伙。 贺穆兰本没有义务也没有目的替双方想的周全,但花木兰的家人在这里。 继承了花木兰一切的贺穆兰,不得不为现在这具身体的家人考虑。 贺穆兰不知道崔家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拓跋焘面对这种会忤逆自己威严的“绑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所以她不能赌。 她不能赌崔家人会“大义灭亲”,也不能赌拓跋焘会乖乖放出两位高僧。 若说她被游可说动而为了救崔琳来这里,起初只是想在大败盖吴后说出“你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要求的话…… 那么从白马明显受了惊吓说出盘算开始,贺穆兰就在脑子里迅速的盘算起该如何制止可能发生的悲剧。 . 若是喜欢看“人与自然”这类节目的人,大概会知道对于那种袭击过人的猛兽,当地一定会想办法捕杀掉。因为一旦袭击过人,并且发现捕猎人类比捕猎其他动物容易的猛兽,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会开始频繁的袭击人类。 哪怕人类有枪有武器也不会退却。 所以对于曾经袭击过人类,哪怕没有真的咬死人或者吃掉人的动物,也是一定要捕杀掉的。否则那个族群很快就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族类,膨胀成一种蔑视人类的能力和生存空间的食人怪物。 人作为高等动物,在某种情况下和这些猛兽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卢水胡人尝到了“我一去威胁平民的生命安全大魏的朝廷就会妥协”的甜头,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而为了不让卢水胡人一而再而三的做这种事,魏帝势必会出兵彻底镇压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可不止盖吴这一支,包括被征服的北凉在内,卢水胡的人数并不在少数。 若说在魏地出没的卢水胡人大部分是佣兵的话,那原本在北凉国境里生活的卢水胡人也有不少以农耕或做小买卖为生的,这些人何其无辜? 就和现代时候伊斯兰极端分子一多,恐怖袭击一多,导致很多普通人都开始惧怕讨厌那些狂热的穆斯林一样,情绪的感染是一种很难避免的事情,贺穆兰并不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北魏又从外战开始演变成内战。 她相信已经不知道去哪儿的“花木兰”也不希望是这样的。 贺穆兰已经托花木兰卸甲归田的福,开始过着一种平和的生活了,不想再重披战袍。 那么,只有彻底掐断盖吴这种想法,让卢水胡在还没有尝到甜头的时候就先品尝到失败的滋味,这种可怕的趋势才会终止。 贺穆兰不要盖吴的性命,也不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要所有人都活。 . 盖吴死死地盯着贺穆兰,这样的要求无异于封死他日后许多的道路。 “你杀了我吧。”盖吴咬牙说道,“若是我答应了这样的要求,以后任何一个手拿锄头或者镰刀的百姓都可以杀了我们,而我们却不能还手。” “我是首领,不能替我的人做这样的决定。” “你可以。”贺穆兰微笑了起来,“你可以不要让你们陷入到连百姓都要拿锄头镰刀和你们争斗的境地里去。” . 木兰无长兄_31 直到现在,游可和崔家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崔琳没有官职在身,更不是士兵或者军户,从“平民百姓”的定义上来说,崔琳也是不折不扣的“平民”。 卢水胡人笃信佛教,认为死于战斗或者被战斗杀死的人都是“牺牲者”,可立地成佛。 此时的佛教很会变通,就和在现代宣传口喊“阿弥陀佛”再烧高香就能愿望成真一样,他们在这里对着不同的朝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宣传的教义都有所不同。 南朝都是汉人,讲究“仁义”,他们就宣扬“慈悲”。 北魏初期年年征战,百姓负担着征战带来的重税活的极为辛苦,佛门就在北面宣扬“忍耐”、宣扬“战死成佛”。 由于佛门还经常抚养战争中的孤儿、教授平民和胡人文字与知识,也就更加受弱势者的敬仰。 人心动荡、生命朝夕不保的年代,各种支撑着人心继续前进的信仰,就变得极为重要。 卢水胡人比大魏的百姓和士兵活的更为艰难,对信仰也就看的比性命还重。 若盖吴发出“神佛共弃”的誓言,对卢水胡人而言,无异于和汉人的“死后不得超生”、“死无葬身之地”差不多的意义了。 卢水胡人的手里有崔琳,他们的铁骑将兵戈指向了虞城的百姓,而虞城的地方官和府兵在此时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作为调虎离山的“虎”,只能被动的陷入卢水胡的阴谋不得动弹。 唯一能靠着武力力挽狂澜的,只有眼前的贺穆兰。或者说…… ——只有“花木兰”。 白马和其他卢水胡人用匈奴语不停的沟通着什么,可以看得出,大部分卢水胡人都不同意“花木兰”的要求。 盖吴闭上了双唇,保持他惯有的沉默。 “老子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没一会儿,几个强壮的汉子扛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华衣青年从求愿寺的后方闪出,在他们身后的游侠儿呼喝起来: “崔琳在此!崔琳在此!” 说出“看不下去”的,正是梁郡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 随着一声“崔琳”在此,局面又有逆转。 崔家人几乎是以雀跃的表情看着自家的公子被人从破庙里背了出来。 此刻,这些穿着麻衣葛衫的游侠儿,简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高金龙让游侠儿把崔琳背到魏军那边,指着卢水胡人骂了起来: “你们最好乖乖答应了花将军的条件然后给我滚出虞城地界,若是虞城死了一个百姓,日后魏地所有的游侠儿将一直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 “头儿说的好!” “你们这群卢水胡赶紧给我们滚!” “惹毛了我们这些游侠儿,以后你们到哪里,大魏的兵马就跟着我们的消息到哪里!” 若说“花木兰”的话让盖吴满心抗拒,那游侠儿背出“崔琳”来,就是让盖吴惊疑不定了。此地的游侠首领说出“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更是险些让盖吴一口牙都给咬碎。 卢水胡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行动飘忽。他们有时化整为零,有时化零为整,只要雇主需要,他们就可以立刻加入战斗,又不显露行迹。 北魏以骑兵为主,又有众多异族,马匹并不是管制的稀有之物,各地出现一些骑着马的人根本就不打眼。 但被游侠儿盯上,那就不一定了。 他们是最好的斥候和探子,会无孔不入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贺穆兰见此时卢水胡人有所动摇,一挥手中的“磐石”,剑指盖吴。 “答应我的条件,或者维护你们的规矩去死,你自己选。” . 盖吴的下巴在抖动着,白马的眼睛里已经含着泪,所有的卢水胡人脸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崔琳已被救走,就算他们以屠光虞城乡民的条件要挟,梁郡的镇军也不可能让他们能离开这里。 和大魏作对的路是不好走的,他们绑架崔琳又得罪了汉人的权贵,如今若是连民间的游侠儿都一齐得惹上,莫说能不能救回两位高僧,就连以后生存都成了难事。 . 所以盖吴慢慢地开口说话了。 “我盖吴,以及我的部下,有生之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 他捂着受伤的腰腹,吸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违此誓,神佛共弃!” 随着“弃”字的吐出,高金龙长吁了一口气。在场的府兵、县令、崔氏家人,包括贺穆兰,都齐齐露出了轻松了的表情。 “让你的部下去乡间传讯,放了那些被你们控制的百姓……”贺穆兰看着表情僵硬起来的白马,“我会去亲自查看,若四乡无事,我就会再返回来。” “若你们的人放了百姓,愿意离开虞城,游县令自然会放了你们。” 她指的是围着这五十多骑的几百府兵。 崔琳都被救走了,他们真要打起来,也没有忌惮。 盖吴将头转向游可那边,梁郡的兵曹似乎有些不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游县令按住了肩膀。 这位年轻的县令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你们放了百姓,离开虞城,我不会让虞城的府兵为难你们。朝廷那边,我自会上折禀奏其中因由。所有后果,本官甘愿一力承担。” 他这话一出,那兵曹原本想要说什么,也只能乖乖闭嘴了。 盖吴看了游可半晌,终于还是用匈奴语吩咐了几句,白马猛跺几脚后,心不甘情不愿从盖吴的怀里掏出一面白色小旗,对着后来的二十多卢水胡骑士一挥,高喊了起来。 那些骑士得到了命令,显然都呆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和白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着众人一起呼和。 白马指了指花木兰,又指了指盖吴,说了几句匈奴话,挥起了手中的白旗。那些骑士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掉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去了。 小声议论的声音不时传来,谁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说的是什么。 他们听不懂匈奴话,但此地有人听得懂。 已经被游侠儿交到游可手上的崔琳,倚靠在这位好友的怀里,对着他点了点头。 游可和他相交多年,自然看的出这是卢水胡人没有问题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将手放到哪里才好,他红着眼,只能无力的安慰着: “你虽受苦了,好在性命无虞。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游可呢喃了好多声,却没有等到崔琳的回应,待他仔细再看,崔琳那一堆被眼泪和鲜血糊住的眼皮,已经慢慢的合了起来。 就像他忍了这么久不晕过去,就为了对他点上这么一次头似的。 . 贺穆兰见此间事了,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要转身离开。 “花木兰。” 盖吴突然出声叫唤。 木兰无长兄_32 贺穆兰狐疑的定住了身子,扭回头去看这位“手下败将”还有什么高论。 盖吴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忍着剧痛的表情对着花木兰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炸弹! 暗器!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贺穆兰迅速抽出武器! 啪嗒,啪嗒。 一个鲜卑男人打扮的木雕被贺穆兰一剑斩断,散落于地。 盖吴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 贺穆兰有些呆愣的看着地上的木雕,一时不知道盖吴是什么意思。 这木雕雕的极丑,完全看不出头脸,整一个野兽派的作品。 难不成是诅咒小人? 不知所谓! 她矜持地对盖吴点了点头,收起磐石,走到自己的越影旁翻身上马,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抱歉啊,我完全不信巫蛊之术。’ . “花将军,你要去……”游可把崔琳交给崔家人,对着花木兰喊了起来。 “回家!”贺穆兰头也不回的驾马疾驰而去。 她先要去哪儿,不言而喻。 没有人会谴责她为什么没有先去别的乡里。若换成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先赶回家吧。 游可心里有些担心,指挥着府兵中的骑兵骑马跟着花木兰而去。一时间,马蹄声大作,这些儿郎们都带着焦急的表情追着贺穆兰的身影。 风驰电掣。 贺穆兰用脚跟轻磕“越影”。 这是匹通晓人性的宝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此时用出最快的速度狂奔了起来。 卢水胡的白衣骑士惊讶的看着贺穆兰跟上了他们的身影,和他们一起向着虞城乡间回返。也许出于骑手间天生的较量,这些白衣骑士也加快了速度,不愿意落于名骏“越影”之后。 快点! 再快一点! 马儿们的脚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后又再有力地向后推出。他们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速地往虞城的南方奔腾而去。 十几骑在不同的道路分开,分别赶往不同的乡里,只有要去营郭乡传令的白衣骑士和跟随花木兰巡查乡里的府兵依旧牢牢跟在贺穆兰的身后。 远远的看起来,就像这些骑士们要追随者贺穆兰的脚步,却惧怕于她的威严,不得不保持几个马身表示尊敬一般。 . 渐渐的,营郭乡的高墙已经到了贺穆兰的面前,花父的身影一下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这个平日里经常佝偻着背的老人,竟骑着战马,身穿铠甲,以身士卒,亲自站在垛口指挥着乡民们和胡人对峙。 在跺墙后,营郭乡那些平日里只会拿着耙子挥舞的乡民们,执着用坚实又细长的竹子、木杆削尖顶部做成的长枪,站成几排堵住了土墙的各个缺口。 营郭乡,竟然以这种简陋的跺墙抵御住了卢水胡人的骑兵。 贺穆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本因只有花木兰才该有的某种情感,像是陡然而至一般,让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高喊了出来: “阿爷!” ☆、第23章 初升之朝阳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骑马却不碍事的。只要有战马,战马就是我的腿。我有铠甲,有武器,不过几十个杂胡,我怕他们作甚!” 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还沉溺于那种自豪与痛快的气氛里,有事没事就把那一段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几遍,即使袁氏听得一脸揪心也无法停止。 “过去我追随老可汗行军,攻打过刘宋,我见过南边用这种东西抵挡骑兵。将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个人同举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骑兵或战马就会被扎个窟窿。敌人原本是为了杀敌而产生的冲击力就会变成我们的武器……”花父兴致勃勃的伸长了胳膊。 “我们这边谁家没有个晾衣服的竹竿啊!一听到乡长说其他几个乡进了杂胡,我就马上让木托挨家挨户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托此时并不在家,花木兰打败了卢水胡的首领,逼得他离开虞城,花家老爹又带着营郭乡的众乡民顶住了这边杂胡进乡,花家已经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请他们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兰毕竟是女人,别说贺穆兰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脏撑不撑得住,所以为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这家的酒,那天应他家的约,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处吃“敬酒”。 那几天的架势似乎吓到袁氏了,即使贺穆兰安全回到了家,都无法让她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回转过来。 她现在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花家老爹,就连贺穆兰,为了安抚这位老母亲的情绪,这几天都特别乖顺的穿上了鲜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纪大了点,没有化妆,头发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说,无论是鲜卑人、汉人、杂胡还是什么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里来,都是要拼命的。他们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敌打上门来了,还不是乖乖喊我一声‘花校尉’,求我去指挥……”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温酒,那是村中最会酿酒的酒匠送来给他的。 作为营郭乡唯一的一户军户人家,花父在这里过的可以说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为了隐瞒“花家二女儿突然不见了”的事实,花弧也不会背井离乡,带着全家人搬家到了这南边耕种。 十有八九都是军户的怀朔镇,才是这位老兵待的最惬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当年的同袍骑着马也还能切磋切磋武艺,春天来了,出去骑马打猎也是行的。 到了温暖一些的梁郡,虽然对他的腿有好处,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没同伴可以切磋,更没法打猎。 几年前,他家出了个了不得的“怀朔花木兰”,在怀朔镇赢得了无数美名,可南下来了梁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不但不能抖起来,更是提心吊胆,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责压下来,全家都下了狱。 花父憋屈了这么多年,这时候一下子成了乡里的“花大爷”,怎么能不得意? 贺穆兰嘴角含笑的看着花父在“想当年”,默默地把他已经有些凉了的黄酒烫温。 她相信这位“花大爷”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典型的鲜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则也养不出花木兰这样性格独特、骑射功夫出色的女儿。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蛰伏了。 现在能抖抖,就让他抖抖吧。 “还是我当年的那匹马好,这从后院拉出来的军马毕竟没有经过大场面,被卢水胡的唿哨声一吓就左右乱摆头。这可不行,明儿起叫花木托每天吓吓这几匹马,我可不能让我家交给陛下的马这么没用……”花父捻了捻胡须,继续补充道: “这可是‘花将军’家里交上去的军马。” 贺穆兰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难不成还想在马屁股后面印个“花家所出,必属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来自现代,完全不能理解这里的军户即使退役了,也满嘴不离“我要交多多的粮食”、“我要给陛下最合格的战马”是什么情怀。 木兰无长兄_33 不过花父这性格还是很让人尊敬的,贺穆兰并不觉得他老说这些话会啰嗦。 “木兰啊,你那铠甲不错,宝弓也好。就是阿爷我毕竟是年纪大了,居然拉不开弓了。”他似乎还在回味花木兰那“照夜明光铠”的触感,对那件盔甲的优秀品质赞不绝口。对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当年的铠甲和弓箭都给了花木兰,只是花木兰从军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换了几把,那皮铠也都坏光了。听闻卢水胡抓了不少隔壁乡的乡人做质,他只好把女儿放在大屋里的铠甲和长弓取了来用。 能把那群杂胡震慑住,花木兰的宝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种乡野间,突然见到一位老将军,穿着能闪瞎人眼睛的明光铠,又摆出军中的架势,这些卢水胡是来抓乡人威胁魏帝的,又不是来拼命的,少抓几个又没什么大碍,自然是守在跺墙外先观望一阵。 “明光铠是陛下赐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将吐立浑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将,用的弓是高车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劲,后来我的主将夏将军又遣军中的武器匠给我换了重弦,所以阿爷您拉不开。”贺穆兰想了想,对这件铠甲和宝弓有了点印象,便把这一甲一弓的来历一一说出。 “好铠,好弓!好主将!”花父连赞三声,又满饮了一杯酒。 能不夺手下之人得到的战利品,这位主将显然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自家女儿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贺穆兰笑了笑,没说那弓军中没人能拉开,所以顺理成章的归了花木兰。 花家老爹兴致正高,由着他快活就行。 . 几天前,贺穆兰带着卢水胡回来报讯的骑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进乡的卢水胡人,让他们收队回去破庙找盖吴。 贺穆兰只匆匆和花父交谈了几句,得知乡里的人都无事,就立刻带着游县令分给她的府兵,去了其他乡里巡查情况。 卢水胡人虽然残忍狡诈,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盖吴的积威甚重也许也是一个原因,小白旗所到之处,卢水胡人纷纷收队离开,被绑了的乡民也都丢在原地,并未受到什么可怕的对待。 待贺穆兰将虞城四乡跑了一圈,再安抚好各乡受惊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愿寺,已经过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兰这样强壮的身体也有些架不住,她毕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是年轻人了。 贺穆兰回了求愿寺时,梁郡太守搬来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卢水胡人对峙。盖吴身后是一群从各乡返回的骑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个汉人太守两个鲜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个汉人刺史两个鲜卑刺史,所以来的兵马乱七八糟,倒映衬的求愿寺外和什么赶集大会般喧闹嘈杂。 游可和那梁郡的兵曹还在亲自带着镇兵看守着盖吴,游可的府兵外面是卢水胡的骑兵,卢水胡的骑兵外面又是从州府赶来“剿匪”的刺史之兵,当的是重兵围困,也不知道里面肋骨受伤的盖吴和口舌伶俐的白马此刻是什么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伤,已经被崔家人带回了虞城城府治伤,好多个好奇留下来等待后续的游侠儿在外围伸头缩脑,待看到贺穆兰带着十几骑府兵直驰而前,登时欢声如雷: “花将军!花英雄!” 此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各方军士阵中都有火把,待听得正是在乡里巡视卢水胡人退走情况回来的花木兰来了,顿时间火光烛天,呼声动地起来。 只见十几骑向着破庙而来,最外围的地方防军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单骑而入。花木兰有不少属下在裁军之后充入地方军做防卫,其中就有她的旧部,这时见了原本的主将,都纷纷滚鞍下马,口中大呼着“花将军”对她献礼。 贺穆兰心中一酸,边点头示意边进了圈中,对最里面的游可和梁郡兵曹哑声说道:“卢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几个乡人反抗时受了点皮肉伤,并没有死人。虞城之围已解。” 她一天一夜没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抚众人、呼喝卢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哑,这一劳累,哑声更甚,听得游可心中激荡不已。 “在下去乡中叨扰了花将军,实在是让您受累。” “无妨,多亏了你叫我来这里,否则我还在乡中干着急,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呢。”贺穆兰跳下马来,摸了摸也已经累得不行的坐骑。 “盖吴既然言而有信,游县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惊动了这么多人,但崔琳毕竟不是朝廷官员,这些防军来都是为了防止卢水胡人作乱,而不是来救崔琳的。此时此地之围已解,既然当地县令愿意冒着干系放掉这群卢水胡人,此地的防军也不会胡乱拼命。 有花木兰的声威,又有游县令的民望,卢水胡人护着肋骨有伤的首领盖吴,在魏军的押送下往梁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军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千只铁蹄践在地上,真是地动山摇。 但不管怎么说,终是没有死人。 盖吴发了那样的誓言,也不会再引起什么动乱……了吧。 真好呢。 贺穆兰看着初升的太阳,眯了眯眼。 ☆、第24章 醉翁之意 “你怎么又喝多了……”房氏翻了翻白眼,上前扶过花木托,又谢过几位同乡送郎君回家,便“拖”着瘫软的花木托往屋里拽。 她和力大无比的姑子花木兰不同,她虽也是鲜卑人,但长相身材都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自然是拉不动的,再加上她这几个月身体劳动不得,所以只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二姑,爹,娘!木托喝多了,来帮把手啊!” 此时正午刚过,贺穆兰刚陪花父吃完午饭,正在屋里陪着花父喝酒。 这千年前的酒都不是蒸馏酒,发酵的酒最多二十度,花父的黄酒怕连二十度都没有,花木兰本来就一身好酒量,贺穆兰在现代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儿,父母俩你一杯我一杯小酌的正高兴,冷不防房氏的高喝声就响了起来。 “木托媳妇在叫哩,快去看看!”袁氏放下手边织补的衣服,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走。 花父腿脚不便,只好看向女儿。贺穆兰便拍拍大腿也站了起来,正准备大跨步往前走,一提脚差点往前一倒,这才想起来自己近日换上了鲜卑窄裙,已经不是以前的男装了,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迈着小步子往屋外挪。 “怎么又喝成这样,大中午头儿的……不是吩咐了他喝上几杯就回来嘛……”花母袁氏一边唠唠叨叨的去搀花木托,一边皱着眉头忍受着儿子满身的酒味。“老的老的喝,小的小的喝,怎么不喝死了算了!” “娘,我来吧……”贺穆兰一把横抱起弟弟,就这么迈着小步子一点一点的往房氏的大屋里挪。 只是身材瘦高的女人穿着长裙“捧着”汉子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房氏和袁氏齐齐皱眉,心头涌起一阵别扭。 房氏的女儿坐在屋里的小木凳上正吸着大拇指,看着二姑抱着她父亲进来,激动的直拍掌:“二姑,我也要我也要!” 贺穆兰把小弟往席上一放,一把抓起小丫头,颠了颠重量,便把她往上一抛,然后在小丫头的尖叫声中伸手接住了孩子,就这么上下抛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啊!” “还要不要了?” “还要还要!”小姑娘快活的大叫。 “不要不要了!”房氏和袁氏捂着胸口,一口气喘不过来。 贺穆兰摸了摸鼻子,把小姑娘放下,讪讪地笑了起来:“我就是和侄女儿玩一玩儿……” “我说木兰啊,你还是穿回男装吧。”袁氏把棉被抖开,给自己儿子盖上。“我知道你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穿回了女装,可是每次你一迈腿一支胳膊我都担心裙子岔开了。都是些好料子啊,以后去什么场合再穿吧……” 这便是袁氏变相的退让了。 房氏有些羡慕的看着贺穆兰身上绫罗锦缎织就的长裙。鲜卑妇人的裙子和汉人的罗衫不同,款型厚重样式古朴,颇似汉人的曲裾深衣。 这样的式样若是用麻布葛布织做出来,不免显得老气,但一旦料子好,却是庄重大方的很,贺穆兰旧时的衣衫只穿了几次袁氏就看不下去,现在她身上的裙子是袁氏开了花木兰的箱子翻了料子做的,样式和料子都是很得体的。 就是遇见了个大大咧咧的主子。 贺穆兰听到花母让她穿回男装,心里雀跃了起来。相比大冬天下半身冷风嗖嗖的穿着窄裙,她情愿穿男装。她才“乖”几天,花家人就已经受不了了,可见她过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以后这男装女装之争也不成问题了。 最近连催婚都少了许多呢,哇咔咔,真是太走运了! 贺穆兰抱着房氏的女儿出了屋子,留下两个女人围着花家小弟忙活。她们间或聊上几句什么,看的出花母有些埋怨的话。 没一会儿,花母跑进跑出打水给醉倒的花小弟擦脸,房氏跪坐在花小弟身旁帮他去掉衣衫,不时满怀担心的从门里伸头望望自己的女儿怎么样。 虽然花家的孙女小长乐还是止不住的在贺穆兰耳边软软的求着要抛高高,但考虑到房氏的脑袋都快伸到屋子外面来了,贺穆兰只好残忍的拒绝了侄女儿的要求。 贺穆兰的“不行”刚落,房氏的女儿刚刚还笑着的小脸立刻阴云密布,继而打雷下雨,眼泪鼻涕全上,一齐往贺穆兰身上糊。 木兰无长兄_34 ‘谁来救救我……’ 贺穆兰一边手忙脚乱的胡乱举着花长乐在院子里乱窜,一边绝望的发现这小丫头越哭越得劲,已经有“洪水开闸”的趋势,慌得连忙抱着小丫头往花父的房间里奔。 待她冲到花父的房间里,将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小丫头塞到了花父的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定了定魂。 呼! 她最不喜欢不讲道理的人了!小孩子也不行! 花父摸着小长乐的头发温声的安抚着,看到女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小孩子啊。” 他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记得你当年和我说,你力气大,总觉得一伸手就能把小孩子掐死,所以不敢抱小孩。现在你已经对自己的力气控制自如了,怎么还是怕小孩呢?” “咦,花……我以前也怕小孩子吗?”贺穆兰愣了愣神。 “啊,也不能说怕吧,应该是担心带不好小孩?”花父拍了拍已经止住哭声的小孙女,“人总有那一天的。我当年第一次抱你大姐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会不小心把她的骨头抱折了。等你多接触接触小孩……” 贺穆兰想象了一下自己温柔的抱着孩子满脸慈爱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了摆手。 “我不行的,阿爷您别说了。” “怎么不行呢,只要是女人……” “花将军可在?” 一声熟悉的轻唤打断了花父的话,贺穆兰几乎是如临大赦般立刻站起了身。 “阿爷,外面有人找我,我去看看,侄女儿就交给您了。” 贺穆兰走出屋子,院子里和院子外的人都是齐齐一怔。 贺穆兰会发怔,是因为院外站得是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被绑起来的游侠儿,其他几个游侠儿负责押着他们。 高金龙和他身后的游侠儿会发怔……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穿的是女装……吧。 因此高金龙整个人似乎都不在状态,几乎是胡言乱语的说了起来: “花将军,阿不,花小姐,呃,花大姐?花……花……” 花小姐? 花大姐? 花花? 贺穆兰无力望天。 “高大侠,你喊我花木兰就好。” “花……哎哟老子怎么就这么别扭!花将军,在下就喊您花将军了!”高金龙一抱拳,示意后面的游侠儿把被绑的几个推到前面。 “花将军,这几个是当初想偷您东西的兔崽子。老二老五偷了几次被吓跑了,就再也不敢来了,老三老四是此地人,先前对您有所误会,所以才专盯着您的东西不放。这次他们被卢水胡人抓了来招惹您,是他们自己找死,幸得您大人大量,没把他们打死,只是送了官府……” “我们游侠儿恩怨分明,您救了虞城上下的百姓,就是我们的恩人。老三老四招了卢水胡人打上门您也没处置他们,就是送了他们两条性命。这几个小兔崽子我给您送来了,您打他们一顿消消气,以后我们就算是化敌为友了,如何?” 看的出他不常说服软的话,明明是上门来“负荆请罪”的,一段话也说的干巴巴的,颇有些不自在。 那四个被“女鬼”吓跑的小贼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贺穆兰,倒引得贺穆兰轻笑了起来。 “化敌为友?” “是!” “说是敌人也太过了些。”贺穆兰走到几个被绑的游侠儿的身边,伸手拉动绳子。 “你们敢从卢水胡的眼皮子下面救人,也是英雄了得。所谓英雄相惜,你们这群朋友,我自然是愿意结交的。” 听到花木兰夸奖他们,高金龙一群人都快活的笑出了声。 爽朗的笑声洒了满院,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动了起来。 贺穆兰两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嘎嘎嘎”的声音传来,两指粗的麻绳突然断裂开,被贺穆兰轻轻一抖,掉落到地上。 这些游侠儿并没有见到贺穆兰和盖吴比武的过程,但也从不少亲眼目睹的府兵那里听到了经过,此时乍见贺穆兰的武力,直惊得瞠目结舌。 “既然是朋友,就没有绑着相交的道理。你们不会就叫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吧?朋友要互通姓名才是啊。” 贺穆兰想的很明白,这些游侠儿都是地头蛇,原先因财起意那是他们的“行当”,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过来结交,那都是好事,她断没有把他们往外推的道理。 贺穆兰已经交了十四羽林郎的好友,花木兰还有曾在军中的火伴,也不差这梁郡的一群游侠儿。 只希望花母不要又晕过去才好。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哈,这名字倒是好记……” 贺穆兰发现自己竟语塞了。 老二年纪比较大,也稳重一些,体贴的替贺穆兰接了话。 “我们大多是孤儿出生,乡里人给口饭吃把我们养大,叫我们什么就是什么,重名的也多。您就喊我们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就好,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邀请高金龙几人进院,到她的屋里去坐坐。 她已经看见不远处人家把猪往这里赶了。 这些同乡,为了看热闹,也还真是“含蓄”。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第一次大白天这么光明正大的进了花木兰的大屋,不免好奇的东张西望,给高金龙拍了几个巴掌。 “花将军您放心,在下已经和梁郡十里八乡的游侠儿吩咐过了,以后再有哪个游侠儿敢来闯您的屋子,我们就把他的手给剁了!以后,我们游侠儿来给您看家护院!” 高金龙将胸脯拍的嘭嘭响,后面的小弟们点头如蒜捣。 高金龙长得白净,说话却一副“大哥大”的口吻,不免让贺穆兰莞尔。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露一会儿,那高金龙就甩出了一颗雷,炸的她笑容一僵。 “那个啥……”高金龙腆着脸羞蔹地开了口。 “听说花将军正在招婿?在下今年二十六,家中有几亩薄田,身强体壮没什么病,家里也并无家小,所以倒插门也是可以的……” 咦? 贺穆兰傻了。 继镇宅以后,又要镇帮吗? 木兰无长兄_35 小剧场: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把狗剩拴在柱子上,发财个球。 啊,当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名字。 ☆、第25章 新的烦恼 贺穆兰送走了高金龙一群人,扒着手指算了算,除掉什么屠夫断袖刘家郎这种“烂桃花”,前后已经有十五个男人和她求过亲了。 十五个男人。 无论古今,还真是了不起的“战绩”啊。 只是不管怎么看,贺穆兰总觉得他们是在“追星”,和“谈恋爱”沾不上什么边。 就和后世姑娘们嘴里喊的“男神请你嫁给我”差不多。 呃,好像是“请你娶我”? 高金龙一群人客客气气的离开了,袁氏紧张的从花小弟的屋里出来,连声询问女儿这群人过来是干啥的。 在袁氏这种妇人眼里,游侠儿就是和“二流子地痞无赖破皮流氓”之类的人物画上等号的。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若说见女儿和羽林郎这样的男儿结交心里还隐隐有些兴奋的话,见到游侠儿也来找她女儿,留下的就剩担心了。 就算她应了自己夫君不再逼着女儿相亲,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女儿的“交友情况”。 贺穆兰知道花母胆子小,所以轻描淡写的把高金龙一行人的来意几语带过,大致说了这些游侠儿如何来偷她的东西,高金龙带着小偷上门赔罪,并承诺以后梁郡的游侠儿不但不会碰她的东西,反倒会帮她留意外面来的生人,不让她在这上面劳心云云。 这时候,“任侠”之风甚重,游侠儿既然承诺了,那是哪怕命不要了也会办到的。 “这么说,这些游侠儿还算讲道理,也不枉你前些日子出去冒险。”袁氏抓着贺穆兰的手絮絮叨叨,“我说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是男人,这个年纪也该稳重了。怎么能一听别人的请求就出去比武呢?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和那个叫什么壶……什么壶的人打了一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说你要是输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 “阿母,花木兰不会输的。”贺穆兰反手抓住袁氏的手,拍了拍。 她凝视着袁氏的眼睛,认真地道: “我有分寸。花木兰不会输。” “我”是贺穆兰。 “我”不会让“花木兰”输。 “你们姐弟都大了,我也管不着了。” 袁氏再一次在贺穆兰的认真中败下了阵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对了,木兰,你弟妹又怀上了……” “咦?”贺穆兰只是略想了想,立刻就知道房氏为什么扶个小弟还要喊人来帮忙,“怀了几个月了?有叫郎中来看过吗?” 这个年代生产可是极其危险的事啊。 “她癸水一直都正常,这都断了两个月了,应该是怀了。房氏身子骨好,上一胎没害喜,这一胎怀的却不安稳,这么不乖,看样子是个大胖小子!”袁氏笑的眉眼弯弯,愉悦极了,“你弟弟和弟妹都商量过了,若这胎是个小子,就过继给你当儿子……” “什么?阿母,你瞎说什么呢!”贺穆兰吓了一大跳,“我要小弟的孩子做什么!” 她干嘛要抢别人的孩子! 偶尔抱抱花长乐就已经把她折磨的要死要活了好吗! “你不是不想成亲嘛,你阿爷说了,你若真不乐意嫁人,就随你了。” 袁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不成亲可以,等你年纪大了,总还要有个子女在身边伺候吧?木托和你弟妹都年轻,身体也壮实,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再说了,你弟弟的孩子过继给你,也是姓花,不算外人。” “阿母,这样的话您不要再提了,我不会要任何人的孩子做嗣子。”贺穆兰语气坚决的否定了花母的建议。 听到贺穆兰直接顶回来的话,袁氏泫然若泣的捂住了脸。 和花父不同,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将要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实。 看见袁氏伤心的动作,贺穆兰心头有些发堵,开始反省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 她自己不喜欢小孩,也无意抢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花木兰的家人却是为了她好的,花小弟做出这样的牺牲,想来心里也是经过了一阵天人交战。 怪不得他这几日去喝“敬酒”都醉的像是烂泥一般回来。想来房氏跟花小弟说了自己怀孕的事,花小弟就在盘算着“过继”了。 只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心里总还是舍不得的。 为了不让花家人太难过,她只好打起了精神,有些敷衍地说道: “阿母,小弟也想要个儿子吧?我不能抢小弟的儿子啊。反正他们还年轻,等日后他们儿子多了,再来谈这件事好不好?” “你这是……愿意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点都不急,等小弟和弟妹孩子多了再说,好不好?” “诶!好!好!” 贺穆兰看着花母又破涕为笑,心中忍不住直叹气。 她之前曾产生过想法,只要家这边没有什么大事了,就出去游历游历,也不枉自己来这古代一趟。 看样子,这件事要快点提上行程了。 到时候花母又添了新孙,天天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大概就不会一天到晚就把她的婚事和子女的事压在心里了。 等房氏把孩子生了就出发吧。 大概是花母把贺穆兰敷衍的话告诉了花小弟和房氏,接下来几天花小弟明显情绪好了许多,房氏对她的态度也开始陡然大变,倒是让贺穆兰吓得不轻。 一直阴阳怪气对着自己的弟妹,突然开始温声请自己扛个米抬个水什么的,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些指使人的意思,但她自己在家经常呼喝她亲哥哥干活,自然知道这是表示亲昵,把她当成自己人的举动。 她她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没记得说过自己要去给花小弟家当儿子吧?! 怎么前后差别这么大? 这是怕自己以后虐待他家儿子所以提前做好“外交”工作吗? 难不成现在房氏的心态和嫁女儿一样? 花父现在也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他和袁氏为了不干扰到房氏休息,甚至把小孙女花长乐抱到自己屋子里睡。 房氏以前还要负责烧火做饭什么的,现在花小弟也包了,勤快的像是一头围着磨子转的骡子。 贺穆兰以前还上上集市买买菜买买粮,但因为与盖吴一战,“花木兰”一下子出了名,她被围观过好几次后,狼狈而逃,再也不敢随便逛集市了。 木兰无长兄_36 许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号称是花木兰堂兄的“花克虎”是借来的身份,就连还在军中的花克虎都来了信,抱怨说他家莫名其妙的被不少媒人找上了门,都是有女儿的人家问他还纳不纳妾的,他的发妻雌威大发,将他胖揍了一顿。 后来一打听,原来都是梁郡见到“花克虎”的女儿家,央了人来求问的。 他知道堂妹在乡里经常顶着他的名头跑,遇见这种事,少不得是他堂妹花木兰惹出来的。他在信里一边提醒堂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外顶着他的名头沾花惹草,一边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是他老婆一个人的,闲人勿近。 一看就是老婆在旁边盯着写的信,贺穆兰哭笑不得的回了信,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不但没有沾花惹草,连女人都没接触过几个。 以前她穿着男装到处跑的时候,乡里许多年轻女人见到她就红着脸跑了,怎么接触啊?! 话说连话都没说过就敢倒追,这北魏的女人也是开放的很嘛! . 又过了几日。 就在贺穆兰闲的都要数金子玩儿的时候,一个少年找到了虞城的县衙,声称要找“花木兰”,被虞城县衙的一个差吏送到了花家。 差吏将这个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贺穆兰请他进了屋。 贺穆兰跪坐在案几后面,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身材健壮的黑胖少年。 这个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壮,显然从事的是经常挥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经常要挥舞重物。 他很像一个人。 到底是像谁呢? 她努力的翻找记忆,总觉得有什么要跳出来,又半天跳不出来似的。 这个少年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长得什么样子那样,仔细小心的观察着“花木兰”的容貌。 贺穆兰发觉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想象当中,所以微微颔首,先开口说道: “听说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兰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么事情,所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来。 “我是阿单卓,阿单志奇的儿子。” 阿单卓。 阿单志奇。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唤出,就像是某种遥远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般,贺穆兰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下剧痛了起来。 她紧紧的闭上眼,忍受着像是潮水般涌进脑海和心头的各种记忆和情绪,却还是被这浓烈的吓人的情绪所击倒,朝着案几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单志奇。 花木兰第一个牺牲的“火伴”。 ☆、第一一个火伴(一) 贺穆兰知道自己在做梦,或者说,她在快速体会当年的花木兰。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紧紧闭着眼,一丝不落的想法子承受这一切。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花木兰从军的经历并不是一开始就光鲜亮丽的。 花木兰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力气,这种对鲜卑人可以说是“天赐”的奇异天赋,却令人惋惜的出现在了身为女人的花木兰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岁时,就能轻松抱起比自己大上四岁的姐姐,而这种力气随着她的成长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花家上下都对花木兰的态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从小和她争执什么,都不敢做的太过火。她的父亲是典型的鲜卑军人,认为这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所以从花木兰能够骑马开始,他就开始锻炼她的骑射能力,教她军中战斗的技巧,只为了把一身技能传授给她。 而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则是默默的托人买回了一台织机。 “从明天起我要学这个?”花木兰吃惊的看着这台织机,“这怎么可能!这线多细啊!我一不小心就会弄断的!”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让她砍柴劈树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于织机之间? 她家有那么多钱给她买线吗? “就是为了让你不弄断线,才买的织机。”花母难得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你现在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手上也没有个准数。前天洗碗,又把家里的碗弄坏了几只。汉家女织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后你天天给我织两个时辰的布,什么时候能织出一匹布来,什么时候去骑马!” 就这样,力大无匹的花木兰,为了不因力气大而惹出麻烦,一边学习着将自己力气最大化发挥的武艺,一边学习着控制自己力气放到最小的织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一个即会骑马射箭,又会织布喂鸡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过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花木兰的弟弟才十岁,她的父亲正符合军贴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征召年龄。但他的腿上有伤,一到冬天就疼的连路都走不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打仗,无疑是自寻死路。 在鲜卑人世代为军的军户家庭里,没有个儿子是件很羞耻的事情。那代表着你家族的光荣传承很快就要断绝,你的军户位置将被剥夺,你的田地会被收回,你要开始交税、开始和汉人一样整日里在田地里劳作,以换回一点点吃食。 花弧很幸运,他家早有了个儿子; 他又很不幸,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成才,就又要重新从军了。 看着父亲去赴死,这对于年轻的花木兰来说,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她这么大的力气。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为“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爷的“大儿”,小弟的“长兄”。 否则,老天爷为何要早早的赐予她这种能力呢? 花木兰终是带着父亲传下的皮铠和武器,去怀朔的集市上买好了骏马和骑具,在可汗要求必须到达军营时间的前一年,赶到了黑山下的军营。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还没准备好,战争就开始了。 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花父深谙其中的道理,情愿女儿多吃一点苦早点去军营,也不愿意临时让她去送死。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你不能暴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花父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旦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后方。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卸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 因为要守住“活着回来”的承诺,花木兰从军的道路,一开始并不是从一鸣惊人开始的。 她像是所有鲜卑军户家的孩子那样,傻乎乎的捧着衣甲,牵着自己的马,被分到一个叫“黑四”的营中,成为了一名新兵。 军中的生活无疑是很辛苦的,但对于天赋异禀的花木兰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没日没夜的操练,不时会来骚扰的柔然人,都没有对她带来大的困扰。 木兰无长兄_37 最艰难的,是既要维护着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强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 你能理解训练结束了,你的队友们脱光甲胄,露出胸膛横七竖八躺成一片,你却不得不强忍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假装自己嫌弃地上的脏污,得回营帐里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话吗? 你能理解一个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须要强忍着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见别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夸奖后,默默看着自己六十分试卷的那种心情吗? 在此之前,连花木兰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坚忍的人。 她竟一点点的适应过来了。 . 渐渐的,花木兰目睹的战斗越来越多,也慢慢理解了为什么阿爷让她不要露头。 她见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着战功的年轻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处的地方越多,无论是探查军情、还是夜袭敌营,亦或者抵御柔然人的进攻,这些在军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筛子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精英。 至于筛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谁能够记得呢。 她还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筛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当做自家后花园一样侵犯的。处于黑山这样经常被骚扰的要塞,花木兰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 由于刻意隐瞒实力,花木兰在武艺上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但她的骑术确实是很好的,这是很难隐瞒的身体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还没分配具体营地的新兵营,大魏对军中寄予希望的军户之后进行训练和栽培的地方。 他们期待着这些新兵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得到很好的发挥。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会在半夜边抠着脚丫子边抱怨今日又去守粮草了,没有被派去追击那些身上散发着恶臭的“蠕蠕”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处一室的娇羞,就已经被火伴们打呼噜、磨牙、抠脚丫、半夜躲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给打击的没有了一丝遐想。 军营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火伴也很讨厌。 阿单志奇是花木兰这一火的“火长”。北魏的军制是十人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战,同进同退。 因为在家中学过做饭,又是这一“火”里年纪最大的骑兵,阿单志奇被认命为管炊事和杂务的火长,每天当着带头大哥,叮嘱着火伴们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鲜卑军户之后,来自阿单氏族,那是一个在北方武川镇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单氏祖祖辈辈都在当兵,一旦鲜卑贵族或者首领征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单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学着拿刀拿枪,一旦家中最适合打仗的男人战死,往往就代表着一户人家的没落。 阿单志奇收到军贴来黑山大营报道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家里有一个才四岁大的儿子,已经有了后。他的大哥好几年前就战死了,所以现在轮到他成为这一房继续当兵的男人。 鲜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镇,鲜卑男人到了二十岁还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单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辉履历”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这比他当上了火长还让人羡慕。 在这位“年长”、“又有阅历”的火长看来,花木兰是个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对每日里的骑射训练和队列训练表现的并不热衷,即使知道这些对他日后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有很大的帮助,他也经常表现出一种神游天际的样子。 他主动要求睡在帐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缝,常年钻风,同火里没有人愿意到那边席地而睡,他却似乎不以为然的一睡就是两三个月。 他的骑术很好,却不愿意和军中的同伴一起赛马;他的武艺看似不佳,可是却不像其他鲜卑兵那样一操练完毕回到营帐里就累的浑似死猪,鼾声打的震天响。 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也很少对其他人开口。除了每天必须的训练,花木兰表现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同火的火伴其实都很羡慕花木兰。 他们都是鲜卑人,只会说鲜卑话,只有几个能稍稍说些诸如“我叫什么什么名字”这类的汉话。但这位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他是既通晓鲜卑话,又精通汉话的。 在大魏的军中,军师、参赞、文书、军医和后方的后勤官吏都是汉人,冲锋陷阵的则大部分是鲜卑世兵和各族军户之后。所以军中也有大量的通译,负责给双方翻译语言。 北魏初期,军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于赴死的勇士,而是因为语言的阻碍,有时候会出现指挥不明,管理混乱的情况。 在这里,一个既通晓鲜卑话又通晓汉话的控弦骑兵,但凡本领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别说花木兰还会写一些简单的汉字了。 鲜卑人是没有文字的。对于会写字的人,他们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阿单志奇知道花木兰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并没有多问。 来军中当兵的军户之后,谁家里没有一两段故事呢?就连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兰不愿意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单志奇一直体贴的不问,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营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风柱,它奔过草原,一路裹着枯草、灰尘、各种奇怪的东西,像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风暴是很可怕的,无尽的狂风吹来,仿佛全世界都能被卷了进去。黑山大营建立在黑山的山脚,即使是这样,在大风来临的日子里,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帐篷,被伍长们呼喝着搬动着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这样的天气里,狂风卷起的尘土、沙砾把天空都染成了灰黄色,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即使是再骁勇的战士,也都只能低着头,掩着脸困难的行走。 这个时候的世界,已经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听狂风发号施令。 阿单志奇这一火人被命令协助搬运“黑四”的营帐。这群倒霉的家伙们干着其他营都避之不及的卖力活计,就连花木兰这种瘦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的体型,都不得不在这种大风天和他们一起扛着东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单志奇的其他几个火伴已经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扛走了一大堆东西,而他和花木兰则留下来继续拆卸帐篷。 嘎啦啦啦啦…… 狂风跑过空虚的营地,无理地开始摇晃阿单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头还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倾倒了下来,听到声响迟钝地回头的阿单志奇,只看到了越来越靠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来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单志奇剧烈的颤抖起来。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解着绳子,现在站起来调头跑肯定已经是来不及了。 恐惧使他的双腿麻木到无法动弹,脸色白的像是白纸,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颀长的花木兰,就这样在似乎会扯裂身体的强风中,用双手撑住了巨木。 需要军中诸多力士一起竖起的立柱,像是随时会压塌他的身子那般倾斜出一个让人担惊受怕的角度。 花木兰就这样用双手抬着巨木,张开了嘴。 他尽全力大喊的声音穿过狂风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傻愣着做什么!跑啊!” ☆、第一一个火伴(二) 木兰无长兄_38 事后,阿单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过那个木头,莫说抬起来,就是让它动上一动,都非常的困难。 军中用来立柱的木头,原本就是最粗最坚固的。 那天的狂风过后,花木兰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继续过着他的军旅生活。偶尔一次,阿单志奇满是喟叹的口气问起了那天的事,他挠了挠脸,一脸困惑的问他: “什么事?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长,是不是那天风太大迷了你眼睛?谁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兰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单志奇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训练了。 阿单志奇才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二岁,自然不会老糊涂。这个同进同出的火伴身上有着这般巨大的潜力,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作为一位战士,阿单志奇心里的怀疑和好奇越来越重,重到有些癔症的地步。 他开始关注起花木兰的一切。 某个夜里,新兵营的士兵都因为白天的操练太过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半夜无缘无故醒来的阿单志奇却发现同帐的花木兰居然不在。 终于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盘旋的秃鹫终于发现了猎物那般兴奋的一跃而起,掀帐而出去寻找花木兰的踪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会发现这个火伴的某种秘密。 校场、马场、火房……阿单志奇为了搜寻花木兰的踪影避开了不少巡逻的袍泽,却始终没有找到花木兰的影子。 大约找了半个时辰,当他走到军营角落一处靶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箭的花木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中,花木兰瘦长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单薄,这也是让阿单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人儿,是怎么抬起那根木头的呢? 难道他会汉人的“仙法”? 阿单志奇放轻了脚步,在比较近的距离静静观察着他。 花木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从旁边的大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轻轻架上弓弦。 远处的草靶下同样放着一盆火炬,箭台和那个草靶成了箭靶场唯二的光源。 嗡嗯…… 从花木兰手中离弦的箭直奔着像是闪耀着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后非常干脆利落的留在靶心处。 箭头深深的埋进草垛扎成的靶子里,以至于这根箭看起来像是短了半截。 这并不是让阿单志奇最惊讶的,鲜卑人擅长骑射,军中也不乏这方面的好手,他所惊异的,是花木兰所站的位置,和他惊人的目力。 一射之地,向来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杨”一说。 但花木兰站得比他们练箭的位置靠后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将弓开的犹如满月,然后保持着这种张力射了出去! 天啊,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气异于常人。 他射箭的时候沉稳的不像话。 嗡嗯,砰…… 花木兰陆陆续续射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为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并将那个草靶扎的犹如刺猬的背部一般。 阿单志奇不知道隐藏在黑暗处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羡慕?嫉妒?还有一点点的……愤怒吧。 花木兰的弓弦终于还是断了。 是啊,次次拉到满弦的程度,就算是军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随着弓弦断开的哧溜一声,花木兰像是条件反射那般松开了手,任凭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断掉的弓弦打到,手指会被弓弦划出很深的伤口,同时带来的还会有剧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伤的话,是无法参加第二天的骑射训练的。 看见花木兰身体养成的习惯,阿单志奇就知道花木兰被弓弦打到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这样练箭的吗? 哪个军户家中有这样一位勇士,应该早早就送到军中建功立业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发挥出自己的本事,为何又要在半夜里偷偷过来练箭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阿单志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问题活活给憋死了。 见到弓弦断开的花木兰无奈的试图将弓弦重新接上,在发现实在没有办法做到的时候,只好像是做贼般将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训练用的硬弓里面。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那样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阿单志奇看着花木兰小跑到草靶那边,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来,重新将草靶调换了个边,再握着箭支举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将两个火炬熄灭后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云流水。 如此驾轻就熟。 . “你的箭术真是出类拔萃之极。” 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单志奇,终是从一片漆黑中走了出来。 他此时的心理,大约就是想看看这时候的花木兰还会不会若无其事的说出“啊风大迷了你的眼睛”之类的感觉吧。 果不其然,花木兰怔住了。 “火……火长?” . 黑暗无光的箭台上,花木兰和阿单志奇并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兰知道这次被火长看到,就不会是一句“你看错了”能够敷衍的了。 嘁,麻烦! 这位火长大人还真是不依不饶的很。 “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呢?” 阿单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鲜卑汉子,皮肤在大漠的风沙下被吹得干燥皲裂,即使再温和的声音,在每日训练的吼叫中也变得难听起来。 每个在大漠风沙中从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会太好听。 花木兰沉默了。 她本就是整个营中最沉默的那种人。 木兰无长兄_39 “为什么呢?”阿单志奇再一次追问。 对于阿单志奇的质问,花木兰知道拖不过去了,所以她静静地答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锋营。” 那一瞬间,阿单志奇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进北方边关的先锋营,是多少军中男儿的梦想。 中军的鹰扬,右军的虎贲,左军的骠骑,三座先锋营,几乎是军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无数次的阵前冲杀,他们就是大魏军中的一盏明灯,是大魏的一竿旗帜。 三军所在,战无不克。 这真是十分让人生气的事,对于花木兰“我不想死”的话,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厌恶感。 之前所有对花木兰的体贴想法,对花木兰“也许他有什么故事”之类的偏斜,一下子全部丢到了阴山之外的大漠里。 阿单志奇之前对他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么厌恶。 “你说你怕死?你怕死还练什么箭!” 阿单志奇愤怒的站起了身,像是看着一只臭虫那般看着这位火伴。 拥有这样的天赋,怎能畏战?!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花木兰琥珀色的瞳子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练箭,是为了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真是见了鬼了! 他居然觉得说着“不想死”这种话的花木兰眼神十分温柔! “这有什么区别?!” 有谁说了去先锋营就一定会死?! 更何况,他们这些世代为兵的军户,早就已经有了“不死在妇人怀里”的觉悟啊! “火长,你听说过汉人‘玉碎瓦全’的话吗?” 花木兰仰视着站立起来的阿单志奇。 “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个会写字的舅家嘛!” “我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过这句话。” “我们对上蠕蠕很少失败,但即使如此,我们的牺牲也从来不比蠕蠕少。在大可汗的眼里,我们是坚硬的玉,蠕蠕人是泥土砖块般易毁的瓦砾。只要大军所出,蠕蠕就会土崩瓦解般被灭成灰烬……”花木兰揉了揉额角。 “但无论是玉碎还是瓦碎,这种悲剧都是相同的。” 他站起身,望向了天空。 “我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断了手,断了脚,我也要活着回家……” 他就在阿单志奇不屑的眼神里,保持着这种挺直脊梁仰望的姿势,像是对着天空说话一般的喟叹道: “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我的死会改变家人的生活。” . 阿单志奇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几乎颠覆了他的价值观。 他的兄长死于战争,他的父亲死于战争,他的爷爷死于战争,他的祖祖辈辈都在打仗。他从小被教育要勇猛,要悍不畏死,要为大可汗尽忠。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英雄,是大魏的骄傲。 他也有儿子,只要他还活着,家中没有失了军户的身份,一旦他的儿子到了打仗的年纪,势必也要走上战场。 这就是军户的宿命。 他知道花木兰的想法是不对的,却又指责不出任何话来。 为什么已经从了军,上了战场的人,会说出“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这样狡猾的话呢? 这就和问偷东西的人“你为什么要偷窃”,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想要”而不是“我为什么偷”那样的感觉一样啊。 死掉的话,会改变家人的生活吗? 说什么傻话啊,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不是吗! 阿单志奇坚定的信念因为这一夜的谈话而彻底乱了。 这个原本渴望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男人,在握起刀戟的时候,也会开始想象。 他会想起他死了以后,他那才三岁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想他的妻子,那个笑起来眼睛明亮的鲜卑姑娘会不会改嫁他人,成为别人家的新娘。 他的大哥已经战死,他的父亲也是。若是他也死了,他的阿母谁来侍奉呢? 一门男丁全部战死,军户是要失去传承的,在阿单家族,没有了军户的地位,连出门都会被人瞧不起。 在战场上想起生死的问题,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被拴上了缰绳,磨砺过的宝剑折了剑锋。 …… …… …… “艹!老子想那么多做什么!”阿单志奇面目狰狞的斩下一个柔然人的头颅。“老子不杀人,能活个屁!” 猛然惊醒过来的阿单志奇像是刚刚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战场上似的,开始挥舞着长戟收割起敌军的性命。 他都快给花木兰那小子弄傻了! 你要活下来,就一定要杀人的。 你要杀的人多了,就一定会出头。 那个像是娘们一样犹豫的花木兰,只要一直不死,总有一天会进入先锋营,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长官们又不是傻子!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花木兰。 这是花木兰第一次正式参与“收割”,意外的,他居然不怯战,也没有什么怕死的表情。 明明之前他们一直在新兵营,在每次柔然人过来骚扰时负责护卫粮草或者保护侧翼,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杀红了眼的新兵和害怕的举不起刀的新兵比比皆是,这个时候,虽然并不奋勇,但显得异常冷静的花木兰就显得极为醒目。 这种人是天生的战士! 不愧是怀朔花家的孩子。 他就知道贺赖氏族出来的孩子不会是孬种! 同火的“孬种”坤达和莫怀儿已经面无人色了,手抖的连马缰绳都握不住。平时抠脚丫子埋怨没有被派出去追击柔然人的自信早就荡然无存。 木兰无长兄_40 柔然人和鲜卑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真要打起来,所凭的无非就是谁的力气更大,谁的武艺更强而已。 他只是火长,不是将军,护的了他们吃喝,护不了他们安全。 他自己还想活呢! 嗖、嗖。 两支箭疾奔而来,一先一后正中两个柔然人的后心。 向着坤达和莫怀儿冲锋而至的柔然骑兵懵然地坠落马下,肩背处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再握紧缰绳。只留下继续向前疾奔的战马,在失去了骑手以后飞快地朝着侧面跑远了。 坤达和莫怀儿被这犹如天降的利箭所救,感激地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神色复杂的花木兰扫视了一圈战场,控缰调转马头,往后方小跑。 前方柔然人已经大溃败,已经冲进阵内的柔然人也被中军射杀了个干净,没有继续屠杀下去的必要了。 “花木兰,你去哪儿!归队打扫战场好算军功啊!” “你们去吧,我去后面看看!” “喂喂喂,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随着中军冲杀哇!” “不是已经收割完了嘛。”花木兰一阵风般掠过了他们的身侧。 “算了,我们替他割蠕蠕人的首级!他杀了几个?” “七八个?” “先把射掉下马的砍死再算!”阿单志奇跑到两个火伴身边,还没说上两句,一看前面的情况,顿时跳起脚来。 “喂,那边那个!那两个尸体是我们火里干掉的!背后有箭没看到吗!给老子放下!” “老子说放下!” 花木兰非常讨厌这种单方面的屠杀。 但鲜卑人不留“蠕蠕”在战场上的俘虏,柔然人也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留不下性命。 所以只要一开始打仗,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怎能死呢。 她若死了,她是女人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战死者的尸骨是很难保全的。为了留下遗物去立衣冠冢,火伴要把袍泽的衣衫配饰全部除尽带回死者家里。 若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连同葬袍泽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家人会遭遇的不名誉的未来,她连想象都会觉得窒息。 她怎能让自己的阿爷一辈子沉浸在“我逼死了我的女儿”的梦魇里? 花木兰说自己不怕死,这并不是虚言。 每次控马步上战场,她反倒会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之感。似乎这战场就是她的归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耳边响起的号角声、厮杀声、那兵器相交时的金铁之声,都让她从毛发到骨髓都战栗而兴奋。 敌人的鲜血在召唤她,敌人的哀嚎声犹如助兴的鼓乐,她像是一把被封藏在匣子里的利刃,无比的渴望着和中军一起冲入敌阵内“收割”。 只是她越兴奋,就要表现出比兴奋更冷静的情绪将它压制下去。 她不能将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的杀戮工具,她要活下去,而不是做活靶子。 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看见火伴遇险,她还是忍不住举起了长弓,从远处射杀了那两个敌人。 即使那是两个只会吹牛、散扯,睡觉磨牙、打呼噜,脚臭还喜欢胡乱抠脚的猥琐男人。 她是那么厌恶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还没有憎恶到眼睁睁看他们去死的地步。 一百四十步,她扫视了一下战场,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距离。 阿爷啊,不能出格太难了。 怎么能一边不出格,一边活下去呢? 上个月的家信里应该问问您的。 ☆、第一个火伴三(三) 神嘉一年过的并不平静。柔然人知道大魏正在陷在讨伐夏国的战斗中,是以越来越多的骚扰边境。 黑山大营位于阴山南麓的黑山古城,是距离柔然最近、也是北境人数最多的大营。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柔然人根本不和大魏正面作战,一边和北面的凉国、夏国、南朝的刘宋等结缔盟约共同对付大魏,一边不断对大魏的北境进行掠夺。 柔然比大魏的骑兵数量还要多,这个在北方拥有广袤领土的国家,拥有令人咋舌的马匹数量,但除了马匹和牲畜以外,南方拥有太多柔然人想要的东西。 大魏的强盛阻挡了柔然的南进,处在最北方的魏国替中原所有的国家阻挡住了正在崛起的柔然。 长达八十年之久。 大魏的军队在和柔然不停的战斗中被磨砺的越来越强,柔然和大魏的仇恨也在日复一日的胶着中越来越深。 花木兰想变得更强,但这并不代表花木兰愿意过这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日子。 . “最近蠕蠕是吃错了药吗?”胡力浑边穿起皮铠边咆哮了起来。“这还让不让人睡觉!” “明显是不让我们睡觉啊。”阿单志奇认命的提起长戟。“听白营那边的说,陛下正在伐夏最重要的时候,所以那边就天天扰边,做出要率大军南下的样子牵制我们。” “那就他妈的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啊!每次派出几千骑士射几箭就跑算个球!”坤达显然也被柔然人做日常一般的骚扰弄的生不如死。 他们这一火人算是“黑四”营里最幸运的家伙了,几个月下来,不但一个人没死,还被换了更好的营帐、从每五天一顿肉食变成四天一次。 只是从吃的东西变好开始,他们也被越来越多的点中出战。 “有抱怨的时间不如赶紧洗把脸。”最近大的战斗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花木兰渐渐开始不脱盔甲睡觉了,最多摘了头盔和衣而睡。 此刻她正将长刀挂在腰袢,提起箭壶背在身后,又用脚勾起了摆放在地上的长弓。 花木兰从家中带来的短枪已经折断了,如今用的是从柔然人那里捡来的长刀。大魏的军户从接到军贴开始就要准备自己在营中用的一切东西,小到针线袜子,大到兵器马匹,若是一个败落的军户家庭,怕是连一身好盔甲都得不到。 所以在战场上捡战利品就成了他们的惯例。 花木兰从来不剥死人的皮铠和盔甲穿,有时候拿到趁手的兵器倒是会换上一把。好在她的皮甲是花父的宝贝,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养的很好,皮子也鞣的很漂亮,既结实又不阻碍花木兰的动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木兰成了这一火人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在,众人总能很快的冲杀出去。 正如阿单志奇所说,一旦上了战场,只要你不想死,就必须要杀人,杀的人多了,你再想隐瞒自己的能力也是枉然。 木兰无长兄_411 他十三岁就入了军中,十六岁来了黑山大营,这么多年来,各色的将士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出身普通的鲜卑军户,断没有这么讲究的道理。 花木兰没有虱子,没有臭虫,吃饭前会把自己的手擦干净,饭后一定不是用袖子擦嘴。他身上没有异味,指甲里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他甚至在私下里听到亲卫们说,花木兰有空的时候,还会拿出被子去晒晒太阳,他力气大,撑起木柱晒衣服和被子比其他人都要方便。 这种干净让人好生喜欢。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花木兰,来给本将军抓抓背,抓抓头。” 好久没洗澡了,碰上个干净的,也不怕弄脏水。 贺穆兰原本站在用皮布隔出来的“浴房”里各种不安,猛然间听到库莫提的命令,顿时脱口而出: “这不好吧?标下怎可以下犯上?” “不过是擦擦身子而已。” “标下去叫侍从……” “花木兰!” 声音高了几个八度。 “是!” 贺穆兰无奈的凑到那浴桶旁,在一旁的盆里净了净手,开始在库莫提的背上折腾了起来。 贺穆兰虽然是暂避在库莫提帐下,但她很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亲兵该做的她都做了,举凡杀敌、护卫、值夜也都不在话下。 她既拿了人家的东西,吃了人家给的那口饭,自然也就好好的办她的差。 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和库莫提来什么肢体接触。 并非是她会羞窘、矜持这种小言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确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女人…… 换句话说,虽然军中的男人都是精壮魁梧的身子,可是每天被这么刺激,日子真不好过。 她充分理解花木兰为何会做以狄叶飞为内容的春梦。 男女在“性”之一事上本来就是会互相吸引的。现在是冬天,打赤膊的少,像是她以前同火那样脱下裤子比鸟大小的毕竟是少数,也许等夏天到了打赤膊到处跑的男人会多很多,但目前来说,都还在贺穆兰能接受的范围。 可是库莫提的大帐内温暖如春,而这家伙是个晚上睡觉穿的极为单薄之人…… 妈的! 我也好男色好不好! 这可听说是比较贵的那个品种,不会抠脚丫子的! 贺穆兰轻轻用指甲挠着库莫提的背,没有一会儿,那油腻的感觉就围绕在贺穆兰指尖的位置,而指甲里也好像塞满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那点绮思似乎是退去了一点。 “呃……将军大人,您多久没沐浴了?” 贺穆兰不动神色的把指甲里的东西用大拇指加盖剔出来,丢到地上,再忍着恶心的触感继续挠。 “我想想……”英俊的将军大人说着足以把颜值归零的话,“好像有两个多月了?还是三个月?平时只擦擦……哈哈,本将军还算沐浴的比较勤快的,听说有些将军半年才洗一次澡。” “两个多月?” 贺穆兰整个人僵硬住了。 她大概知道了指尖上那油腻的感觉是什么。 “花木兰,你武艺练的很勤嘛,手上到处都是茧子。”库莫提将身子微微拱了一点,将整个背露了出来。“抓的很舒服,用你那些粗茧再擦擦!” 你妹的粗茧! 说的好像你自己没粗茧一样,不会自摸啊! 贺穆兰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开始在库莫提的背上胡乱摩擦了起来。 她掌下的皮肤热烫而有弹性,充满着年轻人的触感。麦色的皮肤说明他每年的夏天不是只知道在帐子里纳凉的,而肩头和背上一些细小的伤痕说明他的亲兵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但总的来说,比后世花木兰的疤痕少多了。 这就是有人保护和没人保护的区别吗? 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真不知道那些电视剧里女扮男装当兵的人怎么受得了男主角!大半年不洗澡的都有,肌肤相亲是互相用皮肤搓泥吗?” 贺穆兰一边恶狠狠地擦着库莫提的皮肤,一边胡思乱想。 “还有那亲吻!军中都不漱口!人人一口大黄牙、口气难闻还带牙石,就连狄美人那样的有时候笑起来都能知道他中午吃了什么,怎么吻的下去?” 贺穆兰想起那样的情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咦,我记得叫人多添了几个火盆啊,你还冷?”库莫提感觉到花木兰抖了一下,扭过身子。 “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突然打了个寒颤。” 贺穆兰一抬眼看到两块健壮的胸肌,还是她最喜欢的饱满形状,顿时傻眼。 “将军你……” “哈哈,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很是魁梧?话说回来,你力气这般大,身材却这般瘦小,力气究竟都藏在哪里呢?” 库莫提伸出手掌,拍了拍贺穆兰的胸口。 “右军吃的太差了,在我帐下待上几个月,保证你胸前也有……” 咦? 库莫提又拍了拍,笑了起来。 贺穆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过。 她活了两辈子“花木兰”,被多少人摸过了胸…… 这些人有说是墙的,有说没有的,还有说胸肌结实的,唯独只有这位说是她吃的太差,所以胸前都没东西…… 贺穆兰,幸亏你到了军中一日不敢懈怠。 否则你早就穿梆了。 “哈哈,你小子原来看起来瘦,练的也挺结实。不愧是力能扛鼎的勇士……” 他今日心情好,原本还想拿花木兰的身材好好调笑调笑,结果发现自个儿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自豪的,默默地又缩回浴桶里去了。 贺穆兰心中的那点绮丝彻底没了影子。 “背擦好了,给本将军抓抓头吧……” “将军,那几个被抓回来的蠕蠕将军终于招了!蠕蠕人的主帐在黑山口附近!”乙浑少连从帐外匆匆进来,跪朝大帐中被油布隔绝出来的地方禀报道:“大将军招您相见!” 木兰无长兄_412 “这群蠕蠕,不能早点招吗?我才刚刚下水没多久!” 库莫提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喊了侍从们进来伺候。 “来人啊,把干净的衣袍拿来!” 不知是不是在军中的原因,无论出身如何,是不是贵族,在自理能力上都十分强悍,完全不需要人怎么伺候。库莫提虽然贵为王爷,但他也是个将军,在赶时间的时候,根本不要侍从为他穿衣,只是让人把他的干衣服拿进来。 只见他从弯下腰从浴桶底部捞起布巾,回头看了眼贺穆兰:“大将军召我议事,这桶水我没洗多久,赏了你用吧。” 贺穆兰是跪坐在地上帮着抓背的,库莫提身材高大,这浴桶也不小,她刚倚在浴桶边沿坐直了脊背,忽然间惊见“魁梧汉子怒捡肥皂”,那啥啥和啥啥在她面前来了个特写,还没吓的抽搐几下,又见库莫提转过身来,一边拧干手中的布巾一边擦着上半身和头发,一边和她说话: “傻愣着干嘛?受宠若惊到呆了?” 可不就是惊呆了嘛。 “……标下在看将军好生魁梧。” 贺穆兰发现人那根筋断了以后彻底奔着变态去了。在军中悦鸟无数的贺穆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移过视线,望着一旁羡慕地看着他的随从。 羡慕什么? 羡慕这一桶“泥垢”水吗? 还真是“泥垢”了! 库莫提草草擦了一下,被贺穆兰的回答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真怪……” 他怎么觉得后背莫名一寒? “算了,洗完后你准备好自己的甲胄和本将军的甲胄,若是确定了主帐的位置在哪儿,很有可能我们马上就要出去查探一番。” “是!” 库莫提套上衣服,整理好衣冠,大步流星的在已婚少年的随从下带着另外几个亲兵走了。贺穆兰站起身子,拍了拍膝盖,在一旁的水盆里又洗了次手。 这一次,她用了旁边的胰子。 一旁的侍从露出“你居然洗刚刚伺候过王爷的手”的表情,那表情活似她做了什么暴殄天物之事。 贺穆兰擦干净双手,抬脚就要出这帷幔。 “花侍卫,这桶水……” 侍从张大了嘴看她。 他居然不洗吗? “还是做正事要紧。” 她怕她在大众广庭之下沐浴都没人发现她的女人身份。 那才叫伤自尊啊! 库莫提很快就从大将军帐下回来了,一起去议事的除了他,还有尉迟将军和夏将军,以及参军帐中的几个军师。 这几个蠕蠕一开始互相指认的时候每人指的都不相同,就已经让库莫提怀疑其中有重要的人物,但他在刑讯一道上并非行家,所以带回军中交给了刑帐中人处置。这已经七八天过去了,终于撬开了一个人的嘴。 被抓回来的蠕蠕人里有一个是主帐派来传令的使者,刑官曹严刑拷问一番后终于问到了主帐的位置,正是离黑山断口不远处一处有水源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柔然人这次南下的主帐还在不在那里,毕竟两处拱卫的游帐被毁,主帐的将军但凡有一点脑子,都会迁徙位置。 可柔然人的主帐向来骑兵不会少于三千,这样的队伍想要迁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在主帐曾经驻扎的范围内细细找寻,不会跑离太远的位置。 所以大将军来,便是让中军、鹰扬军和右军派出多支队伍,前往探查出来的主帐位置。 库莫提接了命令回帐,因为只是个探查任务,最重要的是隐秘,所以没带多少人,点了一千多人,分成三个队伍跟着斥侯们去探查,若主帐还在,就和右军与中军汇合,一起挑了主帐;若是主帐不在,那就分散成若干只骑兵队伍,四处查找主帐的下落。 贺穆兰在库莫提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待她立在营帐里听他调兵遣将,又请若干虎头将军也带五百骑兵接应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三千骑兵。 黑山断口的主帐。 每五百一队四处查找蠕蠕的踪迹,顺便清扫蠕蠕残兵…… 那一年,为了守住黑山口,防止柔然人进入敕勒川,五百军中儿郎,活了不到十人。 其中就有若干人。 原来黑山口的柔然人是这样来的。 那一世花木兰和若干人还在右军,根本不知道军中已经刺探到了主帐的位置。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四处查探柔然人的游兵下落,截断柔然人南下之路,却没有人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他们原本就是派出去打扫精锐不小心放跑的漏网之鱼的! 被击溃主帐的柔然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纠结所有人逃入敕勒川,抢掠一番后和牧民们斗个你死我活,最终丢下几百具尸首,灰溜溜离开了敕勒川。 可那些死在黑山口,宁死不退的右军将士…… 贺穆兰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跟随者若干虎头入了帐的若干人,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 若干人莫名其妙地忘了过来,只见贺穆兰张开口,做了一个口型。 这口型若干人再熟悉不过了。 “跟紧我。” ☆、第148章 一波三折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兰为什么表现出这么紧张的表情,这次的行动目的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找出柔然人的主帐而已。 北魏大多是骑兵,黑山大营的斥候已经把方圆五百里的地形摸的清清楚楚,只要有个具体的方位,找到主帐也就是时间的事情。等找到主帐的位置,敌明我暗,迅速合围,柔然的主帐就会被毁。 柔然人也需要补给和供养,一旦和主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他们也只有离开一条路走,否则光靠狩猎,一定会冻死饿死在大草原中。 所以,若干人一点也不觉得此行有什么危险,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他阿兄带的家将都是若干家的人,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有一点点损失的。 但是他对花木兰的信任,是从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而培养出来的,无论这位火长叫他怎么去做,他都会做。 虽然现在两人都是亲兵,不能再并肩作战,可一直注视着花木兰的动向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鹰扬军中,拼命回想花木兰记忆中的那次出击。无奈右军那是负责的似乎都是扫尾的工作,而若干人那支队伍才是最倒霉遇见柔然主力骑兵的队伍。 她拥有的是花木兰的记忆,而非若干人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到的黑山头、怎么过去的,一概不知。 “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亲兵队长乙浑少连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穆兰,“战场上若这么恍惚,怎么能保护地好将军!” “我这并非恍惚,而是……”贺穆兰蹙起眉头,“乙浑首领,若是蠕蠕一击则溃,逃向四方,正好遇见一支实力较弱的队伍,该怎么办呢?还有,若是敌人在这里被击溃,但有约好合围的地方,又集合起来了,放了这么一支队伍在外游窜,岂不是更危险吗?” “你在想什么呢!”乙浑少连的声音更急促了。“你是亲兵,不是将军,更不是谋士!保护好将军,此事将军们必有决断!” 木兰无长兄_413 是啊,她不过是个亲兵而已。 无论再怎么有前瞻性,她就是个亲兵,能做什么呢? “那只有等会多杀点敌,不要让敌人逃掉了啊……” “说的对!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鹰扬军的主力很快就到了蠕蠕使者所说的那处地方,果不其然,因为两座游帐的被袭,主帐已经不在原地了。但蠕蠕所运送物资的车驾就是高车的大车,车轮混迹明显,看样子离开不过几日的时间。 骑兵的马全力奔跑起来多快?鹰扬军四散开来,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主帐的踪迹。柔然的主帐还要带着奴隶和辎重,即使全力撤离也没有多远。 发现主帐踪迹的斥候立刻飞马来报,库莫提派出十余个斥候,向黑山大营的主将们报讯,合围准备出击。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但是贺穆兰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这太不寻常了,真的能这么容易就抓到柔然人吗? 如果主帐被合围,柔然人死了大半,那黑山头上那三千蠕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不能是飞出来的吧? 贺穆兰心中疑惑归疑惑,她是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对于此战印象十分深刻,也知道后来蠕蠕人南下了,可是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大将军拓跋延还是鹰扬将军库莫提,都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按照军师的谋划去布局行事而已。 而可怜的贺穆兰呢…… 她比他们还惨呢。至少同袍们都是一无所知的,人人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她,知道胜利也许来的不那么容易,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扭转。 鹰扬骑士们很快发现了主帐,蠕蠕人的帐篷要比鲜卑人的小,也更不显眼一点,蔓延不断的帐篷绕着中央的立木围了七八圈之多,库莫提在心中算了算,就凭这帐篷的数量,人数不少于四千,更别说马。 他在等待合围,因为鹰扬军此番来的人数并不占优。这不是夜晚,想要偷袭没那么容易,所以库莫提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命令手下原地散开,等候援军。 若干人骑着马屁颠屁颠的跟在兄长后面,不时瞧瞧前方的柔然大帐,再看看一脸担忧之色的贺穆兰。 ‘火长这番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蠕蠕人有什么奸计火长看出来了,可是却不能确定?’ 若干人是个机灵鬼,看到贺穆兰的神色后就开始多想,然后凝视着对方的大帐仔细观察。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又没有望远镜,眼睛再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饶是他眼睛都看到流泪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动…… 不对! 这四千多人的营帐,怎么会一点异动都没有? 右军的黑营不过两千多人,每日里营帐进出来往还络绎不绝呢。更别说战马每天都需要奔跑活络身上的血液,否则一旦跑起来,马腿就会撇了。 “阿兄,我要到近前去看看……” 若干人一牵缰绳,就想往前跑。 若干虎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让自家弟弟莽莽撞撞的独闯大营?立刻调转马头,横挡在若干人的前头: “你是亲兵,不是斥候,休要胡闹!” “可是阿兄,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那是主帐啊,就算不用放牧战马、出去巡逻,至少总要有人提水做饭、捕猎动物吧?我们在这里守了半个多时辰了,那主帐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干人急的直叫唤。 “好阿兄,你就叫我上去看看,我一个人目标小,看一下就回来!” 若干虎头脸色铁青。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将军借调斥候!” 他一夹马腹,驾到库莫提面前,开始把弟弟的疑虑说与库莫提听,请求派几个斥候去看看动静。 库莫提在这里等右军和中军的精锐过来合围,见对方主帐太过稳重,原本也有些不安,待一听到若干虎头的话,立刻也发现了是哪里不对,立刻点了斥候去营帐附近探查。 咚!咚!咚!咚! 正在此时,营帐里的鼓声响了起来,柔然主帐内突然起了骚动,不时有喊杀声不停传出,像是柔然军中正在操练…… “不需斥候上前了,似乎柔然人已经开始操练了。”库莫提听到那阵阵的鼓声心中安心了一半。“现在他们众军集结之时上前袭击,对我们有所不利。等他们练到力竭,我们再上。” “将军,标下觉得不太对!”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在马上朗声道:“主帐在外,必定要掩饰行踪,虽说柔然人的帐子离黑山大营偏远,可也没有操练时敲鼓集合的道理。他们才多少人?我们黑山大营动辄上万人,才需要敲鼓警示,这三四千人里,骑兵怕是不到一半,有什么好操练的?” 总不能训练奴隶吧? 大军出征,不保持体力,操练个毛啊! 贺穆兰此言一出,库莫提一愣。库莫提身边的将军们听闻后顿时叫骂了起来: “你这亲兵,主将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柔然练兵向来勤勉,就算不是练兵,敲鼓必是集结,将军谨慎又有何不对?” “以下犯上,该抽你鞭子了!” “等等,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库莫提看了眼若干虎头,“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若干虎头默了默,老实道:“末将也只一心等待援军到来,是末将的阿弟见营帐太安静了些,提醒我的。” “这可真有意思,两个右军出身之人发现敌帐情况不明,出声示警。而我鹰扬军号称精锐,明知情况不对,依然稳如泰山的等着我发号施令……” 库莫提扫了身后众将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是王爷,部将又大多是附属之人或家将之流,他在鹰扬军中说一不二,以至于哪怕有可能出错,也没什么人敢主动提起。 若干家和独孤家也是贵族,还能偶尔出出声,这花木兰大概是在陛下身边久了,也善于纳谏,敢于提出不对…… 可时日久了,这般一言堂下去,总是要出问题的。 库莫提想到这里,自得之心渐收,点出七八个斥候,让他们小心上前去查探。 贺穆兰见库莫提没有反驳她,也没有罚她,反倒真派了斥候去查看,心中一松,关注起主帐里的动静来。 . 无怪乎连库莫提这样的将军都觉得那主帐是在操练,因为蠕蠕那边的喊杀声、击鼓声,都和黑山大营操练时没什么两样。 黑山大营的将士操练时喊杀喊叫,那是为了集聚士气,便于发力,而这些蠕蠕人喊起来那是真的如同嘶吼,像是要把所有集聚的力气全部发出去似的。 若干人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不安。库莫提和若干虎头等人也觉得这喊杀声有些不对,倒像是在生死一搏似的,忍不住下令迅速整军,准备出击。 没一会儿,前去刺探的斥候飞马来回,大叫了起来: “启禀诸位将军,主帐里有人在互相残杀!似乎是死营之人和奴隶们在杀蠕蠕!” “什么?哗变了?” “这不可能,蠕蠕带出门的奴隶和死营之人在帐中从来不发武器!” “蠕蠕骑兵人数众多,怎么可能被手无寸铁的奴隶所杀!” 几位将军脱口而出,直称荒谬。 “确实如此!” 另一个斥候去的比较近,也肯定了队友的说法,他说完此句,又接了一句:“而且,属下觉得有些不对……” 木兰无长兄_414 他有些迟疑地说: “我看着主帐里,似乎没几匹马……也没多少蠕蠕……” 什么? 难不成真是空营? 这下子,库莫提也按捺不住了,下令让家将挥舞将旗,立刻传令。 “全军突击!” 他是柔然人的奴隶,一生下来就是。 他的母亲约莫是鲜卑人,也许是其他什么族的人,谁知道呢,因为她在他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只知道他的母亲来自南方的魏国,曾经是边关一个城镇里的普通少女,因为蠕蠕人南下劫掠而被抢了过来。 他的父亲有可能是看守奴隶的头子,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奴隶。女奴在柔然人中基本是消耗品,没有多少活到三十岁的,她们生下同样身为奴隶的孩子,却大多在把食物给了孩子以后活活饿死。 他的母亲不是饿死的,而是被打死的。 因为他不听话,抢了柔然孩子的吃的。 他没有名字,他阿母有时候唤他“小儿”,别人就都喊他“小儿”。 他觉得他自己的父亲有可能是看守奴隶的头领,是因为在他阿母死后,他居然没有被饿死,这个凶恶且狠毒的头领有时候会偷偷给他吃的,或者是安排他干一些简单的活儿,让他能够艰难的长大。 也有别的奴隶大叔说那是因为他的阿母长的温柔,所以首领大叔爱慕上她了。好笑,他的阿母一天到晚披头散发,就连他都快忘了他的阿母长什么样了,“温柔”能够让野兽变成绵羊吗? 爱慕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就这么在柔然人中长大了,因为从小力气大,身量高,他做着成年人做的活儿,过着猪狗一般的日子。 后来,他们这群奴隶的主人要去南方的大魏打仗了,就把他们这群奴隶带上作苦力。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被驱赶上去的,大魏的骑兵凶狠,他们被驱赶出来骑着劣马,去打乱魏兵的阵势,让他们无法继续冲锋。 那一战死了上百个奴隶,他的主人成功的让鲜卑人吃了亏。他在那一战中艰难的活了下来,却因为全身浴血引起了主子的不快,被丢去了死营。 进了死营,几乎就等同于死了。他们平日里颈子上悬着铁链,只有作战时才被放出来杀敌。 他们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武器,而对上的却是大魏精锐的骑兵…… 他终日受着棍棒、鞭笞、镣铐、关押和饥寒之苦,只有在需要和鲜卑人对抗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享受短暂的自由。 而那短暂的自由,很有可能是拿性命来换的。 有时候他想,他胸中的那只野兽,大概就是那次在战场上偷偷杀了一直虐待他们的某个柔然人开始的。 在尝到了复仇的滋味以后,他心中的火焰开始炙热的燃烧。 有时,他正在干着柔然人给他的活儿,会忽然停着不走,他觉得所遭受的一切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不合理的,他望着那些站在他几步以外的柔然兵,会觉得他们都是恶鬼,然后那些恶鬼就突然给他吃了几鞭。 他有时候会反抗,然后遭受更痛苦的惩罚,他的心在日益一日的折磨中无可挽回的变硬了,从他人生中的第八个年头起,到处都是敌人,从未有过善意。 如今已经第十七个年头了,他成为死营里活的最久的人,柔然人不再喊他“小儿”,而喊他“那个恶鬼”。 他恨鲜卑人,也恨柔然人,所有人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恨这个世道,并下定决心,将来总有一天,他要和他们算账。 很快,能算账的日子到来了。 他们跟着这支队伍南下,在主帐里做活,死营在柔然很常见,犯罪的奴隶和劫掠来的人口直接杀了是种浪费,往往就负责干苦力和肮脏的活,打仗的时候,丢出去做肉盾、人墙,什么都可以。 他是从七八天前感觉到这里的柔然人不对。原本要干的活儿少了一半,而每天都有许多柔然人出去“放马”然后就没有回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柔然人出去倒霉遇见敌人全军覆没,那么,他们一定是为了什么,悄悄离开了。 他趁着做苦力的时候记着数,柔然人每天出去的人数不多,但按照这样下去,四天后营中就没有多少人了。 只留下奴隶和死营的牲人。 还有同样被留下来的上百个柔然兵。 他心中的野兽一下子又跳了出来。 他们每天被剩下的柔然人赶出来,在主帐外围绕圈子,再被赶回来,做出一副营帐里还有人的样子,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主将还是骑兵,两天前就已经跑的没有影子了。 所以,当今日最后一批柔然兵离开主帐,他再一次被牵着“溜达”时候,这个胸有猛兽的男孩当着所有奴隶们的面抢了驱赶他的鞭子,用镣铐敲破看守者的脑袋,将自己一直佝偻着的身子直立了起来。 “柔然人都跑了!” 他看着已经吓傻了的奴隶们,将那血肉模糊的柔然人一脚踢到旁边。 “报仇!今天老子要做人!”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来。 “做人!” 主帐一下子就乱了,留下来的上百个柔然兵和几百个奴隶开始拼斗。 奴隶们就像是放出囚笼的野兽,开始将所有的怒火倾泻而出,剧烈的反抗了起来。他们还带着镣铐,穿着单衣,但此时此刻,身体的不自由已经不能阻止它们战斗的本能。 他们开始抢那些柔然人的衣服,生吞他们的眼珠子,用手拔他们的舌头…… 他们过去遭受的苦难,如今用一种可怕的方式又报复回柔然人的身上。 哪怕只有一天而…… 他们要做人! . 当贺穆兰跟随着库莫提冲进柔然人的主帐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贺穆兰没有见过动物园的狮子老虎们逃出来是什么样子,但大致也不会比这个更凶残了。 她甚至看见有一个柔然人被人用石头砸成了肉泥的。 原来他们听到的喊杀声是这样来的。 原来柔然人击鼓不是集合,而是警示主帐中的奴隶叛变了。 “启禀将军,是空营!” 若干虎头带着人在营帐快速的搜寻了一遍,除了死掉的那些柔然人,没有再看到一个柔然人的踪影。 “人都去哪儿了?” 库莫提看着前方还在厮杀的奴隶们。 “他们见到大军来了,为什么不逃?” “这……末将不知。” 若干虎头的脸色也很苍白。谁见到这一幕,心里都不会舒服。 “是疯了吧?要不然就是中邪……”一个部将活见了鬼似的说道:“会不会把我们的人也影响了,又来次营啸?” 木兰无长兄_415 这些柔然的奴隶像是对来了魏兵毫无所觉一般,只顾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拼命的去砍杀那些柔然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这样的情景,确实让许多人想起了几个月前去镇压的“营啸”。但相比之下,那次的营啸比这次奴隶的叛变平和多了,至少还没有被剁成肉泥的情况出现。 中邪?营啸? 库莫提皱着眉,为这样毫无理智的残忍屠杀感到厌恶。 “一军,去把这些奴隶给……” “将军,这些奴隶也许知道柔然人去哪儿了!” 贺穆兰知道鲜卑人对奴隶的态度,比柔然人对奴隶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曾有过花木兰放跑死营奴隶的记忆,知道这些奴隶有许多甚至就是魏人或魏人的后代,心中一时不忍,跳了出来。 “这些奴隶能活下来的,都是骁勇能战之人,又仇恨蠕蠕人,也许会告诉我们蠕蠕的动向。现在蠕蠕人都死完了,唯一的线索就落在他们身上。奴隶们不过都只是图有口饭吃,有地方可去的可怜人,若是能收归所用,说不定也是难得的死士……” “哦,你还懂这些?”库莫提意外地看着贺穆兰。 自猜测贺穆兰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以后,他对这位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也乐意去结交,卖个人情。 不过是几百个背主奴隶而已。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库莫提扯了扯嘴角,“若是这些奴隶真的能听你的,那我就把他们赏给你带,做你的军奴。” 库莫提的话一出,旁边的部将们一片哗然。 也有人开始暗自打量这花木兰,看他有哪里得了将军的青睐,竟然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他的劝谏,还对他和颜悦色。 库莫提见贺穆兰讶然地挑着眉看他,微微一笑。 “不过,疯狗厉害,小心别被咬死了。” 贺穆兰看了看他口中的那群疯狗,一咬牙接了令,下马找人借了一面盾牌,就开始往那群奴隶身边冲。 若干人一见贺穆兰要单枪匹马,“嗖”地跳下马,也没命的跟着跑。若干虎头脸色难看地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大吼了起来: “家将呢!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还不快去护着你们主子!” 一群若干家的家将侍从赶紧呼啦啦也跟着去了,若干虎头其实也想去,无奈他是库莫提的副将,亲兵跑了还能说是弟弟顽皮,他要也跑了,就是不顾大局了。 . 贺穆兰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也不觉得在这些已经发疯了、完全失去理智的死营疯子面前能说什么道理。 ‘那么,唯一能做的……’ 贺穆兰捏紧了手中的盾牌。 只有打醒他们! 已经选择了“反抗”这条路的奴隶们,早就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就和一开始“恶鬼”吼的一般,他们不过是想做一天的人而已。 做恶人,做让人惧怕之人,做能够直起身子的人。 所以,来的是柔然人,还是魏国人,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已经报了仇了,用他们的方式做了一天的人。 接下来的,不过就是和之前所有死掉的“同行”一样,死在魏人的手底下而已。 可笑,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还是魏人啊。 贺穆兰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韧劲,这种韧劲让她顶着无数人质疑或可笑的眼光,举着那面圆盾冲进了奴隶之中。 她开始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圆盾拍开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人,铁皮制的圆盾敲打在他们的身上后,发出非常脆的响声。 这让贺穆兰敲下去后鼻子一涩,甚至有些惶恐起来。 正常人不会这么容易骨折的。这些奴隶瘦得皮包骨头,以至于盾牌拍在他们的身上犹如拍到了树枝,而且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些人的骨头已经极为容易折断了。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咬着唇将一个又一个的奴隶从地上的柔然尸体边格挡开。有的已经杀了红了眼,会举着手中的石头、从柔然人手中抢来皮鞭、或是什么其他的武器对着贺穆兰挥舞。 这时候贺穆兰就会将那面盾牌拍向他的后脑勺,直接让他们昏迷过去。 她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道,生怕她一个失手,对方就脑浆直崩了,这样控制力气的行为比杀人更难,她感觉自己举着盾牌的那只手在颤抖,而奴隶们绝望和麻木的眼神让她无法不受影响,只凭借着本能在战斗。 她大概了解了营啸是怎么回事了,这就像是催眠,当你被一种绝望的气氛所压抑住的时候,真的很有可能崩溃掉。 ‘得让他们活。’ ‘这是蠕蠕犯下的罪过,不是他们的。他们不能死。’ ‘奴隶,为何要有奴隶!这该死的世界!’ “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魏人!有能说话的没有?”贺穆兰用鲜卑话大声地喊叫着,手中挥盾拍开了一个奴隶的身子。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的鲜卑语一声接一声的叫喊着,直到嘶哑。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给她回应。 这种像是“打僵尸”一样的战斗让贺穆兰一面战栗,一面战斗,她看到远处的同袍们骑在马上张大着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有些将官露出“不值得”的表情,默默地摇头。 这次,她真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火长,我来帮你!” 若干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面锣,冲到了她的身后。 “这些奴隶已经杀红眼啦,要先让他们醒过来!” 若干人拿起锣锤,跟在贺穆兰的身后敲打了起来。 “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匈奴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突厥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若干人用着他那蹩脚的外语开始胡乱的喊着。 鸣金即是收兵。 许多听到锣声的奴隶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茫然地打量四周。 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鸣金收兵,而他们还活着,这代表…… 他们活下来了。 不,他们本来就活着啊。 是他们把蠕蠕人杀了的。 清醒过来的奴隶发现身边已经倒了许多死营的人,不知是生还是死。在他们的外围,骑在马上的魏国骑兵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耍猴戏里的那群猴子。 敲着锣的年轻人跟着拿着盾的年轻人,他们的脚下是无数奴隶倒下的身影,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木兰无长兄_416 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丢下手中的武器,跪俯下来。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还在机械的喊叫着。 突然间,一个身材高壮的披发之人凶狠地跳了上来,双手抱着一块巨石往她的身上砸去! 嘭! 贺穆兰提盾将那块石头格住,这样的力量对抗让双方都极为吃惊。贺穆兰抬眼,看见了一双险狠的眼睛,下意识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恶鬼!” “小儿!” “杀了我吧,我再也不想做奴隶了!” 他飞出去,躺在了地上,再也不想反抗了。 哪怕是躺着,也比跪着要强。 ‘就让我死吧,趁我还是自由之人的时候。’ . “你会说鲜卑话?”贺穆兰眼睛一亮,三两步走上前去:“你是鲜卑人,还是鲜卑之后?” 那个满脸脏污和血痕的男孩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当你不想做奴隶的时候,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贺穆兰一把抓住这个孩子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 虽然看起来高壮,但那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让她察觉到这个奴隶约莫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 “我们要去追击剩下来的蠕蠕,请告诉我们他们去了哪里!” . 小儿已经准备赴死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样一句奇特的话。 他说,“你已经自由了”。 那一刻竟好像不是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一道不曾有过的强光,就像是太阳新生出的光芒那般突然射到了他的心里。 但是这道光很快就黯下去了。 因为他说的是“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心自由有什么用呢。 他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给他自由,不禁欣然自喜了一瞬,以为得着新生命了。但他很快就听出了这其中的虚假。 做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做柔然人的奴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很快感觉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 他被人煽过耳光,被人用拳头对待过,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个人踹过,以至于无法站起身子…… 可他对他伸出了手。没有打骂,没有暴力,这个魏国人帮着他站了起来。 他听见他和自己说“请”。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他听得懂,却从未听见过。 “请”。 这是多么美妙。 “请”。 这是人才能听到的词汇吧? 阿母,你教我鲜卑话,就是为了让我听懂这一刻吗? 小儿被一大堆新的感触控制住了。 “你说什么?” 他机械式地站了起来,仿佛是在梦中,字音也几乎没有吐清。 “我说……” 贺穆兰并不知道她的一个“请”字带来的触动有多大,也完全意识不到她过去的礼貌曾改变过许多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这是曾身为现代人留下的一个习惯,就和你,我,她,或者很多人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请”已经成了现代人挂在口头的礼貌用语,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奴隶…… “请告诉蠕蠕人去了哪个方向……” 能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奴隶,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小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上一刻,他还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那炽热的温度。 他伸出一根手指,凭借着自己每天观察柔然人的记忆,指出了一个方向。 “去了……去了那边……” 贺穆兰得到指引先是一喜,然后看清了方位后,脸色顿时大变。 她要救他们! 她一定要救他们! 那是右军的五百骑兵啊! 贺穆兰握住那奴隶的手指,飞速的的说道。 “谢谢你指出位置,你要记得,是你告诉的我方向!” 下一刻,她立刻扭过头,对着库莫提等将军的方向吼叫了起来: “将军!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将军,右军的虎贲和中军的精锐都到了,我已经和两位将军说了此地的情况,他们听说是空营,已经在原地待命了。” 留在外面策应的独孤唯骑着一路小跑着过来,当看见许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右前方,也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在那个方向,库莫提将军新收的那个亲兵抓着一个奴隶在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若干虎头那个傻弟弟拎着军中鸣金收兵的铜锣,呆愣地站在那里。 “原来刚才我听到的鸣金声是这个,我还以为将军把这些奴隶都处理掉了,准备收兵回营了呢。” 对于独孤唯来说,剩下的蠕蠕人既然已经都死完了,那就四处巡视一番,若真找不到柔然人,也就只能回去了。 那些被奴隶们杀死的蠕蠕人? 嘁,这样的军功,他可不要,拿了都嫌脏手。 “原本我是准备这么做的,不过我那个亲兵说他去和那些奴隶们打听下消息,他新来我身边,我不愿打击他的热情,便让他去了。” 木兰无长兄_417 “这是哪门子热情?”独孤唯是大族长子,和拓跋提私交甚笃,当下一翻白眼。“真要问话,全抓了再问就是!” “然后就和上次抓回来的蠕蠕使者一样,各种严刑逼供,问了好多天,问到让他们都跑了才找到地方?” 库莫提笑了笑。 “让他试试吧。那可是能获得右军所有新兵尊敬之人啊。” “新兵而已,人云亦云罢了。再说,语言都不通,蠕蠕们会说鲜卑话的都少,莫说还是奴隶,真是异想天开……” 独孤唯不以为然。 “将军!” 库莫提被花木兰不常见的失态之声引的一惊。而先前那些既不阻挠也不帮忙,对贺穆兰一点态度也不发表的部将们,都被贺穆兰的这种凄厉给吓到了。 只见他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指着刚才那蠕蠕指引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 “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不好!黑山头那边也有留人! 他们是准备让那些人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的! 黑山头已经很靠近黑山大营了,他们只想过蠕蠕人会往北边逃,要是南下也怕是慌不择路的那种,派出五个百人队守住那狭小的断口,已经是看得起柔然人了。 谁能想到柔然人早就抛弃了主帐,直接往敕勒川方向开拔了? 敕勒川,那是他们的粮仓啊! “命令鼓手传令……” 库莫提下令鹰扬军即刻上马。 “鹰扬军疾行!火速前往黑山头!” . 黑山头。 黑山头负责守卫的将军,是一位右军中的老副将。 他虽然只带了五个百人队出来,但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足以以一挡五。何况还有黑山头这样的狭小之地作为倚仗,若是几百散兵游勇,消灭敌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那片尘头。 对于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副将来说,有时候能活下来就靠那一点灵性和经验。他无数次见过那样的尘头,也知道那样的尘头意味着什么。 对方来的是大军,数量绝不会少于两千。 原本他还有一点点期望,觉得可能是自己人到了。但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自己人来什么黑山头呢?这之后是敕勒川,又不是柔然的大营…… 不好! 对方就是冲着敕勒川来的! 秋冬季节的牛羊,肥的已经就等着宰杀了! 这群该死的蠕蠕! 鹰扬军那群搞死的饭桶! 怎么能让这么多蠕蠕跑了! 这位倒霉的副将,在已经知道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噩梦之时,依然还能笑着告诫身后的将士们不要后退。 “给这群蠕蠕进了敕勒川,死的就不光是我们了。想想那些牧民、战马、牛羊、女人,我们过冬的肉食……” 这位副将叹了口气。 “诸位,我们肯定是活不了了,至少多杀一些蠕蠕,多拖一点时间吧!” 营中若发现他们迟迟不归,也许会派兵来找呢? 鬼会找! 抢军功的时候跑一夜追击都有,营里都习惯了! 哎! 那就死吧! 老副将的方阵,犹如水中的岩石,屹立在柔然人的乱流中,一直坚持着。黑山头是断口,骑兵发动的冲锋在两道拐弯后就会被卸除,这样的地利得以让这群右军将士不屈不挠地一直抵抗着。 鲜卑铁骑的威名震慑四方,可那是针对冲锋陷阵而言。用骑兵苦守黑山头,面对四五倍于自己的人数,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杀生成仁”的准备。 “妈的!老子家就剩老子一个了!”一个右军一刀挥过去,劈死一个蠕蠕,身后也中了一刀。 “为什么老子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啊!” “花木兰去了鹰扬军,你说,有人给我们收殓没有?” “还想收殓?谁给你收?头都没了!” 一群人说着一些胡乱的话打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而经验更加丰富老道的士卒则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抿着嘴注意调整呼吸,将所有的力气都保证在保命和杀敌上。 在阴惨的山谷中,两千多蠕蠕的铁骑想要奔驰过去,现在却流满了蠕蠕人的血。而守住了黑山头的,甚至不是什么名将,而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副将而已。 没受一次冲锋,那骑兵列成的方针便缩小一次,但仍在还击。他们用死掉了主人的马做阻挡,抵挡冲锋的势头,前方的人墙不断缩短,而马也越聚集越多,这些马根本就无法理解被驱赶到这群魏兵前方,究竟等待着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有些胆小的蠕蠕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们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在一片人影中听着那惨淡的兵刃相交声越来越少,替代的是兵器砍入骨头血肉中时的那种丧胆之音。 柔然人在残酷的北方大地上生存,靠的是利用一切以及在危机临头时的不择手段,这不代表他们就卑微。但当面对这个时代的胜者时,胆小者还是会颤抖。 这群鲜卑人对蠕蠕的蔑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就如同他们轻蔑地称呼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的仇恨和骄傲让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后退的动作,只能继续拼杀着。 右军的旗帜成了一块破布,他们的箭早就已经射完,枪头已经断了,刀口已经卷了,在马和人组成的尸堆比活人队伍还大时,即使是战胜者面对那些慨然赴死之人,也不免有种如同见到神明一般的神圣恐怖。 两轮冲锋后,蠕蠕的将领看见自己麾下的骑兵士气大跌,忍不住有些难堪。他为了建功立业选择南下,结果孤注一掷抛弃了主帐,又带着剩余的柔然将士来敕勒川抢掠,本来就已经让很多人不满。 结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山断口,他们居然还要攻陷这么久! 他是柔然地位较高的将军,会一些简单的鲜卑话,他驱马到黑山口前,看着那些死马活马阻隔着的不成形阵势,对着里面的魏兵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祥”的面孔。 “我最重英雄。你们要是愿意退,我放一条路让你们离开!” 可惜没有人相信这种话。蠕蠕人的信用在他们之前无数次的诈降和反复中早就已经被消耗殆尽。 面对他的笑话,那老副将咧开了嘴,用匈奴话回答道: “屎!” “准备突击!活马全部都杀了!我看马全死光了他们拿什么挡!” 活下来的人已经准备好被大卸八块了,但没有人对老副将的回应有什么不甘。他们有的开始流泪,那不是害怕,而是因为留下了不少遗憾。 直到雷霆一般的马蹄声突然鸣响起来。 木兰无长兄_418 这简直就像是崩裂般的声音,如果说那一个字的回应是满腔轻蔑心情突破胸膛时的崩裂,那这雷霆一般的震动就是铁蹄撕裂大地的崩响。 山谷在回响。 大地在回响。 老副将看着最前方的骑兵背着鹰飞之旗冲入关隘,咧开嘴地又补了一刀。 这一次,他用的是鲜卑话。 “你们该吃屎了。” ☆、第149章 血债血偿 没有一个柔然人想到了魏国人会来增援,而且来的还是魏国最精锐、装备最精良的鹰扬军。柔然人之中也不乏有脑子的人,他们定下的“空营计”虽然粗糙,但是瞒上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至少主帐在那儿,又有奴隶每天骑着劣马出去晃悠,至少也能拖住准备袭击主帐的队伍。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放弃了离黑山最近的据点不要,只是去敕勒川抢掠上一回就走。但事实上,他们的给养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柔然人没想过那些已经逆来顺受的奴隶们会反抗,也没猜到他们之中有人留意了他们的去向,给鲜卑人指引了方向。 他们更没想到魏国人之中有读档重来一次的作弊之人,原本仅凭着方向是根本无法猜测到他们去了哪儿的,可这个作弊之人愣是假借奴隶之口,将他们真正的目的给点了出来。 鹰扬军每人都有三到四匹健马,负责不停轮换,保持马力。“鹰扬”二字取得就是他们行动迅速、席卷如风,全力驰骋时,就连右军和中军的精锐也赶不上他们的速度。 库莫提比任何人都明白放了这群已经失去主帐、毫无补给的柔然人进了敕勒川会怎么样,那些散落的牛羊和牧民都将惨遭他们的毒手,便是为了这个,便是跑死了马,也要尽快赶到,追击上柔然人。 好在他们赶到了。 好在军中儿郎各个都是坚毅不拔之辈,以五百骑兵的数量阻挡了两千余骑兵这么久的时间。 没人知道贺穆兰看到破旗飘扬、右军还在时的心情。库莫提看着他那就差没有喜极而泣的样子,伸手从旗令官那儿要过一面鹰飞旗,递于贺穆兰。 “去吧,去传我旗令,鹰扬军到了,若无法坚守,撤入敕勒川!” “是!” 这一刻,贺穆兰恨不得亲一口这位满身泥垢、性格也老成到让人无法交心的主将,他实在贴心的让人都要落泪了。 贺穆兰将那面鹰飞旗往腰后一插,立刻使劲一抽马鞭,快速地冲了进谷。 “响鼓!弓箭手准备,一射后发动冲锋!” 这种狭小的地方,柔然人前有残兵抵挡,后有鹰扬军冲锋追击,怎么也会全歼在这里。但柔然人也不是傻子,后面无路可逃,求生的欲望说不定会让他们更加猛烈的攻击前方那一百人。 若是出于战术考虑,大部分人应该下的是“誓死坚守”之类的命令,但身为库莫提,必须要考虑其他的东西。 右军和中军跟着他从主帐追击到黑山头,若是这五百骑兵全因为鹰扬军要拿下这山谷的一百多军功而死了,右军就会和鹰扬军产生芥蒂。而那么多无功而返的将士,会将这次右军的败亡归咎在鹰扬军的判断失误、以及斥候的无能上。 但如果让这些残兵退走逃生,就算柔然人冲进敕勒川,就凭他们溃散而逃的马力和实力,不过跑上十几里就会被右军、中军和鹰扬军的骑兵追上,这样残兵的命保住了,军功大家也平分了,而十几里路,都还没到敕勒川的草场呢。 就算再有些残兵漏掉,那也不足为惧,至多他留下一些人马在敕勒川驻守一段时间就是。 有时候军功这东西,能拿的时候,也不可以独吞。 ‘啊,当主帅真讨厌。’ 库莫提挠了挠脸。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陛下,你什么时候才能来黑山大营啊,就让我做个普通的将军,冲锋陷阵便是了……” “就和那花木兰一样……” . 贺穆兰骑着她的红马,腰插鹰飞之旗冲入山谷。那蓝色的的旗帜上展翅高飞的黑色雄鹰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蓝旗后迈出了几千铁骑,跟随着当头身穿黑甲的旗兵排开了阵势。此时天色已经渐黑,一场战斗,从下午撑到天黑,每个魏兵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些人眼泪还挂在鼻子上没滑下去,就已经被擦掉了。 哭毛! 援军来了啊! 老副将看着对面柔然人露出的惊慌失措神情,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就算是死了,能看到刚才还得意洋洋劝降的柔然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也算是值了。 “兄弟们,鹰扬军来了!咱们守好了这个口,给柔然人看看什么叫瓮中捉鳖!”他大笑着重新握紧了刀。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柔然人慌张的往魏国残兵的位置冲过去,他们的溃败犹如山河解冻,相互冲撞,不敢往后再回望一眼。 身后的鹰扬军接到鼓令,已经发动了一轮骑射,箭雨如同飞蝗一般射向面前的柔然骑兵,而他们又像是最好的肉盾,替残兵阻挡了流矢的伤害。 “喀拉喀拉”声传来,那是骑兵下弓换长兵刃的声音,老副将听着这熟悉的声响,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柔然人,振臂一呼: “来吧!怎能让鹰扬军扬名于吾等之前!” 老副将换了汉话和鲜卑话各说了一次,挥舞着单刀: “看我们右军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卢副将,你看那旗官的旗子!”老副将身边的旗兵一指那鹰飞旗,只见它被不停的放倒再往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而这个动作,熟悉的让旗官直欲落泪。 “将军,鹰扬军叫我们后撤啊!将军!” “怎么能撤,现在撤了,这些柔然人就要四散而逃了!” 老副将一咬牙。 “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眼看就能报仇了,一个都不能放跑!” “可是将军,那是鹰扬将军的旗帜,那是上将啊!” “守!老子还等着这群柔然人吃屎呢,再撑片刻,他们就要被踩成肉泥了!” 贺穆兰已经挥舞着旗帜冲到了近前,柔然人离那群残兵已经近在咫尺,却没有人移动半分。 她起先还以为是夜色太晚,旗帜是蓝色的,对面没看到自己的旗语。 可直到了近前,她都能看到那为首副将的盔缨了,对方还是巍然不动,只是不停驱赶柔然人和魏兵的无主之马向前,贺穆兰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该死的“悍不畏死”! 该死的“吾死即荣耀”! 花木兰以一人之力抵抗了那么久才稍稍有些松动的信念,在这个时代一点动摇都没有啊! 妈的! 木兰无长兄_419 她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啊?难道是为了这点破军功吗? 谁都看得出无论他们拦不拦,这支柔然骑兵都已经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了啊! 贺穆兰红着眼睛做出了一个危险的举动,她在颠簸的马背上弯下身子,将脚从马镫中退了出来,一下子站在了马鞍上! 贺穆兰感觉自己的入武状态第一次被发挥到了这种极致,她感觉四周如刀的风都慢了下了,她感觉到胯下原本在谷地中颠簸的战马,此刻平稳地犹如行在平地,她感觉自己平静的像是深渊里的巨石,可胸中又蕴藏着如同熔岩一般的火焰,正要喷发出来。 “活下去啊!” 贺穆兰站在马鞍上,死命的将鹰扬旗放倒再后挥,用尽全力大吼了起来: “活下去!” 死了虽然能成为英雄,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更加辉煌的未来,可能更加幸福的生活,随着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存在了! “将军新收的亲兵在做什么?”一个鹰扬骑兵纳闷地看着最前方的亲兵站在了马鞍上,拼命挥舞旗子。 “将军也许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吧。但是右军那些……勇士,似乎已经下了和柔然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另一个鹰扬骑兵收起手中的弓箭,提枪上举。 “准备冲锋。” 鼓声一声比一声响,贺穆兰歇斯底里地大喊震破耳膜般地传到了这些鹰扬军士卒的耳边。 这是如此让鲜卑人羞耻的话。“活下去”,几乎就等同于“怕死”和“去当逃兵”,可许多人愣是僵硬住了。 柔然人在没命的发起冲锋,那些狭小缝隙中阻拦在从那边与柔然人之间的战马已经开始被杀、被挤开,而右军的残兵们一边咬着牙,一边红着眼继续持着武器不肯后退。 “妈的!军令如山,他们真当自己是什么猛将不成!”一个鹰扬骑兵也跟着贺穆兰喊了起来:“右军的笨蛋,退吧,他们活不了了,你们退啊!” “下面交给我们了!你们走啊!” “撤退!让点军功给老子们!” “快滚!” “走啊!!!” 鹰扬军的鹰扬骑士纷纷高喊高喊了起来,一边挥舞着武器拼命往残兵的方向冲锋,一边开始大喊大叫。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黑暗的山谷里只余兵器相交的声音和鹰扬军们的吼叫声。 “走啊!” “活下去!” 如同那雷霆般的马蹄声一般,回响声在山谷中不停地扩散出去。 “好像是花木兰!那是花木兰的声音!” 一个请求过花木兰收敛同火尸体的右军将士,眼含热泪地看着正在挥舞旗帜的花木兰。 “将军!是我们右军的花木兰!玄衣木兰啊!” “……那又……” “将军,花木兰那样站在马上很危险,会被弓箭射下来的!会掉下来被后面同袍的马踩死的!将军,我们就撤吧,也许鹰扬将军还有什么其他部署?” 一群壮士在面对五倍于自己的敌人铁骑面前没有迟疑,在看到昔日同袍奋不顾身地站在马上大吼时却起了后退之心。 “反正这群蠕蠕也活不了了……” “将军……” 鹰扬军的吼叫声也接替着开始炸响了起来。 “右军的笨蛋,退吧,他们活不了了,你们退啊!” “下面交给我们了!你们走啊!” “撤退!让点军功给老子们!” “快滚!” “走啊!!!” “活下去!” 明明是粗鲁的唾骂之声,却不停地撞击着他们的心头,在那出生入死的刹那间,震撼了这些无名小卒的心灵。 “既然是右军的旧部将打头,那我就看在同袍的面子上把这名声让给鹰扬军了!” 这位老副将刚刚看到右军的觉醒,所以才越发不想撤退,担心日后他们的行为会给右军留下话柄。 但如今战士们的心已经不再坚定,再坚持已经是无谓之举。 “撤!把替马全部放了,抽一鞭子冲锋,撞死这些兔崽子!”他发出命令的同时,解开替马的缰绳,将手中的刀戳了一下自己的替马,那马吃痛地就往前奔去。 右军待遇极差,并不是人人都有成批的替马更换,待看到一直陪伴左右的战马被亲手拉去送死,心中除了惋惜,还有无数的内疚之情。 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活着都这般艰难了,更何况是马? 他们猛然调头,选择了他们一直都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跑。 要跑的比蠕蠕还要快! 要活下去! 柔然人大半都听不懂鲜卑话,却被这凶猛的吼叫声吓得胆丧心惊,他们在苍茫暮色中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并将他们转换成自己心目中那些可怕的咒语: “杀了他们!” “砍脑袋抢人头!” “大卸八块!” 但事实上,鹰扬军吼叫的都是足以让柔然人欣喜若狂的信息。 他们在叫同袍让路。 他们让同军离开。 柔然人可以有一条路逃命。 但无论柔然军中听得懂鲜卑话的将领无论如何喝斥、解释,也没有一个柔然人相信鲜卑人说的是这样的话。 他们和魏国人打了八十年,从魏国还是一块弹丸之地开始,就没有听说过魏兵让同军逃跑的事情。 柔然的将军挥舞着长刀企图让四散的骑兵不要仓皇失措的乱逃,要保持阵势继续向前,但前面就是出口,后面却是死神,没有人听他的话。他阻止队伍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说前面的魏人很快就会离开,可是那些柔然骑兵见到他都在躲避,谁也不肯躲在他的背后,每个人都希望比身边的人跑得快,那样死的就是后面的人而不是自己了。 柔然军队开始崩溃。 木兰无长兄_420 鹰扬军的冲杀越来越猛烈。 贺穆兰在看见右军撤退的时候就已经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她的目标是那个横刀大声吆喝的将领。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贺穆兰搭弓上箭,凝神静气,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嗖! “给我结阵冲锋!跟在各自的首领后面!你们这群……呃啊!” 咚。 他未完的话永远凝结在了喉间。这位说着要让出一条路给他们出去的将军,保持着脑后中箭的姿势,滑下了马去。 已经吓破了胆子的柔然人更加仓皇,他们毫不犹豫的踏过他们主将的身体,向着那不远处的关隘冲去。 残兵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混乱中最怕的是溃败,朋友也相互挤撞,争夺去路,各自逃生。 新到的右军骑兵飞也似地也加入了进来,只管砍杀、宰割,柔然人拖着辎重的马匹乱蹦乱跳,带着东西逃走了,可视它们为珍宝的柔然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狂奔。 那五百骑兵死去的尸体和马堆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后有追兵,前有阻拦,一个一个的柔然人在颠簸和武器加身的情况下坠于马下,仅有小半真的冲出了山口。 可死神还没有放过他们,那些一直紧跟着不放的魏国骑兵们以更快的速追赶赶了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冲出那段山口不是得救,而是新的噩梦。 此时的他们没有了同伴,没有了首领,没有了下属,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窜着,而中军、右军的将军却大笑了起来,留下一句“大家各凭本事”加入了这场追逐的游戏。 猫和老鼠,捕猎者和猎物,命运让他们很快就掉了个头。 这场袭击毫无意外的尘埃落定。从黑山口到敕勒川草场边沿,一路溃逃的柔然人留下了两千多具尸首,而黑山大营出动的鹰扬军和后来的右军、中军骑兵几乎毫发无损。 除了黑山头战死的三百余骑兵。 以五百骑兵抵抗两三千骑,拖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大军来援,这是足以让右军在三军面前昂首挺胸的功绩。幸存者们被右军的精锐簇拥着重返黑山头,去赢得他们原本该赢得的赞誉。 逃出生天而重新回到黑山头的残兵们,开始在关口处四处翻捡,却始终没捡起任何东西。 原本三军在击溃柔然人以后就该快速打扫战场,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权利,立着的人总是从地上倒着的人身上拿走他们的东西。 对于贺穆兰来说,赢得胜利而后又偷窃一个死人的鞋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不像是同一只手干出来的,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这一切后总是安慰自己…… 拿别人的,好过别人拿我们的。 但这次右军、中军和鹰扬军都没有动。居功至伟的鹰扬军里几位将军,从库莫提,到若干虎头、独孤唯等人,都没有下令让骑兵下马搜索战场,获取军功。 “让那支残兵先挑吧。”库莫提看着正在尸首堆中翻找的残兵们,心中有些阻滞又有些失望,向着传令官传令下去。“等他们的马后载满了东西,再让我们的人去拿。” 军中一向是功劳最大的人优先挑选战利品。就为了这个“潜规则”,各个军中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就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最先得到胜利。 库莫提的军功早已足够,他是主将,和部下的晋升方式自然是不同。若说花木兰是实打实从人堆里杀出来的军功,他就是运筹帷幄后得到的胜利成果。 在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对这群右军残兵最好的赞誉。 一个鹰扬将军将军功拱手让人。 鹰扬军发了话,右军和中军自然也毫无异议,独孤唯并不图这点军功,有点厌烦地想要先策马离开,却被好友若干虎头横马拦住,摇了摇头。 残兵们还在翻找,那位老副将已经沮丧地坐在一个马尸上,不想再抬起头来。这马屁股还有伤,显然是先前一直被他们拿来利用阻挡骑兵冲势的战马,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谁也顾不得可惜它们了。 夜幕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在尸山肉海的山谷里举着火把来去实在太过阴森,就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是鬼影重重。 在柔然人和鲜卑人的传说中都有那样的故事,就是在大战之后,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厉鬼和英魂都不会消失,他们在夜间重新出来征战,山谷会一遍遍回响他们征战时的喊杀声…… 有些开始不耐烦了,马儿也因为主人的焦虑而不停的在原地踢踏着马蹄,有位将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找到了没有?就算是芝麻大的金子也该被你们找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残兵惊讶地或直了身子,或僵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他们向那位将军看去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将军被他们的眼神看到心中发毛,忍不住虚弱地呢喃道:“虽然你们活下来了不起,不过要不是……” “土难!”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老副将惨白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别找了,你们看到有整的人头和好点的东西就拿走吧,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呢……” “将军!” “再给我们点时间,那是我亲弟弟啊!” 哀求声此起彼伏,一旁等候着的人不明所以。只有贺穆兰心中升起了一丝猜测…… 一个残兵终于忍不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冲到鹰扬军的面前,在离库莫提两百步的距离一下子跪倒在地: “将军!求您把木兰还给我们片刻!求您了!” 库莫提诧异地看了眼跟在身侧的亲兵,又看了看那个满身是脏污的士卒,讶然道:“借花木兰有何用?” “他是我们右军的玄衣木兰,以前一直帮着右军收殓的。我们……我们那三百兄弟找不到了……” 他一抹眼泪,跪伏在地。 “都说花木兰能通玄,求您了……” 贺穆兰一捂口鼻,低下了头。 那三百多骑兵作为最先死在这里的那批人,早就已经被乱马踩踏的成肉泥,什么都找不到了。莫说是尸体,就是皮甲和兵刃也会被踏成碎片,此时又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也难找的事情,更何况是夜晚…… 在一层又一层的破碎尸身之中找寻昔日同袍的遗体,已经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后世的dna对比,想念刑事技术科庞大的技术团队,若是他们和他们的仪器都在,也许还能在最初的那片尸体里找到昔日同袍的踪影。 “哦,花木兰能通玄?”库莫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扭头问她:“是这样吗?” 贺穆兰的喉间已经哽咽,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 就算她想要说是,也不可以开口。因为鬼神之事她才被救到鹰扬军帐下,怎么可能忘了。 可是看着那士卒跪伏在地上的身影,贺穆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求……求……” “火长!”若干人担心的叫唤了起来:“你别乱说话!” “求将军让我去试试。” 贺穆兰忠于还是说出了口。 库莫提喟叹了一声。 “试试吗?也只能试试了。” 木兰无长兄_421 他开始号令鹰扬全军:“今日天色太晚,大军不宜在此久留。若干虎头,你率人在四周点起火把,看守住这里,直到明日一早杂役营过来处理。这么多尸身,血腥味顺风而散,会吸引狼群。” “独孤唯带着杂役驻扎在敕勒川内,以防有蠕蠕的逃兵骚扰牧民。其他人返回大营,这些军功……” 库莫提看着那满堆的尸身,皱了皱眉。 “明日天亮再来打扫。” “是,将军!” 他下完令,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要试试,那你就留下来试试吧。明日回帐以后……” 他顿了顿,“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贺穆兰拼命点头。 “谢过将军!” 他没有说话,随意点了点头,在乙浑少连和其他亲兵复杂的眼神中,率队先行离开了。 中军一向视鹰扬军为楷模,鹰扬军都说明早再来打扫,他们自然也就回营等待明日天亮再来。 只有右军,因为死的都是自己营中的兄弟,留下了大半,点了火把火堆等物,以免真招来狼毁了这里。 贺穆兰走到那还继续跪伏在原地的士卒面前,轻点他的肩膀。 “我们走,去找找看吧。”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要拼尽全力才是啊。 她连点几下,那士卒一动不动,贺穆兰吓了一跳,她以前听说过许多次大战过后,战士在休息的时候却力竭而亡的故事,连忙将他身子推倒了过去,伸手一探他的颈侧。 呼! 还有脉搏。 他应该是睡着了。 ☆、第150章 嗷嗷嗷嗷 要怎样才能从一堆肉泥里分辨出是柔然人的肉泥,还是同袍的肉泥呢? 答案是:不可能分辨。 但是贺穆兰可以试试用鉴证学的方法,找到最开始死掉的那群人,然后从物证里分辨哪些是大魏的士卒。 说起来玄乎,其实不过也就是缩小范围后,探查蛛丝马迹罢了。 右军的军士们在她的身边点起了巨大的篝火,还有上百个士卒举着火把替贺穆兰照亮这一片的山谷。 他们都知道等明早杂役营的人一来,这里就要被扫除干净,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所以每个人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种尝试只是无谓,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贺穆兰蹲在一地狼藉中,仔细的用手掀开各种残破的尸块,试图从衣甲、毛发、牙齿等各种细节中找寻到目标死者的痕迹。 柔然人蔬菜食用的少,口腔都有溃疡类的疾病,指甲和皮肤也会有一定病症,这是贺穆兰在高车人身上看到的病症。 而黑山大营因为有汉人的军需官在,至少保证了经常能喝到蔬菜汤,有时候还能偶尔吃上几个冻梨什么的。 此外,先死之人已经开始出现尸斑,而后踩踏而死的人皮肤则较为捷径。 但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完全的证据,只是贺穆兰根据各种情况判断,而粗略做出的结果。 但谁管她说的是什么呢?当她挖出一部分,说可能就是时,总有无数的士卒冲上开,贯彻“他就是化成灰了我也认得”的宗旨,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到后来,贺穆兰渐渐就明白了,这些右军的将士也许需要的并非同袍的尸体,而是某种心灵上的慰藉。而她,这个右军军中的“玄衣木兰”,并非能够通玄,却能给他们某种“专业”上的指引罢了。 就如同她每次和死者的家属说“他走的不是很痛苦”时,即便这些人也许心中会有怀疑,但也会因为她“法医”的身份而为这个结果松一口气。 有时候,人需要的就是这一口气。 得到这个结果的贺穆兰对找出所有死者遗体的压力小了许多,很多时候,她在无法确认的时候,还在彷徨的时候,就会有幸存者伸过头来,信誓旦旦地说这可能就是哪个哪个的哪个部分,然后欣喜若狂的将那块东西包裹起来,准备回头单独烧葬。 贺穆兰唯一一具完整找出来的遗体,是被几匹战马压在一个空隙里的某个士卒,他看起来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但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三十岁几乎已经过完大半生了。 而他居然还是某个幸存者的弟弟,这让贺穆兰顿时理解了这位姓卢的老副将所说的“我们都是老兵了”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只找到了他大半片身子,从左肩开始的很大一截都已经被削掉了。贺穆兰在四周比对了半天,找到一支“疑似”是他手臂的断肢,小心的放在他身体的旁边。 五百骑兵,幸存的只有一百二十多人,死去的三百七十多人,贺穆兰只找到了将近一百多块“疑似死者遗体”的残肢,但就这样不专业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位法医肯定的结果,居然让这些幸存者哭的像是个孩子。 贺穆兰忙活了一夜,从天黑忙活到天亮,等天边的第一抹白出现在天空的时候,贺穆兰也被浑身上下的狼藉吓了一跳。 为了办事方便,她早就把自己的甲胄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单袄在搜寻。但因为周围点着篝火,又有许多人流举着火把,所以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她原本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的厚衣,但现在已经呈灰褐色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本色。她的头发上、手上、指甲缝里,到处都是可疑的碎屑和泥土,贺穆兰很怀疑这个没有肥皂没有消毒液什么都没有的时代,自己要怎么才能把身上清洗干净。 至少在现代,他们都是带着手套、穿着鞋套、套着工作服工作。 看来回去要和负责屠宰军中牛羊的屠夫们讨教讨教了。 “天亮了……” 老副将不甘心地看着天上的太阳,似乎这样就能把太阳瞪回去似的。 “是啊,天亮了。” 贺穆兰的腿麻的不行,慢慢站起了身子。 因为长期保持蹲着的姿势,她在站起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下子漆黑,四周也天旋地转,全靠一旁的士卒才没有摔到一片尸堆里。 “哎呀,都站不稳了,谢谢你……”贺穆兰很自然地道了谢,伸手想去揉眼睛,突然想起来手不干净,又收了回来。 “我振作振作,再最后努力一把。” “天亮了也可以吗?” 很多士卒固执的认为花木兰能够“通玄”,而黑夜总是和鬼魂联系在一起,他们以为贺穆兰在白天就没有了和鬼魂对话的本事,所以讶异地眨着眼望着对方。 “是啊,天亮了杂役营就要来了,中军和鹰扬军也要过来收军功了。” 贺穆兰哪里知道别人的想法,只是随口回答;“不过现在天色比晚上举火把要亮堂多了,我看的清楚些,找的也容易,趁人还没来,我坚持一会儿。” 奔袭作战一天,又劳累一夜,许多人都已经困得不行,那些幸存者有些上半夜熬不住睡了一会儿,到了这个时候都清醒的两个眼睛都在发光,一个个听了贺穆兰的话都兴奋地狂点头。 贺穆兰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重新开始自己的找寻工作。 等到杂役营和鹰扬军到来的时候,她找出来的“疑似对象”已经被认领了一百多人,再想法子也找不出了。 大多数人对这种结果已经满意,还有些人找到的残肢较全,但缺这个缺那个,这些人就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分属好几个人的遗体凑成个整的放在一起。 “呜呜呜……我们生前都是同袍同军,死后葬在一起也没什么。他也不知道是谁的,死后都不知道怎么祭祀,你和他在一块儿,好歹日后家祭还能让同袍的子孙祭祀一番,莫怪我拿你乱拼……” 一个士卒一边这样哭着,一边把某个下半截身子放在找出的大半截上身上面。 木兰无长兄_422 贺穆兰心里也堵堵的,她有些想说那个下半截也有可能是蠕蠕,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埋头苦找。 右军留守了一夜的士卒已经开始整队,库莫提没来,来的是另外一位将军,他们等了贺穆兰片刻,等太阳完全升起来,阴气散尽,就开始催促各位清扫战功,准备打扫战场了。 若干人跟着中军也跑了过来,捧着一大堆丝线。 “花木兰,你那缝针还带在身上没有?我把你的线带来了!” 贺穆兰一愣,笑着回答:“你可真是贴心小棉袄,我缺什么你送什么。” 当下,所有人开始打扫战场,贺穆兰则跪坐在地上,开始小心的把那些能凑齐的残肢断臂缝合在一起。 正如同那位士卒说的,生前亲如手足,死后真成了守足也没什么。家祭的时候,他的子孙应该也不会介意祖先的骨灰里有祖先的同袍存在,对吧? 她一边粗略又快速的缝合,一边开始苦笑。 ‘贺穆兰啊贺穆兰,你的原则去哪里了?真相和公道无关,和荣耀无关,仅仅是真相而已,而现在的真相,却有大半是你伪造出来的……’ ‘自从到了这里,你越来越多的打破你的原则。等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以后,你还是那个贺穆兰吗?你还记得这是个幻境吗?’ ‘既然要穿,老天为什么不让我穿开封府呢?’ “至少,还能帮到包大人……”贺穆兰喃喃自语,“不过,公孙先生大概会吃醋吧?” “火长,你在说什么?什么包大人?鹰扬军中有姓包的吗?” 一旁的若干人每次一看这种场景就会小脸煞白。 他倒不是怕死人,怕死人也不能入军中杀敌,他好像……好像有点怕针尖…… “啊,自言自语罢了。”贺穆兰飞快的飞针走线,又拿出几根空针给若干人。“若干人,节约时间,帮我把这几根针穿一下。” 若干人接过针后低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 穿……穿针…… 对对对,穿的是针屁股,不是针尖。 若干人拿着那根弯弯的针,哆哆嗦嗦对了半天,线愣是没有穿进去。 “我好了,换针!”贺穆兰头也不回的伸手,待伸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针递上来的时候,忍不住扭头。 “你怎么一头汗?” “火长,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觉得眉心发亮,人好难受,喘不过起来……”若干人拿着那根针,犹如它有千钧重。“我觉得我应该是得病了,这活儿我干不了,干不了……” 贺穆兰仔细注视着他,从他手中拿回针,发现他像是丢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如释重负地笑了,忍不住嘀咕着说:“你不会有尖锐恐惧症之类的毛病吧?小时候给针扎过吗?” 她问“小时候给针扎过”的时候,若干人又打了个哆嗦。 “那你若是生病找了汉医,要给你用针怎么办?有时候要扎满头满身的……”贺穆兰皱起眉头。 满头满身吗? 若干人想象了下那种场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若干人?若干人?喂,喂你怎么样!快来人!” 什么情况! 就算是浴血奋战了几天几夜的人,也不会有此刻的贺穆兰这么吓人。她简直就像是从尸山肉海里爬出来的死人。 以至于她回到中军帐前的时候,守卫的两个将士都不敢放她进去,还是她身后的鹰扬骑兵说明了情况,那两个将士才用又嫌恶又好奇地眼神放她入营。 贺穆兰大概知道库莫提为什么会说“你沐浴更衣后再来见我”了,怕是他也是死战过的人,知道从这种环境中出来会有多么的可怕。 贺穆兰烦恼的看着自己已经被鲜血弄的已经结块的头发,再看看满指甲的脏污,皱起了眉头。 来到这个时代,每个月一次的大姨妈是没有了,可见血的频率何止每个月一次那么短暂。 “花木兰,将军说他信守约定,那四百多个奴隶全部给安置到军奴所在的营帐去了,以后那支奴军归你管,要打要骂随你的意……” 这个鹰扬军说这话不但没有什么羡慕的意思,反倒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军中军奴和家将奴仆都是自己提供补给的,军中不管这些人吃饭穿衣,你得自己想法子。”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顿时把贺穆兰惊得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四百多个人全靠我养?” 贺穆兰就差没跳起来了。“我拿什么养?我自己才刚刚混到能吃饱!” “没办法,军中就是这个规矩,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救这么多奴隶回来啊。”那鹰扬骑士摇了摇头。 “要不你把这些人献到军中做军奴吧,这军功已经够四转升五转的了。” 他这下就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了。“我劝你这么做。就算是你身边的若干人家,家奴也没有养那么多。那些人面黄肌瘦一击就倒的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亲兵之流,不如送到军中做军奴,好歹你不必辛苦,他们也饿不死。” “……军中的军奴,都是做什么的?” “一般的军奴都做些苦力,不过这些人都是从柔然军中俘虏的,肯定不能信任,大概刺上字,戴着镣铐做事吧。” 鹰扬骑士无所谓地说道。 刺上字,戴着镣铐做苦力。 贺穆兰突然想到那一声“……杀了我吧,反正我再也不想做奴隶了”,忍不住默了默。 先缓缓吧。 先缓缓不迟。 先找找能不能养活他们的办法。如果实在不行…… 贺穆兰咬咬牙…… 实在不行…… “那他们,现在吃什么?” 贺穆兰关心地问。 “刚回营,怕有病,参军帐命令把他们送到澡房去清洗干净,领了衣服和三天的口粮,先在军奴帐里住着。等三天后,就没的吃了。” 他笑了笑,拱拱手:“我还要回去和库莫提将军禀事,先行一步。” 贺穆兰原本还算“做了好事”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就连抬脚都觉得有些累了。 她的眼前出现了四百多个人张着嘴,对她不停的说“主人我饿我饿我要吃饭”的情景…… 她先以为自己玩的是rpg游戏,后来才发现玩的是战略游戏,现在刚刚有些适应了,又要转为经营类游戏吗? 四百个人嗷嗷待哺啊,摔! 她十个人的饭都做不好! 贺穆兰深受打击地走到副帐前,发现那个红衣的侍从官又出现了,身后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随从素和君,一个是不认识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看脸不过十六七岁,个子倒是有一米七左右了,这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大人的身材,只不过面无表情,看起来活似那种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中二少年。 他的眸色很淡,大约有异族血统,脸倒是典型鲜卑人的样子。 木兰无长兄_423 贺穆兰莫名地和那侍从官行了礼,红衣侍从官竭力忍住自己捂住鼻子的动作,恍然大悟道:“难怪将军叫我给你准备洗澡的东西,还叫我把你的两个侍从送过来。” 他让素和君捧着衣服和胰子等物上前。 “副帐里人来人往,将军让你去后面的私帐沐浴,水已经准备好了,素和君会伺候你……” 他说着让贺穆兰更加烦恼的话。 “这奴隶是你从蠕蠕那救的那个,他一心说要认你为主,将军说他指引有功,素和君又老是去高车人那里帮忙,就让他先做你的军奴,帮着洗衣送饭。” 侍从官交代好一切,像是逃命似的跑了。 留下贺穆兰和素和君三人…… 大眼瞪小眼。 ☆、第151章 见山是山 贺穆兰全是黏糊糊的极为难受,可即使是如此,让她在素和君面前洗澡? 若是给这大魏第一八卦王看到自己的女儿身,那全大魏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女子了。 所以贺穆兰只能不停的指挥素和君去拿着个,拿那个。 后者虽然跑的飞快,但是脸上的哀怨明显越来越重。 大概是怕贺穆兰身上的血渍和污渍太吓人,亦或者是担心弄脏了副帐,拓跋提把自己的私账赏给她用了。这时候没有什么好的沐浴用品,南朝的贵族还可以用“澡豆”这种粉末擦洗身上,北方的士族则是制作出了“猪胰”这种东西,以供贵族享用。 贺穆兰得的胰子是库莫提赐的,但看样子,好像是用过的…… 难不成他觉得拿自己用过的东西赏人是信任对方? 她找了个桶,把自己的双手先浸在热水里,将指甲里的污垢泡化,搓洗间她余光一扫,发现那个从柔然军中救回来的奴隶还在,忍不住问他:“你为何要认我为主?” “他们说我指引有功,所以没有打骂我。可是黑山口不是我说的……”这孩子有种出奇的敏锐。“他们优待我是因为你的话,我阿母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你让我从柔然人那边离开了,又穿了新衣,吃上了饭,我要报恩。” “可是跟着我,很难不做奴隶啊……”贺穆兰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收亲兵的能力,你可能要做好一阵子的军奴,你想好了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像是奴隶了。”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知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与其说是“不想当奴隶”,不如说是“不愿过奴隶一般的生活”。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就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头上的压力更重了。 不像是奴隶的生活啊…… 可真难办呢。 “你叫什么名字?”贺穆兰发现他的眼眸淡的很,“是哪一族的?” “我没名字。”这孩子的眼神黯了下去,“我阿母是鲜卑人,我阿爷不知道是谁。我阿母唤我‘小儿’,其他人喊我‘恶鬼’。” 贺穆兰抠着指甲盖的手顿了顿。 若是这种情况,按照她曾经看过的穿越小说什么的,女主角应该就会兴奋地说“那以后你就叫什么什么了吧”,对方也会与有荣焉谢过主人赐名,然后从此用上这个名字。 但贺穆兰两片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丢下一句: “姓名大都是父母起的,不过也有例外。我有个朋友,和你一般是奴隶出身,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杀鬼’。你想要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自己改了便是。” 她将那脏水移到一边。 “你有了名字以后,我们便拿那名字唤你。” “我……自己起名字?”小儿呆住了。“可以吗?” “可以,你自己起吧。” 她将手中的桶往小儿手中一递。 “等素和君来了,你把这桶给他,让他把水倒掉换桶热水,然后守住门口,谁来也不准进来,能做到吗?” 还在到呆愣中的孩子接过了桶后,默默点了点头,移到帐门口尽忠职守去了。 贺穆兰也没法子,她实在是太脏了,这种脏污的程度,若是没人帮忙,肯定是洗不干净的,远的不说,换水就一定需要随从来回提水。 可是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没办法让别人,尤其是素和君看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只能让这个奴隶守住门口,她速战速决。 贺穆兰先把头在外面干净的盆里打湿,把有血块的部分揉碎,然后脱光了衣服,用布巾随意将身上一裹,进了浴桶里开始揉搓。 猪胰和现代的肥皂并不相同,是没有泡泡的,好在虽然是猪的油脂做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由于去污成分是蛋白酶,作用原理大约是“加酶洗涤剂”这样的东西,对油渍应该有奇效,但是去掉血污和泥巴却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只能用手搓。 贺穆兰洗澡的布巾长不过一米多,只能堪堪护住重点部位,她弓着身子在澡桶里忙活,越洗越急,门外则传来素和君和小儿的说话声。 “主人叫你把这个水倒掉,然后换桶热水。”小儿的声音硬邦邦的。 “你不过是个军奴,居然敢指使我?”素和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去倒水,我在这呆着!” 贺穆兰关心地竖起耳朵。 “主人说你去倒,我守门。”小儿只认死理,摇了摇头。“主人不让人进去。” “你这话说的,不进去怎么给大人送水!” “我不知道。主人直说不准人进,叫你换水。” “真是气煞我也!”素和君一声大骂,拎起水桶,朝另一头跑了。 贺穆兰松了口气,继续和身上的泥垢战斗。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就感觉有点不好了。冬日寒冷,这又不是现代那种循环的热水一直放,大木桶里的水马上就变得冰冷起来。 她原本想着前世花木兰都是忍着冷水洗澡的,不如坚持一把,无奈她在后世从来没有过洗冷水澡的经历,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待到水没了温度,立刻跳了出来,拿布巾裹住身体,期盼着素和君早点回来。 素和君是个情报官,又不是真的来当下人,找个好主子谋前程的。对他来说,真要有个主人,那也是拓跋焘那样的英主,断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军户亲兵。被一个奴隶所挡,又不许进入营帐,素和君心中升起了几分怒气,去换水的时候故意拖拖拉拉,等到了帐子前,时间都过去许久了。 那奴隶还傻乎乎地站着,帐子里花木兰不停地在问:“去取热水的素和君回来了没有?” “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素和君一声大喊,提着水桶径直上前。 哈哈哈,知道我的好了吧? 知道我的作用不可忽视了吗? 小儿还遇再挡,贺穆兰在帐子里喊了声“让他进来”,素和君顿时精神抖擞地斜瞟了小儿一眼,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挑衅,双手提着水桶就一下子窜进了私账里。 右军新兵第一勇士,力能扛鼎的花木兰啊! 也不知道身上是肌肉虬结呢,还是筋骨结实! 他马上就可以一探究…… ……竟? 木兰无长兄_424 谁告诉他,花木兰洗澡为什么还穿衣服? 贺穆兰一边哆嗦着一边上前迎接他,随手从他手中抄过木桶,将水倒入旁边的大盆里:“你来的太慢了,我,嘶,真冷,我还没洗一会儿水就冷了,不得已只能爬起身擦干了穿好衣服,否则一定要得风寒。” 她裹着几层衣服,将手放入水中:“不行,还是冷,这次你一定要跑快点!” 这些凡人,一次居然只能提一桶水! 想花木兰以前帮素和君他们洗澡的时候,那都是一手一桶,跑的飞快! ‘要想得知答案,原来需要跑快点吗?’ 素和君一咬牙,拿回桶,飞一样的跑了。 帐子门口的小儿看着他来来去去,轻声问里面:“主人,我能做点什么吗?” “啊……”贺穆兰冷的边打寒颤边说:“你守着就行了。” 她拿起大盆里的热水,兑着旁边的冷水开始继续洗头,没有一会儿,盆里的水就黑了。 这样的结果让她心中一慌。 不会吧?洗个头而已都这么脏,那桶里的水岂不是? 贺穆兰之前光顾着沐浴了,没注意浴桶里的情况,待伸头看一眼后,整个人被打击的不行,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 她还嫌弃库莫提“泥垢”脏的要命,这桶水再洗一会儿,不得妇科病才是怪事! 天天骑马,清洗只能随便擦,她都怀疑日后自己这身子以后会不会生什么病。 想到这里,贺穆兰再也不敢“泡浴”了,打定主意等下素和君来了,干脆就站在盆里,像是其他人洗澡那边,随便冲冲就算了。 虽然是洗不干净,可总比泡脏水好吧? 可怜素和君累的气喘吁吁回来,将那水桶送入帐内,却见贺穆兰对着木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满头头发全湿。 “大人,我帮您擦头发,您赶紧进水里洗一洗吧。”他殷勤的看着贺穆兰,就等着他解衣。 “不用,你去把我脏衣给洗了吧。”贺穆兰穿着的是干净的衣服,将脏衣递给素和君:“若是洗不出来,干脆就不要了。” 太脏了,洗不出来也是正常事。 “哦……” 素和君又看了眼贺穆兰:“真不要擦头发吗?擦背也行啊!” “真不要,你去吧。” 素和君抱着衣服,有些纳闷地看着贺穆兰:“大人,你不会哪里受了伤吧?受伤了要找医帐比较好哟……” 这小子,到现在还在拐弯抹角地刺探消息! 贺穆兰忍不住三两步上前,将他领子一提,直接扔了出去。 “快去快去!我也没几件衣服!” 贺穆兰的外衣和夹袄已经准备烧掉了,丢给素和君的是中衣。即使是冬天,血污这样多的冬衣也会有细菌滋生、产生疫病的可能。杂役营清早去焚烧了关隘的尸首,她一身血污回来,若没有库莫提赐下沐浴之地和沐浴之物,还不知道她要洗多久才能洗干净身上的脏污。 这时代,若一旦真的染上时疫,和躺在床上等死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正是鉴于这点,贺穆兰情愿冒着被素和君知道身份的危险清洗自己。因为她更承担不起小命不保的结果。 贺穆兰想着素和君应该走远了,走到盆边脱下衣服,开始忍着寒意用盆盛着热水冲洗。 几次三番后,贺穆兰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算是像个样子了,正准备擦干身子穿衣,门口的奴隶“小儿”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有些担忧地掀开帐子,向着里面问道: “主人,你是不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在水里睡着会死的……” 真的,他就曾听过一个奴隶去河水里提水,不小心跌倒在水中,因为太累而晕过去了,然后就死在水里的事情。 水里睡着,真的会死! 心中这么担心着的小儿,就和洗完了拿着布巾正准备擦身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 贺穆兰心里一惊,立刻捂住重点部位(下面的),皱着眉头大声叫道: “出去看好门!” 完蛋,他一定是看到了!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那种情况下,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她的身材和男人不同! 事实上,小儿受到惊吓不比贺穆兰小。 他捂着心口,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惨剧。 他以前是听说过,南边……南边有那种人…… 可是没想到,自家新任的主人,竟然是这种人…… 贺穆兰心如乱麻的穿好衣服,将私帐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迈步出帐。 “你……刚才看到了?” 她脸色苍白地问这个奴隶。 说实话,她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所以发生这种事,贺穆兰心中一团乱。她根本没想到,几乎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居然能让这个奴隶关心到她的生死问题…… 这根本不合理啊?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 “……我,我看见了。” 小儿跪了下去,几乎将头埋进土里。“我看见大人您……您……下面……” 贺穆兰惊得倒退三步,她心情慌乱的像是已经被发现了罪证的罪犯,又像是看见了这个奴隶说出她女人身份后被军中以“动摇军心”为由斩掉的可怜人。 他是奴隶又有什么,除非她现在拔出刀将他杀了,否则他永远握着这个把柄,就算她是主人也要受到要挟。 如今他自然还顺从于她,可以后呢?若是以后有一点点不愉快…… 贺穆兰脸色又青又白,这让小儿更加害怕了。 他直觉中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好的事情,会有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只能苍白无力地保证:“小人不会把大人下面受伤的事情说出去的。虽然大人没有了下身,可是依然还是一位勇士……” 咦? 下面受伤? 这辈子除了母亲没有接触过女人、更没有见过女人脱光了是什么样子的小儿颤抖着说道:“小的真的不会说。不会说……” 他不停地低喃着这句话,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自己应该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贺穆兰脸上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她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种想法让她的神色十分怪异,她顿了顿,又问他:“你和我说说,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聪明人,这时候应该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小儿甚至连这点聪明都缺乏,他只敢实事求是地说着自己的所见:“小的看见您下面没有了……” 贺穆兰又羞又气,又气又松了口气。 木兰无长兄_425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古人性知识这般匮乏,这奴隶认为自己是个阉人也有可能。 “……此事不要再提,谁也不能说,做梦都把嘴巴闭紧。” 花木兰在的那一世,被传成了“巨物木兰”,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差点要变成了“阉人木兰”了?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贺穆兰看着这叫“小儿”的奴隶,将他扶了起来,声音也放的温和了点:“我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如果传出去也不好,有碍名声。你能明白就好,我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你。”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杀了? 可是他是奴,他是主,想杀随时可以杀,没有人会过问的。 那他说的就是真的? 下面那么重的伤,几乎已经被连根切除了,他居然还能说“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这世上真有这么坚强豁达之人吗? 小儿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被贺穆兰眼神里的啼笑皆非和温和刺的心头一热,心中已经有八成信了他是真的无所谓,于是连忙低下头,不停地保证:“小人即使是睡觉,也会堵住自己的嘴巴,不会乱说的。” 难怪新主人洗澡不许任何人进去。他以后会好好守住主人洗澡的地方的! “哪里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你不是告诉所有人你知道什么秘密了吗?”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说就行了。” 说了也没什么。 不过是“阉人”花木兰,总比“女人”花木兰好。 呃…… 就是说不定被素和君知道了,就不会去陛下身边做宿卫,而是立刻就能封官。 宦官。 “小人遵命。” 小儿跪地长拜,谢过不杀之恩。 “什么遵命?” 提着洗完了的衣服、挤眉弄眼着回来的素和君笑着和贺穆兰说道:“大人,您的衣服我已经洗好啦……” 其实是让军奴营的军奴洗的,他只在一边看。 “大人不愧是好神力,连裤子都和别人与众不同!”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八卦心得到满足后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贺穆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素和君指的是花母特制的那种裆部加厚的裤子。这时代的汉人,最里面的亵裤是开档的,只有胡族骑马,胡服缝裆。贺穆兰的母亲考虑到女人那里娇嫩,骑马难受,就把裆部缝了一层又一层。 前世陈节就是因为这个…… 不会吧?素和君脑补功力也这么强? “……你想的太多了。” 贺穆兰一天受了两次刺激,心累。 “大人真是谦虚,若是一般男人,一定是到处炫耀了。我知道,大人已经够出色了,若是那里也把别人比下去,怕是有不少人要来阴损的。”素和君一副“我懂”的表情。 “大人您放心,标下绝对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下次大人沐浴,就让小的帐内伺候吧!” ‘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小儿楞乎乎地看着一旁喜笑颜开的素和君。 ‘什么裤子?什么神力?’ “真不需要,我也不过是个亲兵……” “哪里话,大人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怎么会一直是个亲兵呢。大人……” 贺穆兰被素和君的脱线引得心中又慌又乱,连忙抱头窜逃。 “将军让我整理完毕就去见他,我现在就去!” “大人,您莫走啊,我还想问问你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才……喂,大人!”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跑走了,而一旁那个让人不爽的军奴直勾勾看着他,心中顿时不爽极了。 “你看我做什么?” 此人眸淡,直勾勾看人时让人心中有些瘆的慌。 “小人不知道您说些什么。” “哼,你是不可能懂的。大人的随身之物,怎么可能给你处理。”素和君将头仰的高高地。 不过得知秘密后特别想和人分享的心情把素和君撩拨的实在不行,所以他傲娇了没多久,就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小声和他说起:“看在你也是随身伺候大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我们大人那儿啊……” 他对着小儿的下面努了努嘴。 “是巨物!” “……” 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到什么都没有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我说了你不信?我告诉你,将军那亵裤,下面是缝了一层又一层啊!为什么要缝一层又一层呢?” 素和君看着小儿怪异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有我这种善于推断的聪明人才能从这种情况联想到蛛丝马迹。我们男儿裤子什么地方最容易破?当然是裆部啦!越大越硬的就越容易破!要缝那么多层,你想想看……” “咦?你去哪儿?别跑啊……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别走啊!” 主人真可怜,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不愿启齿,应该很痛苦吧? 用那么多层,是防止血渗出来? 能在受了那种伤后还继续征战之人,才是真正的猛士啊。和他比起来,自己这种只知道拿同伴尸身当盾牌的贱奴,真的只能苟且而活。 谁也不知道小儿在想的是这么惨烈的东西。 当他听到素和君问他“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时,他顿了顿脚步,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 “这位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呢?” 主人说他可以自己取名字,可名字到底该怎么取呢? 他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姓素和,名君。”素和君有些矜持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那为什么叫君呢?” 他点了点头。 “君,尊也……”他的名字是太常大人崔浩所起,意思是“德行好的尊贵之人”。哈哈哈,一个军奴怎能理解他名字的含义! 木兰无长兄_426 “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鹭官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必定有所缘由,出于好奇心的缘故,他立刻凑了上去。 “告诉我吧……大胆,你居然不告诉我?该死!你这个小儿!你别跑!” “兀那小子,你腿脚怎么这么快!” ☆、第152章 无责任番外花木兰 颜思明被花木兰救了以后,颜思明的小组成员都对花木兰“惊若天人”。有人能以一敌十掀翻这么多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那人是赤手空拳呢?是女人呢?是来了大姨妈的女人呢? 听说这个法医小姐家中亲戚朋友几乎都在公检法部门工作,不愧是虎父无犬女,就连法医都战力斗爆表啊! 呃……就是谁能说说,那车门怎么下来的? 颜思明进了医院,花木兰也进了医院。花木兰进医院是因为痛经厉害,颜思明进医院则是失血过度。 两人虽然同病相怜,血流的却不是一处。花木兰进去做了个检查没什么大碍就跟着同事去做笔录了,留下倒霉被“美人”救了的颜思明,在一片鄙夷和嘲笑声中继续养伤。 花木兰出事的时候贺爸爸和贺穆君都在外面出差,虽然花木兰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局里还是打了电话给贺爸爸,而后贺穆君连忙抽身赶了回来。 “你没什么事吧?怎么还械斗了?你一个法医,天天就做做鉴定,怎么会械斗?谁和你械斗了?”贺穆君一回来就嚷嚷。 “哪个混蛋连女人都打?” “……已经都被抓起来了。和我一路的那个颜警官住了医院。”花木兰淡然道:“他伤的比较重。” “那真要谢谢人家,拼着一身重伤救了你。” 贺穆君顿时对这颜警官感激极了。 …… “感激他什么?把我反锁在车子里吗?” 花木兰诧异地抬了抬眼。 明明是她忍着“剧痛”救了他好吗? “啊,他还做出了这么英雄的举动?把你保护在车子里单枪匹马勇斗歹徒?真不愧是b市来的警界精英!吾辈楷模!” 贺穆君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我看你是太累了。”花木兰叹了口气,起身回屋。 颜思明还没有出院,n市警界又多出了一个“神秘人物”。 颜思明为了能留下犯罪证据,当初把车开进了一处有监控的地方。所以花木兰在停车场“大展神威”的监控录像立刻就被迅速调了出来,然后被震惊的蛋都碎了的当地警方,私下里偷偷把它当做“真人格斗教育片”给众人传阅。 花木兰那天来了大姨妈,所以是穿着单位的工作白大褂出门的。加之监控离得较远,花木兰动作又快,很多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可是一身白大褂自然是立刻让人联想到她的职业——医生。 几乎没几个人想到是法医,大部分都当成外出出诊的医生什么的,并且对她的这种身手啧啧称奇。 “你看着啊……”一个偷偷得到录像的刑警将录像放给新入队的菜鸟看。 只见屏幕上,颜思明一个漂亮的翻滚动作跳出车子,先是鸣枪示警,然后开始反击。 “看看看看,这才叫老刑警的风范。这个翻滚出来是战术规避动作,防止对方携带枪械进行射击。这种紧急情况下还不忘开枪前要鸣枪先示警的规矩,显然是知道这个角度会被派下来,不能留下话柄给警务督察队,这就是老练!” 他拍了拍那菜鸟。 “啊……动作确实挺漂亮。”那菜鸟承认地点了点头,“就是太弱了点,被人当沙包打……” 那菜鸟指了指枪弹射完后被一群人围攻的颜思明,此时他正抱紧自己的头部和腹部,开始抵抗敌人的殴打。 啪! 木兰无长兄_428 “头儿你还说我看乱七八糟的,你要不看怎么知道中国龙组是什么……” “还顶嘴,有这么和师傅说话的吗?” 两个嬉闹了一阵,老刑警把录像拷贝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呐,给你长见识了,晚上请我吃饭吧?” “头儿,你可知道录像里的女人是谁啊?” “怎么,想拜师学艺?” 菜鸟使劲摇头。 “我想追求她!” “你脑子坏掉了!嫌死的不够快是吧?人家调情是花拳绣腿,这他妈的是惊心动魄哇!” “师傅,你不觉得,有这种女朋友在身边……”菜鸟警官露出一个憧憬的表情:“……分外的有安全感吗?” “果然是看傻了!” “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爸爸脸色铁青的瞪着面前的花木兰。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武?还拿刀砍人!你是法医,不是法场的刽子手!” 花木兰被吼的耳膜一疼,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 贺爸爸是n市经侦大队的负责人,也是一位做了三十年警察工作的老刑警,只不过现在处理的都是经济犯罪的事情。 但他以前是从刑侦队里出去的,刑侦队里的警官几乎都是他的老同事老部下,所以花木兰去做了笔录,并且调出这录像的时候,贺爸爸的同事人人都知道这人是老贺家的女儿贺穆兰,自然把此事稍微按了按,叫了老贺回来看看。 老贺也真不地道,家里有这么朵霸王花,还送去当什么法医? 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 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嘛! “什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贺爸爸看了同事拿给他的录像后,表情已经从(⊙_⊙)?变成了°△°|||,最后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说老贺啊,以前只知道你女儿专业技能好,工作态度认真,又能吃苦,想不到还深藏不露。说说,你是在哪里觅得的名师把女儿教的这么强的?女儿这么强儿子应该也不弱吧……” 刑警队最近缺人缺死了,略有深意地对贺爸爸说:“我说你儿子不在刑警队混,跑去什么公安队伍,不会是因为你舍不得一双儿女吧?老贺,我知道令夫人去世你十分疼惜两个孩子,但是我们刑警队也不是一定有危险是不是?你家孩子这般好本事……” “我家儿子女儿都普通的很!”贺爸爸一听到亡妻就炸了毛,一拍桌子:“你们是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 “这还普通?那我们队里那一群棒小伙岂不都成了烂脓?” “我不跟你扯,这事我不知道,等我回头问问再说!” 贺爸爸气急地吼了一嗓子,连忙出门赶紧回家。 贺爸爸回家,正遇到了在局里被人神神秘秘带着看了一段录像的贺穆君。 别人看不出那是贺穆兰,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她,可贺穆君是谁啊?他可是和这个妹妹一块儿长大的“兄长大人”,莫说她穿白大褂,她就是穿忍者装他也有信心看出来。 一见自家妹妹差点被人砍死,还要“强忍着害怕”从突然坏掉的车子里跳出来,捡着车门一路砍过去,贺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他家妹妹他知道,越是害怕越是面无表情,那般冷酷无情都是假象(惊!),肯定是已经吓到不行了! 亏他还以为颜思明是什么好人!结果还要靠她妹妹去救! 木兰无长兄_429 难怪她妹妹老说车门车门什么的,车门坏了居然还敢让他妹妹坐!万一被烧死在车子里怎么办啊! 听到自家爸爸对妹妹“咄咄逼人”,贺穆君连忙上前阻拦。 “好了好了,爸你就别再凶了,一个女孩子家遇见这种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法子自保的话难道躲在车子里发抖吗?” 他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我们家妹妹是好样的,好歹自救了!” “我问的是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 贺爸爸喘着粗气。 “连我都没她那种用刀的本事!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不该学的?” “我本来就是用刀的啊。” 花木兰咬了咬唇。 她用了那么多年刀,后来才被赐了磐石剑。 “手术刀和西瓜刀能比吗?!” “爸,小声点,整个楼的人都听着呢!” 这是警察宿舍,楼上楼下都是熟人。 花木兰心中也有些烦躁。她一身武艺,原本就不欲遮遮掩掩,更何况她这般大的力气也跟她来了这里,瞒是一定瞒不住的。 像上次换了两次茶几,贺穆兰的哥哥就已经纳闷老好一阵子了。如果这种事频繁发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花木兰突然想到顾卿教她的法子,又想起顾卿的话…… “你就按我说的做准没事,贺叔叔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贺大哥又天生会脑补……什么,你不知道脑补?就是在脑子里自己凭空想象啦!你只要说出一个理由,他们都是家人,会为你考虑的!” 都是家人,所以会彼此考虑吗? 花木兰想着顾卿的话,默然了一阵子后开口:“其实……” 她咬了咬牙。 “其实我从上次被电了以后,力气就变得特别大,而且反射神经也变得特别灵敏……” “哈哈哈,妹妹你开什么玩笑,要是这样的话,人人都不想着去触电了?”贺穆君拍着妹妹的背。“我知道你想……呃?” 花木兰抓着哥哥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贺穆君的脖子被领口勒的发红,剧烈的咳嗽。 “妹妹,咳咳咳咳……放我下来……我信了……” 花木兰放下贺穆君,觉得这样对贺穆兰的兄长确实有些恣越,所以她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不锈钢烟灰缸,伸出手来一捏……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不锈钢烟灰缸被花木兰捏成了一个小团,丢回到茶几上。 贺爸爸已经惊得呆滞了。 而贺穆君则是一把抓起烟灰缸,自言自语地叫道:“我擦!我就知道赠品没有好货!一捏就坏!” 花木兰以为哥哥不信,开始四处扫视,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证明的。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君吓得半死,连忙跑过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面容严肃地说:“要证明拿别人东西证明去,千万别再拿咱家的,知道吗?我们工资都不高,还要给你攒嫁妆……” 花木兰被贺穆君抓个正着,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 事实胜于雄辩,花木兰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贺爸爸是部队出身,和花木兰伸手过了几招,发现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人都说“拳怕少壮”,其实拳手最怕的是行家的反应速度。花木兰力气极大,身手又灵活,已经五十多的贺爸爸就算再强,也总不会比这个冷兵器时代杀出来的女将军更猛。 木兰无长兄_430 这样的结果让一老一小又惊又怕又担忧。惊的是自家女儿一个好生生的法医,居然有了这样的本事;怕的是现在这么多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她抓到研究所去解剖了(此脑补来自贺哥哥);担忧则是一旦这个本事被发现,身在警察队伍的贺穆兰几乎就没有什么安宁日子过了。 先别说其他可能,就算他人窥探的眼光,都能把人逼的神经紧绷。 花木兰哪里知道两个亲人在想什么,她把自己的本事说出去了,顿时浑身轻松,再见贺家父子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花木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更是心中快慰。 不愧是未来人,果然大度开明! 顾卿说的不错,贺穆君果然是爱“脑补”,他现在已经和贺爸爸讨论到——“论电流刺激了细胞的快速增长以及强韧程度”这种花木兰听的头都痛的理论上去了。 一个“公安法制”专业毕业的学生,居然开始说起生物学的臆测,他不爱脑补,谁爱脑补? 贺家父子满脸愁容的坐在沙发上议论不停,花木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纯粹是摆设,摇了摇头,去厨房里洗碗。 话说贺哥哥回来就是好,有人做饭了。 说实话,现代的父母果然和古代的父母不一样,她解甲归田回家以后,母亲每天对她的终身絮絮叨叨,而到了这里,虽然他们有时候也会问问有没有见到什么好小伙子之类,但却没有家中那般对她的终身担忧。 不过原来十六岁成婚都是正常,而这里二十多岁才算合法,也算是个原因吧?不管怎么样,还真是…… “好,就这么说了,之前停滞的事情,重新开始动了!” 贺爸爸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趁别人还没发现穆兰是个女汉子,赶紧跟她介绍个对象!” …… 咦? “穆君啊,你身边有什么好小伙子没有?咱尽量不要在警界找了,现在你妹妹的录像都流出去了,总有一天‘霸王花’名声要传出去。什么?你没几个不是警察的朋友?小学同学呢?高中同学呢……” 喂喂喂! 花木兰捏碎了一个盘子。 说好的开明呢! ☆、第153章 全体打工 贺穆兰去鹰扬军帐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亲兵们对她前后的差异。 若说之前库莫提的亲兵们对她抱有的是一种温和与接纳的态度,那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起先贺穆兰以为是自己刚刚沐浴完毕,头发披散潮湿,衣衫又不整,没让他们发现自己是花木兰,但直到走到他们面前了,这些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前后的差异这么大,贺穆兰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感觉出来了。 说实话,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别人友善的对待,而自己也能友善的对待别人。 这样无缘无故的冷落…… 她想了想,要么问题出在自己对右军太过在意上,要么就是她擅自离队,去帮右军寻找遗体。 无论是哪种,她都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并不算是委屈。毕竟,她现在是属于“鹰扬军”的人。 她低下头,进了帐子。 “卑职花木兰,参见将军。” 库莫提此时正在查看京中送来的批阅,见贺穆兰进来了,将手中的绢帛往岸上一放,点了点头。 “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天气冷,头发湿成这样容易得风寒,凑近火盆旁说话吧。” 贺穆兰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她确实冷的觉得头顶都要冻成大冰砣了,当她移到火盆便跪坐等待训示的时候,库莫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跳。 “你说留下来试试的时候,我原本是想要令人把你拖下去砍了的。” 若不是考虑到他可能是陛下身边另有要务的宿卫,他早就已经把他给砍了,毫不犹豫的。 贺穆兰心中一紧,抬起头来看库莫提。 库莫提是典型的鲜卑胡种,高鼻深目,不说笑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他虽只有二十多岁,但边关催人老,他又久居将位,说一不二,就算是贺穆兰来自后世,对于这样的年轻人,也只有退避的份儿。 看着并不像是喜怒无常之辈,怎么…… “花木兰,我救你来鹰扬军中,是因为我答应了夏鸿将军会帮他。右军才人辈出,却乱的像一盘散沙,所以我才对众人如此维护的你期待不已。” 他起先还赞叹此人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夏鸿将军请我保你的时候,本将军没怎么犹豫就应了,将你带回我帐下,做一个亲兵,让你看鹰扬军和中军平日里的努力,右军为何差距如此之大,并非只是因为待遇的原因……” 他苦恼地揉了揉额角。 “但是我并不想造一个神巫出来,右军也不需要神巫,你明白吗?” 贺穆兰一听又是鬼神之事,只得跪伏着辩解道:“并非卑职能够通玄,只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 “怕的就是以讹传讹!”库莫提皱着眉头:“我鲜卑男儿拼杀疆场,靠的是自身锻炼出的好武艺和满腔的热血,只要死得其所,便是真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收殓之后若是可以缝合也没什么,但直接浪费时间去战场上反复查找同袍的遗体便是不对。” 木兰无长兄_431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以发生,若按之前我们鲜卑人的旧制,连那些遗体都不会管,狼神会处理的。如今有规矩必须焚烧,那我们杀敌完了以后交由杂役们烧葬也就是了!” 库莫提语气越来越冷。“一旦有人开了个头,人人都如此去做,队伍很快就散了,若你这般满身污血回来,难道每个将军都会安排别人伺候他洗澡吗?怎能保证不生病?若是生病,将疫病传开,岂不是整营都要陪葬?” 他每多说一句,贺穆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他斥责完后,贺穆兰低下头,握紧拳头,小声回答:“是卑职考虑不周,让将军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你虽是一员猛将,但心不在我这,迟早是要回右军的。我只不过看在将才难得的份上,劝你一句……” 他眼中精光一闪。 “——装神弄鬼容易,领军作战却难。没有几个将军能忍受属下以这种方式集聚人气的。动摇军心者斩,你那脑袋,已经摇摇欲坠了!” 是啊,如此神神叨叨,怎有花木兰上辈子英勇杀敌、带着一群残兵弱将闯出一条生路来的让人喜欢? 如此脏污不堪,岂不是就是疫病的根源? 他们是军人,国家的机器,作战的工具,只要打好仗,听好指挥,做上将们吩咐的事就行了。当国家需要时,他们散尽家财,购买军备,为国家而战;当战死沙场时,他们的武备传递给下一个需要的同军,为国家节约资源…… 可是人呢? 人在哪里? 人也好,感情也好,真的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不,不是的。 若感情不需要,有谁会为了这样的冷酷的国家奉献生命呢?如同王副将、夏将军,如果这些将军毫无感情,那花木兰不会活下来,她也不会活下来。 只是,这种东西在军中,是类似于“软弱”的枷锁罢了。 贺穆兰想到了这一点,分外的为自己感到悲凉。 落到一个甚至不是汉人治下的时代,过着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坚守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观,却还要不停的被人提醒这是“不合时宜”的。 人心哪里有“不合时宜”这种事呢?倘若过去觉得温暖的,现在应该也觉得温暖。倘若过去觉得厌恶的,就算是后世也会觉得厌恶。 她想,她永远做不了花木兰这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有“觉悟”和“忍耐”的天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坚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请求,卑职也还是会去的。” 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和周围几个亲兵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咬了咬唇,开口说道:“众位将军出身高贵,可能不知道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曾去过上党郡的某个乡间……” 贺穆兰开始说起丘林莫震家乡的故事。 她并没有说丘林豹突的事情,若是“逃脱兵役”在十几年后天下承平时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话,在这个每天征战不休的情况下,说出丘林莫震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就是在给人家添麻烦。 所以她改名化姓,说了在那一个乡间见到各个军户家的事情。 拓跋焘虽然才登基没多少年,但确实仗打了不少。北方鲜卑军户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数变少,朝着拆户南迁的事情库莫提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贺穆兰刚刚开始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库莫提就已经意识到了她说的是南边的新军户们。 贺穆兰说到某个妇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时,还有皮甲铁矛可用;第二个孩子的时,旧皮甲和长枪;第三个孩子,只能将布缝的厚厚的,当做布甲。枪也只是打了一个枪头,寻人找了根腊杆。 第四个孩子不得不出征时,家中已经连吃饭的余地都没了,自然不能准备什么东西,那孩子只能带着几身破旧单衣,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走到军营里去。 诚然,此时地广人稀,国家分配给军户的功勋田面积广大,可是这里是北方,种的粮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战,军户家根本没有什么壮丁种田。汉人得了分配的“均田”还能好好种田,交税纳粮,可军户之家坐拥面积广大的田地,却面临无人可种的窘境。 军户是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还是要纳粮的,再加上男丁一个个被送上战场,回来的不过小半,家中老弱妇孺守着这些粮食,堪堪够上交国家那份,哪里还有盈余? “军中儿郎拼命,无非是想保护好家中的妻儿老小,不让他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可军中功曹或以军功要挟克扣物资,或肆意劫掠战死者的遗物与战利品,若是不从,军功也会被一笔勾销。朝中原本就没有俸禄,一点抚恤全靠军功定论,若寻找不到尸身,连根针线都留不下来……” “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的老幼却在他们死后孤苦无依。将军,我知道军中需要人悍勇杀敌,无谓生死,可是若是不顾民心,时间久了,军中儿郎的心都已经寒了,谁还愿意真的拿命来拼?” “你放肆!妄议军政,胆大包天!功曹皆是鲜卑大人,是你能够置喙的吗!”乙浑少连脸色难看,连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对此事愤怒,而是花木兰如今已经是将军的亲兵,若在外说出这样的观点,就是给将军惹祸,是以不得不训诫一番。 库莫提听了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还真能置喙,这花木兰,搞不好就是来看、来听这些东西的。 军中弊病并非一天两天形成,总而言之,都是没有正规收入来源的原因。将士们还能通过击杀柔然人获得一点战利品养家糊口,这些功曹、粮曹,虽在位置显要之职,但若不是平日里搜刮,还真没有多少油水。 这不像参军帐中的汉人,参军帐中的汉人大多是北方将门出身,或是宗主高门之后,论富裕,许多人都能称得上一方豪强,根本不需要军中这点“油水”,纯粹是来混资历学经验攒人望的。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大抱负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如今是我的亲兵,以后也许会当上个将军,但在你当上军中大将军之前,这种事都是你管不到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朝中有朝中的规矩,这些将士确实可怜可叹,但规矩便是如此,不可轻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 “你能上达天听。”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的话,便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了。而她原本就没有通过库莫提来改变军中弊病的想法,说出上党郡那些军户的事情,无非也只是想告诉库莫提: ——她只是个普通军户,知道那些遗物和战利品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场不好,当这种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良心也会促使着她这么去做。 与其带着满心的悔恨而活,不如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 库莫提把花木兰当做了拓跋焘的人,自然对她的想法和意见都不会多言,好心提醒花木兰的言行不当,也是担心她惹祸上身,对自己、对他都没有好处。 可这花木兰也不知道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个性倔强不说,还有些婆婆妈妈的样子,只是人确实是个好人。 对好人,总是要宽容点的。 库莫提有些怒其不争地提醒她:“还有,花木兰,你那四百多死营的奴隶,最好送去军帐换军功吧。如今到处都缺人,多出这四百多人来,好歹能给军中减轻点压力。四百多奴隶的军功也不少了,如有实缺,够你升官了。” 他是提醒贺穆兰,三军大比已经不远了,即使能一鸣惊人,要得好一点的官职,军功也必不可少。亲兵的军功是很难计算的,大多都记入主将名下,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下效劳半月,杀敌也有不少,但十分之一的军功都没得到。 无奈这就是军中的规矩,贺穆兰感激库莫提借她上好的甲胄武器使用,又让她不至于落入杂役营,这些军功便权当是谢礼了。 用奴隶来换取军功? “……将军,若是卑职想留下这些奴隶,真的要自己提供粮食吗?不能让他们去黑山城做工,换取工酬吗?” “他们大半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就算是军中都懒使唤,更别说去黑山城了。工匠乃是实缺,黑山城只要熟练的匠人,不需要工徒,你也莫异想天开了。” 这些奴隶大多素质低下,活下来的都是死营之人,莫说做工,便是当苦力都担心太过桀骜不驯,闹出什么事来。 往常这种人都是砍了脑袋换军功,库莫提既答应了要把这些奴隶赏赐给花木兰,那就赏了,却没想过还替他养着。 “你今日把你那群奴隶处置一下,自己好生想好,不要鲁莽。” 库莫提挥挥手,让她走了。 贺穆兰回帐中听命,却被库莫提连敲带打,好好警告了一番。她又没得到解决那四百个人的办法,等回了副帐时,不但头顶发凉,连心都感觉凉透了。 副帐中其他亲兵都不在,只有没鹿回大约是值夜了,正在休息。见贺穆兰回来,他睁开眼皮看了眼,懒洋洋的继续又合上了,再没有搭话的意思。 贺穆兰一夜没睡,原本也应该钻进床褥好好睡一觉的。可她现在的心情却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想了想,从行李中抽出某块大布巾往半干的头发上一包裹,悄悄出了副帐。 鹰扬军中依然是有条不紊,贺穆兰没走几步,被眼尖的素和君和“小儿”看到了,连忙跟上前来。素和君怀里揣着几个早上的胡饼,递于贺穆兰吃,后者腹中正饿,刚吃几口,突然想到三天后就该没饭吃的奴隶,顿时没了胃口,食不下咽起来。 妈的,背着四百条人命的感觉也太差了点! 谁也没告诉他给四个百多个人当主子是这么糟糕的好不好? 连吃口饭都有负罪感! “大人有心事?” 素和君见她吃了几口就没了动静,心中料定贺穆兰有心事。 贺穆兰收起胡饼,突然想起素和君后来可是白鹭官之首,手底下养着几千白鹭官的牛人,在这个没有俸禄的年代,他应该很懂生财之道才对,所以试探着问他:“素和君,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赐给了我,可是军中却不管他们的衣食,我正愁如何处置他们……“ 木兰无长兄_432 “交上去便是了,好歹不至于都饿死。”素和君无所谓地说道:“都是当军奴,我们军中可比蠕蠕那边好多了。” 贺穆兰看了一眼小儿。在她的想法里,他应该对此决定很反感才对,结果小儿只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没有什么可能,我把他们都留下来吗?”贺穆兰语气放缓了点:“我知你素来机灵,你替我想想……” “咦,大人是想他们留下来训练成奴兵吗?不是我恣越,可奴兵也得挑身体好的,就跟这家伙一样,至少饭吃了能有力气打仗!” 素和君拍了拍小儿的后背,示意他还算合格。 “否则一上了战场,没两下就被人杀了,一来容易留下个‘主帅不仁’的过错,二来有那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招募新的家奴了。” “蠕蠕人太过凶狠,这批死营的奴隶被压榨的各个病怏怏的,实力太弱,不值当的。” 贺穆兰理智上知道素和君的话是对的,可是心里却总有些不甘心。她扭过头去,问了问小儿:“你觉得呢?” 小儿一愣,没想过贺穆兰还会问他的意见。鉴于他自己就是奴隶,而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奴隶,所以他想了想,回答道:“小的觉得,主人带回来的大部分奴隶,是愿意去当军奴的。” “咦?” “我们这些人,之前都是犯过错的死营之奴,日夜皆有镣铐相锁,干的是最低等的事情,吃的却还没有牛马好,如此艰难的活到现在,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如今能有地方栖身、不需要上战场拼命,靠着干活儿就能挣到饭吃,已经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他说的诚恳,显然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如果让他们再上战场的话,恐怕十有八九心里是不愿意的。昨天那一次反抗,怕是这辈子他们唯一的一次了。” 小儿没有说若不是他砸伤了执鞭的看守,又高声疾呼告诉他们没有多少蠕蠕了,就算他们被如何折磨,也不会反抗。大多数已经认命,而不认命的,又大多数都死了。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对素和君和小儿颔了颔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走,带我去军奴营看看他们。” 军奴营地比大多数的营帐都要占地广阔。若说黑山大营有十万人,其中只有六万左右是军中将士,剩下四万都是负责军中辎重、杂务等事务的军奴与杂役。 这些军奴有些是将军的私奴,有些则是各地犯罪后被发往黑山的犯人。还有些是宗主或部落主贡献出来换取军功的家奴。 这些人占据在黑山大营的一个角落,几十个人一个帐篷,听候参军帐和各军军帐的吩咐,做着每日安排的工作。 北魏初年,拓跋鲜卑刚刚由奴隶社会转为封建社会不久,奴隶的大量残存和自由民的稀少,让很多工作都由奴隶担任。不说黑山大营的军奴,便是随意那个达官贵人家中,上千奴隶都是有的。 可如贺穆兰这般出身,突然间就拥有了四百个私奴,显然也是极为少见。 这四百多人分散居住在十来个营帐里,小儿跑了许久,才把所有人找齐。 和他们来时相比,这些奴隶自然是已经干净了许多,衣衫也还算是齐整,只是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或者柔然附属之奴,语言不通,又是初到魏人的地方被严令禁止乱走,神色中不免有些惶恐。 贺穆兰在穿来前,当得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个班长,一下子面对四百多个嗷嗷待哺的“人口”,心中的无措可想而知。 这一瞬间,贺穆兰顿时觉得参军帐中那些人真的是很了不起,就算有国家供给粮草,能让所有人,包括军奴都能吃上东西,绝不是发发东西这么简单的。 贺穆兰看着这些面色仓皇的奴隶,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窘境。 若她是若干人那样的出身也就罢了,相信家族情愿多养四百多人增强实力。可她就是一个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普通士卒,养这么多人也不现实。 何况还有小儿说的那番话。 “……若你们要跟着我,势必要和我一起上战场,甚至可能要送命。我只是个亲兵,养活你们所有人也不现实,若是战场上没有什么收益,我们就只能等着一块儿饿死。“ “所以,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若是想要留在军中的,我便把你们交到营里去,大魏的军奴早上和晚上各有一顿,虽然不多也不好,但吃饱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儿站在贺穆兰身边,将她的话翻译成匈奴话说给他们听。 “若不愿意做军奴而跟着我的,我日后会尽量帮你们摆脱奴隶的身份,若是实在不行,至少让你们过得像是个自由民。” 贺穆兰这话说的很没底气。 大魏律法,奴隶受田则为民。可是贺穆兰是军户,田地是国家分给她父亲和她弟弟的,她自己并没有田,要想受田给奴隶,除非她得了个爵位,得到了朝中的赐田。 花木兰后来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那也只是个实职,除了武勋外,并无授爵,可见爵位很难赐予普通军户出身之人。 贺穆兰让他们自己选择,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胡言的样子,有大半奴隶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站到了素和君那边,选择去做军奴。 对他们而言,那一天的反抗只是跟随部分人的下意识动作,以及长久以来被欺压后心中释放出的恶火,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小儿那样有着“自由”的意识的。 他们世代都是奴隶,已经熟悉了奴隶的生活,能有一次机会从死营脱离出来作为军奴,已经是万幸,再想以蠕蠕之身变成一个“平民”,简直就是荒诞奇谭。 与其跟着这没办法养活他们还想要骗他们卖力的年轻人送死,不如赌一把,选择做军奴,好歹有条活路。 还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观望一阵后,犹犹豫豫的选择了去当军奴。 正如小儿所说,很多人在战场中已经吓破了胆子,情愿死也不愿意再去被人驱使着打仗了。小儿向他们重新询问了一遍,待各自都选择好了以后,贺穆兰一数,四百余人里愿意留下的,不到八十人。 贺穆兰原想着应该留不下几个人,这样的结果,已经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就连素和君都觉得以贺穆兰无权无势无官身的地位,能因为“平民”身份而被诱惑留下的,怕是也没有多少,毕竟这些人都是北方的蠕蠕,根本就不能理解大魏的“平民”是干什么的。 既然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贺穆兰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她虽有仁心,但自诩也不是轻易偏袒所谓“弱者”之人,她救了他们的性命,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可若他们只是想找个长期饭票无需冒险的养着他们,她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素和君喜欢收集情报,他很好奇有什么能使一个敌国的奴隶愿意跟着一个无名小子,在小儿的帮助下,他和剩下来的七十六人分别聊了聊。 这些奴隶大多并非柔然人,不是来自和柔然人有深仇大恨的胡族,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种族,被柔然人欺凌到只剩恨意的年轻人。 真正想要“自由”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这世界如此残酷,尽连“自由”这种人人向往的美好之事,都已经无法让人生出憧憬之心。 接下来的时间,贺穆兰带着素和君和小儿等人去了参军帐,先去和各位参军事上报这三百多奴隶的事情。 贺穆兰在参军帐中也是熟人,毕竟高车刚归附时她经常来,也被若干人拉着帮过许多次忙。山羊胡子的范参军见他又给军中送了三百多人手,见她更是喜笑颜开了,连声称他是个有“大前途”的人。 “得了吧,又想哄人家小子为你办事……”卢参军笑着拆他的台。“不过我听说库莫提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都给了你啊,还有人呢?” 贺穆兰没有多说,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后,挑了个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那七十六人大多都是高车人、鲜卑人,还有一些杂胡,他们都与蠕蠕有血海深仇,我便留了下来,全了他们的心愿。” “想不到奴役之辈中亦有这般刚烈之人。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愿意和花二郎你上阵杀敌啰?” 贺穆兰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既然留了下来,此事必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你养得活他们吗?” 不愧是喂养着全军的参军帐,随意一个参军,一眼就看出她目前的窘境。 贺穆兰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实话,在去库莫提将军身边之前,我几乎都没有吃饱过。” 她这实话一说,众参军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李参军李参军,你看看,我说就这个分量,是个男人都吃不饱吧……” “滚!右军军功少士卒多,不这么分,将军能同意?上官能同意?” 几个人吵闹着揭过了这个话题,那山羊胡子的参军又摸了摸胡子,替她出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告诉你个法子。高车人最近要重开熔炉和匠作坊,那里颇缺人手,你那些私奴若是实在没法子养活,我便开个方便,将你的人引荐到高车人那里去。若是他们愿意收下,好歹有口饭吃,打打铁,卖卖力气,他们应该也是做得的。” “如此实在是太好了!”贺穆兰纳头便拜。“多谢卢参军的好意。” 木兰无长兄_433 “你莫谢我,我可是‘奸诈的汉人’,哪里会这么便宜就行这个方便……”卢参军笑着扶起她。“以后你若休沐,或夜间无事,须得来我们参军帐下,帮忙整理案牍、抄录文书,你若愿意,我们便出这个面,为你引荐,如何?” “求之不得!” 贺穆兰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 感谢祖国多年来培养出的心算能力和抄书能力! 高车人如今炼铁之物、生活必须,都得靠参军帐调拨。京中虽已下令妥善安置高车人,等待专使前来,可这专使到来之前,到底怎么才算“妥善”,还是参军帐中说了算。 狄主真如此聪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用“妥善安置”之物资。 这便是潜规则,参军帐中的汉人运用的炉火纯青,甚至完全不引人为恶,几乎人人都是双赢,本来高车人炼铁就需要力士打铁、吹鼓风箱,反正都要派奴隶去的,私奴军奴并无二致。 而对贺穆兰来说,跟着高车人后面打铁、扒皮,好歹让这些奴隶学会了些维生的手段,若是有聪明点的,能将这些本事学个皮毛也不一定,以后修修兵器、做做箭镞,都可以不用去找外人了! 这可不是一点点人情! 相比之下,司功帐的鲜卑功曹大发死人财、军功财,则是吃相难看,几乎引起众怒。这固然有出身不同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功曹大多原本就是鲜卑贵族出身,已经惯于将权位低下之人当做走狗工具,不似汉将在鲜卑军中人微力薄,一直在广结人脉,积攒资源,很少做出损人利己之事,结下仇怨。 只可惜这世道便是如此,功曹这个位置能坐上的都不是普通之辈,后台硬到即使犯了众怒,众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甚至只能顺从。 贺穆兰刚在参军帐中录好文书,卢参军就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从我们这里办好交接倒是容易,可你拿着这文书到司功帐里录写军功就难了。且莫说你和功曹那些事连我们都有所耳闻,就算没有过节,你这奴隶一献上去,功劳不小,若想顺顺利利的录上,怕是要伤筋动骨一番……” 他说的伤筋动骨,指的就是要大大破财。 本来,一般士卒凭着首级参录功勋,功曹都不会贪墨什么,只是若有大功或“上获”、“中获”记录,军中得了军功之人通常都会给那功曹一些“辛苦钱”,类似后世的“我请你吃个饭”。 贺穆兰献上三百多奴隶,当属“中获”,和杀敌两百几乎功劳相近,这已经到了“辛苦钱”的标准了,可卢参军觉得以贺穆兰的性格,对方若是公然索贿,怕是要踢个铁板,所以便想提点她一下,免得到时候两方难看,又生事端。 卢参军真是小瞧了贺穆兰,作为一个了解各种“潜规则”的现代人,贺穆兰即使不愿意“同流合污”,忍下这次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看了眼身后的素和君:“素和君,明日你拿着这文书,我再给你些金银,你去帮我把这军功录了。” “咦?我?” 素和君闻言一怔,而后想起贺穆兰被功曹告发,差点入了杂役营的事情,连忙点头:“标下一定办好。” 并非人人都是亲自去录军功的,这也是寻常之事。按照这种情况,花木兰不出面才是自然,否则反倒该那些功曹不舒服了, 卢参军见贺穆兰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更觉得此子日后必有大造化,笑的和蔼极了。 “如此甚好,甚好!” 贺穆兰进这参军帐前,虽不是愁眉苦脸,可也离愁眉苦脸差不多了。可此番从参军帐出来,顿时觉得心头一轻,就连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总算是安置好了!” 高车人日后是要去敕勒川的,就算她把这些人继续托付一阵,也不算离黑山大营太远。 都是被蠕蠕压迫的苦人,在高车人中生活,说着一样的语言,怎么看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若是狄叶飞能建下功劳回来,带回更多的高车人,需要用人的地方就更多,这群从蠕蠕那抢回来的奴隶各个都会匈奴话,以后也能派上更多的用处,这么一想,就连那已经录入文书的三百多新任军奴都有了好的未来。 贺穆兰看着天高云阔的世界,顿时希望自己生出双翅,追上已经北上的狄叶飞,帮他顺利到达金山下才好。 素和君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摇了摇头,有些感慨:“若是知道能跟着高车人学些手艺,那些自愿做军奴的家伙们,应该连肠子都悔青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若是高车人用不上他们的时候,还是要跟着我上战场杀敌的,否则还是没饭吃。”贺穆兰心情也是大好,笑着反驳素和君:“相比之下,在军中做做杂役,确实安全的多。再说了……” “等狄叶飞回来,高车人一多,这群人就更有用武之地了。” “您说那个百夫长?这才出发没多久,怕是还没进柔然呢。要想等他安全回来,至少也得半年。” 素和君估算了一下。 “这还算快的。” 半年后,陛下大概要发动总攻了。 京中为了彻底消灭柔然,已经准备了许久,只待夏国一破,大军立刻就要转战柔然。 如今夏国只剩长安和统万城,只要城池一破,覆灭就在眼前,柔然蹦跶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息了。 若是那狄叶飞真在半年后把高车的消息传回来,那确实立了大功,在陛下面前也会得到重重的封赏。若说前途,说不定还在这花木兰之上。 素和君看了眼身前的“大人”,心中有些为她担忧。 这人这般天真直率,若不是死于阴谋诡计,便是死于暗箭伤人,真要能去陛下宿卫军中还好,可看她这样子,倒像是一门心思报答右军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贺穆兰看天色已经不晚了,抽空带着两人去了趟军奴营中,告诉他们明日参军帐中会来安置他们,而选择留下的七十六人要搬出军奴营居住,那被留下的人大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后来犹疑不定的人也都庆幸自己选对了。 贺穆兰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是她自己无能,这群人又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大部分还被她的盾牌揍晕过,这样也是正常。 好在那七十六人也没有多追问他们会去哪儿住,留下来的都已经做好了吃苦送命的准备,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贺穆兰三人步出军奴营,身旁的小儿眸中同情之色一闪而过,张口说道:“他们日后会后悔的。” “什么?” 小儿看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谁因为怕死、怕饿肚子而放弃比这些都要宝贵的自由,谁就只好永远做奴隶。我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但我至少选过一次,而他们,连选都不敢选……” 贺穆兰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拧着眉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小人在说……” 小儿跪了下来,以俯首之姿说道: “您曾告诉我,若自己想清楚了想叫什么名字,就告诉您……” “是,我曾许诺过你。” 贺穆兰知道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候是有着不同意义的大事,所以点了点头。 “你现在想好了吗?” “是的。” 他是因为“花木兰”而活下来的人啊。 是他给了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一次是以奴隶之身忤逆,杀的血流成河,却因为他的劝解而得以不杀; 一次是知晓了主人的秘密,却因为对方的豁达而得以不杀。 他活了两次。 如今,他还许诺若日后有了能力,一定让他们这些人有自由的身份。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只是空口说白话…… 但他信。 木兰无长兄_436 他去见拓跋延,告诉他军中的情况已经到了皇帝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这便是拓跋焘对拓跋延的“照顾”。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会敲打一番手下,让他们最近能收敛一点,可素和君笃定他还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当他进了军功帐后,那群抄誊军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来,待知道他是花木兰的随从想要录入军功一事,就开始了各种刁难。 花木兰有参军帐中给出的文书,按照大魏的律条,只要有文书,有证明,有交割,功曹便要录入军籍中,以作他日晋升之证,可是若是一直要拖着,或者漏了哪条,对于大部分不识字的士卒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素和君伸手入怀去掏钱袋,他做出这个动作之时,旁边的功曹们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里,就像是豺狼终于看到了强者口中落下的猎物而开始围攻一般。 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更知道最该做的就是把怀里的东西给他们,换取想要的结果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个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白鹭官、应该已经看清各种“顺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却莫名的又把钱囊收回了怀里。 看见他的动作,众功曹齐齐变了脸色。 “你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们!”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从……” “我看脑子不清楚的是你们吧!”素和君冷笑了起来,“真可惜各位还都是大好出身,否则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个个却蠢笨如猪,只知横征暴敛……” “真是疯了!” “以下犯上!来人,把他给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进了怀里,众人以为他终于识时务了,却发现他掏出的绝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面能让人吓到魂飞魄散的铜牌。 这是白鹭官的白鹭令,上面用汉字阳刻着“不避强御,百僚肃然”几个字。白鹭令阴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阳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则是侯官令。来者正是候官使,再联想到大将军前段日子敲打他们的话,顿时人人都变了脸色。 “大人,您……” 他们惊骇莫名地准备为自己辩解,素和君摆了摆手,把铜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们在自寻死路,就想救你们一把,让拓跋大将军告诫你们一番。可这才多久,你们又故态复萌。军中等着做功曹参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这一番好意,不要太让我难做才是!” 他把文书拍在案几上,扭头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素和君离开了军功帐,军功帐里一干功曹各个都是满脸愁容。一个年轻的官员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开帐子就跑了。还有几个老成点的,虽没他那么慌张,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当场抓住那么焦躁。 “你莫慌,都说法不责众,我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是对花木兰是有些刁难……”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猛地一锤案几! “这厮,居然隐藏成这等身份!还维护花木兰至此!”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个花木兰身份很可疑吗?不但右军护着她,夏鸿将军这种老好人也不惜为他拔剑。鹰扬将军是何等身份,皇室宗亲,有王帐护军之人,居然也会为他出面,将他收归帐下以作庇护……” 这些鲜卑功曹脸色苍白的看着说话的那人。只见他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鼻尖都在冒汗。 “现在,连陛下身边的白鹭使都在做他的随从,你们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而且每个人心目中对花木兰的身份猜测都有不同。有个功曹忍不住开始翻起花木兰的军籍,看他家在怀朔,父亲曾是百夫长,家中行二,替父从军云云,满脸纳闷地说:“这哪里有问题?就是个普通军户啊?” “你真蠢,素和君还是白鹭使呢,谁能想到他做了个随从?他难道也用真身份入营不成?各地军府又不听军中使唤,真伪造个身份持了哪个军户的帖子来,你能认出来?”一个功曹寒着脸:“不行,这已经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时间,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个干净,各自去找自己背后的“高人”。只有那些没权没势依附着帐内功曹参事的主簿们,面面相觑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个主簿拿起案几上被人遗忘的文书,左右相望。 木兰无长兄_437 “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录呗。人家是‘中获’,参军帐里那么多汉人看着,刁难归刁难,事情难道就不办了?”一个主簿认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夹着尾巴好好办事吧……” 其余众主簿唉声叹气,乖乖开始录入军功。 . 话说素和君回了副帐,心中不免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悔。他确实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军营,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没有如何嫉恶如仇,陛下让他去做白鹭官,他就去做了白鹭官,并且做的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可军中如今这般现状,是他之前闻所未闻的。 功曹贪墨战死者的遗物、录入军功得给“辛苦钱”、即使升了将近,也不能免俗,还得和这些人打好关系。这种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会让人这般反感,毕竟吏部选士,选的大多都是高门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钱,大家也都一笑而过。 可军中之人的钱是怎么来的?那都是拿命拼出来的。 花木兰拿着那布袋不停犹豫,又希望他“杀杀价”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兰的性子已经算是刚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委曲求全,可见功曹势力之大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军中设立各部功曹,原本是为了论功行赏,让将士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来无后顾之忧,谁曾料到如今却变成了横征暴敛的罪魁祸首! 若是穷到没有钱打点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没在案卷中,成了一文不值的“阵亡军户”,连句可以夸奖的话都没有? 刚刚二十出头,胸中热血未凉的素和君只觉得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刚才的后悔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将惊讶的眼神里站起身,径直出了帐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帐而去。 他是“不避强御,百僚肃然”的白鹭官,即使多爱看热闹,军中生活多么有意思,也不可忘了职责。 如今该看的也看到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也该不负“白鹭”之名了。 夏国。 拓跋焘看着面前的众骑兵,忍不住心头剧震,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十月十一,他亲率大军出征夏国,魏军骑士在严寒的天气下加速行军,十一月初终于到了君子津(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东北黄河岸边),只要过了此河,便可直扑统万城,活捉夏国的国王赫连昌。 原本他准备绕河而行,因为骑兵渡河十分困难,战马不欲上船,临时搭建浮桥时间又来不及,只能绕河而过。 岂料就在不久前,太常崔浩推荐随军的那个道士,叫做寇谦之的,居然自告奋勇和拓跋焘禀报,说他能使黄河结冰,让骑兵过河。 就在不久前,崔浩因为极力在京中主张汉制治国,得罪了大量的鲜卑贵族和宗室,以至于拓跋焘不得已迫于众议,让他暂时去官回家,但大凡国事,依然也会召他询问。 此次他亲征统万城,崔浩向他举荐了一个道士,因为有“占星”之才能,拓跋焘想要用他来判定天气情况,就抱着“多一个也没什么”的想法带出了京,一路上预报晴雨,从未出错,所以人人都敬称为“寇道长”。 但即使能够预报天气,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说他能使黄河结冰,岂不是妖言惑众?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腊月,若要让黄河之水冰冻到可以跑马的地步,按这天气必须骤降到极低才是。 拓跋焘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辩解,当夜带着两个小道童,当着几个将军的面到了黄河边,起了祭坛、做了法事,然后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当夜就突然冷的让人发抖,等一夜过去,河面上果然结了一层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焘再起来,这冰面上已经有将士开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纵起马来。 这让他禁不住想起刚刚出征时,这位寇谦之曾指着天空,对他说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这预示着胜在东边,陛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则可不胜?” 当时他只当是一场阿谀奉承,如今一想,若这寇谦之真有几分本事,那样的星象就确实是大大的吉兆,这怎能让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焘震惊之下对这寇谦之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这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前来面圣。 寇谦之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原本就身材颀长,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风飘然的气韵,见之便觉不俗。 拓跋焘见他虽然脚步轻快,却面无得色,心中已经对他的气度稍微肯定了几分,再见众骑士难掩心中的喜悦在冰面上跑动了起来,便指着那冰面赞道: 木兰无长兄_438 “老道长好仙术,竟能使河水冰封,让骑兵奔策。” 寇谦之抚须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并非老道真使了什么仙术,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气沿着地气南下,此地承接地气,便结上了坚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焘原先以为他会以黄河结冰之事邀功,却没想到寇谦之并未将一切归于道法,反倒说是天象如此,便扬起鞭子,指着河面问他: “那你求见我,说是能使河面上冻,又去河边起了祭坛,是为何故?” 若说这不是法术,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没管寇谦之做了什么,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当了那么多将军的面去了河边,自然有人把寇谦之做了什么告诉他。 “两军相抗,最重士气,我大魏骑兵沿途而下,势如破竹,到了河边,却被天险所拒,士气不免受挫。老道乃是个道人,不是会鼓舞士气的将军,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起个祭坛为大魏祈福却是可以的。若说使河水冰封,老道虽忝为天师道的道首,也没那个本事……” 寇谦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坛一起,河面果真结冰,岂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气?” 拓跋焘若有所思地看着寇谦之,就在刚刚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个道士确实是个不可小看之人,难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师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传授道法。 这人要么就是真的不懂仙术,只懂天文星象之学,怕牛皮吹大了以后下不来台;要么就是腹中有玲珑心窍的奇人异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于让人厌恶反感,他一定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虽然决定绕河而下了,却对不能穿河而过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觉到天象有变,立刻便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谋划了此事。 “天相之事飘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坛,或我应了你施法请神,结果河面没有结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拓跋焘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满是嘲讽之意。 “老道虽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师传授诸般道法三十余年,若是连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师谢罪。” 寇谦之也跟着轻笑,话语中并无畏惧之意。 “你是个聪明人。”拓跋焘不明所以地赞了一句,翻身上马,向左右传令。“天佑我大魏,赫连夏必败!命骑兵上马,一千人为一队,分批过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当!倍当!(万岁)” 拓跋焘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过着君子津,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谦之。 拓跋焘骑着自己的爱马“超光”,不停地询问着寇谦之关于天象中各种不同的含义。寇谦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说到北方局势时,寇谦之神秘一笑,并不多言。拓跋焘见他如此作态,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问,径直前行。 “老道在两年前,其实曾经奉上过道书求见陛下……” 拓跋焘听见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会儿,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书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个都自称是有道之人,他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有时候见到确实有名的,就找个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来,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观,既不热衷,也不冷落。 他若说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刚刚准备伐夏,正忙的焦头烂额。 “陛下贵人事忙,应当是不记得了。”寇谦之见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过去,又问了一句:“那敢问陛下,如今可记住老道了?” 这话便问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焘的坐骑“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过头去,淡然地对着身边的寇谦之说道: “你虽鼓舞士气有功,却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够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会,遇到黄河结冰,这便是天意,你虽夜观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谦之连忙道“不敢”。 木兰无长兄_439 “无论道教、佛教、还是汉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焘看着寇谦之,“我都无偏见。只要能为我所用,那都是好东西。若是以后你还能这般想法子‘鼓舞士气’,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们道门也没什么。”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试探了。” 寇谦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鲜卑君主说话这么直接,微微一愣后做出一副敬佩的样子,赞叹道:“大魏有您这样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气啊。” 这种话拓跋焘听到不想再听了,也没当回事。待他的马被左右牵着离开了最难通过之处,已经过河的骑兵立刻在河边整军待发,静待全军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焘率两万轻骑兵越过黄河,直扑统万城。 十一月初七,夏国国王赫连昌对魏军已达统万城下毫无察觉,直到兵临城下,方才率军亲自迎战魏军。 两方一经交战,赫连昌得知是拓跋焘亲来,顿时惊慌失措,大败而逃,丢下几千人马,回统万城坚守。 统万城城高坚固,骑兵不可硬攻,城门和宫门又紧闭,拓跋焘不愿浪费属下性命,便分兵掠夺统万城周边百姓,掳获了数万人,夺取马牛羊十余万头,将统万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魏国人口稀少,最缺百姓,这数万人被立刻送回魏国境内,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开垦田地、织布做衣。 而拓跋焘率军继续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资。 眼见着就要到正月,拓跋焘虽然是鲜卑人,却重视朝中汉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将继续驻守,率领宿卫军回到平城,准备过年。 此番讨伐夏国可谓是连连获胜,统万城被攻下也就是时间的事,又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拓跋焘心中高兴,便欲在新年之时封赏一番,以奖励朝中军中将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焘班师回朝,一进城,便收到了窦太后派人传讯,说是贺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杀孽,连攻打统万城都没有多伤人命,正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够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时见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产,连衣甲都没换,风尘仆仆就冲进了后宫。 拓跋焘一直从半夜守到拂晓时分,贺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声洪亮、头发茂密,一见便是个健壮的小子。拓跋焘大喜过望,亲自看着他擦洗换衣,待他睡熟后又去沐浴更衣,抱着自己这个儿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处理军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国的大军传来捷报,长安城已被攻下,又有凉国国王得知夏国大败的消息,畏惧魏国的强大,派出使节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阳升起,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汉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这地位还要高于统万城的长安城被拿下,朝中汉臣无不欣喜万分。 一个长安,一个洛阳,几乎就是“正朔”的标志。他们没有南下,在北朝鲜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统”的证明。为了重新夺回“洛阳”和“长安”两座王都,整个朝中的汉臣们几乎是不遗余力,魏国国力能够在几十年内强盛到这种地步,大半是他们的苦心经营、权衡各方势力之功。 而凉国的臣服,则表示数年之内,黄河流域再无敌国可以撼动魏国的地位,这更是喜上加喜。 继而连三的喜讯都在这个孩子生下来后送到平城,拓跋焘觉得这个新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有福之人,赐名为“晃”,意欲“阳光明亮”,是个极好的汉名。 原本拓跋焘已经准备直接将拓跋晃立为太子了,不过得知消息进宫道喜的崔浩却劝谏说: “太子之位极为尊贵,待皇子再长大一点,身体强健到可承受这般福气,再立不迟。” 拓跋焘此前死了三四个孩子,听了崔浩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为了孩子的安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下,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准备等他满周岁之后,若身体一直这般结实,再立其太子。 可怜宫中刚刚诞下皇子的贺夫人,听到心腹说起拓跋焘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崔浩好,还是恨崔浩好,一会儿喜一会儿笑,状若疯癫,吓得左右侍从立刻去请贺夫人的母亲贺兰夫人进宫。 崔浩如此谏言一出,倒是给他添了无数好处。 如今夏国未灭,大魏后宫里还是鲜卑贵女们一支独大,贺夫人的儿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没有这些鲜卑贵族家什么事儿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储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这么多年后宫妃子不是无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满月,后宫妃子们已经各个视怀孕为洪水猛兽,眼见着贺夫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鲜卑夫人都认为灾厄已经离开后宫,再有子嗣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纷纷私下里祝祷一番,感谢老天的恩德。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劝诫的崔浩一出宫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几乎要成仇敌的鲜卑贵族纷纷派出家人,送去“年礼”,祝贺新年。 这让崔浩更是对寇谦之的料事如神敬佩万分。 虽然他觉得拓跋晃看起来不像是会早夭的样子,但寇谦之此言也不是毫无道理,崔浩这一劝,自诩不是为了替自己谋利,而是替小皇子考虑,所以也就理直气壮,并无任何心虚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礼物,也派了家人还礼,对方主动示好,崔浩表示感谢,可谓是两方和谐,虽然没有真的走动起来,但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崔浩被众多鲜卑贵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经知道此时鲜卑贵族们在朝堂中的厉害,汉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领袖,崔浩身为崔氏和卢氏之后都被打压,朝中汉臣很是沉寂了一阵。 如今众汉臣知道了这些鲜卑人也不是都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傻子,改革汉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图之,静待时机。 木兰无长兄_440 崔浩毕竟是高门名士,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没有赶得上他的,虽然在政治上有歧义,但鲜卑人大多都愿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国已经半入大魏之手,夏国被灭后,大片国土又要经营,加之夏国的人口大量涌入魏国,鲜卑的朝臣们都忙的是焦头烂额。 鲜卑人并不擅长治国,要是按鲜卑贵族的想法,那么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隶,圈了去做工种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考虑,这并非他们的长处,也只好跑去向汉臣们请教、寻求帮助。 只是汉臣们去年欲兴复“魏晋汉制”,却被鲜卑贵族们逼得差点全体辞官,这件事让他们耿耿于怀,于是汉臣们有意消极怠工,拓跋焘也刻意放纵,最后只能逼得鲜卑人不得不退让一步,一找到这个机会,立刻迎上去对崔浩递上台阶,率先示好。 如今汉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焘征夏而带来的大量新的职位给他们的子侄亲眷,这些汉臣都甚为满意。而鲜卑人得了里子,得了军功,两方皆欢喜,又好的蜜里调油起来,想来,来年崔浩重回朝堂,不过也是找个时机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热,政治上的严寒终于渐渐退去的时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报。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车部族千里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经被颍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内,正在黑山大营驻扎。 接二连三传出喜讯,就连京中都开始风传“拓跋晃”是上天眷顾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来就乖巧无比,更得拓跋焘的喜爱,这个工作狂人竟是一天连去四五次后宫,就为了看看这个儿子。 随着高车人归附的喜讯入宫的,还有白鹭官等人送军快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经不准备去黑山大营观看三军大比的拓跋焘,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后面如沉水,在和窦太后商议一夜后,点了崔浩和鸿胪寺等人入宫觐见。 凉国刚附,高车又归,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着的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拓跋焘欲趁着三军大比之际,亲自率军去高车接见高车部族的族长,以示对降臣归族的重视。 而崔浩精通鲜卑语、汉语、匈奴语、吐火罗语等各种胡族语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焘将他官复原职,以太常之身御点为“高车使”,率领着京中鸿胪寺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营接受高车部族的附庸,寇谦之也随之前往。 这一番拓跋焘刚刚班师回朝,又要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出京,京中一个好好的年过的是兵荒马乱,许多知道夏国一灭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尽办法把子侄送入羽林军或宿卫军中,想要借此在来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们眼里,柔然比夏国要好打的多,不过是一群未开化且脑袋愚笨的蠕蠕,莫说皇帝一定会率精锐亲征,便是黑山大营六万人马,踩也把他们踩没了。 可怜拓跋晃刚刚得了没多久的宠爱,连满月都没等到,拓跋焘就率着大军又出京去了。 拓跋焘出京,下了恩旨让贺夫人亲自抚养皇子不可擅离,由窦太后暂时管着后宫。 窦太后知道拓跋焘是为了拓跋晃的安全,于是干脆把贺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进了自己的宫中,羡煞后宫一干夫人。 黑山大营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儿了?” 贺穆兰听到侍从官的话,心中诧异万分。 “军帐亲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现在只有军奴没有随从,我本来要给你安排一个,不过将军说马上就要大比了,让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来和你招呼一声,并非我有意刁难。” 红衣侍从官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传完话后,举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贺穆兰和花生。 ☆、第155章 无责任番外花x叶 假如寇谦之做法成功: “陛下,末将是个女人,不可接受尚书郎的官职!” 怎么可能! 花木兰癔症了? 满朝文武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对朝下听封的花木兰投去异样的眼神。 花木兰比他们还要诧异,别人不知道他是女人,陛下和寇道长却是知道的。寇道长甚至还为此做了法,起了祭坛,把自己的先天之气转给了陛下一半,好换取她活命的机会。 木兰无长兄_441 如今寇道长元气大伤,几年内都不能出来见人,却确定她已经不会死了,以后身体也会渐渐恢复正常。 如今仗也打完了,正是回家去的时候。 拓跋焘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殿中站着的花木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想着让她做太子的保母,只是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生子,好生生不要自己的孩子,让太子替她送终,确实残忍了点。 若是她没有子嗣,他是一定想法子让太子奉她为母的。他的儿子他自己知道,像是花木兰那样的女人,他必定会把她当做亲生母亲来侍奉,这样即使无子,花木兰的晚年也可以过得像他的窦母那般安详了。 拓跋焘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通常喜欢的都不是花木兰这样的女人。花木兰如今三十岁了,若是勉强嫁个男人在后院中蹉跎,反倒是对她的侮辱,不如索性一辈子做个男人,接受了他的官职,帮他管理兵部。 如今天下大定,四方都是沃土,军中儿郎正好可以返乡种田,有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路拼杀出来的主官在,无论是对这些儿郎发放赈济还是论功行赏,她都不可能有失公允。 虽说三十岁了都没有子女,不过,若觉得下半生寂寞,养上几个面首在后院,最多是个“断袖之癖”的名声不好听。真怀上了,就休个病假在家,把孩子生了,弄成义子来养,有白鹭官和他护着,谁敢说什么? 名声这东西算个什么? 只要自己日子过的好就行了。 他盘算的很完美,料想花木兰也不会拒绝,谁料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花木兰她居然想回家! “花木兰,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京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量将士正要卸甲归田,尚书郎的职位虽不高,但却是实职,你可考虑好了,不要胡言乱语!” 拓跋焘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希望她能说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花木兰抬起头,和这位自己一心追随的君王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坚定。 她原本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从军的,也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从军的。 “木兰无长兄,从此替爷征”,正是这么简单的意愿,一直支撑着她走到今日。 她的父母家人为她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她的堂兄们为了她几乎各个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敢擅自跑来和她见面,若她还要继续把这个男人当下去,花家倒是富贵了,可他们还要担惊受怕多久呢? 谎言终归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又何苦让知情之人为难。 “陛下,花木兰确实是个女人。” 她当着满朝文武、一同受封的几位十二转军功的将军的面,开始说起了自己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原因…… “那一年,军府的军贴送到我家……” 花木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她这一说,一直说到十二年后,如何等到军中不需要她了,她这才起了解甲归田之意为止。 花木兰口才平平,性格平淡,原不是讲何等故事的好人选,不过她毕竟是当事人,又经历颇多,所以这十二年的经历被慢慢道来,许多文武大臣都若有所思的凝神静听,毫无一丝不悦可言。 有些汉臣大概觉得女扮男装进入军营有些不妥,但从汉代以来,女子地位不低,太后临朝听政都是常事,而鲜卑一族女人几乎是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女子的地位甚高,家中没了男人女子去当兵替国效劳,在他们看来虽然有些大胆,却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惊世骇俗的是一瞒瞒了十二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几个曾经在花木兰手底下吃过亏的将军忍不住眼睛乱瞟,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哪里像是个男人。 宿卫军里几个和她同帐过的将士脸色古怪,他们都想起来自己在她面前洗过澡,还麻烦她去提水来着…… 花木兰一定是在讲故事,哈哈,哈哈哈。 一定是怕功高盖主,急流勇退,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这样…… 功高盖主个屁啊!人家颍川王都没怕功高盖主,一个小小的军户之子,怕毛的功高盖主啊! 呜呜呜呜…… 木兰无长兄_442 我们的屁股…… 花木兰立于堂上,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说完,等言简意赅的说完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她跪伏于地,堂上议论纷纷,各种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她身侧或身后跪着的听封之人已然惊呆,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们和一个女子在军中待了十二年! 这女人比他们武艺还厉害,愣压了他们许多年! 说出去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拓跋焘见下面议论纷纷,声音嘈杂的如同菜市,立刻不悦地蹙起眉头。他身侧的黄门官见皇帝面色不好,立刻大叫着“肃静”,还了朝堂上一个安静。 拓跋焘此时已经知道花木兰去意已决,他得了花木兰一半的神力,原本就亏欠于她,原本想着用官职和金银财宝做弥补,如今她既然无意做官,去意已决,他多说也是无益…… “花木兰为国尽忠,虽女扮男装,却英勇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花木兰既然辞了尚书郎一职,朕便赐她黄金千两,赤铜十斤……” 拓跋焘如今国库丰盈,赏赐起来也是颇有底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赏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三四辈子。 花木兰虽不要官职,却没有迂腐到连赏赐都不要。她如今三十多岁了,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还有同袍家眷和军奴要赈济,这些钱财来的正是时候,又是她该得之物,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接了赏,对着拓跋焘真诚的谢恩。 军功十二转的军中栋梁们一一接收了封赏,接下来要赏赐的就是已经上表归顺的柔然可汗。 虽说京中谁也没把柔然的归顺当成一回事,但毕竟态度还是要的。柔然从神鹿二年大败开始,这十二年间投降又叛了三次,越打越弱,如今柔然的势力已经小到忽略不计,再归顺,也不重视了。 只是那吴提可汗的使臣果然是不要脸不要皮,待封赏完毕后,居然行了个重礼,想替他们的吴提可汗要求娶花木兰。 人说儿子像母,女儿像父,这花木兰天生神力,又骁勇善战,若是吴提可汗有了和花木兰一般强大的继承人,何愁柔然不能重新一统各部? 更何况花木兰精通魏国的战术,这世间再无女子能够了解魏国骑兵到她这般的程度,岂不是比什么公主都强…… 他知道此事应该没有什么机会,但是花木兰如今既然已经是白身,又没什么身份,两国交好,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绝。 “荒诞!就算花木兰要嫁,我大魏众多大好儿郎,为何要将她嫁到你们柔然苦寒之地去?” “就是!吴提妻妾成群,嫁过去到底是给花木兰封赏,还是重罚啊!” 如今人人都不拿柔然当一回事,对这柔然使臣极尽嘲讽之能。 那使臣本就是个能忍之人,否则也不会愿意以一战败之国使臣的身份,来这里自取其辱接受封赏,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开始有理有据的说出花木兰嫁过去对两国交好能起的作用。 只可惜京中上至百官,下至军中将士,都恨不得柔然不要和平,彻底打残才好,省的老是反复,遂都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议论纷纷。 花木兰见这样下去,柔然说不定真要恼羞成怒当场拂袖而去了,连忙出声解释道:“花木兰并非良配,根本也嫁不了人……” “你即是女人,有什么嫁不了人的?只有男人嫁不了人!” 一个柔然使臣忍不住质问。 “我……” 花木兰正准备说自己没有天癸,无法留下后代,也就起不了柔然大魏世世代代交好的作用,可嘴刚刚张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寇道长施法成功时,曾告诉她以后她身上的阳气会渐渐弱下去,等稳定之后,天癸就会到来,也可以如寻常女人一般结婚生子。 她身体强健,虽然如今年已三十了,有孩子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竟是无法说谎。 她连说谎接受官职都不愿意,哪里愿意说谎去骗使臣? 这可事关两国的外交! 拓跋焘见花木兰词穷,也为这位爱将的木讷叹了一口气。 木兰无长兄_443 这种时候,只有老大来替小弟挡刀了。 “花木兰已经有了心上人,朕不可以棒打鸳鸯。” 拓跋焘咳嗽了一声,替花木兰解释。 “女人家脸皮薄,你们就不要再追问了。” 鬼信! 她都在军中看遍男人遛鸟,哪里会脸皮薄! 到底是谁? 谁把这女英雄给征服了? 军中几个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摇头。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样子。 不会是花木兰霸王硬上弓,直接用武力得逞了吧? 想起花木兰以前把那些找碴的新兵揍得满地爪牙的样子,还真有可能! 花木兰的脸色比他们更要怪异。 她什么时候多出个心上人? 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焘也是急中生智,随意找了个借口,找完之后也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大赞,这借口好的不要再好,好极了! 那使臣看到花木兰奇怪的表情,心中料定拓跋焘所说之事有假,连忙向前一步,追问道: “不知花将军的心上人是哪位将军?待两位好事玉成,我柔然诸部一定送上重重的贺礼……”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啊! 花木兰脸色一僵。 这时候陷害谁都不成啊!她的同袍几乎全部都成婚生子了! 谁,谁还单身…… 没有啊! 谁都不是单身! 只有亲兵陈节还…… 总不能祸害人家小伙子吧?他就等着不打仗了不会让老婆当寡妇了才成婚的,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花木兰求助地看向拓跋焘。 此时殿中大半精明之人都已经知道这花木兰没有什么心上人,只不过是拿来拒绝柔然人的借口罢了。 无奈柔然再弱,也是属国,便是找个借口,也得找圆了。 拓跋焘也有些着急,身旁的侯官令素和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在旁边轻声提示道:“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如今还是单身,他未婚妻早逝,这么多年来都未婚配。当年狄叶飞和花木兰两人确有情谊,只是花木兰碍于身份……” 拓跋焘立刻想起当年为何要把狄叶飞调入宿卫军中来,顿时眼睛大亮,一拍龙椅,叫了起来: “莫再追问,待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和花木兰成婚之日,你柔然诸部记得送贺礼来便是!” 拓跋焘此言一出,巨大的哗然声差点掀破屋顶。 木兰无长兄_444 这便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花木兰拒绝了柔然可汗的提亲,却要嫁高车虎贲将军! 高车人是什么人?如今大魏境内的高车人,全是逃离蠕蠕归顺大魏的部族,柔然境内的柔然人提起高车,无不咬牙切齿,视为叛徒。 那使者一听这个人名顿时脸色铁青,却不得不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是”字,引得众人心中大快。 不知道狄叶飞的人还好,知道狄叶飞的人都使劲看了看花木兰,忍不住心头乱跳。 我的个乖乖,还说自己是女人…… 这花木兰莫不是把狄叶飞的经历套在了自己头上吧? 朝中谁不知狄叶飞长得浑若妇人,征战时都要佩戴高车人赠与的虎面全盔,否则上了战场反倒被敌人嗤笑,说大魏无人,派女人上战场。 当年他蒙主将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儿下嫁,谁料对方家的女郎一来厌恶他杂胡的身份,二来长得还没有对方美,又恨又气之下,想要自尽吓唬家人来退亲,谁料弄假成真,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 此事让狄叶飞几乎断绝了成亲的可能,多年未再婚娶,那家人的悲伤渐渐淡去后,对狄叶飞也是歉疚难当,一直在给他介绍好姑娘,结果狄叶飞后来一单身就单身了这么多年,对说媒之事也不怎么看重。 京中对他其实是个女人的猜疑越来越重,无奈白鹭官和认识他的人都咬定他是个男人,渐渐久了,别人也就不拿他的真实性别说事了。 花木兰莫名其妙得了个“心上人”,下朝后迷迷糊糊跟着素和君去了他家,她在京中向来借住素和君家,当天就闭门不出了。 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窥探“花木兰和狄叶飞不可不说的一二事”,无奈素和君乃是白鹭官之首,家中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更别说还要去见花木兰打探消息了。 “到底怎么回事?”花木兰见素和君要溜,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和狄叶飞多年来不曾联系,他哪里会是我什么心上人?” “哎呀哎呀,这不当时情况紧急,你身边又没什么男人没有婚娶的,我只好抓了狄叶飞来凑数嘛,再说了……” ……你对狄叶飞无意,不代表他对你无情啊。 不是对你有情,那次又何必求了陛下身边的太医去给你治伤,这么多年来时不时就给你写信,还美名其曰“熟练汉字”,这一看就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他一直当你是男的,估计把自己也吓死了罢了! “再说什么?你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狄叶飞?”花木兰神力去了一半,竟让素和君挣脱了出去,愣了一下后继续追赶。 “哎呀……他还在西域征讨呢,短期内回不来的……先借着他当当挡箭牌,你若真无意,回头就说两人性格不合各奔东西了就是……” 素和君抱头鼠窜,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站住!” 花木兰是个女人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开来。 当日在殿上的文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知道柔然求亲被拒一定会大失脸面,更何况求亲之人选择的居然还是区区一个五品的“高车虎贲将军”,为了让此事对诸国的影响降到最小,这件事只能当做笑谈,不可传扬出去。 而军中在殿上的各位宿将、新贵,则是各有各的理由。 ‘我才不说呢,曾经被她按倒在地上揍过,说出去岂不是丢人?’ “我才不说呢,以前还吹嘘过自己的比她大,还说自己亲眼见过,这戳穿了,不要见人了!’ ‘我才不说呢,以前和我家夫人说过我和花木兰好的穿一条裤子,这要被夫人知道了,以后别想穿裤子了!’ ‘我才不说呢,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军功还没一个女人高……’ ‘狄叶飞这小子,瞒的好苦,奶奶个熊,老子要写信去骂他!’ 大约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除了一些无利害关系、或对花木兰有好奇之人曾透露一二,花木兰的身份没有太多的传扬开,只是许多内宅的妇人倒是从家中男人那里知道了,纷纷发帖子想要邀请花木兰上门做客。 开玩笑,京中女儿家心中仰慕的“魏国名将”竟然是个女儿家,谁不好奇? 木兰无长兄_445 尤其是鲜卑武将家的女儿,就差没也提着枪女扮男装去从军了。 花木兰自然是在闭门谢客,她现在的烦恼是,她的亲兵陈节已经有三天都没有理她了。 花木兰知道陈节一直在等着自己授官之后开府立门,做个将军身边的副将,就算是尚书郎,也可以做个令史之类,谁料她是个女人,一切都化为泡影。 她之前也曾放过陈节离开,无奈这人对她无比忠诚,怎么赶都不走,她心里过意不去,倒是也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在南方某个富庶之地负责练兵。 花木兰曾和夏鸿将军研究过局势,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几乎无仗可打,就算真要打仗,也就是南边的刘宋也许会北伐。 既然如此,陈节在南方练兵,既熟悉地理,又熟悉将士,一待战起,必有大用,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她心中委实愧疚,隔着陈节房间的门将自己的盘算说与他听,谁料话刚说到一半,房门猛然被打开,两眼通红的陈节站在门前,对着自家将军吼道: “将军就是这么看我的?可惜自己没有退路了?” “不……是我愧疚……” “我生气的,是将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您是个女儿身啊!” 妈的,我还帮你搓了那么多中衣!还得意洋洋到处说我们家将军是个巨物! 这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这简直要被人骂死了! “我的身份,本就不可暴露。” 花木兰一愣,无奈地说道。 “骗人,你都和狄叶飞将军两情相悦了!” “那都是骗柔然人的说辞。”花木兰无力地解释。“我和狄叶飞并无……” “花木兰,慎言!” 在一旁听壁角听的正爽的素和君立刻从暗处跑了出来,连忙打断了花木兰的话。 这乱七八糟的对话都是什么! 浑似受宠的小妾在逼宫正房似的! “陈节,你家将军是为了你好才考虑这么为你打算,你不该让你家将军为难才是。你能去陈郡练兵,还是花木兰四下求人才得来的好差事,这又是肥差,你若再不知恩,就是……” 嘭! “你居然敢摔门!” 素和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合上了的门页。 “这是我家!花木兰,你管管你的亲兵!” “抱歉抱歉,我回头让陈节给你道歉……” 花木兰无奈地继续陪着不是。 ……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西域,鄯善。 因为鄯善和柔然的金山接壤,以前是高车人经常游牧之地,所以有大半的高车人在天下初定后被派往西域的敦煌、鄯善、焉耆等地,负责防御西域的吐谷浑、北凉各国。 木兰无长兄_446 吐谷浑的疆域和刘宋、北魏都交界,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国家,是以一会儿帮着魏打压宋,一会儿帮着宋打压魏,不时还挑起边界诸族的矛盾,引得魏国刚刚打下的凉国三天两头造反。 北凉虽被灭了,但北凉皇室后裔沮渠无讳在吐谷浑的帮助下,于高昌又建立起了高昌北凉,拓跋焘见北凉还在蹦跶,一下子火了,索性在鄯善设立了西戎校尉府,派了大军镇守,又令敦煌驻军配合新成立的西戎校尉府,务必要将高昌城拿下,给吐谷浑王和沮渠无讳一个教训。 此时狄叶飞刚刚从羽林中郎将晋升高车将军不久,在敦煌统领着一万兵马,旨意下达之后,他便陈兵高昌边界,静候鄢善大军到来。 谁料京中开拔至西域建立西戎校尉府的骑兵还没到,先到的却是京中的书函。 “狄叶飞: 老子敬你是兄弟,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木兰是个女人,你居然瞒了这么多年!等你回了京城,看兄弟们如何教训你!” 花木兰是个女人? 开什么玩笑,他当年和他同帐那么久…… 咦,不对,当年他和他同帐,似乎从未见过他当众脱衣。 就连三伏天,也都是只露出两个臂膀。 又过几天,京中的信函如雪花般纷飞而至,多是京中宿卫军的伙伴,或是昔年在右军中的同火派出家人亲兵送至,其中不乏已经升官的人物。 狄叶飞来西域不久,还未彻底立足,可一时间京中各种达官人物给他寄信,不由得传出许多传言,都说狄叶飞后台很硬,很京中诸多大人交好。 之前有些阻力,在这段时间里竟然也都一一平复了。 狄叶飞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这种大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而且东西相隔,他就连回京问个明白都做不到。 等右军的将军夏鸿都寄了信来,问他“花木兰何时心系于你,我身为你二人的主将,竟是不知”时,狄叶飞彻底失去了冷静。 花木兰心系于你。 花木兰心系于你。 狄叶飞,花木兰曾爱慕过你,可你当年居然吓跑了! 若是再多等一段时日,是不是花木兰就会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 不,她个性那般坚毅,哪怕是心系于他,一定也是会默默忍到最后。 那么,当年为他缝着里衣,送他远去的花木兰,究竟是什么心情? 狄叶飞心中被压抑了无数年的野草,如同被人浇灌了甘露一般,疯狂的生长起来,直将他的心肝勒的死紧。当年那些绮思,那些春梦,随着一句“花木兰是个女人”,和另一句“花木兰心系于你”,又从脑海里被翻了出来。 原来他没有病。 原来他不是身心都像个女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女会相互吸引,无论外表如何之事。 没几日,大军开拔赶到,狄叶飞身先士卒,如有神助,轻骑连破三路敌军,直直打到了高昌城之下。 他手段狠辣,行军急速,又熟悉风俗人情、地理地貌,西戎校尉府众人纷纷对他敬重无比,寄予厚望。 “沮渠无讳……” 狄叶飞跟着大军一路打到吐谷浑城所在的伏罗川,看着倚着高山而建的城堡,满脸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等抓到沮渠无讳…… 他就能回京了。 木兰无长兄_447 花木兰回了乡,家中远嫁的阿姊、已经成亲的小弟,还有家中年迈的父母,都纷纷过来迎接。 她虽从军十二年,家中也搬离了怀朔,可当年她用的一切,家中都没有丢弃,而是原封不动的带来了梁郡。 她看着自己的梳妆匣子,顿时心血来潮,朝弟妹借了胭脂水粉,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拿了一件自己昔年最喜欢的窄裙穿上,就这么“袅袅娜娜”的出去见那些昔日的火伴。 谁料她一出房门,众火伴统统吓个半死。 “花木兰,你是给妖怪附身了?” “兀那女妖,给我从花将军身上出来!” “将军,衣服的肩膀要撑破了……” 陈节惨不忍睹的看着花木兰上臂的肌肉将窄裙窄袖的鲜卑胡裙撑得许紧,为了自家将军的清誉,忍不住出声。 “咦?我以前穿的正合适啊……”花木兰不自然地理了理裙子,“难不成我长胖了?” …… 不是长胖了。 是长壮了啊喂! 他还是不要去南边当什么都尉了,留在将军身边改衣裙吧! “花木兰……同行十二年……” 阿母的! “就算眼睛不瞎,也看不出你是个女郎啊……” 花小弟新娶的媳妇抱着一盆瓜果进了屋,一见“小姑子”血盆大口、脸上白脖子黑,衣衫随时都会爆开的样子,顿时手中的小盆“哐当”一声落地,瓜果滚了满地。 花木兰蹲下来欲要帮着房氏去捡,谁料刚刚蹲下,就听得裂帛之声乍响,花木兰满脸通红的抚着身后,尴尬说道:“好像真是长胖了,呵呵……” “你们慢坐,我去更个衣……” “将军,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陈节一跃而起,立刻往外走。 “咦?洗什么脸啊?我才刚刚抹的……” “洗洗好,洗洗好,你一更衣,那粉不就噗嗤噗嗤往下掉了?还是洗干净吧,洗干净我们看着也舒服……” 几个将军忙不迭地劝说起来。 “还有额头上那个花黄,颜色太亮了……” 真是惊悚哇! 花木兰莫名其妙地被火伴们推回了屋,看了看自己其他的女装,想来这件穿不得,其他的估计也穿不得了。 还想怀旧一把,真是…… 哎。 她只好认命的拿起男装,匆匆换上。 陈节捧着水,见她出了里屋,立刻端了水上来。 “将军,今日最后伺候你一次……” 他声音哽咽。 木兰无长兄_448 “以后……就再也伺候不到了。” “陈郡不远,你可随时来看我。”花木兰掬水扑脸。“升官是好事,何必作此小女儿态。” 花木兰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顿时想起花木兰刚才的“小女儿态”,纷纷迎合:“就是就是,小女儿态一点都不好!花将军还是穿男装最威武!” “陈节你莫难过,等你混的好了,送上三四个仆从给你家将军用就是了!” “花将军比你富裕多了,害怕以后过不好?” 花家杀猪宰羊,款待贵客,众人说说笑笑,彻夜狂欢,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东一个西一个的睡在厅堂和灶房里,胡乱歇了一早。 几日后,花木兰送走了自己的同袍旧故,刚刚享受两天安宁的日子,院门前突然又传来纵马之声,还有小弟惊讶地叫声。 花木兰出门一看,来她家中的不是他人,正是被皇帝抛出去做挡箭牌的狄美人。 “这位女郎……咦?您是女郎还是……” “小弟,你先进屋。” 花木兰看着单骑前来的狄叶飞,让小弟进了屋子。 若说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是谁,便是无缘无故被配着和自己成了一对的狄叶飞。 她这辈子想嫁是不容易了,可狄叶飞长相好,前途又无量,若是想娶个娇妻却是容易的。 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耽误了人家。 “你跟我来……”花木兰示意马上的狄叶飞跟他去个无人的地方。 “不必了。”狄叶飞滚鞍下马,站到花木兰身前。“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咦?” “我现在还在军中,沮渠无讳跑了,他的妻儿大将都被俘,我们要送去京中献俘。我是脱队而来,时间不多。” 狄叶飞绿色的眸子里有种暗沉的神色。“在你家,还是我家?要不然去京中吧,我的好友故交都在京中,我这几年攒了一些积蓄,在京中也有私宅,只要把父母也接去就行了。” “等等,狄叶飞……” “等我京中事了,我们去敦煌定居也行。我正好缺个练兵的司马,如今也不用请了,省下一大笔……” “狄叶飞!”花木兰有些尴尬的瞪了一眼伸出头来的小弟,后者吓得又把门闭紧了。 花木兰望着狄叶飞说道:“什么成亲?那心上人之说,是陛下……” “唔,我听说了,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为什么不知道呢?”狄叶飞一脸羞恼:“你是不是觉得我武艺不及你,所以瞧不起我?” “狄叶飞,我不能和你成亲。柔然希望我能去和亲,陛下为了替我推阻,这才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的同袍好友大都成亲,年纪相仿,身份又能让柔然人死心的竟只有你一个,所以陛下才提了你的名字做挡箭牌。” 此时花木兰也顾不得狄叶飞会不会受伤了。 “你看,就连陛下都认为我们最为般配……” 狄叶飞心中其实无比难过,可是还是强打起心思继续争辩。 他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次敢鼓起勇气为自己说媒了。 这世间之人大多看重皮相,或看重出身,他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花木兰身边的那段时日最为自然,能够坦荡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便是这一点,已经让他对花木兰难以割舍。 在花木兰眼里,狄叶飞虽然只算是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可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用这般隐忍的眼神望着自己,花木兰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竟不忍心再开口刺激她。 木兰无长兄_449 她叹了口气。 “狄叶飞,你看我,长得不好看,浑身都是伤疤,又性格木讷,实非良配,我连站在你身边,都觉得自惭形秽,更别说……” “可是你已经把我浑身上下都看遍了,岂能不负责?” 狄叶飞豁出去了,继续胡搅蛮缠。 “你我甚至同枕而眠过!” “什么?” “木兰你!” 躲在门后听墙角的花家人吓得出了声。 “那又如何?军中那么多儿郎,我见过赤身露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阿母,你怎么了阿母?”花小弟吓得压低声音,“阿爷,阿母晕过去了!” “木托啊……” “什么?” “阿爷我也觉得一口气要提不上来了啊……” “如果都要我负责,我要娶,阿不,我要嫁多少个才够?”花木兰好笑地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真不用你这般维护我,等柔然人回去……” “他们哪有我好看!” 狄叶飞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一定是听错了吧?那个血腥美人狄叶飞,冷笑着踢爆人家蛋蛋的狄叶飞,会说出这种话……’ 花木兰更是呆若木鸡, 柔然人回去,花木兰就要始乱终弃吗? 现在大魏军中人人都知道花木兰心系于我,等柔然人走了,花木兰就要把我蹬了? 那可不行! 拼了! 狄叶飞刚刚豁出脸面脱口而出那种话,其实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是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他强忍着做出傲如冰霜的样子,冷声对花木兰说道: “花木兰,我不是挡箭牌,你要用就拿来用,说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我未婚,你未嫁,又知根知底,结为夫妻最是合适。感情现在即使没有……” 他咬了咬牙。 “等成了亲,还可以慢慢培养。” 花木兰被他的执拗惊得说不出话。 他竟有多么执着,就凭着当年她把他看了个干净…… 可是,是他一天到晚在帐子遛鸟,又不是她…… 花木兰莫名其妙想起自己那个春梦来,突然也开不了口制止了。 他的身体,确实是比旁人的好看一些…… 狄叶飞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让花木兰哑口无言,不过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右军中的毛头小子,见花木兰微怔,他立刻见好就收,当下又翻身上马,望着马下的花木兰,柔声说道: 木兰无长兄_450 “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说你的闲话的,你等我……” 他一扬鞭子,竟就丢下这样一句话跑了。 喂喂喂,什么不说闲话啊? 她等什么啊! 他阿母的,谁以前在她耳边说过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一定要把他抓出来揍一顿! 好生生的想什么春梦! 当月,狄叶飞率领西戎校尉府众将士押解高昌北凉的王族入京,听候发落。狄叶飞出兵神速,所以这一战时间极短,损伤也小,无论是军中还是朝里都对他的领兵能力大为赞赏。 此人之前只是皇帝身边的羽林郎,分出去为主将也不过几年时间,因为是高车人后裔,便让他领了高车虎贲将军一职,也有几分让他监视高车虎贲司马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和素和君、独孤诺等人也是熟识,有他们上下打点,拓跋焘更是龙颜大悦,献俘之日,便想重重赏赐狄叶飞。 “陛下……臣能否将这些赏赐,换陛下的一个恩典?” 狄叶飞在众臣惊讶的眼神中,跪伏于地。 “哦,你想要什么恩典?” 拓跋焘有意思地看着狄叶飞。 “臣请陛下,为臣和花木兰赐婚。” 他不能给花木兰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是他先要求赐婚的,是他真爱慕花木兰。 拓跋焘心中也大概知道狄叶飞是想要求什么,他心中可惜花木兰辞官还乡,却没想过花木兰真会嫁给狄叶飞,在他心目中,这个女人已经无法用性别来区分男女,更像是单纯的一个“人”,总是让人忽视她的性别。 可如今,狄叶飞居然说他想要娶他? 可是怎么看,都像是花木兰要娶他才对吧! 拓跋焘神色怪异地看了狄叶飞几眼,后者面色酡红更显艳丽,跪在殿中,竟是让他身后不少宿卫看红了脸。 红红红!红什么! 又不是请我给你们赐婚! 拓跋焘就在一个多月前,刚在这殿上说出“花木兰和狄叶飞两情相悦”这样的话,如今狄叶飞要求赐婚,这便是逼着他承认自己所说的并非戏言。 一向谨慎隐忍的狄叶飞,竟然在朝堂上将了他一军! 狄叶飞跪在御座之下,满脸通红,并不是羞的,而是害怕和紧张。 他在陛下身边做过很长时间的宿卫,自然知道这位皇帝虽然是位明君,却不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其实这就有些像是要挟,想要皇帝给他一个“名分”了。 他也是害怕,长久以来,皇帝对花木兰都表现出特别优待的恩宠,如今甚至为她拒绝了柔然的求亲,他怕拓跋焘若想将花木兰日后召进后宫。 若是那样,不如先行求了赐婚,陛下性格骄傲,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事情。 “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又有赏赐百千强,怎么看,嫁你也是下嫁……”拓跋焘突然不想让狄叶飞就这么好生生娶了花木兰。 “臣会努力杀敌,争取配得上花木兰。” “唔,不过你们两情相悦……” 拓跋焘恶劣地说道: 木兰无长兄_451 “这样吧,花木兰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让她做个普通妇人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要朕给花木兰和你赐婚,那也不无不可。只是你家财甚少,地位又低,不如就入赘吧……” 拓跋焘一句话说的狄叶飞瞠目结舌,朝中众臣大惊失色。 “朕会下旨,让花木兰去你家下聘的。到时候就在京中成亲,朕会来观礼。” 拓跋焘说完后心情大好,心中高兴之下,语气也微扬了起来。 “虽说朕下了恩旨,但狄叶飞你献俘有功,朕依然还赐你‘镇西将军’之位,替朕镇守敦煌,开‘镇西将军府’。” 唔,这样花木兰也可以去将军府里任职了。 这可不是女武将,将军府里用什么人,那是将军自己的事情。 西边有花木兰和狄叶飞,应该再无大战了。 一举两得,拓跋焘高高兴兴地下朝了,留下满朝文武,看着刚刚升官的狄叶飞,不知该是安慰好,还是庆贺好。 素和君看狄叶飞样子可怜,偷偷把他叫上,送出宫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劝解对方: “你别觉得难过,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知道陛下是把花木兰当兄弟手足一般看待的,你求娶花木兰,陛下怕是有着嫁兄弟的感觉,心中自然是不舒服。虽然说入赘是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不过你下面也有弟兄,也不算……” “素和兄不必劝我,我并没有难过。”狄叶飞听了素和君的话,挠了挠脸。“只是一想到花木兰要到我家下聘,我怕我阿父阿母会被吓到……” “还有……我这样的美人儿,花木兰到底会出多少聘礼?若出的多了,正如陛下说的,我可没有如今的花木兰富裕,若是家底空了都没她给的多……” 自古女子嫁妆要和聘礼相衬,万一花木兰是个实心眼的,真抬了一堆过来…… …… 素和君没想到狄叶飞烦恼的是这些事情,当场气笑。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女人?她抬多少过来,你添着一起再带过去就是!” “咦,还可以这样?” “老子当年娶媳妇,我媳妇家就是这么做的!” “素和君,走走走,我请你喝酒,你再和我好好合计合计……” 梁郡。 接了圣旨的花木兰傻乎乎地看着司礼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是她汉话学的太差,看不懂这骈文? 不只是他,众多接旨的花家人比花木兰还迷茫。 “这位使君,小民听着,怎么像是我家女儿要去娶那什么镇西将军呢?”花老汉拄着拐杖半天才爬起来。 从哪里冒出来个镇西将军,居然还要入赘? “是,陛下说,既是入赘,你要想跟去敦煌,就跟去。若不想跟去,就在家中呆着,或去京中走走朋友。狄将军开府,想来也是忙得很,他若冷落了你,你也别打发他,只管做你的事便是。” 那天使面容扭曲的转述完了皇帝的话,把圣旨一交,又派人送了一箱东西上来。 “这些是陛下赐你们的礼服。” 那天使面容更是扭曲了,可他身负要任,只能强忍着捧腹大笑的念头继续说道:“陛下说……” “我带来的云骑尉和羽林将,会陪着花将军去狄将军家下聘。” 说是陪,就是去撑场子的。 花木兰眼皮直跳,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木兰无长兄_452 鲜卑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这一箱衣物是两件,袁氏颤颤巍巍地从衣箱里把衣冠拿出来,忍不住赞叹: “真是好东西啊,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白绫袍、白绢衫、白玉带,结着漂亮的紫结璎,因为花木兰是军功十二转的武勋,这其中一件是上柱国将军品级的礼服样式,另一件却是比它低得多的护军将军品级的礼服。 问题是,两件都是男装。 “木兰啊,这镇西将军,是不是得罪过陛下啊……”花老爹抓了抓头。“我们家有儿子啊,怎么好生生的要人家入赘……” 又不是无子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 花木兰郁闷极了。 这圣旨一下,就是君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开始,花木兰家里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 有从怀朔前来的花克虎、还有花木兰以前的同火杀鬼、胡力浑等人。京中、军中的旧交好友等众人纷纷携带着礼物来贺,陈节更是抱着花木兰的胳膊痛哭流涕: “呜呜呜,我就知道将军是男人,是为了掩饰狄将军女儿家的身份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留在军中,您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老子当年就觉得那狄叶飞漂亮的不像是个男人,果然是这样……” 胡力浑猥琐地笑着:“花木兰,你什么时候得的手?同帐的时候?比武的时候?喂喂喂,你别跑啊!” 知道自家堂妹确实是个女人的花克虎最为镇定,一边安慰着家中的堂叔堂婶,一边吩咐花小弟准备下聘的六牲。 可怜花木兰还未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被一群好友、羽林郎、家人簇拥着去了京城,在京中狄叶飞的私宅里下了聘,这算是有了婚约。 花木兰下聘那天,有好事者将狄府围个水泄不通,街头巷尾的故事里也全都是“美人将军”如何替父从军的传闻。 黑山大营中那些老将听闻花木兰和狄叶飞被赐了婚,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立刻把之前曾听到的“花木兰是女人”的传闻抛之脑后,明白了花木兰的一番苦心。 怕是京中传错了,把狄叶飞传成了花木兰。 啧啧,这以后夫妻两个开府立业,真是快哉。 花木兰下聘的前一夜,曾翻墙去找过狄叶飞。后者毫无屈辱委屈之意,反倒很高兴花木兰连夜来访。 花木兰对这件事十分愧疚,她总觉得狄叶飞是被无辜搅和进来的,如今连好生生娶妻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是狄叶飞却说: “花木兰,你长得不好看,身材如同男人,声音沙哑,手有粗茧,背有伤疤,性格也不娇柔,在军中,我从未胜过你,你连军功都强似我。到如今,我甚至还要入赘于你……” 他每说一句,花木兰的愧疚之情便更深一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爱慕于你,你说我的爱慕,值不值得你试一次?” 他苦笑道: “若是你后悔了,就把我休了吧。” 鲜卑以前是母系氏族,地位高崇的鲜卑女子,常有“赘婚”之事,只是自从建立大魏以来,很少再有这样的例子。便是他当年被说了婚约,也只是“下嫁”,而无赘婚。 如今陛下提出他入赘,而百官和文武都没有提出反对之意,那便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花木兰,有些高攀了。 他这般受辱,原该心中万般不甘,可他从得到恩旨的那一刻起,心中只有喜悦,却毫无不甘愤怒之情。 男女之间,最难的不是情爱的发生,也不是熊熊烈火的燃起,而是能将这烈火隐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华或寂寥的长夜。 他原本已经准备忍了,可老天又让他见到了那火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不甘的? 木兰无长兄_453 花木兰一生之中,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心头剧震之下,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尴尬的跑了。 等跑了以后才觉得这好像有些伤人,想要再回去,又觉得即使自己回去了,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如今三十岁了,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只是回乡半月,就已经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也曾在午夜里听到父母的那些长吁短叹。 她既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孤老的准备,为何不能试试和人携手一生? 若是狄叶飞的话…… 她想起狄叶飞那漂亮的身体。 …… 这一定不是真的! 为什么老是想到身体! 她果然是在军中给那些猥琐的同火带坏了! 七月初七,花木兰与狄叶飞在军中大婚。 花木兰身着一身白色上柱国将军的婚服,与狄叶飞行了一场鲜卑人的婚礼。军中同袍好友、京中文武百官,纷纷前来祝贺。 “陛下,您在笑什么?” 素和君看着皇帝一脸笑容,忍不住好奇的出声。 拓跋焘笑而不语。 ‘朕曾说过,要让你人如其名,富贵一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拓跋焘看着对天射箭的贺穆兰。 ‘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穿上这件上柱国将军的官府,接受众人的庆贺呢?’ 这是你该得的啊。 “我的将军……” ☆、第156章 疑兵之计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新年。汉人的习俗从各个角落无孔不入的渗入到每个魏国人的生活习惯里,无论是卢水胡人、鲜卑人、还是其他杂胡,都不排斥这个欢乐的节日。 就如同后世的中国人非常容易的接受了圣诞节情人节一样,既然又多了个共欢乐的理由,谁会抗拒呢? 只是可恶的蠕蠕却是不过新年的。草原上的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大的节日都在夏天,蠕蠕也不例外。但他们知道魏国人是过年的,于是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在正月之前不停的扰边,气的整个营中直骂娘。 黑山大营一代散落着不少牧民和小的乡集,这些都是原本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柔然人南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考虑到至少也要让这些人过好年,从腊月开始,黑山大营就不停的派出队伍在黑山一线进行巡逻,人手是之前的三倍。 也许是看见占不到便宜,也许是被拔掉游帐和主帐的柔然人也要想法子打猎补给,渐渐的,骚扰也越来越少,让人安心起来。 马上要过年了,军营里除了开始洗澡的人越来越多外,其实看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 军营里不准饮酒,是以用酒庆贺新年是不行的;军营在晚上不可四处亮灯,以免走水烧了军帐,是以也没有张灯结彩。大将军早就习惯了过这样的年,命令参军帐元日那天给每个营帐里加点菜,把瓜果多端出一点,也就算是过节了。 军中还是有不少汉人的,或是家中有汉人的鲜卑人,到了过年旁边,越发想念父母,纷纷开始写信送回去。 贺穆兰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写信,她的空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帮忙写信了。 阿单志奇等人如今都已经升到百夫长,军功也积攒了不少,就等有空职可升。胡力浑家听说给他说了门亲事,他已经申请了“婚嫁”,只要来年没有大战,就可以回家去娶妻。 这让众人羡慕的要死,胡力浑顶着众人羡慕的眼神得瑟了两月,然后偷偷摸摸跑来找贺穆兰,想让她给未见面的媳妇写封信,结果贺穆兰听他翻来覆去说过去都是“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话,忍不住白眼一翻,自行加工,写了一封符合未婚夫妻初次通信时的信函。 素和君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自己的岗位,侍从官说他被军帐调走另有他用了,贺穆兰想着他原本就是有公务在身的,如今大约是去办公务去了,虽然心中有些可惜没有和这位有意思的朋友多相处一会儿,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兵,又不是后世的花木兰,没有那么多的情谊积累。 快到新年时,贺穆兰收拾自己的东西,从箱子里又翻出那个布袋来,里面三两金子一点也没少,三个弹丸大的金块躺在里面,像是一个让人惊喜的新年礼物一般。 她一直知道素和君很厉害,但却没想到厉害到能在雁过拔毛的功曹手里给她留下三两金子。 她说的是你“杀杀价”,可不是“你别给他们”,他得有多么有本事…… 咦? 他离开中军,不会是因为和功曹闹翻了吧? 不会吧? 贺穆兰身为鹰扬将军的亲兵,大多数时间都是侍卫在库莫提的身边。他的生活非常单调,每日早起,练武一个时辰,再吃完早饭,然后去练兵场,监督鹰扬军练兵,下午在帐中处理公务,或领军出去巡视。 贺穆兰发现新年对库莫提的影响,就是收到的信函和礼物越来越多了。那些从京中或其他各地送来的信函像是雪花一般飞到鹰扬军的主帐内,她在一旁看着库莫提将这些信分拣出来,有的慎重的回信,有的丢在一边,更有些连拆都不拆,直接丢到火盆里烧了。 在火盆里烧了的信应该是个女人写的,字体绢绣,函盒也是十分文雅。库莫提发现贺穆兰很喜欢那些信的函盒,有一日心情好,还让贺穆兰自己挑几个拿去玩,就当是赏赐了。 这样的日子闲适的都不像是在军中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长,安心日子还没过多久,柔然人就大军出击了。 木兰无长兄_454 其实以黑山城来抵抗柔然南侵虽然方便,但柔然幅员辽阔,横跨东西,西边接着凉国,东边直通呼伦河,黑山只不过是魏国和柔然所交界之处最平坦、最中央的一块要地,若柔然人放弃这里而从其他地方进入大魏,也不是不行。 “游帐都被拔了还执意南攻,牟汗纥升盖(柔然大汗名)应该是得到了夏国大败的消息,坐不住了。” 参军帐里几位参军都纷纷猜测。 “何止他坐不住,我看凉国、宋国和其他诸国都恨不得我们快点倒霉才是。”库莫提嗤笑这些敌国的君主。 “正是如此。” 参军帐中的军师将军李毅一边在行军图上画出两道曲线,“这支应该是从东边穿过库莫奚南下。库莫奚的阿会氏(酋长)并未送信而至,若不是库莫奚默许了蠕蠕人借道,就是没有攻破库莫奚,只是偷偷绕过。如果是后者,人数应该不多。” 库莫奚是东边的异族,由五部组成,和高句丽接壤,有数万人口,数十万牛羊,四十年前曾被大魏打败过,一直作为藩地年年进贡。 但他们是五部会盟制度,内部经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有哪一部故意借道,酋长也不能如何。 李毅又指着另一边,“这一支西入的蠕蠕人数众多,应该是从凉国借道而入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有好几个将军脱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魏国正将秦国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连国主都躲在统万城不敢出来,夏和凉交界,此时应该更不愿得罪魏国,如何敢借道给柔然? “这就要问凉国的君主了。”李毅冷笑着用手指点着柔然的涿邪山位置,然后从涿邪山下划到某个代表河流的长线上。 “冬季水枯,他们怕是从结了冰的弱水南下,踏过干涸的河谷直奔东边南下的。” 黑山大营刚刚成立之时,拓跋焘那时还只是一位皇子,便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派出了自己王帐中能写会画之人,耗时六载,将魏、凉和秦的山川河流画了清楚,至于柔然,因为太过苦寒,又多有柔然诸部游牧无法贸然深入,除了个别以前从柔然归顺的将领汗王,没人说得清柔然内部是什么样。 即使如此,这张北方的地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比较精准了。黑山大营也有几张,分别归三军主将和参军帐中所有。 南下的寒流不但帮助了魏国人轻易跨过黄河,拿下了长安,也帮助了塞外的柔然,从东西两头跨过结冻的河流,直袭魏国边关的军镇…… “东边的目标应是怀荒、御夷两镇,西边的目标则应该是沃野。” 拓跋延看了看地图,脸色难看。“我们刚刚送回高车人归顺的喜报,这蠕蠕就来打我们黑山大营的脸。” 若真让他们两路都绕下去,直奔拱卫京城平城的军镇,平城有多震惊显然易见。 “沃野或怀荒、御夷要是失守,大家年都别过了,等着换主将吧!” 拓跋延冷哼了一声,心中极为恼火。 “李将军,消息从何而来?”库莫提看着李毅,他知道参军帐有许多秘密,黑山诸将早有怀疑,但是因为参军帐事关全军战局谋略之机要,很少有人自找没趣去刺探军情。 “蠕蠕有早欲归顺之人,是他们派人送了消息。东边如今消息已经没有传来了,想来库莫奚地势险要,找不到人传讯。西边的消息是十天前就已经渡过了弱水,若是按照疾行的速度,再过五日,就要到达沃野西面。” 李毅一收到线报就立刻向沃野镇和京中报了讯,然后召集黑山大营的各部主将前来商议应对之事。 “多少人?多少马?” 夏鸿一听是有柔然的人叛出,立刻问出他关心的问题。 “西线两万三千人,一人三马。东边……不知具体数字,人数应该也在八千以上。”李毅脸色也不好看,想来东边消息已经断绝很久了。 柔然人说两万三千人,又是长途奔袭,那必定是连奴隶和笨重的辎重都没带,轻骑南下,直袭沃野。 沃野是六座军镇里最西端的一座,怀朔、柔玄、怀荒都是相距不远,沃野却是孤城在外,又有黄河绕城而过,冬季结冰,这黄河原本是天险,如今却成了可趁之机。 “两万三千人,若是想要把他们全歼在沃野之外,就算是以逸待劳,至少要派出两万轻骑才能获胜。我们黑山大营共有六万士卒,除去守卫黑山城以及防卫东线可能出现的敌人的人马,能动用的不过三万。” 在草原上迎击敌人,不像守城,除了要四处派出斥候寻找敌人的踪迹,保持机动性也很重要。若是两万人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寻找,很快就人困马乏了,只能派出先头部队先找到敌军方向,才能迎击。 可这先头部队一旦被敌人围住,就会变得很危险。所以这先头部队必须机动快速,而且实力也得很强,足以甩脱敌方的人马,和友军顺利会和。 李毅刚刚把部署说完,帐内的将军们就已经将眼光移向了库莫提。 鹰扬军一人四马,兵甲齐全,若论机动性和精锐,整个黑山大营都没有哪一支部队及得上。 库莫提心中也知道这一次必定是他要做这先头部队了,当下站起身,非常诚恳地对各位将军点头示意: “鹰扬军责无旁贷。” “将军辛苦了!” “我等一定会鼎力相助!” 如今是正月,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战过,又有高车人在黑山大营驻扎,拓跋延考虑到军心安定的原因,并没有大肆宣扬两只蠕蠕南下的事情,只是悄悄的调动兵马,将左军的骁骑营暂归中军将军尉迟夸吕调度,又拨了右军虎贲营出营,由夏鸿负责守卫黑山大营,随时准备出战。 前往沃野以西的骁骑营、虎贲营加上鹰扬军的八千骑兵,已经有三万人马,三支部队皆是军中最精锐的前锋部队,行军速度极快,作战能力也强,若这支部队还不能拦下西边的蠕蠕人,再去三万也没有什么意义。 贺穆兰并没有参加那次的会议,那时她正在和若干人在副帐里讨论半个多月后的三军大比。若干人在右军大比里连前十都没进,自然是不能参加三军大比的,只能笑嘻嘻的祝愿贺穆兰有个好名次,自己好混到贺穆兰帐下做个亲兵校尉什么的。 正因为之前过的太安逸了,等贺穆兰和若干人各自回到主将身边,立刻做好出击准备的时候,都有些不太真实。 蠕蠕南下了? 跨河而过? 蠕蠕什么时候也会兵法这种东西了? 是了,蠕蠕一定是知道等夏国一灭,他们大魏就要腾出手来对付蠕蠕,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大军都已西征的时候打北方一个措手不及。 库莫提整军极快,不过半日的功夫,麾下众将就已经安置全军准备好了十五日的军粮,一人三马轻骑出击。 他们有沃野和武川作为后方,补给自然比蠕蠕容易,所以辎重和杂役也是一个没带。 贺穆兰看着驮马上满是胡饼的粮食袋和水囊,感觉两颊又酸痛了起来,从食道到胃里都是冰冷。 连续十五天就吃这个,这便是急行军时痛苦的地方。 此外,更痛苦的,便是扎营安住、以及半路上小解大解。 贺穆兰听若干人说过,鹰扬军疾行的时候,半路上没有时间小解,都是在马鞍上解决的。 马鞍上解决…… 到底是拉开裤子用高超的骑术掏出那啥放水,还是直接就拉在裤子是,贺穆兰到现在也没有细问。 她已经做好少喝水的准备了。 “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觉得马上就要大比了,却跟着我们出战,心中有些不快?”库莫提看着贺穆兰一直蹙着眉,突然出声询问。 正跟在库莫提身侧护卫的贺穆兰听了以后茫然道:“卑职在想要啃半个月的胡饼……咦?将军您刚才说什么?” 库莫提没想到贺穆兰烦恼的竟是这种事情,顿时失笑:“胡饼已经很好了,三四年前,连胡饼都没有呢,全是粗粝的杂饼。你若真难以下咽,我这里还有肉干和胡瓜,你拿去佐餐就是。” “卑职不敢。” “吃好点吧。吃好点才有力气拼杀。” 库莫提叹了口气。 “春夏是蠕蠕放牧的时候,他们惯于冬天征战,可就苦了你们了。” 鹰扬军疾行了三天,才刚刚从黑山头到达沃野以东。黑山大营位于武川镇的北方,离沃野的距离大概和到平城差不多。 到达沃野以后,离李毅所推算的五天时间只不过还有一天了。 木兰无长兄_455 沃野原本就驻扎着上万镇朔卫,待他们一到,顿时唤醒鼓舞,迎出城去。 沃野一城突然涌进两三万人,镇中的百姓和军户也就大都知道了要出什么事情,许多人家开始磨刀霍霍,整理箭镞,还有些人家把年纪较小的孩子往南方送走,沃野如今只许南下不许北上,这些人把孩子送走,镇朔卫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骁骑守在了沃野镇,虎贲军在城外驻扎,鹰扬军是作为先头部队寻找蠕蠕踪影的,所以带着大军开始了在沃野以西搜寻的工作。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沃野的位置大约在现在的内蒙古包头市以西,地域辽阔,搜寻多有不易。他们考虑到蠕蠕一路要寻找水源和水草让人马休息,便沿着水草的方向寻找,终于在沃野五十里处找到了那支蠕蠕的队伍。 黑压压的人马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一般,老练的斥候们刺探完后飞马来报,说这里只有上万匹马,人数并不清楚,但见每匹马上都有人影,应该是有差不多的人数。 每个人都骑着马,那替马去了哪儿? 这么多人,是怎么解决补给问题的? 光这两个问题,就足以让库莫提满心疑问。 “阿兄,我又觉得不对……”若干人听到斥候飞马来报的消息,嘟嘟啷啷说:“这么多匹马,还带着骑士,怎么跑起来声音还没我们大?” 对方应该是早就听到了他们的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可是都肉眼可辨了,对方的马蹄声也只是“震动”的响度。 上万匹马,疾跑起来的时候应该震天动地才是。 谁家行军这么慢吞吞的? “还要你说!”若干虎头瞪了弟弟一眼。“傻子都知道不对。” 库莫提接到的命令是搜寻这支西线蠕蠕的动静,在找到他们的行踪后和其他友军汇合,将他们全歼在沃野,以免蠕蠕南下造成损失。为此,三军的精锐尽出,沃野厉兵秣马,就等着一场大战。 如今库莫提总觉得前方不对,可又怕贸然先行挑衅,这八千人马会交待在这里,损失惨重,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派出斥候查探,原地等候消息。 “阿兄,我觉得他们的马好像是替马。”若干人听完战报后,和兄长小声嘀咕:“你看那些马走的那么慢,应该是换马骑乘时的疲马。正常的马哪里和斥候说的那样,连脚都抬不起来走路?” “你是说,这支军队是疲军,可以试着进攻?”独孤唯对若干虎头这个老是喜欢议论的弟弟产生了兴趣,伸过头去逗弄他。 “对方可是几万人,我们才七千多而已……” 几人都是库莫提的副将,库莫提正在和几位军中宿将一边讨论前方斥候报回来的动静,一边继续等候消息,他见后面几员副将讨论的激烈,立刻出声询问: “你们交头接耳,是在说些什么?” 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一顿,停止了争论,恭恭敬敬地回答:“启禀将军,我等认为前方那支蠕蠕人也许不是我们要找的主力部队。” “哦?为何?” 库莫提看了看若干虎头,后者正对着准备开口说话的若干人狂使眼色,令他不要胡乱开口。 “虎头,你莫拦着你弟弟说话,我又不是严苛死板之人。” 别人不知道,贺穆兰却是知道若干人的本事的。其人虽然武艺并不高强,可是对于战局之事却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也善于推演。 只是大魏军中,哪怕你善于行军布阵,你也得先得武艺高强,否则按照鲜卑人将军首先得冲锋在前的尿性,还没下令,就先被敌将斩于马下了。 若干人也是男人,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了露脸的机会,哪里能忍得住,见库莫提让他说话,立刻说了出来: “标下怀疑前面那支大军并非主力部队,应该是疑兵。主力部队恐怕已经换乘健马,去了其他方向了!” “哦?何以见得?” “标下也不能确定,不过若要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要派出几百空马冲阵,若是对方人多势众,这几百匹马应该很快就被对方的弓手射毙,若是这些马能径直冲到阵前,则一定是对方故布疑阵,只是空马,并未有多少骑兵!” “将军,末将亲眼看到的,对方的马虽然跑的不快,但确实十之七八都坐着骑手,并非空马!” 斥候见这小小亲兵居然出口怀疑他们冒死打探来的消息,顿时恼羞成怒,跪地反驳。 “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若干人忍不住又插嘴:“汉人就曾在马尾巴后系上枝叶荆条,跑动起来后造成喧天的声势,让敌人以为是大军来袭。如今谁知道是不是真人!” “将军,我觉得可以一试!” “将军,我觉得不妥,万一我们暴露了行踪……” “对方都是疲马,没听说跑都跑不快了吗?我们马力充足,就算暴露了行踪,难不成不能逃掉?” “万一对方是疲兵之计,实际上马力充足呢?对方人数几倍于我们,不可冒险!” 几位库莫提父亲留下的老将商议了一会儿,争论不休,就如刚才独孤唯和若干虎头一般,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争论,反倒是亲兄弟的若干虎头不相信弟弟的说法,身为若干虎头好友的独孤唯反倒认同若干人的话。 此时见他们又在争论,实力强大家境殷实的独孤唯突然出声:“不过是几百匹马,将军,我率军带着空马先去试探一次,若是对方真的有虚,击鼓相告便是。我们这人数少,真要有不对,跑起来也快。” 库莫提知道独孤唯生性机警,不是愚笨好强之辈,加之他心中怀疑之心不比若干人少多少,当下令人拉出五百匹替马来,交给独孤唯的部曲前去试探。 独孤唯一直带着人马到了可以离蠕蠕很近的位置,都见对方没有追击,心中便已经肯定若干人的猜测有八成是对的,但是他定睛一看,对方马上确实都有人形,不似斥候看错,心中也是纳闷,当即命令部下戳伤马臀,令其狂奔。 一群马疯了一般的朝着上万匹马奔去,这种场景看起来犹如飞蛾扑火,又像是石投大海,独孤唯命令所有人做好撤离的准备。 谁料对方马群里只稀稀拉拉射出一些箭支,北魏军中的马匹都是战马,久经战场知道躲避箭矢,如此稀松的箭矢,立刻避开了大半,竟有半数真的冲进了最前头的马群,引起一阵骚乱。 马群是聚群而行,一支族群里最强壮的那批头马当先行驶,身后诸马都会跟随,否则在草原上放马,岂不是要一大堆人? 可事实上,牧马人通常几人就能放上千只马,一个人带着数百匹马的马群毫不费力,而且马匹还能找到回途之路,连跑丢都很困难,便是因为如此特性,骑兵的阵势很容易保持整齐。 独孤唯见马群的头马先乱,而后整个马群动乱起来,有蠕蠕人用鲜卑话不停呵斥,更有许多蠕蠕开始掉头就跑,立刻命令司鼓官敲起战鼓,求援追击。 库莫提一听进攻的鼓声,知道这边的蠕蠕果然有诈,精神一震,率领几千骑兵开始冲锋,魏国的骑兵像是坠子一般插进了“上万人马”的队伍里,待两军交战,冲到进前,从士卒到将军统统吓了一跳。 哪里有什么骑手,对方的疲马之上驮着的都是用枯草扎起来人形、然后穿着蠕蠕衣服的假人。只不过假人都用草绳等物绑在马鞍上,马速又慢,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骑士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一般。 库莫提见是这种情况脸色大变,立刻抓了几个没有被砍了的蠕蠕,用匈奴话大声发问。对方战战兢兢回答了几句,直把听得懂匈奴话的将军们气的脸色铁青。 “若干部打扫战场,将这群蠕蠕俘虏回去,再带回这群疲马交往沃野!”库莫提虽得了上万战马,可是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蠕蠕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这上万匹马,反正都已经跑残了,说丢就丢竟也是毫不可惜! “其他各部上马,疾援朔州!” 贺穆兰之前根本不知道库莫提打探到什么,待听到朔州,脸色也是一变。 朔州在黑山大营和平城之间,在沃野的东面,要想绕过沃野直通朔州,除非用飞的。 可是今年却不同往年,今年特别的冷! 沃野镇就在黄河“几”字型的最上头,而朔州则在“几”字的右上方,两者都临着黄河水源,就是为了建城方便。 可是沃野的“几”字有两道支流,都在沃野的北方。今年天气极冷,北方大多河面都结了冰,水脉不宽的支流更是普遍都可以跑马。若是蠕蠕从北方的支流踩着冰面顺流直下,确实可以绕过沃野,直扑朔州! 朔州有三镇拱卫,原本蠕蠕根本不可能攻击到,可是他们从西边渡河而来,竟是绕过了武川以北的黑山大营和沃野城,直奔朔州而去,朔州没有提防,此时突然有骑兵南下,必定要吃大亏! “为何是朔州!若是得不到便宜,岂不是要困在大魏腹地!” 库莫提纵马如飞,心中不安至极。 天气之事不可捉摸,冬季是冷,可是过了正月,往往大地回暖,黄河解封,这些蠕蠕难道要从黄河里游回老家不成?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准备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们疯了不成!就算破了朔州,三镇夹攻,他们也不可能再南下一步! 贺穆兰比库莫提还要费解,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战。前世花木兰是右军的一员,这一场布局即使真的存在,她此时也应该是守卫黑山大营没有离营,自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蠕蠕为何要舍弃掉一万多匹马,甘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直奔朔州。 木兰无长兄_456 朔州! 朔州到底有什么! “报!御夷镇以北发现蠕蠕行踪,蠕蠕并无南下,直奔西北而去!” “人数呢?” 参军帐中一直在派出各路斥候探查东线失去踪迹的蠕蠕人,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自然是欢欣鼓舞。 “人数约有一万余众,皆是轻骑……” “比我们估计的要多。”李毅皱起眉头。“已经到了御夷,就算不打御夷,也应该劫掠周边,他们似乎是在赶时间,赶什么呢?” “军师,如今得请大将军增设兵马,火速前往东边拦截才是!” 一位参军指着地图,“过了御夷,离武川就不远了!” “我这就去见大将军!” 李参军手握军报,急急忙忙前往军帐。 于此同时,京中鸿胪寺的队伍和羽林军、宿卫军共三万余人随驾前往黑山大营,京中特使出发前五天火速飞马通知各镇做好接驾之事。 只不过拓跋焘出行很少铺张,向来轻车简从。他行军速度快,走的是大道,沿途并不耽搁,此时又有“突击检查”黑山大营的意图,所以等京报到了黑山大营的时候…… 皇帝已经离朔州不远了。 ☆、第157章 关它鸟事 库莫提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经出了京,他只是根据自己这么多年领兵以来的直觉,肯定蠕蠕们愿意抛弃一万多战马来故布疑阵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但也难保那些蠕蠕的口径是假的,是为了将他们骗到朔州去的计中计,所以库莫提出于谨慎起见,让若干部带着蠕蠕的残兵和战马先回沃野,一方面细细拷问,一方面要求虎贲和骁骑营支援,在情况不对的时候立刻东进,支援朔州。 库莫提的鹰扬军是速度最快的骑兵部队,出于“责无旁贷”,直奔朔州就成了定局。 若贺穆兰觉得一开始鹰扬军驰援沃野就已经算是急行军的话,如今简直就是“飞奔”。之前她好奇的如何在马上解决个人问题的事情,很快她就看到了真实的案例。 疾行中,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根本就没时间下马,由于在不停的颠簸,和身体外的冷空气对抗,几乎没有什么尿意,偶尔有想要小解的,也就是直接把裤子拉开一半,抓着就往外面撒,如果碰到吹的是迎面风,就会吹回到马镫和裤子上,但是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因为急行军就是这样的。 贺穆兰因为控制了喝水,所以没有太大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真的内急,就直接尿裤子。她马鞍下有干净的裤子,原本是怕大腿磨破了皮而准备的,如果真尿湿了,晚上扎营的时候就可以更换。 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三匹马轮换,直到三匹马都已经跑不动了,便下马休息,喂食战马水和草料,再小眯片刻。到了后来,很多骑士都在驰骋中睡着了,全靠身体的本能和战马的通人性,才能一直挂在马上。 这样紧追急赶大约一天一夜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支真正的西线蠕蠕的踪迹。库莫提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斥候们去打探情况,又命伯鸭官火速去黑山大营、武川镇和朔州去报讯,而鹰扬军全部人马就地整休,养精蓄锐,以准备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 贺穆兰昨夜已经处理过自己的个人问题,几个亲兵里,就属她精神最好,所以库莫提让她和乙浑少连护卫自己,其他亲兵全部休息。 库莫提也累得不轻。第一天疾行时,他还穿着那件拉风的明光铠,结果直到第二天上午继续行军时,他就已经把身上的甲胄脱掉了,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软皮甲上路。 穿着铁制铠甲赶路是不合适的,这一点花木兰已经用她的经验告诉了贺穆兰,所以贺穆兰第一天上马就把乌锤甲给卸了放在驮马上,穿的是皮甲。 库莫提知道明光铠不适合赶路,但他是主帅,穿着明光铠就等于和所有人宣告他的身份,直到真正开始疾行无人管你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才敢把那身提高逼格的装备脱下。 当主帅真是可怜,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强忍着疼痛骑马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哪个地方磨破了。 很快斥候前来回报,前方的蠕蠕只有七八千人,应该是脚程不快落在后面的,因为和之前那些疲马一般,都是些疲军。 若说疲兵,库莫提所率的鹰扬军和这支人马也没什么区别。如今离朔州已经不远,库莫提命令众人休整过后,立刻上马,准备迎击。 “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是尽可能多的留下对方打探消息,我们还要去朔州,不要有不必要的伤亡!” 库莫提上马后看了看身后的亲兵,几乎都是精神饱满,满意地点了点头。 “全军突击!” 拓跋焘带着三万大军行军到快至朔州之时,突然遭遇了左右两翼的攻击。 这在魏军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前方还有黑山大营守卫边关,就算是沃野、怀荒和御夷,哪一镇也不可能让蠕蠕直接南下,直接在路上伏击。 这可不是荒郊野外,这是前往朔州治地盛乐的大道!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赫连夏的人,还是蠕蠕?可打探清楚了?” 拓跋焘虽然才二十一岁,可是从他少年时期起,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 无论是偷袭、夜袭、包围、夹攻,他都曾经历过。最危险的时候,里外围了五圈的敌人,全靠麾下誓死拼杀,才能冲出包围。 更别说拓跋焘的身边还有文武官员,便是为了安定军心,他也不会表现出一丝慌乱。 “左边来的人马打的是狼头旗,是蠕蠕的大将鬼方!”左路的探马开口回报:“人数约有上万!” 他不敢靠近,数不清人数有多少,但看尘头和马群的数量,大约也能得到一个数字。 这人数上万,是往少了说,而非多的。 “右边并无旗号,人数也是约有上万。” 听到人数并不是很多,拓跋焘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是蠕蠕,那约莫是偷偷潜入我大魏地界的。对方乃是疲兵,又远离故土,补给无力,我等哪怕以逸待劳,对方都要自乱阵脚。” 拓跋焘对蠕蠕十分轻蔑,直接下令还击。 “命令龙骧将军步堆与车骑将军拓跋仁率羽林左右军出阵迎战,宿卫军保护各位大臣。派出伯鸭官前往朔州和武川方向的州郡求援,速速勤王。” 平城留下了五万大军镇守,武川也有三万人马,朔州虽然小,可是一万人马也是有的。无论是哪一支前往此地,都只需要一日的日程。羽林军大多是鲜卑各部贵族的子弟,原本就渴望军功,希望能建功立业,如今听从大可汗之言出阵迎战,立刻跟随两位大将领军出战,厮杀起来。 唯有崔浩心中委实不安,他素来知道蠕蠕并不是会慷慨赴死、孤注一掷的民族,所以在一旁力谏道: “陛下,蠕蠕素来狡诈惜身,绝非英勇无畏之士,如今在我大魏的腹地出现两支蠕蠕的骑兵,绝非偶然。清晨臣见天上鸿雁西飞,这并非吉祥之兆,您如今还是撤回平城,方才安全!” 崔浩素来喜好天文命理之说,拓跋焘也是知道。 他建议自己此行带上寇谦之时,拓跋焘是把他当做一个观测天象之人上路的,并非让他随侍在身边。这几日崔浩日日和寇谦之在一起,拓跋焘冷眼旁观,见他们颇为相投,就担心崔浩陷入寇谦之的鬼神之道里。 如今崔浩突然拿早上出现的鸿雁说此时是不吉之兆,拓跋焘心中就对自己的担忧更甚了,出口直接否定了他的劝谏: “冬日里鸿雁西飞虽然少见,但也不算是什么不祥之兆。如今只不过是几万蠕蠕,往日我几千骑兵对抗上万蠕蠕都有过,更何况如今还是对方的疲兵。你且等着,看我羽林儿郎如何让他们有来无回!” 崔浩只好跟着拓跋焘听着前方的战报。如今拓跋仁和步堆已经率领两万羽林军左右迎战,如今箭矢如飞,蠕蠕一交兵就退,毫无斗志,羽林军乘胜追击,斩敌约有两千余人。 宿卫军被留下来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是以看着羽林军飞快的收割着军功,无不又眼红又沮丧。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军功!可惜他们是宿卫军,负责保护陛下安全,不可擅离职守,否则这些军功,怎么的也有他们一半。 拓跋焘见崔浩如此愁得连一点微须都要被自己摸完了,笑着安慰道:“崔太常不要担忧,你看这些蠕蠕如此不堪一击,便是再来几万,也就是片刻功夫就土崩瓦解。更何况前方不远就是盛乐,骑兵不过半日就可抵达,你又何苦折磨自己的胡子呢?” “但愿如此吧……” 木兰无长兄_457 崔浩听探马说蠕蠕虽然战死两千余人,却一直不退,只好吩咐交好的宿将将领做好有伏兵的准备。 果然不出崔浩所料,没过多久,西边又来了一支人马,待行军到了近前,猛然打出自己的旗号,让拓跋焘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赫连定,夏国平原公,和攻打长安的宋兵将军周几对峙,最后战败撤回统万的夏国大将,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朔州附近! 这群人各个都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到了大魏的腹地? 难不成如今黄河冰封到连黄河以南都能轻松度过? 拓跋焘看着那“赫连”的旗帜,脱口而出: “这哪里是鸿雁西飞,这些人是骑着鸿雁来的吧!” 正在攻夏的周几和奚斤呢? 居然让赫连定跑到魏国来了,看他回去不抽的他们满地找牙! ☆、第158章 投降不死 贺穆兰正在遭遇她人生中第一次逃跑。 之前都是他们追别人、迎击别人,还没有被别人迎击的时候。 他们原以为对方是疲兵,所以直接发动了冲锋,却没想到对方确实是疲兵没错,但并不是只有一支军队。 当那支没有打着旗号的队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面对多达三四倍的敌人,库莫提只能下令全军撤退,快速离开这里。 他们若死了,就再也没人能示警大魏腹地出现了两支骑兵了。 库莫提率领着鹰扬军在合围之前且战且退,这支蠕蠕却是人人都带着弓箭,虽是纵马奔驰,却总有队伍坠在身后,一直射箭,没一会儿,就有鹰扬骑士跌落马下,或被踩成肉泥,或被乱刀分尸。 库莫提的所有亲兵都贴身守护在他的身边,只是这样更加让他的目标明显起来。 库莫提穿着一身明光铠原本就吸引人的注意,又有众多勇士包围着他让他撤退,这让蠕蠕和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更加确定自己抓到了一只大鱼,一直紧追不舍。 长途奔袭之后,就算中间得到了休息,也不可能一直作战。鹰扬军原本是冲锋别人,临到近前发现又出现了一支敌军,明明已经冲锋到了敌人的身侧,却要硬生生调转马头,往其他方向撤退,若不是鹰扬军原本就是精锐,早就已经惊慌失措了。 一支部队精锐不精锐,除了看作战能力强不强,还要看的是应变能力如何。库莫提虽然诧异这几万人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反应能力却是迅速,当机立断全军撤退,要去其他地方报讯。 在自己国家的腹地莫名其妙出现一支军队,若搁在南朝宋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几城之间都有哨岗,就算没有哨岗,还有驿站,驿站都没有总还有乡野村民,怎会让大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赶路? 可如今的魏国北方半壁都是草原,人口稀少,西边全是沙漠,人迹罕至,只有南方平城周边地方聚集着大量的人口,是以这支部队若是熟悉路径,从草原或沙漠里穿行而过,居然也绕道魏国腹地来了。 鹰扬军何曾被人如此追赶过?在黑山,蠕蠕见了鹰飞旗帜无不魂飞魄散,见之则避,现在就在大魏自己人的地方,鹰扬军却被人逼到要逃跑的地步。 很快,鹰扬军就和最先冲锋到身前的蠕蠕们展开了白刃战,贺穆兰的武勇在混战中愈发的表现了出来。 只见她一把长戟左挑右斩,顿时无数蠕蠕被她斩于马下。 库莫提的亲兵和副将等人自然知道花木兰的武艺不弱,却没想到对方强到这种地步。便是库莫提自己,也隐隐觉得若是他们真要生死相搏,赢的不见得是他。 别人看着贺穆兰似乎轻松自若,其实贺穆兰也已经又困又累了。只是她进入“入武”状态的时候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再加上她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记忆都很强悍,所以和蠕蠕一交手,对方就先已经胆寒。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若是想活下去,大都有自己的经验,对于蠕蠕来说,柿子捡软的捏,便是他们的经验。打仗的时候,状态是越杀越强的,当你杀了五个人、十个人后,浑身上下的煞气能把人吓破胆,而那个杀红了眼的人也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把敌人撕成碎片。 遇见这种状态正好的对手,蠕蠕们通常选择绕走,让他一个人去发疯。 贺穆兰觉得自己面前对着的敌人越来越少,而她左右亲兵同伴的对手越来越多,当即一勒缰绳,朝着也正在拼杀的库莫提而去。 敌人的目标是库莫提,自然是他的身边聚集的敌人越多。 眼见着敌人靠的越来越近,库莫提的一个家将自动请缨带着部将断后,请库莫提先行,库莫提是个能决断之人,当下也不犹豫,带着部将立刻就先行撤退。 贺穆兰看着那一个家将将骑兵们一字排开阻挡追兵,心中委实难受,可她身为亲兵,只能以保护库莫提的安危为己任,即使心中再怎么压抑无奈,除了加快速度离开这里,竟没有第二条路走。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感觉到在大军的面前,一个人的武勇虽然厉害,但面对千军万马,除了让你死的好看点,壮烈点,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若此时她带着相同的部队,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定然是大大的鼓舞士气,可如今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兵,想护着自己都要担心主帅战死的身份,哪里有什么“取上将首级”的机会! 他们一路狂奔,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因为谁都知道家将所带的那支部曲大概是凶多吉少,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该死!我居然都没问他可有什么心愿没了!”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这样咒骂了一声。 压抑的气氛就这么一直萦绕着他们,待他们跑出半天,却发现敌人没有追击而来,再派出斥候去查探,得到的消息确实是无人追来,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这些将军们露出更加糟糕的神色。 “将军,他们不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应该是所图不小……” 就算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不知道他们是鹰扬军,蠕蠕却知道的。活捉一个颍川王对打击大魏的作用不言而喻,可这些人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们甚至不肯南追,是因为那边人迹罕至,不容易发现吗?”这一路都是草场,就算有牧民出没,看到这样的大军,也只敢远远地避让,哪里会去注意到底是那一支军队?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自己国家的腹地出现了敌人的军队的,毕竟北方没有打起来,西边也快要被灭了。 西边…… 西边…… 库莫提的脸上变了颜色:“是夏国的人!” “什么?” “将军,夏国不是已经连战连败,退守统万城了吗?” “这都不是重点。” 独孤唯胳膊上中了一箭,命令部曲把箭拔出,“有什么要比……嘶……王爷的身份……还要重要……嘶,你轻点!” 他痛的满头大汗。 “我怕是王驾出京了!” 这正是库莫提担心的问题,因为他们的陛下确实是个想到就做的人。 如今马上三军大比在即,又有高车归附,再加上左营曾经哗变军心不稳,拓跋焘若是选择此时北上,正是合适的时机。 他心中担忧之下,便径直立在那里,苦苦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去做的问题。 . 另一边,贺穆兰看独孤唯的那个部曲连手都不洗就要直接拔箭,看的脸皮发紧,忍不住上前接手,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独孤唯听若干人说过贺穆兰懂些医术,这时候正在逃命,也没什么可以讲究的,便对贺穆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找人要了一个水囊,把手大致的清洗了下,然后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带子,直接绑在了独孤唯箭伤的上方,使劲扎紧。 独孤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奇的记着她的每一部动作。 蠕蠕的箭普遍质量不高,箭头只要在伤口里留的久了就会生锈,而且蠕蠕和鲜卑人都有打仗前把箭插在土里埋上一阵的习惯,这时代很多士卒都是死于感染。 贺穆兰不知道独孤唯会不会感染,但这荒郊野外,她的绷带至少是煮过的,比这些满是灰尘的衣服强。 她抓住箭尾,一只手按着伤口上方,迅速的拔了箭。因为她力气大,独孤唯几乎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楚,箭头就已经离了伤口。 木兰无长兄_459 此时赫连定已经到了眼前,成千成万骑兵围住了拓跋焘一行人的空地,听得拓跋焘阵中鼓乐齐鸣,对方似乎也是不甘示弱,取出了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拓跋焘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心中寻思:‘今日之事,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绝非偶然。自己从素和君手中得到那封信,才放下麟儿,准备前往黑山大营处理军务,素和君绝对不会有问题,那问题就一定是出在送信的黑山大营或接信的中书省里。信是随着黑山大营的信函一起入的京,怕是有人提前看了,推测出我的行程,布置了一番。’ ‘若非如此,就是对方能掐会算,知道我的王驾这时会来到朔州附近。十一月底夏国的长安才被攻陷,这才不过正月,救援长安的赫连定就调转人马来了我大魏,周几那人是个谨慎的良将,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若不是他受了伤,就是已经凶多吉少,控制不住局面了。’ ‘朝中应该也有内应,否则我若离开的太早或太晚,对方都不会在此拦截到我。蠕蠕里没有这样的人才,不然我征西后方早就起火了。夏国不会有这等枭雄,敢拿国中最后一支精锐的部队如此去拼……’ ‘到底是谁?谁做的部署?是京中哪位觊觎王位的宗室,还是凉国或刘宋的谋划?’ 拓跋焘登基四年有余,便是刚刚登基那年蠕蠕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发难,也没有让他如此冷汗淋漓过。 那时虽然对方是趁火打劫,但毕竟还是真刀真枪,他此生最恨的却是吃里扒外、冷刀暗箭之徒。 此时崔浩已经和最早一批杀出重围报讯的回返者接上了话,得到消息后,立刻到前面去禀报拓跋焘:“陛下且宽圣虑,报讯的伯鸭官已突破重围,南北召集人马去了,此地离朔州不足百里,不出半日,必会引兵前来平乱。” “大魏是吾等的家国,有何好虑的!”拓跋焘扫视众将,众将士对拓跋焘都极为忠心,愿决一死战,绝不堕大魏的威风。 “待消灭这群蠕蠕和夏狗之后,诸位军功都上升两转,再加重赏!” 拓跋焘平日就极为慷慨,此时说再加重赏,又亲临阵前并不撤退,登时士气大振,誓死效忠。 两万多羽林将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持弓提矛。又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拓跋焘心中安定,只要军心不乱,便可一战。他命令羽林右军上前阻拦,向着宿卫军下令:“结阵立寨!宿卫军下马以蓄马力!” 传令官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宿卫军都转到了后方,将皮室大帐的支柱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竖起扎营时用的木栏,片刻间,就在这空旷之地结成了一个营寨。 众大臣摆起仪仗,在营帐前竖起王旗,围于营寨之侧,充作护军。 若是有援军前来,远远看去,就知道谁是王师,谁是贼寇,该往何处驰援。 拓跋焘令人结阵,对方前锋已到,却在强弓硬弩射不到之处先行用鲜卑话乱骂了一通,大抵是鲜卑人卑鄙无耻,侵犯夏国,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人神共弃云云。后来见拓跋焘充耳不闻,又改骂起拓跋焘生母淫荡,淫乱后宫,生下拓跋焘这个野种。 对方知道拓跋焘向来喜欢身先士卒,又是个年轻气盛之人,他们得知鲜卑“子贵母死”的规矩,便侮辱他的亡母,便是想用这个让拓跋焘激怒,引得他离阵出击。 拓跋焘十二岁时就被立为太子,母亲乃是魏国的平阳威王兼太宰之妹,其性格最是刚烈,绝非“淫乱”之人。母亲因自己被赐死原本就是痛楚,拓跋焘再听到对方的唾骂,顿时脸色大变,就要令人上前射死那些“骂者”。 崔浩一见不好,立刻站于阵前,抢先一步用匈奴话叫起阵来。 “我听说你们的君王是个暴虐之人,经常坐在统万城头上,身边放着武器,无论什么人,只要一不顺眼,就亲自动手杀了;他如果发现臣下有对自己不满,就令人挖出眼睛踩破;如果认为你在讥笑他,就令人用刀子割下嘴唇;而忠心谏言之人,往往被割掉了舌头。拥有这样的国君,国家覆灭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便是你们如今战死在他乡,也不会得到任何的荣誉。如今长安已失,仅剩统万,说不定此时统万城已经被破,你们都成了无国无君之人。不如现在乖乖降了,是王爷的依然是王爷,是将军的依然是将军,我们魏国的陛下是有雅量气度的明君,诸国皆有耳闻,效忠这样的君主,岂不是比你们那失道的国君更强?” 崔浩少年出仕,因为精通各国语言,辩才又强,从出仕起,也不知道当过了多少次的使臣,对诸国情况都了解。此时站在阵前说出这一番话来,这些夏国将士之中不乏有见过、或者直接就有过被暴君折磨的惨痛经历之人,顿时露出游移之色来。 拓跋焘是急脾气,气也就那一阵,见崔浩不惧敌人,舍身维护他的尊严,拓跋焘心中一暖,刚才那些愤怒也就抛之脑后,点头大声应道: “统万此时应该已经破了,赫连定,你若现在投降,你的平原公之位我依旧不变,还会封你夏国的封地,让你继续留在夏国为官。可你们若继续冥顽不灵,待我大魏攻破统万城之日,必将鸡犬不留!” 他知道赫连定率大军出征,家人老小一定被留在宫中为质,便以统万城上万百姓和官员的性命相威胁。 此言一出,赫连定军中许多将士担忧之色更甚了。 赫连定乃是夏国宗室,一心为国,又是受人尊重的老帅,见这魏国年少的皇帝被大军围困依然能够侃侃而谈,底下众文臣将士各个誓死效忠,再想起夏国被魏国一攻之下到处溃败,各地城池纷纷失守,将官逃窜,忍不住心中唏嘘。 若夏国有此国君、有此良将、有此名臣,又何惧魏国的进攻? 又何须他们千里迢迢,和蠕蠕们联合,九死一生地冒险绑架敌国国君? 赫连定家中老小族人上百人都被赫连昌留在了宫里,此时便是拓跋焘将夏国国君之位给他,他也不可能投降。 他当场命令自己的亲卫们把露出犹豫之色的将士们拖出阵中,拉在阵前砍了,大声叫道: “吾等乃是夏人,岂可对魏人摇尾乞怜?若再有动摇者,如此下场!众儿郎听令,抓住拓跋焘者,我这平原公的位子拱手让之!” 他这激励之言可算是重赏,可是大部分夏国将士都知道夏国都将不存了,一个平原公不过也就是个空头的公爵,士气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 赫连定苦笑,望了望左右的众将,诚恳道:“如今统万危在旦夕,统万在,则夏在,统万亡,则夏亡。拓跋焘没有子嗣,我等若能生擒拓跋焘,必能逼得魏军东退,还复山河,待那时,诸位都是救国英雄,永载史册!” 这话倒更加让人振奋,众夏兵千里奔驰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围住了敌国皇帝,对方却丝毫不惧,又来个漂亮的像是个女人的汉臣把他们的君主骂了一遍,说是骂,还没一句话是污蔑,弄的他们士气顿泄。 只是他们毕竟是夏人,亲戚朋友皆在夏地,在这场战争中多有死伤,无论自家的君主多残暴,家国之仇,却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被赫连定一说,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 “陛下……” 崔浩听不到赫连定说了什么,只能从他的神色中推测:“对方似乎有所忌惮,不能投降。但将士们都有迟疑之色,想来确实有所动摇,只是碍于主将的威严和手段,不敢提出异议。” “无非就是家小都被控制,不敢反抗罢了。” 拓跋焘曾听说他攻夏时,夏国许多防守城池的官员逃跑,后来赫连昌便去把许多官员将军的家小都带走了,所以到了后来,举城投降之事变得更少,到攻打统万城时,更是各路王将纷纷救援,想来便是如此。 他脸上不屑之色更重。 “这样的君主,就算统万不失,夏国尚存,以后哪里还会有臣将为他卖命?” 拓跋焘和赫连定的大军在阵前互骂,蠕蠕此番来的几员大将和上万人马却是不耐烦至极。 他们和夏国人做了盟约,两方合作生擒拓跋焘,夏国人要魏兵退出夏国,蠕蠕人却是想要趁机索要赎金,以牛羊马匹金银珠宝赎人。 两方都要活的拓跋焘,否则拓跋焘和他的大军一死,他们身在腹地,岂不是要被来勤王的魏军活活乱刀砍死报仇? 蠕蠕向来不懂什么士气、什么军心,君臣,他们是部落汗国,为了利益各大部族就联合在一起出去卖命,得了钱财分了顷刻就散,如今见拓跋焘就在阵前,犹如见到巨大的财宝堆立在那里,哪里耐烦赫连定又是骂战、又是劝降?立刻大声鼓噪,准备作战。 拓跋焘见蠕蠕已经不耐烦了,赫连定也是存了死战之志,顿时胸中傲气万千——连蠕蠕都不怕死了,他乃大魏之君,岂能退后? 敌阵中鼓声擂起,魏营中鼓乐也响,对方数万骑兵喊声震天动地冲杀过来,魏军中数万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人数众多,前赴后继蜂拥而至,拓跋焘拔出长刀,命令宿卫军上马,准备苦战! 此时崔浩知道自己在前面也是多余,他心中知道敌人都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九死一生,就抓住了这个弱点不放,找了一群会说匈奴话的人来,站在阵前弓矢不及的地方,放声开始高喊。 此地有许多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的便是外族使臣,会说蠕蠕和夏国所用匈奴话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些人听了崔浩的指示,立刻鼓足力气,放声大喊了起来: “现在投降,赏赐夏国土地,家小也可免罪!” “蠕蠕们听了,杀一个夏人给一头牛!杀两个夏人给一斤金子!若是杀十个夏人,让你们在敕勒川放牧,赐你们牛羊成群!” “夏国已经败了,你们还是速速逃走,免得客死异乡!” “上将想要功劳,派小兵去送死,是何道理?不如放下武器投入我军阵中,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两军在这空旷的平原上征战,霎时间羽箭长矛在天空中飞来舞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有两支蠕蠕人被围住眼见就要被刺死当场,听到崔浩等文臣的呼唤,立刻丢下兵刃,下马投降。 拓跋仁是员智将,并不趁此杀了这些蠕蠕,而是令人将他们的战马刺死,将他们赶到一边,准备叫人绑走,结果赫连定居然不顾那是盟友,派手下弓箭手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跑到阵前,一阵乱射把这些投降的蠕蠕给射死了。 蠕蠕人和蠕蠕的将军们顿时对赫连定又气又骂,他们阵前反复投降已经成了常事,蠕蠕人均寿命短,塞外生存不易,每个人口都十分宝贵,即使叛了也不会被人羞耻。可是赫连定却知道这时候只要有蠕蠕再来这套,很快夏人也会照学,那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崔浩之计原本已经奏效,无奈赫连定果然不负他“夏国柱石”的称号,不但看破了他的计策,还立刻冒着得罪蠕蠕人的危险,将隐患直接消灭,令得一些准备投降的伤兵和蠕蠕人都不敢再试。 “只希望夏国能早日被灭,这赫连定若是为我所用,必是可以建功立业、镇守一方的大帅之才。” 拓跋焘如今已经被重重围困,居然还能想些这样的东西,若是赫连定知道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拓跋焘提着长刀在阵前指挥作战,却发现没有蠕蠕和夏国人将弓箭射向他的方向,他是越到危机越是冷静的性格,只是略略一想,便知道了是何缘故。 “想要活捉我?”拓跋焘冷哼一声,提刀对着三军将士大喊:“吾必死战到底,众将士不用在意我的性命!” 众人正为了保卫拓跋焘的安全誓死拼杀,猛听得大可汗突然说起不用在意他的性命,顿时无论敌我,皆为大惊。 拓跋焘知道对方要活捉他,反倒准备利用别人投鼠忌器之心,想要身先士卒,带着身边最精锐的武士冲杀。 他横刀立马,振臂呼道: 木兰无长兄_460 “若我战死此地,我的儿子拓跋晃登基,原辅弼大臣不变,窦太后升为太皇太后,照料新皇至十二岁亲政为止。若拓跋晃不幸早夭,我的王弟拓跋健继承王位。有幸存之人,务必传我口谕回京!” 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来的正是时候。 何止是福星,如果要是他死了,简直就是救了大魏之人! 他的保母窦太后是女中枭雄,又有他临走给的兵符在手,必定能护庇他的儿子平安长大。 赫连定听到拓跋焘说到“儿子”云云,顿时心口剧震,一口腥甜之气汹涌而上,险些跌下马去。 他们这群冒死进入大魏之人,原本就存着有去无回之心,除了抓住拓跋焘和他身边的重臣大将们威胁大魏,再无求生之路。 但鲜卑人性烈,视死如生,根本不惧这种威胁,夏人和柔然人会这么笃定魏国人不会轻易让拓跋焘去死,便是因为拓跋焘乃是鲜卑盼了许久的英主,而且并无子嗣的缘故。 拓跋焘如今二十岁,他十二岁当太子,理政八年,乃是聪明雄断之主。他的弟弟们个个年幼,除了这位“大可汗”,其他宗室都不可能同时压服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为了平衡和社稷,魏人也会迎回这位君王。 可是拓跋焘如今说他已经有了儿子! 拓跋焘有了血脉,只要这位血脉不要太差,魏人们也会重新再造出一个“拓跋焘”来。 “赫连定,你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有许多柔然的部落主听到拓跋焘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出声质疑。 柔然没有什么王将,柔然大汗下令,各部落主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就算有使臣去了柔然,部落主们愿意冒死前来,自然都是为了各自的好处,此时好处没看到,最危险的事情倒发生在了眼前,顿时破口大骂。 赫连定哪里敢开口解释,他那一口鲜血要是喷出,顿时军心就要动摇了! 拓跋焘目力虽好,乱军嘈杂,却听不到对方具体说什么,但见蠕蠕各个气愤,便知道对方真的是下了活捉的决心,顿时对崔浩喊道: “让他们喊,喊我有儿子了!天降麟儿,生来异象,是命定的英主!” 崔浩何等人物,一听拓跋焘突然说出这话,立刻也就知道了为何原因。他一边想着能谋划此事之人果然非同常人,连绑架魏国君主的计策都能想出来,一边按照拓跋焘的吩咐,命令鸿胪寺众赞者改为呼喊拓跋焘有子一事。 拓跋晃刚刚降生不久,他国不知,这些京中百官却是知道的,就连崔浩也是借此机会才和鲜卑贵族冰释前嫌,当下人人都觉得拓跋晃果然是福子,喊起来底气更足,夸得那拓跋晃恨不得生来会走,张口既言。 蠕蠕人首先士气大跌,他们迷信天命,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的警示,顿时气泄。夏国人已经和羽林军杀红了眼,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却觉得羽林军们越战越强,打到后来连眼睛都亮的瘆人,吓得先胆寒三分。 几万人马在此结阵立营大战,喊杀声自然传出极远,就算魏国地域辽阔北方人少,此时也有不少经过或住在附近的百姓牧民行人等知道此地不对,四散去寻找魏国官员。 赫连定知道魏国的兵将向来能死战,羽林军装备又绝非一般的精兵能比,久战之下必定要被援军活活围死,只好一咬牙,命人挥起令旗,让出原本准备的三千精锐骑兵出阵。 这三千精锐一直养精蓄锐不曾出战,战马也是养足了马力,此时出阵,正是时候。 这三千人是他十多年来南征北战的宿将,人人都是难得的勇士,此番前来,他已告之这些人,他们的家人妻小夏国国君一定好好对待,便是战死,也至少赡养三代,这些骑兵如今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声冲杀,朝着拓跋焘的方向冲锋而去。 宿卫军乃是保护皇帝的军队,宿卫军的车骑将军令旗招展,数千人马围了上去,刀矛齐施,这些宿卫要用人命去拦这群马力充足的敢死之士,只听得杀声动天,血肉横飞,拓跋焘虎目含泪,擎力在手,想要相救,却无计可施。 赫连定心中比拓跋焘还要心痛,他一直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就怕一个张口,心血上涌,咬到后来,连牙齿都痛到麻木。 可他只能继续挥舞将旗,让其他人马跟在这三千骑兵之后进攻,以前方之人的血肉作为挡箭之盾,护卫之墙,朝着拓跋焘继续前进。 就在通往拓跋焘的路上,塞满了蠕蠕人、夏国人和魏国人,蠕蠕的骑兵不能奔驰,为了活捉拓跋焘,只能下马,待杀出一条血路,却见拓跋焘已经命人准备好弓箭,齐射了一番。 汉臣们的嗓子已经喊哑,对方投降之人寥寥无几,好在羽林军们越战越勇,彻底被磨练了出来。 他们原就是贵族高门之后,或是军中战功卓绝的战死者后裔被抚恤,都是从小习武,武艺精湛,又有名师指点,其中不乏可以为将之才,欠缺的仅仅只是实战经验。 如今为了保命、为了勤王、为了撑得更久一些,这些人往日里所学的一切都被百分之一千的发挥了出来,他们的兵甲武器远比敌人要精良的多,战到后来,敌人的刀口卷了、盔甲烂了,他们依然还可以继续再战,损耗极小,胆气越越生越大,更是令敌人胆丧心惊。 拓跋焘已经开始和敌人交手,崔浩见此时已经不是添不添乱的事情了,立刻卷起袖子,拿起弓箭也开始射击。 这时士族的君子六艺里,“射”是必学的,文臣们见崔浩已经开始还击,便也各自拿剑的拿剑,拿弓的拿弓,以保护皇帝的安危。 一场恶战让双方都要力竭,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呜呜呜地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一众人等都在死战,一听到这号角之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时朝着号角方向看去,脸上均有惊惶之色。 那号角之声从西方传来,而西方是夏国的方向,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号角是哪一方的援军。 号角之声乍响后,初听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起已经近了数里,第三次响起又近了数里,便是天下再快的马,再强的骑兵,也绝无如此迅捷之理。 拓跋焘惯用骑兵,听到号角声响起三声,顿时大喜过望。 号角连响,说明已经有援军到了近前,只是骑兵不似步兵,马力有好有坏,援军也是有快有慢,来的快的在前面,来的慢的在后面。掉队在后面的部队用号角发出声音,前面的部队用号角声指引正确的方向,所以号角声才一声近似一声。 最近的那一声已经就在眼前,说明有善于疾行的部队已经抵达了。 随着西方的号角声起,北面也开始传出号角之声,听声不过十里左右,号角飞传,传到最近之处,便陡然收声。 若说西边来的可能是夏国人,那北面来的,绝对不会是敌人了。 羽林军和宿卫军欢呼震天,赫连定的部队本来已经拼杀到拓跋焘的近前,猛听得号角之声频传,突然间鸦雀无声。 拓跋焘狂声大笑,指着赫连定大叫: “你如今投降,我定饶你麾下众将士不死。” 他心中不屑蠕蠕,却十分看重赫连定,想要留下这个人才,是以只对赫连定招降,声音极为响亮。 西边的大地已经开始颤抖,号令官将拓跋焘的号令传下去,但听得一句“投降不死”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前句,声音越来越大,满世界都是“投降不死”之声。 声音如此传递,却依然严整有序,足见羽林军的素质之强。 赫连定脸上又红又白,号角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因为夏国再无援兵可用。 刹那间,他的那口血终于没有撑住,猛地喷了出去! 随着胸口之血喷出去的,还有他硬生生咬碎的几颗牙齿。 ☆、第159章 恍若初见 夏国是北方十六国里匈奴人建立的国家。赫连氏族野心勃勃,又具有胡族特有的野性,是以夏国是典型的以铁腕政策统治着治下的国家,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百姓生活之艰苦,不足以外人道也。 统万乃是蒸土筑城,只要民夫所筑之段能用锥子刺入一寸,便杀了那段的作者,捣成肉泥一起蒸在土里做墙,如此残暴血腥,这统万的城墙,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死去的亡灵。 但即使如此,能在北方建立国家的胡族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或是几代的厚积薄发,或是某一代英主的高瞻远瞩,十六国中没有哪个国家是可以小视之国。 这些胡族建立起来的国家总是有着强烈的侵略意图,又好动刀兵,赫连定能征善战,虽然因为出身没有被立为储君,在国内的人望却不比赫连昌低。 赫连定虽然是“国之柱石”,但在外族和其他诸国的名声却不是很好,因为他很少留下活口,对外战争时,无论对方是敌国的平民还是兵卒,只要是成年的男人,他都会将他们全部斩杀。 据说他最崇拜的将军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大将“白起”,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做,大致也能推断的出来。 夏国国势渐渐在走下坡路,而周边诸国和异族都在不停壮大自己,若不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人的势力,先死的就会是夏国。 赫连定知道夏国倾颓之势不可挽回,所以他来了,来赢一场豪赌。可是对方的实力和运气给他重重甩了一个巴掌,让他输的刻骨铭心。 在号角响起的这一瞬间,赫连定已经知道魏国是不可战胜的。一场突袭,多少个月的筹划,四万多人马的长途跋涉,若此行去绑架的是夏国的君主、凉国的君主、燕国的君主,怕是都已经成了…… 可魏国的文臣不怕死,武将不惜命,而救援来的比任何一个国家的骑兵都要快速,这位君主自己,从头到尾都站在阵前,没有退后过一步…… 想起夏国救驾救到一半被魏兵吓得败退的各部将军们,赫连定只觉得胸口又在翻涌,快要跌于马下了。 西方的号角一声快似一声,北方的号角已经就在近前,羽林军和宿卫军都和扶乩请神了一般瞬间战力超群,赫连定知道自己这方大势已去,一咬牙,将旗朝东,鸣金撤退。 木兰无长兄_461 西边和北面都有大部救援,只有东面毫无声息,显然援军是从西边而来,又联合了北面的部队,东边却是没有防备,可以突围。 虽然夏国是在西边,但他如此失败,绝对不能给拓跋焘抓到,他若投降,一百多家中老小就要尽数被族诛,如果他死了,拓跋焘就会利用他动摇夏国最后的士气。 他只能逃,沿着蠕蠕东线进入大魏的路径,逃到库莫奚去,想法在再折返回到凉国,以图大业。 赫连定鸣金撤退,这些夏国精兵接到鸣金的指令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开始了逃亡,他的部队比蠕蠕人严整有序的多,撤退时也是形若疾风。 蠕蠕见赫连定要跑,顿觉不妙,骂骂咧咧间也开始奔逃,只是蠕蠕惯于草原中作战,以氏族为单位,一旦情况不妙都是东逃西散,作鸟兽状逃命,一时间乱作一团,蠕蠕各部的部落主有骂的,有杀的,都止不住这乱糟糟的态势,聪明的想起赫连定的厉害,立刻跟随着他的方向撤,一群人朝着东边而去。 拓跋焘见赫连定等人要跑,立刻命令羽林郎出击追赶,务必要把赫连定活捉回来。羽林郎之前被几倍于自己的人数围攻,如今拓跋焘下令追杀残兵,顿时各个打起精神,纵马追赶。 之前蠕蠕和夏国人千里奔袭,虽有数马相换,但毕竟是远道而来,马力已经消耗不少,而羽林军是在原地坚守,虽战马也有挪移跑动,但比起这些人的马来马力不知要充足多少,没有一会儿,跑在后面的就已经被冲杀了个干净,纷纷掉落马下。 赫连定一边跑一边流泪,他哭的是自己的将士们,以及以后迷茫无定的命运。但凡溃军撤退,能成功逃离的至多不过三分之一而已,而如今他深入敌国境内,若想成功撤离,如何解决后勤补给、粮草水源,都是很大的问题。 到最后,能活着回到故土的,不知道还有几人! 可是故土啊故土,等他回到统万城,统万还是不是夏国的,都已经难以确定了啊! 赫连定率着残兵撤退了,拓跋焘从来都不是相信什么“穷寇莫追”的主帅,在自家地盘上,打的就是赶来行狼子野心之辈。 拓跋焘只留了五千的宿卫守护,其余众将士全部被派出去追杀夏国骑兵和蠕蠕人,除了要求夏国平原公赫连定一定要活捉以外,其他人的性命都是“以军功记”,这让羽林军里许多新兵蛋子嗷嗷嗷地就奔了出去。 拓跋焘心中想着等下就有大军来救援,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而后方的汉臣们这时候居然还关心帝王的风骨和尊严,无论拓跋焘如何不耐烦地拒绝,崔浩和众多宦官、侍者,愣是捧来了清水,拿来了干净的衣甲,要求拓跋焘洗漱换上,“以安臣心”。 拓跋焘对于崔浩的进言,哪怕是“请陛下脱光了衣服绕城三圈吧”这样无厘头的,也会再三考虑,在确认真的是开玩笑以后,才会提出反对,所以当崔浩坚持一定要整理好仪容,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时,拓跋焘也就认命的散开头发让周围的宦官侍从给他净面擦手更衣,然后还有闲情和旁边的大臣们开玩笑: “刚才那吼得特别大声的,是哪个?” 鸿胪寺官员各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一个年轻的官员出来,脸皮生嫩,满脸通红,听了拓跋焘的话,立刻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是鸿胪寺赞者郑宗。” 拓跋焘听他称赞自己的儿子恰逢其时,是天赐之祥瑞,心中高兴,随口就说道:“你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胆量也过人,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当个舍人,专门负责传话吧。” 舍人便是贴身伺候皇帝,负责整理奏折、草拟文书和传令众臣的近身文官,品级很低,却是天子近臣。这人一把好嗓子居然得了这般圣宠,莫说他自己不相信,跪下磕头谢恩双眼噙泪,就连他的上官们都是一副悔恨自己没有把嗓门生的再大点的样子。 拓跋焘这边有条不紊的整理着“面子工程”,从西边来的先头部队已经露出了旗号,如今正跟逃窜在西边的蠕蠕们战在了一起。 只见蓝底黑鹰的鹰飞之旗迎风招展,当先穿着照夜明光铠的主将手提一把长戟,率先冲入敌军阵内,不过是一个马身的距离,就已经将当头的蠕蠕领袖跳于马下,周围几个蠕蠕想要飞马来救,之间那主将长戟轻扫,一个横拍,竟然把蠕蠕抽飞了出去…… 此时拓跋焘等人都在阵前观察战势,拓跋焘目力极好,见那主将只是三两招之间已经造成一死一伤,顿时抚掌大赞: “库莫提几年不见,武艺又见大长!” 武将大多认识库莫提的将旗,其余文臣就算不认识旗帜,那一身照夜明光铠也只有宗室、主帅和皇帝身边的贴身宿卫有穿,再一提“库莫提”的名字,几个大臣立刻“啊”了出声,了然道:“原来是拓跋提将军到了,难怪如此之快,鹰扬军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焘与库莫提从五六岁起一起长大,他两人形容相仿,身高类似,连两个人的力气都是生来就大的惊人,库莫提和拓跋焘都能开一百五十步的弓,举四百斤的石锁,人人皆称他们为“天生勇士”,拓跋焘有兄弟六七个,却觉得只有这位堂伯家的兄弟才真像是他的亲生兄弟,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他一遇险,居然是黑山大营里驻守的鹰扬将军千里来救,若是换了哪个多疑的君王,一定会怀疑他为什么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但拓跋焘素知库莫提的品性,根本没有生疑,心中自然一片滚烫。 拓跋焘欣喜于库莫提的武勇,于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主将手持一把长戟,将败亡的蠕蠕们挑于马下,不停称赞: “你们看,我这位堂兄从小力大,刚才那蠕蠕举刀要劈,却被库莫提的长戟震的撒开了手,这便是他又在暗自发力的原因。当年我们一同习武,我在他这招上吃亏了许多次……” “壮哉!库莫提居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咦?他身边怎么没有亲卫?是了,急行军来的如此之快,亲兵掉队在后面也是寻常……” “哎呀呀,怎么让那个蠕蠕给跑了过去!他的青骢马……咦?怎么是匹红马?”拓跋焘眯了眯眼睛。 崔浩在一旁接腔:“颍川王要真的是千里奔袭而来,也不知道要换多少匹马,换了一匹陛下不知道的,也是寻常。” “也对!” 拓跋焘立刻释然。 众文臣武将将拓跋焘对自家兄弟又是赞赏又是评价,纷纷投其所好,这个说库莫提是个有“其父骁烈之风”的人,那个夸他“忠心为主”,还有一群人说他“武艺高强”、“领兵有方”,拓跋焘 拓跋焘继眼见着打着鹰飞旗的主将带着几千骑兵,在干净利落的剿灭了慌不择路逃到西边的蠕蠕们后,直直冲着王帐的方向而来。 “库莫提在黑山大营,武艺进境越发了得,哎,蠕蠕人出战的究竟有多频繁,竟让他几年之内磨练成的如此的老练……” 拓跋焘见披着照夜明光铠的“堂弟”已经奔到了近前,连忙奔出阵去,迎接自己的兄弟。 众宿卫见拓跋焘连侍卫都不带就奔了出去,俱是一怔,这般相信对方,若对方心中有歹意,趁此机会行刺,那拓跋焘还有命在? 所有宿卫立刻拔腿就追,好在对方的主将在离拓跋焘几十步远的地方就已经下了马,纷纷收起兵器,单膝下跪恭迎圣驾。 众人这才发现拓跋焘的信任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般千里奔袭而来,却没有上前先邀功,而是先行下马行礼,对这位大可汗的尊敬,可见一斑。 崔浩等大臣微笑着也上前迎接,一时间,君臣相和,良臣名将,相得益彰。 拓跋焘大步流星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将穿着明光铠低头行礼的主将一把拉起,大力拥抱后猛拍左肩。 “我见鹰飞旗招展,便知道是你来了,兄弟,我……呃?” 拓跋焘正准备贴面行鲜卑人迎接之礼,突然一下子僵住。比他更僵的,是那个被他强行拥抱在怀里的主将。 站得远没发觉,骑着马没发觉,跪下行礼没发觉,这把人往怀里带的时候却不得不发觉了。 库莫提身高八尺有余,这主将…… 只到自己下巴啊喂! “库莫提,你怎么缩了一圈,黑山大营吃不饱吗?” 拓跋焘愣的回不过神来,看着满脸尘土的主将,有些迟疑地仔细看去。 “咦?你这厮是谁?” 可怜贺穆兰为了救人,几天不睡,一条命都快跑没了,两个眼里全是血丝,好不容易击退残兵到了近前,又怕自己不是鹰扬将军被人当做不明人士拿下,只敢站在远处行礼,等候礼官引见…… 谁料拓跋焘如此“热情”,亲自迎出来不说,还一把把她抱住,行了个鲜卑兄弟相见之礼。 贺穆兰先是僵硬一阵,后来猛然反应过来:——不是拓跋焘要抱她,是拓跋焘以为自己是库莫提,抱错了人! 贺穆兰哪敢再多僵着,连忙从拓跋焘怀里挣出来,又单膝下跪于地:“卑职乃是库莫提将军的亲兵,名唤花木兰。” 花木兰?名字怎么这么熟? 好似是右军那个在营啸中崭露头角的新人,有将军写信来荐,他还派了素和君去视察大营的时候看看是否名副其实的那个? 拓跋焘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这位“右军第一强人”,怎么也看不出这看起来一点也不魁梧的花木兰到底从哪迸出这么大的力气。 贺穆兰只觉得一股视线从她头顶心扫来扫去,心中更是不妙,将头压得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了个擦! 这个纨绔子弟调戏街边良家妇女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你说抬就抬啊!你说抬我就抬,我岂不就成了街边的良家妇女了? 花木兰一世英雄,和另一位当事人杰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狗血这么小言的开始? 老娘就不抬! 贺穆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不上了,愣是装作没听见,闭起眼睛装死。 拓跋焘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穿着库莫提明光铠的“亲兵”居然拒绝抬头,看了看她后面的诸多骑兵:“你们这同袍怎么了?耳朵不大灵光?” 木兰无长兄_462 好在拓跋焘没有做出上前捏住贺穆兰下巴再抬起来这么酷帅狂霸拽的事情,只是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贺穆兰后面的人。 拒绝大可汗的命令,和神经病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鹰扬骑士大着胆子凑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抬起头来推测着说:“花亲卫眼睛闭上了,是不是赶路又杀敌,太过劳累,一不留神睡过去了?” 他们疾行赶路,有时候下马就睡着了,或是说话说着就睡着了,根本不分场合和对象。拓跋焘也是曾经千里疾驰过的人,一听这话,脸上看癔症一般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神色复杂道:“确实是个忠心之人啊……” 贺穆兰被这神转折惊得一后背冷汗,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装睡好呢,还是装醒好呢? 好在这位神队友见拓跋焘并无怒意,居然还大着胆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停唤着她的名字,贺穆兰这时候再不顺坡下驴就真是驴了,立刻晃了晃身子,然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 兄弟,好兄弟,等回去请你吃肉! 真是机智的好少年啊! 这时候,大臣和武将们已经也跟了上前,见“拓跋提”将军还跪着,拓跋焘一脸复杂的神态,都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各个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崔浩。 崔浩硬着头皮上前:“陛下,怎能让将军……” “花木兰,你救驾有功,无需再跪……”拓跋焘上前几步,虚虚扶起贺穆兰,亲热的挽着她的手道: “我大魏有汝等这般的勇士,何愁不能一统北方!” 若是别的将士,此时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可惜贺穆兰已经继承了花木兰的大半记忆,连后来那个英明神武声威最为显赫时候的拓跋焘都已经有印象,对方甚至还差点成功采阳补阳,阿不,采补先天真气,嘶好像也不对? 总而言之,并不是对拓跋焘如何好奇。 不过对方这时候即使只有二十岁,一身气度也已经十分不凡,贺穆兰略微一扫,见他身上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没散乱,在这种大军逼迫、都要贴身肉搏的时候,拓跋焘还能毫无狼狈的样子,贺穆兰不由得在心里赞了声“果然非同凡人”,拱手做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谢过拓跋焘的夸奖。 这时候文武官员才发现来的并非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库莫提,而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姓名身份的骑士,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和拓跋焘刚才差不多的神色。 他们刚才可是附和着拓跋焘大夸特夸来人的英勇神武、忠心才干的,结果现在一看,只是个无名小卒? 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啊?穿着库莫提的衣甲作甚?! 还是崔浩老练,立刻捻着几根细细的长须赞叹道:“不过是鹰扬将军麾下的一员小将,都有如此的武艺和神力,想来鹰扬将军更非同一般,陛下,您该说我大魏有如此的精兵强将,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才是。” 众臣正在尴尬,就连拓跋焘刚才愣住,也是想起自己夸“库莫提”阻截蠕蠕夸的是浑似对方武神在世,再一看坏了,就是个新人,从军都没一年的小兵而已! 这么夸,库莫提脸往哪儿放? 如今崔浩一给台阶,各位大臣立刻开始跟着夸奖起花木兰,直说的花木兰脸都红到了脚底,完全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跑得快一些,怎么就这么受欢迎了?还是说刚才真的是快要崩盘了,自己莫名其妙力挽狂澜? 如今夸也夸完了,鹰扬军里花木兰虽然穿着明光铠走到最前面,却不是因为她官儿最大,而是因为她武艺最拔群,而且又是库莫提的亲兵,被库莫提委于重任,人人都服从于她而已。这一群骑兵中,官位最高的倒不是花木兰,而是沿途求援求来的一位镇戍将军,和鹰扬军中一位越骑校尉。 按照鲜卑军中的惯例,两个地位最高的武将上来接受大可汗的询问,贺穆兰脱下头盔退了几步听着拓跋焘对他们问了几句,然后拓跋焘一指新立的营寨,对他们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还在冲杀,我们去那里细谈。” 这两个将军都是少帝的脑残粉,听了拓跋焘的话感激涕零两眼含泪犹如对方说了什么恩赐九族之言,连跟着拓跋焘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着的。 ‘还以为自己遇见拓跋焘以后就如寇谦之第一次见她那般,即使不是天雷引动地火画面陡变,至少也该是两人一见如故君臣相得然后顺理成章,谁料除了一开始认错人乌龙的一抱,也没啥了不起的了。’ 贺穆兰抱着头盔闷头在后面走。 ‘我拼死赶路,一路借人,又拼杀了一番才到了拓跋焘面前,现在他居然夸我一句敷衍的话,就带着两个将军并肩而谈了……’ 说好的剧本根本不是这样的! 拓跋焘走了几步,刚刚进入车阵之中,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我听号角,三声之中相隔不过十几里,如今时间都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怎么后面的援军还不见踪影?” 贺穆兰抱着头盔的手一抖。 鹰扬军的越骑校尉脚步也停了下来,见君王问的这么直接,也不敢隐瞒,立刻说道:“我们和花亲卫奉鹰扬将军的将令,沿路马不停蹄的去讨救兵发兵朔州,因为并不知道王驾现在到了朔州的哪个地方,所以大队人马分散四处寻找陛下的踪影。” 越骑校尉的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队伍分的散了,人数就不够多,花亲卫怕人少震慑不住敌军,就让我们若是发现王驾踪影,就在十余里地外留下几个号手,再行几里再留下几个号手,等片刻后,号手吹号示警,做出大军分批开拔的样子,迷惑敌人……” 这时候,无论是崔浩,还是拓跋焘,都颇感兴趣地朝贺穆兰看去:“看不出,你还是个胸怀妙计,智勇双全之人。你那三声号角,不但骗了蠕蠕和夏人,连我等都骗了过去,还以为大军到来,士气顿时高涨,痛打落水狗。” 拓跋焘说到后来,自己大约也是觉得好笑,连着大笑几声,豪迈地说道:“你们看,连老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便是命也!” 众人皆称“天意如此”,对贺穆兰极为赞赏。 贺穆兰脸皮再厚这时候也不敢领功,连忙低头连称并非自己的计策,而是她有一个好友,名为若干人,平日里最喜这些兵法韬略,曾根据汉人“扬灰作势”之法,想出这个虚虚实实地震慑之计,她以前觉得挺有趣,如今正是可用的时候,便依样画葫芦用了出来。 得了大功却不倨傲独占,拓跋焘立刻对花木兰多了几分好感,再一听若干人的名字,便看向自己的贴身宿卫,出声询问:“狼头,我记得姓若干的年轻人不多,这个若干人,可是你家的兄弟?” 贺穆兰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笑容和煦的青年,长相不似鲜卑人,温厚的倒像是个汉人的文士,他点了点头,躬身说道:“正是我若干家这辈行三的三弟,名唤‘人’,家中叫他三郎。” “我记得你大哥也是在鹰扬军中做个副将,你一姓三兄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等我回京,重重有赏。” 他又转头朝向贺穆兰,颔了颔首:“虽然不是你的计策,但为将之人,不看这计策是谁出的,而是看敢不敢用,如何去用。你有决断之才,也是个堪当大用之人,你和鹰扬军众人,也重重有赏。” 这话便是重重的夸奖了,就算贺穆兰知道花木兰日后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将军,得到这般的夸奖,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 难怪拓跋焘在“脑残”之前一副英主的气象,就看他如此会招揽人心,便知道不是什么只会打仗的蠢货,至少在他手底下办事,挺有成就感的。 别小看这成就感,多少人鞠躬尽瘁,就为了得一“以国士待之”的主公。 拓跋焘心中欢喜,他自己便是弱冠之年,爱用年轻人,也喜欢看年轻英才出仕,意气风发之下,拓跋焘举目四顾,朗声长道: “我行到朔州边界,突遇大军来袭,多亏各位奋勇拼杀、以保国体。各位都是忠臣,今日在这里的人等,上至将军大臣,下至奴仆贱役,人人皆有封赏,待我灭了夏国,与众卿同乐!” 一时间,“倍当”、“倍当”,“万岁”、“万岁”之声不断,贺穆兰挑了挑眉,这才知道那支不明身份的队伍竟是夏人。 夏人怎么和蠕蠕搅和在一起了?她可肯定花木兰那一世没这个事情! 难道因为她扇了几翅膀,这个世界的历史都完全不一样了? 对了,是不一样了,连狄叶飞都已经去了高车啊! 万岁之声刚刚停歇,北方大地又是震响,原本在十余里外吹响号角的这支部队,总算是整军赶到了。 为首的又是鹰扬之旗,和贺穆兰这几千人马不同,北方来的部队甲胄齐整,人数约有两万,为首的打着王旗和鹰扬旗两旗,这次来的绝对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拓跋提无误。 可惜经过了一开始的乌龙事件,拓跋焘那股子激动和暖流也已经平复了许多,他居然还能安下心来让旗官给新来的部队打出旗示,让他们前往东边,继续追击敌军。 库莫提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鹰飞旗已经入了皮室大帐的营寨之中,王驾那边虽然地上尸横遍野,但士气却依然高涨,又有旗令要求追击敌寇,便知道王驾应该是无事,倒霉的是偷袭之人。 库莫提接到命令也不多耽搁,几声号角,几次变换将旗之令,留下一半人在原地保护王驾,亲率着另一半人调转马头,朝着东边而去,帮着羽林将追人去了。 拓跋焘见又去了上万人马,这朔州四边再也找不到比他们这里更多的军队了,心中也是安定,带着文武大臣和新来的鹰扬军、镇戍将军等人往皮室大帐的方向走,静待追击之将的好消息。 贺穆兰跟在众人之后,偷偷打量众多面熟又眼生的人。 皇帝身边那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美大叔,应该就是崔琳的爷爷崔浩,刚刚贺穆兰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五官非常相似,只不过这崔浩是个瓜子脸,眼睛又狭长,看起来文秀的似个女人,崔琳眼睛虽长,但却不是这般女相,所以比他要英气一些。 另一个满脸坚毅之气的武将,想来就是后来羽林将的统军将军步堆。他和夏鸿将军乃是好友,花木兰也有些印象。 这里许多文臣,七七八八,贺穆兰扫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 花木兰那辈子是有多么不受文臣待见啊,居然没几个认识的!要知道她在黑山大营里行走,经常看到某个陌生的面孔,都会浮起“哎呀这个人后来要高升”,或者“这个人冒领军功后来被斩了”这样的印象,可这里的总算都是些要臣或者受信任的鲜卑大臣、汉人大臣了吧,居然找不到一个认识的! 只有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伙子,跟在皇帝身边的,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印象里花木兰有印象的那个似乎是个宦官,而这个明显是个级别很低的小官,所以她也不敢确认。 木兰无长兄_464 之前数次就已经有过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宿卫舍命相救,将士们奋不顾身,前年蠕蠕大举南下的时候拓跋焘就已经被围死了。 他抬眼看向古弼。 这人确实是难见的人才,只是毕竟是鲜卑人,又出身不高,时时想着更上一层,谋求功劳,所以行事不稳。拓跋焘需要的是笼头和鞍绳,能把他往回拉,这古弼却是马鞭,只会让拓跋焘冲的更快。 崔浩扫视整个营帐,资历老的都必须得伴随“王驾”前往黑山大营,有劝谏之能的又都资历不够,不能让拓跋焘信服。 偏偏他还是“高车使”,只能继续向北,连随驾都做不到了。 一想到这里,崔浩那美若妇人的面容上生出了轻愁来,蹙着眉头让人无限的联想。 贺穆兰自从到了这里以后,便知道无论是一个士卒,还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对战局的影响都不大。 这里是部落社会往封建社会转变的时代,出征在外更多的看的还是众臣、众将军和皇帝的博弈,皇帝说服了手下,手下就干;皇帝说不服手下,大家就罢工,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从各个角度出发,说明自己要西行的原因,她位置在最后面,连贴近拓跋焘都不可能,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开小差,所以她四处偷看的毫无心理负罪感。 “你不听听?万一王驾要前往胡夏,你身为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一定是要随行的……” 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愣过后转头看去,这笑眯眯的不是若干狼头,还能是谁? “左右都是打仗,在黑山大营打和在夏国打,并无什么不同。”贺穆兰想得开,一点都不担心。 “那怎么一样呢。蠕蠕住在草原里,一攻击便四散逃开,又穷的可怜。夏国自赫连勃勃立国起,一直横征暴敛,传闻统万城里的财宝多的数不胜数,统万城的皇宫中佳丽上千,只供皇帝一人享受,你想想,征西夏岂不是比在黑山大营里和蠕蠕们胡搅蛮缠好多了?” 若干狼头压低声音,悄悄的和贺穆兰眨了眨眼:“我倒是想陛下快点说服这些顽固的大臣,好赶快去夏国呢。” 这若干狼头倒是一个自来熟。贺穆兰笑了笑,算是回复。 “你脾气倒和我家那阿弟完全不一样,两人竟能成为好友……”若干狼头见贺穆兰完全不为财宝和女人所动,心中已经对她评价不错了,再见她连口风都很紧,不是个轻狂之人,便好奇起自家笨弟弟哪里投了这花木兰的缘,甚至在大功面前都不忘分他一份。 “我是若干人的火长。”贺穆兰随意地说出缘由,“若干人是个聪明人,我们火里人人都和他相处的很好。” 呃……人人都爱欺负他,应该算相处的很好吧? 男人的友谊也许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去了库莫提将军身边做亲兵,他去了若干虎头偏将身边做亲兵,又在一军中,所以比旁人更加熟稔一点。” 显然若干狼头在外人面前还是挺喜欢别人夸他弟弟的,贺穆兰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好感度唰唰唰在往上升。 但你要觉得他这时候要对你一见如故,或者猛然开启什么特殊剧情,那你就是太年轻了。 因为这个笑的一脸温厚的男人居然开口说道:“啊,做了我大哥的亲兵啊,那他现在还没死吗?这可真奇怪。” 贺穆兰华丽丽地僵住了。 若干狼头像是没看到贺穆兰的僵硬,继续笑着说道:“征夏国是个好差事,不知道我家大兄和小弟会不会也随着库莫提将军一起去呢……” “应该会吧……他们在沃野调集人马,应该很快就到朔州了……”贺穆兰想起若干虎头还拖了一万匹马回去,这下鹰扬军人人都有军功提高了。 “唔,小弟来了,那大兄大概会被活活连累死。算了,等要去西夏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的把小弟给打晕了丢在朔州算了。” 若干狼头眯着眼睛说道。 “这样不好吧,呵呵……” 贺穆兰傻子一样干笑。 “啊,只是开个玩笑。” 狼头随意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像是又看到一个熟人,对贺穆兰做出个“抱歉”的笑容,朝另外一个方向移去。 贺穆兰冷汗还没擦掉,这位若干人的兄长大人又扭过头,对她小声说:“对了,我刚才的话真的只是玩笑,不要和我阿弟说。” 可是你的表情满脸都写着“一定要告诉若干人那个笨蛋哟”的样子啊摔! 哪里是玩笑啊! 贺穆兰就这么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走远了,从头到尾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凑上来找自己说悄悄话是为了什么…… 若干人,也许你说的没错。 我已经深深的感觉到你和你二哥处不好的原因。 因为连我都快变成蛇精病了。 讨论没有花费太久,因为帐外马蹄阵阵以后,那个一脸正气的绿衣小哥在门口开始通传,说是沃野赶来的援军到了。 拓跋焘再也没法子继续耗在帐子里和众臣打嘴仗,立刻带着一群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前来救驾的魏军。 又没一会儿,出去追赶夏国人的库莫提将军和羽林军的统领步堆、拓跋仁陆陆续续回返,收获显然都不错。 步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俘虏了大批的人回来,库莫提和拓跋仁显然不耐烦浪费时间,两军麾下替马的马背上放着的全是头颅。 拓跋焘见了这样的功勋,自然是十分高兴,再仔细一看,俘虏里并无赫连定,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没有抓到赫连定吗?” “赫连定不知道用什么说服了蠕蠕,竟让怕死的蠕蠕断了后。有夏国的精兵和蠕蠕的部落主相护,我等没有追击上赫连定。”拓跋仁是宗室,又是上将,立刻回答。 “不过他们逃走的方向确实是库莫奚,请大可汗发出号令,让御夷镇四边做好防备,说不定能活捉赫连定去。” 拓跋焘自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他也知道,赫连定这样的宿将一定早就想好若计谋不成如何撤退的事情,想要全头全脚的把他俘虏回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说,如今他们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粮草辎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会发生劫掠,只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镇戍军去追击,说不定真能全歼在魏国之内。 拓跋焘当下就命令左右下达谕令,拟写文书,又加盖御印,派出最好的传令官数十人出去传令。 此时天色已经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这么多大军都是急行军来的,在荒郊野外完全无法安置这么多人,拓跋焘想了想,命令王驾拔营,急速前往朔州,只留沃野赶来的生力军打扫战场,看管俘虏,其余人等全部随着王驾出发北上。 此处离朔州不过百余里地,夏国人的胆大可见一斑。更何况前往朔州的沿路并非没有城镇,只要有一座城镇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可他们就这么避过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库莫提一见了王驾的时候,贺穆兰就已经把明光铠卸了,再见库莫提时,乖乖地将他的明光铠跪送上前,顺便言简意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无非就是彻夜不眠,逢大镇便入,纠集了四千人马,率先到了朔州云云。 库莫提一直把贺穆兰当做拓跋焘的心腹,对她的效率并不吃惊,他还听说拓跋焘见到花木兰的时候喜不自禁,甚至还拥抱了他一下,又对他赞不绝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笃定了几分。当下也夸奖了几句,让他重回自己左右,继续护卫。 这时候,谁都知道拓跋焘最信任的将军就是羽林军的拓跋仁和鹰扬军的拓跋提,库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随驾的,贺穆兰跟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兵,那就是也能经常面见拓跋焘,怎能不让一干鹰扬军的骑士羡慕死? 无奈亲兵乃是受信任的对象,羡慕也羡慕不来,众人也只能死心。 王驾开始移动了。 连绵不绝的车骑部队跟在骑兵队伍的身后快速的向着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场恶斗,使羽林军和宿卫军伤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焘在皮帐中开会的时候,有关官员粗略统计了一下,羽林军死了一千多人,宿卫军死了八百多人,受伤的大约有三千人。 以三万人对上近五万的敌人,是这样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乐观了,但再结合这些羽林军和宿卫军大多不是普通的军户,兵强马壮又甲胄精良,居然也会在那种散乱的攻势下战死这么多人,不得不让人质疑羽林军的实战能力, 羽林军受伤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击的时候被砍伤的,好在此次是为了去高车彰显大魏的富饶和威势,所以带了大量的车辆装载辎重和仪仗、赏赐之物,拓跋焘见伤兵不少,大手一挥: ——能骑马的骑马走,不能骑马的坐车走。仪仗和不重要的辎重、赏赐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带着一批骑士扎营看管,等明早再派车马送去朔州。 这就是拓跋焘这样的君主能把面子、财宝和辎重看的比人命轻贱,虽然说这里更多的原因是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是良家子弟、功勋之后,但能这样做,让许多伤兵都感动的流泪。 大车卸下成堆的东西,然后把受伤的兵员抬上车驾,这次出门,自然也带了京中的太医,只是受伤的人太多了,太医也忙不过来,只好在这些移动的车驾上一边被颠的隔夜饭都要出来了,一边为他们做一些简单的清洗包扎。 木兰无长兄_465 在贺穆兰的印象中,所有的电视剧和电影里皇帝御驾亲征或出巡都是这样的: 一排排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开路,有仪仗队伍打着各种仪仗,后面跟着巨大的车辇,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头上带着连他妈妈都看不出是谁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仪的样子坐在龙辇里直视前方…… 可现实中,拓跋焘不知道是因为遇见袭击变谨慎了,还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别说没有用车驾,就连仪仗都没有打出来,就穿着一身普通的皮铠,骑着一匹宝马,和其他骑士毫无区别的在赶路。 他的周围跟着几个将军和文臣,库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们跟在拓跋焘的左右,一边骑马一边和皇帝说着什么事情,拓跋焘不停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样子好像赶路原本就是该这样,既然走的慢,不如一边走一边聊的样子。 贺穆兰这几日都在行军,大腿内侧已经磨的不成样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竖起耳朵听听拓跋焘和库莫提等人在说什么,也只能不停的败给涣散的精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库莫提身边的亲兵各个也都是如此,想来他们的赶路之旅也不见得愉快。 那个伤了手臂的独孤唯并未看到,连他的部曲都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贺穆兰确定花木兰当将军的时候这个独孤唯还活的好好的,几个亲兵也不见悲色,怕是会猜测独孤唯已经遇难了。 可怜的若干人跟着若干虎头刚刚从沃野赶来,就被这位陛下赶去打扫战场加押解俘虏了,等到能去朔州,还不知道要几日。若干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一场偷袭在朔州相会,也算是奇妙的经历。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乙浑少连和鲁赤等亲兵的后面,仅仅保持着“不睡着”的程度而已。他们的替马和库莫提的替马由鹰扬军的士卒带着跟在身后,想来要换替马,也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原本贺穆兰迷迷糊糊的,忽然间,一声熟悉的长嘶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那颇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吓了拓跋焘身边的几个武将一跳,纷纷驻马回头眺望。 唯有拓跋焘一副已经习惯了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安抚众臣:“莫要诧异,定是我那替马又闹脾气,叫了起来。” 但凡替马,一定在骑士不远的地方,随时以供替换,贺穆兰的主将在正前方陪着拓跋焘,她离拓跋焘也是不远,仔细张望了一阵,立刻见到了马奴们照顾着的越影。 此时的越影根本没有贺穆兰刚刚穿越到花木兰家时候的高大,战马若照顾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从四岁开始到二十岁都是使役期,拓跋焘带着这几匹刚刚成年的战马出来,原本想着此次不用出征,先练练马力,顺便培养下感情,以供日后差遣。谁料这一窝的几匹马各个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没有一个能达到他如今骑着的主马“雷鸣”的水平,只有样子能够唬人。 哦不,还有个连样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这次带出来的几匹替马,似乎是雷鸣的后代?”库莫提从小和拓跋焘一起长大,回头一望,便发现这几匹马都有黑马雷鸣的影子,笑了笑,“雷鸣当年便经常踢我,想不到这几匹小马比他们的父亲更有个性。” “就是太有个性了,伤脑筋。”拓跋焘摇了摇头。“我登基的时候,有西域的使臣献了破洛那的神骏四匹,但长途跋涉之后,活下来的只有两匹母马。我的坐骑雷鸣和风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马后代,雷鸣没有被骟过,我便让两匹母马和雷鸣交配,生下这一窝小马。” 破洛那,便是鲜卑人称呼“大宛国”的名字。 战马交配过后体力就会变差一些,所以大多数的种马都很可怜,有些种马为了保持繁育的数量,会使用药物,只为了在壮年期留下一定数量的后代。这样的种马寿命都会缩短,所以拓跋焘即使再怎么想要汗血宝马,也只让雷鸣那啥了几次,就没有再让他接触那些母马了。 只可惜雷鸣接触了那两匹母马后明显更容易进入发情状况了,而拓跋焘这两年又在征讨夏国,便让人把雷鸣煽了,从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种,只能看雷鸣的儿女们给不给力了。 “不愧是名种,各个都神骏不凡……呃?” 一个正在夸赞超光饱满优美体型的将军一眼瞟到队伍最后的越影,话语突然噎住。 “陛下您说的那匹有个性的马……” 莫不是那个一直在踢着旁边那匹母马,让她不敢超过的黑马? 看样子像是公马,可纤细的都没有比旁边的母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动到最大,没事就喷旁边的母马一脸。 拓跋焘回头看到它这个样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脸。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许别的马跑到它的身侧,否则就老是人立起来踹别人。被喷的是他的姐姐,母马赶月,它最近又老是在发脾气。说老实话,若不是我想着还能留种,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气,这次都不会带它出来。” 库莫提知道拓跋焘带他出来就是其实还挺喜欢他的,立刻笑着说:“越有脾气的马,想来越是神骏。此马如今还未长大,体型不显,但我听闻只有跑的快的马才不愿意别的马超过自己,这必是一匹还未显现出所有能力的良马,就看陛下这个伯乐能不能发现它的长处了。” 是个男人都爱马,这大抵和后世男人都爱车差不多,拓跋焘开了个头,库莫提迎合,这路程漫长,一大群男人渐渐歪了话题,开始讨论到如何让越影开窍上去了。 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在这件事上都表现出仿佛非常有权威的样子,一个个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吃的不够满意,有的说它是年纪太小性格未定,有说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胁看看,有说拿饴糖试试训练脾气的…… 贺穆兰窃笑着听着这一群人给拓跋焘支招,心里都快乐坏了。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复杂,越影就是这尿性,就是不喜欢别的马贴着它。就为这个原因,到后来十六七岁了,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说看它发情可怜想骟它吧,谁弯下腰看它那里谁就被踢成猪头,渐渐的,连花木兰都随它去了。 贺穆兰心里窃笑,却见崔浩一本正经地说道:“虽说骟马有让马病死的危险,而且这等良种不能再留下后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战马,即使再好也不过是徒然浪费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马,一旦被骟过都会变得温顺,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骟了它,说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宝马。” 宝马……个屁啊! 拓跋焘没有出声。 崔浩看拓跋焘似是不愿意,又接着说:“那就不如养着它,等它再大一点,到了发情期,将它当做种马。说不定它的后代之中,也有不弱于雷鸣的神骏。” 贺穆兰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当种马? “非也,骟掉的战马虽然温顺,在战场上也不会随便发情,但我们鲜卑人训过的马本来在战场上就不随便发情,而且没骟掉的马会保持其野性,在战场上能与敌人的公马搏斗,甚至踢伤敌人的战马,骟马就只能适合做替马,做不了主马了……” 古弼猛地摇头。“直接骟掉并不能解决它暴躁的原因,其实驯马和治国是一样的,不可操之过急,急功近利。当种马更不可取,汗血宝马交配过几次就废了,这有失‘仁道’啊。” 一个鲜卑人说起“仁道”,而长相斯文的崔浩说的却是“霸道”,这让贺穆兰顿时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来。 想来留在北方大地上的汉人,和南朝迁走的“王谢”之辈,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具有侵略性了起来。 贺穆兰听到这里,有些默然。 她一直以为拓跋焘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一片和乐融融,即使是在讨论越影,也都是有理有据,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但听到这里,贺穆兰隐约从一团和气中窥见了用言语形成的刀光剑影。 这些文臣,怕是在“驯马”的计略中蕴含了各自治国的想法,并且含蓄的通过“驯马”的道理,为拓跋焘灌输自己的抱负。拓跋焘大概也是听出了这一点,所以只是含笑不语,看着众位大臣互相辩论,引经据典。 当个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养个马还要听课。听得不好,底下的大臣还要打嘴仗。 这古弼的意思,其实就差不多就和指着崔浩说“你这个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了。 听闻崔浩是改革派,一贯主张恢复魏晋时期的汉制,被鲜卑人和一部分寒门出身的汉人诟病,想来他说的“无用论”和“取种论”,才是让古弼回嘴的原因。 古弼和崔浩谈论到这里,局面已经有些僵住,越影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和自家姐姐一边打闹,一边摇头晃脑状若疯癫。 贺穆兰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越影哪一天真的要被骟了或者当成种马,心中又是担忧有是憋屈。 为了它的未来,贺穆兰这个“前主人”真是豁出去了,嘴巴张合了几次,终于还是发出声来。 “陛下,那匹马有可能只是头上的辔头太紧了点。”贺穆兰大着胆子发出声来:“有的黑马看起来削瘦,其实头部的骨架并不小,一旦辔头和缰绳紧了,就不会不停摇头晃脑。有的马长期吃不饱,脾气也会变坏……” ……个鬼! 不用怀疑,越影的脾气就是这么坏! 此时拓跋焘已经察觉出了这些人之间有些火花四冒了,从他还是太子起,就被朝中各种纷杂的派系弄的内心疲惫不堪,他情愿面对人数几倍多于自己的敌军,也不习惯这样听着他们含沙射影,暗自对峙。 拓跋焘听到贺穆兰话的心情,大约和贺穆兰闭眼被那同袍说成是“睡着了”差不多,他几乎是立刻接话道: “你如此懂马,可是养过马?” …… 我最懂的是越影,不过不是中二期的这只。 大概,也许,也算吧? 贺穆兰点点头。 “我阿爷是军户,养着军中的战马。” 此话一出,有些人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军中的寄养战马和大宛良种是不一样的。 拓跋焘如今要的是立刻有人打破僵局,便很随意地指了指越影:“那你去看看,是不是辔头和缰绳太紧了。” 贺穆兰得了允许,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翻身下马,腿脚极其轻便的跑到越影身边去。若不是她叉着腿跑的样子让人看出这已经是个急行军到疲累不堪之人,哪里能把她和刚才差点趴在马上睡着的亲兵联系在一起! 木兰无长兄_466 贺穆兰走到越影身边,越影立刻露出防备的神情,张大鼻孔就要喷气,贺穆兰,立刻伸长手臂…… 一把捏住了它的鼻孔。 人群中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越影大概是恼羞成怒,扬起蹄子就要踢。贺穆兰不敢做出翻身上马这个已经熟悉到骨子里的动作,而是和以前无数次做的一样,伸手一勒马脖子,看起来轻柔,其实力气已经用了大半,迅速的在辔头和缰绳上拨动了几下。 越影的眉骨比其他马都高,所以它咦嘻嘻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有类似“挑眉”的动作。但那个位置是上骑具的,它又是匹黑马,所以没有注意过也是正常。 随着贺穆兰的动作,越影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善意,将不停踢踏的脚步停了下来。 贺穆兰再继续调整辔头和缰绳至合适的舒适度,一边慢慢放开它的脖子,一边和那几个马奴说着它眉骨和其他马不一样的地方。 拓跋焘等人见越影真的安静了下来,都好奇的纵马过去看。 队伍一下子停了片刻。 贺穆兰见越影在不停的磨牙,这是已经饿的不行的表示,心中实在是心软,低声问那马奴: “你那可有豆料?” 马奴看了看拓跋焘,后者对他点点头,马奴这才从说有。 “能给我拿点黑豆和水来吗?” 黑豆并不是常见的豆类,只有幽州有产,马奴这里虽有一些黑豆,但那是给马匹止泻所用,并没有很多,见贺穆兰索要,几个马奴只好把黑豆抱来。 贺穆兰看了看这一袋子黑豆,再想想当年自己刚到花木兰家学着花木兰用黑豆喂越影,花小弟那种喂金子的眼神,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算现在把越影给了她,她也养不起。 “怎么,可是不合用?” 拓跋焘见她摇头,问出声来。 “不,合用。” 贺穆兰抓出一把黑豆,用力将它们捏成粉末。 将干豆捏碎,若是力气大或指力大的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黑豆比一般的豆子要软,捏扁容易,捏成粉末,那需要的力气比坚硬的豆类更难。贺穆兰捏在掌心里随意碾了一会儿,豆子被压碎的“簌簌”声不停传来,饶是库莫提这样知道花木兰力大之人,也不由得动容起来。 拓跋焘自己就是力气过人之辈,见贺穆兰露了一手本事,眼睛顿时发亮,再联想到一开始自己认错了她,以为她是库莫提,更是发觉这夏鸿推荐的新人也许真的是天生的将种。 有了这样的心理印象后,他看花木兰,便再也不是“啊一个有些印象的新兵现在成了我弟弟的亲兵”这样的想法了。 贺穆兰没想什么其他,此时只想给越影吃上一口趁心的。把黑豆碾成粉后,她让马奴对上面洒了一些水,又用大力将它们糅合,捏成一个豆饼出来。 越影闻到黑豆的味道时就已经激动的不行,待豆饼递过去的时候,它甚至没有像平时那般“咦嘻嘻嘻”嘲讽,而是不停用鼻子发出“噗噜噜”的声音,又把马头亲密地靠近贺穆兰的手边。 贺穆兰拍了拍它的马鬃,将豆饼喂给它吃,越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立刻舌头一卷吃掉了豆饼。 贺穆兰如法炮制做了几次,将豆饼喂给越影。 “这确实是少见的神骏……” 贺穆兰不要脸的拍越影马屁。 “但凡神骏,食用的粗料比例更小些,精料更多。黑豆是豆类中的精华,这等良马爱吃也是寻常。陛下这匹马体型小,是因为吃的太少,又不肯将就,若是经常喂食黑豆,或用黑豆磨成粉做豆饼、煮成豆糜,应该更容易养出膘来。” “看不出,你还颇为懂马。我的越影脾气差,原来竟是没有吃饱……”拓跋焘感慨万千的看着吃的快活的越影,有种马遇伯乐的感悟,突然生出要把自己的马赐给这个功臣的想法。 “你救主有功,又如此爱马,那我……” 所有人都知道拓跋焘慷慨,行事也多随心意,他们大约能猜到拓跋焘是想到还没有赏过这救驾的亲兵,所以便升起了赐马的念头。 不爱大宛马的男人还没有几个,好几个城府不够的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就连贺穆兰,都禁不住心中不停乱跳,为着拓跋焘话语中的可能雀跃到无法自拔。 啊,我是要了呢还是要了呢? 我是毫不推辞的要了呢还是作态一番再要?还是不要作态了吧,万一他当真了呢? 我了个去,就剩那点钱了,够不够买黑豆的啊。这里能买到黑豆吗?以后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贺穆兰正痛苦并快乐着,身后吃完了豆饼,却发现面前这个唯一会做豆饼的人,居然背过身子去看它那主人了,忍不住急促的喷起了鼻子。 “咦嘻嘻嘻……”(傻愣着干嘛,赶紧给我做吃的!) 越影抬起脚,对着贺穆兰的背部就来了一下。 可怜贺穆兰正在做梦呢,被越影这么一踢毫无提防,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劲风,然后就趴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响了起来。就连准备赐马的拓跋焘见贺穆兰这幅狼狈样子,都忍不住收回了想法。 ‘罢了,我这马性格这般烈,赐给他说不定是坏事。他不似我有众多宿卫保护,若是战场上无法驾驭坐骑,反倒害了他性命。’ 拓跋焘带着笑意揉了揉鼻子,改口道: “那我便允许你可以进入我的御马队伍,闲暇时帮着照料越影。若照料的好了,我便赐你一匹好马。” 他所说的“好马”,那就一定是好马了。 可怜贺穆兰刚刚被越影踢得背心生疼,半天爬不起来,又被人哄笑,可谓是身心俱疲,这拓跋焘一句话,又让她从越影的“主人”变成了越影的“跟班”,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有种被越影和拓跋焘“玩弄”了的感觉。 贺穆兰悲愤的扭过头去,越影那贱马居然还露出一副“你谢恩吧”的表情,贺穆兰立刻爬起身,正儿八经地谢过了恩。 “谢陛下。” 你个中二期的二货! 老娘可是后来攻略过你一百回啊一百回的人物,你敢踢我? 你就等着我照顾好你,让你痛哭流涕不让我走的那一天! 哼! ☆、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 到达朔州后的日子,贺穆兰就完全无法触及到了。就算她是库莫提的亲兵,但在朔州的盛乐这种防卫森严的地方,又不是在战场,贺穆兰根本就加入不到拓跋焘和众位要臣们所商谈的国事上去。 这几日里,朔州往平城方向的信使不断,往东面、西面和北面的信使也有,几乎是络绎不绝。随着伤员、辎重,以及沃野等地来的救援骑兵到达朔州的盛乐,这个本来不算大的城市一下子涌入了许多人,就连百姓都知道魏帝到了盛乐,经常能看到有人对着鲜卑刺史府磕头。 因为“大人物”们都很忙,和大人物们商议的事情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小人物”们就闲下来了。贺穆兰没事就去找找越影,等若干人来了,就和若干人说说一路上的见闻。 若干人知道他二哥也在这里,整个脸都皱的不像样子,连他大哥身边都不回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贺穆兰想起他那个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二哥也是无语的很,有时候看他在外面游荡,就收留他一会儿。 “嘶,真疼……”若干人和贺穆兰一样,因为急行军太长时间,从膝盖到大腿内侧已经全部磨的不成样子。 贺穆兰是自己清洗包扎的,可若干人偏要到她这来包扎。 “万一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感染被锯掉怎么办!”若干人露出夸张的惊悚表情,“还是你来包!” 贺穆兰无语,她只不过有一次随口对阿单志奇说了下,胳膊伤口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被锯掉,结果若干人就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连这等小伤都矫情了。 若干人躺在贺穆兰的床褥上,伸出两条腿,裤子下并未着一丝一缕,因为伤的是大腿,干脆从上直接脱了下去。 木兰无长兄_467 好在贺穆兰以前是个法医,把若干人纯粹当一块肉看,否则换了其他女人,见到这种情景肯定是羞愧万分。 对于这种伤口贺穆兰也没啥好办法,用浓盐水擦一擦,再让他自己用干净的绷带缠起来,不去摩擦,过几天也就好了。 若干人上半身穿的整整齐齐,下半身就这么敞着,他也听话,贺穆兰叫他自己缠他就自己缠,正缠到一半,有人在敲门。 “谁啊?进来呗……”若干人随口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在贺穆兰的屋子里,连忙歉意地看向贺穆兰。 她能歉意啥,进来了被看光光的又不是自己。 “小弟在这里?难怪大兄说找不到就看看花木兰这……”推门而入的若干狼头笑眯眯的,待看到屋里的情景,脸色陡然一变。 “你们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自家弟弟下身的裤子半褪,露出两条大腿,一旁的花木兰立于他身旁,手中还有水渍…… 若干人手中居然还拿着白布!到底是要擦什么! 他们到底在干啥! 该死!黑山大营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若干狼头的脸色阴沉的能吓死人,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盐水放到一旁,准备等下倒掉,若干人似乎一见到这个哥哥满脸就不高兴,将手中的绷带一抖,彻底抖开后,冷哼着道:“为了救你们,差点把腿给废了,过来包扎一下,还要经过你允许?” “什么腿废了……咦,包扎?”若干狼头几步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下,待发现只是磨破了皮,淤青了一点,忍不住松了口气,继而随手在某人小jj上一弹:“第三条腿没废就好,我若干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多给我们家开枝散叶呢!” “喂!手怎么这么重啊!”若干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要害。“要传宗接代你自己来啊!” “我当然是不需要人操心,倒是你,别没什么贵女看上,还得去娶个丑不可见的女人……” 只要不是有断袖就好。 若干狼头想起大兄对自己说的话,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贺穆兰,发现后者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兄弟俩打闹,便帮着自家弟弟裹另外一条腿。 没有帮忙绑绷带,应该不是有那种倾向吧? 不对!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帮着绑绷带的?! 这贺穆兰,果然对他家蠢弟弟非同一般的“好”! 贺穆兰等若干人绑好绷带,穿上裤子,便跪坐在两人旁边,询问若干狼头的来意。 他是拓跋焘的宿卫,地位大概相当于贺穆兰这种的亲兵。只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有两三百人之众,他算不上什么核心的,如今刺史府里讨论下一步的方向讨论的热火朝天,若干狼头也只能在外面守门。 “征西夏的队伍出发恐怕就在这个月,我听陛下所说,周几将军应该是出了事,有大半个月没有消息送来了,连奚斤将军的战报也有一阵子没有送来。想来长安被攻陷之后,应该另有变故。” 这时代通讯不通,一封军报,传到皇帝这里的时候,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他不在前线,前线变化万千,谁也不知道周几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长安如今还在不在。 “奚司空都是三朝元老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若干人有些怀疑地说:“是不是为了争功,所以一直在较劲?” 魏军里延误军机的最常见情况就是为了争功而更改预定的作战计划,但这种事在老臣身上很少出现,因为老臣们更多时候不是靠杀敌来积攒功勋了。 “谁知道呢。所以小弟,若是大哥的队伍要随着库莫提将军开拔,我和大哥商议了一下,送你回黑山大营去‘送信’。” “我为什么要去送信?”若干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夏国强盛富饶,这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才不要回黑山大营去!” 贺穆兰猛然想起若干狼头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什么他去了若干虎头要被连累死,什么去之前将他打晕云云。 他还说是玩笑!这不是真的吗? “攻城不同于对蠕蠕,那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动辄自身难保。你武艺稀松平常,不但保护不了大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去夏国也是拖累阿兄。再说了,你是亲兵,就算你是我们的兄弟,主将有令让你做什么,你还能抵抗不成?” 若干狼头摸了摸弟弟的头,被后者一下子拍开。 “我就抗了,你们还能斩了我?要斩快斩!” 若干人没赶上拓跋焘力抗两国兵马,也没赶上贺穆兰和库莫提等人杀的蠕蠕和夏人丢盔弃甲,等到了朔州,听得自家兄长说陛下可能要御驾亲征去夏国,若干人正在暗自雀跃呢,他家两个兄长突然来了这一出…… 贺穆兰在一旁听的是十分尴尬,人家二兄教弟,她在旁边不知道是该劝好,还是不劝好。 在她看来,这时代的男儿还没有一个不梦想着建功立业的,若干人虽然说是为了跟她在一起才来的中军,但他会来军中,肯定就不是抱着一直被人护庇的想法,而是想闯出一番名头来。 更何况若干人还不是那种纨绔子弟,本身对兵法也有一些造诣,对于战场上的局势也十分敏锐,除了武艺差点,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拓跋焘几乎是所有同龄鲜卑男人们心目中的男神,若干人这个脑残粉好不容易有凑上去的机会,他家两个哥哥要让他回黑山去,不带他玩了,这气愤可想而知。 若干狼头来是为了探探口风,见有外人在场他都如此坚决,大概也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想法,并不和他多费口舌,只是微微笑了笑,回了他话: “你知道我们家男丁少,谁会斩你?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你自己想一想。” 他一说完若干人就叫了起来:“不用想了!我想都不会想的!” 若干狼头和弟弟不欢而散,若干人气的要命,又顾忌这是贺穆兰的地方,有气只能憋着,没一会儿脸就通红了。 “你大兄二兄倒是挺关心你的……” “他们哪里是关心我!他们是把我当小孩子!一天到晚男丁少男丁少,我十四岁就给我塞女仆,就是把我当种马使!” 贺穆兰想起越影,又想起十一岁就有了儿子的拓跋晃,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啊……这个,留后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事。” “他们都有孩子了,还要我留后做什么!我又不是嫡子!” “咦?咦?咦?你两个阿兄都有孩子了?” 贺穆兰眼睛滚圆,“军中也可以生孩子吗?” “休假的时候不是可以回家成亲嘛!我大兄儿子都四岁了。二兄儿子也两岁多了,二兄的儿子是个妾生的。”若干人摆了摆手。“他们给我前后换了四个女仆,没哪个能给我生下儿子。他们总觉得我肯定哪里有问题,一天到晚就把留后留后挂在嘴边,一天到晚担心我死了!” 四个女仆,五年时间,都没留下后代…… 换我,我也要担心下你的生殖器健康啊。 贺穆兰斜眼扫了下若干人的要害。 ……不会有若干问题吧? “火长,你看个鬼啊!”若干人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那些女仆就知道在我身上磨蹭,把我当大肥肉似的,谁能和她们生啊!我又不是专门生下来配种的!” 贺穆兰“噗”了一声爆笑出来,“果然贵族家里还有贵族家里的烦恼,吐罗大蛮他们几个一天到晚烦恼的是没媳妇,你倒好,一天到晚烦恼着别人给你塞媳妇……” “你要女仆,我回头送你几个。”若干人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都是我家里给我挑的,个个长得都好生养,我没碰过,她们也不敢说。” 说到这里,若干人也斜了斜眼睛,看看贺穆兰的x下:“火长,你不会也有问题吧?没见你对女人有兴趣,而且也从不烦恼没媳妇……”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一拍他的脑门,“你两位阿兄不想让你去夏国,你怎么办?将令如山,他们若真不让你去,找几个家将把你压回去就是了,你想反抗也没有用啊!” “他们要真这么做,我就以死相逼!” …… 那还真厉害啊。 除了寻死寻活,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蠢弟弟…… 屋外听着里面动静的若干狼头撇了撇嘴,摇头离开了。 . 若干人最终还是没有被两个哥哥送走,倒不是因为他以死相逼成功了,而是因为贺穆兰那“三吹号角”之计,让拓跋焘身边的重臣古弼对若干人产生了兴趣,将他召了过去。 若干人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见古弼问话一点都不胆怯,两人问答半日后,古弼对若干人颇为欣赏。 古弼很年轻的时候出仕了,先是在先帝的身边当门下奏事,后来在拓跋焘身边当东宫的秘书,他是鲜卑人,鲜卑姓是“吐奚”,本名“吐奚爱笔”,吐奚氏汉化较早,汉姓都写作“古”,所以写字的时候他的名字一直被写作“古笔”。 木兰无长兄_468 先帝称赞过他,说此人不但像毛笔一样好用,而且性格也和毛笔一样又直又硬,所以朝中大臣都爱称他叫“笔公”,拓跋焘有时候唤他“笔头”。 “古笔”的名字显然不适合朝中的重臣所用,于是先帝后来将他的“笔”字改为“弼”,取辅弼的意思。 古弼虽然是鲜卑人,但从小学习汉学,好读书,又善骑射,尤喜兵法,是个能文能武之人。只不过因为脾气太过刚硬,并不如崔浩或长孙翰等大臣的人脉关系强。 他是历经拓跋嗣、拓跋焘两朝的能臣,又是干吏,拓跋焘一登基就封了他“灵寿侯”,又立他为“立节将军”,这封号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他看做在皇帝身边如“节杖”一般地位的武将。 几次出征,这位文武双全的大臣都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又是鲜卑大族出身,更受重视。 等又过几年后,拓跋焘让他做了吏部的尚书,很是尊重他的意见,去哪里都带着他。 古弼是鲜卑人,却喜欢汉人的学问,又喜欢兵法,自然和很多鲜卑贵族不大相同,于是有相同兴趣和爱好的若干人自然和他特别投缘。 若干人的学问和本事自然不到古弼的十分之一,但他是年轻人,性格又开朗机灵,更有一种天真和自来熟的傻劲儿,莫名就得了古弼的喜爱。 古弼和他聊了几日后,便和皇帝奏请,说是喜欢这个小友,看他的汉学和兵法上的造诣,只当个亲兵可惜,把他从若干虎头身边要了过去,在身边做一个“侍官”。 侍官不同于亲兵,乃是朝中重要官吏培养的属官,若是表现的好的,很容易就得到举荐,成为真正的朝廷官员。这时候可没有科举,当官很大一部分路子来自于蒙荫和举荐,很多贵族和高门将家中子弟送到宿卫军中去做猎郎,送给其他高管做“侍官”,便是希望走通这样的路子。 名不见经传的若干人得了古弼的喜爱,让许多人都十分吃惊,就连拓跋焘都将他召了去,好奇地见了一面,问了些话,后来大约是觉得若干人不大着调,随便赐了点东西,又叫来若干虎头商议了会儿,就把若干人送去古弼那了。 若干虎头哪里敢违抗?就算是他阿爹来了,在这位尚书面前也只有乖乖俯首的份儿,更何况在他身边比在自己身边安全的多,若干虎头除了为弟弟高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甘的样子。 “哈哈哈,你没看到我大兄和二兄惊讶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擅丹青,否则我一定把它画下来!便是冲着这一点,我去古使君身边都值了!” 若干人眉飞色舞地啃着屋中的瓜果,这还是拓跋焘赐的,他特意叫了贺穆兰来迟。 贺穆兰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会儿,对这个大臣后来的印象就是征北燕的时候似乎和皇帝有些不大愉快,被贬成了门卒,不久就又起复了。 性格大约是真的不好,花木兰随驾去征北凉的时候,他和皇帝在大殿上争辩过,后来直接被丢在北凉没随军出去。 但是若说在他身边有多危险…… 还真没有。 他在花木兰出头之前一直是常胜将军。 “你能得那位的青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你的武艺并不适合在鹰扬军这样的前锋营地中效命,若是走军师的路子,或是辅将参军一类,倒是合适。” 贺穆兰笑了笑,“古大人是尚书,又是立节将军,你在他身边,应该能学会很多调兵遣将、治国方略上的本事。” “治国我是不想了,能学点兵法韬略,我就已经满足啦!”若干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且,这次古使君一定会随驾前往夏国的,到时候我大兄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随军啦!” “话说回来,你到底哪一点得了他的青睐呢?”贺穆兰装作不屑地样子扫了若干人一眼:“怎么看,就是个普通人嘛!”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我们可聊了一晚上呢!我把我小时候用羊排兵布阵的事情跟他说了,还告诉他怎么让羊和恶犬打架;我有好几本兵书四处搜寻不到,他那有,还借我回来抄了!” 若干人喜滋滋地继续说:“一定是我聪敏过人……” “因为他和你一般,也是吐奚家贵妾之子,上面有两个优秀的兄弟,从小便被打压,最后两个兄长死于内斗,他才渐渐显露出才能来。” 若干狼头连门都不敲就进了若干人的屋子,拿起一个胡瓜便啃:“你莫觉得你有什么天赋异禀,你两遭遇相似,他自然一开始便天然对你有了几分好感。” “死于内斗?”若干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这什么意思:“他们内斗,家里阿爷没揍死他们?” “你以为每个人家都如我们阿爷这么看重子嗣?吐奚是大族,家中可用的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斗的厉害也是正常。”若干狼头翻了翻白眼,“不过能被这位大人看重,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这样也好,大兄也不必日日担心你的生死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大兄睡得好的很!我晚上还给他看帐呢!”若干人立刻反驳,然后怔了怔。“现在不能给他看帐了……” 古弼是朝中重臣,属于打仗就去当将军带兵,没仗就在朝中理事的那种。而若干虎头却是黑山大营的副将,轻易不得离开黑山。 他去当了“侍官”,虽然品级太低,不过却是上流的杂官,以后要再去黑山,除非大魏和蠕蠕全面交战了。 “你大兄还缺你看帐?晚上都不敢睡严实了!”若干狼头嘲笑他。“古大人经常随侍陛下身边,你阿兄我是猎郎,也是经常随侍陛下的,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怎么,你那么喜欢给人守夜?不如也来给我守守……” “天啊!我居然忘了这个!”若干人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天啊!我要去问问古使君,我能不能不去了,跟在你身边,我还能有命吗!” “哈哈,陛下都已经询问过大哥了,大哥就是看有聪明过人的我在这里照顾你,才那么放心的同意的。” “大哥坑我!” 若干人对天长啸。 贺穆兰到现在也不明白若干人为何视若干狼头如洪水猛兽,有一次好奇地问了回,若干人脸色古怪地说:“他从小人前和人后就不一样,在人前时,性格特别温和,人后就特别阴险。小时候,他干的坏事,就推说是我做的,因为他一直表现的特别乖,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是他做的……” 贺穆兰想起自己小时候老是让哥哥背黑锅,这么一想,他哥哥岂不是也在背后骂她“阴险”过? “还有,我到军中来的时候,我阿爷原本给我准备多一些的家奴,结果他和阿爷去信,说我家奴要太多,在军中自然就得不到历练,到时候不上不下,反倒惹人笑话……我原本从人一到人五人六都有的,后来就剩人一到人四了……”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去当宿卫,一个家奴都没带,就嫉妒我,哼!” “人五?人六?” 这都什么名字! “那你大哥的家奴叫什么?” “虎大虎二虎三……到虎十八。十八啊!十八个家奴!” “呵呵……你们家兄弟几个真会起名字……” “我家里所有人名字都是我阿爷取的,包括家奴……” “……你有姐妹没有?” 贺穆兰想起若干人还有个姐姐,后来嫁给了拓跋焘来着,所以若干人才说当上太守不是凭才干,而是裙带关系。 “怎么,你想求亲?”若干人感兴趣地凑过脸,“我阿姊长得可漂亮了,而且性格绝不柔弱,我阿爷说便是当个夫人什么的也是够了!” “我哪里敢高攀,只不过好奇她的名字。” 女孩子啊,应该不会乱起名字吧? “哦,我阿姊啊……她叫若干猫儿。” 贺穆兰泪流满面。 然后更加森森的为这位“未来夫人”的女侍们感到悲剧。 . 贺穆兰一行人在朔州待了半月,六天前,太常崔浩就带着鸿胪寺官员等人打着拓跋焘的仪仗离开了朔州,继续前往黑山大营掩人耳目。 羽林军中受伤的将士只要还能骑得马的,都打扮成毫无受伤的样子,跟着崔浩等人离开了朔州。带队的是拓跋仁,他也是拓跋焘的堂兄弟,身材很像拓跋焘,穿了他的铠甲,打着他的王旗,就这么一路带着羽林军和镇戍军数万出发,为拓跋焘做替身。 自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因为“喂马”而被记住,库莫提也不瞒她什么事情,拓跋仁出发之后,他便告诉贺穆兰他们很快就要前往长安,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要等拓跋仁走的再远点,然后打着沃野和朔州等地救援将军的旗号离开朔州。 贺穆兰一听又要急行军了,在这几日内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到崔浩等“高车使”走后的第六天清早,趁着天还蒙蒙亮,三万多轻骑带着足够二十日所用的辎重和粮草,急速前往长安。 他们会在沃野再补给一次,更换替马,仍旧从君子津渡过黄河西进。 王驾亲征,即使没打出旗号,也非同小可。拓跋焘惯用骑兵,亲自指挥,毫无差错,很快就到了统万城附近不远的魏国大营。 皇帝亲至,这里的统帅长孙翰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常山王拓跋素前来迎驾,待听到魏帝在朔州附近的遭遇时,这位历经三朝的司徒露出又惊又愁的表情来:“赫连定逃走的那两万兵马竟是去了我大魏吗?” “何止去了,还汇合了两万多的蠕蠕。步堆抓了不少赫连定身边的精兵回来,审讯后说是统万城来的旨意,有密使早已联络好蠕蠕,所以两方相约在朔州会师……”拓跋焘露出愤意,质问长孙翰:“周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负责防御退路的吗?这等疏忽,按律该斩!” 周几是汉将,善用汉兵,守城和攻城都十分厉害,因为曾经多次击退过宋国的袭击,也跟随先帝拓跋嗣进取中原,甚至攻克过许昌和汝阳,所以被封为了“宋兵将军”。 木兰无长兄_469 花木兰的父亲会退役,就是当年曾被调到周几的部队里做过百夫长,他在周几军中识得一些汉字,腿也是攻宋的时候得的毛病。 因为有这么一点香火情,跟在库莫提身边的贺穆兰格外注意听着长孙翰的回答。 “陛下,不用您斩了……”长孙翰听到拓跋焘的话,面色更苦了。“我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周将军行军过程中突然得了肠痈,高热不退,赫连定趁机绕道逃走,留下弟弟赫连渭冒了身份不停骚扰。” 肠痈,便是阑尾炎。 贺穆兰拧了拧眉,急性阑尾炎引起的穿孔,在这个世界几乎就是一个死。 “周将军一病,群龙无首,这里毕竟是夏国,他们道路熟悉,又有佯兵不停骚扰,谁也没发现赫连定跑了。等发现的时候,周将军已经病逝了……” “什么?” 饶是拓跋焘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也没想到周几死于疾病。 “那周几的部队现在如何?有谁指挥?” “正在长安镇守的司空奚斤、以及在统万外负责护送攻城工具的南阳王都要这支部队,说是人手不够,可退路又不能没人看守,否则辎重补给便会生出问题。陛下,您来的正是及时的时候……”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纳头便拜: “还请圣裁!” ☆、第162章 自掘城墙 宋兵将军周几,在军中的品级其实并不高,但说起他的贡献和为人的谦逊,人人都交口称赞。 作为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在鲜卑军中少见的汉将,他不但会指挥步兵、骑兵,在后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汉人,恐怕早就更进一步,不会仅仅只是个将军了。 这样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将,竟然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痛死在营帐之中,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唏嘘。 只有贺穆兰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古时候军中打仗的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就曾有过早晨出战,到傍晚都无法进食水米的时候,战况激烈时,刚刚吃完干粮,立刻就要作战,时间久了,肠胃运动化功能紊乱,生出什么病来都有可能。 贺穆兰帮军中的死者缝合尸体时,发现很多人都有胆结石,还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医少药、就连医帐里都还在用巫医的鲜卑军中,得了病除了熬,几乎找不到药石和高明的大夫来医。 阑尾炎就和饮食后急剧奔走、细菌感染有着很大的关系。此外,长期不喝水,也容易诱发各种疾病。 贺穆兰到了这里,除非真的没法子,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被点兵出战,若是一天连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粮,胆结石也好,各种病也好,得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现代不过一个阑尾脓肿切开引流的小手术,到了这里,基本是无药可医了。在这里,胆结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溃疡到后来呕血的也有,贺穆兰都大致能看出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可是让她治,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备受煎熬。 幸亏她天生便不是什么古道热情的心肠,这才没被当成怪物抓取,这要换了她的好友顾卿,怕是不管不顾,总要想法子做点什么。 周几死了,留下个烂摊子。他留下的一万步卒和骑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对于长孙翰来说,他是希望周几的部队继续镇守补给的路线,顺便切断敌人逃跑的道路,可没有哪一支部队是没有主将的。 周几在这支步卒部队中当了二十年的将军,他一手培养出这支能攻城、可变后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队。是他让步卒在骑兵占据绝对主力的魏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此时派了谁接管周几的人,会不会指挥别说,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 所以无论是奚斤要,南阳王拓跋扶真要,还是谁要它,司徒长孙翰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给,执意让他们继续守着原职,不准轻举妄动。 拓跋焘自然知道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经到了尾声,谁能率先拿下统万城、抓住赫连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希望多一点筹码,好早日攻入统万城。 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焘亲自前往周几军驻扎的地方,亮出仪仗,直接接管了周几的人马,交由龙骧将军步堆管辖。 龙骧将军曾和周几一同攻过刘宋,两人私交甚好,甚至还有姻亲,周几的副将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后,没有什么异动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着的是羽林军,拓跋焘把周几的人交给他,等于是已经让他升了级别,因为羽林军轻易不能离开平城,并不是想要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的官职。 拓跋仁已经打着拓跋焘的旗号走了,羽林军两万死伤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带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万多羽林军和库莫提的八千鹰扬军合在一起,暂时都交由拓跋焘指挥,库莫提则成为了副将。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焘想怎么攻打统万城,因为她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等将军远远地看了那统万城,真叫一个城高墙深,根本不是这么几万人能打下来的,便是围困,这么一个大城,困上几年怕是都饿不死人。 拓跋焘命奚斤留下防守长安的部队,然后火速来统万支援,加上原本在统万准备攻城的人马,一共有十二万大军,已经是统万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国的俘虏,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正是为了此刻。 拓跋焘听从了步堆和古弼等将领的建议,派人押解了夏国的那些俘虏,去统万城下叫骂,又射箭入城。 拓跋焘让人宣扬夏国的国君赫连昌派出赫连定偷袭魏国,结果赫连定的部队在魏国几乎全军覆灭,赫连定投降魏国,如今已被赦免罪责,成了大魏的车骑将军,待赫连昌一降,依旧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扬,统万城的城头几乎爬满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国那些俘虏还穿着夏国的衣衫,口中叫着夏国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伪装的。 这一打击让统万城镇守北门的将军慌了手脚,立刻飞速进了大夏宫禀报赫连昌这一消息。 赫连昌最后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焘,为此甚至不惜和刘宋联盟,设下这“绑架拓跋焘”的计划,甚至买通说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这个险。 如今眼看赫连定失败,最后的两万精兵赔了个干净,被誉为“国之柱石”的亲兄弟甚至降了,赫连昌原本就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神经彻底断了,做出了一件不理智的事情。 . 大夏宫。 若说夏国最美的女人是谁,人人都会说是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是赫连定的胞妹,赫连定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只是因为貌美过人,所以得了赫连勃勃的宠爱,被人称之为“丽姬”,赫连明珠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头脑,虽然并非赫连昌的亲妹,却颇得宠爱,还未成年时,便已经被夏国众多王亲贵族求娶。 而如今,这个被称为“夏国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宫的主殿上,为自己兄长的家人向赫连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并未露面,则能因为敌国的一面之词,就真的认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岂不是就让拓跋魏得逞了吗?” 赫连明珠见赫连昌将她的嫂嫂、侄子并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于宫中,甚至连赫连定部将的家人都不放过时,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么要紧的任务,这任务甚至让赫连昌无法相信她兄长这位“国之柱石”,用出了这种让人寒心的手段。 赫连明珠并不知道赫连定去了哪里,但隐约察觉从半年多前开始,宫中就有汉人出没,充当特使,还进献大量的东西,料想着此事和南方的刘宋一定少不了什么关系。 再加上赫连昌曾经状似无意地问过她,若是将她嫁去刘宋做刘义隆的妃子,她是否愿意,她便知道刘宋一定是不愿意看到魏国坐大,已经出手了。 那时候兄长的亲人都被看管起来,她为了保护兄长的妻儿,只能做出一副愿为夏国肝脑涂地,听凭差遣的样子,才没有和她的嫂嫂们一起被囚禁起来。 长安一失,被派去收复长安的兄长失去了踪影,赫连昌便开始进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常没事就把兄长的儿子叫出去宴饮,她心中惶恐不安,却还要经常进入后宫安慰被软禁在宫里的几位嫂嫂,可谓是身心俱疲。 她生来美貌,在宫中拥有众多追随者,为了获取消息,不得不和赫连昌身边的护卫、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长无事,只是前途危险,不一定能过平安得返。 就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来前殿为赫连昌送新作的春衣时,得了几位爱慕者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已经率了大军南下,团团围住了统万城,又有赫连定的部下出来劝降,说是她的这位兄长偷袭魏国不成,已经投降了魏国。 赫连明珠知道赫连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心腹爱将的家小都在宫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会落入拓跋焘的手里,可恨赫连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话,或者说他早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赫连定不会是这样的忠臣,竟想要把后宫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统万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时候,赫连昌就已经把许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宫里为质,这才让很多守城之将情愿以死殉国也不敢投降。如今这个杀戒一开,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劣的后宫。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焘的这个“离间计”,恨到几乎要将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轻,无论怎么劝说,赫连昌竟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坐在那张御座上不肯动弹。 “就算是离间计,我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了。”赫连昌闭了闭眼。“夏国被灭,我做不成皇帝,可满朝文武还能依旧做他们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杀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带人逼宫,将我的人头去开晋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统万城坚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没死,一定会收敛残兵,想法子已解统万之困,如果您这时候杀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带着大军回返,见到是这种结果,岂不会寒心?” 赫连明珠叩头不起,“王兄此时该派出骂手去城墙上叫骂,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焘到了这里,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降了。”赫连昌看着自己这位娇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亲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稳,士气低落,外面又有狡诈的魏人不时动摇军心,便是杀了我自己的儿子嫔妃有用,我都不会犹豫……” 赫连明珠的身子摇了摇,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赫连昌,浑似看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木兰无长兄_470 “四妹,你莫怕,虽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一心为了大夏,我会将你嫁去刘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你就别劝了……” 赫连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依旧难掩丽色的妹妹,怕她继续哭求会做出什么祸事来,一咬牙说出了真相。 “就在你进殿的时候,我已经派了武卫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处,命人将他们的人头丢下城去,送给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连明珠心胆俱裂,她见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凭着赫连昌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画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经彻底让她神魂震悚,无法呼吸。 “不!” 她从心灵的最深处喊了出声。 “王兄,你已经铸成大错了!” ☆、第163章 率部归降 对于拓跋焘来说,一阵劝降后敌人丢下来的不是滚木燃油,而是一大堆男女老幼的人头,简直是一件让人一头雾水的事情。 “赫连昌脑子坏掉了?他以为丢下一堆人头,我们就会收手?”拓跋焘听到部下的回禀后,嗤笑道:“赫连昌不会是吓破了胆子,开始自乱阵脚了吧?” “陛下,那丢下人头的匈奴人在城头上喊……喊……”负责用匈奴话喊降的部下也是一副讶然的样子,“说是夏国有谁若降,便夷灭族人,即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 “什么?丢下来的人头是谁的族人?”拓跋焘傻了眼。 “说是赫连定的家人!” 此言一出,别说拓跋焘傻了,魏国的文武们也都傻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赫连昌居然把赫连定的家人老小全部留在统万做了人质。 毕竟赫连定的地位不同一般,又是赫连昌的亲兄弟,虽说不是同母,但亲兄弟总是比外人靠的住的,更别说赫连定为了解统万之围,都已经冒着必死的危险跑到朔州去了…… “夏国若不灭于我大魏之手,天理不容。一个君王,做的如此憋屈,甚至得用这种手段才能坐稳江山,真是让我辈羞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古弼没有如同拓跋焘那般唏嘘,反倒大笑着贺道:“赫连定在夏国威望极高,军中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赫连定的妻室也是夏国的大族,如今赫连昌自乱阵脚,想来统万城里更是人人自危,士气大落,步堆将军的劝降之举看来有效,我们不妨在骂战里再多加条赫连昌的残暴,为他卖命反倒会惹杀身之祸云云,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批敌将来降!” 拓跋焘点头应允,其余骂手立刻在叫骂中加上赫连昌屠杀亲侄的罪行,陪驾而来的文臣开始拟写檄文,继续让弓箭手射进城里。 魏国人有条不紊的继续行着反间之计,拓跋焘派出敢死之人,让他们举着盾牌去城下把人头全部捡回来。 “赫连定是位英雄,若我们进了统万,就去帮他把家人的尸骨收殓一番吧。这样的罪孽,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拓跋焘此话一出,帐外的鹰扬军骑士和若干人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 贺穆兰被他们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这样的目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以拓跋焘把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问出声来:“你们看他作甚?他能让死人复活吗?” 库莫提见皇帝似乎都不知道花木兰这件本事,又见贺穆兰尴尬,替她解释道:“花木兰在军中时,有时候会帮着收殓同伴尸体。若是有身首异处被抢回来的同袍,他也会帮着缝合,所以陛下一说收殓尸骨,众人就都看向他了。” 拓跋焘先是不明白黑山大营的尸首为何还要缝合,都是要烧葬的,岂不是多此一举?再一想素和君送来的信,有说过功曹将不全的尸体当成蠕蠕或无主之人敛财,顿时明白过来此人在军中做的是什么。 有这样的胆量,还甘冒得罪军中权贵的危险维护同袍的利益,拓跋焘扫了贺穆兰上下一眼,说了句“很好”。 谁也不知道这“很好”指的是贺穆兰会缝合尸首很好,还是他以往帮着同袍缝合尸身很好,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看算,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就都多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改头换面不要再出现在人前才好。无奈她如今是库莫提的亲兵,这里又是阵前,根本不能走远。若干人用愧疚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明显他对自己刚才不自觉的目光很是后悔。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答应狄叶飞的请求做这种事情开始,她就注定不可能避开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这一个白天就这么在骂战中过去了,赫连定家人老幼的人头被顶着盾牌的军奴捡了回去。令人诧异的是,军奴们去捡人头的时候,城门上的官兵没有一个人对下面放箭,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用麻袋装回了人头。 拓跋焘听说了城门上官兵的举动后,忍不住叹息道:“就连夏国一个小小的城门官,都不忍心让平原公家人的尸骨毁于马蹄之下,相比之下,赫连昌的举动,实在是猪狗不如!” 他对赫连昌的蔑视之心愈甚,恨不得奚斤的大军立刻赶到,三军合围,将这统万城快点拿下才好。 当天夜里,统万城的魏军扎营过夜,一片安静。魏军都知道统万城不敢打开城门夜袭,又有皇帝在此亲自坐镇,所以除了一些值夜的将士,大部分赶路劳累的将士都睡得香甜至极。 贺穆兰此时却不在营帐中,而是在拓跋焘的马奴临时搭建的马棚中喂马。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越影瘦的完全没有前世的彪壮,贺穆兰看着也是心急。说不得过几天拓跋焘就要去攻打统万城,越影作为替马,怎么也要上前线的,到时候若是状态不好,给哪个一下子捅死了,贺穆兰岂不是要心疼死? “我说,你这坏脾气要改一改。坏脾气要对着你的敌人发,而不是朋友……” “噗!” “我擦!你又喷我一脸!” 贺穆兰把黑豆团和放在旁边的糠皮拿走。 “不给你吃了。” “咦嘻嘻嘻!”(回来回来!) 一人一马打闹了一会儿,贺穆兰掰开它的牙看了看,发现牙齿都已经长齐,便拍了拍它的背:“全部长齐了,你现在已经是匹可以被人骑的马了,要有一匹宝马的自尊才是啊。名骏都是为战场而活的,你可不能一直就在槽枥中磋磨。” “花木兰,你以前和越影相处过?”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闪现出来,出声打断了贺穆兰对着越影的自言自语。 贺穆兰一惊,注目去看,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主将库莫提。 “不……卑职只是以前曾有过一匹和越影相似的马……” 她话一说完,库莫提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越影乃是大宛马,莫说贺穆兰不可能有,就算是库莫提,骑的也只是精良的同罗马而已。 “卑职的意思是,脾气十分相似。” 贺穆兰见说多错多,低头补救一句后,便不再多言了。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过我不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你大可放心。”库莫提伸手摸向越影,被咬了一口,立刻缩回手来。 黑夜中,库莫提高大的个子更具有压迫性,他站在贺穆兰的身前,看着对方低下脑袋后露出的头顶:“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是这么一点,你会一些医术,又会驯马,还能开起一百六十多步的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普通军户家的孩子。但是你又确实忠心为国,所以我不想深究……” 库莫提的话让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若上了战场,优先照顾陛下的安危,莫要管我。” “咦?” 贺穆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库莫提。 为何诧异,你不是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库莫提心中好笑。 “陛下喜欢身先士卒,他的马速度又快,宿卫们都很头疼。我既然随驾,那一定会寸步不离陛下的身边,你们都是我的亲兵,自然也都会跟在陛下的左右。他说,“我知道我那些亲兵,若是我和陛下同时出现危险,还真不一定会舍我而救陛下。但你不同,你和我并无真正的主仆情分,若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去保护陛下吧……”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小心。陛下身边宿卫众多,又有司徒、司空各位将军庇护,不大可能……” “我是说,若有万一,就如此去做吧。”库莫提含笑低声:“我告诉你个秘密,陛下打仗的时候,喜欢穿普通士兵的铠甲,连宿卫有时候都找不到他。” 贺穆兰惊呆了。 木兰无长兄_471 库莫提今晚吃错药了?对她一个亲兵说这么多做什么? 要对拓跋焘献衷心,和他的宿卫去说啊,对自己的亲兵说再多关心拓跋焘的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库莫提含笑看着越影吃完了“夜草”,用头不停地拱着贺穆兰的后脑勺,顶的她不停的往前踉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还是我的马儿好,虽然不是什么宝马,但至少……什么声音?” 夜晚之时,马蹄声更是明显,马蹄奔走时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是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一阵骇然的寂静过后,大营中响起了锣鼓之声,又有传令官大声传递着“敌袭”的警报,整个魏营之中犹如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开始传出铁甲的摩擦声、人群的跑动声,库莫提和花木兰位于皇帝所住的王帐附近,赫然见到无数宿卫和精兵跑了出来,紧紧围绕着皇帝所住的王帐,围成了好几层圈。 “应该不是敌袭,现在才戌时,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凌晨,哪个傻子会选在这个时辰夜袭?” 库莫提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除了一些累惨了的士卒,很多人这个时候都没睡。在敌国的地盘上,魏军向来晚上夜不卸甲,才八点多的时候,敌袭几倍于自己人的营地,简直就是送死。 贺穆兰和花木兰一样,在军事上没有什么超凡的才能,只能跟着主帅的命令走。库莫提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甚至都没让她准备兵器,想来真是没有什么危险。 果然,不过一刻钟左右,有一个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跟着魏军中的伯鸭官一路向王帐而去,没一会儿,王帐中那个叫郑宗的新封舍人奉了拓跋焘的旨意来请库莫提。 花木兰跟着库莫提进了王帐,各位随军的大臣都已经到了王帐之中,那位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正站在拓跋焘十步之外,隔着一群宿卫向王帐之中的魏人说着什么。 待看到库莫提进来,拓跋焘大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夏国的大将狄子玉趁夜率部投降了,你率鹰扬军出去迎接他们入营吧。” 贺穆兰眨巴眨巴眼睛。 咦?真有人降了? . 像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再礼贤下士,君主也不会冒着敌人诈降的危险在夜晚去迎接降军。除了司徒长孙翰,这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其父王位的拓跋提(库莫提)了。 这群夏兵自然也是知道魏人的顾虑,所以在进入魏营地之前,主将就叫部下们卸掉了武器,只穿着盔甲进入魏军。见到是魏人的颍川王前来迎接,他们都很高兴,为首的武将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卷曲,年纪很轻,一见面就行了个羌族的礼节,显然是羌人。 北方十六国都是胡人建立的,夏国乃是匈奴人建立的,但夏国原本的国土上生活着许多羌人,众人都知道狄子玉是羌族的大将,所以对他不敢怠慢,库莫提一把他迎接入营,对方就只身跟着库莫提去见了拓跋焘。 狄子玉见了拓跋焘,先以面见主公的礼节对拓跋焘行了礼,后者十分高兴,赐了他坐席。 狄子玉只会说羌语和匈奴话,好在拓跋焘雄心勃勃,一心要扫平北方,除了鲜卑语和汉语以外,匈奴话也会说,所以沟通倒没有什么问题。 待见了拓跋焘,狄子玉先是向他说明了自己愿意归顺的来意,然后告诉了魏军现在统万城的情形。 “平原公赫连定走时,曾三番五次要求赫连昌不得出城,一定要死守统万。统万城坚固无比,又拥有够全城军民食用十年的粮草,平原公曾说自己只要没有战死,一定会攻回统万,然后再南北夹击。因此赫连昌之前专心守城,一直不肯出战,专心等待平原公。” 狄子玉告诉众人为何统万城无论如何叫阵劝降都不出兵的原因。 “如今平原公被贵国俘虏,赫连昌没有了依仗,便开始慌乱起手脚来。今日里,他杀了平原公的家人,又无缘无故鞭笞了许多大臣,说他们心中存有投降之意。几位王爷劝谏他,反倒被他用热水泼了脸面。” 他接着说道:“我是羌人,只是因为打不过夏国,为了保护族人,所以才会被赫连一族收服。如今赫连昌连心腹都尚且如此对待,等大战一起,我等羌族同胞一定会被驱使去做死营之事,我为了不让族中老幼无人赡养,索性和几位早有归顺之意的同僚通了气,趁夜偷偷开了城门,先出来归降。” 这归降也不是什么人都好归降的,往往第一个出去的最是危险。若是被人当夜袭的灭了,或者对方主将不接受归降,再或者将信将疑软禁起来,那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这狄子玉愿意率先出来探探情况,可谓是勇气过人之辈。 拓跋焘可不管如今来归降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有人归降,就能弄清楚统万城现在的情况,还能知道如今其中的虚实,拓跋焘和众多会说匈奴话的大臣问了狄子玉许多问题,将统万城里的情况都问的一清二楚后,狄子玉又抛出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逃出时,正遇见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原以为离死不远了,结果张渊却让我带一句话给大可汗……” 狄子玉是个年轻人,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立刻心中满足地说道:“‘赫连昌残暴昏聩,满城百姓性命堪忧。今日我欲将其性命送于大可汗之手,不知大可汗敢不敢接。’,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狄子玉的话一说出口,满帐的官员都有些雀跃。 夏国的太史令张渊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在苻坚的手下为官,当年苻坚想要南伐,他陈词力阻,劝他不可南伐,苻坚不肯接受,后来前期淝水之战果然大败,张渊也名噪一时。 但他名声有了,却不被前秦的君臣接受,认为他用秦国的失败奠定了自己的名声,赫连夏灭了后秦以后,张渊便在夏国做太史令,如今已经年过六旬。 这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汉臣,而且性格坚韧不群。他说想要将赫连昌送于魏国的手中,怎么不让人鼓舞? 拓跋焘连声询问,问狄子玉张渊如何送他们夏帝。狄子玉告诉拓跋焘,如果魏军大军攻城,可以将东、西、南三个门布上重兵,而通往魏国方向的北门由拓跋焘御驾亲征,暗地里留下埋伏。 如果这样做的话,等大军攻城之时,张渊和几位大臣会劝说赫连昌带着城中精骑从北门出击,以求歼灭拓跋焘的队伍。如此一来,暗地里埋伏的人马以及早有准备的东西两路大军可以瞬间合围,将赫连昌活捉。 这个计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长孙翰等大臣却表示不同意。 首先就是赫连昌会不会出击的问题。赫连昌虽然现在出了昏招,但不代表就是个蠢人,外面大军围困,他身为君主,怎么会冒冒然然出击? 第二,虽说留下了埋伏,但拓跋焘若是有个万一,真被赫连昌所伤,岂非得不偿失?统万攻下来虽然艰苦,却总是会拿下的,不需要冒这个险。 第三,张渊为何要帮助魏人?虽说赫连昌残暴,但对张渊等汉臣十分敬重,在夏国,太史令和其他诸国都不相同,乃是参咨重要政务的要臣,赫连昌从未怠慢过他,如狄子玉之流可以投降,张渊为何要叛? 狄子玉武勇也许有,但智商看起来并不高,魏国的众臣七嘴八舌一问,他顿时语塞,直说张渊可信,又说赫连昌已经疯了,满朝文武大臣都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云云。 但这并不是能说服拓跋焘的理由。 狄子玉先被他们七嘴八舌问的头晕脑胀,后来拓跋焘出声阻止他们轮流“折磨”狄子玉,狄子玉才想起一件事来,立刻高喊: “今早斩掉的赫连定家人里,有张渊的重外孙!” 狄子玉一呼唤,拓跋焘立刻眼睛放光。 “此话当真?” 狄子玉连忙将情况说明。 原来张渊有一孙女,从小伶俐,后来被嫁给赫连定为妻。她为赫连定生子时遭遇难缠,按照匈奴人的规矩,舍母留子,张渊这个孙女就这么死了,只留下一个重外孙,张渊家也就和赫连定家有了龃龉。 后来赫连定又娶了一门妻子,乃是匈奴大族刘氏之女,又生了几个儿女,这个重外孙就变得尴尬起来。张渊将他接回张家,信心教导,待再大一点之后,赫连定又将这个儿子接了回去,因为赫连定此时乃是夏国柱石之辈,为了这个重外孙的前程,张渊就让赫连定接了回家。 赫连定救援长安,他的家人被接进宫里,其中就有张渊的这个重外孙。虽说这不一定是张渊倒向魏国的全部原因,但有这个导火索,想来张渊和赫连昌之间已经起了间隙。 “这种秘闻,你为何得知?” 拓跋焘知道两家关系好不好,张渊有没有信心教导重外孙,对他有没有感情,绝不是一个在统万城为将的羌人能知道的,谁料他的话一问出口,这个看起来直爽的小伙子满脸通红,扭捏了起来。 拓跋焘身上鸡皮疙瘩顿起,更要问个明白了。狄子玉抿了抿唇,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平原公的妹妹,四公主殿下和我闲聊时说的。” 至于四公主为何会和他闲聊,他又为何扭捏,众臣心中各自有了各自的猜测,就连拓跋焘也哭笑不得了起来。 居然还有这种艳事!听闻夏国的公主在朝前乱走也不会受阻,想来真是如此,才能经常见到外臣。 胡族从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父权刚刚起步,女子还有一定的地位。鲜卑族、匈奴族的公主和后妃经常能和家中亲眷见面,但和一个羌族的年轻将军聊天,还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拓跋焘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不到狄将军还有这般身份尊贵的红颜知己!若是统万城被攻陷,赫连昌果真被擒,那狄将军你这便是头功!到时候我就行个成人之美,将那四公主赐给你便是。” 拓跋焘的许诺一出,狄子玉脸上的光彩是个瞎子都看的出来。拓跋焘见他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对他的归顺又有了几分信心,待狄子玉又说出几位想要归顺的军中同僚后,拓跋焘明确表示出了接纳之意,狄子玉心中大喜,暗暗庆幸自己此行果然是没错,不但是没错,还是大大的好! 狄子玉被拓跋焘送走,满帐里众人都是喜气洋洋,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贺穆兰立在库莫提的身后,满眼睛里都是圈圈。 对于不懂匈奴话的贺穆兰来说,刚才的那一幕是这样的: 狄子玉:哇啦哇啦哇啦!(拍大腿)哇啦! 拓跋焘:哇啦?哇啦哇啦?哇凉哇啦哇啦啦! 狄子玉:哇啦? 众大臣:哇啦啦!哇啦啦啦哇啦啦啦啦!(七嘴八舌) 八卦心得不到满足的贺穆兰站得乏味之极,顿时明白了素和君为何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结果时,那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木兰无长兄_473 若是怕拓跋焘在北门会有危险,大不了那天在北门换个身材相仿的宿卫假扮皇帝,拓跋焘装作一般的将领,率领精锐攻打东门,这样只要赫连昌一逃出北门,东西两军合围,拓跋焘既能赶上杀敌,又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库莫提听到这种安排后,也同意了北门外的诱敌之计。剩下的便是安排好种种细节,等待大战之日。 攻城那天,大将奚斤带领两万骑兵,被安排在假扮的“拓跋焘”身边,攻打北门。因为奚斤是攻夏的主力部队,所以只有他跟随在拓跋焘身边时,才格外的让人信服。 而且北门外不远处是魏国的大营,奚斤带的人马最多,镇守大营也是正常。 东门外是南阳王拓跋伏真的队伍,他一直负责保护攻城器械,东面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守护器械。 南门一直是魏军主攻的城门,如今也不例外,南门有司徒长孙翰亲领五万大军,大多是宋几留下的攻城步卒,带着攻城器械一起攻城。 西门的守军是最少的,因为统万城的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所以没人会往那个方向逃,为了拓跋焘的安全考虑,西门外由拓跋焘和拓跋真(库莫真)两兄弟带着三万精兵强将镇守。 龙骧将军步堆接管了周几的几万人,周几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卒,曾经共打过宋国,对攻城极有经验,是四门主力的攻城部队。 步堆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居然真的拉出一队骑兵打出“赫连定”的旗帜,让部下穿上从赫连定死伤的部将身上拔下来的衣衫,又找了会说匈奴话的士卒混在其中,准备一到了战场,就挥舞赫连定的降旗对夏人进行劝降收拢。 因为拓跋焘要乔装改扮成普通的将领,所以这次出战,库莫真穿的倒比拓跋焘还要拉风。拓跋焘这次出战不得已骑了越影,因为夏国人人都知道拓跋焘的坐骑皆是大宛神骏“汗血宝马”,这种马和夏人、魏人常骑的同罗马(蒙古马的前身)截然不同,纤细高大,比一般的马要高出一大截来,体态和样貌也是优美至级。 贺穆兰骑着的红马便是大脸粗脖子,拓跋焘一个普通将领要骑着比主将还好的马,只要略为细心的敌将便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拓跋焘只好让几匹马里最矮的越影做了主马,另有两匹同罗马做了替马。 越影第一次被牵到战场打仗,但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安稳的样子。它这段日子被好好伺候,又吃黑豆又喂精粮,天天还被人刷背、带出去驰骋,可谓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心情大好之下,便给了拓跋焘一个惊喜。 “你那部下花木兰果真是懂马之人!如今越影虽然依旧瘦小,可是单论速度和沉稳,已经不在超光之下了!” 贺穆兰听了拓跋焘的话,咧嘴笑了笑,看了眼越影。 你这小子,今天一定要听话啊!若表现不好,可真说不定就小命没了! 越影没感觉到贺穆兰的不安,老想踢身边那可怜蛋的腿,拓跋焘怕它惹事,将它微微往前带了点,只在库莫提的身后。 库莫提的身后便是骑着红马的贺穆兰,越影对贺穆兰印象很好,也乐于卖她的坐骑一个面子,便没有再捣乱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打个仗,既要担心自己的小命,还要担心主将的小命,更要担心皇帝的小命,现在连皇帝坐骑的小命都要担心着,日子怎么过哟! 贺穆兰泪流满面。 号角声之后,十几万人攻城的声势真足以丧人心胆。 鲜卑人的军中居然也有“军乐”这种东西,出阵曲奏过之后,曲声和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攻城器械发出的铰链声混杂在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似乎非常不喜欢攻城之战。她情愿待在风霜如刀的塞外,年复一年的抵抗着蠕蠕的袭击,也不愿意伴随皇帝亲征,去攻打城池。 征北凉那次是个意外,因为拓跋焘需要黑山大营奇袭北面,所以花木兰才跟随黑山大营的主帅们南下,但除此以外,贺穆兰在花木兰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有关于“攻城”的丰功伟绩。 若不是花木兰没有真的攻打过什么城池,便是这些记忆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好。 贺穆兰先以为是前者,不过是片刻之后,便觉得应该是后者了。 冷兵器的时代,战场上的残忍程度几乎超过人们的想象,那是一切血腥暴力的结合体,但冷兵器时代还有比刀剑相加更残忍的一幕,那便是攻城器械与城墙的较量。 巨大到让耳膜能够鼓动起来的爆裂之声不停传来,投石机带着巨大的石块砸在城墙上,然后碎裂成无数的碎块。 碎块并不能砸开城墙,但碎石却能砸碎城墙上那些人的脑袋。这是比刀枪收割更可怕的场景,贺穆兰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出现了火药的年代,那攻城是不是更加血腥和让人恶心。 步卒们身前都是举着重盾的“象兵”,说是“象兵”,其实是做成像大象一般的坚厚掩体,里面藏着骑着马的骑兵,这些马都是善于在黑暗和狭小地方奔跑的矮马,他们顶着这个有些可笑的东西,替步卒们开路,冲开箭矢和滚石等物,让步卒们能够带着檑木冲到门下。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他们都是骑兵,是防止有敌军出逃而追击的守将,对于这场攻城之战,除了看着拓跋焘不停的下达各种指挥的命令传送出去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她飞不到城墙上,也无法帮助那些被滚石热油烫死的同袍。她无法驾着马踏上登墙梯,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将已经倾倒的梯子再推回去。 她不知道花木兰不喜欢攻城战的哪一点,但这种一点忙都帮不上,不得不跟在主将身后干瞪眼的无力感,已经让她忍不住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 “第一次攻城都是这样,习惯就好。” 拓跋焘看见了她的表情,如是说道。 “等赫连昌出来,我们抓住他,然后趁机攻入大开的城门。到时候,整个统万城都向我们敞开了。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和女人,都会是我们的……” 他似乎很沉迷于这样的胜利,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整个笑容彻底让贺穆兰明白过来,这是一位真正的皇帝,一位鲜卑人血统,从发丝到脚趾头都叫嚣着“战斗”和“胜利”,而后取得战利品的皇帝。 魏国是没有军饷的。 魏国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那么,统万城被攻下来后,会面临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蠕蠕当年攻入魏国的云中城,最后云中成了什么样子? “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贞洁的妇女,也找不到活着的勇士。”贺穆兰喃喃自语。这不是贺穆兰的话,而是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 拓跋焘听到了一些,愣了愣后,嗜血的笑容变成了得意。 “是的,你说的没错,统万城被攻下后,便会是这般。” 被洗劫一空的城市是什么样子?贺穆兰没有一点概念。她对攻城后的认识全部来自于书籍和影视,而没有什么能够完整的表现出这些苦痛和残酷。 贺穆兰突然一点也不期盼攻入城中的那一刻了。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陛下,统万城一灭,夏国就全部归入我大魏了。如此一来,夏国的子民以后也就是我魏国的子民,夏国的妇孺也就是我魏国的妇孺,那到时候,屠戮的,奸污的,岂不是就是我大魏的百姓?” 贺穆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这些话特别空洞。 真的,玛丽苏到她自己都觉得羞红了脸。 “大魏的百姓?”拓跋焘似乎颇感有趣。“当然,你说的对……” 贺穆兰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轻易就承认了的拓跋焘。 这位二十出头、身材雄武的少年皇帝,从未在贺穆兰的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过。他那不起眼的铠甲和瘦小的让贺穆兰在心里发出过窃笑的越影,都被她的想象衬托的犹如降临凡世的慈悲帝王。 “你的劝谏很有趣。可是在夏国完全归顺之前……”拓跋焘瞥了一眼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的贺穆兰。 “我要先喂饱我手底下的狼崽子们。” 贺穆兰眼前那高大的形象,慈悲的帝王,一下子就这么黯淡下去了。 只余下脸上的滚烫,让她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傻话。 拓跋焘的鲜卑名字叫“佛狸”,魏国人很少直呼其名,但北方诸国称呼起拓跋焘,喊的都是“佛狸”。 佛狸,是巨狼之意。 所以他的狼崽子,便是正在努力攻打统万的魏国将士们。 库莫提显然是听到了贺穆兰的劝谏,在前方默默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叹息。 从花木兰甘冒危险去收敛同袍尸身来看,这个年轻人明显是还没有变得心硬如铁、坚如磐石的战士。 当他经历的多了,见到的杀戮多了,便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所困惑。 在这个乱世中,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今日他们不夷平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他日大魏势弱,就要被他们夷平。 与其等那时候沦为猪狗,不如趁着最强盛的时候,为自己的后代挣一个不需要挣扎的未来。 花木兰是个好战士,但眼界太小,心肠太软。陛下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送到黑山大营里去呢? 这真是个谜团。 库莫提看着北面,等战斗胶着到最危机的时刻,赫连昌便会从那里出来。 木兰无长兄_474 那是看起来最薄弱的北门,无论是战,还是逃,他都只能选择那里。北门外虽然是大营,但如今三军尽出,大营里也没有多少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一条退路起来。 但退路,有时候也会变成绝路。 库莫提看着身后的拓跋焘和花木兰,将身子挺得更直,好让敌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后才是他身后的拓跋焘等人。 花木兰似是为自己刚才鲁莽而出的话感到羞耻,所以一直紧抿着唇,不发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连昌如此残暴,若我和他一样,又让这些夏臣的妻儿生不如死,说不定那些归降的夏臣就会灰心,再度反叛……” 库莫提听到拓跋焘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猛然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满脸思考表情的拓跋焘搓着自己的下巴,在自言自语:“唔,崔太常不在,崔太常若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啧,我为何让崔浩去了黑山,应该让他随军才对。真是麻烦,攻城之战如此紧张,伤亡也重,若没有女人放松精神,弄不好马上就哗变了……” 库莫提眼里的花木兰,露出像是看到有神仙在面前跳舞的表情。 这表情太过怪异,库莫提抽了抽嘴角,咳嗽了一声。 “咳咳,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发誓,他看到花木兰瞪了他一眼! “您若真的担心将士们杀戮太过,控制不住局面,不如等拿下赫连昌后,让夏国的文武百官出城归降便是。” 库莫提随口一提。 “等文武百官归降,又拿下了赫连昌,那夏国便是我大魏囊中之物,也就没什么强行攻城的事情了。” 他刚把话说完,贺穆兰和拓跋焘均一击掌。 “对啊!抓住赫连昌就是了!” “对啊!一定要抓住赫连昌!”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贺穆兰露出吓坏了的表情低下头去。 拓跋焘对着北门的方向眯了眯眼。 赫连昌。 你的子民会不会无辜枉死,夏国的妇孺会不会被撕成碎片,就看你敢不敢出门了。 ‘真是荒谬,我一个帝国的君王,却要为敌国的百姓会不会被我自己的部将所屠戮而担忧。’ 这是我将要消灭的第一个国家……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那之前,不能让他们存了与城池共存亡之心才是啊。 ☆、第165章 假货对假货 统万城的士气已失,城内百姓和官员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斗志,有些官员甚至抱着“反正再坏也不会比赫连昌随意打杀要坏”的想法在战斗。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如果让魏人进城一定会将统万城变成人间地狱,怕是早就有人在弃城投降了。 战事从早晨延续到中午,统万城的城墙下丢弃了无数的尸体,有魏人的,也有夏人的。到了中午时分,战局最关键紧要之时,北门突然打开了。 精锐的骑兵从北门中直冲而出,他们排成密密麻麻的行列杀出北门,踏过北门外攻城的步卒,也不管那些攻城器械,直奔着“王旗”而去。 拓跋焘等人听到北面响起的号角声时,顿时精神一凛。 “库莫提,古弼,张渊果然给我们送来了天大的好处!”拓跋焘欣喜地一指北门。“走!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自听到库莫提的建议后,已经存了一定要把赫连昌抓住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她能干扰和阻止的事情有限,可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要把他抓住。 如果让无数妇女在她面前被奸淫,无数老幼在她面前变成头颅军功,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和蠕蠕不一样,蠕蠕是侵略者。 可在这里,他们才是侵略者! 西门和东门做好战斗准备的骑兵立刻急速朝着北门增援,原本应该空空的大营里也杀出伏兵,朝着打着赫连昌旗帜的骑兵队伍冲去。 魏国的骑兵原本就天下闻名,四面合围时,铁骑的战马踏着尸骸遍地的路径,相互靠拢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口袋,将这支异军直接包围。 “合围了!赫连昌一定是囊中之物!” 每个人都这样想着,并且奋勇地往着主阵的中心杀去。 对方不知道是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还是真的已经疯了,不但不想法子避开,还继续不管不顾的朝着拓跋焘王旗的方向进击。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 因为王旗下,指挥着战斗的是夏人最为憎恨的奚斤,而奚斤的身前,也不是什么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替身而已。 拓跋焘和库莫提的三万骑兵分为两个纵队,像是鸟的两个翅膀一样,直接插入夏军的队伍。这一支队伍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即使是拓跋焘和库莫提这样在战场上冲杀多年的将军,也明显感觉出这一支人马的素质远远超过了赫连定的人马,甚至不必魏国最精锐的骑兵要差。 这样的军队,在夏国只有一支,便是皇帝身边的精锐部队“铁卫”。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一直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库莫提说的没错,这位皇帝一旦进入战场后,确实犹如武神下凡,一心一意地只顾杀敌,冲锋在前,引得身边的护卫和部下不得不也跟着争先上前,向敌军发起猛攻,免得皇帝成了出头的鸟儿,被一下子给围死了。 “你的武艺真是不错!”拓跋焘越杀越深入,库莫提已经沦为了掠阵的,由于库莫提给了贺穆兰一个手势,所以贺穆兰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拓跋焘,暂且作为他的宿卫。 拓跋焘原本还没发现,待身边的阻力越来越小时,赫然一扫身旁,已经多出了一个穿着乌锤甲的颀长身影。 拓跋焘自然不缺宿卫,可这花木兰明明是和库莫提一般在后面掠阵的,突然一下子就杀到前面来,那一定是有极强的武艺,可以快速突进。是以拓跋焘有此一赞。 “库莫提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 拓跋焘看着十几步外正在指挥鹰扬军护卫拓跋焘两翼的库莫提,因为库莫提穿的明显比拓跋焘要好,拓跋焘冲到前面都没有多少人拦截,倒是他那里围了不少人去。 “陛下小心!” 贺穆兰因为拓跋焘的话有一小会儿的闪神,等回过神来,却看见对方已经有一个骑兵冲到了拓跋焘的身前,眼见着举矛就要刺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最讨厌身材高大的马站在自己身前的越影,在一片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直立起来,伸出前面的两只蹄子就踹了出去。 大宛之马虽然不以力量见长,但它们具有非凡的爆发力,在草原上时,甚至可以踢碎孤狼的脑袋。 越影人立而起,对面的骑士瞬间失去了拓跋焘的身影,正在犹豫是不是干脆把这匹黑马扎死算了,越影两脚一蹬,直接将面前那战马的一条腿踢断了。 “咦嘻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 拓跋焘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就已经被越影突然而至的人立弄的滑下马去。他只来得及护住后脑勺,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跌落在地。 在战场上,尤其都是骑兵冲刺的战阵中,一旦跌落马下,很可能被马蹄踏死。马可不认识是不是自己人,等踩过去了,不是死在当场,就是受尽痛苦而亡。 尤其拓跋焘如今已经深入敌军,四周大多都是将赫连昌的士兵。对面的敌军中有一位穿着将袍的将军,一看有位敌国的将军跌落马下,立刻发出命令,众多士卒一拥而上,就要对着地上的拓跋焘出手。 拓跋焘突然跌落马下,摔得后背和尾骨都生疼,刚抓紧铁槊想要反击,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一群挺枪欲刺的骑兵,惊得连汗毛都已经站立起来! 贺穆兰离着拓跋焘最近,眼见拓跋焘就要惨死当场,立刻一拍马臀,驾驭着战马冲入敌军包围之中,战马冲撞向前,贺穆兰从马下一跃而下! “喝!” 贺穆兰大喝一声,如空中响雷一般,夏军猛惊。 木兰无长兄_475 贺穆兰的战马冲入前方,引起一阵骚乱,贺穆兰用身体掩护拓跋焘,她穿的是乌锤甲,乃是亲兵最厚的一种甲胄,全由铁片连接而成,乱枪刺入她的后背,发出一阵咚咚咚咚的乱声,硬是没有扎进去。 但贺穆兰的背脊已经痛到麻木,想来受了一些内伤。 越影还在原地,拓跋焘得贺穆兰相助,立刻翻身上马。他死里逃生,隐约摸到了一丝“入武”的门槛,顿时觉得前面那发号施令的夏将变得极近,仿佛伸手便可触及之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越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瞬间加速的能力,一个小范围的冲刺之后,拓跋焘一槊把那将军挑落马下,直接刺死。 敌军中一片乱叫声,拓跋焘定神一听,对面喊得都是“斛律文死了!”“尚书死了!”之类的话。 竟是尚书令斛律文!那这支队伍,必定是赫连昌的王师无疑! 贺穆兰的战马已经被她拍去送了死,虽冲撞了夏军的攻势,但也让她如今沦落在马下。拓跋焘被她救起后拍拍屁股爬起来就上马走了,留下一肚子火的贺穆兰,对着自家皇帝的背影暗自比了比中指,认命的想法子保命。 “他x的,何苦要救他!” 贺穆兰在地上几个打滚,避开了左右的马蹄,有时候实在避之不及的,便抬出手中的宝刀直接去砍敌人的马腿,想法子逃避。 她第一次便是死在马蹄下的,又有在乱军阵中救若干人的经验,深知除了在马下跑的自己惊慌,那些突然发现马前出现了一个敌人的敌军也是惊慌无比。 “入武”时的贺穆兰要比任何时候都为之冷静,硬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千军万马的践踏,想法子抢了一匹无主之马,翻身上马,跟随拓跋焘的身影而去。 拓跋焘此时似乎才想起来背后还被他丢下了一个“救命恩人”,见贺穆兰纵马冲杀到身前,这才羞愧地说道:“我竟险些做出不仁不义之事!我刚刚摸到一些紧要的关窍,竟忘了还有位勇士为了救我而……!” !!! 拓跋焘睁大了眼见,看着贺穆兰犹如浑身上下都有着眼睛一般避开了敌人的刀枪剑戟,轻松杀出一条道路来。 “你……你竟已经入武了!” 多少武将可遇而不可求的传说境界,一介无名之辈,居然正在这个境界中杀敌!而且看起来用的已经非同一般的熟练了! 拓跋焘遇险而回,身边无论是库莫提还是其他将军都看的胆战心惊,一群人疯了似的向拓跋焘身边靠近。 拓跋焘震惊之后对着贺穆兰大手一挥:“你既有这般的本事,随我冲杀上前,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作战,一连杀死夏国骑兵十几人,向着王旗越杀越近。 两人都报着一定要生擒或杀死赫连昌的信念,这种信念和当时深入魏国境内的赫连定几乎相同。 赫连定要抓住拓跋焘,是为了保护夏国的百姓,而拓跋焘抓住赫连昌,则是为了不必继续攻城,将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小。 而贺穆兰,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抓住赫连昌!抓住赫连昌,我就不用见到那人间地狱了!” 有库莫提等人掠阵,两人几乎在战场上卷起了一阵风暴。冷兵器时代一个悍将的作用几乎就等同于指路的明灯,无论是敌我都朝着最勇猛的将军凑近,只为了能够触摸到胜利的门径。 合围的人马渐渐将赫连昌的队伍吃的就剩一小片精锐的地步。身穿着精良的盔甲站于主阵之中的那位主帅,一边镇定无比的指挥着身边最后的精锐抵挡乱军,一边坚持着继续往“拓跋焘”的王旗边冲杀。 拓跋焘此时和贺穆兰杀的已经像是个血人了,贺穆兰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在越来越多的杀戮中也变得有些麻木,无暇去顾及自己到底是砍掉了几颗脑袋,还是卸掉了几个人的胳膊。 若不是有库莫提送的乌锤甲和好枪好刀,她的装备早就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强度的战斗。 “这赫连昌,也不像是那些降将口中的昏庸懦弱之辈啊……”拓跋焘看着誓死不逃的赫连昌,心中颇为欣赏。 “我拓跋焘遇见这样的敌手,才算是痛快!” ‘我的个神诶!你现在不应该想的是这个吧!’ 贺穆兰见又有人想对着他二人放冷箭,危机之下也顾不得武器脱手怎么办了,将手中的长枪当标枪使,直接投了出去,将对面的骑射兵扎了个透心凉。 眼见着已经离赫连昌越来越近,三军之中都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却听见西门外传来急促的战鼓声,那战鼓声显示西门有敌军出袭,两军已经交战! 贺穆兰等人原本就是和拓跋焘装作普通将军镇守西门的,只是北门外赫连昌的“铁卫”出现,左右二门镇守的大军才向着北面合围。统万城的西面乃是一片流沙地,谁也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人出击,所以防御的力量也是最薄弱的! “报!西门出现大批骑兵,已经朝着西面逃走了!”传讯的探马一个接一个的立刻将战报向北面的大军之中传递,待传到拓跋焘这边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赫连昌的人在北门,那西门出现的是什么人? 大批骑兵?两万铁卫都在这里,西门外的是哪里来的骑兵? 拓跋焘将目光看向赫连昌的位置,那个穿着铠甲英勇奋战的主帅听到西门外的战鼓声,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余大臣也是士气大震,更加卖力的拖住魏国的军队。 古弼只是稍微一想,立刻脸色大变,在战场上喊了起来:“张渊骗了我们!张渊抛出铁卫做诱饵,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让赫连昌跑了!” “好一个张渊!竟然这般大胆!” 拓跋焘勃然大怒。 “真是荒诞,我拿个假货充数,夏国也拿个假货充数,他那个假货倒比真货还真!” 拓跋焘知道再多纠缠也是无益,立刻叫身边的传令兵去传令。 “叫长孙翰带人去追击西门外的骑兵,奚斤在原地歼灭这支铁卫。古弼和步堆等人继续攻打统万城!” 拓跋焘回头一看,刚刚放“赫连昌”队伍的北门里外还有残兵,顿时调转马头,朝着北门继续冲杀。 “杀!趁北门没有关闭,先杀入城中,打开城门!” 传令官旗帜连变,鼓声震响,拓跋焘离那假“赫连昌”本来已经极近,对面的敌人见到这般勇猛的悍将,无不胆丧心惊,如今见他一听到战报立刻折返回去,他身边其他将军竟也跟着他折返,那冒充赫连昌之人显然聪明无比,猜出这个身着普通衣甲的勇士才是正主,连命都不要了,率领残兵就要将拓跋焘杀了。 贺穆兰在听到赫连昌已经跑了,拓跋焘要强攻北门的时候一颗心就如同坠入冰窟之中。 赫连昌从西门冲出去了,北门又大开,说明赫连昌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国家和城池百姓,只顾自己的性命跑了。 虽说其他三门还在抵抗,但北门只要一失,其他三门失守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赫连昌在北门活活陷进去这么多铁卫,又带着其他能用的骑兵逃出西门,统万城里实力顿时大跌,士气怕是也跌落的不行。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他的目的就是胜利! 攻克统万! 拿下夏国! 如果能生擒赫连昌让文武百官弃城投降更好,若是赫连昌抓不住,哪怕真的将统万攻至无人可用,这座城也要拿下来! 假冒赫连昌的将军率着所有人马追赶拓跋焘,可库莫提等人又岂会让他碰到自己的皇帝一下?大军迅速插入拓跋焘和假赫连昌所率之部中间,将他们隔绝开来。 那假赫连昌见拓跋焘已经跑远,立刻命令所有的骑射兵对着拓跋焘的方向射箭,拓跋焘和贺穆兰被几支流矢擦过,拓跋焘晃了晃身子,贺穆兰左肩一沉,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贺穆兰和拓跋焘冲到北门之下时,那北门已经准备合上了。想来是知道了西门中赫连昌已经冲杀了出去,这边无需再吸引敌人,开始了自保。 越影的瞬间加速何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追杀着城门下的守军,就这么冲进了城里。贺穆兰带着一群宿卫,堪堪冲进北门,就见着头顶开始泼洒热油热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进了城中。 拓跋焘的越影还在继续冲锋,看来越影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跑疯了。贺穆兰又气又怕,这里四处都是敌人,他们这边只有几百人马,居然跟着拓跋焘傻乎乎钻进了敌人的城池! 贺穆兰愤怒之下大声疾呼,又不能喊“拓跋焘”或者“陛下”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大叫了起来:“越影你这个畜生!还不快快停下,是想送死嘛!” 匈奴人的地盘上突然炸响一声鲜卑话,原本还在诧异一路追杀夏兵的拓跋焘到底是什么人的守卫们立刻转向贺穆兰的位置。 宿卫们发觉贺穆兰出声成功吸引了夏兵的注意,为拓跋焘做了掩护,顿时纷纷对她露出或佩服或感激的表情。 可怜贺穆兰半点都没有“嘲讽”敌人的意思,她又不是t,何苦要吸引一群敌人活活打肿自己的脸? 当下认命的带着几百个宿卫继续往拓跋焘的位置冲杀。 所谓士气,便是几百个胜利的将士,可以把几千溃散的士兵像是赶牛赶羊一般杀到胆寒。拓跋焘冲出好远以后也发现情况不对,但后方已经无路可退,贺穆兰已经带着一群宿卫冲进了统万城,北门原本离夏国的皇宫最近,否则大军也不会在北门外扎营,拓跋焘左右看了看,居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赫连昌走了,必定带走了宫中大半的武力,宫里现在都是被抛下的老弱妇孺和宫人,肯定是慌乱不堪,不如先躲到皇宫里,伺机再想法子出去。 木兰无长兄_476 统万城大势已去,想来不到傍晚,就一定会破了,在统万城乱晃,自己这群人几乎就是活靶子,可不能这么傻! 拓跋焘心中注意一定,立刻对着贺穆兰等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率先朝着大夏宫疾奔。 “天啊!这位陛下还真是会到处跑!”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一溜烟又转身跑了,认命地继续保护他前进。 妈的,若是以后再玩游戏,她情愿经验值和好感度不要,也不接什么“保护npc”的人物! 她既不是大奶,又不会复活,怎么能保证对方不死嗷嗷嗷! ☆、第166章 真货和真货 大夏宫,武英殿。 赫连明珠听着外面的跑动声,叫喊声,唾骂声,只顾用双手捂着自家侄儿的耳朵,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抱着侄子躲在武英殿的配阁之中,完全不敢发出声音。 正如她所预料的,自她的王兄斩杀了她兄长的家人之后,整个宫里城中都动乱了起来,不停有外臣良将叛逃,宫中文武大臣来去不停,紫极殿每日灯火通明,大臣们都被留下来日夜商量对策,根本没有出宫的可能。 就在今日中午,皇宫里突然发出动乱之声,有人嚷着“大汗王跑了”,有人喊着“大汗王出去御驾亲征了”,还有人叫着魏人已经攻破统万城了…… 原本的她,根本不畏惧死亡,就算是真的被抓住,等她亮明身份,身为夏国的公主,最多不过是被赐予功臣作为妻妾罢了。 可如今,她不能死,也不能出事。 因为她还有一个侄儿活着。 前几日她进了武英殿,却被一殿的无头尸体所震慑,吓得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只能忍耐住心中的哀伤,将整个武英殿里的帷幔和布巾全部找来,盖住她嫂嫂和侄儿们的尸首。 她还是豆蔻之年的少女,乍逢这样的变故,不知道是该恨外面弄的她国破家亡的魏人好,还是恨一直惧怕她兄长才能,甚至让她兄长全家身首异处的王兄才好。 就在她将家中亲人覆盖帷幔之时,她却发现少了大哥的长子,今年十岁的赫连止水。 赫连止水从小在张渊的府中长大,回平原公府的时间不长,所以无论是习惯还是气度,都和自己的几个幼弟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武英殿里兄长所有的亲眷遗体都在,独独少了十岁的赫连止水。 原本所有人都没有头,要想认出这个侄儿并不容易,可赫连止水和所有人不同,他比其他侄儿要大,身量也要高些,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左手生有六指…… 知道侄儿活着,自己的兄长还有血脉留存,赫连明珠又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去了哪儿,高兴的是还有人愿意隐瞒这件事,说明宫中还有人记得自己兄长的好,给他留下了血脉。 她进殿的那天夜里,因为主殿里全是尸首,所以只敢偷偷在配殿找了一角,裹着床褥过夜。深宫之中的夜晚静寂的简直让人发疯,赫连明珠从小受宠,向来是众星捧月,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曾单独一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这样的恐惧让她无法安眠,只能抱着被褥胡思乱想。 就在深夜,配殿的墙上突然开了一个小口,一个矮小的影子摸着跑了出来。赫连明珠原本不该发现,只是那影子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踩到她的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两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叫出声来。 这一叫,便让赫连明珠找到了兄长最后的骨血。 武英殿中出事时,赫连止水正在偏殿中被罚跪。 他的生母早亡,继母乃是大族之女,从未和他相处过一天,又因他是汉人长大,生来六指,无论是继母还是弟弟们都不喜欢他,即使在这深宫中一起受难,三不五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饱受刁难。 赫连止水正是调皮的年纪,就算被罚跪,也不的安闲。他闲着无聊面壁跪坐,在玩弄墙角的时候,发现了这处活动的墙面。 这墙面是典型匈奴人的画墙,墙上到处都是花草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间暗室。暗室里面放着一床被子,地方狭小,想来这原本不是什么暗室,只是配殿的宫人里放置被褥杂物之处,但赫连止水本来就不高大,硬挤进去的话,甚至还有空余。 赫连止水自发现这处暗室后,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秘密之地”,不但偷偷放了些食物和清水进去,还丢进去不少衣物和必备之物,就想着哪一天继母要再刁难,就干脆弄一出“消失不见”来,好好让他们吓一吓。 武英殿是他父亲当皇子时候的居处,老宫人早就和他父亲出府了,这么多年武英殿都被空置着,是以这里有一处杂物间,居然大多数人都不知。 那天有宫卫气势汹汹地冲入殿中,外面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他从小在曾外祖父身边长大,颇有些胆量,见形势不对,立刻偷偷钻进了这处暗室,又用里面早就有的被褥等物堵住门口,这样别人一打开暗室,就会发现里面的被子,以为是个放被褥的壁橱而已。 所幸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找到他,等夜幕降临,外面的动静没有了以后,他偷偷跑出暗室,看到的便是和赫连明珠一样的场景。 只不过他看到的比赫连明珠还要凄惨,因为赫连明珠已经知道她兄长的亲人们已经被砍了头,而他看到那些无头之人时,还要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才能辩识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宫人们传出武英殿夜晚有妇孺哭泣之声,声声泣血,并不是真的厉鬼作祟,而是来自于已经悲痛欲死的赫连止水。 就算赫连止水的继母再怎么不待见自己,但也从未打骂过他,不让他吃东西、学功课,只是在他行为轻佻的时候让他罚跪而已。他是长子,身份尴尬,受些委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再怎么怨恨,也不至于恨到让对方去死的地步。 而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一个偌大的武英殿,只剩下生不如死的自己。 姑侄二人同病相怜,抱头痛哭一场后,赫连明珠打起了所有的精神,决心要保重自己,想法子把这个侄儿送出宫去。 可是第二天宫中就发生了变故,那个约定好会来给她送东西的老宫人并没有前来,赫连明珠也不敢带着侄子就这么往外跑,所以两个人依旧躲在武英殿里,靠着留存的食物和清水准备撑过这段时日。 可现在想起来,刚刚发生骚动的时候就逃跑就好了,说不定那个时候,就已经跑了出去。 赫连明珠捂着侄子的手不停地发抖,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什么身份。 如今大夏宫里的人根本不敢来武英殿,会往这里跑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夏国之人。 “姑姑,你别害怕。”赫连止水虽被捂着耳朵,却能感觉到赫连明珠的颤抖。“等下你躲到壁橱里去,我去其他地方藏一藏。” “别瞎说!那么小的地方,姑姑哪里藏得进去!你先去藏,我找个地方藏。武英殿这么大,总有地方躲的!” 赫连明珠见自己还要被年幼的侄儿安慰,心中莫名悲痛,捂着耳朵的手转而改为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姑姑没用,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父亲没有投降也没有死,如果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投奔张令公,他一定无事!” 赫连止水最害怕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恐惧”这种情感,留下的只有对赫连昌和魏人无尽的仇恨。 对赫连昌的仇恨,还在魏人之上。 赫连明珠早已把脸上画的蜡黄,眉毛也粗黑一片,美貌已经没了七分。再加上她的胸前裹着厚厚的布条,穿着宽大的宦官服侍,抱着赫连止水时,就连赫连止水都会忘了这个是他那以美貌著称的姑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赫连明珠松了一口气的是,这脚步声听来只有两三人,绝不会是什么魏国的士卒。 姑侄两个对视一眼,赫连止水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脱了鞘,持在胸前。 匈奴人有在靴子里藏利刃的习惯,赫连明珠出门时玉翠也放了一把,塞入她的靴子之中,赫连明珠见侄儿第一反应是掏出武器,而不是如她一般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懦弱更加羞愧,也拔出匕首,闭住呼吸,等着探清他们的举动。 那几个人都是宫中的宦官,赫连明珠似乎觉得其中一个声音还很熟悉。那几个人偷偷摸摸的进了武英殿,掩上门后,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咦?是谁给平原公的家人盖了布幔?” 他们原以为进来会见到一片无头之尸,已经做好了吓一跳的准备,谁想回过头却发现尸体已经被摆放整齐,盖了大半的布幔,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明珠公主派人做的吧。这宫中除了那位,也没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了。”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低着声音叫唤:“别再闲聊了,趁现在还乱着,没人注意我们会跑,找点值钱的东西带出去才是!还有衣服,现在宫里哪里找得到普通人的衣服,把这些死人的衣服扒下来,我们换了,混出宫去吧!” “真要这么做吗?去年明珠公主还赏了我一盘子点心,现在做这个,我有点……” “咱们都是没妻小的人,你还真怜香惜玉起来了!现在再不跑,等魏国那些凶神恶煞进来了,我们跑都跑不掉了。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同乡的份儿上,我何苦还要带上你们,我自己跑的更快!” 另外两个声音不说话了,然后便是布幔被抖开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动之声。 “这女人带着金镯子!”一个声音惊喜的叫了起来:“手指上还有宝石戒指!” 赫连止水脸上显出怒容。 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赫连昌派出来的斩首之人全是身边的心腹,都是匈奴贵族出身的护卫,这些人完成了任务就抽身离去,根本没有搜刮任何财物。后来赫连昌心情不好,又有宫中巡逻的侍卫老是在武英殿附近游荡,就连赫连明珠去武英殿都被打晕了带走,更是没人敢进武英殿。 后来宫中局势大变,赫连明珠偷偷摸了进来,今日里,竟然连几个普通的宦官也敢踏进武英殿里造次了! “不要拿大的,大的放在身上太显眼,挑那小的,金戒指宝石玉佩之类,好揣又好变卖。”那个年纪较大的显然是在教他们挑救命的东西。“还有衣衫,扒的衣衫不要挑太好的,否则会被当成显贵给抢了,就挑最差的扒!” 木兰无长兄_477 赫连止水听到连衣服都要被扒,握着匕首的手一紧,跳起身来就要出去杀人。 他虽是汉人养大,但生性有着匈奴人的暴烈,赫连明珠见他根本忍不住要出去,连忙把他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唤: “止水,你莫去,你莫去,姑姑把他们吓走……” 赫连止水扫了姑姑一眼,猛地摇头:“你还没我厉害呢!” 赫连明珠见赫连止水拼命挣扎,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恨声说道:“你若出去,我便自裁啦。他们死都死了,就算衣服首饰都被拿走,又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你现在还活着,可出去了,那三个家伙一喊,或者铤而走险,你说不定就死了。你等着,他们会有报应的……” 忽然间,更加嘈杂的脚步声奔向武英殿而来,听声音约莫有几百人。这些声音脚步沉重,显然都是成年的男人,间或还有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不停传来,赫连明珠先是一喜,后来一想无论来的是什么人,赫连止水一露面就是个死,立刻将他推到墙壁上。 “你快藏进去!是赫连昌的人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赫连止水也是乖觉,见情况不对,丝毫不多做赘言,将那墙板一滑,猫腰就钻了进去。 偏殿并非睡觉的地方,只是赫连明珠见这里有窗子可以看到月亮,才把被褥搬到这里,如今时间急迫,立刻把被褥往那墙壁上一搭,跑了出去。 莫说赫连明珠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那三个宦官也听到了,脸色不由得大变,也来不及穿地上扒下的衣服了,只着着中衣,带着值钱的东西就往殿后跑。 赫连明珠跑出配殿,正和往后跑的宦官们打了个照面,两方俱是一惊,那三个宦官见她也穿着宦官的衣衫,再想起他们是来做什么的,立刻脸上显出狠色来,要去抓她。 赫连明珠亮出手中的匕首,贴近一个宦官的身旁,刺中一个人的臂膀,然后没命的往后跑。 她虽然也会个两三招保命的招数,但毕竟不以这个为长,一击得手后立刻就跑,她从小和赫连昌一起长大,对武英殿的环境熟悉无比,一下子就跑的没了影子。 . “这里面果然没人,奇怪了,整个大夏宫里人人都惊慌失措,咱们一路跑来,各个殿中都有人逃窜,为何这里没人……吓!” 贺穆兰一进门就吓了一跳,拓跋焘牵着越影跟着进了武英殿,见到一殿里乱糟糟的无头的尸首,还有被翻乱的衣衫,皱起了眉头。 “难怪没人,这是赫连昌造孽的地方。”拓跋焘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衣衫。“这旁边还有脱下的衣服,我们进来时候却没看到人,这几个宦官应该还藏在殿中,花木兰,你带上十几个宿卫将各个宫室都搜查一遍,其他人在这里保护我便是。” “是。陛……杜寿大人,你要自己小心。” 贺穆兰和拓跋焘入了大夏宫后,自然不能再喊他陛下了,可也不能直呼其名,像一开始一般大叫“越影”这种事再犯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在贺穆兰说出自己的忧虑后,拓跋焘很光棍的告诉她,他的鲜卑名字“佛狸”在诸国之间比“拓跋焘”还要响亮,他在外化名都是“杜寿”,叫她喊他杜寿便是。 这让贺穆兰一下子就想起了“贺光”。她能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吗?连起化名的风格都一样。拓跋焘的母亲姓“杜”。焘是寿水组成,他便化名“杜寿”。 他儿子母亲姓贺赖,他就化名“贺光”。 贺穆兰知道里面还藏有夏国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带着十几个宿卫一间间的找,终于在一间宫室里找到了哆哆嗦嗦的三个宦官。 他们也不啰嗦,直接把三个宦官嘴里塞上东西,像小鸡儿一样的带走。三个宦官在拓跋焘一水身高体壮相貌英俊的宿卫里弱小的可怜,连像样的挣扎都没有几下,立刻就被抓走了。 宿卫们将三个宦官丢到拓跋焘面前,拔开了其中一个宦官口中的东西,那宦官没命的磕头求饶命,众人之中只有拓跋焘会说匈奴话,随意问了几句后,就叫宿卫把他们宰了。 贺穆兰眼睁睁看着宿卫拔出利刃,杀了两个宦官,另外一个宦官大叫起什么,拓跋焘面无表情地继续挥手,那个下手的宿卫点了点头,毫不留情的把剩下的也给杀了。 一时间,那个宦官闷声惨叫还在殿中回响,被拓跋焘带入殿内的越影似是觉得他很吵闹,打了一个响鼻。 进入大夏宫后,骑着马到处跑就不合适了,包括贺穆兰都把马匹放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只有越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留下,又是嘶鸣又是蹦跳,拓跋焘无奈,只好拉着它在宫中到处走,见武英殿方向无人奔逃,便来了武英殿。 越影颇通人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性,上楼梯下楼梯都毫不犹豫,该低头钻哪里的时候也钻,连标志性的“咦嘻嘻嘻”都没发出过一回。在这殿中打了个响鼻,是这么长时间发出的第一声异响。 拓跋焘摸了摸它的鼻子,对一脸莫名的贺穆兰说道:“你是没听懂匈奴话。这里死掉的都是夏国平原公的家人,他们想要逃出宫去,便来搜刮死者的遗物……” 拓跋焘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冷着脸说道:“我生平最讨厌背主忘义之人,赫连定虽然不是国君,但多年来为国卖命,九死一生,理由好好安置。这几个小人,杀了便杀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做什么,留着反倒添乱。” 他对着侍卫们又说道:“那年长的宦官死之前说这武英殿里还有一人,是看守尸身之人,你们去把他找来。” 贺穆兰顿时讶然。 这三个宦官临要死了,还要攀咬出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恶毒心肠? 反正要死,活一个难道不行吗? 见贺穆兰错愕的表情,拓跋焘哑然失笑:“你这小卒,以前究竟生活在什么环境里?这世上心性险恶之人不知有多少,有些人宁愿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也不愿意别人过的快活。还有人自己遇见危险,便也非要把别人也拉下水,毫无缘由。等你经历的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转身要和宿卫们一起去搜查,拓跋焘轻声叫住她:“花木兰,你不必去了。” 贺穆兰顿住脚步,又回到拓跋焘身边。 “我们在大夏宫里躲避,总要个熟悉大夏宫里的宫人说明情况。只是我身份不同,不能让夏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必须要化名乔装,不能给别人看出我的身份。” 拓跋焘指指贺穆兰。 “现在你是我们这群‘魏兵’的将军,我是你的副将,你穿的比我们都好,尽量显示出首领的气度来。等那宫人被抓来了,见机行事。” “我?”贺穆兰指指自己。“我哪里有将军的样子?便是杜寿大人你身边的护卫们,哪一个拉出来也比我有气势啊!” 宿卫军的挑选条件就是外表好,形象佳,体力也要过人,否则前世狄叶飞那种“美人”选进宿卫,也不会没有人惊讶了。某种意义上,皇帝也希望身边都是长的帅有气质的随从,而不是话口水乱喷的莽汉。 “你不明白,正是因为我们都是美男子……”拓跋焘不要脸的自夸了一句,旁边的宿卫们轻笑起来,“所以在我们之中最不起眼的你,反倒像是将军。” “呃?” 贺穆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你身上是乌锤甲,这也是很少见的宝甲了。我们都是皮铠在身,看起来也是你像将军。呐,越影我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扮好将军啊。”拓跋焘大概觉得这样也很有趣,带着笑意一拍越影。 越影很有范儿的站在那里,静的像是真正的影子。 那十几个宿卫等着拓跋焘吩咐完,立刻放轻脚步继续去武英殿搜查。剩下的宿卫把守住大门,以防有人像刚才那几个发死人财的宦官一般,闯进武英殿。 没一会儿,宿卫们抓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宦官进了主殿,待看到主殿里被翻找的不成样子的尸身,这个宦官眼中流露出悲痛之色,几个宿卫让他跪下,他死活不跪,那几个宿卫将他腿弯一踢,那宦官整个身子往前扑倒,五体投地,却连吭都不吭一声。 几个“身姿甚伟,容貌亦佳”的宿卫带着笑意对着贺穆兰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将军,这宦官抓到了。” 贺穆兰脸色古怪的看着地上趴着的宦官,虽只是不经意看了几眼,但她百分之百肯定这个人是个姑娘。 可这么多人,包括肯定“阅女无数”的拓跋焘,都没看出这个宦官是个乔装打扮的女人,还真把她当做一般的宦官。 到底是古代的人眼睛都是瘸的,还是真的都比较单纯? 贺穆兰咳了咳,在几个宿卫笑意更深的表情中,有些诧异地开了口。 “我说……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来人的鲜卑话让这个女宦官诧异地抬起了头,待看到殿中还有马,她的脸色顿时煞白,低哑着声音吐出一大串匈奴话来。 拓跋焘摸了摸下巴。 “将军,这个宦官说他是四公主殿中的宦官,奉命来照顾她兄长的尸身的。” 贺穆兰看了一眼那些乱糟糟的尸身,明显流露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怀疑眼神。 那宦官见了他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怕,肩膀一抖一抖的。 “杜寿,本将军累了,你替我问他吧。” 贺穆兰被匈奴话整怕了,靠在越影的身上,一指女宦官。 “是!” 拓跋焘给了贺穆兰一个“你真上道”的眼色,开始询问起来。 那宦官从头到尾不抬头,别人问什么她说什么,拓跋焘用匈奴话问了一大堆,点点头,对贺穆兰说道: “他说武英殿后有路可以出去,他可以带我们出宫,但要我们饶他一命。” 木兰无长兄_478 贺穆兰又傻了眼。 陛下,你倒是让我假冒将军了。 可是这种下决定的事,我到底是说好呢?还是不好? 我可没和你点亮“心灵相通”的技能啊! ☆、第167章 逃出生天 夏国的后宫里自然是不能乱走的,但武英殿却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像是女人一样捆在宫里。 魏晋南北朝时代,皇子可以经常出宫,并不像后世那般一直拘着,所以有出宫的道路也很正常。 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这个宦官女子的身份,即使没看出来,她也不会多嘴的说出来。说不定这个宫女就是为了安全考虑才换成男人衣服的,她又何必让世上多一个可怜人? 女宦官自称“刘明”,领着贺穆兰等人往宫外走。整个大夏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有哄抢东西往外跑的宫人和贵族。城外轰隆隆乱响,想来再过一会儿统万的城门就要大开了。 这样的事实让宫里的人更加陷入疯狂,贺穆兰似乎还看见了夏宫里的侍卫拽着一个宫女进了角落,还未到那角落里宫女的衣裙就已经被扒掉了,一边尖叫一边被拽着头发走,贺穆兰看着面前叫“刘明”的女宦官,后者表情麻木,连走路都像是拖着脚步。 贺穆兰摇了摇头,跟在刘明身后,更不想暴露她的身份了。 路中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宫中留守的侍卫发现了这一队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拓跋焘派出一部分侍卫引开他们的注意,继续往前走。可也许是因为夏国有特别的传讯之法,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边闯入了敌军,顿时喊杀声不停传来,贺穆兰和拓跋焘商议一会儿后一咬牙: “散,全部散开!先各自藏起来,等统万被攻破后再出来,在武英殿相见!” 拓跋焘是绝对不可能留在夏宫里的,否则外面的魏兵肯定吓都吓死了,事实上,外面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乱麻了。贺穆兰无论如何都要把拓跋焘送出城外,为了这个,哪怕杀出一条血路也非做不可。 几百个宿卫分散而走,吸引了夏国人的注意,贺穆兰和十几个宿卫带着拓跋焘,跟着“赵明”一直逃出宫,等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剩拓跋焘和贺穆兰两个人了。 大约是因为宫中突然生了动乱,贺穆兰等人原本进来的那道门变得守卫森严,贺穆兰牵着马,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出去,就在贺穆兰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们的皇帝陛下又说出一个惊人之举: “找几个宫人的衣服换下我们身上的甲胄,混出去!” …… 陛下,宫里现在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到底换谁的衣服啊? 巡逻的城门官不停来去,转角间从宫后走出来几个宫女,手中拿着几盒东西,拓跋焘两眼放光,窜上去一把捂住一个宫女的鼻子就往后拽。 贺穆兰见拓跋焘已经冲上去了,也有宫女开始尖叫,无奈之下也挥掌打晕了几个,将她们全部放倒,丢进后面的宫室里。 越影被贺穆兰强行带进了这座宫室,那几个女人也被陆陆续续抛了进来。拓跋焘捏着赵明的肩膀进了宫室,将两扇门合上,开始脱衣服。 那个叫做“赵明”的宦官吓得全身发抖,当她看见贺穆兰和拓跋焘开始扒这些宫女的衣服时,那表情活似看到了什么“变态狂魔”,捂着双唇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她大概把他们当成了神经病吧,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要色不要命…… 贺穆兰翻着白眼把这些宫女的衣服扒掉,然后开始快速的脱着自己的衣甲,将乌锤甲放在越影的马鞍上。 拓跋焘原本没想着脱得那么干净,无奈他身长八尺,虽说宫女穿着的都是冬衣,十分宽大,罩在他身上也紧绷的可怜,而且还露出一双大脚来。 为了能穿下这些衣服,拓跋焘索性把全身衣服扒了个干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身躯。 贺穆兰已经在军营中见惯了各种体格,现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肌肉再好也不可能比施瓦辛格还壮吧?所以拓跋焘虽然威武,对于贺穆兰来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赞了声“好肌肉!”的地步。 但那个女宦官就颇为不自在了,这种不自在的状态在拓跋焘一指“赵明”让他给自己穿衣服后更为明显。 “你,你你,伺候我穿下这个衣服……”拓跋焘哪里穿过女人的衣服,还是匈奴服饰?立刻拉过赵明指指自己散乱的衣衫。 “你莫这个鬼样子!我们鲜卑人不好那一口!” 贺穆兰是听不懂匈奴话啦,但她看见那个可怜的女宦官被拓跋焘拉过来不得不缩在他的怀里替他穿女装时,心中不由地感叹起来: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活脱脱就是三流狗血电视剧的桥段啊!若是这宦官是个美女,以后的故事剧本肯定就偏到‘敌国皇帝爱上灭国孤女’之类的故事上去了……’ 赫连明珠虽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获取消息,但她贵为公主,她的王兄又是个暴君,敢占她7便宜的却是没有。如今被一下子拉入一个光裸的怀抱之中,又被某种奇怪的味道包围,紧张的快要晕倒了。 贺穆兰见“赵明”咬着牙闭着气的样子,也觉得她很可怜。拓跋焘一直是急行军到的统万,这一路上贺穆兰可没见有宿卫给王帐里抬水什么的,可见他根本没有洗过澡…… 这张着两腋让她穿衣,会不会有奇怪的气味,还真难说。 赵明胆子还算大的,虽然紧张的快要晕过去了,但总算还是给拓跋焘快速的穿上了衣服,她甚至整理了下拓跋焘的裙子,让他的裙子落了地,遮住一双大脚。 拓跋焘“豪迈”地散开了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庞。 此时贺穆兰已经将衣服脱到只剩中衣,待拓跋焘看到贺穆兰那特制的层层加厚的中裤时,忍不住吹了一声唿哨。 “啧啧,想不到还有这样的……” “请慎言!”贺穆兰板着脸,开始一件件把宫女的衣服往身上披。 “你要不要让他也伺候你穿衣服?” “赵明”立刻可怜兮兮地看了过来。 “不用,刚才她给你穿的时候,我大致已经看会了。”贺穆兰三两下穿上那身女装,不自在的迈了迈步子。 好在匈奴人的裙子不是如鲜卑人一般是窄裙,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赫连明珠原想着连个副将都摆这么大的架子,这将军一定也要让她换了,谁料这冷脸的将军自己穿戴了起来,而且还没有副将那般笨手笨脚,她心中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不然怎么他是将军,这绣花枕头是副将呢?连个衣服都不会穿! 赫连明珠从小就为了联姻而做准备,周边几个大国的语言自然都会说,他们用鲜卑话对话时,她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听清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贺穆兰说看一遍就已经看会了,总算挽救了她那还仅剩的一点羞耻心。 “将军,现在我们要混出去了。我个子高大,装成女人不太像,只能骑在马上低着头。你和那几个门卫周旋一二……” “我拖着他们,你冲马出去,直奔北门。”贺穆兰想了想,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让他出去。“现在宫中宫外一团乱,不会有人追击你的。” 赫连明珠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暗暗惊奇。为何将军要副将先跑,自己拖着门卫? 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拓跋焘点点头,指着赫连明珠用鲜卑话问:“这个宦官怎么搞?要是暴露了我那群宿卫的行踪,怕是要惹出祸事来,杀了吧?” 赫连明珠的心一沉。 果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若不是为了把他们带出武英殿,不让他们发现赫连止水,她当初就该一头碰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本将军既然答应了饶他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饶了吧。”贺穆兰嘴里说的是“本将军”,眼睛看着的却是拓跋焘。“等统万城被陛下拿下,这皇宫里的宫人都由陛下处置,要杀要剐,就看陛下的意思了。但如今我们有求于人,用完过后就灭口,这般行径也太下作了些。” 拓跋焘无所谓地点点头。“这都是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贺穆兰说了句“得罪了”,把她打晕了过去。 “你我二人穿这女装一点都不像,你还不懂匈奴话,看来情况异常凶险。” 拓跋焘见“刘明”晕了,说话也自在些。 “你若真有个万一,我一定好好抚恤你的家人。今日坠马,多赖你相助,又得你一路护送直到这里,我拓跋焘很少对人承诺什么,你既救我一命,若你能不死,我必厚待之!” 贺穆兰拱手行礼,权当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拓跋焘上了马,两人奔出宫室,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耳朵,无限伤感。 木兰无长兄_479 宫门处守门的至少还有几十人,宫门上也有上百人马,冲过宫门,拓跋焘是活了,留下来拖住众人的她却不一定能活了。 贺穆兰将长刀塞进宽大的裙摆里,用腰带扎好,就这么牵着拓跋焘的马,低着头一直往宫门口走。 许多宫人都在朝宫门前逃窜,拓跋焘披头散发地趴在越影身上,佯装身体不适,贺穆兰头发也是披散着,但她毕竟确实是女人,披头发的时候有些柔美之气,虽然不明显,却还没怎么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是,各个逃命都来不及了,还怎么注意别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 贺穆兰拉着越影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口,立刻有门卫前来盘问。拓跋焘伏在马上用匈奴话说了几句什么,那门卫露出迟疑之色,就要转身喊人上前…… 这时拓跋焘猛然直起身子,驾着越影就跑。宫门口原本就一片混乱,哭着求门卫放他们出去的,颐气指使说自己是奉谁谁谁命令出去的,还有要动粗硬往外闯的,却没有哪个如拓跋焘一般,真持着铁槊就硬闯宫门! 宫门并未关闭,拓跋焘横槊一扫,越影疾步如飞,很快就冲过了门口,间或有几个门卫想来阻拦,又怎能是越影的敌手,被踹飞了就这么直直地冲了出去。 马全力奔跑的时候可以活生生撞倒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踩过去。在宫门守卫的都是被留下的老弱残兵,听从宫中仆射官调遣的,精兵早就随赫连昌走了,这时见有飞马奔驰,那马上的高壮女人还拿着武器,哪里敢去阻拦,忙不迭地躲开飞马,怕一不留神就成了马下惊魂。 贺穆兰见有宫卫冲到她的方向,立刻从裙下掏出自己的刀,挥舞着也朝宫门的方向跑,她料想着只要跑出宫门,拓跋焘怎么也要捎她一程,带她一起走。但这些夏人追赶敌人的本事没有,下绞盘关宫门的速度却是飞快,贺穆兰眼见着自己肯定跑不出去了,只好又挥舞着长刀,又往回头的方向冲杀。 此时宫门口的状况就犹如逃难的人群里突然出来个反人类的恐怖分子,只见贺穆兰挥舞着长刀,冲上来阻拦或想要抓她的人非死即伤,一时间贺穆兰状若狂魔,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一溜烟的跑开了。 这些宫人都是欺善怕恶的,谁敢凑到这血腥之人面前找死?纷纷作鸟兽散了。 贺穆兰边杀边跑,若有跟上的,一刀砍了继续跑,留在宫里的门卫和士卒心里都有数,自己这群人都是被抛弃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抛下自己的皇帝卖命,除了个别几个确实忠心的追上来被贺穆兰虐的可怜以外,其他的都是追几步就作势扭了脚或闪了腰,又跑回宫门口守门去了。 贺穆兰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开始和拓跋焘换衣服的隐蔽地方,她的胳膊和肩膀都中了刀伤,干净的绷带和草药都在她原本衣服怀中的象牙盒子里,所以贺穆兰不得不冒险又折返回去。 拓跋焘原本想扒了衣服就杀了这些宫女灭口,但贺穆兰觉得反正大家都要跑了,这些宫女未必就能改变什么,所以劝了下来。 如今这些宫女和“刘明”都倒了一地,还未醒来,贺穆兰赶紧扒了自己的衣裙,用绷带和草药草草包扎一下,换上原本穿着的玄衣,按着原路返回武英殿。 武英殿里应该还有跑散的宿卫们找了回去,此时与他们汇合,才是安全的。 北门外。 “颍川王,怎么办?这天都快黑了,北门也没攻开,到了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趁夜攻城,难不成就把那位留在城里?” 古弼等人都留在北门不远的地方,如今魏军已经停止了继续攻城,怕的就是拓跋焘如果真从里面跑出来,一旦被误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军将统万层层包围,就地饮食用水,有知道内情的重臣看守四门附近,只要一有动静,立刻派出大军将自家皇帝接出来。 饶是库莫提深知拓跋焘的性格,也没想过他会这么疯癫,驾着马就这么冲到统万城里去了!若不是他进了统万城,他们只能减弱了攻击的力度,统万城早就已经拿下了。 “再等等,等到天黑。若天黑陛下还没有出来……” “快看!城头上!” 北门一段无人看守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站在墙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衫…… 库莫提等人都是呆若木鸡。两军对阵,城墙上应该是最紧要之处,怎么会出现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还一上去就开始脱衣! 莫说魏军吓死了,若不是那一段已经死到没什么人了,怕是连夏兵都要变成“吓兵”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看城池将破,发癔症了?” “我说,不会是美人计吧?还是什么新的鼓舞士气的法子?话说回来,就算现在把大夏宫里的女人全赶到城头脱衣服,士气也鼓舞不起来了吧?” “我呸!个子这么高的女人向来也漂亮不到哪里去,还美人计!” 个子这么高? 个子高? 库莫提眯着眼睛看着那女人把身上的绿衣脱下来,在城头上挥舞了几下,然后开始撕衣。 见到她撕衣服的动作,库莫提脸色大变! “不好,那是陛下,困在城头上下不来了!” 库莫提抓住古弼的衣襟:“想法子接陛下下来!什么办法都行,快点!” 统万城城高数仞,按照现代的算法,足足有十几米,这个高度在现代都有五六层楼高,更何况是古代的城墙! 他们目力有限,不知道拓跋焘怎么下来,但料想着能把皇帝逼到穿女人衣服,还在一群臣下面前脱衣服,也已经是到了绝境了。 库莫提不敢想为何几百个宿卫跟着进去,只有皇帝一人上了城头,也不想其他人怎么样了,如今只顾看着城墙上那个人影,后背不住的冒着冷汗。 若是他掉下去了! 若是他掉下去了! 拓跋焘天生胆大,即使做了皇帝也是如此。他来城墙上的时候见夏兵已经累得睡倒一片,即使醒着的看着来的是个宫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接着瞌睡,便知道这些夏人已经到了极限。 他提着铁槊找了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溜上了城墙,等到了城墙头上,开始泛起了愁。 四门的攻打已经停止,如今没有登墙梯,如何下去? 他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的铁槊横在两截墙垛之间卡牢,然后脱了衣服,撕成布条,当绳子缠绕在铁槊上,准备顺着城墙溜下去。 拓跋焘的铁槊乃是精钢所铸,撑上几百斤的重量没有问题,何况他也没有几百斤。这些宫女的衣服是宫中的好料子,又是冬衣,厚实的要命,拓跋焘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布条系好,拉结实了,开始往铁槊上捆紧。 此时古弼已经命人把军中能找到的驮马和肥壮的马都赶到北门的城墙下,就为了接应这位皇帝。他们都知道拓跋焘有溜下来的本事,可是难保那布条不解释,中途断了,这些马好歹还能做个缓冲。 黑压压的的马被赶到北门下,城墙上,拓跋焘搓了搓手掌,看下面有许多马,便知道自己人发现了他的行踪,满意地笑了笑,一个翻身,抓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 呼啸的风声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响着,冬天天黑的早,如今天色已经昏暗,也好在昏暗,拓跋焘懒得看下面,只一心一意往下溜。 也是老天保佑,在所有人提心吊胆求神念佛的心声中,拓跋焘稳稳地踩在了一匹马上,跳了下来。 长孙翰等人立刻围了上去,这一下午受的惊吓、强镇定着不能让敌人和自己军中知道出了问题的紧张,一下子全部炸了出来,对着拓跋焘埋怨的埋怨,念叨的念叨,耿直如古弼这样的已经开骂了,库莫提看了看城墙上,再无人下来,心中伤感至极。 那般勇猛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折损在统万城里了吗? 拓跋焘连身上衣服都撕了,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吹着冷风下来,冻得浑身发颤。他见一群人连骂娘的心都有了,心中也心虚,为了转移话题,立刻一挥大手: “诸位莫吵,要说什么,等拿下统万城再说!” 他一声厉喝果然让所有人住了嘴。 “统万城里现在乱成一团,镇守北门的士卒全部累到脱力,已经无力再战。大夏宫里宫人已经开始卷东西逃跑了,大军全部跟着赫连昌跑了。” 拓跋焘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见闻。 “传我号令,集中攻打北门,今夜之前,务必拿下统万城!” “现在吗?” “现在,立刻!” 拓跋焘咆哮出声。 “老子的人,老子的马,老子的武器,都还落在统万城里呢!” ☆、第168章 看破身份 贺穆兰带着伤一路溜回了武英殿,在路上还遇见了几个同样在躲藏的宿卫。 木兰无长兄_480 几人碰头后一问,纷纷苦笑: “啊,你也伤了?” “是啊,我也伤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一名宿卫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我们那位陛下啊……” 他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啊”字。 是属狗的!见人就咬,咬着咬着就跑了! “跟着他,得先学会活命!” “那年在云中追赶蠕蠕也是,追着追着就追远了,跑到主帐里去了,把我们吓得啊!偏他自己还不知道跑错地方了,杀了一圈出来问我们为什么那里会有一个营地!” 一个宿卫胳膊上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腰带胡乱扎着,“我能怎么说!我只能说‘陛下威武,居然找到了地方的大营!’。” 贺穆兰听到几个宿卫的抱怨,摸了摸头,纳闷道:“咱们这位陛下,不会……方向感不太好吧?” 听说有些人认路是没有问题的,就是绕个几圈后,就找不到方向了。 难不成他就是这种,所以每次能杀进去,就是杀不回来? 贺穆兰的话一出,众人默了一默。 一个长得极为有男子气概,叫做“刘尼”的宿卫,嗤笑了一声。 “啊,这是你说的,可别到外面乱说。” 没过一会儿,门口响了几声,贺穆兰从门缝里往外看看,是自己人,打开门去,几个累的像狗一样的宿卫跳了进来,一进殿就瘫倒在门口。 “我的天啊,这些夏人也太会跑了,我们跑了几圈才甩开追兵!” “没事就好,想不到你这个绣花枕头也逃出来了。”刘尼撇了撇嘴,“你能回来,那其他人大概也能回来了。” “咦?其他人没回来吗?”那个后来的躺在地上左右环顾了一圈。“陛下出去了没有?” “应该是出去了。”贺穆兰正色道,“我看着他冲出了宫门。以陛下的机警,应该能顺利和诸位大人们汇合。” 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宿卫跑回武英殿。有些早已经甩脱了敌人,但因为找不到路,所以绕了半天。 “你们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正碰上大夏宫里的一个老官儿带着一群女人往外逃,路上遇见的宫人见到那群女人,有的上去哭求,有的对着天大骂,我看着那样子,被护着的老太太似乎是赫连昌的阿母,夏国的太后……” 那宿卫挑了挑眉。 “可惜我的宝弓丢在了马上,否则一箭射过去,这夏国就没太后了!” “连夏国的太后都跑了,那统万城差不多也要被攻陷了。”几个宿卫喜气洋洋。“只要他们开一瞬间的城门,就会被我们的人冲进来的。” 贺穆兰回忆了一下,魏国灭夏国好像前后只用了不到两年,然后夏国灭亡的那年下半年就开始北征蠕蠕了,这一次统万城一定会破,而且夏国也不复存焉。 这次灭了夏国,拓跋焘会把大夏宫里的女人全部封赏给有功之臣,然后自己带走了三个最漂亮的公主作姬妾。四公主赫连明珠后来铸造金人成功,按照鲜卑人的规矩,成了拓跋焘的皇后。 啧啧,赶紧对那女宦官好点,能派来看守她兄长的尸身,不定就是赫连明珠身边的心腹,刷个脸熟,以后也许还能用上这条人脉。 虽说花木兰不是混宫里的,可总是个善缘。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又有人推门,推几下没人开,外面那人似是极了,想法子在使劲推。 贺穆兰又从门缝里看了看,正是那被打晕了的女宦官“赵明”,没想到绕了一圈,又跑了回来。 “怎么不开门?夏宫的人?” 几个宿卫拔出武器,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也往外看。 “咦?这不是那个小宦官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不要命了。” 贺穆兰看了看他们身后满殿的无头尸体,贺穆兰自诩是从尸山肉海里历练过的,这些无头尸体不算什么,难得拓跋焘身边的宿卫们各个也都是“壮士”,脑门后面就是些尸身,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对于这个,几个宿卫曾笑着打趣,说他们连活着的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了。 贺穆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尸体,轻声道:“这人是夏国四公主派来看守赫连定家人尸体的,想来尸身不走,他也不敢到处乱跑。” 几个宿卫互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叹道:“也算是个义仆,放他进来吧。” 贺穆兰正有此意,这人一说,贺穆兰把门开开了。那“赵明”原本急的都要哭了,门一打开,立刻冲了进来,哪怕看到满屋子魏兵都不惧怕,先是看了一屋子尸身都没损失,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就往后殿里跑。 “咦,你去哪儿?”一个宿卫拉住他的胳膊。“虽然放你进来了,但乱跑还是不行的!” “赵明”见无法离开,咬了咬唇,在昏暗的大殿里抱膝坐了下来。 “你说着夏宫的小宦官,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没有卵蛋的人就是不一样,举止扭扭捏捏。若不是陛下说回头要把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好生缝合安置,我真懒得让他进来。” 那宿卫啐了一口。 “算了,他一个小宦官,原本守着满屋子的死人已经够可怜的了,何况死的都那么惨,结果我们又跑了过来。你能想象一只羊跑到狼群里去吗?能这样就算是胆大的了。” 贺穆兰随便劝说了几句,坐了下来。 “我们等着陛下攻破统万城吧。” “赵明”见他们几个对攻破统万城这般肯定,心中悲戚不已,将头埋入双腿之间,只当做什么都听不见。 “花木兰,他们都说你是‘玄衣木兰’,若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安然无损,将头缝合上去的事肯定事交给你做的。你家里有谁是仵作吗?” 一个宿卫闲着无聊,开始攀谈。 “我家并无何人是仵作,只是军中有时候不得已,只能这般行事。我胆子大,又会一些针线,便让我做了。”贺穆兰随口答了一句,又想起这些人都是贵族子弟,高门大户出身,日后说不定都是将军,便又正起神色,告诉他们黑山大营里功曹们的做法。 这些宿卫大多没有正儿八经的从军营最底层升上来过,一听到贺穆兰所说的惨状,立刻都蹙起了眉头。 宿卫军里那个叫“刘尼”的宿卫大概对黑山的情况有所耳闻,喟叹道:“我曾听人说过黑山贪腐之事十分严重,却没想到连战死的勇士都不放过。哎,大将军虽然英勇,但毕竟年纪大了,竟没了以前的锐气。” “等统万城一破,肯定就要北伐了,待陛下亲临黑山,会给这些功曹苦头吃的。要不是赫连定自寻死路跑来朔州弄这么一出,我们此刻早就已经到了黑山了,哪里会陷在这大夏宫之中。” 另一个宿卫也在愤然。 “都是赫连定!陛下居然还要招降他,还要厚葬他的家人!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 “你懂个屁,把敌国皇族全杀完了,以后还有没有人敢降?”一个宿卫冷笑了起来。 “你也就一辈子当个宿卫的命!” “你!” 贺穆兰见一群人快要吵起来了,再见“赵明”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忍不住岔开话题:“是我不好,好好的说这些,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和气。如今都在共患难,还有那么多人没回来,应该想想办法才是。” “能有什么办法?这大夏宫我们连路都不认识,总不能出去找吧?”一个宿卫看了满殿的尸体,似乎对自己只能藏在这晦气的地方有些怨愤,闭着眼睛就养起神来。 这些宿卫都辛苦了一日,为了护送拓跋焘出去又受尽艰辛,一个人开始闭目养神,其他人也睡了起来,留下贺穆兰和刘尼几个警醒的,继续值守。 “赵明”见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贺穆兰面前。 大约是贺穆兰扮过“将军”,那“赵明”对她嘘嘘了几声,意思自己要去尿尿,贺穆兰对她摆摆手,让她去了,等她走开了,在刘尼几人的注目中也站起了身子。 “我也去尿尿,我去追那宦官,看在哪里如厕。” “真是,我们今日一口水都没喝,你居然还有尿!” 木兰无长兄_481 贺穆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跟着“赵明”的方向追到了一个偏殿门外,静静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吃喝的声音传了出来,显然这个女子藏了一些吃的,饿的不行了,跑到这里来填饱肚子。 贺穆兰轻笑了一声,闪身进了那偏殿。 “有什么吃的,别自己藏着,也给我们……什么人!” 贺穆兰见屋里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立刻察觉不对。 那少年也是凶狠,见有人进来,举起一把匕首就要刺她,刚才还像小绵羊一样的“赵明”也拔了匕首,两个人欺近贺穆兰…… ——然后被贺穆兰干脆利落的直接放倒在地上,连匕首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那孩子大概没想到连一招都没出手天地就能掉个头,躺倒在地上满眼都是茫然。“赵明”头先着地,呼出痛来,却不敢大声。 贺穆兰把两把匕首捡起来,看了看,均是寒铁所制的好兵器。她如今是穷屌丝一个,见到有好东西,立刻毫不犹豫的放入怀里,席地一坐,小声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宦官,我知道你是女的,也知道你听得懂鲜卑话,你就不要再装了。” “赵明”捂着头抽气的声响突然一静,然后又好似刚才是个错觉一般继续抽气,旁边的孩子艰难地爬了起来,看到贺穆兰就坐在他身边,吓得又倒了下去。 “我虽然不懂匈奴话,却不是傻子。你五官长相和身材都是女人的样子,一双手更是做不得假,男人可没有这么柔嫩的双手。我一开始没有拆穿你,便是存了怜惜之意,但你若真把我们当傻子,我也不会客气。” 贺穆兰担心有什么狗血的“藏匿敌国皇子”的戏码,不得不慎重起来。 “而且我们在说到赫连定的时候,你明显表情和气势都变了,你能听得懂鲜卑话,是不是?” 贺穆兰见她还要装,站起身来冷笑道:“不说也行,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与这孩子,和我那些同僚们去谈谈吧。” 她站起身就要去抓那小孩,“赵明”突然一下子扑了上来,扒在了她的身上,胡乱的朝着贺穆兰的脸上唇上亲去。 贺穆兰活了两辈子,都没遇见今天这种怪事,吓得胳膊一震,将这女人震到一旁,见那小孩趁机要跑,立刻长腿一跨,一把抓住,拎了回来。 “这位将军,求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赵明”已经不再用什么怪招了,她不捏着嗓子时,那声音是娓娓动听的。她大着胆子爬上前来,一手抓住贺穆兰空着的那只手,把她那只手指粗糙又修长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我确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贺穆兰眉头拧成了个麻花。 这女人胸比她还平。 真是作孽! 忽然,“赵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急忙把贺穆兰的手又放了下来,开始脱着自己的衣服。 贺穆兰手中拎着的小孩开始挣扎和哭泣,又大声的用匈奴话哀求“赵明”或者是贺穆兰。 一时间,贺穆兰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电视剧里恶贯满盈的坏蛋,抓了人家重要的人质逼着女人“委身”的那种…… “够了,你搞什么!你当我们魏人都是精虫上脑的家伙嘛?” 贺穆兰见“赵明”已经把宦官的衣衫脱到了最后,露出一层又一层的绷带,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平,人家是缠了! 她竟然有幸见到女扮男装必备之物! 绷带缠上去麻烦,脱下来更麻烦,“赵明”扯拉几下发现自己缠的太牢,又急又悔,嘤嘤嘤嘤地哭了出声。 那声音凄婉动听,还带着一直贺穆兰说不出的矫揉造作之声。也许在古代这种声音叫做“娇柔”,但听惯了现代各种电台广播的贺穆兰一听,就知道这是种刻意把自己女性声音变得更加柔软放松的技巧。 贺穆兰摇了摇头,把那小孩放下来,只是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能跑掉,又指了指“赵明”。 “把衣服穿起来吧。我真的不欺负女人和小孩的。” 这下,小孩和女人同时顿住,都不哀嚎了。 “赵明”衣襟已经大开,衣衫凌乱至极,那小孩慢慢平静下来,但眼神里还是悲愤之色。 贺穆兰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料想也不会太好,她等他们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们的陛下并非残暴之人,我们魏人也不是人人见了女人就要扒衣服。现在有没有冷静一点?该说……” “花木兰,什么情况?我怎么听到你这里有叫声?” 一个宿卫大约是发现不对,摸黑找到了后面来。 贺穆兰见情况不好,一把将那小孩抱到自己怀里。 赫连明珠还以为贺穆兰要对赫连止水做什么,立刻上去抢自家的侄儿,贺穆兰不耐烦之下推了她一下,却不防被这小孩咬了手臂,往前一个踉跄。 “啊!” “啊!” 嘣咚! 宿卫彻底按捺不住了,一把推开了偏殿的门。 微暗的光线下,贺穆兰趴在那个“小宦官”的身上,对方衣衫大开,露出一截光滑的颈项,眼睛里全是泪光。 贺穆兰拱着身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似乎按在什么不该按的地方,扭头过去看那宿卫时,表情极为“囧”,声线中都是忍耐之意。 那宿卫吓了个半死,继而十分尴尬,立刻后退着出了那偏室的门,还细心的帮贺穆兰把门掩上。 “我不知道你在……呃,你慢慢玩,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说出去的……” 贺穆兰用身体挡住那个小孩,双腿跨在地上那女人的两侧,免得她被两个人的重量压死。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体贴”的了,可那小孩还准备挣扎。 贺穆兰无奈之下,只能用胳膊抵住那孩子的咽喉,不让他乱叫,她身上有伤,这么挣扎一番后到处都痛,强忍着痛楚回过头,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宿卫打发走…… 就见那宿卫关上门跑了。 喂,什么叫我慢慢玩啊! 什么没看见不会说出去,你回来啊! ☆、第169章 前途未卜 统万城被攻下的非常容易。 夏国宫中的尚书仆射在发现已经无人可以抵御的时候,遂保护着赫连昌的母亲,打开宫城,带着剩下的宫卫和精兵往西南方向逃走了。 西门打开的那一刻,北门和西门同时被攻破,拓跋焘带人率先进城,下了军令,夜晚不易巷战,所有人火速进入皇宫,攻占大夏宫,除此以外,不可杀戮平民,不可搜刮,不可奸淫妇女。 按照北方胡人一贯的传统,攻占某个部落或某个地盘,那首先就要搜刮一空才算是被打下来了,可军令如山,所有人都只能往宫城冲去。 拓跋焘派人找到回了他的武器,越影被他留在了偏僻之处,因为怕它跑开,拴住了缰绳,拓跋焘派去的部将却没有找到越影。 好在拓跋焘在去宫城的路上,发现有一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样子的人和他的马在“搏斗”,越影一副死都不跟他走的样子,所以拓跋焘直接将那“百姓”绑了,拿回了自己的马。 越影经过这一天的折腾似乎已经疲累不堪了,一到了他哥哥“超光”的身边就不再折腾,马奴给它吃豆饼,也就只吃了几口。 拓跋焘看着大夏宫高大的城墙,凶恶地笑了起来。 老子的马和老子的兵器都找回来了,下面就该找人了! 木兰无长兄_482 大夏宫。 贺穆兰原本没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上去,首先,她不是个腐女;其次,她也没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可当“赵明”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衣服,似乎很想一头碰死的样子时,贺穆兰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那啥,似乎自愿献身和被人发现在献身是不一样的,后者大概会让女人更加羞愧难当?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 贺穆兰从“赵明”身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原本就有刀伤,被“赵明”一咬,血渍已经渗出了玄衣,好在现在是夜晚,血渍不大明显,否则说不定等她回到宿卫们之中,又要留下一个“战况激烈”的传说了。 看到“赵明”那悲愤的表情,贺穆兰忍不住扶额而叹。 “你在那羞愧个什么劲儿啊,我才有一头撞死的冲动好吗?” 贺穆兰把“赵明”的衣服掩了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女孩大约就十五六岁大,搁她的时代,不过就是初三高一的年纪,如今却遇到国破家亡之事,又要拼命藏着这么一个小孩,确实不容易。 可不容易归不容易,她却不能当做没有看到。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是夏国平原公赫连定的家人?这个年纪,应当是儿子吧?”贺穆兰把那小孩的手反剪在背后,拉到自己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躲过了一劫,然后藏在这宫殿里?” “赵明”擦了擦眼泪,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这位大人,这可能是平原公唯一的血脉了。他们都说平原公投降了魏人,那您不应该如此对他才对啊!” 就从贺穆兰慎重的态度里,赫连明珠已经察觉到兄长绝对没有投降魏人的事实。 “该怎么对他,是我们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贺穆兰摇了摇头,“赫连定大人是位英雄,我们魏人很佩服他,不会亏待他的儿子的。” “可也不会给他自由!” “赵明”低吼出声。 “我一向认为自由这东西,只要你的心没有顺从,就不算是被奴役了。”贺穆兰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赫连昌疑心病太重,临阵之前诛杀有功者的亲眷,已经是自寻死路,这位平原公的后代过的再惨,也不过就是和赫连昌在的时候一般,被幽禁着罢了。” “何况我国并没有扣押人质来威胁其亲人的先例,这位赫连郎君到了我国,不见得就会变成阶下囚。” 贺穆兰如此说道。 “那怎么可能?这可是赫连定的……” “又不是赫连昌的儿子。”贺穆兰轻笑了起来,“赫连定不过是平原公而已,搁我大魏,宗室都成百了,王爷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再说,夏国国君都没了,整个夏国都尽入我大魏的囊中,陛下要抓一个宗室的儿子威胁什么?又有什么好被我们觊觎的?是你想岔了。” 虽然知道大夏一定是保不住了,可被这位敌国的将领用如此笃定的态度说出“你们夏国什么都是我们的,我们还要拿人质换什么”的话语,赫连明珠还是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悲哀之感。 亡国之人,无论是皇族还是百姓,不过都是沦为奴隶而已。没有了家国的人,是注定没有了归属,也得不到尊重的。 赫连明珠仔细思量贺穆兰的话以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夏国国君之子还有可能重新复国,可他的兄长连王爷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位“平原公”,赫连昌的儿女们都被抛弃在大夏宫里,若论血缘,赫连止水反倒是最远的一个。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连止水和赫连昌有着彻骨的仇恨,让他为赫连昌报仇什么,是根本不可能去做的。 这样想来,赫连止水索要提防的反倒是想要杀了他的亲伯赫连昌,而不是外面一心想要赫连定归降的魏人。 无论什么人,在思考的时候总会平静下来,赫连明珠也不例外。赫连止水虽然听不懂鲜卑话,但却知道姑姑在听了这个魏国人的话后渐渐放松,孩子总是很敏感的,一时间,三个人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谐。 贺穆兰这时候才敢松一口气,将反剪着赫连止水的手松了下来,只是依旧将他抱在怀里。匈奴人的发型很有特色,有点像是后世的满族人,不过大瓜瓢留在头顶,贺穆兰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用手掌抚摸着他的头顶,又对“赵明”说道: “你只是个宫人,并不能决定赫连家这位郎君的未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和他谈一谈,让他自己选择该怎么走。这样偷偷摸摸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时间久了,他会变成一个猥琐阴毒毫不光明磊落的人,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把一个好生生的孩子扼杀成怪物,你觉得呢?” 贺穆兰想起金庸先生笔下的“慕容复”,明明是一个可以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却被国仇家恨折磨成了狡诈虚伪的小人,最后彻底疯了,一天到晚做着他皇帝的春秋大梦。 赫连定原本就不是皇帝,他的儿子无非要背负“亡国”的伤感,却不一定要背负“复国”的责任。 这国君,原本就不是他家的。 赫连明珠听了贺穆兰的话,像是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 他居然觉得一个人的性格将变得阴鸷,是比亡国还要可怕的事情? 覆灭一个国家,在他口中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吗? 她带着满腹的震惊,用匈奴语和自己的侄儿说起了什么。赫连止水正不自在的被抱着自己的男人摸着头顶的头发,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不知所措极了,又听到她姑姑所转述的话语,顿时沉默。 片刻后,他开了口:【姑姑,我恨赫连昌,也恨魏人。但我不想做赫连昌那样的人,我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做能拯救国之危难,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坚持下去的强者。 【成为这样的人,会很辛苦。我们被他发现,肯定是不可能再藏起来了,若你回复平原公之子的身份被送到佛狸那里,也许会受到礼遇,也许会受到屈辱。】 赫连明珠很少有“自己选”的机会,但她觉得若是她侄子想选,她也许做不了什么事情,但至少能陪着他。 【最主要的是,如果平原公选择了‘反抗’,你的下场会很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替你选择,因为在我看来,没有一条路是安全又尽善尽美的。这位将军说应该让你自己选,你认为呢?】 贺穆兰听不懂匈奴话,所以她不知道这两人真的是在沟通,还是在算计着如何糊弄过去这次,但贺穆兰相信人性。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是趋同于更光明磊落,更有身份的活着。哪怕有一丁点的机会,对于这样年纪的少年来说,都不愿意偷偷摸摸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生活的。 姑侄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赫连明珠突然对贺穆兰行了个大礼,趴伏下去,开说说道:“他们都说您是将军,您又表现出对魏帝十分熟悉的样子,那一定是魏国大可汗身边之人。这位少年是平原公的长子赫连止水,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我若将他交给您,您能保他不死,平安地长大吗?” 贺穆兰一听到这孩子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是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 她听若干人说过,就是张渊让叛逃的狄子玉转达了他的“诚意”,结果魏人全都相信了他因重外孙死而对赫连昌的“仇怨”,实施了北门外的计谋。 而后的结果她也看到了,拓跋焘站在北门外大骂张渊“居然敢设计我们”,赫连昌也成功从西门跑了,这位老臣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了世人,虽然赫连昌这位君主对自己不义,但他却不能对自己的君主不忠。 “正是那位的亲眷。”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为什么会惊讶,但张渊在诸国之中的名气很大,又曾是前秦皇帝苻坚的侍郎,历经四十余载,他会听过也是正常,所以继续问道: “你能保证吗?” 贺穆兰摸着这孩子头的手顿住了,这样的举动让赫连止水不安的抬起头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用一种正常人一看就不是敷衍的严肃态度对着怀中的这个孩子开了口。 “你是张史令的亲人,理应懂得汉话,对不对?”贺穆兰用了汉话,那孩子果然用正宗的“洛阳雅音”回了一句“听得懂”。 这雅音比贺穆兰的魏国方言版还要正宗。 “我并不能保证你不会死,因为我不是那位陛下,也不知道夏国日后的命运如何。” “但就在我们攻城之前,我们的那位陛下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能将夏国的伤害减弱到最小,能够不让自己的部下对夏国的百姓造成刻骨的伤害,结下仇恨。对于我们的陛下来说,夏国一旦被攻破,夏国的子民就是他的子民,夏国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屠城或者引起灾难,都是对我们自己的损失。” 贺穆兰不要脸的拼命往拓跋焘脸上贴金,希望能让这个孩子的恐惧心降到最低,不至于一开始就抱着满腔的怨怼对待未来的“主君”。 拓跋焘也许是个很英明的人,但英明的人并不代表可以坦然对待别人的冷脸和完全掩饰不住的敌意。 “赫连昌出城时,陛下带着我们,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就是为了要生擒他。其实将赫连昌杀了更快,十几万人一阵乱射,赫连昌也活不了了。但为了能抓住他威胁夏国的文武百官投降,我们不得不大费周章。” “只有统万城和平的开城投降,统万城里的人才能得以和平的归顺魏国,不至于因为抵抗而造成生灵涂炭。我知道我们是带着大军踏平夏国之人,说这样的话很虚伪,但在这个乱世,能有这样想法的君主,是很少很少的。” “夏国是第一个被我们大魏灭掉的国家,未来还有更多。凉国、燕国、秦国,我们魏国压抑了许久,终究是要等到将他们扫平的这一天的。就算为了做给其他的国家看,陛下也不会大开杀戒,更何况陛下很欣赏平原公,连赫连昌抛下城墙的那些头颅都派人冒着危险捡了回来。所以我有九成肯定,他不会为难赫连止水。” “在我们魏国的军营里,有高车人、有汉人,有杂胡,有各种其他小国的后代,甚至还有柔然的叛将归顺,也得到重用。秃发鲜卑的王子灭国后,在魏国担任了重要的位置,我们魏人都很尊敬他,我们并不是只用鲜卑人。” “如今夏国已经即将灭亡,夏国未来会成为魏国的国土,夏人也会变成魏人,对于你来说,除非真的报着‘复国建业’的想法,否则都是要选择效忠主君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们的陛下都比赫连昌要可靠的多了。” “你是英雄的儿子,理应跟随英雄,成为英雄……” 贺穆兰看着眼睛突然有了些神采的赫连止水,叹息道: 木兰无长兄_483 “赫连昌不是英雄,因为一个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迫害孩子和妇人的。” 正是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赫连止水的心房。那一日武英殿上的惨叫,血流成河的青砖,他深夜抹黑分辨尸身的痛苦,全部化成了莫名的郁气,在贺穆兰的这一句话中被彻底引发了出来。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皮,痛苦地抽泣,以至于赫连明珠用匈奴话无论如何劝慰,都充耳不闻的地步。 贺穆兰知道这个孩子的神经应该是已经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哭出来反倒是好事,所以对着“赵明”摇了摇头,做出了阻止的眼神。 “赵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贺穆兰,低声说道:“我们都是亡国之人,将军其实可以不必和我们说这么多的。” “这世上本没有千秋万代的国家,也没有能够永生不死的帝王,但总有些人,能将自己的名字千古流传。我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做千古留名的英雄,而不是成为痛苦一生拘泥于过去的可怜人。亡国并非你们的过错,也不是我们的错,大家都是听从各自君主的命令行事。汉人有一句话,叫‘民贵君轻’,你们的君主把他自己当做最重要的人,亡国也就在眼前了。” “百姓还能得到善待,可贵族和宗室……”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那么多历史中宗室的下场,就忍不住满脸戚容。 “在搜刮民脂民膏而被供奉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啊。”贺穆兰随口下了结论,颇为不以为然。 叫底下人去送死,拼命的横征暴敛的时候,就要想想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怎么打仗的问题。如今打不赢了,承受代价也是应当的,谁叫你把军费都花光了呢? 好歹魏国还有军户田,军户马,夏国又要人打仗又什么都不给,鬼愿意! “我相信你们的大可汗,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赫连明珠看着有些愕然的贺穆兰,轻声说道:“你是个好人,像你这样心地如此宽厚的将军,在话语中只有对自己君王的尊敬,那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的每一句‘我们的陛下’,都让我感觉到了那位君主在你心中的地位。他应该是位明君,或者也是个如你描述一般的好人。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平原公家的大郎啊。” 贺穆兰发现这个女孩放松下来时,那声音好听的能让人眯上眼睛。这么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长相应该也不差吧? 四公主身边的侍女尚且有这种水准,也难怪那位四公主后来成为拓跋焘的皇后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还真不好意思,喜欢用“我的陛下”的,是花木兰同志,她只不过习惯了以后,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等等,这么说来,这个“赵明”刚才似乎是给她发了好人卡? 好像也给拓跋焘发了一张? 这年头,连宫女都开始发好人卡了! . 一刻钟后。 在宿卫们好奇又充满疑惑的气氛之中,贺穆兰带着“赵明”和赫连止水回到了正殿。 刚刚去后面找贺穆兰的宿卫刘尼一直阻拦他们去后面,并且说贺穆兰在做正经事,所以他们只能沉闷地在前面等着,无论如何问刘尼发生了什么事,后者都只是红着脸不停摇头。 这些人都不是笨蛋,有些在家中也曾是女仆成群,奢靡过一时的纨绔子弟,顿时对刘尼挤眉弄眼,猜测各种可能。 不乏有比刘尼看到的“事实”更为大胆的。 但这些香艳的猜测通通在贺穆兰带着小宦官和那个男孩回来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因为贺穆兰的解释。 “这是赫连定的长子赫连止水,侥幸逃脱了赫连昌的屠杀。他被小宦官藏起来了,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从后殿带了出来。” 赫连定的长子! 赫连定唯一活着的儿子! 贺穆兰担心宿卫们会对他产生敌意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毕竟朔州城外一战,许多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死在赫连定的铁骑之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就是张渊那个重外孙。张渊会不会降,就看他这位重外孙了。” 果不其然,刚刚还有点敌视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探究和好奇。张渊的名头太响,就连赫连昌必被生擒的局面,都被他将计就计的踏出了一条生路,让赫连昌成功逃走。 若是张渊能降,夏国的重臣肯定会归顺大半。 贺穆兰拍了拍赫连止水的肩膀,示意他就跟在她身边就好。那女宦官低头弯腰地跟在贺穆兰身边,也在她身后跪坐了下去,再也不抬头了。 刘尼满脸迷惑地看向贺穆兰,与贺穆兰的眼神有了一个短暂的接触。 刘尼的脸上写着的全是“我看的不是这样的,怎么又变出一个人来”这样的东西,而后想起后殿里的搏斗之声,便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赫连止水的屁股,又看了看他脸上犹有泪痕的小脸,脸色一下子白了。 贺穆兰不知道刘尼为什么老是看赫连止水,只当他是好奇,便小心的用身体遮住赫连止水的身子,担心这孩子会敏感的发现,然后善意地对刘尼一笑,眨了眨眼。 ‘哟,兄台,我刚才真不是在做坏事哟,你看,我真的是去抓小孩去了哟!’ 咦?他的脸色为什么更白了? 大夏宫的陷落比统万城更为容易,夏宫中的宫人几乎是直接打开宫门,迎接了这位新主人的到来。 拓跋焘为了担心自家的属下生事,除了一些分去控制夏国文武百官的将领外,几乎是带领着所有人的人马直奔宫城的,结果宫城没抵抗直接就开了,就如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实在是没滋没味的很。 拓跋焘进了宫,一边派出心腹和信任的大臣去收管国库、宝库和宫中的宫人,一面派了宿卫中的精英去搜寻武英殿和其他地方,务必要把自己落在宫中的宿卫找回来。 因为魏帝进了宫,为了防止有人行刺,魏军将整个宫殿的灯火全部点燃,又举着火把等物,照的人影无处藏身,纤毫毕现。 这一亮堂起来,所有人都被大夏宫的雄伟壮丽惊呆了。 在贺穆兰的印象里,平城几乎就是个大农村,连平城的皇宫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见拓跋焘的简朴。 可这座大夏宫,连柱子都有南方来的锦绣装饰,地砖上的雕刻图画,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拓跋焘逃进皇宫里时无暇四处观看,武英殿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可这赫连昌的紫极殿连个台阶都是上好的汉白玉做成的,金银摆设更是四处可见,让拓跋焘这个御座都舍不得用美玉的皇帝忍不住对左右叹道: “巴掌大的一个小国,把百姓奴役到这种地步,要想不亡国,怎么可能!” 拓跋焘是几次拒绝了大臣重修宫殿的请求的,他在生活上特别简朴,因为经常作战,衣服饮食都从不讲究,吃胡饼不觉得难吃,吃珍馐佳肴也就是吃饱肚子的程度,从不苛求,所以对赫连昌的这种穷奢极欲就特别的费解。 拓跋焘的大臣们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君主毫无“大国之君”的风范,连上朝都觉得那大殿羞耻,可如今一看大夏宫的大殿,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的皇帝除了爱打仗没什么爱好,否则再强的国力,这么浪费,也给消耗干净了。 于是乎人人都在夸耀拓跋焘的话十分正确。有几个大约是喜欢“奉承上意”的将军,居然在这大殿里说起修缮皇宫的事情,又引用萧何的话,‘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天子以四海为家,如果不够壮丽就显示不出威严,应该有一统天下之国不能超越的那种气势。) 这几个人的没眼色几乎让许多大臣忍不住哀叹,好在拓跋焘如今心情好,听到他们的话,还能笑着说: “《易经》上说‘王公设立险要,保卫家国’,古人也有一句话,‘只在恩德,不在险要’。赫连夏用蒸过人的土筑城,杀害的工匠无数,他的城墙难道不坚固吗?可是我如今把它灭掉了,不在于城墙不够坚固吧?今天天下还不太平,我的钱还有许多地方可用,这种大兴土木的事情,我不愿意做,萧何的话不正确,你们也不要再提了。” 拓跋焘的态度很坚决,那几个喜欢逢迎之辈发现拓跋焘的话并非虚伪的推辞,自然是无言以对,不再提起修缮平城皇宫的事情。 这位年少的“大可汗”觉得自己做出的觉得很正确,再见几个老臣对他更加满意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飘然。 如今除了追赫连昌去的奚斤还没回来,夏国已经全部入了魏国之手了,他以二十岁之身,横扫夏国,让凉国称臣,已经是当世少有的功绩。 这时候,拓跋焘派去负责去接管整顿后宫的宦官首领赵倪跑了进来,说是夏国的尚书仆射只带走了太后,后宫皇后和嫔妃、宫女等全部都在,宫女们都被集中在皇后身边保护着,那皇后以死相逼,不许魏人踏进她的后宫一步。 拓跋焘起了兴趣,带着文武将士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赫连昌那位皇后的坤德殿,他自己夫人宫妃不少,对女人的态度大概还没对宝马的态度好,会去看看,也纯粹是为赫连昌居然有这样一位刚烈的皇后而好奇。 等到了坤德殿外,那位皇后带着一群身穿夏国华服的宫妃公主在殿中相峙,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因为匈奴人的华冠设有珠帘和璎珞帘子,都看不清脸面,那皇后见来了这么多男人,各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由得惊惧万分,连拿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 拓跋焘一见是这么多穿着华服的“娘子军”,也给逗乐了,便叫自己的宦官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那皇后慷慨激昂地痛斥魏国这群侵略者的凶暴残忍,明显把自己已经当成了必死之人,说了一大堆“不可侵犯宫女、宫妃”、“不可杀害年幼的皇子皇女”等云云,还说如果他们来硬的,后宫这么多皇室就全部自刎于此,让魏国从此留下一个“血洗皇室”的名声。 拓跋焘哪里是担忧自己名声的人?不过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后一边哆哆嗦嗦一面慷慨陈词的样子实在是有趣,便站在原地一直听着她在那唠叨。 木兰无长兄_484 “我夏宫虽然国破,但尊严……” “行了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拓跋焘无力地挥挥手,他今天累了一天,实在是受不了女人啰嗦。 “我睡了这么多天帐篷,今日非得睡床不可。赫连昌平日里睡哪儿?带我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在这里担惊受怕吧,我去休息了。” 他掉头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走了回来。 “你们的四公主在哪儿?” 一群珠帘遮脸的女人们吃了一惊,都以为是赫连明珠的艳名已经穿到了这位魏国皇帝的眼里,有些人沉不住气,不由自主的就朝着穿着公主冠冕的“赫连明珠”那里看去。 玉翠被皇后接到坤德宫,一直没有出声,作做一副害怕的样子,又蒙了脸面,总算是混了过去。可如今被敌国的国君当众点名,真是恨不得把老天爷骂个百八十遍才好。 拓跋焘虽然没有硬来,但一群宿卫却毫不客气,上前拖走了“赫连明珠”。这位皇后虽然口中说着要保护所有人,可“赫连明珠”被拉走时,只是痛苦地惊叫了几声,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 想来赫连明珠在宫中人缘也就这样。说来也是,赫连明珠和皇后同辈,又颇受宠爱,小姑子和媳妇搞不好,也是正常。 拓跋焘见宿卫带出了“四公主”,便对她点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拓跋焘晚上想“好好休息”,要找个人侍寝,所以点了美貌名声传播于外的赫连明珠,就连冒充赫连明珠的“玉翠”自己都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此时玉翠被带出了人群,送到拓跋焘的面前,她背对着身后的坤德殿,能感受到众多宫人或内疚或懊悔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而她的眼前是这位敌国俊美而高大的年轻帝王,饶是再怎么害怕,也忍不住为马上要到来的命运羞红了脸。 ‘如果是这样的帝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呢……’ 玉翠低下头。 ‘只是四公主的名声……天啊,我是不是应该要誓死抵抗?’ 拓跋焘见这位四公主还算胆大,加之又是赫连定的妹妹,对她还算是和颜悦色。 “你在武英殿里的那个宫人帮了我一次,你也算是有功于我……” 武英殿? 玉翠一下子紧张的抬起了头。 他见“四公主”有了反应,好奇这些满头珠翠的女人长什么样,伸手掀开了“赫连明珠”的珠帘。 珠帘下还有纱巾,他不耐烦地把纱巾扯掉,终于露出一张只能算是“清秀可人”的面容。 “啊,原来长这样……” 拓跋焘撇了撇嘴。 还没崔浩长得好呢。 “来人啊……” 拓跋焘看着自家的大臣们有些不赞同的眼神,笑着说道: “狄子玉将军归顺有功,他曾和我说过与这位四公主两情相悦,我也乐意做个媒人,就把这位公主赐予狄子玉为妻吧。” 玉翠的脸色一下子又青又红,然后泫然若泣。 坤德殿里也突然有了些喧哗嘈杂之声,显然是不相信拓跋焘面对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居然舍得赐给一个羌将。 拓跋焘觉得自己又英明了一回,派出侍卫就带着那“四公主”送去统万城外的营地里去了。 狄子玉等降将没有参加今日的攻城,因为长孙翰不太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营地里待命。 见着四公主的背影,拓跋焘不由得心中感叹。 长得如此普通,狄子玉愣是把她描述的犹如心目中的女神,虽说羌人向来直白热情…… 能美化成这样,果断是真爱啊! ☆、第170章 新年贺岁番外冷面杀人狂 花木兰会进入被称为“特别事件处理部队”的重案组,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在测试过花木兰的实力和心理素质后,别说刑警队的重案组了,就连特种兵队伍都来找过花木兰的领导。 但花木兰并非军人出身,毕业于普通的医科大学,也不是国防生,如今在的是警察编制,在双方领导的一番博弈较量后,n市的特种兵部队红色尖刀旅只好放弃了吸纳花木兰的事。 特种兵里女人还是少了点,吸纳了后还有许多麻烦。 对于花木兰来说,去刑警队或者当法医,并无什么不同。就如同让花木兰去当冲锋的将军还是后勤的火头兵,对她来说,都是为国效力,只要能用的上她,自然是义不容辞。 贺爸爸长吁短叹,贺哥哥被电到住院,除了又羡又愁,还有一种“完蛋了我家妹妹二十八岁才开始她的前程这啥时候才能结婚啊”的惆怅。 刑警队也不是想进就进的,哪怕是人人都看好的人选,也得先经过训练。更别说花木兰只是个人素质好,根本没经受过警校那些系统的学习了。 送去进修的花木兰哪怕课业完成的再好,至少也要一年才能学业结束,进入重案组实习。 贺穆兰是法医学本硕连读毕业,花木兰再被送到n市的警官学院进修,就该成为有双科硕士的高级人才了。 她大概是学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学生,每日里课程繁多,花木兰不知道有些课是选修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学,所以除了必修的“警察实战训练”和“犯罪现场勘查”等科目,连“群体物件的预防和处置”,“毒物与微量物证分析”这种很少有人去选择的科目都给上了。 她每日里忙忙碌碌,学院里的人遇见她会客气的喊她一声“师姐”,有人说她是天赋异禀送进来进修的高人,有人说她是走后门进来镀金的军政世家小姐,无论是哪一种,这种人在学校里都是没什么人敢惹的。 可惜她长得很是一般,表情也一直都是淡淡的,年纪还忒大,否则真有人昧着良心也把她选进“警花”什么的宣传宣传。 实战课上。 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花木兰正在和一个同样送进警官学院的同学对练。 这个同学叫做“刘诺”,今年也二十七岁了,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十分普通的程序员,暗地里却是个十分厉害的“黑客”,后来被公安部“招安”的。 他日后要负责“网络技术安全”这块,也被送来这里“镀金”,上面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而不是老是这幅“宅男”样。 什么是“宅男”,花木兰不太清楚,不过顾名思义,就是住在家里的男人,所以对方的身手和体格如此之差,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对方可能对这门“擒拿格斗术”十分认真,所以和前两天在花木兰手下两招都走不过不同,今天居然坚持了五分钟左右。 只是当他伸手探向花木兰,却被花木兰揉身而上,一把抱住肩背往后一个抱摔之后,他就彻底起不来了。 花木兰所附的贺穆兰并不算长相抢眼的美女,五官只能称得上“耐看”。 但她扎起高高的马尾,穿上黑色的训练服、警用靴时,却独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度。 花木兰一招将对手重创,便负手旁站,意态闲逸,刘诺却躺在地上,直捂着鼻子不能起身,旁边观战的学生见状顿时叫好。 自花木兰参加训练以来,每日对练,总能引起阵阵喝彩,无数人围观,读警校的男人女人大抵都是有种“英雄情结”的,这位女法医还有如此好的身手,足够给人留下无数谈资了。 “你还好吗?”花木兰纳闷的看地上的刘诺。 她用的是“后仰抱摔”,摔的时候很注意分寸,绝没有砸中他的面目。 为何他一直捂着鼻子不起来了? 可怜刘诺一个家中万年不出门的技术宅,猛然间被洗白了,又被送来这里受罪,好不容易想发愤图强一把吧…… 遇到这么个同学,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素质,无论怎么比,都被衬成了战斗力只有负五的渣渣…… 这还不算,贺穆兰确实不是个美女没错,可男人看女人,也不是只看脸的! 木兰无长兄_485 这突然被一个女人抱入怀里,脸一下子埋入了“胸器”之中,然后全身擦着某处就这么被甩出去了…… 想起那触感的柔软……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刺激太大…… “男子汉大丈夫,摔一下不过痛一会儿,何苦一直赖在地上。”花木兰看不惯他那扭捏的样子,伸出手一把拽着他的胳膊起来。 “后面还有其他同学要对练……咦?你鼻子怎么了?” 刘诺被拉住了胳膊,捂着鼻子的手顿时放开,露出两道流着鼻血的鼻子。 刘诺原本是个眼镜男,对战时带上的隐形眼镜,可看人还习惯眯眼,这一眯眼在加上流着鼻血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猥琐可笑,旁边众人见了哄笑出声,连花木兰也不好意思再说他了。 “抱歉,我不知道真伤到了你的脸面。” 咦,她有撞到他脸吗? 呜呜呜呜…… 伤的不是脸,是面,是面子啊! 刘诺悲愤地一擦鼻血,嘤嘤嘤嘤地夺门而出。 这么一位凶残的御姐,又何苦给她生就那样的凶器! 还穿毛的作战服!应该套马甲才对嘛! 此事并不能怪花木兰。她在军中十二年,也不知和多少同袍同火相互“切磋”过。她身材瘦长,原本就不是什么大胸姑娘,加之后天不停的锻炼,更是变得平坦,所以哪怕是近战互相撕扯,也从未有人发觉过她的不对,顶多赞一声她练的“结实”而已。 但这贺穆兰虽然貌不惊人,可大概是营养好,该有的女性特征都十分明显,按照贺家哥哥的话,关了灯,那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尤物。 这样作战习惯和素质的花木兰,又顶着这样身材的,无怪乎搅得一群对战的男人们“嗷嗷嗷”乱跑,心甘情愿被她揍翻,并且乐此不疲。 花木兰虽然没有察觉到是自己的女性特征让别人变得束手束脚,但她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又不像是当年的自己那样男装混入军营,这些人出于“怜香惜玉”或者对女性的尊重,不敢贴身也是正常。 所以花木兰后来一改自己的作战风格,出手再不留情,快、狠、准,几乎是迅速解决战斗,也很少再贴身肉搏,果然向她邀战的人越来越少了。 唔,就是明明是他们先不来邀战的,可看着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点像不再给陈节搓衣服后,陈节的那种眼神。 “李教官,你来看看贺穆兰的这个成绩……” 一个教官拿着贺穆兰的成绩单递给他的上级。 李教官莫名其妙地接过这个学员的成绩,上下扫了一眼,“这不挺好的吗?哎哟,很优秀啊!我都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成绩了!” “问题就是太优秀了!” 那女教官把成绩单拍在桌子上。 “我带了这么多年学生,还没见哪个没有经验的有这个素质!简直……简直……” 她蹙着眉头。 “简直跟早就已经习惯了杀人似的!” 模拟训练是最考验心理素质的一门课程,贺穆兰的情况其实进入军队系统最合适,但她年纪太大,又是女人,所以才被警队摘得了名额。可是即使如此,她从未参过军,也没上过战场,无非就是个法医,心理素质比别人好一点没什么…… 这种模拟杀人的场景,即使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即使你知道对面是假的,是模拟出来的,也很少有人出枪的这么干脆! 从把枪到命中目标,只有1.8秒,这是何等的不假思索? 简直可怕!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妥。”那李教官也不再夸贺穆兰很优秀了,反倒一片愁容。 他自己也带过无数的学生,查缉战术的模拟训练,新人很难做到冷静。 他知道有些人是隐形的暴戾嗜血份子,一旦打开那道闸,谁也不知道没控制住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天生渴血的暴力份子不是没有,只是大部分都被隐藏在普通人的外表下,一辈子都从事着普通的工作,若是有一个诱因,就会猛然地迸发出来。 再联想到贺穆兰以前从事的是法医的刑侦技术工作,可莫名的身手如此好,听说曾经一人砍伤十几个毒枭的手下…… 莫非从事法医,是可以宣泄她对鲜血和死亡的欲望?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贺穆兰一脸狞笑的对着尸体切割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去安排贺穆兰做个心理测试!人格测试!测!好好的测!” .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查缉战术的课程明明成绩非常优秀,为什么老师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而同时参加测试的学员全部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各种议论。 她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做的非常正常,她没有浪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击毙了歹徒,又成功的保护了人质,将她从敌人的包围中带了出来。虽然出来的时候被发现,但那些贼寇也全部被她击毙了啊! 有什么好议论的? 这种努力融入现代社会却被奇怪排斥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这种委屈并非来自于别人,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不安和无所适从。 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看到花木兰低着头不语的样子,那些有些议论的人收了声,神色都十分复杂,也不再用目光看向她。 没一会儿,几个教官跑了过来,单独把花木兰带走,说是要做什么测试。花木兰错愕了一会儿,本着军人“服从”的天性,跟着几个教官离开。 花木兰走开后,参加“模拟训练”的几个警员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不觉得,那个从法医转来的贺穆兰很可怕吗?对战时毫不留手几乎能感觉到杀气不说,刚才做模拟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表情,真以为她已经把那个‘歹徒’射死了!” 他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一枪爆头,她就不怕失手打到人质吗?” “能当法医的人,胆量哪里会小?说不定人家见过的死人比那些打过仗的人还多。”一个女学员不平地说道:“你自己本事差,莫说别人狠!” “见死人和杀人是一回事吗?能是一回事吗?” “那不是模拟吗?我都下得去手!一直在抖的是你吧?” “你!” “贺穆兰去做什么测试了?不会因为成绩太好,直接被保送毕业了吧?我也觉得她这样的人上上专业课就行了,上什么实战啊,简直是打击我等的自信心的。我都觉得她是神力女超人了,上次她帮袁琳搬东西,你们是没见到,两个那么大的行李箱,跟拎小菜似的……” 刘尼看着一群人七嘴八舌,撇了撇嘴,不屑地离开。 嘁,一群愚蠢的凡人! 没看过疯丢子的《同学两亿岁》吗? 贺穆兰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这时候更应该搞好关系才对! 回头问问就她qq多少…… 也许外星人也需要“网络安全”服务呢? 木兰无长兄_486 ☆、第171章 美色惑人 拓跋焘今夜注定睡不好觉了。 魏国司徒长孙翰和奚斤率领了八千骑兵追赶赫连昌,追赶到高平都没追上,只能班师回了统万城。 统万城是被打下了,但由于拓跋焘要求全城戒严,不可出入外城和内城,魏国的士卒只能忍着疲累继续看守四门,不敢到处乱窜。拓跋焘的宿卫们累的要死,在宫城里到处找空余的宫室横七竖八的睡倒了一片。 “陛下,臣等将武英殿的宿卫们接回来了!”一群宿卫兴高采烈地带着活下来的同伴进了紫极殿。 “库莫提将军的亲卫还发现了赫连定的儿子!” “什么?赫连定的儿子?赫连定的家人不是都给赫连昌给砍了吗?花木兰在哪里发现的?” 拓跋焘意外极了。 “快快宣花木兰和赫连定之子进殿!” 贺穆兰和宿卫等人在武英殿那种阴森昏暗的地方待的已经作呕了,好不容易熬到魏军攻下宫城,立刻就出殿寻找陛下的踪影,正遇上了宿卫军中的几位小头领。 贺穆兰是库莫提的亲卫,库莫提的身份贵重,亲卫如同心腹,自然也倍受礼遇。待他们听到贺穆兰居然从武英殿里搜出了赫连定的遗子之时,更是敬佩万分。 在武英殿那种到处是死人的地方,居然还到处乱跑,找到蛛丝马迹,真乃猛人也! 贺穆兰在殿外领着赫连止水和赵明准备进门,赵明在门口苦苦哀求,大意是不敢见魏国的皇帝,希望能不进去。拓跋焘让人宣的是赫连定之子和花木兰,贺穆兰见他真的吓得人直哆嗦,便没有勉强她,独自带着赫连止水进了殿。 赫连止水长相和赫连定颇有相似之处,只是五官比赫连定要清秀一些,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吧。他虽才十岁,但并无畏缩惊惧的神情,见了拓跋焘大大方方的行礼,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 贺穆兰若不是见过他之前拔刀相对、拼命挣扎、悲声哭泣的情景,几乎也要认为赫连止水是个临危不乱,冷静大度的孩子了。 拓跋焘见了赫连止水后非常高兴,而赫连止水发现拓跋焘确实如贺穆兰所说一般是个宽宏爽朗的君主,心中也松了口气。待知道赫连止水正是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拓跋焘哈哈大笑了起来,让人去把张渊带来。 张渊也是个奇人,他设下连环计,让赫连昌成功逃离了统万,自己却没有逃跑,而是命令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自己的府中等着大军破城的那一天。 拓跋焘听取了贺穆兰的话,攻占统万城后没有放纵大军洗劫统万,而是通过攻打宫城、守卫四门等任务的分派,让这些士卒无法休息,不去想着扫荡等事情。 所以张渊穿着丧服在家里坐了半天,没等来入城洗劫的士卒,倒是等来了客客气气请他进宫的魏国使者。 张渊进了宫,见到了重外孙,两人抱头痛哭云云,也就不再赘言,拓跋焘和贺穆兰含笑看着一老一小喜极而泣,心中皆有感触。 赫连止水很小的时候就被张渊接进了张府,他几乎是被张渊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带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再加之张渊如今已经年过六旬,在这个五十岁就入土的年纪,六十多岁已经是老爷爷了,喜爱重外孙也是正常。 张渊见赫连止水没死,而且拓跋焘也没有要处置赫连止水的意思,对着拓跋焘老泪纵横,跪下身子: “老朽设计魏军送夏帝出城,乃是为了全老朽为臣之忠义。陛下善待百姓,没有让统万成为一座死城,足见陛下的仁慈和英明。老臣愿举家带领弟子门人等归顺魏国,只祈求陛下能够宽恕赫连止水,饶恕他的罪过。” 拓跋焘最怕人哭哭啼啼,当场挽起张渊,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罪过。我甚是欣赏平原公赫连定,几次招揽皆是不成,如今误打误撞救了他的儿子,下次再见到他,连招降都有了底气!” 他是个爽直的人,把心中的盘算说的是毫不扭捏,也不像别人明明想扣下别人做人质,也还说的冠冕堂皇。 拓跋焘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赫连定他是一定要招揽的,有赫连止水在他这边,他也很高兴,不会把他怎么样。 “夏国一旦被我大魏收复,日后夏国便是我魏国,夏国的臣子便是我的臣子,夏国的百姓便是我的百姓。我常接受汉人的教诲,他们说仁、智、礼、义、信,拥有此五德,方可征服四方,我一直深以为然。莫说一个赫连止水,便是赫连昌和赫连定真的被我抓住,我也会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更不会屠杀宗室。” 拓跋焘深知一旦被灭了国的人各个都如惊弓之鸟,而张渊德高望重,历经数朝数代都没倒,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安抚他的情绪。 “如今夏国初定,经过一场大战后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经营的时候。有张公等高士助我,想来明年夏国的土地上又能焕发新的生机了。” 张渊没想到这位世人皆传“好武斗勇”的鲜卑皇帝居然深谙儒家之道,在心中啧啧称奇的同时,不免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带着赫连止水一起下拜。 “臣等愿效犬马之劳。” 这便是彻底降了。 张渊手中无一兵一卒,仅凭偶尔发现狄子玉的叛逃之意,便能临时设计出连环计坑了魏人一回,便可知他的智慧在夏人中首屈一指。 张渊效忠过前秦皇帝苻坚、又效忠过后秦的姚兴父子,等到了赫连昌灭了姚弘时,便效忠了赫连昌。 他虽效忠历朝,每次国破便效忠新的帝王,但在每个朝中都对帝王忠心耿耿,又有治理之能,出能做军师出谋划策,入可做能臣匡扶社稷,所以无论是姚氏、赫连氏,得到他后都不曾怠慢过。 到了拓跋焘这里,拓跋焘已经对能招降张渊没什么底气了,因为张渊今年已经六十有余,拓跋焘的朝中位置已满,根本不可能再让他爬上比太史令更高的高位。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用,杀是杀不得的,可是要想用他,他要不心甘情愿,那也就是个摆设。 拓跋焘是个小气鬼,情愿每一两银子都花在刀刃上,不愿意花钱养闲人。 如今张渊自己心甘情愿地归顺,甚至还带着门生故吏一起降了…… 夏国可是坐拥长安的富饶之地,高门遍布,能招揽到这群高门之士,简直比打下统万城还让拓跋焘高兴。 赫连止水年纪还小,拓跋焘还在行军中,不可能带着赫连止水到处跑,便安排了几个羽林郎,将赫连止水送到赫连昌的皇后宫中,由那一群女人暂时代为照顾,等他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再一起回去。 赫连止水对皇后并不熟悉,但在夏人身边住着,总比在一群魏人身边更自在,赫连止水也就乖乖的谢了恩,跟着几个宦官去了坤德宫。 张渊和赫连止水被送走后,兴奋地拓跋焘几步窜到贺穆兰身前,在后者错愕的表情中一把拉起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笑道: “花木兰,汝真乃福星也!进宫多靠有你,我方得转危为安,出宫时也是靠你,我才能杀出一条路来。如今你又找到了赫连止水,让我心中甚是欣喜。我听闻你在库莫提身边时间也不长,不如跟在我身边,做贴身的宿卫吧!” 贺穆兰是被莫名其妙丢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自然想早点找到“答案”,回到静轮天宫去。 可是和拓跋焘越相处,她就越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若说看到拓跋焘的英明,她确实看到了。要说看到拓跋焘的缺点,她也见了不少。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得出什么深刻的“感悟”,更别说找到“答案”了。 就如现在,明明她只要跪下接受他的好意,便可以跟在他身边,慢慢找想法子回去的路子,至少还能遇见寇谦之,问清怎么回事。 可是她张开口,却说得是: “卑职希望能在黑山大营里继续效力,镇守边关,抵抗蠕蠕。” 贺穆兰的话一出,满殿寂静。 许多值守的宿卫听到她的回答,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估计在心中腹诽着她的不识抬举。 贺穆兰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可能惹怒拓跋焘? 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的这么说了。 离开黑山大营不过半个多月,她就已经开始疯狂的想念它。 她想念那些嬉笑怒骂、偶尔脱线的同袍; 她想念参军帐中永远不得停歇的参军们; 她想念自己莫名其妙收留的军奴议论着高车人又教给了他们多少技能; 她想念叫自己“花生”还沾沾自喜的随从。 她曾答应过‘右军的花木兰”一定会回右军; 她曾发过誓一定不要让阿单志奇等人步入过去的噩梦; 她还要想要找陈节,让他这辈子不必在主将解甲归田后痛哭流涕; 她还想看狄叶飞联络到高车,带着高车部族归顺,做他的“博望侯”。 梦回吹角连营。 这句话说的如此动听,动听的她都忘了自己刚到花家时的心愿。 木兰无长兄_487 奇怪的是,拓跋焘听到她的回答,竟然没有露出和其他宿卫一般诧异或不以为然地表情,反倒是点了点头。 “也是,在我身边做个宿卫,确实无趣的很。” “卑职不敢……” “这并没有什么顶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实也希望能过着醒来听见擂鼓之声,和同袍们联手抗敌的日子。在我身边虽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也许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拼出前程,过着与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焘大概把花木兰当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连看向贺穆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不过只要你还想来宿卫中,我可以给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随时可以来我身边。” 这样的优待,让贺穆兰都露出“我吓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焘也许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这样的奖赏,甚至大方地说道: “花木兰,你不愿做我的宿卫,那你想要什么,可尽管提来。你这等人才做库莫提的亲兵,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个将军,我也可以让你如愿。” 将军? 花木兰前世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杂号将军了。 可她,还在亲卫上挣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营都在等着皇帝去看“三军大比”,三军的精锐又都追寻蠕蠕人的踪迹到了皇帝的身边,想来这时候她又倒霉的错过半年一次的大比,还继续挣扎在贫困线下…… 可这样的将军,岂能服众? 她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右军,甩那些功曹一脸的狗血。 “陛下,卑职确实想要当个将军,当卑职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当。卑职有军功,有武艺,总是能凭自己的实力当上将军的。” 贺穆兰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让卑职如愿以偿,能不能将越影赐予卑职呢?” 贺穆兰请求道: “卑职真的很喜欢越影,并非因为它是大宛的良马,而是它的脾气真的很像卑职以前的战马。” “越影如今还只是匹小马,性格又很顽劣,在战阵中还曾将我掀到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担心你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焘摇了摇头。“这样吧,我赐你三匹宝马,再赐你百两黄金……” “陛下,越影虽性格顽劣,但正因为它年幼,还有调教的可能。”贺穆兰还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若卑职真因为这种原因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凝视了贺穆兰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若不是你识得越影的个性喜好,如今它说不定还是匹用不得的劣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种马,你既然这般喜欢越影,那我便将它赐给你……” “谢陛下!谢陛下的赏赐!” 贺穆兰惊喜地跪下谢恩。 “越影是名马,养起来麻烦,我再赐你一名马奴,十袋黑豆。那黄金百两,我也一并赐予你。希望日后你能名将跨名马,再造一番佳话。” 拓跋焘笃定花木兰日后的成就绝非一个亲兵这么简单,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还不如现在给了,也好显示他的眼光奇准。 贺穆兰身上只有三金,买黑豆只够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营中还有几十张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焘慷慨大方,顿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焘慷慨大方,否则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回乡时也不会得到那么多赏赐,她却没想到他还那么仔细,知道她这么一个小卒子养不起好马,甚至送了马奴和黑豆给她! 御马厩的马奴几乎就等同于驯马员加兽医,这样的“技术人才”,平时哪里是她触及得到的! 贺穆兰惊喜万分,回了库莫提身边。 库莫提此时正负责守卫正宫,那里是拓跋焘应该休息的地方,虽然皇帝一直没来休息,但该看守的人却不能疏忽。 这是夏国的皇宫,难说有什么密道机关,万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库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间宫室里假寐片刻,待贺穆兰来了,他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对她点点头。 “我听说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么?” “我让你保护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库莫提没说看见拓跋焘冲进北门的时候几乎要吓疯了。 更别说黄昏时候在城楼上穿着女装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墙的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若是没去黑山,在皇帝身边就做一员猛将也不错,可再想想这位陛下时不时做的这些事,又庆幸自己还好没留下来,否则活生生要吓出癔症来! “卑职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 贺穆兰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从武英殿里带回来的那个宦官,皇帝身边的宿卫刘尼将他送了过来,我不知你还在夏宫里交到了朋友……” 库莫提试探起来。 咦? 刘尼把个女宦官给他送过来干什么?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里去啊! 贺穆兰还不知道连“四公主”都被送给了狄子玉,当下莫名其妙地说: “朋友?那宫人在武英殿负责看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们出宫,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宫外。后来我们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见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进来,照顾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赵常侍没有安顿好这些宫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几天吧。等赵常侍开始清点宫人的时候,会有人将他安排好的。” 贺穆兰准备说这是个宫女,不是个太监,可转念一想,若是个宫女,和这么多男人在一个宫中,又被刘尼看到那种误会,怕是这宫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赐给自己做个姬妾啥的了,还不如就让她先这样伪装着,等那位常侍开始编册的时候,再想个法子让她回复原身。 想到这个,贺穆兰便答应了下来,去库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贺穆兰身上有伤,被特许今日不用值夜。她跟着鲁赤去了一间小室,推门进去,正看见那位叫“赵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内,似乎对着自己的膝盖在发呆 听到贺穆兰的推门声,她立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贺穆兰道: “花将军,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为难他吗?” “你还真关心那孩子。” 贺穆兰挑了挑眉,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没为难他,叫了张太史令来和他相认,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给赫连昌的皇后他们照顾了。等陛下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大概会一起带回去吧。” 贺穆兰把外衣脱掉,然后将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细检查了下伤口。 还好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花木兰的身体素质真是棒呆了。 赵明愣坐了一会儿,见到贺穆兰把衣服脱了,红着脸低下头。 “花将军要不要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这个宫人是夏宫里的地头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儿弄,立刻点了点头。 “有劳了。” 木兰无长兄_488 她不洗干净手,自己都不敢给自己换药包扎。 “赵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两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红了的脸颊。 ‘这位小将看起来削瘦,想不到身材却挺结实。’ 赫连明珠的脑海里浮出贺穆兰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线型的形状让她忍不住心中乱跳。 再想起他的副将也是一副好身材,光着身子让她穿衣时,那健硕的胸膛和麦色的皮肤…… 若单论长相,这花将军比那副将逊色多了。可若论人品,花将军却比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副将要强的太多。 能说出“真正的英雄,是绝不会压迫妇人和小孩的”这样的话,又怎能只以长相来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连明珠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到了水室,找了个木盆,在井里打了一盆水来。 待她端了水回去,贺穆兰温和地和她道了谢,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后,开始给手臂上的伤上药裹绷带。 她的手法十分熟练,速度也快得很,没一会儿就包扎完了,打了个结。再回头一看,“赵明”正盯着那盆水发呆…… 贺穆兰这才想起“赵明”是个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来,如今仔细一看,这赵明长得颇好,即使脸色蜡黄满脸脏污,也难掩眉目间的丽色。 但凡女子都爱洁,贺穆兰见她老是看水,对她说道: “你可想洗个脸?我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难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进来。等你要出门的时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这样就是了。我见你带着一个大包裹,应该里面有梳妆的东西吧?” 见贺穆兰说的诚恳,赫连明珠顿时娇羞地点了点头。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脸漱口,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该护理之处没有清理,难受的要命。 贺穆兰让她自己再提了桶干净的水回来,便体贴的出门四处晃晃。 赫连明珠将这件小室的门从里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将脸上和手上的姜黄洗干净,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容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其实很冒险,而且这位姓花的将军说不定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实容貌后也许会起了坏心。 但她莫名就这么做了。 在武英殿的时光,几乎是她的噩梦,可这位花将军的出现,却恰似丢给了某个溺水之人一块木板,让他不必惧怕会沉下去。 他带走了她的侄儿,给了他一条出路,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没有将她灭口,反倒带回来好生对待。 若是自己掩盖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温柔的对待,那如果她将自己的容貌显露十分,也许还能得到他倾尽心神的…… 赫连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到底在想什么! 和一个敌国的将军…… 这可是毁灭自己家国的凶手啊! 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好奇,这么期待…… . 贺穆兰在外面吹冷风吹到无聊,心想着这时候莫说洗脸洗pp了,就算洗澡也洗完了,所以转了回去,敲敲门问里面好没好。 赫连明珠整理好自己,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惧怕,几分因容貌生出的自信,悄悄地打开了门。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啧啧,这幸亏是碰到自己,要是碰到拓跋焘那种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岂不是会嗷呜一下就把这水蜜桃给吃了? 赫连明珠见到贺穆兰摇了摇头,顿时身子也摇了摇,脸上一下子煞白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自己不好吗? 好在贺穆兰没一会儿就赞叹道: “你生的很美,确实该把自己扮丑。若是这样,傻子都看得出你是个女人,装成宦官也没用,太危险了。” 想来胸前缠那么多道,大抵也是个身材丰满的尤物。 不像她……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这样的动作让赫连明珠一张脸从白转红,捂着胸口不住乱想。 他他他,他一定是想起我在偏殿里那羞人的事情了…… 他应该没看到多少吧?那里那么黑…… 他会不会把我当成那种随便的女人?投怀送抱什么的…… 赫连明珠又是担心又是期待,忍不住也跪坐下来,仰头看向一旁身材颀长的男子。 “花将军,此番我多得你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他日我必报答你的恩德……” “啊,那个啊,你就不用客气了,反正也是举手之劳。等坤德宫里那群宫妃公主有了处置的法子,你大概就可以回到四公主身边去了。” 贺穆兰安慰她。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将军,那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之时临时假扮的身份。” 贺穆兰看着“赵明”捂着胸口的手渐渐地放了下来,笑着说道: “我只不过是个亲卫而已。那天一直凶巴巴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贵人。” 赫连明珠傻乎乎地问道: “您只是个亲卫吗?效忠哪位呢?是皇帝身边的亲卫吗?” “我是颍川王拓跋提身边的亲卫。不过很快便不是了,等我回了黑山大营,便会去参加大比,想法子挣个前程吧。” 贺穆兰想起这个宫人的身份,猜测她大概是未来魏国皇后身边的心腹,也乐意多个朋友多条路,说的很是实在。 “唔,我说的那位贵人,就是强拉着你让你穿宫女衣服的那位,便是我们大魏的陛下了。” 你也看到我们陛下的好身材和好容貌啦! 要记得好好和你家主子美言几句,早点嫁过来当皇后哟! 咦? 她怎么连脸都绿了? 哈哈哈哈,难不成是觉得拓跋焘拿不出手吗? 木兰无长兄_489 ☆、第172章 万世明君 当夜,统万城外大营。 第一个投降的青年将领狄子玉,因为是率先投诚的敌将,得以受到魏人十分热情的对待。 他是羌族的族长长子,从小颇受族人爱戴,否则也不会被忌惮的赫连昌弄来统万城亲自“看管”,羌人性烈如火,曾经因为夏国的压迫数次反叛过,狄子玉的身份敏感,拓跋焘也很看重。 狄子玉从小直来直去,投降拓跋焘的时候,大咧咧地就把自己对“四公主”的爱慕说了,事后他身边的谋士王栋对他的做法大加批判: “主公,佛狸如今也是二十出头的男人,若是您不提,他也不会好奇宫中那‘四公主’长得什么样,说不定就能让四公主逃过一劫。可如今您这般夸耀四公主的美貌和人品,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就会去看看四公主到底什么样……” 王栋忧心忡忡,很担心自己的主将因为这个和新投的主公之间产生间隙。 在他看来,能投奔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国,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选择了。羌人虽然武勇,但数量毕竟不多,又没有自己的国家,相比较之下,国内杂胡并立的魏国确实是个可以生存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魏帝见了明珠,就会……” 狄子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是了,明珠那般美,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都不会愿意拱手送人的。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啊!国君说出口的话,难道也能作假吗?” “主公,当初他只是随口答应了你,那时候统万未被攻下,他需要你做出表率,自然千般万般都好,可一旦统万城被拿下,夏国尽入他手,便是收了一个亡国的公主,你又能如何?” 王栋叹了口气。 “佛狸坐拥精兵几十万,羌人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丁也不过几万。您若想为了一个女人动用羌兵,老族长第一个就饶不了您啊。” 狄子玉的脸色已经如锅底般黑了。他本来脑子就不够聪明,全靠这位父亲找来的谋士王栋在统万城里步步为营,就连投降之事,也都是他的谋划。 羌人也是女性地位极高,狄子玉爱慕赫连明珠,便把她当做女神一般的看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爱慕的女人美好的犹如天上的女神,却忘了男人的好色之心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东西。 狄子玉“啪”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恨声道: “若那佛狸真的抢了明珠,我日后必定……” 王栋见势不好,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口鼻。 “主公慎言,这可是在魏人的地方啊!” 我的娘亲,遇见这么一位主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您送终了! 狄子玉只是脑子不灵光,人却是很听话的,王栋说不行,他就立刻住嘴,可是整个人犹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拓跋焘强按在龙垫之上,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 王栋见自己的主公难过成这样,长吁短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帐中气氛一时压抑到极点,猛然间,帐外却有传令官呼喊道: “狄将军可在?请出来接受恩旨!” 刹那间,冰封解冻,春暖花开,狄子玉没办法不抑制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就连王栋都生出几分期待来。 一主一仆出了帐子,只见几个身材健壮、长相俊美的银甲宿卫护着一个丽人款款而来。这个丽人穿着公主的服饰,带着夏国公主的冠冕,在火把灯笼的掩映下,恍如从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看那身材气质,可不就是狄子玉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吗? 王栋见了此女,顿时压低声音对着狄子玉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公幸得明君,要名将不要绝色美女!这位陛下在这种年纪便能做到坐怀不乱,心系大局,岂不是万世不出的明君?主公投的好啊!” 狄子玉比王栋还开心,笑的嘴巴都咧开了。 “是是是,我也觉得我投的好!” 羌人长相刚毅,待使者和传令官等人见到这个长相冷傲的年轻人傻笑的样子,也忍不住纷纷低头轻笑。 皆大欢喜的结局人人都爱看,使者拥出“公主”,将恩旨宣读一番,然后做出“我懂的”样子,一点都没耽搁的把公主交给了狄子玉,一群人全部散了。 有个宿卫性格诙谐,走的时候还拉走了王栋,给狄子玉旁边的帐篷清了下场。想来是觉得干柴遇见烈火,今夜洞房肯定要成了,其他人就不必在这里听到上火的事情了。 公主羞羞答答,几度欲要掉头跑走,狄子玉软言相劝,但公主还是不肯上前,他想起晚上的又惊又怕又怒,一下子百感交集,猛地将她横抱了起来,进了帐子。 一刻钟后…… 万世不出的明君。 坐怀不乱。 心系大局。 投的好…… 好个屁啊! 这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是个宫女?他的女神呢? 怎么变成这货?! 狄子玉一拳击碎了案上的陶器,指着玉翠骂道:“你是什么个鱼眼珠子,竟然也敢冒充明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明珠公主呢?难不成被你害了?” 饶是玉翠已经做好了被各种羞辱玷污的心理准备,被这样指着鼻子唾骂,心中也实在是难过。 若是一般女子,遇见这种事情,肯定已经羞耻到哭出来了,可玉翠是何人?玉翠可是赫连定亲自培养了送到妹妹身边的保护者,她身材体型和赫连明珠相似,连年纪也就大两岁,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做替身挡灾的。 和拓跋焘的威严比起来,狄子玉就跟个嫩葱似的,甚至连赫连定一半都没有。玉翠顶着他的唾骂,反倒激起了脾气,轻描淡写的把头上的冠冕摘了下来,放在桌上。 “当初大军压城,谁知道破城后会发生什么?我替了公主的身份,劝说公主去逃,便是笃定了将军您能想法子救她,就算发生什么祸事,被糟蹋被迫害,由我玉翠顶着,等局势一好,公主出来,便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她见狄子玉怔住,冷笑道: “我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女官,宫中见过的英俊郎君不知道有多少,怎会这么凑上来给你羞辱?若不是魏帝将‘四公主’赐给你,我现在还在坤德宫里,好生生的做我的‘四公主’呢。” 狄子玉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心中尴尬,却不愿意低头,径直问她:“那明珠公主呢?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换回来?” “我给她换了宦官的衣服,扮成个小宦官的样子,藏在武英殿了。” 玉翠扬起头,“待我回头在扮成公主的样子,去要回我在武英殿的‘旧仆’,再替换回身份,您便能得偿如愿了。” “你居然把她藏在那!她一个弱女子,在那种全是死人的地方……” “将军,那些是她的亲人!若是您的亲人在武英殿里,您会害怕吗?如今正是公主的这些亲人,又一次保护了她,又有何惧?” 玉翠拧眉斥道:“若是您有这种可笑的想法,才真是配不上我们的公主。四公主是有勇有谋之人,您难道只长了脸吗?” “你这刁仆!我砍了你!” “将军砍了我,便没人帮你去要回公主了。” 玉翠摇了摇头,伸个懒腰,开始卸除身上的华服。 “你你你做什么!就算你脱光了,我也不会碰你一下的!” 玉翠将礼服的外衫卸掉,蹬掉鞋子,在狄子玉的床褥上卧倒下来。 “将军,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礼服加冠冕足足有三十余斤,我又不是将军这种身着铠甲面不改色的勇士,如今已经乏的睁不开眼了。您就是要差使我,也要我休息好了才行,否则我累到一命呜呼,又有谁来帮您救公主呢?” 木兰无长兄_490 她闭上眼,喃喃道: “公主机智聪慧,必定不会有事……” 狄子玉看着说话间就睡了过去的玉翠,忍不住在屋子里不停地踱着步子,恨不得把她丢出去算了。 妈的!在她这里睡一天,还不知道明日要传出什么名声! 他可是要娶明珠的男人,怎么能有这种名声在身上! 万一明珠听到传闻生气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可赫连明珠闭着眼睛一夜,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在她的心目中,被花木兰这样宽厚稳重的青年用那般语气说着“我们的陛下”的人,一定是英明神武,武艺比她兄长还要高强(不然也不能大败她兄长),个性稳重内敛,又胸怀坦荡之人。 若是夏国灭在这种明君的手里,她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好歹也不会丢失的那么痛苦。 魏国国运正在上升之势,夏国却在跌落,若是此时出了个旷世明君,横扫数国,就如当年的秦始皇一般,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谁来告诉她,那位被魏人敬若神明的皇帝,为何是一个会带着一群宿卫就贸贸然冲进敌国皇宫的莽夫啊? 那个随便就扒了宫女衣服穿上身,还连衣服都不会穿强迫别人穿戴的…… 那身上还有异味,疑似几年都没洗过澡似的…… 除了长得英俊点,哪里有明君的样子? 可英俊的人,她在宫中见的还少吗?她自己的兄长赫连昌和赫连定,都是少有的美男子啊! 这么奇怪的皇帝,究竟是怎么打下夏国的? 靠他不同寻常的各种奇怪念头吗? 她根本没办法睡好了好吗? 而且,在她刚刚发现自己一颗芳心已经为敌国的将军所动的时候,这位长相虽然平庸,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居然告诉她,他只是个亲卫? 甚至不是皇帝的亲卫,只是个王爷的亲卫。 魏国王爷成群,拓跋氏族是部落制出身,汗王部落主都有王帐,封了一堆王也是正常,一个王爷的亲卫,还要靠自己谋取出身,显然实力和出身都不怎么好。 她虽然不是什么势利之人,却知道自己这张脸会给娶她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若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还好,说不定还能庇护到她这个亡国的公主。 可是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得了她这样的女人,怕是很快就要被人抢来抢去,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要有危险。 他那样的好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 哪怕她再怎么爱慕他,也不可以在他功成名就之前为他添上这样的麻烦。 可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赫连明珠悄悄的睁开眼,看着和衣而睡的贺穆兰。 有她这样的美人睡在旁边,还能坐怀不乱,连乱瞟都没有,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和衣而睡,将被褥给她,自己睡到远远的角落,这便是风度。 她和那么多男人周旋,早就已经厌恶了那些男人或淫靡、或爱慕的眼光。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长相好,便爱慕她爱慕到如同看到了天上的明月,可见到她最丑一面却依然把她捧到手心,小心呵护在意她的尊严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啊。 这般清澈的目光,她实在是不想让给别人。 她可是公主之尊,又何须“忍让”? 赫连明珠爬起身,小心翼翼的翻出姜粉和炭笔,心中下了个决定。 在这位“花将军”获得保护她的能力之前,她也会小心的保护好自己,等着他来…… 赫连明珠红着脸,开始给自己梳妆。 ☆、第173章 去留何处 清早起床看到身边一个美女变难民有什么感想呢? ‘唔,十分复杂。’ 贺穆兰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脸因为黑山外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又黑又粗,还出现不少死皮和干纹,如果说花木兰的颜值原来有70,现在给她糟蹋的大概就剩50。 总而言之,就是不及格。 而赫连明珠这样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仅仅因为皮肤蜡黄、眉毛散乱,颜值就从99掉到70,也属于比较神奇的一件事情。 充分的向我们说明了“一白遮三丑”的重要性。 “你那黑眼圈和眼袋是怎么画出来的?”贺穆兰感兴趣地用几根手指托起了赫连明珠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眼睛下面。 “真是逼真啊。” 赫连明珠捂住了脸。 她一点都不想自己这幅难看的样子被花木兰记住。她希望她留在他心里的,永远是昨夜清水洗净的清澈模样。 “……请不要这样看我。” 赫连明珠的声音从手掌下传了出来。 就是这羞赧的声音,让贺穆兰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事。 妈啊,虽然在她的眼里,这女孩还只是个应该上高中的小萝莉,但在这个时代,都是可以当孩子他娘的年纪了哇! 她就跟个色狼一般托起她的脸真的好吗? 可以告她非礼的! 会不会被未来皇后的女官穿小鞋啊! 贺穆兰“嗖”的一下收回了手指,尴尬地望天: “啊,对不起,情不自禁……不对,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天啊!这叫我怎么解释?就是我不是故意的意思,你可明白?” 贺穆兰的尴尬在赫连明珠的耳朵里变成了害羞。 ‘他应该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否则不会对我情不自禁。’ ‘原来昨晚我露出容貌并不是让他毫无所动,只不过他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没有对我造次。’ 这样的猜测让她又失望又高兴,连手都放了下来。 木兰无长兄_491 “您不用解释,我懂的。” 懂你尊重我的心情。 ‘懂什么?我说的这么乱七八糟,我自己都没懂啊……’ 贺穆兰摸了摸脑袋。 “啊,懂就好,懂就好。早晨了,洗漱吧。” 清晨的时分,紧张了一天的贺穆兰和赫连明珠得以睡觉睡到自然醒,而“我们的陛下”拓跋焘,却注定晚上睡不好,早上起得早。 所以说,皇帝这个职业,若不是身心健康强壮,一般人都做不了。 时间久了,迟早要得神经衰弱。 当然,昏君除外。 拓跋焘是立志要做一位“青史留名”的皇帝的,于是乎,他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马上投入了第二天的工作之中。 由于对方士气不足,魏军又准备充分,此次攻城战攻下统万,死伤不足两万。夏人则牺牲了三万多人,除了一万多守城的兵卒外,大多是后来伪装成赫连昌出城的那支精锐铁卫。 冒充赫连昌、死战到底拖延时间的是赫连昌的另一位弟弟赫连满和侄儿赫连蒙逊。赫连满力竭后自刎而死,赫连蒙逊被活捉。 拓跋焘敬重英雄,下令将赫连满的尸身送于赫连满的妻子家人,并且给予符合他身份的厚葬。赫连蒙逊被召入大夏宫,被看管了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人马毁了统万,拓跋焘绞尽脑汁想出让所有人马守四门和攻城一夜的法子,到了天亮,各个都人困马乏,自然也顾不上去糟蹋人家姑娘,抢夺别人家的东西了。 夏国百姓已经习惯了君主的横征暴敛,守城之时,无数人家的房子被拆掉,只为了获取一点守城的砖石和木柱,他们为了不受到被破城后家破人亡的下场,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无片瓦遮日的度过了好多天,原本想着城也破了,家也没了,钱财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赋税中被征收了一空,连家中的孩子都送上了城头,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除了晚上那一阵朝着大夏宫而去的铁蹄,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动静。 夏国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走上大街,城门和内城门横七竖八的倒卧着许多魏兵,也有一些依然值守的,虽然对他们的态度不大客气,呼喝着让他们离开一射之地,但总体来说,没有攻城时的那么可怕。 对于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统万城一破,就有无数鲜卑将领希望拓跋焘率领大军进城洗劫钱财,结果拓跋焘一指大夏宫,笑着大声道: “你们都知道夏国的两代君主都穷奢极欲,自当知道百姓穷苦的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了。我们攻下统万城,难道就用那些破烂玩意儿犒劳我们的勇士吗?去吧!去攻下大夏宫,拿走赫连昌的宝贝!那才是值得你们拥有的宝物!” 就这样,被忽悠着冲进大夏宫的将军们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兴奋地扫荡着大夏宫的财物,并且以“这以后可能是我的东西哟”的小心态度将它们收集起来,堆砌在各个大殿的中心。 第二天一早,拓跋焘起了床,知道再继续忽悠下去将士和兵卒都要哗变了,索性就在夏国的大殿上开了朝会,论功行赏,犒劳三军,安抚降臣。 经过一夜的计算,夏国在统万城里的亲王、将军以及夏国开国皇帝赫连勃勃的后宫嫔妃、赫连昌的后宫和妃妾、公主宫女等,有数万人之多。 打下了夏国后,共计获得夏国的马匹三十万匹、牛羊千万头。国库中奇珍异宝、车辆、器物等多的不可胜数。 拓跋焘坐在赫连昌那由黄金和各种珍贵珠宝打造而成的御座上,听着清点的官员一点点报出数量,摇着头和兴奋至极地百官们说道: “这么一听,我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好寒酸啊……” 众人笑了起来,纷纷夸奖拓跋焘的节俭和慷慨。 拓跋焘几次用兵其实都得到了巨大的财产,但这些钱财大多用于继续打造武备、修建太学、以及赏赐百官和将士去了。 拓跋焘知道没有俸禄制度的魏国很容易产生动乱,可要想改革,又没到时机,所以只能以重伤来杜绝战争的开端。 若是有正当的赏赐还贪污受贿,拓跋焘也没啥好脾气,杀了就是。 “我的太极宫太小,养不了数万女人。”拓跋焘想了想,“这些宫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宫,外面却有无数男人没有媳妇,将这些宫女按照品阶和年龄,赐予有功的将军和将士吧。功曹按这次攻城所获的军功分配,几位大人要辛苦了。” 他说的是负责监察赏赐分配的御史台官员。御史台在北魏的朝廷中几乎没什么用途,因为有大量的白鹭官取代了他们的作用,但对于监察赏赐的发放,这些“御史”们都很用心。 御史大多是汉人,识字会算,很难唬骗他们,拓跋焘用的也趁手,出门打仗,都带上不少御史,专门用于事后的监察。 将宫女们分配完后,又开始按照灭夏之战的贡献大小,分别奖赏将士。这些人辛苦了两年,周几甚至客死异乡,拓跋焘知道他们攻打统万城几乎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奖赏的也就特别慷慨。 直到后来司徒长孙翰脸都绿了,一个劲的咳嗽,拓跋焘才意识过来自己发的太欢了,收敛了一些。 长孙翰和古弼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有个算学不好的君王真是要命,回头得到的还不够赏赐的,叫夏国剩下的百姓喝西北风去? 以后还要继续治理夏国的,把牛羊粮食全拉走了,被留在夏国的这些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比长孙翰他们的脸还要绿的是夏国原本的大臣们。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徐辩相当于夏国的宰相,仍然被任命为太史令。统万城以后变成“统万镇”,成为新的军镇,镇守夏国,这些文臣需要留在夏国一段时间,让夏国休养生息,能够恢复过来。 清点统万城的时候,还在牢中找到了夏国以前俘虏的西秦将领库洛干,以及原来东晋的将领毛修之。库洛干尚在壮年,被拓跋焘派人送回西秦,而毛修之已经发白齿松,东晋早已灭亡,送去宋国也不切实际,拓跋焘看他在牢中瘦的像是柴火实在是可怜,一介良将下场如此未免让人唏嘘,便封了他做御膳房的太官令,纯粹算是为他养老了。 若是夏国的御膳房,这大概是优差,可对于一个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宫中的皇帝来说,御膳房真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了。 刚赏赐完功臣,有使者进殿禀报。 “大可汗,赫连昌逃到了上邽,正在集结残部!” 此话一出,殿上顿时喧哗起来。 赫连昌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将军,文臣倒是没带走几个,胡族的政权都有这个毛病,一旦打下地盘想要治理地盘的时候就想到汉人,可真到危机时刻要逃跑时,带走的绝对是自己的族臣,信不过汉臣的立场。 汉人在北方大地立足,根深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不会拼命,虽然家族里某一人也许会出仕,但家中更多子弟则都留在家中保存实力。许多宗主建有邬堡,实力不弱于小国,根本没理由跟着败帝一起拼命。 所以这里说的“集结残部”,便是赫连昌在召集匈奴的高官和将士,准备让他们去护驾了。 奚斤在征讨夏国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还想更进一步,立刻上奏说:“赫连昌败军士气大落,现在趁他喘息不定,消灭他十分容易。臣请求带兵出征,我当扫平赫连昌而回。” 拓跋焘看了眼张渊,张渊一点愧疚都没有的傲然立在殿上,仿佛想法子派人送走赫连昌,导致他现在要为这一支残兵烦恼的不是他一样。 这便是智者的城府啊! 拓跋焘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准了奚斤的请求,除了他自己的兵马,又给他加派了一万的骑兵,又多给他三千匹战马,用于换乘。 其他几位将军被留在黄陵一带,配合奚斤攻占上邽的战事。 这一番拓跋焘算是暂时可以安宁一天,今后几日,还要在夏国处理完夏国的军政事务,方才能够回到平城。 即使不能立刻回到故土,如今人人有所封赏,统万城的百姓又接到宫中的告示,以后夏国百姓视为魏国百姓,重新造册制籍,按照魏国的法律和制度生活,顿时人人欢欣鼓舞。 魏国的赋税比夏国低得多,而且魏国是府兵制。 府兵制代表着在黄河流域生活的夏人可以安心的种他们的田了!打仗的事鲜卑人包了! 经历过几代人的战乱,这如何不让人欣喜若狂? 散朝后。 拓跋焘带着众位大臣将军出去巡视统万城,他们攻下统万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并未看清统万城的原貌。 离开大夏宫的时候,拓跋焘不经意间看到重重宫檐掩映中的武英殿,突然想起自己逃入大夏宫时候的经历。 话说回来,他能够好端端的出去,还多亏了那个小宦官。 虽然他胆子小的要命,但怎么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而且他贴身伺候自己穿戴时动作也很利索,显然很会伺候人。(陛下大雾啊陛下,你穿的是女装她当然动作的利索啊!) 不行,不能把他留在夏宫里,若是他日后吹嘘时说出自己曾经给魏帝穿过女装,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木兰无长兄_492 可是有很多人知道那天逃入大夏宫的人是他! 自己人为了维护帝王的颜面,当然不会乱说,敌国的宦官就难说了。 还是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吧。 他是匈奴人,放在鲜卑人的地盘上,语言不通,看他还怎么传言出去! 拓跋焘觉得自己机智极了,立刻叫来身边的常侍赵倪。 “去找找看一个叫赵明的小宦官。原本是和宿卫们呆在武英殿里的,把他带到我身边来。他曾经帮过我一次,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伺候着衣的贴身小黄门吧。” “陛下,这是夏国的宫人,身份是是否……若是他要对您行不轨之事,岂不是很危险?” 赵倪面露忧色,不愿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贴近皇帝的身边。 “不过是一个小宦官而已,还能毒死我不成?不是有你们看着吗?”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觑了他一眼。 “只是伺候衣冠,他那身板,我一只手都掐死了,去叫他来吧。他不会说鲜卑话,你回头找个人教他一些简单的。” 啧啧,有个不会鲜卑话的侍从也很好。 没事发发牢骚的时候,不用担心传出去妨害到自己的威严。 这么一想,这小宦官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嘛! 大夏宫。 身着华服,面巾遮面的玉翠跟着狄子玉进了大夏宫,狄子玉今日也去紫极殿接受了封赏,为了能早日要回“自己的公主”,他不顾王栋和玉翠的反对,带着她一起入了宫。 狄子玉在宫里接受赏赐的时候,玉翠就在宫外的马车中无聊的等候着他结束大朝出来。 等到日上三竿,紫极殿方向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后,狄子玉也没有出来,玉翠又倚着马车昏昏沉沉了起来。 狄子玉的谋臣王栋看到她如此瞌睡的样子,不由得往不好的事情上去想。 ‘将军虽然心慕明珠公主,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昨夜玉翠被当做公主送回来,又穿成那样,说不定将军将她剥光了才发现她的身份。孤男寡女,这同处一室之下,有了什么香艳之事都不奇怪……’ 王栋看着用头不停点着车壁的玉翠,立刻起身弯腰,离开马车厢的正中,慎重地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跪坐下去。 ‘只要是主公的女人,那都是主母。若是此事她腹中有了胎儿,那更是身份贵重。虽说只是一个女官,但等四公主入了门,就凭她的义举,一个贵妾是跑不了的,到时候主仆共侍一夫,又是心腹,地位一定不低。’ 王栋推理了一番后,对玉翠的态度越发恭谨起来。 狄子玉是平凉地区的羌人,也得了赏赐,被赐了“平羌将军”的旗号,又被赏赐了三千匹战马,牛羊五千,负责镇守平凉,防卫平凉地区的匈奴人作乱。 他入宫后打听了一圈,后来在一个宿卫那得知了消息。 那人说当初武英殿里的宫人被送去颍川王那里,交给颍川王的亲卫照料了。 虽然狄子玉不知道为什么伪装成宦官的明珠公主,居然跟魏国的颍川王扯上了关系,而且还被托给一个亲卫照料,但得知了消息总比亲自跑到武英殿里去找好,所以他带上了玉翠,以“寻找旧仆”的夏国公主身份,找上了库莫提。 库莫提和这刚刚归顺的狄子玉素未相识,听到对方来找他也很是诧异。 等两人一见面,库莫提倒是客气的很,狄子玉先黑了一张脸。 这颍川王长得比他好! 身材也比他高大! 身份也比他贵重! 明珠会不会移情别恋啊! 玉翠见狄子玉那傻样就有捂脸的冲动,库莫提更是莫名其妙。若不是知道对方是拓跋焘特意留下来牵制夏国平凉地区匈奴旧部的羌将,他大概就拂袖而去了。 任谁被人以这种目光看着,都有掉头就走的想法。 玉翠是和狄子玉一同前来的,当即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柔声道: “听闻我宫中的宫人被送来了王爷这里,冒昧前来,先谢过王爷对我那宫人的照顾之恩。我那黄门官被派去看守我兄长家人的尸身,如今我想要知道武英殿里那些……” “……那些……还好不好……” 她擦了擦眼,哽咽着说: “还请王爷能让我和我的宫人一叙。” 狄子玉瞠目结舌地看着玉翠。 这女人太可怕了! 眼泪说来就来! 库莫提曾追击过赫连定,以鹰扬军的速度都没有追击上对方,可见赫连定的厉害。他一听这是赫连定的妹妹,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是公主。你那宫人倒不是被送给了我。我的一位亲卫因为一些缘故和他在武英殿里共处了一夜,有了些交情,陛下身边的宿卫出于好意,不愿他和大夏宫其他的宦官一般被看管起来,才送来我亲卫的身边先照看一番,等待陛下身边常侍们的调遣。” 如果说一个皇宫里的宫女还能有可能被带回平城,或者赏赐给有功的将士的话,有谁会要一群宦官呢? 平城里的皇宫不大,就这样拓跋焘还精简过一群宫人,自然不会拉这么多张嘴回去做原本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所以这些黄门不是被发派回去种地,就有可能沦为奴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根之人只有在皇宫里才有一点地位,出了宫,什么都不是,还要备受歧视。 连成家重新开始都不可能。 刘尼大概也是觉得“赵明”还不错,成了那样可惜,才把他送到花木兰身边。这时候宫中正乱,若是在皇帝面前刚刚得宠的新人想收一个夏国的小宦官做随从,常侍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共处一夜? 有了交情? 照看一番? 狄子玉的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库莫提知道这位“四公主”被赐给了狄子玉,眼睛扫了一眼神经兮兮的狄子玉,心中忍不住腹诽。 ‘听说这四公主也是绝色的美人,而且还不是毫无见识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倒霉,跟了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果然是美人薄命啊……’ 他心中实在觉得和这样的将军说话掉品,所以叫来没鹿回。 “你那宫人昨夜和我的亲卫花木兰同室休息,我这个亲卫的性格温和,你那宫人不会被亏待的。你们跟他去找花木兰便是。” 同室休息? 老子要杀了他! 狄子玉眼睛顿时红了,拳头捏得死紧。 这人什么毛病? 没鹿回莫名其妙的侧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将军和公主。 玉翠拉了拉狄子玉的衣襟,当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也是忐忑不定。 狄子玉倔脾气发作,甩开她的手,红着眼瞪了她一眼。 ‘都是你!若不是你出了这么个主意,哪有这么多事端!明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羌人的少主母,将军夫人了!’ 木兰无长兄_493 玉翠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咽不下,只能狠狠地收回手,认命地跟着没鹿回往偏僻的宫室走。 没鹿回的余光看清了全部过程,忍不住心中喟叹。 都是狄将军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率着羌人投奔了他们大魏,更是将赫连明珠视为女神一般,如今一看,真是夸大其词。 若不是夸大其词,就是和老人们说的一般,再漂亮的女人,等到了手以后,也就不珍惜了。 哎,这样的家伙,为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睐呢? 连出门都带着面巾,那该是何等的绝色啊! 没鹿回一边哀悼着自己的没人爱,一边羡慕嫉妒恨地朝着花木兰的院中走去了。 “咦嘻嘻嘻!” 贺穆兰在一个时辰前刚刚得了拓跋焘的赏赐,被洗刷一新,披红戴绿送来的大宛小马越影一只,鲜嫩可人的小马哥一位,以及御马厩费尽力气找来的黑豆和让众人羡慕的百两黄金。 贺穆兰拍了拍越影的马屁,顿时胸中有万千豪气,恨不得狂笑一番。 如今宝马有了,金子有了,前程等回了黑山也会向她招手,若她是个男人,再来个名震天下的妹子,那真是称得上是屌丝逆袭的人生赢家。 虽然没有妹子,可如今她和未来皇后的女官相处的如此融洽,也算是有了一位红颜知己,哈哈哈哈! “这马……是汗血宝马?怎么这么矮?” 赫连明珠不是毫无见识的女人,她虽养在宫中,但因为有赫连定这样的兄长,骑马打猎也是有的,汗血宝马自汉代以后就不太多见,因为西域并不安生,如今见到一匹,虽然只是小马,素质也不是很好,但也足够让人惊讶的了。 越影不屑地看了一眼赫连明珠。在它的眼里,身高不过七尺的都是残废,这人更是残废中的残废。 “咦嘻嘻嘻……”(你居然还敢嫌我矮?看看你自己吧!) 贺穆兰奇异地听懂了越影的鄙视,摸了摸它的眼帘,笑着说道:“它比较挑食,所以长得不是很高,等日后喂养好了,便会高大威猛,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散胆。” 后来的越影可是比其他马高了一大截,战场上敌人的马看了后都会绕道走的神骏呢! 就凭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就能让公马吓跑,骟马羞愧的家伙! “咦嘻嘻嘻……”(东风吹,战鼓擂,等我长大谁怕谁!) 越影看着新主人,越发满意了。 他要是能扯掉它身上那些可笑的东西,就更满意了! 贺穆兰大概也是觉得一匹马身上披红挂彩很搞笑,一边去掉它身上的彩绸,一边笑着阻止赫连明珠摸它。 “这马脾气不好,你莫伸手。” 赫连明珠向前走了几步,刚把手伸出一半,便被贺穆兰紧紧抓住了,要将她往后面带。 赫连明珠有些委屈,她竟然还比不过一匹马吗? 就算是大宛马,就这般瘦小无力的样子,就算脾气不好,又能把她怎么样? 难道咬她吗? 赫连明珠僵着身子,不愿靠后。 贺穆兰也是为了赫连明珠好,她还记得自己五体投地那次,真是跌到身心都受了损,这般好好的软妹子,要是被踹个狗吃屎,那真是不要活了。 她个子比赫连明珠高大的多,握着赫连明珠的手弯腰哄道:“真不是我夸大其词,我都被它踹过。” “它竟然能踹到你?” 那要跳到多高? 赫连明珠仰起头,惊讶地呼道。 当狄子玉和玉翠跟着没鹿回进了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贺穆兰和穿着宦官服侍的赫连明珠执手相望的样子。 虽然花木兰并不帅,但有宝马在旁边映衬,笑的又和煦,看起来也居然十分般配。 没鹿回是个粗神经,虽然不知道他抓着一个宦官的手做什么,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叫道: “花木兰,赫连公主和狄将军有事找你,啊,不对,是找你身边那个……” “你这个混账!我杀了你!” 狄子玉上殿听封,魏人没有上殿卸除兵器的习惯,所以他穿着将服,佩剑还未卸去,如今气极,拔出宝剑就从没鹿回身后闪出,举剑向着花木兰劈去。 赫连明珠见狄子玉举剑来劈,玉翠穿着公主的服饰在门口担心地张望,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顿时大呼出声,就要上前阻拦。 贺穆兰刚刚纳闷赫连公主到底是赫连勃勃的哪一个女儿,就见这个头发微黄的胡将举着宝剑砍了过来,顿时放开“赵明”的手掌,将她往后一推,伸手抓住了狄子玉的手腕。 这一招看起来简单,但是能在敌人下劈的动作中找到那一刹安全的时机,快速避让并且抓住腕门,眼力、勇气、速度都不可缺少。 狄子玉虽然因为出身而被赫连昌和拓跋焘看重,但羌人武勇,他的武艺却是不弱的,绝非混日子的草包将军,如今贺穆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太过雄浑,狄子玉挣扎不出,又无法牵引,只能用另一只手握拳朝着她的脸面招呼。 贺穆兰哪里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顿时也升起了几分怒意,右手一拧将他的剑撤掉,偏头避过他的拳脚,反手一拍,正击打在他的脸上。 狄子玉右脸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贺穆兰冷声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这位,竟要劳烦阁下动了凶器!” 手臂一挥,便将狄子玉掷了出去。 这一下,没鹿回对着狄子玉横眉怒目,赫连明珠则是惊呼出声。 门口站着的玉翠刚走了几步,狄子玉已经自取其辱,被丢到她的脚边了。 好丢脸。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跟着他还没两天,把脸都丢完了。 ☆、第174章 情敌情敌 赫连明珠在宫中和权贵要臣们周旋,也是要看对象的。 狄子玉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勇过人,又有精兵强将护庇,性格单纯,真要有个万一,一定能救她出去。 往日她没有意中人,虽然周旋于众人,可从未有过所愧意,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想要用她的身份来更上一层楼,或单纯想在女人的收藏中多一个尊贵的战利品。 狄子玉是她的追求者里最单纯、最看重她美貌的一个,这个将领似乎固执的认为他就和吕布一样,一定要找一个貂蝉那样的美女。 虽然目的都差不多,但狄子玉明显要比其他更加复杂的男人们要好应付的多,相处起来也舒服的多。 赫连明珠那时候甚至想,若是赫连昌不是把她嫁到哪里去和亲,她就想法子和兄长施为一番,嫁给狄子玉也不错。 狄子玉会那样笃定自己也对他有好感,怕就是那个时候传达出来的信息。 但此刻她有了心上人,再面对狄子玉,就有了羞耻和愧疚的感觉。 就如似乎是同时面对了“新欢”与“旧爱”一番。 木兰无长兄_494 . 狄子玉脸上被招呼了一掌,爬起来时候整个人都在不可置信当中。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卫,都有如此的本事,那他的主将颍川王如何?那个被魏国人誉为“武冠三军”的拓跋焘又如何? 他的武艺在夏国将领里至少排进前五,可如今只是一个貌不惊人、连身材都不够魁梧的亲卫,居然举手间就将他…… ——掷、了、出、去! 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身材比这男人还要高大几分,居然就被掷、了、出、去! “你居然摔了我……” 狄子玉爬起身,指着贺穆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对公主身边的宫人动手动脚?你是有断袖的癖好吗?” 贺穆兰哪里听得懂匈奴话?拓跋焘、拓跋提和没鹿回都懂匈奴语,交流起来自然毫无障碍,可狄子玉从刚刚开始一声大喝开始,说的都是鸟语,贺穆兰听得大皱眉头,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狄将军,我的宫人,还不需用你的关心。”玉翠实在是忍受不住了,轻走莲步来到赫连明珠的身边。 她跟在赫连明珠身边十年有余,自然也学过鲜卑话。否则若是他日被和亲到鲜卑宫廷,却不会说鲜卑话,岂不是给自家主子添乱? 玉翠扫视了一眼狄子玉,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重点是他摔了你吗? 重点是你破相了好不好? 重点是明天所有人都要问你谁打的你好不好? “赵明,多日不见,你受苦了。” 玉翠见到赫连明珠好生生的站在那,还能说能笑,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她走到赫连明珠身边,两人的眼中都是说不尽的一言未尽。 赫连明珠引着玉翠进了贺穆兰住的那间屋子,关上了门窗,开始了两个人的对话时间。 贺穆兰见到这种情形,就算再听不懂匈奴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非是未来的皇后来接心腹大宫女了! 这让她心中实在是喜悦。 虽然狄叶飞和拓跋晃都说过赫连皇后无子,但在宫中还算能够服众,后宫管理的也还可以,拓跋焘是典型不把女人放在心上,更不会爱的死去活来的那种类型,赫连皇后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这样的结局到底算不算好,贺穆兰也说不上来。 但无论如何,至少锦衣玉食,不用被人送来送去,落到一个没有尊严的下场。 嘿嘿,她救了皇帝一命,又交好了皇后,真是进退有路啊。 贺穆兰心情大好,脸上也出现了笑意。 这笑意看在狄子玉的眼里,更是说不出的讽刺,又要再度出手。 贺穆兰自然不会怕他,可她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人,他到底嚷个什么,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没鹿回。 没鹿回好歹是库莫提的心腹,从小伴随的亲卫,花木兰虽然是后来者,那也关系到颍川王的脸面,哪里让他说出手就出手,立刻上前和贺穆兰并肩而立,拱手用匈奴话说道: “狄将军,就算你是上将,可我们的主将是拓跋提王爷,还轮不到您教训。更何况明珠公主赐给您为妻,花木兰好心照料她的宫人,您应该爱屋及乌,感激花木兰的仗义才是,怎能对他大打出手……” “是我对他大打出手吗?是我吗?” 狄子玉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清楚说话!看清楚!” 这世上有些人,即使语言不通,看他的表情和丰富的肢体动作也猜得出来。 贺穆兰心中那一点怒气,看到对方将军如此喜感的肢体语言以后,“啵”一声就莫名的消失了。 等等…… 不对! 没鹿回说什么?什么叫“明珠公主赐给您为妻”啊? 那是什么鬼话? 拓跋焘未来的皇后不是姓赫连吗?不是赫连明珠吗? 难道她记错了,其实有好几个赫连公主,不是这个四公主嫁给了拓跋焘为妻? 不是统万城被拿下的那天晚上,就把那啥赫连公主这样又这样,那样有那样,拓跋焘龙心大悦后,把她带回平城去了吗? 说好的怎么一点都不一样啊? 贺穆兰木着脸,指了指这个还在和没鹿回争论的家伙,失魂落魄地问没鹿回道:“明珠公主被赐给了他?那陛下留下了哪位公主啊?” 狄子玉见到贺穆兰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想到是贺穆兰看上了赫连明珠,因为他再笨,也知道伪装成宦官的明珠不会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这身份很容易出事。 他以为贺穆兰是觉得嫁给他的“赫连公主”会带走“赵明”,所以才这般倍受打击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 哈哈哈,你再厉害有个屁用,老子勾勾手指头,明珠就要回来了! 尽情的享受失恋的滋味吧! 狄子玉把眼睛下面痛出来的眼泪擦掉,居然还有心思笑着说:“哈哈哈,你再伤心也没有用,赫连公主是我的,赵明也是我的,你就对着空屋惆怅吧,哈哈哈哈,我忘了,这屋子也不是你的,你连空屋都没有,哈哈哈……” 没鹿回看了眼又在发癔症的狄子玉,摇了摇头地贺穆兰挤挤眼,意思是不要让她和这疯子一般见识。 “我知你和赵明交好,还救出了赫连定家的大郎,不过他是夏国人,又是个阉人,迟早要回主子身边去伺候的。夏国的四公主昨晚被赐给了这位将军为妻,陛下亲自下的恩旨,所以若是没有意外,赵明也是要跟着旧主去将军府里的。” “至于你问哪位公主留下了,我们的陛下岂是被美色所惑之人,他从昨晚忙到今早,日理万机,哪里会留下什么公主?” 大魏的将士全都是拓跋焘的脑残粉,一说起皇帝两眼冒光,恨不得塑个金身才好。 哪里会留下什么公主…… 四公主被赐予这位将军了…… 这历史线这么改,日后怎么玩儿啊? 今天换皇后,明天换太子,后天会不会换皇帝啊? 陛下,你把你的皇后送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我辛苦刷了好久的好感度…… 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狄子玉看着一副见鬼了模样的贺穆兰,笑的更欢了。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赵明”真的就是他妻子的宦官,不是其他公主的! 他日你在魏国,我在夏境,哪怕你再喜欢明珠,也是两地分隔。 我好歹是堂堂的平羌将军,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卫,连宦官都争取不来,更何况是公主! 是啊,我要大度些! 我才是胜利者! 耳边响着狄子玉欠揍的笑声,贺穆兰的手又觉得痒了。 木兰无长兄_495 怎么办?是不是不管不顾再揍他一顿,发泄下自己心头的震惊? “咦嘻嘻嘻……”(你怎么那么吵!) 越影实在受不了这个#比他高#的男人在他面前不停摇头晃脑,直起身子便飞踹了一脚。 “哎哟!谁偷袭我!” 狄子玉大叫一声,往前踉跄了几步,一下子趴倒在地,脸上的伤口触碰到地上的泥土灰尘,顿时又痛又痒,他这才想起来,贺穆兰刚才不仅仅是扔了他,还在他脸上打了一掌! 是的,一掌! 他坚决不承认是被扇了一耳光! “越影,干的好!” 贺穆兰就是欺负狄子玉听不懂鲜卑话,笑着伸出大拇指。 她这可不是朝堂,还自带鸿胪寺翻译的。 “你……” “原含珠殿黄门赵明接圣谕!” 一个司礼官被几位引路的亲卫领进了贺穆兰住的宫室小院。 没鹿回和他身前的两个兄弟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的眼神里都是“哎呀今天花木兰的小院真热闹这宦官是什么来头”的表情。 毕竟皇帝不要人家的公主,跑来要一个小宦官,实在是太奇怪了。 贺穆兰也愣在了这里,完全不知道这剧本是怎么上演的。 赫连明珠和玉翠正在屋子里交谈分开后的经历呢,待她正准备说自己对花木兰动了心时,窗外晴天霹雳般的宣旨声顿时吓得两个女人花容失色。 “怎么办?是不是佛狸看出我的身份来了?”赫连明珠一下子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伪装的不好吗?还是像个女人吗?” 玉翠见自家公主吓成这样,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 “莫要慌张,也许只是因为你帮过魏帝,所以来给你封赏。外面那位不是也得了赏赐吗?说不定也是来赐你金银的。” 玉翠个性沉稳,玉叶个性洒脱,两人都是赫连定筛选出来的女官,又出身清白人家,赫连明珠一直把她们当做仪仗,如今玉翠冷静,赫连明珠也收了收不安地心神,整整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些,跟着玉翠出了屋子。 这一接口谕,还确实是来送赏赐的。 但赐的居然是让“赵明”去拓跋焘身边做“侍衣黄门”。 侍衣黄门是什么?就是伺候拓跋焘穿衣服的宦官! 这一下,赫连明珠如遭晴天霹雳,就连贺穆兰都有些不忍心看她。 难不成因为她穿宫女的衣服穿得比较好,拓跋焘就起了兴致,干脆让她从此伺候他穿衣服了? 难道拓跋焘还有女装癖不成? 狄子玉没听懂宣的旨,在大朝上,那是有官员翻译,出来了,有玉翠跟随,他鲜卑话很差,汉话倒比鲜卑话还好些,见到蒙着脸的玉翠都摇了摇身子,心中顿时觉得不好,大声询问了起来。 他询问完,没鹿回好心翻译了一遍,这下他彻底傻了,原本笑话贺穆兰的话,整个反丢到他自己的头上。 那司礼官也听不懂匈奴话,他传完口谕,再见没鹿回复述一遍后赵明悲伤难过的样子,心中还有些不喜。 能去他们的陛下身边伺候,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不到,他居然还这幅鬼表情!一个连鲜卑话都不懂的宦官,等到了陛下身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了赵明一眼,示意从者将他带走,又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问道:“有位人称‘玄衣木兰’的亲卫,是哪一位?” 贺穆兰正在担心这女扮男装的可怜宫女啥时候才能回到主子身边呢,猛听到司礼官提起她,上前一步,弯腰回道: “卑职是花木兰。” “陛下口谕,命你缝合赫连定家人的遗体,将他们好生收殓。因你不熟悉赫连定家人的长相,派了赫连止水去帮你指认。” 司礼官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差事实在不算是美差,所以看着贺穆兰的表情很是同情。 “陛下会有赏赐的,虽脏了点,但算不得太差。你也莫太担忧,若真对不上,便尽管……” “这位使君,可否让我们也去?” 玉翠见赫连明珠抬起了头,连忙抢在她前面说话。 “我是平原公的妹妹,我这位宫人看守尸首数日,我们能帮上忙。” 真要随便把头按在哪个不认识的人身上,她家的公主恐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可否替我传个话,请陛下答允我的请求呢?” 玉翠看着那皱眉的司礼官,行了一记匈奴人的重礼。 反正她又不是公主。 这膝盖,便让她来弯吧! ☆、第175章 心属黑山 武英殿。 贺穆兰来这里时带了缝合针,却没有带线。但因为有夏宫土著“赫连公主”在,很快就找来了肉色的丝线,光润到贺穆兰都觉得它是个艺术品。 而这位公主居然还问她:“要不要金线?我有纯金的线,还有银线……” 贺穆兰很想和她说,尘归尘,土归土,等一切全部腐烂之后,丝线也许也跟个腐烂,毫无痕迹,可是如果埋了根金线,被后世考古的人捡到,岂不是要绞尽脑汁想这根金线是干什么的? 为了救救可怜的考古学家们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免了吧。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堆成小山一般的首级…… 他们甚至没有被做过最简单的防腐处理,在这个春节都过了的初春,已经隐隐有些让人无法直视的造型。 贺穆兰穿起针线,开始工作。 赫连止水、赫连明珠和赵明在尸和首之间穿梭,按照自己的记忆把他们拼凑起来。大殿里原本还有几个人看守,到了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捂着嘴全部跑了出去。 赵明等所有人的全部走后明显放松了下来,是不是还抱着哪个幼小孩子的头颅哭上一两次,四公主则是连面巾都湿了。只不过她是那种比较矜持的女性,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那种隐忍的模样,看着让人十分难受。 赫连止水反倒是最冷静的。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吧,他在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时候,还会安慰别人“反正是一家人,不行就别缝上了,就这么葬了吧。” 假以时日,赫连止水也许也能成就大业。 他具备这样的素质和胆量。 一百多具,贺穆兰整整忙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赫连家的姑侄和赵明一直陪伴着她,赵明还细心的掏出锦帕给她擦汗。为了防止病菌感染,贺穆兰在最后出去的时候,让人送来了新衣服,把他们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烧掉了,双手也用粗盐摩擦过后清洗干净。 匈奴人比汉人还在意这个,认为尸体不全便不能去寻找祖先。匈奴人甚至有荒野中孤鬼四处寻找自己的手臂的传说,所以拓跋焘才知道此举对夏国人的意义,一定要抢回首级来,又命令贺穆兰进行缝合。 立威他已经立够了,如今正是要施恩的时候。 赫连定被誉为“国之柱石”,又是宗室,他这便是做给其他宗室看的。 木兰无长兄_496 一离开武英殿,赫连止水便给贺穆兰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武英殿中得恩公教诲,让我放下过去。如今恩公又让我家人能够安心上路,请受我一拜。” “你看着这样的场景,得牢记自己活下来有多么容易。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真的。”贺穆兰搀起赫连止水。“你曾外祖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历经四朝,应该更明白你的处境,多多和他相处,你会受益无穷。”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他被人撺掇着弄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那日子就不要过了。赫连定还没死,这些沉重就让他一个大人背负吧,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是啊。 “我在朔州城外和平原公交战过一次,他安然撤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和他交战,但如今夏国已破,朝臣将士皆以投降,想要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日后还有你们父子并肩为我大魏征战的那一日,为了那时,好好保重,好好练习骑射,学习学问。” 贺穆兰想了想,好像该说的都说了,也就垂手伫立,笑而不语了。 赫连止水接受了她的叮嘱,跟着前来接他的宿卫们离开了。 “赫连明珠”看着赵明,似乎很不愿意她离开自己去皇帝身边。这样也正常,自家的宫女装成宦官已经够糟心的了,又阴差阳错被皇帝要去身边,人生地不熟,伺候的还是为皇帝,说不好就要掉头…… 这么一想,贺穆兰有些同情起赵明来了。 “公主,我想和花郎君单独谈谈,可以吗?” 赵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赫连公主,后者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独自走开了。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近自己。 赫连明珠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有一种酸胀苦涩的感觉正在不停地扩散,揪心到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宫廷中不似夏国的武英殿,她这样的长相和身材,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身份,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她如今心中已经有了花木兰,拓跋焘如果要强迫她,她一定是誓死不从的。可若真死了,她又如何能舍得从未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 至少最后一次,一定要说出来罢。 “花郎君,我能这么喊你吗?”赵明仰着头,凝望着贺穆兰。 贺穆兰挠了挠脸。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男人被称为郎君是很正常的事情,排行老几就是几郎,有些人家十几郎二十郎都有,不过她来自后世,总觉得“郎君”就跟“相公”差不多,赵明柔声唤出“花郎君”的时候,贺穆兰鸡皮疙瘩顿起,汗毛直立,颇为不自在地说: “你还是唤我花木兰吧,我没有字,鲜卑名字和汉人名字都是花木兰。” 赵明点了点头,“花木兰,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等我进入深宫,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会有机会的。陛下马上就要北征柔然,一定会去黑山的。伺候陛下的宦官一直都随军,很是辛苦。你负责穿衣,总要贴身伺候,一定也要去黑山的。”贺穆兰倒是一点都不伤感。 “那时候我应该在右军了,你到了黑山大营,寻到机会来找我便是。在右军随便找个人问下就行了。” “……黑山?若是一直贴身伺候,就一定会见到你是吗?”赵明升起一丝希望,“我一点也不想做黄门,也不愿做什么宫女,我情愿做你身边的……” “朋友吧。做朋友,不要说什么侍女奴隶之类的话。”贺穆兰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就有想要哭的冲动。 “你是个坚强的女人,等我当上了将军,若有可能,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贺穆兰这一句话,足以让赵明眼泪涟涟。 “不过,你一个女人,想要在陛下身边伪装宦官的身份实在太难了,而且你的长相又这么美艳……”贺穆兰担忧地看着她,“你不如照实将自己的情况和陛下说了吧,做宫女比做宦官总是要自在些的。” “大夏宫中的宫女,除了留下来伺候皇后和太妃们的,全部都赐给有功的将士了。”赵明苦着脸说。“若是那样,我还不如继续扮成男人呢。说不定宦官和女人相似,还能混过去。” 无论是有功的将士还是狄子玉,她一个都不想嫁。 玉翠在狄子玉身边,总是安全的。玉叶也被玉翠要去了,她的两个心腹都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而且,若是宫女的话,大军出征便不能随军了吧…… 赫连明珠将目光游移到花木兰的身上。 不能随军,便不能去黑山找他。 贺穆兰颇能理解这种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想法,一想到有一个女人要和她一般,从此在一群男人中苦苦掩饰自己的身份,先天条件还这么差(雾),贺穆兰就升起一种同命相连的同情来。 “你万事小心。” 贺穆兰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实在不行,和你家公主多商量商量吧。” 虽然贺穆兰觉得一位刚刚亡国的公主,敢为了自己的宫女忤逆圣旨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不过她毕竟已经嫁了一位将军了,也许还有些左右。 nnd,皇后到底去哪儿了? 谁给个说法啊?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看着贺穆兰,朱唇不停地张合,最终只是退后几步,行了个礼,开口挤出几个字来。 “花木兰,我去了。” 有时候,寄托便是断送。 不寄托的话,也许还有可能。 赫连明珠看着平静的目送着她离开的贺穆兰,一步一步地去了。 无论经受什么样的挫折,她都会隐瞒好自己的身份的。 无论什么样的羞辱…… 无论个屁啊! 赫连明珠瞠目结舌地看着收回了手的赵倪,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刚刚把自己的手从她那……她那……虽然是隔着裤子…… “果然是无根之人。这就对了,若是被我捏到了命根子和卵蛋,你就要受一次苦了。要知道,男人死在净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赵倪看着已经傻了的赫连明珠,露出一个微(狞)笑。 他选择突然“袭击”,便是不准备给他任何可以伪装的机会。 若是一个男人混进了宦官的队伍,那后宫无数人就要丧命了。 “我是赵倪,陛下身边的宦官之首,大家都唤我赵常侍。你要是有一点不对,我就让你比净身那时候还要痛苦,明白了吗?” 什么净身…… 赫连明珠已经陷入了“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的无限循环中,就连赵倪对他微笑,都没办法挤出一个笑脸。 赵倪以为她是听不懂鲜卑话,便用匈奴话又说了一遍,然后让人带她去皇帝身边谢恩了。 啧啧,虽然皮肤不怎么好,可是长得倒还水灵,看来去势的比较早,皮肤都还和男童时一样。 赫连明珠迷迷瞪瞪地被带到了拓跋焘身边,拓跋焘此时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谢恩了,随便摆了摆手,让她站在旁边。 赫连明珠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拓跋焘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 “我要更衣。” 拓跋焘对着左右宦官说道。 “伺候吧。” 木兰无长兄_497 更衣? 赫连明珠看了看外面。 这青天白日的,又不要睡觉,更什么衣? 她是“侍衣黄门”,凡是要更衣的事情,她都要在一旁。 赫连明珠跟在右边那个宦官身边,看着对方恭敬地问皇帝:“请问陛下是在这里,还是去后面?” …… 这是书房啊。 跪坐着批阅奏折的地方,怎么更衣? 在这里睡觉不会着凉吗? “还有竹简没看完,就在这里吧。” 拓跋焘应他。 那宦官后退着出去拿什么东西了,留下拓跋焘和赫连明珠大眼瞪小眼。 拓跋焘似乎是对这个小宦官影响深刻,用匈奴语笑着逗他:“以前伺候女人的,是不是伺候男人,很不习惯?” 赫连明珠猛点头。 “伺候男人应该比女人更容易吧?女人的衣服可真不好穿……”他摸了摸脸。“唔,也不好脱……” 赫连明珠瞪大了眼。 …… 好……好生不要脸…… 拓跋焘看着赫连明珠那木呆呆的样子,大笑出声:“哈哈哈,忘了你是宦官,脱衣的事情是由宫女做的,不是笑话你不是个男人,你别往心里去。” 赫连明珠刷地低下头,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夏国,就灭在这样的皇帝手里。 这样的皇帝…… 她有呕血的冲动。 没一会儿,另一个宦官捧着一个东西上来,那东西似乎是个铜壶,上面有个漂亮的把手,做成翅膀的形状,下面是一只怪兽,兽口大张,做咆哮状。 赫连明珠好奇地看着那个铜壶,拓跋焘看到他这个样子,想起他是个宦官,顿时升起了一阵同情。 真可怜,没用过这个吧? 在女人的宫里当宦官,估计也就跑个腿传个话,做点脏活儿。 ‘我就让你看看这是做什么的。’ “那个……赵明是吧?”拓跋焘想起她的名字,用匈奴话唤道:“来伺候朕更衣。” 赫连明珠低着头走上前,哆哆嗦嗦的将手放上拓跋焘的衣襟。 “你放我胸口做什么!”拓跋焘莫名其妙的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带扣上。 拓跋焘将腿微微分开,指了指自己的脐下: “我要如厕,你连更衣都不会吗?” 一旁举着铜壶的宦官也蹙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她。 居然还要陛下亲自教导? 赫连明珠的手哆嗦的更厉害了。 她…… 她怎么忘了…… 还有这种更衣! 天啊! 花木兰,快来救我! 谁要给他更这种衣啊! “怎么感觉谁在喊我……” 贺穆兰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朝着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下。 “我怎么没听见谁找你?”若干人纳闷地招呼贺穆兰回来。“肯定是你听错啦!” “是我听错了吗?”贺穆兰四处看看,确实没有人在附近,自她缝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后,陛下和库莫提都给她放了假“调整心情”,除了若干人这小子,也不会有谁跑来打搅她。 “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都说夏国的明珠公主来找了你,狄子玉还因为公主多看了你几眼和你打了一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干人凑到贺穆兰身边,“那公主好看吗?狄子玉武艺如何?” “你是被素和君附体了吗?” “什么?” “没什么。” 贺穆兰一把推掉他凑过来的脑袋。“明珠公主不是来找我的,她找的是她在武英殿里看守的宫人。至于那狄子玉,谁知道什么情况,大概是误会了吧。” 贺穆兰到现在还忘不掉对方最后那如丧考批的神情。 被一个亲卫打败,大概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对于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来说。 “那就是你公主确实对你产生了兴趣啰!”若干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你长得虽然并不英俊,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说起来也是奇怪,我那天不在陛下身边……”贺穆兰想起若干人一直跟着古弼,便开口问他:‘为什么陛下没有把明珠公主收入后宫,也没有夏国公主被纳为妃妾呢?” “赫连昌那个皇后带着一群宫妃公主以死相逼。”若干人想起那晚的情景,也觉得可笑,“她大概觉得陛下害怕失了‘仁义’的名声吧。而那天夜里陛下大概是太累了,没空和她纠缠,就叫人看守后宫,回去休息了。” “之前狄子玉有透露过他和四公主两相爱慕的意思,所以陛下就单独带出了四公主,让人给狄子玉送去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陛下没有看上夏国的赫连公主,而是那些公主都好端端还在坤德殿里,没能见到陛下?” “各个带着连头都看不清楚的冠冕,谁知道什么样子。夏国的女人好像很喜欢戴这种帽子。”若干人没听到什么劲爆地消息,很无聊地随口带过。 “花木兰,听说你谢绝了陛下的赏赐,没有留下来当宿卫,也没接受将军之位的封赐?”若干人用不赞成地语气说道:“你这样会被人说不识抬举的。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当将军吗?” 不想当将军,那么努力准备大比做什么! “我要回黑山。黑山还有许多同袍等着我呢。”贺穆兰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我离开右军去鹰扬军的时候,答应过阿单志奇他们。” 若是说去了鹰扬军就不回右军了,那等于是背叛了右军。 可若是为了去宿卫军,连鹰扬军都忘了,那等于是背叛了鹰扬军一起拼命过的兄弟。 木兰无长兄_498 要是为了当将军,而不管不顾地抛弃所有过往,就守在拓跋焘的身边效力,那便是背叛了整个黑山大营。 她从黑山出来,还要再回到黑山去。 若干人听到贺穆兰的话,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般的沉默了。 这让贺穆兰突然想到,若干人是非常喜悦地去了古弼的身边,学习那些他最想学习的东西的。 这样的话,有点像是谴责若干人抛弃了旧友。 贺穆兰暗暗后悔,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要想太多,人各有志。我喜欢黑山,是因为我单纯喜欢那种抵御外敌的成就感。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当我随着陛下攻城的时候,我很怕统万城就这么破了……” “咦?为什么?” 哪有攻城的人怕城破的? “我怕。你说我懦弱也罢,妇人之仁也罢,我很害怕看到城破的情景。你想过城破后会发生什么吗?” 贺穆兰用梦游一样的语气说道: “女人和孩子在尖叫,我们闯进别人的人家,拿走别人贵重的东西。有人反抗,因为那是他们的东西,为了夺走他们,我们要杀戮反抗的百姓,抱走别人的孩子做为奴隶……” “我们抢夺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姐妹妻女,在宣泄一番后扬长而去,或是这些女人被我们掳掠,这些女人以后该如何生活呢?爱上强暴过自己的男人?这是不可能的。仇恨会一直存在,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 贺穆兰想起那样的场景,便觉得自己的价值观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摧毁后无法找到自我。 “我始终觉得,我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参军的。” 贺穆兰如此说道。 “我的战场,应该在黑山之北,去抵御那些想让我们的兄弟姐妹和亲人遭遇人间地狱的蠕蠕们才对。” 若干人肃然起敬。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火长,我也要回……” “你不一样,若干人。你是那么聪明,你能救更多的人。”贺穆兰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何况连我们都看出北征柔然就在眼前,你跟着古弼将军,想来很快就要去黑山了。到时候我们并肩作战,你也能帮到我们,这样岂不是很好。” “而且平城还有你的兄弟,两人也有个照应……” “我还是回去大兄吧,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得人生更加绝望了。”若干人一下子趴倒在屋里。“哪里有那么闲的宿卫啊!三天两头来找我!” “这不是好事吗?” “他说我武艺太差,一上战场就会死,天天逼我练武啊!天不亮我就要起来啊!说是练武,根本就是被他打得满地跑!”若干人猛一捶地,“大兄都没这么对过我!” “那是因为若干将军是你的主将,可以随时保护你。而狼头兄却是宿卫,不能保护你,只能保护陛下。” 贺穆兰叹了口气,“有这样关心你的兄长而不自知,若干人,你真是好命。” “他只是喜欢捉弄我吧!” 若干人满脸“你开玩笑呢”的表情。 “你教人武艺就是把人揍得到处跑?那狄子玉在你这里学了什么?” “……我没把他揍得到处跑。” “咦?” “我就用了三招。” 拧,拍,掷。 “那那那……” 若干人结巴了起来。 “他们说你们大战三百回合,打到公主花容失色……” 花容失色? 贺穆兰回想了一下。 “捂住眼睛算是花容失色吗?” 若干人张目结舌,突然猛然拜伏在地。 “我还被二兄揍什么啊!火长你收我为徒吧!我一定好好学武!” “哎哟,起来,快起来,别拉了!裤子掉了!你给我起来!若干人!” 二月十三,拓跋焘处理好军政大事,认命常山王拓跋素为征南大将军,持节镇守统万,他率领大军,带着浩浩荡荡的牛羊马匹先返回平城,以震民心。 根据这一次的军功,拓跋焘要对所有参与战事的文武论功行赏,还要赈抚死难的将士、分赐“功勋田”,夏国的要务繁多,即使全部用上夏国原班人马,也远远不够人数。 贺穆兰骑着越影,跟随鹰扬、骁骑、虎贲三军返回黑山。大军在夏国的消息很快就回传到柔然去,他们必须快速赶回黑山,防卫柔然的进攻。 更何况赫连定是跟着蠕蠕们一起撤退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支大军在统万城外分师,拓跋焘和库莫提约好三月在和他在黑山相见,又笑着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一定会在黑山名正言顺的当上将军。这次三军大比我是去不了了,等我到了黑山之时,希望你已经得偿所愿。” “遵旨。” 贺穆兰在各方打量的神情中落落大方地回礼。 拓跋焘爽朗地笑声又响起在众多将士的耳边,他实在是一位非常喜欢笑的君王。这样的笑声冲淡了不少离意,在礼官的鼓乐声中,两支大军渐渐越行越远,一支雄壮的长龙朝着东边而去,一支细长的队伍奔着北方而归。 贺穆兰摸了摸身下的越影,眼神直视着身侧虎贲军的猛虎之旗。 虎威将军。 右军的虎贲骑。 她一定会得偿所愿! ☆、第176章 狄小将军 柔然,穹窿岭 在柔然,凡是和穹庐、穹窿、穹字有关的,那都是高车人的地方。或者是高车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穹窿岭曾经是高车人交换货物的地方,建有宽阔的穹庐,所以才被如此命名。塞外的山大多是绵延不绝的山脉,穹窿岭在三条水脉的正中央,背靠天山山脉,是片水草极为茂盛之地。 当然,如今这样水草繁盛的地方,绝对不可能是高车人的地方了。 这里,现在是柔然人放牧时必经之所,虽然如今不是春日,但依然有许多柔然的老幼在此过冬。 在往北,便是柔然的王庭所在了。 狄叶飞和一群高车伙伴跟着狄主真的部落青壮一起往金山出发,一共带了两百多人。这在高车部族里人数算小的,但高车人原本就有四处交换货物的习惯,所以狄叶飞一群人赶着高车,载着一些不算太值钱但实用的货物,由纯青壮组成往金山赶,非常符合高车人“易货”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在草原里是非常受欢迎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换到盐,换到糖,换到丝线,换到铁器。但若是遇到不讲理的蠕蠕骑兵,东西怕是就要被抢去了。所以出来“易货”的高车队伍一般都打着自己附属部落的旗号。 木兰无长兄_499 来投奔大魏的狄主真部族,原本是隶属于柔然大檀可汗之子吴提的领地,所以他们出行的时候用的都是吴提附属的徽记和旗帜。 吴提王子是几个汗王继承人里最具有胜算的,其次便是吴提王子的叔叔闾毗,所以蠕蠕人见到狄叶飞等人高车上的徽记,对他们也还算客气。 至于这徽记有没有用?吴提自己有多少高车附庸,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他是柔然王子,生来便拥有母族和父族赐予的小国,小国之内抢掠来的部族都是他的子民,每年统计人口,征收财物,多了少了,很难像中原地区那般计算清楚。 狄叶飞裹着厚厚的裘衣,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北面比黑山大营还要冷,半夜里上厕所,半天都解不开裤带,可见有多冷。狄叶飞的裘衣还是若干人亲情提供的,外面看起来不显眼,里子却极为保暖,饶是如此,也冻得够呛。 他们一行人沿着高车人会游牧到的地方慢慢往金山方向出发,在路上却遇见了风雪,幸亏这群蠕蠕人相救。 他们原本应该等风雪完毕就马上出发的,但参军帐中派来负责描画地图的高车画师却希望能多留几天,把天山山脉下的方位和水草之地画清楚,所以一行人便假借有人病倒,又在这里拖延了几日。 好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不少的皮毛,到了这里,用皮毛、盐巴和蠕蠕的牧民换取食物,支付借宿的报酬,否则这么一直赖着,早就被赶出去了。 这一切原本都很顺利,直到某一天蠕蠕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狄叶飞裹着皮衣倚在柱子上晒太阳,刹那间眼前出现一片阴影,他抬了抬眼皮,又见到面前那张欠揍的脸孔,真的很想招呼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到了柔然都避免不了这种事啊? “一见到你,我的心就开始欢唱。”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蹲在狄叶飞的面前。“这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我太喜欢你的原因。” “我是男人……”狄叶飞第n次解释。 这个牧人自称是这个部落里的猎手,一见到他就惊为天人。明明他都很少出帐篷,可偏偏他就是锲而不舍的凑上来找他说话。 他都已经和画师说过了,明天必须要走,再留下来,他怕自己杀了这个猎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啊。”那络腮胡一屁股坐下来。“我就喜欢你这张脸,即使知道你是男人,我也想多看两眼。” “随便你吧。” 狄叶飞无奈地用皮衣遮住大半张脸,继续晒太阳。 反正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你们为什么会出来易货呢?这个时候出行很危险。”络腮胡男人好奇地问他:“草原上一到冬夜都是狼,冬天水草不丰,牧人都往更南方的地方去了,你们往北走干什么?” “我们不是往北,是遇到风雪被救到这里的!”狄叶飞忍无可忍。“过两天我们就走!” “哦,那你们去哪儿?” “回部族啊!” 狄叶飞实在是嫌他啰嗦,站起身子就往帐篷里跑。 “美人儿!美人儿,你别跑啊!” 那络腮胡的汉子追了几步,突然脸色大变。 “那边尘头是怎么回事?” 狄叶飞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在黑山大营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看见这样的尘头。 那是骑兵的尘头。 驻扎在穹窿岭的蠕蠕人和高车人们迅速的动作了起来,有部族里善骑射的人立刻快马出去打探。络腮胡三两步爬上了一根长杆,对着尘头的方向眺望。 若是来的是朋友,骑兵不会如此奔驰,这明明是要发动冲锋的迹象! 柔然境内并不太平,自己人也打来打去,到了冬天的时候,食物若是匮乏,不是南下去劫掠魏国和凉国,便是搜刮国内小国和附属部族们的过冬之物。 可如今已经是初春,最寒冷的冬天早就过去,羊羔们也都生了下来,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呢? 蠕蠕人们似乎很习惯了这样的袭击,在牛角制成的号角声不停响动之后,帐篷被迅速的收了起来,牛羊们被赶到一处,青壮的男丁们纷纷跨上战马,拿起能作为武器的东西。 和狄叶飞一起出来的高车青年全是能打仗的汉子,加上黑山大营里带出来的几十个高车精锐骑兵,他们找到了狄叶飞,快速集结起来,将东西丢入高车人的车子里。 “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人袭击穹窿岭下的部族?” “不知道啊。”狄叶飞跨上战马,因为冒充的是“易货”的队伍,他们都没带什么长武器,大多是马刀和短刃,最多的就是弓箭。 “我们先撤?” 高车画师寒着脸扫视了一眼开始猛然动作起来的蠕蠕营地。“我们还有重任在身,没理由和这些人一起共存亡。” “万一不是敌人呢?” “不是敌人难不成是我们……”一个高车士卒立刻小声地压低了声音:“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陛下亲征哪里有这么快。” 他们行了一个月,也才刚到穹隆岭而已。若是黑山大营行军,哪怕毫无阻拦,到这里也要花费月余,毕竟总不能把粮草辎重全丢掉,跟着粮草走的话,快不到哪里去的。 没一会儿,那几个打探消息的牧民驾马回营,大叫了起来。 “不是我们汗王的人!是魏人!拓跋鲜卑的人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 包括真正的魏人们。 “这怎么可能?” “一定不可能!” “哪个将军这么勇猛?” 蠕蠕和鲜卑早就成了世仇,就如蠕蠕一天到晚想着南下攻占抢夺魏国一样,蠕蠕的普通牧民也普遍存在着“总有一天拓跋鲜卑会打来”的恐惧。 蠕蠕的衣甲和南边人的还是相当不同的,蠕蠕的战马毛发也被南边的要厚重,所以眼神犀利的牧民一看就能分辨出是不是蠕蠕或高车人来了。 得知是魏人到了,整个穹窿岭的男人们开始集结起来,到最前方去迎敌,老弱妇孺开始带着族中的重要物资往后方撤退,不过片刻,就已经看到了敌方大军的影子。 狄叶飞等人原本还想等候一会儿看看什么情况,结果那几千骑兵的身影一现,所有人都差点呕血三升。 那明晃晃的的大旗上,明明是两个字! 狄叶飞不识字,所以认不出那两个字是什么字,可是他却知道他们军中那个军的旗号都不是这样的! “走!”狄叶飞是领队,立刻当机立断。“我们离开这里!” 高车人们马上驱赶起高车,一行人朝着西边进发,兵荒马乱,一些东西也顾不上拿了,所有人几乎都不是往北撤退,就是往西赶。 狄叶飞的马还没跑几步,那络腮胡立刻带着一群人赶马追上了,挡住了他们一行人的退路。 “你们别走!我们需要你们的高车阻拦对方的冲锋!” “这是我们运货的车子,凭什么给你拿去!”一个高车士卒大叫了起来,“敌人来了!你给我让开!” “这片部族救了你们,给你们吃,给你们喝,让他们休养,结果出了事,你们立刻就跑?你们的高车必须借给我们,回头我们加倍奉还!” “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们……” “拿走所有的食物和能携带的东西,然后把我们的高车给他们。” 狄叶飞打断了他的话,要求所有的自己人全部跳车。 狄叶飞丝毫不心疼里面的东西,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都活着。 木兰无长兄_500 他们还要去金山下参加敕勒会盟,让高车老幼妇孺全部南迁,李参军说了,等夏国一被打下,就能直接从金山下直奔夏国国境,从夏国进入魏国,不必绕过柔然茫茫的草原。 如今后面有不知名的大军追击,高大的车子已经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原本就是骑兵,只要带上干粮、水和重要的物资,沿路寻找到有水草的地方,就能在草原上生存。 “美人儿,我就知道你仗义!”那络腮胡吹了一声唿哨,命令身后的其他人马。“其他人继续去找车子,立刻排成一排阻拦!” 络腮胡身后足足有几十号人,听到他的命令立刻散开。 “妈的,果然是赫连,老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远方的铁骑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虽然兵甲俨然,但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在草原中行进了许久。 没有了辎重和补给的骑兵是最可怕的,他们除了劫掠部族获取食物和补给,完全无法在大草原里找到活下去的机会。这一支骑兵约有三四千人,铠甲、兵器和马匹都比柔然人的军队更为精良,也难怪前面去打探的柔然人会大喊着“魏人来了,拓跋鲜卑来了。” 狄叶飞的同袍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好,驾马就要往西边逃跑。狄叶飞正准备走,听到络腮胡的声音,蓦地回头。 “你说什么?赫连?” 柔然人的话和高车话有一些区别,但“赫连”的发音还是一听就听出来了。 “你看得懂汉字?” 狄叶飞根本没看懂那旗子上两个篆字写的是什么。 络腮胡仔细看着前方的尘头,而穹窿岭的所有牧民,已经开始按照他的要求在前方用车马构建成一道“长城”了。 他听到狄叶飞的问话,扭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开始佩服我了?崇拜我了?我确实懂汉字,也会你们的敕勒话,要不然你们留下来帮我,我就教你们……” “再见。” 狄叶飞干脆的一勒马缰绳,跟着自己的伙伴们绝尘而去。 狄叶飞一行人在出发前做好过遇见各种危险的心理准备,但这并不包括在柔然人的境内遇见夏国的军队,并且被追杀。 天杀的!他们魏军正把夏国打的落花流水,夏国人却跑到柔然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夏国的地盘不好了,来和柔然人换一换? 几千人能做什么? 他们在碎石和枯草之间穿行,沿途越过的柔然人们都对他们射去了愤怒的目光。他们在茫茫草原中救下了快要被冻死的他们,而今遇见了不知名的敌人想要掠夺他们的牛羊和一切,这支大半都是青壮的队伍却要抛弃他们。 这样的眼神让一些高车人开始觉得烦躁。 “妈的!我要真是高车部族,我一定……”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看这些真正的高车部族,哪个露出留下的样子了?这里就是你抢我,我抢你,这些高车人也都被抢过,根本没办法动恻隐之心留下来帮忙。”年约三十的高车士卒劝说道:“我们已经给了他们毛皮和盐巴,就连车子都留给他们了,够报答救命之恩的了。” 两百多人奔行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见后面没有骑兵追来,这才放慢了战马的步子,回身去看个究竟。 “天啊!那络腮胡是什么人?他真的做到了……”参军帐中的画师瞪大了眼睛。“那些骑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络腮胡的身后,那些由高车和各种车马阻拦起来的障碍之后,出现了一支约有千人的队伍。他们手中都拿着弓箭,将箭矢对着迎面而来的骑兵。 “那个络腮胡大概是某个微服出巡的柔然贵人。他懂的汉字,看的出那旗帜上写的是赫连。” 狄叶飞面色冷峻地看着远处,马蹄踢动碎石,石块滚下斜坡,狄叶飞的眼神像是看着情人般的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夏人出现在柔然境内,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在是太蹊跷了。我们需要有人回去报讯。” “夏人?” “赫连?难道是夏国的哪位宗室?” “在柔然的地方打出旗号,他疯了?” “他一定对自己的能力很自负。” 狄叶飞看着赫连氏的骑兵在看到“车马长城”后活生生刹住了马匹,无数人掉下自己的战马。 他看见那个络腮胡指挥会弓箭的牧民和骑兵射出长箭,骨头和各种简陋东西制成的箭矢像是下雨一般射入最前面的骑兵队伍之中。 只是瞬间,前来袭击营地的奇兵就少了几十人马,当中一个主将挥舞将旗,骑兵朝着两翼的方向分开,绕过设下的障碍朝着中间冲杀。 这支骑兵虽然风尘仆仆,但依然保持着一人两到三马的编制,留下了几百人在后面看管替马,显然是正规军,并非一般的马贼之流。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狄叶飞看了一会儿,突然和身边的同袍们如此说道。 “我们去把那些看马的夏人杀了,把他们的马抢走。” “狄叶飞,你疯了?” “我没疯。这些夏人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柔然境内,看方向是往西南走的,那是回夏国的方向。他们从东边而来,必定经过了长途跋涉,若是我们把他们的马抢走,他们跑不了多远就要休息。我们分一个人回去报讯,让黑山派人在西南的方向阻拦,一定能抓到这批夏人……” 狄叶飞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这可是夏国的宗室,说不定就是哪个重要的敌将!我们虽然在柔然境内联络高车人,但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立功了!” “我们回黑山。” 几个骑兵将马后的食物丢下几包,带够足够二十天的食水,每人拉出三匹替马,毫不犹豫地就开始往南边直下。 他们都是斥候出身,只是因为通晓高车话和柔然话,才被送进来以备不时之需,原本就是肩负着回来报讯的任务的。 狄叶飞这群人带着高车和辎重,走走停停,走了一月才走到这里。 但如果不停换马朝着南方行进,大约只要十几天就可以赶回黑山。 这群夏人只要是返回夏国的,一定就会从沃野西边的西海故郡南下,只要派人守着哪里,就能守株待兔了。 “走!” 狄叶飞握紧手中的长刀,调转马头。 “现在就希望那柔然人能把这群夏兵拖的久一点。” 他站在马镫上,黑斗篷在风中呲呲作响。 “全体整队!我们可是杀的夏军和柔然人闻风丧胆的魏国铁骑!” ☆、第177章 铩羽而归 已经在穷途末路中的赫连定,在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以后,没命的往夏国的方向回返。 他们是沿着东路而逃的,所以从魏国回返夏国已经成了一种妄想,只能从柔然境内越过漫长的草原,再从西边南下。他们想象的都很容易,但却低估了在柔然生存的艰苦。 柔然的草场大多在南边,在天山下,在河流边,除此之外,遍地都是荒草和碎石。他们先前还有柔然的部落主队伍引路带队,但安全了以后,这些人拿走了他许诺的马匹和铠甲武器,就此分道扬镳,丝毫不去管他们的死活了。 他从夏国带来的两万多精骑,在朔州丢了一万,经过柔然半境之后,遇见过狼群、马贼,到了最后,只剩三千有余。 柔然骑兵各为其主,除了汗王亮起王旗,就算是部落主亲至,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身份才会卖这个面子。 他们不得已打起“赫连”的旗帜,路上的抢劫才少了一些,但即使如此,到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时,骑兵和马匹都已经饿的快要不行了。 木兰无长兄_501 战马光吃草,是无法维持机动能力的,它们必须要补充豆料。人不吃盐和蔬菜也是不行的,这会让他们虚弱。 而这些东西,都无法从沿路所得里获得。 在他们完全失去战力之前,赫连定一咬牙——我们也抢! 柔然人能抢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能抢柔然人? 去找那些部落,找那些牧民,获取盐和茶,获取食物和豆料! 这支夏国骑兵里也有熟悉柔然的柔然降兵,否则他们也不会退的这么容易,若不是这些柔然降兵,穿越柔然,找不到水源,就可能渴死在茫茫大草原中。 柔然降兵告诉他们,穹窿岭下住着大大小小许多的部族,那块领地是柔然的右贤王闾毗(驴皮)的地方,但由于闾毗的领地太大,他也不经常巡视到这里。 穹窿岭并非南北东西交通之地,部族虽多,人口却并不密集,正是掠夺资源的好地方。 对于柔然人来说,抢一把就走,毫无危险之处。 赫连定派出探子观察了几日,发现此地果然如这个柔然人所说,水草丰美,牧民汇集,却无骑兵或壮丁出巡,是以才在今日发起了突袭。 可说好的毫无危险之处呢? 那一条长长的高车是怎么回事?快两米高的车子,除了高车人,还会有谁建造的出来?不是说此地的高车人早就已经西迁了吗?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大批弓箭手! 就算柔然人都是上马能控弦之士,这么多弓箭手也太出格了! 随便一个小部落都这么难攻,那魏国是如何和柔然僵持了这么多年的? 居然还懂兵法,临时造城! 赫连定觉得老天爷一定是抛弃他了,从离开夏国开始,就好像一路走霉运,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就在他指挥骑兵分成两翼绕开“临时长城”的时候,几个骑兵惊慌失措地指着后方大叫:“平原公,有人,后面有人!” 赫连定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在后面留下了几百部卒,绝不是这些牧民能一下子攻破的,他对自己的部下有信心,语气里也就带了几分笃定: “惊慌什么!只要冲破这道阻碍,掠走物资,在后退的时候顺便解决他们就行了。要相信他们的能力!” “不是!不是,平原公……”那骑兵站在马蹬上,引颈眺望,“我们的人被杀了!天啊!哪里来的这群骑兵!” 此时分作两翼的人已经杀入了高车堆砌的“长城”之后,和络腮胡领导的一群“战士”缠斗了起来。 双方一个交手,都意识到对方是久经沙场之人,并非马盗贼寇或牧人一流,两边都暗暗惊奇。 赫连定前有强人阻拦,后有奇兵骚扰,顿时觉得口中那几枚断牙的位置隐隐生疼,想要嚎叫出声。 他只凭着要回京救回妻儿族人的一口气,一直撑到这里,却接二连三的遭受挫折,连一个小小的部落都打不下来,简直就如虎落平阳,龙困浅滩,那股子轻生之意不停的在脑中盘旋。 “平原公,怎么办?” 身边的副将用惊惧不定地眼神乞求着他做出决定。 赫连定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脑中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现在怎么能死?他的家人是人,这两万骑兵的家人就不是人了?他已经让一万多的同袍客死异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人带回去才是! 赫连定看了看前方已经呈胶着状态的骑兵们,对方显然很了解骑兵的战法,“长城”后到处都是绳索和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土坑,战马无法奔跑,就丧失了行动能力,被迫要在原地拼杀。 后面,不知何时杀出来的骑兵手上功夫各个不弱,他留下看守马匹的骑兵原本就是有伤或者体力不支的部卒,无法维持长时间作战的部下,正被对方砍瓜切菜般的斩落马下。 这群奇兵里另有一群没持着兵器的,低头只顾着着将他们的战马拴在一起…… 战马拴在一起? “不好!” 赫连定脸色大变。 “他们要抢我们的替马!快鸣金,回去抢回我们的马!” 战马不是驮马,冲刺虽好,体力不行,全靠不停交替更换才能赶路。他们来时带的马何止五万,朔州一战,留下的只剩两万有余,等柔然人再拿走一半,剩下的要么疲累不堪,要么就杀了实在走不动的吃掉,就剩这么多,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传令之人猛地敲锣,旗号直指后方。已经陷入了柔然人包围之中的夏国骑兵听到后方有失,再也顾不上和他们纠缠了,就要往赫连定的方向赶。 “主人,那群高车人去袭击他们的马群了!” “咦?他们不是跑了吗?” “不清楚,不过这群夏人似乎很重视他们的马,都在回头准备追击!” 络腮胡不是别人,正是闲着无聊微服到处游牧的柔然右贤王闾毗。 闾毗是柔然大檀大汗的亲弟弟,他的母亲是北燕和亲的公主乐浪公主,自己也是柔然人里少有的“西进派”而非“南进派”,所以即使他身份高贵,领地广袤,但一向被排除在柔然的核心之外。 除了会盟和上交战马物资的时候出现一下,他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 络腮胡目力极好,见对方打着将旗的将军慌慌张张地后撤支援,耳边又听到敌军的鸣金之声,轻快地笑了起来。 “对方要跑。冒犯了我的领地,怎么那么容易让他走?怎么也得补偿我一些才是。打起我的王旗,命令弓箭手齐射,去支援那群高车人!” “是!” . 狄叶飞的目的在于抢马,而非杀敌。 他并不想让这群夏国人落在柔然人手里。如果对方确实有重要的身份,这很可能促使夏国和柔然结盟,共同对付魏国。 狄叶飞出使柔然的时候,连新年都没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夏国目前的局势,也不知道为何这支夏国人在这里,但他知道,只要这群人还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愿意在他国游荡。 他们这群从黑山大营出来的老兵们正在和夏人留下的骑士作战,而那些归顺魏国的、真正的高车族人们,正在把所有的马匹拴在一起,准备进行接下来的“盗马”大作战。 夏人的骑兵虽然精锐,可狄叶飞等人是从哪里来的?那是魏国,不,北方诸国里,唯一一个几乎每月都有战事的大营,任何一个新兵进去半年,都能训练成真正的沙场强人。 他们如同磁铁一般将这些夏人牢牢吸附在他们的附近,而那些高车朋友则是快活的四处套马拉马,俨然已经看见了满载而归的场景。 “狄叶飞,夏人赶回来了!” 马的嘶鸣声使他们紧张。就算他们再能征善战,一百多人对三千多骑兵,也太疯狂了点。 “那络腮胡已经很了不起了,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便宜都占了,再耗下去没有意思,我们走!” 狄叶飞一声令下,高车人们纷纷学做狼嗷了起来。 高车人的狼嗷声有着自己的意思,不是高车人,很难从这些犹如哭号一般的声音中听出不同。但正在牵马的高车部民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牵起马的缰绳,带着一大群马夺命狂奔。 狄叶飞拉起斗篷的风帽。 柔然的领地中风沙比黑山还大,奔跑之时不拉起风帽,那灰尘就能把眼睛迷到刺痛,根本看不清路途。 “跑!” 狄叶飞放弃正在纠缠的夏国骑兵,领着一群高车士卒快速撤退。 他原本就是百夫长,这群高车士卒大多都只是老兵而已,听从百夫长的指挥已经成了习惯,狄叶飞说跑,大家整军逃跑,速度极快,瞬间就离开了一射之地。 因为他们的身后坠着上千匹马,所以虽然只有几百人,可跑起来的声势依然浩大无比,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赫连定带着主力军拼命抽着马鞭,好不容易赶到,准备给这些“小贼”一些厉害看看,身后却突然又起了一阵叫骂之声。 木兰无长兄_502 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射兵,一边奔驰着一边向着他们的方向射箭,大有他们只要一转身,立刻就把他们射成刺猬的意思。 作战之时,最忌讳和骑射兵呈你追我赶之势,对付骑射兵,只能尽力将两方的距离缩短,在对付射出第二轮箭之前赶到他们的面前,将他们冲散。 赫连定眼见自己军中的替马被这群高车人飞快地牵走,身后又有柔然人在不停的挑衅,心中难掩伤怀悲愤,忍不住纵声如野兽般的狂叫起来。 这叫声忽高忽低,如狼嚎枭鸣,声音悲凉,一时之间,无论敌我,各个都现出惊惧之意。 闾毗原本是想好好逗弄这将军一番,留下他一些人马,让他不敢再打自己地盘的注意,如今闻得这声凄凉的狂叫,反倒下令让所有人撤退。 “主人,如今正是……” “你懂什么,他要做困兽之斗了,我的人马何等宝贵,怎么能在这里无端的耗费掉?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放他走吧。” ‘你确定不是你的同情心又发作了?’ 那部下心中闷闷地顶了一句,只得去传令了。 赫连定狂叫之后,眼神越发清明,冷酷的犹如有冰封其中一般。 若是贺穆兰在这里,便能赫然发现这人狂笑之后,已然“入武”了,而且“入武”的非常深,显然并非第一次。 赫连定身后的骑兵似乎被这狂叫之声引出了巨大的斗志,跟着振臂长呼,想把那胸中的郁气冲散,死也不惧。 他们想要大干一场,谁料那群柔然射手不知得了什么讯号,蓦地突然四散,朝着后方撤去了。 只是弓箭还指着他们的方向,显然他们再敢上前一步,便依旧还要射杀。 赫连定眼见着那群奇兵已经把马带去了东边,那是和他们行进方向相反的方向,而南面又有强人带领牧民反抗,显然没法一点都不损失的抢到东西,便挥旗指向西边。 他是夏国人,分不清高车人和柔然人,甚至认为高车和柔然便是一体,如今被两者联手打击,已经将他们牢牢记在了心里。 魏国和夏国乃是堂堂正正的对抗,夏国国运和实力都比不上魏国,成王败寇,在所难免,这是人力无法挽回之事。 可是从他和柔然人合作“生擒”拓跋焘以来,那群柔然人就一直在扯他的后腿,索要财物和好处的时候却是肆无忌惮,他无法升起好感。 再加上如今这一番经历,让他对柔然人已经上升到了“仇恨”的地步。 赫连定看着身后虽振臂高呼,眼中却有着迷茫和惶恐的部将们,伸手指向西方: “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我们难道不会抢回来吗?柔然人拿走了我们的战马,我们没了战马,便去抢他们的!我们没有了补给,便去抢他们的!” “我们要回家,谁要拦着我们,我们就撕碎谁!” “回家!回家!” “撕碎他们!撕碎他们!” 赫连定回身看了一眼让他们险些沉沙折戟的部族,牢牢记住了那打出来的青色山型图案的旗帜,率先控马往西。 “走!我们回家!” 狄叶飞一群人根本没有想过这么成功就能抢走夏人的马,待奔逃到安全之处,这才一个个瘫倒在自己的马匹上,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那些同火肯定不相信,我们几百人抢了几千人的马。” “哈哈哈……这军功怎么算?这么多马交上去,我立刻就能当将军了!” “哈哈哈哈哈哈,爽啊!老子好久没这么爽快过了!” 狄叶飞也累得不轻,高车部族偷马的那些人还好,他们却是实打实地打了半个多时辰,他们又没有什么长兵器,全部都是长刀之类的兵器,贴身肉搏,更是凶险。 “狄叶飞,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了高车,晚上怎么过夜?” 塞外冷的要命,就算他们穿的再多,盖的再厚,若是没有高车阻挡四周的冷风,迟早都要得风寒。毕竟他们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高车人。 而且在遇见狼群的时候,以高车做阻拦再燃起篝火,让他们避过了无数次的凶险,没有了高车人赠与的那些车子,他们很难一路顺利的前往金山。 狄叶飞等人先前想的只是逃命,如今命已经保住了,还抢了几千匹马,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起来。 这几千匹马偷来痛快,若是在黑山的时候也方便,直接往参军帐里一交,拿着文书去功曹那换军功就是,可如今他们有重任在身,这几千匹马跟在他们身边,引人注意不说,他们也养不起这么多匹马。 眼看着面前成群成群的战马,狄叶飞也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偷走了那位赫连将军一大半的战马,他抢的时候胆大,抢完了就该发愁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想起了那个络腮胡。 对方后来好像打出了什么旗子……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那个长着络腮胡的柔然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猎人,而是柔然的一位部落主才是。否则也无法调动那么多牧民听从他的命令,也不可能突然冒出那么多弓箭手来。 虽然长着络腮胡,这人的年纪绝对不大,绝对不到三十,在柔然,年纪这么轻的部落主应该不多,等事了之后问问参军派来和他们一起往西的“柔然通”,应该就能得到一些情报。 “我们回去找络腮胡。”狄叶飞说,“他借我们的高车抵御外敌,如今外敌已退,该把车子还我们了。” “什么?再回去找他们?” 那群说拿走他们的东西,就拿走的家伙? “生死存亡,每个人都想着先保存实力、保存性命要紧,他们会这么做也很正常。我们不也丢下他们跑了吗?” 狄叶飞很平淡地说出这一事实。 “还有我们的马,我要拿这些马跟他们做做生意。” “你疯了!我们又不是真的高车部族!” “我们是。我们现在便是!” 狄叶飞冷眼扫过众人。 “我们是高车出来‘易货’的族人,要去金山会盟,点燃今年的熔炉。”狄叶飞低吼了起来,“无论何时,你们都要牢记,哪怕晚上说梦话,嘴里都要说的是这些!” …… 高车魏军们看着狄叶飞变得幽深起来的绿眼,咬了咬牙。 “你是头领,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奶奶的,真要易货过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所以我们才需要和络腮胡‘易货’……” 狄叶飞笑了笑。 “我们需要更多的马车,更多的高车奴隶。” 黑山。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返回了黑山大营。 三军大比早就因为各种原因滞后了一个月,三军精锐离开黑山的这一个多月,大将军和参军帐里也没有人有心思去折腾这些。 来自柔然内应的线报没有出错,但谁也没想到,柔然东西两路南下的人马既不是为了攻打沃野和怀荒,也不是为了劫掠,而是为了去“绑架”他们的皇帝。 如此疯狂!如此胆大妄为,根本就不像是这群蠕蠕能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还是夏国人主导的。 木兰无长兄_503 御夷镇和黑山派出大军追赶,都没有追上赫连定的队伍,只是迫使这支联军丢下了一些人马而已。 而从蠕蠕俘虏们的口中,他们知道来柔然联络、支付报酬和充当使者的,并非匈奴人,而是汉人。 刘宋。 很有可能是南方的宋人。 南面的刘宋虽然明面上已经和魏国交好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刀兵,可是从未死过心,想尽一切办法削弱魏国的实力。 可恶的是,无论是夏、凉、燕还是柔然,他们各个都总是愿意和南面的宋国结盟,有的甚至就直接依附。 南方富庶,有充足的粮草和物资资助,又有数不尽的名臣奇士和谋臣在各国奔走效劳,把“远交近攻”的真髓发挥到了极致,一旦遇到大的战事,人人都希望刘宋能在魏境周围陈兵,好牵制一二。 “幸亏陛下这次行的是奇军,没有从平城出发,否则这些宋人又要布置重兵在滑台附近,嚷嚷着‘你敢动我就打过去’了。” 李参军笑着看着库莫提等人送来的军报,显然对统万城陷落的过程十分感兴趣。 “夏国灭的如此之快,想来封赏的旨意很快就要发到我们黑山。哎呀,原本人手就不够,古侍中又把我们的得力助手若干人要了去,这可要忙晕了!” 贺穆兰送完东西到军帐,听到李参军的打趣,笑而不语。 “你笑的这么甜,一定是这次收获不小。说吧,是美女还是金银?”李参军知道贺穆兰也跟着库莫提杀进了统万,所以忍不住好奇地问她。 “我没得美女,不过得了比美女还要好的东西。” 贺穆兰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得了一匹汗血宝马。” “什么!你得了大宛良马?陛下赐的?”李参军一下子蹦了起来,拉住贺穆兰的手。“快快快,带我去看!” “李大郎,你又有什么好事不带我们!” 几个参军听到“汗血宝马”的时候耳朵就竖了起来,再见李参军拉着贺穆兰就往外跑,立刻围了起来。 “花木兰,你这可不仗义,你一走就一个多月,我们几个帮你照顾那几十个奴隶,可谓是尽心尽力,连高车人都表示不会再换帮手了。你得了宝马,怎么也要让我们骑上一次才是!” 山羊胡的参军立刻也拉住贺穆兰的袖子。 “快快快,带我们去!” “我那马儿,脾气不太好,若你们真想骑,我怕它把你们摔下来……” “摔就摔,你懂个屁!就算是被汗血宝马摔了,好歹我日后也能吹嘘被汗血宝马摔过!那可是大宛马,自魏晋之后,我们再也没和西域通商过,多少年都没见过大宛马了!” “丝绸之路……西塞明珠……楼兰古城……葡萄美酒……”一个参军喃喃地念起一大串谁也听不懂地话,最后一击掌! “可叹!可悲!见不到西域美女,西域名马也成啊!” “谁说没有西域美女,那狄叶飞不就是西域美女之后吗?” “那能一样嘛?充其量不过是西域美人……我们快别吵了,李参军拽着贺穆兰跑了!” “快追啊!” “追!” 贺穆兰苦笑着被一群参军推着往中军的马厩走,后悔自己口快说出了越影的存在。 她的越影曾是御马,又有陛下钦赐的马奴照料,就算是库莫提也不敢怠慢,将自己的马厩分了一半出来,专门给贺穆兰养“越影”。这样的殊荣就算是若干虎头和独孤唯都没有,一时间更是让人又羡又妒。 等贺穆兰和一群参军到了马厩的时候,马厩四周早已经围了一圈闻讯而来的将军们。 大宛良马有多难见呢?放眼中原,大概只有凉国和魏国有上这么几匹,连夏国几次派人去购买,都无功而返。 汉武帝时期那般强大,大宛马也得靠和马一样大小的金马才能换取,如今中原早已经变成了无数个小国,西域一个边陲的国家,更不会随便卖哪一个国家的面子,将自己的国宝送过来。 越影虽然不是土生土长,从西域送来的大宛马,但它的父母都是纯种的大宛马,又是御马出身,自然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可怜越影虽然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被这么一大圈人瞪大着眼睛望着,也不免发憷,咦嘻嘻嘻地叫了起来。 “叫了叫了!”一位中军的将军兴奋地拍掌,“果然是大宛名驹,就连叫声都如此特别,你见过马这么叫吗?” 他问身边一个副将。 那副将坚定地摇头。 “没有,绝对没有!” 另一个将军拿着一块方糖,小心翼翼地凑近越影,讨好于它,伺机掰开它的牙口查看。 “哎哟,才三岁多,这是匹小马!花木兰何等运气,这马至少还能陪他冲杀二十年!” 另一个将军钻到越影的屁股后面,低头下探。 “那货还在!这不是骟马!日后能做种马!” “我的天!” “居然没煽过!” 大部分战马两到三岁就要煽掉,以免发情,军中大规模养殖的战马都是如此。只有一些骑术超群,或颇通人性的战马,才会为了保持公马旺盛的战斗力和天性,留下马根以供驱驰。 很多将军已经在心中盘算着,等春天马儿发情的时候,想法子把自己的好母马偷偷牵过来,借个种了。 骑不了纯血的汗血宝马,骑一匹有龙马血统的战马也不错。 有的人则在想如何和库莫提、以及库莫提身边的花木兰搞好关系,只要关系好了,要借个种,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贺穆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越影身边,掰牙口的掰牙口,看下腹的看下腹,还有人扒开它的马尾,想看看它有没有腹泻,结果差点被蹄子踢个正着的。 等越影看见贺穆兰的时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人立起来,发出一长串呼声。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怎么才来,我都快被这群人吓尿啦!) “此马通主,见花木兰回来,居然如此欣喜!” 山羊胡的参军一抚胡须,喟叹着说道。 ‘它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围观……’ 贺穆兰心中大笑,面上忍不住带出几分来。 拓跋焘身边那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谁会这样围观一匹还没长成的宝马? 还好御赐之马不能强求,否则这群将军随便哪一个真硬找她要,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越影面上傲娇,其实这个将军给一块糖,那个将军给一块豆饼,早就已经吃了个腹儿圆,否则也不会脾气这么好,给人又摸又围观。 但吃人家嘴软虽然说得没错,可老是有人试图钻到它身下看它的那里…… ——绝壁不能忍! 越影用“哀怨”地眼神看了贺穆兰一眼,做出一个其他马肯定不会做,也做不出的动作。 它像是一只狗那样,屁股着地坐了下来。 “这马后肢如此强健有力!居然能做出这么灵巧的动作!” 又有人开始惊叹了。 木兰无长兄_504 “各位将军,各位上官,我这马儿还小,还望各位多多照顾。” 贺穆兰拱了拱手,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她挤到越影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鬃毛。 越影见屁股后面那想要研究它小jj形状的将军还在,愣是不肯站起来。 贺穆兰哪里知道越影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一边和那些将军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一边不停地抚摸它。 也许是保持这个姿势太累,也许是被贺穆兰摸的大有安全感,它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调转个方向,把马屁股对着贺穆兰。 Σ(°△°|||)︴ 这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看着自家坐骑的动作,再看着周围一群将军o__o的表情,干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屁股。 众将军:…… “它也许是想让我拍马屁,拍马屁,呵呵……” “花亲卫小心!” 越影反射性后踢,贺穆兰猛然后退几步,放开了自己放在“某臀”上的手。 呜呜呜呜,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吗? 你现在的心思怎么比未来难猜多了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众人看着贺穆兰满脸尴尬的样子,心中的羡慕和嫉妒也淡了几分。 这是汗血宝马,养起来特别麻烦,脾气也不是一般温顺的战马能比的,就算陛下赐了这匹宝马给他,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完全驾驭。 这战场不如平常,若是在沙场上一个马前失蹄,或是跑的太快单独冲到敌阵里去,连命都没了,所以才有一些神骏“妨主”的名声。 如今这花木兰只是一个小兵,乍然得了这样的好马,说不定并非福气。 他们心中这样一想,连看向花木兰的眼神都变得同情起来。 贺穆兰也搞不清这群人为何眼神变了又变,只能强装镇定地安抚着自家的马儿。 一群参军却是人精,看出了这些将军想了些什么,各个都不以为然。 这马还小,好好驯养,比那些成年的战马有潜力的多。若是只想要个温顺的名驹,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他一个人占了,那才叫招祸。 一群人各怀心思,贺穆兰见自家马儿这般受欢迎,心中也颇不自在。 就在这时,伯鸭官带着几个士卒找到了这边,中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相马大会”。 “李参军,范参军可在这里?” 传令的伯鸭官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见参军帐里的参军们大都在这儿,顿时喜出望外。 贺穆兰凝目望去,这伯鸭官身后几个士卒满身风尘,嘴唇干燥裂开,显然连水都没怎么喝过。 赶路之人为了少排尿,是限制喝水的。 而恰巧的是,这几个士卒她全部都认识。 都是右军里和狄叶飞一起出了黑山的斥候们。 贺穆兰心中如擂鼓般响了起来,生怕是在外面的狄叶飞出了什么事。 “军师将军,参军大人,大将军请你们去大将军帐议事。”那伯鸭官指了指身后的士卒。 “这些人坚持要亲自和你们禀报。” 军中情报一向是斥候直接发入参军帐,再由参军帐召集相关的将军。这是拓跋焘曾经定下的规矩,防止为了哄抢军功而隐瞒不报。 李参军等人立刻明白过来应该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连相马都顾不上了,一群人和这几个士卒边走边谈,朝着军帐的方向离开。 留下贺穆兰和一群将军满腹疑问,互相试探,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心中实在挂记狄叶飞,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往库莫提王帐的方向奔去。 其他人不知道,库莫提身为黑山重要的将军,一定会被召去议事。 虽然他们才刚刚回来,可只要跟在库莫提身边,总能听到一点东西。 狄叶飞,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你还要做张骞那样的“博望侯”呢! ☆、第178章 拱手让人 “赫连定果然是想绕过柔然返回夏国。” 库莫提敲了敲手边的案几,对这位将军生出了莫名的同情。 夏国已经被灭,赫连昌虽然没被抓到,但就上邽那样的小城,被攻破也就是时间的事情。 等赫连定经历九死一生终于回到夏国,物是人非,大军包围,而他一心想要辅佐和保护的皇帝早已诛灭了他的族人,连年幼的外甥都没有放过,他会如何自处呢? 站在库莫提身后的贺穆兰,想的是和库莫提差不多的事情。 她想起那句“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句子来。这赫连定,实在是她见过的少有的智勇忠义皆全之辈,而且长着一张颇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国字脸,仪表堂堂,是个很容易让人信服之人。 可这个人的命,也实在太差了一点。 若是当初赫连勃勃选定的继承人不是赫连昌,而是赫连定,也许夏国败的没有这么快;若是他在赫连昌残暴的时候造了反,也许夏国也有的救。 但他恪守臣子和弟弟的道义,尽忠职守,反倒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帐内之人大概都是在同情赫连定的,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将军拓跋延敲了敲案几,示意所有人醒过神来,开口说道:“前往金山的这群高车士卒实在是功勋卓著,此番赫连定的下落被他们探出,再推断出他们行军的速度和路线,只要反向去阻截,便能生擒赫连定。” 当初是素和君说服拓跋延派出这些高车人联络高车部族的,其他人并不看好这支队伍,只有拓跋延力排众议,一意给出支持,让他们前往北面。 如今他们虽未联络到高车部族的主要部落,却找到了赫连定的下落,也算是大功一件,足以让这些背后嘀咕的家伙们闭嘴。 拓跋延一面欣喜于素和君所说没错,一面又觉得那个叫狄叶飞的果然不是只长了脸,心中喜悦之下,便想安排狄叶飞所在的右军去拦截赫连定。 “拓跋将军,此时不能派黑山大营里的人去阻截赫连定。” 反对之声乍起,一个人掀开了营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和部属。 来人颌下虽有胡须,但贺穆兰一见,还是有一种“我擦女人也能当官了”的感想。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为辅国大臣,正当壮年的太常崔浩。 贺穆兰在救援拓跋焘的时候就和这位崔太常近距离相处过,这人长得比韩国那个男明星李准基还要美,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看的人浑身不自在,要不是他留了一条长胡子表明性别,说不定后世除了“女将军”,还要有个“女宰相”的传说。 要知道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不同,拓跋鲜卑盛产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慕容鲜卑盛产绝色的美男子和美女,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对美男子的标准都是朝拓跋焘和库莫提这种类型的靠近的。 想来这位年轻之时,什么貌比潘安,风度翩翩,都不算是言过其辞。长成这样,在全是鲜卑老爷们的朝廷中站住脚,而且颇受别人敬重,那一定是有非常过人之处。 木兰无长兄_506 “不是有传闻那狄叶飞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么,也许真是女人?” “军中怎么可能有女人……” 一旁听完的花生悄悄从帐篷后绕走,抱着贺穆兰的一盆衣服,一边摇头一边好笑。 别人他是不知道,不过他的主人,是不可能断袖的。 ‘就算断袖,他也不会找宦官。’ 花生为自己知道主人的秘密而暗自窃喜。 ‘他没那个啊!’ 花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老把他的主人和一个叫狄叶飞的联系在一起,有人说那狄叶飞是个女子,可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女人在军营中会不暴露。 他是没见过宦官,但女人,哦不,是女奴,他看的实在太多了。女人胸前是鼓的,特别鼓!鼓成那样,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是个女人? 所以花生非常清醒的明白过来,营中所有讨论自家主人的事都是假的。 什么和宦官有交情,什么和女人有交情…… 都统统是假话! “花生,你一边皱眉一边怪笑是在干吗?”正在校场上练箭的贺穆兰,看着抱着一桶箭回来的少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在她印象里,花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表情很少的孩子。 “没……没什么。”花生弓着身子,把手中的箭筒奉上。 即使贺穆兰和他说过许多次,不需要弯腰送东西,花生似乎也已经把这个动作刻入了骨子里,根本无法纠正。 时间久了,贺穆兰也就随他了。 狄叶飞传回来的消息,最终以崔浩和黑山大营各行其事作为了处理方法,至于黑山大营到底要派谁去迎击赫连定,又如何去,这就是贺穆兰所不能决定和参与的事情了。 她眼下要准备的,是三军大比。 贺穆兰根本不需要参加前几天的考验,她曾是右军第一,只要参加最后一天的三场便可以了。同理,中军和左军的大比第一也是直接参加最后一天的三场。 所以军中其他普通士卒在校场上考验步射、骑射、臂力和马战的时候,贺穆兰则抽出空来练她的步射。 三军大比和她在右军的比试不同,即使在右军,贺穆兰的箭术也不见得比狄叶飞好多少,狄叶飞的“连珠箭”算是家传绝学,而贺穆兰能拿出手的,只有她射箭的力道和距离。 但这些在比武中并不占便宜。 步射无非就是射移动靶、射固定靶、射多重目标。贺穆兰前两项都可以,但到了多重目标这项,便成了了她的短板。 花木兰以前走的,是“力大势沉”、“一击毙命”的路子。前世在三军大比的时候,她已经在王将军麾下当上了裨将军,所以没有参加这一场。 可如今她不但要参加,而且还一定要名次靠前,否则便会让很多人失望,她自己也没脸离开鹰扬军跑回去。 这让贺穆兰的压力很大,只能不停加强自己的步射。 骑射倒不用担心了,因为骑射是考验距离的,这反倒是贺穆兰的长项。 “主人,刚刚有几个人从木栏那边过去了,似乎一直在后面……”花生用余光探了探,小声和贺穆兰通气。 “我知道,好几天前就这样了,大概是也要参加比武的同袍,过来看看我的深浅吧……”贺穆兰无所谓的收回弓,“说起来,最近也真是太平呢。” “春天到了,蠕蠕们要开始准备让牛羊马匹交配了。”花生曾是蠕蠕的奴隶,自然对这些也很熟悉。 “即使是汗王命令,部落里的青壮也很少愿意这时候南下的。到了夏天,水草丰美,正是新出生的小羊羔和牛犊们生长的时候。错过了春天,冬天就没有收获,第二年就要拼命。即使是蠕蠕,也不是都喜欢打仗的。”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难怪……” 难怪花木兰当年跟随右军去征讨柔然时是春末,因为到了夏天的时候,柔然人都在到处放牧,东边一群西边一群,各部分散在草原上,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只能眼睁睁见着被各个击破。 话说回来,狄叶飞这时候去柔然也是正好,等四月他回来的时候,陛下的大军也正好要开拔了,刚好立功。 贺穆兰射完最后一筒箭,和花生一起把箭支收回来,两人提着箭筒往副帐返回。沿路遇见不少也在练武的中军同火,见了面都很客气地打过了招呼。 在经过某个营帐附近的时候,贺穆兰一下子愣住了。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 “主人?”花生见贺穆兰突然不走了,奇怪地抬起头。 “你把我这些东西送回副帐去。”贺穆兰从身上摘下弓,丢下箭筒,朝着对方的方向发足狂奔。 这个人为何在这里? 在这个时间里也有这个人吗? 那她到底能不能替她得到答案? “主人?你去哪儿?” “你先回去!” 贺穆兰凭着记忆的方向在中军帐中四处打量,往往是刚刚看到他的袍角或发冠,对方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就这样连续跟了四五座营帐之后,贺穆兰终于看到了对方的影子,他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一座营帐,再也没有出来。 贺穆兰虽入了鹰扬军,但平时的时候很少出帐到处乱晃。她是将军身边的亲卫,除了休息时间,大都在主帐或副帐里待命。 等她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从未见过的营帐区时,心中不免有些惊慌,但一想到对方的重要,贺穆兰咬了咬牙,掀开帐门,小心翼翼地进了帐篷。 没人看守,这一定并非什么要人的居处。 但能在中军帐中受招待,也肯定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贺穆兰一进入帐篷,顿时一愣。 她倒不是为了里面的人而呆愣,而是明明眼见着有人进了帐篷,里面却空无一人。 不但没有人,里面还堆满了东西,看样子是个放杂物的地方。 她正发愣,门口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贺穆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放满杂物的帐篷里找了一处堆木块的地方,闪身躲了进去,抱成一团。 没一会儿,又有掀帐篷的声音进来,大约有两三个人。 这些人进了帐篷后,有一个人似乎是拿出了什么东西,分给别人:“这个十分难寻,就剩这么多了。你们抹在刀刃上也行,抹在箭头上也可以,但务必记住一条,只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动手。” “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听说甚至还带了一个玄乎的道士……”一个粗浑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这次大比听说出了不少新秀,右军那个那罗浑,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中军的新人李清是陇西李氏的族中俊杰,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反正一定要赢。崔浩虽然是为了高车的事情来的,但这种盛事,他不可能不露面。高车那边我没法子下手,那里全是李参军派过去的人,只有在封赏的时候想法子了。” “记着,只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动手,否则宁愿不动手。将军培养你们几个不容易,能不冒险尽量不冒险。” 这几人“嗯”了一声,又商议了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情,贺穆兰离开黑山离开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左军那边的探子因为营啸之事已经被牵连了两三个,已经不能用了。 而右军的探子到现在也没冒头,显然目前还不能用,只能继续观察和支持。这些人在中军时日已长,一直没有敢太冒尖引人注意,便是为了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贺穆兰听得心中一阵阵发凉,对方口口声声“将军培养你们”,又说的是鲜卑话,那一定是鲜卑人,若是蠕蠕的探子,直接用柔然话说便是了。 而且对方明显在军中已经布上了一张大网,不光是中军,连右军和左军都有不少探子,似是定期联络,所以才不停的交流最近发生的事情。 最让她听的心惊的,便是那为首之人隐隐有暗算那罗浑和李清,好让自己的人能顺利接近崔浩的意思。 木兰无长兄_507 在军营这种地方,若真想要暗算一个人,如厕时或者用饭时下了阴招,真是让别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可不是暗害库莫提这种位高权重之人,那罗浑就算是个百夫长,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军中的百夫长,成百上千。 “只可惜那位不来,将军只好让我们对崔浩出手。你们几个的家人将军已经妥善安排好了,勿要挂念。” 为首之人似是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这里在事成之前都不要来了,以免被人注意。” “是!”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躲着的地方是正对着他们,还是背对着他们,所以一直不敢冒头。 等他们全部走到没影,这才遮遮掩掩的伸出半个头来,却还是不敢出来。 电视剧里不是有那种情节吗?明明没人,故意说声“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或者在密谋的地方出去了,故意不走,就等着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他们,好来个瓮中捉鳖。 贺穆兰也不敢保证对方是不是侦查和反侦察的好手,只能继续窝在帐篷里,窝了足足有两刻钟,这才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果然有人把守! 她没贸然出去是对的! 贺穆兰经过这一遭,一出帐篷就在中军帐篷里绕了许多圈,先是去了趟若干虎头的帐篷,东扯西拉说了一堆关于若干人的事,然后又去了独孤唯的帐篷,慰问下对方手臂怎么样,直到确认没人在后面追踪,这才回了副帐,仍然是惊魂未定。 “主人,你怎么了?” 花生吓了一跳,急忙奔上来。 “花木兰,你怎么一副撞了鬼的样子!” 鲁赤在副帐中休息,昨晚他值夜,见贺穆兰一进营帐就开始发呆,也有些担心。 他知道每年大比之前,总有些人会遇见别人挑衅或者是暗算,但他没想到还有人敢惹花木兰的麻烦。 一来知道花木兰也要参加大比的人少,很多人都觉得他在鹰扬军就是“高升”了,没理由还去参加这种普通卒子晋升的比试。二来他连陛下的赏识都得了,再参加三军大比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 贺穆兰心中自然是忐忑难当,除了撞到了这些莫名之人的密谈,更可怕的是,引她去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一个道士! 身材高大,头发没有白的道士! 这个时候在黑山的道士,那歹人又说“崔浩身边有些玄乎的道士”,不是寇谦之还有谁? 对方到底也是重返了现在,还是和拓跋焘等人一般,是在这个时间线里的过去之人而已? 如果是过去之人,又为何会找到军中阴谋密谈之处,在她追过去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间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贺穆兰在心里疯狂地思考,她原本在阴谋诡计这种事情上就不擅长,现在思考起来更是头脑发胀。鲁赤担心的询问她,她也只能扯出一丝苦笑,回答不了什么东西。 她现在除了知道有歹人要在大比之时对崔浩下手,三军大比中只有那罗浑和一个叫李清的人能够信任以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为了夺得好名次而接近崔浩的刺客。 要杀崔浩的人,应该是一位将军,他能在左军、右军和中军都留下棋子,大约是一位很有能力或者权势之人。 她,一个小小的亲卫,拿什么来阻止这件事? 难道要在比武中把最后剩下的对手都杀了吗?那也太扯了吧! “花木兰,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向将军禀报吧。”鲁赤对自家的将军几乎有着盲目的自信。他知道贺穆兰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他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给她指了条明路。 贺穆兰听了鲁赤的话,脑子一下子就不疼了。 就是啊,要被刺杀的又不是自己! 她头疼个什么劲儿,交给专业的来就行了! 贺穆兰站起身,匆匆忙忙往主帐跑。 先莫管为何听到这些人密谋这件事,库莫提却是一定能够信任的。 他是后来的大将军,也是军功十二转的国之柱石,深受拓跋焘重用,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有人杀崔浩,但崔浩在黑山大营要除了什么事,黑山大营一定会动乱。 他不会坐视不理。 主帐。 “你特地让我屏退左右,就是和我说这个?” 库莫提单手托腮,斜靠在案几上。 “你什么证据都没有,要别人怎么取信于你?” “卑职是偶然听见,将军若是不信,卑职也没有办法。” 贺穆兰来这里便是这个意思。她发现了可能有的阴谋,库莫提是她的上司,她把自己的发现和他说了,便是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她人微言轻,这种事原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往上禀报,能做的有限。 “你倒是说的轻巧。依你所说,是在中军某个杂物帐里听到的此事。你去靶场练箭,好生生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库莫提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木兰若是陛下派来监视三军的,怕是早有了线索,才能那么快找到暗地里藏着的魑魅魍魉。’ ‘只是我一定不是花木兰在军中接应之人,素和君回了平城,花木兰应当向接应之人禀报此事才是,为何找上我?莫非是试探?认为我是那个将军?’ 库莫提看似悠闲,其实心中想法不比花木兰少,被花木兰所质疑的担忧也一直存在,但他毕竟是从宫中那么多年过来的,这点城府总是有的,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花木兰的话,一边推断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卑职看到一个熟人,跟着那熟人一路追寻,结果误打误撞,听到了那几个人商议的事情。”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根本站不住脚,心中暗恨寇谦之故弄玄虚,为难于她。 他现在便是崔浩身边的红人,由他把此事告诉崔浩,岂不是谁也不用担心了?何苦她要过来找库莫提? “什么熟人,会在中军帐中胡乱奔走?” 库莫提直起身子。“花木兰,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但至少你找我求援,也得说的详细一些才是吧?” 贺穆兰听到“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一句时,脸上“轰”的一下子红了。 她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秘密”,到底指的是什么。 一开始她以为库莫提是知道了她的女人身份,但后来相处看着似乎又不像。她是穿越回来之人,有时候未免和旁人不大相同,知道心思细些的,都能看的出来,但她从未做过不义之事,心中也无愧于心,便不怕别人探究。 但库莫提不同。这位将军从一开始就在帮她,他让她免于去杂役营做苦役,又赐予她武器铠甲,赐给她军奴,给予她尊重,甚至连攻打统万,也是嘱咐她多照顾拓跋焘而非自己,这几乎等同于送她功劳,让她去抱拓跋焘大腿了。 要知道,在旁人眼里,她可是库莫提的亲兵! 若说是他看出了什么,才对自己如此关怀体贴,贺穆兰还能错认为是这将军对自己有好感,或是起了爱才之意,想要招揽与她。 可他明明没有招揽过她,还放她去参加大比,这样无缘无故的好,便只能说明对方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又注重大局,所以才会如此。 那贺穆兰这样笃定着库莫提的“好”和“值得信任”,有时候就不免有些“用完了就算”的不厚道。 想到这里,贺穆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个亲卫除了在“保护主将”这方面做得还不算失职,其他地方真的没有别的亲卫所做的十分之一好,虽说只是暂时托庇于他的帐下,这样敷衍对方,实在是有失诚恳。 所以贺穆兰低下头,认真地回答他: “卑职不能说,说了将军也不会信。” 木兰无长兄_508 库莫提叹了口气。 他知道花木兰身份奇怪,却没想到对方说的这么直白干脆。 他的话几乎就等同于“你还没有知道的资格”了。 “卑职今日遇见的事真的是偶然,可是卑职既不知道能信任谁,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助。说实话,卑职对崔浩太常的生死并不在乎,可是那人话语间似乎原本是想对陛下下手,只不过陛下没来,所以才改为崔太常。若这些人不除,待陛下来了黑山,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卑职实在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也不愿黑山大营被这些人拉下水,所以才这般毫不周全的向将军禀报此事。” ‘所以,还是为了陛下的安危么?不愧是陛下身边的心腹。’ 库莫提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解决。”库莫提说,“敌暗我明,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便是你那右军的火伴那罗浑和中军的李清,那罗浑你去接触一下,让他自己小心,但不要让他打草惊蛇,在吃食上注意一点便是。” “李清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夫长,但他是带着家将和亲兵上战场的,军帐左右都是家人,对方应该没什么下手的机会。这是在中军,我会派人在暗地里保护他,要是有人下手,一定能抓住。” 贺穆兰听完了库莫提的安排,心中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我们若想让崔太常万无一失,除了要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还得想法子引蛇出洞。” 库莫提嘴里虽然说这想要让这些人浮出水面之类的话语,但用的却是一种毫不关心的语气。 “你既然这么关心这件事,你便做这个引蛇出洞之人吧。” “咦?” 贺穆兰错愕。 “不过是大比中败于你手的那罗浑,和一个最近半年才入军的汉人李清,便能让这些人这么忌惮,说明他们那些手下的武艺也不算是特别出类拔萃。”库莫提嗤笑了一下。 “若是这时候放出消息,我鹰扬将军身边的亲兵花木兰也要出战,而且是直奔着三冠冠军去的,那些人会如何呢?” 贺穆兰也要参加大比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她本来就能直接参加最后一场,所以也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般每天在大校场考校力气和武艺,自然也很难引人注目。 但要是她如此高调的参加大比? 她便会成为那些歹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贺穆兰看了眼库莫提,后者的表情仿佛在笑话她“你敢插手此事却不敢担下此事”的样子。 贺穆兰原本便不是能袖手旁观之人,所以…… 她肃然地抱拳行礼。 “卑职义不容辞。” 即使为了那罗浑,她也不会逃避。 ☆、第180章 不举木兰 库莫提一向不待见汉臣。这并非他个人性格有问题,而是他必须要向鲜卑贵族表明的一种态度。 他从小和拓跋焘一起长大,学习汉学和武艺,诸国的语言。 哪怕是比武,他都敢赢了拓跋焘,只有汉家的治国之道,他上课时不是睡着,就是被先生教训。 他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敢学。他还记得自己某一次答的得了博士夸奖,先皇那寒芒一般的眼神。 在宫中陪拓跋焘读书的宗室有不少,可除了几个缺心眼的,没人敢在汉学上超过拓跋焘。那几个缺心眼的,后来也都远远的离开了拓跋焘身边。 小时候,他一直认为汉人的学问是一件非常崇高,非常神秘的学问。那些文字和故事,哪怕只是听一听,都比那些大漠苍茫,洞穴传奇要有趣的多。 但他的本能又告诉他,汉人的本事,并非一个臣子要学的精通的。 拓跋宗室需要的是能打仗,是替皇族牢牢掌握住军权,而治国方针,治国之略,总会有前赴后继的汉人跳出来博取晋身之道。 汉人能征善战的豪族全去做“宗主”了,在这一点上,鲜卑贵族还真不担心汉人能豁出全部身家辅佐朝廷。 崔浩出身清河崔氏,他当年刚出仕的时候,做的便是博士祭酒,教授他们学问。拓跋焘一直很尊敬他,他出入东宫,后来又把拓跋焘一手推到太子的位置上,更加位高权重。 而他,在无数次打瞌睡之后,被先帝送来了黑山,走他父亲的老路。 拓跋焘的身边不再有他,而被当年那个笑的犹如珠玉在侧一般的先生替代,库莫提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豪迈壮语,恐怕日后都会淹没在时间里。 即使他再怎么愚蠢,也知道自古青史留名的文臣多,而能够青史留名的将军,要么就是力挽狂澜于乱世,要么就是拼死搏杀成绝唱。 他想做个盛世的将军,既不想遇见亡国乱世,也不想遇见走投无路之时。 ‘哎呀,这么一想,更讨厌崔浩了。’ 库莫提站在崔浩的大帐外,等着通报的人出来,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一想到老子以后在史书上连个泡都没有,整个人大段大段的描述,就他娘的想回去睡觉,让他死了算了。’ 无奈通报的人腿脚飞快,库莫提还没感慨一会儿,就被请进去了。 崔浩是个注重养生之人,信奉道教,他来的时候正在晚上,大概他是要早睡早起好休息了,所以穿着一身道袍,头上只插着一根木簪,整个人意态闲适的要命,就连库莫提,也不得不赞叹这个人实在是有传说中那些名士高人的风范。 总而言之,卖相好。 库莫提知道自己不能在他的帐篷里盘桓太久,否则各方都要来打探了,于是言简意赅的把自己在贺穆兰那里知道的事情说了一番。 崔浩凝神听完了库莫提的话,张口问道: “这个花木兰,可值得信任?” 他不问别的,只问这个,可见为人之谨慎。 若是问这话可是真的,未免显得库莫提“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意思。可要是问“花木兰可值得信任”,那就算这情报不实,也只是花木兰的问题,怪不到库莫提。 库莫提一听,便知道这个“先生”还是以前的老性格,而且随着年岁愈大,性格更加让人不讨喜,当场点了点头。 “花木兰应该是陛下身边的心腹,被派来黑山打探消息的。” 他也不怕透露这一点。崔浩是完全捆绑在陛下的车上的,他比先皇还要关心陛下的安危和前程。 清河崔氏倾力相助的皇帝,若不是位旷世明君,岂不是就堕了他们的名头,比前朝的“王谢”给比下去? 汉人也有汉人的尊严。 果不其然,崔浩听到库莫提的回答,立刻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给库莫提行了个礼: “多谢将军告知!崔某先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库莫提哪敢接了他这一礼,也还了一礼,才正色问他:“我极少出来走动,此番前来,怕是有些人就要多想了。我时间不多,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崔太常有何想法,速速说来吧。” 他自认没有崔浩的智谋,所以先说出准备让花木兰引蛇出洞的想法,崔浩听了满脸感激之色,击掌叹道:“将军所想,竟与在下不谋而合!花木兰值得信任,武艺又高强,最妙的是身份也不高,最适合做这个幌子。就是安全上……” “我暗中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新分给他的随从,也是一个通晓辨毒的家仆。只是比武场上刀剑无眼,不过以他的本事,想来能让他吃亏的不多。” 崔浩一脸意外:“将军竟对这花木兰如此高的评价?” “不是我对他评价高。我和他交过手,胜负在五五之间,这还不是生死较量,只是比试而已。即使是陛下身边,有这般身手的人也是少数。” 库莫提说到这个,不免有些自傲,毕竟花木兰是从他身边出去的人物,人人都会记得“花木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卫”。 木兰无长兄_509 “统万城一战,花木兰跟随陛下杀进大夏宫,以一人之力拖住宫门口的所有侍卫,让陛下成功离开宫门。崔太常,他最难得的不是武艺,而是对陛下的忠心。他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示警,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 “我知道。” 崔浩的手微微抖了抖,他说的很慢。 “我崔氏一门深受两代君王之恩,必当誓死报答。” 库莫提在心里哼了一句。 这种誓死效忠的话,他在花木兰面前也不知道说了多少。 若是说给花木兰听,还有可能传到陛下耳朵里,他说给自己听,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给陛下听的。 他就是这么实诚的人。 “我会派些好口舌的家伙将花木兰要大比的消息传出去,唔,为了逼真些,最好就说他在陛下面前已经做了允诺,要以‘三冠’的身份摘得第一,谋取将军之位。” 库莫提一点都不担心花木兰太过抢眼,花木兰若是爬不到重要的位子,皇帝派他来做什么? 就连中军新来的那个小子李清,都比他要高调多了。 崔浩点了点头,补充道:“不如我也放出消息,比武那天,我会为亲自到场,给冠军题字。加上这一条,那些刺客肯定会前赴后继地跳出来的。” 崔浩一字值千金,黑山大营里很多人不知道,但那些参军帐中的参军们一定会疯掉的。 “崔太常还要亲自去?派个替身吧,实在是太危险了。”库莫提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愿意暂避一二。“那几个刺客应该是得了毒药一类见血封喉的东西,否则不会那么小心。” “无妨,我有老君庇佑,又有天师保护,不会有事。”崔浩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安危非常放心。 “神仙要是能救人,我们还要来黑山干什么,直接让神仙镇守边关就是了……”库莫提最烦崔浩的就是这一点。“你是国之重臣,若是在黑山出了事,我们这些人都要惹上干系。” “将军放心,将军勿忧!”崔浩摆了摆手。“我此番出京,天师道的寇天师也跟着出行。他如今去了黑山观星,这几日便会回返,到时候我和他形影不离,自然安全无虞。” 库莫提撇了撇嘴。 “崔太常若是执意如此,也只能这样。” 希望那个天师别是个骗子就成。 “我这边明日就开始安排。崔太常最近小心左右,尽量不要到处跑。他们说外面的天穹庐难以靠近,说明参军帐中还是可信的,您若真要晃晃,不如去李参军哪里。” 库莫提拱了拱手。 “我今日出来的时间也太久了点,就此告辞。” “将军慢走,替我谢过花木兰的提醒之恩。” 崔浩和库莫提在外人面前关系一向是不咸不淡,也不好突然变得热情,所以没有送他出帐,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热络的样子。 库莫提出了大帐,见崔浩在帐外保护的部下都一副自己随时可能把崔浩怎么样了的样子,顿时露出一个不屑地表情,拂袖而去。 希望能够麻痹到那些刺客吧。 . 几日后。 右军。 “你听说没有,花木兰果然参加大比了!”右军一个看守营门的士卒兴奋地说道:“消息是中军那边出来的,应该没错!” “不会吧?不是说他在鹰扬将军身边混的很好嘛?连陛下都赐了他汗血宝马,他参加大比图什么啊?就算得了第一,也不过就是个偏将……” 另一个门卒纳闷地道:“鹰扬将军发个话,他不就是偏将了吗?” “你新来,你不知道,花木兰原本在右军大比的时候就该得了偏将的,不过他那时候风头太盛,引起了左军那个小心眼的抚军将军忌惮,差点下了杂役营。鹰扬将军爱才,就发话要了他,让他去身边当一个亲卫,免得去杂役营被人糟践……” 有个门卒大概是来的早,说起过往来有鼻子有眼。“当时花木兰走的时候,右军同袍纷纷相送,花木兰和他的同火们说,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回右军的,下次大比,他一定会来。” 这门卒激动地一挥拳:“这不!大丈夫一诺千金,他果然说到做到了!” “我们右军有什么好的,连吃的都比别人差……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右军不好,你来右军做什么?吃的比别人差,你杀的比别人多吗?杀的没别人多,别说自己吃的差!”老兵见不得新人抱怨,举起长枪就扫了一下这菜鸟。 “花木兰没在右军的时候,我们吃的更差!你现在看看我们右军的这些将军,每次出战,哪一个不是拼了命的杀敌?就是因为我们右军每次只要出来一个厉害的家伙,不是被人抢了去,就是被人陷害,所以从上到下卯足了一股劲儿,不想再被别人看轻……” “是是是,花木兰厉害,花木兰守信,话说回来,花木兰是什么样子的啊?居然让中军的将军都起了爱才之心?” “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可在校场见过花木兰。他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相貌威严,有万夫不当之勇,一身神力,简直让人震骇莫名。当时左军那些阴险小人带了人来捆他,他不愿走,几个人拉他都拉不住。有人要砍王将军,他就把两个膀子这么一撑……” 那老兵双手合拳做出一个双手叉腰的动作。 “那绳子就被绷断了!” “假的吧……” “头儿你又在吹牛!” “吹牛让我这辈子都不举!” 虽说围的人多他没看清花木兰长什么样,但那崩断绳子的事情他那同火是亲眼所见!能崩断绳子,怎么也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吧! 你见过小矮子能做这种事吗? “敢问几位阿兄……” 一个磁性地声音温和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在下要找一个朋友,可否请你们通传一声?” 几个门卫正说得兴起,没注意远处来了人,再一抬头,是一个身材高瘦,猿臂蜂腰的年轻小伙子。 这男人长相平平,单眼皮,瘦长脸,和他这身材倒是相配。只是一身黑衣看起来做工精致,一望便不是普通的货色。 这些人天天看门,察言观色最是厉害,见他是从中军方向过来,又穿的干净,脚下一点泥土都没有,便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士卒。 “这位将军怎么称呼?要找何人?” 那老兵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高高兴兴地凑了过去。 在军中,把人往大了说,绝对不会得罪人,哪怕是个小兵,被人喊将军,也只有高兴,不会因为被认错而生气。 若是上官,帮忙通传后,少不得还要给点“赏头”。 果不其然,人人都爱听好话,这年轻人听到老兵的询问,立刻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将军不敢当,我也是从右军出去的,并不是什么将军……” 他咧开嘴,带着几分重回故地一般的感慨: “就要大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现在竟不给随便探营了。麻烦几位帮我通传一声王将军麾下的百夫长,叫做那罗浑的……” 年轻人矜持地笑了笑。 “就说花木兰找他。” “咦?” “什么?” 木兰无长兄_510 “头儿你还说你见过花木兰!” 身高八尺? 虎背熊腰? 相貌堂堂? 万夫不当之勇? 一身神力?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门卫见了鬼的表情,上下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哪里又惹了什么谈资。 那老兵尴尬地望着她,似乎也没想到有这种局面,贺穆兰还没问出口怎么回事,一个士卒突然指着她,满脸窃喜地说道: “头儿,不举!” 啥? 贺穆兰下巴都要掉了。 前一阵子不是还传“巨物”吗?怎么她才走了没几个月,这就变成“不举”了? 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第181章 如何立威 那罗浑再见花木兰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离开了才个把月,可是却像是他离开了很久。 那个强大、温柔、偶尔会有些小迷糊的火长,渐渐去了一个让人触摸不到的地方。就像是鹰扬军的旗帜一般,鹰总是要高飞于九天之上,不与地上奔跑的走兽为伍。 阿单志奇经常说“老虎和老虎在一起,狮子要和狮子在一起,若是我们依赖惯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可那罗浑却不认为自己不是狮子,不是老虎。 他输给花木兰,甘愿放弃中军的招揽来到右军,到最后,花木兰去了中军,他还在右军里蹉跎。 若干人有家世,说去中军就去了中军,留下他们一群火伴,只能期冀着她自己回来。 这实在让人十分憋屈。 那罗浑是当上了百夫长以后,才知道花木兰这样的人有多么的少见,而他们是如此幸运,才会遇见了这样的火长。 武艺高强,心志坚毅,还能理解别人。 哪怕他自己,也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战场上去救若干人那种移动的吸引敌人的目标。也不会自找麻烦,为了保护他们而放弃到手的军功。 他明明只是一个小兵,做着的却是将军的胸怀和气概才做的事情。 他当了百夫长以后,每每看见手下的兵卒抛弃火伴、哄抢首级、甚至排挤新人时,就想到当初他们在黑一的日子。即使经常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他们从来都亲如一人,不分彼此。 那罗浑觉得那样才是对的,但他没有花木兰感染人心的本事,也没有阿单志奇的好人缘,所以他做不到让自己的部卒也如他们当时那般,只能用重重的责罚限制他们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起花木兰,想起阿单志奇,想起狄叶飞,想起同火的所有人,然后无比的憎恨左军带来功曹的那位将军。 某一段时间,那罗浑甚至理解了蛮古对牺牲的那些同火深沉的感情,他能明白为什么蛮古为什么情愿冒着被贬为门卒的风险,也要把左军的抚军将军教训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若是花木兰今日里不是亲来,而是传来死在鹰扬军里的噩耗,他们这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左军和鹰扬军再有任何好感了吧。 “为什么这么看我?”贺穆兰摸了摸脸。“我是对你始乱终弃了,还是因为狄叶飞也走了,所以你才……” “花木兰!”那罗浑恼羞成怒,“你那脑子没有被门夹过吧?” “啊,好好好,不开玩笑。”贺穆兰咳嗽了声。“对了,最近有没有人在你身边探头探脑?有没有人送你吃食?” “你走了,狄叶飞走了,我就是右军第一,每天都有人探头探脑。”那罗浑嗤笑了一声。“当年讨好你的那些手段,现在也有人做,不过我可不是你,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上次就害我们拉了肚子,这次我哪里还敢吃!” 贺穆兰松了口气。 “没有吃就好。最近……你自己多注意点。” 她不能说的太详尽,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罗浑眸光一寒,“你是说,有人为了赢,已经不择手段了?我听老兵们说,去年的大比,马战时还死了人,说是误伤,其实和故意的也差不多……” 贺穆兰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但她希望那罗浑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所以点了点头。 “知道是哪些人吗?” 他追问。 “我要知道是那些人,还来提醒你做什么,我自己就把他们揍到不能参加大比了……”贺穆兰笑了笑。“我出来一次不容易,等会还要回去,你自己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花木兰,他们说你还要回右军,是吗?” 那罗浑眼睛盯住花木兰:“是别人以讹传讹,还是你也确实要这么做?” “我以为我参加大比,表达的已经够清楚了。”贺穆兰拍了拍那罗浑的肩膀,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我要回右军,我要去虎贲骑,我还欠右军好多人情要还呢。” “那大比结束,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们就在右军等你。” 那罗浑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贺穆兰,伸出一只拳头。“大比之时,除了我们以外,你就把其他人揍到爬不起来吧……” “咦?” “哪怕给你再好吃的东西,哪怕和你关系如何好,都不要姑息,把他们揍到无法动弹,我知道你可以的。”那罗浑想起别人告诉他的故事。 “若是真有心思不正之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用实力碾压这些人吧,做到他们即使用阴谋诡计都没有人会承认他们的胜利……” “我们还在右军等你,在此之前,你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罗浑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郑重之态。 “要保护好自己!” . 贺穆兰回到鹰扬军中时,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十分温暖的状态。那 像是大冬天冷的不行,一抬头发现太阳出来了;或者是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想送给别人,去赠送的时候恰巧发现别人也留给了你一般。 她明明是去提醒朋友千万小心的,却被朋友郑重地提醒了。而那罗浑这个人,在她还在右军的时候,跟斗鸡似的,如今也变得体贴入微。 这是距离产生美的活例子吗? “我不是我一个人的……哎哟我的天,怎么有种大众情人的感觉……”贺穆兰摇头苦笑,回到自己的住处。 “去叫你主人出来,和我比试比试。” 一个身着银甲,手拿画戟的男子站在库莫提的副帐前。 他在和花生说话,但那语气,怎么听都一种盛气凌人。 “请问阁下找我何事?” 木兰无长兄_511 贺穆兰见花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替花生开了口。 “能否放开他?” 听到贺穆兰说话的年轻人赫然回头,见一身玄衣的贺穆兰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非但没有被人抓的羞窘,反倒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来的正好,你便是花木兰?来和李某切磋切磋,免得李某坐井观天,还以为中军新人里已无对手!” 李清和贺穆兰的经历差不多,虽然他一来就是百夫长,但也是经过中军大比的冠军,手上功夫不弱。李清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出身陇西李氏,世代将种,他父亲是当地的“宗主”,李清家中十来个兄弟,他因为和大兄关系处的不好,又不愿以后一直受大兄差遣,所以才自愿投入军营。 自他比武获胜开始,经常有人有意无意的在他耳边诉说右军第一人的武勇,隐隐有将两人做比较的意思。 他经常听得花木兰的名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不甘,无奈一个在右军,一个在中军,平日里也碰不到,听到别人说的兴起,也只能嗤之以鼻。 而后贺穆兰来了中军,却是鹰扬将军的亲卫,每日里和将军形影不离,更是难以接触,再后来甚至离开了黑山,不知跟着库莫提去哪里争战里,再回头时,带回一匹御赐的宝马,更是压他一头。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李清还是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被人撺掇几句,抱着画戟就跑来找花木兰比武来了。 贺穆兰眼睛一扫,见库莫提的王帐外突然出现了不少人影,就知道李清闹的动静应该不小,被不少人得知消息,早早的就跑来看热闹。 她生性不爱凑热闹,也讨厌被别人当做热闹看,所以环顾四周后,拱了拱手:“在下身为将军的亲卫,当以护卫将军安全为要任,不能轻易比试,真是抱歉。” 还不知道这些看热闹的人里,哪些是别有用心的刺客,哪些是希望两人斗得两败俱伤的竞争者,她又怎能让其他人如愿? 李清摘下头盔,横眉怒目:“你是瞧不起我吗?” “在下并非……咦?”贺穆兰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长相,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这人的脸应该在哪里看过,但又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她紧紧注视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对方已经露出恶心地表情:“花木兰,你瞧不起我就算了,还用这种眼神……” “敢问李清兄,家中是否有个排行第八的弟弟,和你长得十分相似?”贺穆兰终于想起他像谁了。当初来求亲的十四骑里,那个陇西李氏的李八郎,和他眉目间几乎是一致的。 “我家八郎和我同母,自然长得相似。你这人,我来和你比武,你和我攀什么交情!”他一拄画戟。“到底战还是不战?” ……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贺穆兰。 花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钻进帐篷里,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一把长刀,想要贺穆兰选择何种回应,不言而喻。 “花木兰,你去迎战。” 听闻这声命令,帐外齐刷刷矮了一片人。大约是库莫提在帐内听到动静,便走了出来。 这里是库莫提的王帐附近,李清敢去副帐要求见花木兰,却不敢直闯主帐,库莫提好歹也是一位王爷,就算大魏的王爷不值钱,也不是他一个宗主之子能够对抗的。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一反常态的命令,忍不住用眼神询问。库莫提正要想法子让花木兰立威,这时候这愣头青撞上来,正好用来离为了。 他知道在军中树敌太多不好,也不愿花木兰为了救崔浩变成众矢之的,便把这得罪人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你是我库莫提的亲兵,有人都邀战到门口了,若是避战,倒堕了我的名头。你去和他比试一番,不要手下留情。”他说到“手下留情”的时候重重咬了咬字眼,李清脸上一片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贺穆兰见库莫提说的认真,点了点头,干脆地从花生手中接过长刀,踏入面前的空地之中。 李清来这里和他比武,原本就是受人撺掇,此时见到库莫提出来了,心中开始有些后怕了,等贺穆兰真提着长刀对他做了个“请出招”的姿势,他反倒忐忑起来。 “我……我这是长兵器,你是不是换个……” 贺穆兰笑了笑。“又不是马战,既然要切磋,便选趁手的来吧。” 她说的轻巧,李清扛着一把画戟,顿时觉得十分可笑,把心头的不自在抹了抹,提着画戟就横扫了过去。 历来比武,武艺差的先出手,武艺强的后出手,这是一种后辈对前辈的谦让,李清被库莫提的话一挤兑,莫名其妙地就先出了手,这是他心中已经开始犹豫的表示。 贺穆兰并没有感觉到这些,她知道如今必须要大大的露脸,让那些刺客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所以刀刀都不留情。 陇西李氏世代出名将,李清虽不是家中嫡长子,但武艺明显也是家传,和贺穆兰这种从花木兰处得来的实战之法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只见贺穆兰的刀快,李清的招式精妙,两人兵器一长一短,起初还算是势均力敌,但到了二十招之后,李清的武器渐渐快要脱手,贺穆兰的长刀却比之前更快,几乎招招都到了贴着李清的面目削过去的地步。 冷兵器时代,一个人力大无比,能占的便宜实在是太多了。 李清此时才觉得用这长兵器和人步战真是傻逼。在马上时,有马匹替代人力,脚下不用耗费力气,所以用长兵器时,借助马的冲力并不算太辛苦。可在马下和人对战,对方又用的是一把长刀,和你贴身肉搏,这几十斤重的画戟则让人束手束脚起来。 贺穆兰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她见李清有渐渐乏力的势头,立刻欺身而上,一只手挥刀格住他的画戟,另一只手挥拳打出,直接落向他的胸口。 李清惊慌地后退避让,贺穆兰那落向他胸口的拳头变招成夺取他的武器,伸手在画戟的柄部一拽,便把画戟夺了过来。 李清见画戟被夺,状似疯虎地冲上来就抢,贺穆兰一手拿刀,一手拿戟,丝毫不乱,没有两招,李清被扫了出去,趴伏在地上,想要再起身时,贺穆兰已经横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承让。” 贺穆兰手中一松,让画戟落在他的身边。 李清抬眼看着贺穆兰,只见对方半点获胜后的自得之色都没有,浑如她赢的天经地义一般。李清也算是年少得志的英才俊杰一流,何时受过这种打击,顿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贺穆兰收了手中的长刀,走到库莫提身前,躬了躬身。 “将军,幸不辱命。” 李清羞愧欲死。 库莫提看了眼围观人等或好奇,或深思的表情,朗声道:“我虽准了花木兰参加大比,但也不想每天遇见这么多闲杂人等在我帐外闹事。下回若再有谁来‘比武’,吵得我无法处理公事,我就叫花木兰真的把那刀挥下去了。” 帐外各色人等顿时如鸟兽散了。 库莫提移步到李清身边,对着地上的李清说道:“我以前见过你大比,你不应当是这么鲁莽之人,是让你生起找花木兰比试之心的?” 李清原以为这将军要对他热嘲冷讽,却发现从他嘴里出了这么一句。 他傲是傲,但毕竟出自大家,从小家中环境复杂,转念一想,也变了脸色。 李清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沉下了脸。 “是尉迟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将,说我根本不是花木兰的对手,只要一交手,我便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只要是个学武的,听到这种话,绝不能忍。 “小伙子本事不错,但气性更大,城府不够……”库莫提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提防那位副将,我与尉迟将军有些过节,不要被人当了枪使。” 他说完这句话,负手回了王帐。贺穆兰是亲卫,只能跟上。 临钻入大帐之前,贺穆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清将那画戟插在地上,手扶着画戟正在出神,表情一片冷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军中人人都爱脑补。’ 贺穆兰摇了摇头。 ‘希望他还是看开一点吧。’ 自贺穆兰对李清一战扬威之后,各种对贺穆兰探究的视线都少了不少。 库莫提有意让她有机会“引蛇出洞”,根本不再安排她值夜,还劝她没事到处走动走动,多走些偏僻的角落,好惹刺客下手。 只是不知道是她亮出本事亮的太过了,反倒让刺客投鼠忌器呢,还是对方是在是谨慎小心,没找到合适机会,贺穆兰这几日到处游走,也落单了许多次,也没见到什么人拦路行刺,或者和右军一样送上吃食打好关系。 等到了比武之日前两天,那罗浑那边传来消息,他被校场上突然倒下的旗杆砸伤了,右肩肿的有碗口那么大,根本无法提起武器,更别说比武了。 贺穆兰千防万防,没想到自己这般出风头,结果伤的不是她,还是那罗浑那边! 这下,她真是有了把那些刺客揍得不能人道的心思。 木兰无长兄_512 “将军,是意外还是……”贺穆兰见库莫提从帐外回来,急急忙忙上去询问。“……有预谋?” “那罗浑在校场上喜欢靠着那根旗杆看别人操练,今日旗杆倒了以后,我和夏鸿将军去查看过,那旗杆下面的土被人挖松了,一靠就会倒。应该不是意外。”库莫提显然也很头疼。“那是大校场,每天来去的人不知多少,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为何不针对我?” “我怎么知道?”库莫提口气也不太好。“也许是你太英明神武了,连刺客都不敢对你下手吧!” 贺穆兰想起那罗浑对自己说过的话,咬牙道:“将军,若是真找不到凶手,那我就在比武时把他们都揍趴下吧。” “你说什么?”库莫提抬起头,“什么揍趴下?” “凶手狡猾,而且在黑山大营经营已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抓出来的。可崔太常身份尊贵,不能有一点闪失,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让人能去领赏好了。” 贺穆兰的眼神里露出狠戾之色。 “除了那罗浑和李清,人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将军派出来的刺客,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先让他们没有行刺的能力。” 那罗浑的胳膊伤了是吧? 那她就让他们也都连拿刀拿剑的力气都没有! “你这口气好大。你确定你有这样的能力?”库莫提好笑地看着花木兰,“就算是我,让我在三军大比中把所有人揍趴下,我也不敢说可以做到。” 库莫提已经是三军公认的武勇之人,又是主将,他说他做不到,那军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做不到也要做。”贺穆兰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花木兰在的时候,也曾进行过这样的比武,那时候是和京中来一同征讨柔然的将领比试,花木兰大获全胜,得了不少赏赐。 既然那时候都可以,现在只不过和一群新兵比武,没理由她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吗?”库莫提摇了摇头,“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种倔脾气。罢了,真要想行刺之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谋刺的,说不定你本事太大,倒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路出马脚来……” 库莫提似是想到什么,“既然如此,你的安危也不能不被考虑。待我准备一番,确保你万无一失。” “将军……” “你别有负担,我们是要救崔太常的命,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轻松的得了我们的襄助?我知道他有一些珍藏,回头替你去借来。” “啥?” “唔,不用谢我,你护了我几月,算是给你的俸禄吧?” ‘谁要谢你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能不能也征求征求她的意见啊!找崔浩借东西,她是有多大的脸才敢穿啊啊啊啊!” . 几日之后,贺穆兰顶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参加了大比,步射、骑射两项皆以“上上”的成绩通过,虽不是最强,也绝对是大比之中的佼佼者。 举重、步射和骑射向来能刷掉一大批人,和贺穆兰、李清等人参加最后一场的,无一不是三军之中的声名鹊起之辈,或是在沙场征战已久的老兵,待两射一过,军中已经只剩十二人参加最后的“马战”。 无论是魏人、凉人、秦人、夏人,还是柔然人,都是以骑兵为主,但凡骑兵,最重要的便是马和装备。 鲜卑是府兵制,人人都自带铠甲和装备,对战马也十分重视,在军中大比,到了最后一场,哪怕再有傲骨之人,都会想法子或借、或购,给自己添置一身足以扬名的行头来。 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军大比历来是黑山重中之重,有时候连皇帝都会亲临。这一次恰逢讨夏大捷,皇帝没有亲至,但朝中重臣却是来了不少,军中所有将军除了值守的,更是全部到场,能否一鸣惊人,就在此一举。 就这几日,托关系的托关系,攀亲戚的攀亲戚,大家各显神通,就为了寻一副好的兵甲。原本出身豪门富户的李清等人自是不说,便是右军杀入最后一场的杀鬼,也东拼西凑了一身好铠甲,看起来十分威风。 可当花木兰纵马进入场中的时候,无端端还是亮瞎了一群人的眼睛。 只见他头戴虎面束发紫金冠,内穿玄色锦袍,身上披着饕餮吞头的连环铠,腰间系着雕饰着各种异兽的宝带,弓箭随身,手持铁槊,坐下汗血宝马嘶吼咆哮,有黑龙腾空之势。 饶是一干来观战的右军同袍,好半天也没有认出那是他们那穷的只能捡皮甲穿的玄衣木兰。 ‘屌,太屌了!’ 一干同袍泪目。 这才去了鹰扬军几个月啊,都赶上他们家镇军将军,阿不,比镇军将军穿的还要好了! ‘屌,太屌了!’ 贺穆兰骑在马上泪目。 这一身镶金带银的全由崔浩提供,听说还是真正的古董,汉代时名将所穿,三国时期各方混战,某强人缺乏军费,从那名将的墓里给掘出来的。 至于是哪个名将,贺穆兰都不敢再想他的名字,生怕晚上睡觉时,被那名将爬到梦里毒打一顿。 崔浩喜欢收集“古董”,尤其喜欢收集名贵的甲胄,保养的也都栩栩如新。他身边几个家将武艺高强,穿的更是拉风,库莫提出门一趟,便帮贺穆兰弄了这么一身来。 ‘妈妈呀……这真打起来,掉了几颗珠子,我拿什么赔啊……’ 贺穆兰肃容骑在越影身上,接受四方的打量,其实已经快要疯了。 穿成这样,还能不能好好的打架了! 她想念她那身黑不溜秋的乌锤甲…… 好歹结实啊! ☆、第182章 暗算不成 贺穆兰允诺的郑重,库莫提为了让她先声夺人,弄来这么一套古朴的铠甲,佩着她座下的大宛良马越影,端的是威风无比,颇有名将风范。 但正打起来的时候,贺穆兰才发现她说的容易,可能走到此刻的对手,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庸人。 莫说李清,便是眼前这个中年大叔长相的左军之人,便已经让她感觉颇为棘手。 此人用的兵器不是别的,而是一对狼牙棒。 这是北方胡人爱用的武器,在战场上挥舞起来,不死即伤,只是太费力气,又长得难看,很多将军都不爱用。 贺穆兰的铁槊还用的是乙浑少连的兵器,槊是最为坚韧而富有变化的兵器,便是拓跋焘用的也是此种兵刃,但对方的狼牙棒不停地撞击着贺穆兰的铁槊,饶是贺穆兰力气惊人,也有一种快要架不住的感觉 仅仅从气势上来看,都像贺穆兰只有招架之力的样子。 其实左军那人心中也是诧异。他从小力大,就喜欢用锤子棒子一类的兵器,等投身军中时,家人便打了这一副武器,凡是和他交手的新人,很少有十招过后还敢继续用兵器相格的。 可这花木兰不当挡了,而且看起来双手也没有发麻的迹象。 贺穆兰又对了几招,心中暗暗叫着不妙。她的目的是大胜对方,让别人毫无暗算之机,若是一直这么招架下去,还算什么大胜? 她一咬牙,对方举棒来攻的时候,突然站立在马镫之上,一个侧身避开了狼牙棒,提起铁槊便刺对面大开的空门。 那对手一愣,提起狼牙棒要挡,越影已经借此机会到了对方的身前,见敌人的那匹马比自己高壮,立刻发足猛蹬。 对方的马左右闪躲,狼牙棒没有抵住位置,贺穆兰铁槊前伸,插入这人肩铠与衣服的空隙之中,往上一挑,活生生把他挑落了马下。 那大叔还想翻身上马,无奈越影的大蹄子已经近在他的眼前,马上贺穆兰铁槊下刺,他只能乖乖认输,牵着马离开了。 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耳朵,收起自己的轻敌之心,不敢再认为能够“大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贺穆兰打败了左军的那位百夫长,顿时右军里爆发出一阵喝彩。贺穆兰如今身在鹰扬军,来观战的鹰扬军众骑士也是欢声震天。 木兰无长兄_513 崔浩坐在点将台上,和黑山大营的众位将军观看“马战”的比试。有几个私下和崔浩有私交的,见贺穆兰穿着他的那件收藏品,不由得露出诧异地神态:“崔太常,那套铠甲……” “啊,你看出来了?鹰扬将军来借,我便借给他了。”崔浩没有隐瞒什么,反倒大大方方地说道:“鹰扬将军实在是爱才,我见他如此看重花木兰,便答应了。” 库莫提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他说的没错。 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库莫提很少和汉臣打交道,崔浩虽和他有半师之名,但平日里却很少来往,如今为了一个花木兰,库莫提居然去找崔浩求借铠甲,在场众人顿时生出了各种想法,一时间沉默不语。 崔浩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的表情,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出来,最终无果。 库莫提所说的“将军”云云,让他十分在意。他在朝中政敌不多,恨他恨到想杀了他的,可能也有那么几个,可他在军中却没有什么仇敌,更别说“恨之入骨,杀之后快”的那种。 这“将军”原本是想杀拓跋焘,杀不了,退而求其次要杀他,这帮匆忙,仿佛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一般,究竟会是何人,实在是让人费解。 他稍稍有些走神,蓦地一声喝彩之声大起,右军的几位将军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击掌,顿时让崔浩清醒了过来。 他朝着他们目光所向看去,只见校场中的花木兰挥槊下劈,正将一员小将劈落马下,而他的马还没意识到马上的主人落了马,已经跑到了两人前面,直到察觉身上轻了,才开始小步的走动起来。 “连破三人了!其他几队那边谁胜了?” 校场比试是分为甲乙丙三队,一队四人,每组赢了的人参加最后的比试,贺穆兰是甲队第一,其他几组还没分出高下,所以这些将军才有些坐不住了。 “好快!” 夏鸿感叹着对着库莫提说道:“花木兰刚刚进右军的时候,可没这个本事。当时右军大比,一场下来……” 夏鸿突然语塞。 他想起那些事先给花木兰送吃的同袍。也许不能干脆利落的取胜,是因为……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库莫提见夏鸿连花木兰一点不好都不愿意说,也很感叹:“难怪花木兰怎么也要回右军,夏将军对花木兰实在是好的让人羡慕。若有您这样的上官,怎么不让部下誓死投效?” “蛮古都为了花木兰当了门卒了,王将军也降成了副将,花木兰回右军是对的。将军所在的鹰扬军虽好,但当一个亲卫有什么滋味,沙场上带兵冲杀,才是每个男儿的梦想。” 突贵想起右军后来的变化,在一旁插了句嘴。 夏鸿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库莫提意外地看了右军诸人几眼,发现他们各个都是认同之色,一副花木兰本来就该在右军的样子,心中也是错愕。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良禽择木而栖,他把花木兰收入帐下,若是花木兰不提走的事,他也不会将花木兰送走,任哪个将军,都梦想着有花木兰这么一员猛将。 他不争功,也没有什么野心,武艺又十分高强,简直像是天上送下来的良质美才一般。 是他脾气太好,还是花木兰的信用太好,竟让右军从上到下,都笃定花木兰一定会回去? 库莫提突然生出几分逆反的心理,想看看若是他不放人,或花木兰不准备去右军,右军和花木兰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这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就抛之脑后。 他的目标是那里…… 他将眼睛望向主将位的拓跋延。 今年他二十三岁,再给他五年,他定能成为黑山大营的主帅。到时候,无论是右军也好,中军也罢,都是他的人马。 花木兰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穆兰连赢三人,持槊下马休息。胜得快便有这种好处,休息的时间都比别人多一些。 另一边,杀鬼含恨被李清挑于马下,丙组一位皮肤黝黑的士卒也是力挫三人,顺利杀到最后。 李清自然不会是刺客,那剩下的可能,便只能是皮肤黝黑的那位士卒了。 三军大比,已经连续几年都是中军之人最后获胜。这种最底层兵卒比试的比武,将军是不参加的,而一般有些家底和身家的高门贵族,一来便是个裨将之流,也不会参与比武。 像是李清这般还是个百夫长的,少之又少。 中军每次皆赢,也是因为中军的甲胄齐整,出战次数多,人人都作战经验丰富的缘故。右军和左军每逢大比有了优秀的人才,也经常被中军的将军用些手段调去,久而久之,人人都对中军的士卒获胜见怪不怪。 但今年出人意料至极,战到最后的,竟是右军出身一人,中军出身一人,左军出身一人。 花木兰虽然是以鹰扬军亲卫的身份,但她是以三军新人大比第一、右军大比第一的资历迎战的,谁也不好昧着良心说她是中军的出身。 如今这样的场面,便是多年都未曾遇见的、真正的“三军大比”。 贺穆兰看了看李清,又看了看那不知名的士卒,对方长得黝黑,五官倒不粗鄙,见贺穆兰见他,拱了拱手,笑道:“我是左军的石冒,祝两位武运昌隆。” 这人也是有意思,在这个时候祝两人武运昌隆,岂不是隐隐就有认输的意思? 李清还有些年轻人的跳脱之气,见他如此说话,登时眉开眼笑。贺穆兰心中有些担忧,这人若不是如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洒脱,那就真是个可怕之人了。 到最后一场时,校场将官将规则一说,三人均是傻眼。 竟是混斗! 但凡一对一单挑,再过困难,不过是比拼两人的实力而已,如今三人混战,最后留在马上的才是赢家,这胜者是谁就不好说了。 人人都知道李清比武输给了花木兰,若是他心中不平,和石冒联手先除掉了花木兰,两人再慢慢比试,也不是不可能的。 贺穆兰望向点将台,因为隔得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就她知道的三军大笔,最后一场绝不是这样的! 校场内外顿时议论声、嘘声一片,点将台上库莫提给了崔浩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表示是自己的主意。库莫提蹙了蹙眉,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关心局势。 三个人骑在马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打。 哪怕李清和石冒真想合作干掉花木兰,众目睽睽之下,也没这个脸。 还是贺穆兰干脆,一提铁槊,率先向石冒攻去! 她知道李清不是刺客的嫌疑对象,那就先把石冒打趴下再说! 石冒见贺穆兰一上来就刺他,惊慌了一瞬,立刻举起长枪阻挡,和她过了几招。贺穆兰的马比石冒要好,无奈她的马是匹小马,没有对方高大,石冒占据身高优势,一记长枪刺来,贺穆兰弯腰躲过,擦过头顶的虎面紫金冠,冠子摇晃了两下,惊得贺穆兰伸手去摸。 完了完了完了,老虎脸会不会瘪下去啊! 会不会被后世发掘出来的考古学家起个什么奇怪的名字啊,例如“凹虎紫金冠”什么的! 石冒刺出去以后,见贺穆兰先摸自己的头冠而不是脑袋,心中顿时大喜! 她这一套盔甲是借的!她怕坏! 霎时间,石冒招招都朝着贺穆兰的头冠、吞口、带扣等处扫去。盔甲的要害之处自然坚固无比,可这些装饰却不是如此,而且装饰之处多用金银玉器,也比要害处的生铁、坚甲要珍贵的多。 ‘妈的!果然是外表憨厚,内里奸诈!’ 贺穆兰闪身避过几下擦着肩膀的歪招,举槊猛刺,顾不得伤不伤出人命来了。 “那石冒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刺要害,专挑臂膀和脑袋顶上下手?” 一个将军看出不对来。 “花木兰还都躲了!躲什么,趁机反击啊!” “你这都没看出来,花木兰穿着崔大人的甲胄,怕弄坏啊!” “这一身确实漂亮,难得也实用,我看着都心动,崔大人,这件也是古物?” 崔浩见视线到了他的身上,便点了点头。 “有些年岁了。” 木兰无长兄_514 “是何来历?” 崔浩摸了摸胡须。 “若花木兰此战又胜,便和这套盔甲的原本主人有些关系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吕布的,立刻就有人说吕布头上的是三叉冠,绝非虎面。有说是刘关长哪一位的,又被人笑话刘备当年没什么钱,手底下武将用不起这样的好甲。 库莫提看着贺穆兰那憋屈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不愧是从右军出来的,小家子气怎么也改不掉。 右军几个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拍着桌子大笑。 ‘奶奶的,当年我也是把照夜明光铠当镜子洗脸的人,如今居然被逼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此时再看石冒,怎么看怎么恶心,反手刺出一枪,擦过对方的耳垂,带出一片血痕。 石冒见贺穆兰渐渐避开了他的攻击范围,自己又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便对着一旁袖手旁观,似乎是在走神的李清喊道: “李兄,这大比是要考验我们的武艺,你在这边坐山观虎斗,到底算是哪门子武艺?” 他知道李清素来高傲,上来便用激将法,果不其然,李清立刻回神,怒道:“我是不愿占你们的便宜,哪个坐山观虎斗?” 他见花木兰占了上风,也持着画戟上来,和石冒一起夹击花木兰。 贺穆兰左边挡上几招,右边刺上几下,李清一加入战局,她立刻压力剧增,但她心中厌恶石冒,便依旧把大半的攻势放在石冒那边,李清也不知道贺穆兰为何这么“优待”石冒,又觉得自己受了轻视,便屡屡使出杀招来,攻其必救之处。 “这一战,已经是花木兰赢了。” 一员老将感慨道,“就是我在那沙场之上,被这两个年轻人如此围攻,也腾不出手来反击。这花木兰对石冒招招毫不留情,这才是战场上的生存之道。只有挑一路破之,才能找到获胜的法子,否则只能一直被困在那里,累到脱力。” “那石冒也不错,外宽内细,又懂用言语挑衅对方。也许武艺不及花木兰,倒也算是个智将。倒是李清,出身名门,武艺也不弱,就是太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还需磋磨磋磨。” 石冒借李清之力,专拣贺穆兰的各处要害下手,“噔”地一声响,对方的枪尖斜斜地划过她的胸甲,惊得花木兰一身冷汗。 若不是这饕餮宝甲的胸内镶有甲片,这人这般斜刺,她胸前肯定要淤青一片。在这军营里,伤了哪儿都好办,最多不要脸一点露出来擦药,只有伤了胸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石冒这一下,连李清也看出不对来。 “石兄,比武乃是切磋武艺,怎可专拣要害下手?若是对方穿的不是宝甲,这一下可就要了命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那么好,招招都不致命!”石冒随口解释一句,又对贺穆兰的紫金冠刺去。 贺穆兰被石冒弄的憋屈,加之又真怕毁了这套铠甲,纵马突然离开,跃出几丈之外。 贺穆兰纵马奔走,石冒挥马要追,不料李清却横马拦截,举起长戟封住他的去路:“石兄和花木兰斗了许久,小弟看着技痒,也来领教领教。” 显然是对石冒也生出了不满。 贺穆兰跃马到了一边,在旁人惊呆了的表情中开始卸甲,抛于马下。 摘了头冠,去了铠甲,解开带扣,卸去连环铠的兜档,贺穆兰动作极为迅速,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已经摘得干干净净。 她伸开双臂,左右活动了一下,顿时神清气爽。 那可是冠军侯的旧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人,可对于她来说,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英雄了! 这可是连黄巾贼掘了墓都不敢穿出去的铠甲,她哪里敢有一点点的损伤! 贺穆兰对着石冒的方向冷冷地一笑。 欺负她穷是吧? 那她就欺负他弱! 贺穆兰脱了盔甲,气势不降反升。她身穿一身玄色衣袍,更衬得英姿勃发,虽长相平庸,却说不出的意气风发,让人侧目。 贺穆兰驾着越影一个加速,到了李清和石冒的身边,举槊跳开两人的兵器,大喝了一声:“李兄且让我和他一分高下!” 石冒见贺穆兰脱了铠甲回来,眼睛瞪得浑圆。李清是知道石冒枪法的刁钻的,惊呼出声:“你不要命了!” 贺穆兰不再理会这二人,运足十分力气,招招都对着石冒的铠甲上招呼。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铛铛铛,铛铛铛铛! 一阵阵让人牙软的声音传出来,并不是其他,而是贺穆兰的铁槊击打在石冒铠甲上的声音。 看起来贺穆兰似乎没有挑着对方的要害下手,但她的力气何等大,铁槊又是坚韧之物,力道容易传到下层,敲打到铠甲上倒要比铁棍一类更要疼痛难忍。石冒只是挨了七八下,便满脸大汗,狂叫了起来。 李清看着石冒单方面被打的样子,一时竟然有些胆寒,不敢上前相帮。等他想要上前的时候,对方已经被自家的战马掀落到了马下! 原来贺穆兰劈打他的时候,力气全部都是往下传的。人要站在地上,这力气就通过双脚传到大地里去了,可是石冒骑着战马,贺穆兰每重重击打一下,那力道雄浑无比,除了让石冒受了,竟有小半全传递到了马的身上。 这石冒的战马被震了许多下,脊背吃痛,无法再承载主人,便听凭本能,将他掀到了马下。 “咦嘻嘻嘻!” “越影,不要!” 越影是何等古怪的性格?它见此人落于马下,刚刚主人又一直吃瘪,此刻兴奋地不行,立刻人立而起,要把此人毙于马下。 校场上呼声一片,许多将军一跃而起,就怕这场大比也弄出上次的人命来! 贺穆兰猛拉缰绳,要将越影的脑袋偏到另一边。说时迟那时快,李清驾马狂奔,对着越影猛撞过去,两匹马撞在一起,一白一黑两匹马嘶鸣不已,纷纷将主人摔落马下。 贺穆兰被摔得头晕眼花,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就见面前什么闪亮地东西迎面袭来,她在马下作战过好几次,条件反射地一个打滚避开,再定睛一看,简直是怒不可遏! 石冒虽然对她保持的是出拳的动作,但刚才那银光一闪的,绝不是拳头。 “石冒,你竟然暗算人!” “大比的规矩是谁最后掉落马下谁赢,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先落马,然后是李清。既然三人都落了马,我两自然是谁先趴下,谁是第二……” 嘭! 贺穆兰一拳将他击飞了出去,面目狰狞。 “不过是一场比试,你竟动了短刃!我刚刚就该让越影踩死了你!” 李清也跌的七晕八素,刚爬起身,就见贺穆兰一拳将石冒击飞,立刻神情大变,上来阻拦。 “花木兰!他都已经落了马,你又何必这么……” 他的话被贺穆兰难看的表情活生生吓得顿住了。 贺穆兰几步走到石冒的身边,满腔怒意顿时上涌,加之又有那罗浑被暗算无法参加大比之事在前,拳脚更是重了几分,将这石冒活生生打成了猪头。 待他毫无招架之力时,贺穆兰在众人各种眼神之下从他袖子里拽出一把短刃来,掷在地上。 凶器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李清见到此物,顿时不语。 “这样的货色,居然还战到了最后!亏长了一副忠厚的皮相!”贺穆兰对着李清做了一个起手的动作。 “你还有什么异议?要战便战,我的嘴上功夫一向没有拳头厉害!” 李清自嘲地笑了笑,拱手认输。 木兰无长兄_515 “我上次步战便输给了你,何必在三军面前自取其辱。” 贺穆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认输了? “花兄以一敌二,尚能保持不败之绩,又能察觉这石冒外忠内奸,我不如你多矣。” 李清也是能伸能屈的汉子,摆摆手便去牵马。 “吓!” 两匹马刚才撞在一起,双手冲出好远,待李清看到两匹马的样子,顿时被惊得瞠目结舌。 “花兄!” “咦?” “你的坐骑……” 为何老去咬我那母马的耳朵? ☆、第183章 大比之后 石冒怀揣利刃,即使不是为了行凶,也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利刃上并无毒药,和贺穆兰在帐篷里听到的话根本对不上号。 石冒隶属左军,自贺穆兰被左军的抚军将军带人陷害以后,那位将军下场自然不太好,几乎被蛮古打死了,左军和右军之间也有了间隙,如今石冒又准备在马下对贺穆兰下毒手,更是引起了众怒。 要知道贺穆兰要不是为了制止越影踏死他,原本是没必要落马的。 一个要行刺高官的刺客,应该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提早动用凶器,所以石冒究竟是不是那位“将军”的属下,只有看崔浩等人的手段了。 贺穆兰校场立威,以一敌三,虽然三人最后都摔下了马,但一个认输,一个私下暗算人触犯了规则,最后的胜者还是贺穆兰。 当大将军拓跋延宣布贺穆兰是最后的胜者之时,校场里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三冠的冠军! 以一敌三! 五六年来,第一位右军出身的冠军! 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接受万人的欢呼,心中并无太多的激动,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站在崔浩身边的道士。 年轻的、更加道骨仙风的寇谦之。 她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在死了一次后又复活过来。 寇谦之将眼睛移向她,似乎是有些不确定地眯了眯眼,看了她许久,之后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当年我初见你,并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拥有你这种先天阳气,又是心性坚毅清明之辈,不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便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均是以武力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之人。” 寇谦之在幻境中对她所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贺穆兰见寇谦之只对他笑了笑便移开了目光,心中更加捉摸不清寇谦之是不是也是未来的来客了。 而那引她去帐篷之人是否是寇谦之 ,更让她心头一片迷雾。 “花木兰?花木兰?”一个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我知道你很高兴,不过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失态!” 库莫提的声音让出神的贺穆兰一下子惊醒过来,有些发愣地看了过去。 在他身边,身着戎装的库莫提用手按着她的肩膀,小声和她说道:“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对崔太常动手,你清醒点,若有意外,记得护他。” 贺穆兰眨了眨眼,轻轻点点脑袋。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都是个普通的卒子!”库莫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掩饰她的突然出神。 “期待你纵横沙场,与我并肩而战的那一日!” 贺穆兰受这位鹰扬将军照顾良多,已经到了不知道如何还清的地步。偏这位将军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而如此做的,这就让她更加感激涕零。 她只能深深地施上一礼,献上自己所有的感激和尊敬。 “花木兰……” 贺穆兰开口道。 “……定不负将军的深恩。” 库莫提也不知听过多少这样的话,他笑了笑,像是非常满意的离开了。 库莫提是贺穆兰原来的主将,待库莫提褒奖一番后,拓跋延便开始赏赐几位佼佼者的成绩。 贺穆兰得了一张雕花大弓,这弓是由不知什么动物的角制成的,入手温润,而且颇为厚重。贺穆兰喜欢射箭,得了这弓,顿时爱不释手。 李清得了一匹宝马,因为据说他的战马在上次出战时被人射死了,只能勉强用替马出战。替马是一匹母马,因为身材比一般母马高大,性格却比公马温顺,便一直做着李清的替马。 杀鬼等人都得的是各种武器,能入最后的十二人,无不是人中俊杰,他们在花木兰身后一字排开,接受封赏,贺穆兰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就担心背后射来一支暗箭什么的,突然就解决了崔浩的性命。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直到崔浩挥毫泼墨,盖上印鉴,都十分正常。 崔浩和寇谦之一起上前,崔浩让随从捧上那副刚刚写成的字幅,纸上连墨迹都未干。 丈余长的纸上,写着“勇冠三军”四个大字。 贺穆兰自然是识字的,弯腰接过了那字幅,谢过崔浩的赏赐。 “花木兰,你有勇有谋,难得的是十分忠诚,本官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想来鹰扬将军会为了你来找我求借宝甲,也是因为如此。” 崔浩自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拓跋焘私下的心腹以后,对贺穆兰的态度也越发的友好。 “所谓宝甲赠英雄,那套冠军侯昔年的旧物,我就赠与你了。希望你能勇冠大魏,他日也得封‘冠军侯’,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 贺穆兰见这个没什么交情的重臣居然对她给予这样的厚望,甚至把那套铠甲都赠给她了,顿时把嘴巴张成了个“o”字型。 那套铠甲拉风是拉风,但象征意义已经大过了实际用处,无论是哪一个武人,都不会轻易穿它去战场征战。 贺穆兰知道崔浩家富甲一方,却不知道他能把这种东西随便送个小兵,一时间不知道是受宠若惊多些,还是仇富的心理更多些。 这也太屌,太屌了! 霍去病当年“使得六畜不生息”,对于胡人来说,更是有着特殊的地位,崔浩得了他的铠甲,也不敢随意使用,就是怕鲜卑贵族会多想,有意认为他含沙射影。这套宝甲在他手里反倒有些烫手,如今得个机会送了出去,还能落下一个人情。 崔浩笃信道教,见贺穆兰露出那样的表情,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指着贺穆兰问身后的寇谦之: “道长善于观人,你看看这花木兰,日后前程如何?” 寇谦之看着贺穆兰,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可是天赐的将星,前途无限是肯定的,便是名垂千古,也不意外。” 寇谦之何曾对人有这样高的评价?饶是崔浩也忍不住多看了贺穆兰几眼,见寇谦之不是客套,笑容更加和蔼了起来。 “竟是如此?那我这铠甲送的更是值当了。花木兰,寇天师轻易不会夸奖一个人,望你日后真能成为国之栋梁,匡扶社稷。” 他鼓励了几句,便带着寇谦之回那主位上去了。 贺穆兰只觉得背后各方射来的视线简直要烧熟了她的后背,不由地“忧怨”地瞪了寇谦之一眼。 木兰无长兄_516 这道士…… 哎,不说了。 崔浩和寇谦之也送完了奖赏,接下来的便是“点将”。 大将军拓跋延迈步走到点将台的正中央,对着三军高声道: “我黑山大营的惯例,三军大比夺冠之人,可按军功授予实缺。功曹何在?” 被素和君“斥责”过的几个功曹如今恨不得捧着花木兰的脚喊爷爷,见大将军拓跋延呼喊,立刻捧着花木兰的几本军功册奔上台来。 “花木兰军功几许?念!” “是!”几个功曹打开册子,开始念了起来:“丁卯年九月初四,初战,斩敌十二,下获……丁卯年九月二十一,得首级十四,下获……丁卯年十一月初七,得首级……” “丁卯年十二月二十一,俘虏奴隶三百七十二人,上交军中,中获。戊辰年正月初四,随鹰扬军出战,救援朔州……” 那功曹最近刚刚把花木兰的功劳统计完毕,鹰扬军有自己的功曹,对每个人的功勋记得更是清楚,这些功曹最后把花木兰的功勋统计完的时候,根本不相信一个新人在不足一年内能获得这么多的功勋。 别说功曹们,便是在校场上听着花木兰军功的将士们,也都是瞠目结舌。 初战便斩敌十二,那黑一那一火有多强,不言而喻。 他们还不知道第一战里那被杀的十几个敌军大多是花木兰所射杀,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么诧异。 那功曹零零碎碎读了有半个时辰,整个沙场从议论纷纷到小声喧哗,到最后的鸦雀无声,几乎是连某个人嗓子发痒的小声咳嗽都听得见。 便是库莫提也没察觉到花木兰跟在他身边以后立下了这么多功劳,意外的和身边的若干虎头说了几句什么。 贺穆兰却并没有觉得如何荣光,反倒有些不自在。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少年,而是年近而立之年之人,站在大校场上听着别人宣读自己杀了多少人,莫名地有些憋闷。 这个时候,她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功劳是建立在无数条人命上的。虽然她是保家卫国,虽然她是为了自保,但听到自己杀了多少人,俘虏了多少个奴隶,总是有些不舒服。 那功曹细细碎碎念完了她所有的军功,对着大将军回道:“花木兰如今军功已经六转,应当授予‘上骑都尉’之勋。按照我大魏军制,武勋降两等授官,应授游击将军一职。” 游击将军和杂号将军,都是可单独领军两千的将军。 前世花木兰这个时候,已经是“虎威将军”了,“虎威”便是她的旗号。而狄叶飞则是“游击将军”。 拓跋延似是也被花木兰的军功所震动,思索了一会儿以后,朗声说道:“花木兰,游击将军未免显示不出你的威武。你力大无比,搏杀之时又有猛虎下山之势,本将军便封你‘虎威将军’一职,虽是杂号,位同游击,领军三千。” 果然还是虎威。 贺穆兰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接受了这道封赏。 “本将军听鹰扬将军所言,你不愿留在中军,想回右军效命?” “是,末将想回右军效命。” 贺穆兰的回话一出,中军的镇军将军尉迟夸吕顿时黑了一张脸。左军知道花木兰和他们有过节,也没存着招揽之心。他们的主将迟迟没有到任,一直是大将军先兼着,也不知朝廷是什么心思,根本不准备露这个脸。 夏鸿和王猛心中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花木兰十之七八会回右军,但如今明明白白地听见,忍不住双双露出笑意,他们身后的右军将军更是笑出声来,喜形于色。 三军大比的冠军,在中军都算是鹤立鸡群之人,兜兜转转一圈后还要回到右军,对如今正在渐渐振奋起来的右军来说,无疑是一剂良药。 拓跋延早就从库莫提那里知道花木兰死了心要回右军的事情,此时并不多啰嗦,他也不可能当着三军的面,劝说他“中军比右军好多了你去中军”这样招惹众怒的话,所以便只是转头和记录升迁的司功参军说道: “等大比结束,将花木兰升为虎威将军,兵甲、兵员的补充,和右军镇军将军夏鸿商议。” “是!” 贺穆兰见拓跋延应了她的请求,连忙高声道谢。 历来大比的冠军前途都是大好,左右军中的虎贲、骁骑两营,主将大半都是冠军,中军的几位先锋将军,也都是如此得来。 拓跋延勉励了贺穆兰几句,便下令今日每火加肉菜一道,蔬菜两盘,算是共襄盛举,顿时校场里欢叫声震天,贺穆兰一下点将台,就被礼官上来披红戴绿一番,右军众将士将她团团围住抬了起来,在黑山大营中绕了一圈,才抬回右军去了。 ‘救命啊!这是谁在趁机乱摸她的腰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还有谁掐她的屁股,本来就没有肉啊喂!’ 这是全军的盛事,更是右军的狂欢之夜,点将台上众将军和大臣见着贺穆兰被人抬走,也都纷纷追忆起自己年轻时的岁月,笑着看着他们渐渐离开。 夏鸿带着右军诸将走的是最早的,他们是右军的主将,右军新增一员将军,无论是营帐还是新到的手下,都是要妥善安排的。 一般来说,新增的将军要自己练兵,当年花木兰和狄叶飞便是自己练的新兵自己带,陈节就是那时候被升为亲卫的。 如今右军新兵只有一千多人,就算全部给了花木兰,那也还有八百人的不足,得等到春天军府再送新人过来,才有兵员可以补充。 而花木兰确实是员马上可以上战场的猛将,右军也需要得力的先锋将军。哪个主帅也不愿意让她蹉跎小半年去练兵,回营后这些将军免不得要商议一番,从各位主将的帐下调拨一批人过去,再抽调新兵补充。 想到那个犯错被剥夺了将职的将军,他还留下来一千多骑兵,夏鸿突然有了主意,开始和身边的将领们议论了起来。 当夜,右军之人载歌载舞,烤羊烤猪,贺穆兰和昔日同袍故友彻夜狂欢,自是不用多讲,就算中军那边李清并未夺冠,喧闹之声也响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熬了一夜的贺穆兰去鹰扬军中辞行,路过所遇见的鹰扬骑士纷纷对她表示祝贺,也有恼怒她没有留在鹰扬军中而失望避开之人,贺穆兰心中去意已定,和他们寒暄一阵后,便踏入了库莫提的王帐。 库莫提似是也一夜没睡,见贺穆兰前来,给她赐了座,揉着眼睛说道:“那石冒大约不是行刺之人。” “那……” 库莫提摇了摇头。“大约是石冒突然杀了出来,打乱了他们的布局。此人在左军一向本事不显,谁也不知道竟能战到最后。除了你和李清,已经被刑讯过的石冒,剩下的九人里,一定有意图不轨之人。” 贺穆兰一言不发,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意见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库莫提抹了一把脸,苦笑道:“黑山大营何等重要,竟接二连三的被有心之人利用。我都怀疑先前的营啸也不是意外……” 库莫提说到这里,突然闭口,对着贺穆兰继续说:“你去了右军,若有风吹草动不对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你虽不是我的亲卫了,但人人都知道你我有这层关心,中军对你不会阻拦。” “……是。” 贺穆兰点了点头。 “多余的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你那军奴,还有你新得的铠甲和武器,都一起带回右军去吧。你亲卫做的还算称职,那件乌锤甲,我也赠与你了。崔太常给的东西好是好,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敢真拿着穿的样子……” 库莫提想起贺穆兰在校场上束手束脚,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好歹也是随王伴驾过的,大夏宫也去过了,连公主都见过,不过一套铠甲,竟让你……哎,罢了,这话提了也没意思。你是新任的虎威将军,当尽快建立起威严,不要让人看轻了才是。” “谢将军教导。” “要借钱尽管提。” “咦?” 贺穆兰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库莫提见贺穆兰还没有懂,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下面要做什么。等你带了兵以后,手头上要不方便,可以来找我。你那一百两金子,恐怕还不够用一个月的……” 贺穆兰见到库莫提放声大笑的样子,突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听他话的意思? 贺穆兰在副帐里拿了自己的用物和装备,带上花生,在和副帐里的几位亲兵约下“等我休沐定在黑山城摆下宴席宴请各位”的约定后,疑惑迷茫的回到了右军中。 木兰无长兄_517 她如今已经升为了将军,可单独一个营帐,她的随从花生也和她同住,不过住在了副帐。 贺穆兰将所有东西丢下,先去参军帐中找司功参军交接,那参军见她来了,眼睛顿时一亮,笑着迎上前来。 “花木兰,你来的正好,新成一军,这军旗、号角、皮鼓、金柝都得新制,我们来算算,需要花费……” “咦?” “还有传令官、旗官、伯鸭官,这些你都得自己养,粮饷军中并不出的……” “啥?” “虽说新兵入伍都自带兵器铠甲,但箭矢还是得提前准备的。军中箭矢每人都有定量,超出得自己购置。新兵只有粮饷没有俸禄,你手下两千骑兵,就算骑射兵五百,这五百人的箭支,你得预先准备……” “司功参军……” “什么?” 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腰。 “我就两个肾,你要哪个,你自己割吧!” ☆、第184章 同火参上 司功参军当然听不懂贺穆兰的冷笑话,哪怕她说的是他听得懂的笑话,也没有通融的余地。 当贺穆兰知道要当一位“杂号将军”居然需要破费这么多,顿时露出了“吓尿了”的神情,并且深深的怀疑花木兰前世那么多钱哪里来的。 当她努力地回想一番以后,赫然发现…… nnd,花木兰先开始是在王将军下面做副将,然后升到主将,那时候王将军已经升了,还是她和狄叶飞的主将,那时候什么都有人包啊! 现在她是主将啊! 直接听令于镇军将军啊! 这笔账他不出啊亲! “我能不做主将吗?”贺穆兰失魂落魄地张开了口。 “你开什么玩笑,哪个不愿做主将!” 参军帐中的众参军都和贺穆兰有些交情,见她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纷纷取笑:“虽然一开始花的多,可是主将是独得一份赏赐的,军功晋升也快的多。主将可以有副将,副将又能带一千人马,等人全部到了,那便是三千的人马,即使在黑山,也不算实力太弱了。” “什么,还要再多养一千?” 贺穆兰有晕过去的冲动。 “其实原本也不必花销这么大,只是右军原本就穷的很,没什么盈余,便是想给你出了,也没有这笔钱财。夏将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你先克服着,先一切精简着来,等有了进项,再一点点添置吧。” 山羊胡的范参军是知道右军的现况的,这和开后门让军奴去高车人那不一样,这些东西都是“规矩”,他也开不了后门。 “那可否告知,哪些可以后来添置?”贺穆兰觉得大魏人已经抠门到一种境界了,当个兵,自己要带战马装备,连衣衫鞋袜都要自己出,这已经给魏军省了一大笔了吧? 等到了军中,一天只有两顿饭,要想吃饱,自己花钱! 但凡箭支、兵器的折损,都得自己负责。到了战场上,杀完敌人,一个个都跟捡破烂的似的,满地上找合用的东西。 杀敌多的还好,拿些针头线脑回来卖卖,好歹在日常操练之后能吃饱饭,杀敌少的,一天两顿,到了下午就腹如雷鸣,根本没了力气。 但谁也没告诉过她,好不容易当上了将军,这治军的钱得自己出啊! 旗子得自己买啊!要有特殊图案得找绣娘绣啊!绣娘又要花钱请啊! 没钱?没钱用光板旗,什么鹰飞虎啸别想了,光板旗! 号角得自己买,战鼓得自己买,军队包买,你给钱啊! 你倒是早告诉她啊!早告诉她,她在攻打统万的时候在城里捡夏人的带回来啊!这玩意儿还得自己买?右军是有多穷啊! 旗手、传令官、跑腿的伯鸭官,算是高级兵种,粮饷从将军的收入里出,否则人家不干啊! 一天两顿吃不饱啊!扛着旗子是力气活,扛完了还要打仗,活靶子死得快啊! 谁能告诉她,原来她一直用的箭是王副将买的吗? 她还以为是军中发的! 原来军中一人就发那么点,多的得自己花费去军需官那买啊! 王副将我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拔回来接着用了! 难怪骑射兵那么少,不是会射箭的人不多,是养得起骑射兵的将军太少! 贺穆兰每听一项,就似乎看见无数的钱从她的眼前飞走了,直到后来司功参军告诉她,她是否需要自己的火房时,贺穆兰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要花钱吗?” 司功参军慎重地点了点头。 “得火头两人,杂役三人,此外,除了军中的粮食和配给的蔬菜肉食以外,你要吃什么得自己在军需处采买。好处是随时有热水热食,一般连裨将军都有自己的火房,你最好也……” 贺穆兰当听到“随时有热水”的时候,身上的黏腻感似乎已经消除了一点,立刻悲愤地点了点头:“要!火房要!” 大不了回头她自己烧水烧饭! “说起来,像你这样从一介士卒陡然升到杂号将军的,有好多年没有过了。哪怕右军里出身最普通的王猛,一开始也是夏鸿的亲兵,后来是副将,没像你这么花用过。” 一个年纪较大的参军感慨道:“军中这规矩不改,就算有新人冒了头,最后也只能走主将附庸的老路,成不了大器。” “鲜卑祖制就是如此,连我们都没有俸禄,你又提这个干吗,提了也是白提。”另一个参军打岔他的话。“花木兰新成一军,最大的麻烦倒不是这个……”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头皮发麻。 “难不成还要更破费的?” 他摇了摇头。 “但凡军中主将,要么是世代将门出身,要么是鲜卑贵族亲自带着家将和亲兵,练兵也容易。就算不是,哪怕从百夫长做起,手下之人也都熟悉,慢慢一点点爬上高位,自然服众。可你原来是亲卫出身,陡然升了将军,手下一无兵卒,二无钱财,要别人怎么服你?” 他看着贺穆兰满脸忧虑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在你现在在右军威望已有,又是大比第一的身份,夏将军应该有所安排,否则你一没带过兵,二又不会排兵布阵,连个副将都没有,该如何练兵呢?” 贺穆兰听到他的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可笑她原本还以为没钱是最惨的,原来最惨的不是没钱,而是根本不具备为将的基础。 难怪军中只有贵族和高门容易出头,如同蛮古、王猛这样的猛将和智将,也只能从副将一点点往上爬。 不是军功不够,也不是实缺不够,而是养不起那么多的人马,就算是升了高位,也不过是徒增笑话。 库莫提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领着八千精锐骑兵,连随手给她的铠甲都是乌锤甲这样的货色。柔然人身上能得多少钱财?他们比魏人还要穷困潦倒。想来能养着这么多人,靠的是他自己的部落和封地。 若干虎头、独孤唯,都是带着大量的人马和粮草入军,就连李清,一来就在中军做了百夫长,也就是说,他也有养得起一百个人的实力。 他甚至不是家主,不是嫡长子,不过是一个宗主的儿子而已。 拼爹的时代,从古到今,都是这么残酷。 木兰无长兄_518 这么一想,贺穆兰简直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你也莫忧虑,先把东西准备准备,再和你们夏将军哭哭穷。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重情重义,右军应当高看你几分,想法子为你解决才是。” 李参军见这个明明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犹如霜打的白菜一般,不由地好言相劝。 “往好处想,你还有不少奴隶,至少有些人手的破费,能够省下一笔。” 贺穆兰拱了拱手,在司功参军那办完交接,抱了三捆她要准备和花费所用的竹简,拖着步子回到了右军。 这时候,右军那大片的营帐已经不再那么温馨,而是变成几千张大嘴,嗷嗷嗷嗷地向着她扑来。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果没有带好兵、不能带领自己的部下赢取胜利,有可能有无数人的家庭就要陷入贫困潦倒,他们可能在军中都吃不饱饭,头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麻。 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让他们活下去。 花木兰为何让他们一定要“活下去”,是不是她的心情也和自己此刻一般,既惶恐又不忍,只要一想着身上背负着几千个人的性命和未来,就沉甸甸到根本无法展开笑颜? 花木兰“坚如磐石”的评价,难道是这样来的吗? 贺穆兰回了自己的大帐,将那几卷竹简丢在案几上,恨不得如今还是一个小兵,只要听从上官的命令冲杀就行。 或者只是个百夫长,带着手底下一百个士卒,上将说退就退,说打就打,毫不犹豫。 “花将军可在?夏将军请你去大帐议事!” 将军大帐的伯鸭官在贺穆兰帐外传令,贺穆兰听到后立刻整整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那伯鸭官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样子。 “你有俸禄没有?” 贺穆兰随他走到一半,突然张口问他。 “将军问我?” “嗯。” “卑职没有俸禄,能跟随镇军将军,是卑职的荣……” “你有其他进项没有?靠什么为生?做伯鸭官几年了?你们伯鸭官换的快吗?是因为没进项没前途所以经常换的吗?我记得上次见到的伯鸭官不是你啊!” 贺穆兰突然张口问出一大串来。 ‘阿母啊,我遇见一个怪人了!’ 伯鸭官僵硬着扭头看向贺穆兰,后者一脸正色,看起来绝非开玩笑。 “将军偶尔会有赏赐,传令的时候,有些将军会给我一些小玩意作为赏赐……”他用暗示地眼光看了看贺穆兰,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尴尬的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 “伯鸭官换得快,是因为只有新兵才做伯鸭官,在战场上杀敌后有了些军功,都会转为正军。” “说到底,伯鸭官还是得靠自己养。赏赐啊……” 贺穆兰叹了口气,摇摇头。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那伯鸭官的表情更像是见了什么怪人一样了。 贺穆兰垂头丧气地到了镇军将军的帐中,镇军将军的帐中人来人往,显然平日里夏鸿要处理的事情也是不少。 帐中有几位将军也在,似乎是在议事,见她来了,便到一边静立。 一想到镇军将军所花费的开销比她也不知道多多少,贺穆兰顿时开怀了一些,对着夏将军行礼道: “末将花木兰,奉命前来。” “花木兰,听说你去了司功参军那……”夏鸿笑着开口,“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诶?”贺穆兰抬头,“将军怎么知道……” “当年王猛从我身边的亲兵转为副将时,脸色足足难看了一个月吶!”夏鸿此言一出,帐子里几个将军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你先莫急,几位将军都愿意帮你,你一开始若有不够的物资,先找他们商借便是。” “可以找其他将军借?” 贺穆兰露出天上掉馅饼的表情。 “等你带兵久了,就会发现什么东西慢慢都会有的。你先得练兵,没那么快出战,花费也少,更何况像你这样的新将,军中也有治军之费,等王将军替你去活动活动,也很快就会下来了。” 夏鸿似乎并不觉得贺穆兰现在穷的掉渣有什么困难地,脸色严肃地说道:“这些都是庶务,等你有了副手,自然有人帮你打理经营。你现在要想的事情,是怎么带好你手下的兵。右军有许多士卒都想到你麾下效力,你一个新将,应当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才是。” 贺穆兰一脸惭愧地称是。 她刚刚还在发愁,几千人该怎么管理。 天知道她连大队长都没当过…… “我听闻你会写字,也看得懂书,这很好,你在家中时,有没有读过什么兵书?” “读过一些《孙子兵法》和《尉缭子》。”这话倒不是作假,花木兰卸甲归田,倒是带了一些兵书回来,贺穆兰刚穿来时闲着无聊,都用这些当床头读物打发时间。 “但所学不深。” 花木兰是好学生,书上密密麻麻都写着注解和自己的领悟,贺穆兰看的多了,也就记住了不少。 但要说用嘛…… 每到这时候,她就分外的想念若干人吶。 “那你得先跟着王将军学一阵子排兵布阵、如何练兵。他是老将,经验丰富,也带过不少副将,你跟着好好学一学,应该有所裨益。” “那太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道王将军可愿教我!” “他自然愿意教你。这次你升上将位,他也十分高兴,自动请缨为你奔走安置,替你安排兵员、设立营帐,为你找军需官打点。等他回来,你要好好谢他才是啊……”夏鸿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将军膝下无子,对你这般爱护,也和亲生儿子差不多了。” 贺穆兰顿时愣住。 她听这意思,怎么这么奇怪呢? 好生生扯到没有儿子…… 夏鸿见她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也没有点破,又和她说了诸般需要注意之事,最后笑着说道: “你无兵无将,我让各位将军从各自的军中给你调配了一些人马,他们也都问过了,都愿意跟随你征战。” 旁边几位将军笑着点头,贺穆兰这才了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禀报这件事的,顿时感激地道谢。 夏鸿和大多数将军都喜欢这个给右军争脸的新人,帮起来也是真心实意。 “如今新兵营里的人还在操练,你要有空,可以去看看,亲自挑选人马。你那两千之数,一时大概是凑不齐了,你也莫急,先跟在王将军后面学着如何治军,再慢慢收拢人马也不急。明日为你调配的百夫长们就会去你帐中拜见,你好好安置,你营帐旁边那一大片空地,便是为他们安营扎寨预留的。” 贺穆兰细细地听着夏鸿的各种嘱咐和提点,直到天色渐黑,这才回返自己的营帐中。 她到黑山大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睡一整个帐篷,晚上总觉得到处钻风,静的可怕,但不需要再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份,围起布幔擦洗pp也有底气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第二日,贺穆兰早早起来,换上自己最见得了人的衣甲,端坐帐中等着调配来的百夫长参见。 没一会儿,几个百夫长如期而至,等这些百夫长一进营帐,哪怕贺穆兰再想端着,也一下子蹦了起来。 木兰无长兄_519 为首之人一身红衣,笑容亲和,躬身行礼:“卑职百夫长阿单志奇,奉王将军之令,前来入籍。卑职麾下九十七人,明日便过来扎营。” 另一个满身药草味道的黑衣男子摸了摸肩膀,苦笑着说道:“卑职如今正在养伤,也不知是不是不能出战糟了嫌弃,竟也被分到了将军帐下。卑职麾下十火人,明日也可以过来扎营。只是卑职肩上有伤,怕是要再等几日才能过来。” “你慢慢养伤,养好了再过来,别乱折腾!” 贺穆兰笑了起来。 “那罗浑,想不到你也被分到我帐下了!” “花将军即使是上将,卑职也是要和你继续切磋武艺的。” “好说好说!” “花将军,百夫长吐罗大蛮前来入籍!” “花将军,百夫长胡力浑参见!”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单志奇等人,阿单志奇和那罗浑显然也很意外,但意外之后也是高兴,连忙迎出帐去,把他们带了进来。 贺穆兰瞬间觉得回右军简直是好极了。 好的不能再好! 其他军中,哪里会这么有人情味儿! “花将军,门卒蛮古求见。” 门外一声大喝,让贺穆兰陡然一惊。 贺穆兰不敢怠慢这位右军中的老将,昔日他们在正军之中时,便是在他的麾下效力。 后来她在校场受到刁难,蛮古的蛮劲发作,打的那左军的抚军将军身受重伤,他忤逆上官,被抽了五十鞭子,从好生生的前锋将军被罚做了黑山大营外的门卒。 贺穆兰掀开帐门,走出了帐外。 只见蛮古满脸不自在的站在门外,因为穿着的是普通士卒的衣衫,毫无气势可言,倒有些像是强盗山贼之流。 “蛮古将军,你怎么……”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蛮古,几乎不敢相信这位猛将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王猛叫我来找你。” 蛮古咧咧嘴,咬牙说道: “我如今被贬做门卒,想要再爬上去艰难的很。王猛说你若肯收了我做亲兵,便能不用再做门卒。” 他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梗着脖子道: “老子人来了,你要不要,给个话吧!” ☆、第185章 砸锅卖铁 虽然贺穆兰等人当时恨蛮古恨的牙痒痒,认为他是一个把士卒当做消耗品的主将,但这位旧上司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要她当亲兵的时候…… 她还只能收下。 蛮古被贬为裨将之后,他的人全部暂归夏将军管理,后来左军的抚军将军伤势恶化,为了平息左军的愤怒,蛮古再次被贬,成了右军的门卒,他手下的亲兵和将士原本还指望着他能从裨将升回主将,后来也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今王将军让蛮古来给她当亲兵,除了要让他过的不那么凄惨,估计也打的是他旧日部将们的主意。 毕竟蛮古手底下的人,熬了这么多年还没死的,无一不是真正的勇士。看贺穆兰等人便知道了,稍微弱点的,大多都在冲锋陷阵中牺牲了。 但让蛮古做自己的亲兵…… 贺穆兰想了想蛮古给她洗袜子刷马端饭的场景,整个人顿时哆嗦了一下。 “收不收?” “……收!” 妈妈啊太可怕了,花生希望你能和你的新室友相处好啊! 呜呜呜呜我对不起你! 对于贺穆兰的这个决定,其他人并不意外。这等于是夏将军等人送上门来的好助手。蛮古虽然脑子不大灵光,性子也粗鄙,但他毕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带兵也是从百夫长做起,如何组建新军、和哪些人办事,他都比贺穆兰来的清楚的多。 第二日,右军新立的营地那边开始了轰轰烈烈地“扎营运动”,胡力浑、杀鬼、阿单志奇、吐罗大蛮和那罗浑的人马开始卸下自己的营帐,驻扎到贺穆兰的军帐旁边去。从此这一大片军帐都归贺穆兰管理,若有矛盾和纠纷,也都是找贺穆兰解决。 由于先分来的百夫长大都是贺穆兰的同火,“如何服众”这个问题也很好的解决了。虽然到的只有昔日同伴手下的五百多人,就已经足够让贺穆兰满心喜悦了。 拔营驻扎这天,贺穆兰特地换了一身旧衣,窜到他们的营地里去帮忙。 她比武的时候穿的太过拉风,偌大的校场又只有他们三人,许多人都知道花木兰的名,觉得她那一身拉风的睁不开眼,却没看清花木兰的人、 等贺穆兰把那身冠军侯的铠甲一除,她身材瘦弱,长得也没有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是以大部分士卒都没认出她是他们的“将军”。 “老天爷啊,这是谁立的木柱!你们是想帐篷风一刮就倒吗?”一个火长破口大骂,“要是这时候刮一阵大风……” 沙拉沙拉…… “火长快让,木柱倒了!” 那火长吓得拔腿就跑! 奇怪的是,木柱只倾斜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就又直立了起来。 “你是谁……” “真见鬼……” 木柱下,贺穆兰将木柱推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怀念地笑了笑。 “立柱确实要打深点,黑山春夏相交之际经常刮大风,有时候真会把木柱吹倒……”贺穆兰看了傻愣愣的士卒们一眼,拍拍手又继续去帮忙了。 “那是哪个火的?是我们百人队的吗?” “好像不是,是阿单志奇队长那边的吧?” “我怎么知道!” “你你你你,去给我带两捆粗绳回来!”一个火长拉住偶然路过的贺穆兰,扫了她一眼。“新人吧?大家都在做事的时候不要到处乱跑!别等着你的火长给你分配活干,你得眼睛里有事!自己去找事做!” “好的。”贺穆兰点点头,“我去给你找麻绳。” “这才对!” 贺穆兰好笑地摇着头,到处去找麻绳了。 好在这东西不用她花钱买。 等去了军需处领完东西的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由于贺穆兰的力气确实很大,此刻她正扛着一根粗壮的木柱,手里还提着一捆麻绳,朝着某个火长指定的位置放好。 刚刚放到地上后,又被旁边几个男人拉了去,开始背起一大捆木头,开始做固定四周的木楔。 木兰无长兄_520 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吓得要死,因为这所在的营帐正好是他们两个人管的,二十个营帐还未立起来,先把将军拉来做苦力了,这也太…… 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火长似乎是很佩服贺穆兰的样子,伸手一勾,将胳膊搭在贺穆兰的肩膀上,笑着夸他: “小伙子不错,看起来虽然瘦,但力气不小,更难得的是勤快!你是哪个火里的?要不要跟着我干……” “花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阿单志奇脸都黑了一半,“力拔山,你放开花将军!” “什么花将军?我正在和这个新来的小子……啥?” 力拔山身子一抖,低头看向怀里的贺穆兰。 这小子看起来瘦,好像还有点肉,身上也不臭…… 不对,这不是重点! “将……将军?” 贺穆兰好笑地从这个叫“力拔山”的羯胡怀里钻了出来,对着阿单志奇摇摇头:“你别吓他们,我这个将军也是新上任的,说不定资历还没他们老呢。” “你现在是将军了,怎能半点将军的威严都没有!”阿单志奇像是兄长那样不同意地劝了他一句。“爱护下属是一回事,和下属嬉笑打闹又是一回事。” “好了好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婆妈的一个人。”贺穆兰看了看身后已经呆若木鸡、或神游太空一般表情的士卒们,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你们继续,我先回大帐了,扛不动的时候喊我一声……” 她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等贺穆兰离开干的热火朝天的营地,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大帐中时,莫名地叹了口气。 领导到底怎么当啊? 在这一点上,她还没有花木兰做的好呢。 “将军,洗不洗澡?”刚刚当上亲兵的蛮古大步跨进帐篷。“火房里刚烧了一大锅水,要不要我给你提来,擦洗擦洗?” …… 贺穆兰看着蛮古的大黑脸,猛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蛮古继续追问。 贺穆兰继续摇头。 “我说你这年轻人,刚刚当上将军,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才是,怎么一天到晚呆在帐篷里!” 蛮古满脸愤慨地说道:“想我刚刚当上将军的时候……” “本将军突然想到一件事还没做,这就去了!” 贺穆兰跳了起来,一阵风般跑出了大帐。 嘤嘤嘤嘤…… 这蛮古做的到底是亲卫,还是亲爹啊! 怎么还训她跟训儿子似的! 等贺穆兰真跑出了营帐,迷茫的环顾四周,竟不知道要去哪儿。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在校场操练,往日她在鹰扬军中的时候,应该是在帮库莫提喂招,或是在帐内值守…… 贺穆兰在右军人来人往的通路上站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诸人射来的“这不是新来的将军吗怎么还在这里偷懒”的表情,朝着黑山大营外高大的那座“天穹庐”而去。 她还有几十个“军奴”在高车部族里做杂役,如今正好是去看看的时候。虽说语言不通,但有会鲜卑话的高车人在那里,应该沟通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等她步出黑山大营后没多久,那壮观的巨大帐篷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高车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夜晚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从高车部族方向传来的歌舞之声。 可惜军中夜晚严禁喧哗,否则以鲜卑人的性格,怕是也要跟着高歌了。 贺穆兰到了高车部族驻扎之地的门口,亮出身上的将牌,那门口的守卫很轻易的就让她进去了,还很好心的指点她铁匠铺在哪里,她的奴隶们都在何处做工。 贺穆兰羞愧地道过了谢,她从救回这些人来,几乎对他们是放任不管,全靠参军帐和高车人替她养着他们。她根本就没有已经养了几十个奴隶的自觉,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这件事。 高车部族和几个月前她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以高车为边界的营地,如今用木栅围成了一人高的木墙,高车人生活在这里。里面营帐遍立,也有临时搭成的木棚和土窑等物,显然是高车人之中的工匠工作的地方。 高车部族里高车人穿梭如织,也有不少魏兵在和他们交流或者买卖。高车部族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的黑山城,男女老幼生活在其中,依附着不过百米之隔的黑山大营。 贺穆兰在库莫提身边的时候听到过一些消息,似乎拓跋焘并不准备让这些高车人入大魏,而是让他们去敕勒川放牧牛羊。想来等拓跋焘的王驾一到高车,待封赏之后,这座天穹庐就要被拆掉,移到敕勒川去了。 这么一想,这座“木城”也维持不了多久,贺穆兰就忍不住嗟叹,更加仔细地看起周围的一切。 等等! 他们去敕勒川了,她这些军奴靠谁养? 现在还有高车人给吃的,等着六十多个军奴回到她帐下…… 贺穆兰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这位将军,你没事吧?” 一个担忧地声音从贺穆兰身侧传来。贺穆兰扭过头去,是一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鲜卑话说的还算流畅,他见贺穆兰看过来了,害羞地低了低头。 “看样子是没事啦。心痛要去找人治啊,我阿母就是得了心痛死的!” 说罢,也没等贺穆兰有什么反应,一溜烟地跑了。 得了心痛死的吗? 贺穆兰纳闷。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穆兰顺着门卫的指引找到了临时搭建而成的铁匠铺。高车人铸造兵器和修理兵器的手艺北方闻名,他们生活和游牧的地方产铁,又有煤,比其他胡族更早的掌握了铁与火的真谛。 火! 热! 健壮的男人! 贺穆兰一进入铁匠铺,感受到的便是这些。 高车人里世代锻铁的无一不是精壮之辈,熔炉边炎热,锻造兵器的男人都是赤裸着上身,露出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抡着大锤和小锤,在铁钴上敲打着一块块锻铁。 有几个男人在一旁拉着风箱,或来来回回的提着冷水给他们淬铁。这些打杂之人一见到贺穆兰进来了,立刻叫了起来: “主人!” 这一声主人,让许多高车人看了过来。 “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高车人和这些柔然奴隶在沟通上毫无障碍,高车人也曾做过奴隶,所以对他们很是宽容,当参军帐把这些奴隶带来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在高车人这里找到了工作。 要重新建立家园,要给大魏人看到他们高车人所能提供的帮助,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帮助的地方也有不少,贺穆兰救出来的柔然奴隶们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昔日丢弃的尊严和安稳,如今再见贺穆兰来,脸上居然有惶恐和不安。 木兰无长兄_521 这些惶恐和不安让贺穆兰不知道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过的怎么样……” 这话一说,奴隶们的不安感更强了。 “我们每天都有努力干活,从来没偷懒过。” 贺穆兰觉得自己越说越错,索性站在一边,看着高车人打铁。高车人的兵器如今在军中很抢手,除了一些赠送给将军的,大都卖给了出得起价钱的人。 他们的“叠打”工艺据说来自于西域,高车人制造的武器上都有层层叠叠的花纹,那不是后来做上去的,而是不停重复锻打后的层次。 这些人最费力气的工艺大概就是“锻打”,一个又一个强壮的男人反复地捶打着烧红的钢坯,直至满身大汗,再换下一个人来敲。 贺穆兰送来的奴隶大都瘦弱不堪,在铁匠铺里做不了这样的活儿,干的都是杂役,而高车人们似乎也不怕自己的技艺被别人学去,只顾着埋头干活儿。 她把那些自己的军奴叫到铁匠铺的一边,开始小声说起自己已经升任了将军的事儿。 几个听得懂鲜卑话的互相转述了一下,各个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一个将军的军奴和一位亲卫的军奴,那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贺穆兰见他们面露高兴,反倒苦笑着说道:“我养的人越来越多,反倒养不起了。你们还好,就在这里做工就好,我还要养活两千多口人……” 虽说粮草军中是自备的,可主将太穷时间久了军心也会涣散。 其中几个军奴小声地在一旁商议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可以……可以套马,卖。” 贺穆兰被这个军奴的话激起了兴趣,连忙追问:“什么套马卖?哪里有马套?” 她实在不懂蠕蠕话,拉了一个高车会鲜卑话的汉子做翻译,这个军奴磕磕巴巴说了一大串,那汉子转述一遍,贺穆兰才听了个明白。 每年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就会有大量的野马繁衍。一个马群的马没有多少只,大多是在十几只左右,马群的头马必定是雄性的种马,他带领着群中的母马、年轻的小马和其他归附来的野马,在春天的时候在草原上游荡,寻找合适的族群繁衍。 野马也有自己的种群意识,知道不能和自己的女儿或者姐妹交配,所以到了春天,种马会把马群中的母马作为交换,和其他的马群融合,形成新的马群。这时候野马们会成群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蠕蠕们到了春天的时候会出去套取野马,带回部落,壮大部落的实力。 对于这些奴隶们来说,自家将军烦恼的无法“养活两千多人”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他们生活在柔然,那地方比这里苦的多也穷的多,能活下去,全靠着世代相传的活命路子。 贺穆兰一听到说可以套野马卖,立刻眼睛一亮。 黑山城里有大批的商人,从蠕蠕人那里获得的战马大部分都被军中取走,但有时候主将也会允许下面的人留下一些,这些商人什么都收购,包括蠕蠕的战马或驮马。 “能套多少?危险吗?怎么套?” 那几个军奴显然是陪着以前的主人做过这种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 无非就是拿一些强壮的、正当壮年的母马做饵,哄骗马群里的头马和公马出来,然后制服、套上缰绳牵走。 野马是群居的,头马走了,小马、母马和马群里所有的马都会跟着公马一起走,每次套上几百只不是难事。 听起来虽然容易,所谓头马,自然就是野马里最强壮、最聪明的那一只,想要制服头马,当然要有过人的本事。 贺穆兰如今只有一百多金,看起来虽多,还不够置办什么东西的。她自己就是骑射出众,总不能让底下人以后不射箭吧? 而且她的部下刚刚新附,因为人员不齐,又缺乏配合,不可能马上就出战。不能出战意味着没有收入,将士一旦长时间不征战,就会荒废掉武艺,懈怠了精神,这是所有带兵之人的大忌。 贺穆兰越听越是精神,拉过那几个军奴,开口问道:“你们有哪些人有套马的经历?会做套马索吗?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野马群?” 那几个军奴都套过马,可对黑山大营周围的地理全不了解,不知道在哪里有野马群可以套。 这时候,一个年纪较大的铁匠幽幽地开口:“意辛山脚下生活着成千的野马,每到春天就在意辛山下繁衍。那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有上万了吧……” “老师傅,你怎么知道意辛山下有马?” 贺穆兰意外地看向这个会说鲜卑话的老人。 “你们这一片,原本就是我们敕勒人时代生活的地方,意辛山下有马,自来口口相传,怎么会有错?”那铁匠摇摇头。“如今这里成了你们和柔然对峙之地,连意辛山都荒废了,真是可惜。” “多谢大叔提点!” 贺穆兰深深鞠了一躬,带着那几个军奴出了铁匠铺。至于铁匠铺里少了几个杂役会不会出错,贺穆兰也顾不得了。 她带着这几个军奴回到了右军之中,先去找了王将军。 王将军这几日都在为她的事情奔波,见她前来十分高兴,待听完她的疑问,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 “军中其他将军,也不是没有想法子找些进项的。左军的胡隆将军就在敕勒川养了不少牛羊,那都是在蠕蠕那劫掠回来的。你若想套些野马去卖,应当不触犯军中的律令。只是你根本没有套马的经验,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套……” “不犯法就好。”贺穆兰松了口气。“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你自己有了主意?” “王将军,我手底下可是有近千的闲散汉子呢……”贺穆兰一副心满意得的样子。“正好趁这个机会磨练磨练,好好相处一番……” 王将军一下子噎住。 “你想要那些部将……” 贺穆兰嘿嘿地笑了起来。 几日后,小校场上。 贺穆兰的威名和天生的神力已经借由阿单志奇等队长的口传扬了出去,所以新归附她帐下的士卒大多没有什么不满,反倒跃跃欲试的想要在她的帐下好好建功立业。 虽说贺穆兰是新将,但新将也有新将的好处,这一群一开始就跟着她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心腹和最重视的那一群。 此时贺穆兰召集他们前来,就和领导新成立公司的第一次开会差不多,所有人都又期待又好奇,想知道“花木兰”将军会对他们说什么。 是豪言壮语?还是推心置腹? 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们日后的方向和她领军的风格。 贺穆兰站到小校场的点将台上,看着麾下七八百的将士,心中原本有的一些犹豫也全抛诸于脑后,她望着一干将士,朗声问道: “诸位来到军中,自然是希望建功立业,报效大魏,光耀自家的门楣。在这一点上,我和诸位并无不同……” “我只问一句,各位想不想带着数之不尽的财物,风风光光的活着回去!” “想!” “想!”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本将军也就不多说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来练兵了。”贺穆兰扫视了一眼底下带着各种表情的汉子们。 “本将军练兵的方法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但一旦学的好了,终身都受益无穷……” 她看着一群露出莫名其妙表情的部下,再看看满脸写着“花木兰你又在搞什么鬼”的阿单志奇等人,微微一笑,击掌三声。 掌声过后,从后面走出来几个身材瘦弱的男人,各个神色恭谨,并不像是普通的军士。 果不其然,这几个人一上点将台,贺穆兰便指着他们说道:“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先生’,专门教你们一门绝技。这绝技一旦学会,从此就能让你们都吃穿不愁……” 绝技? 吃穿不愁? 被忽悠的就差没露出狂热神态的将士们顿时喧哗了起来。 贺穆兰见自己的预期目的已经差不多要达成了,心满意足地抬了抬手。 “这几位‘先生’会由我的家奴花生陪着,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教导你们这项绝技。除此之外,每天必须有一支百人队,去北面二十里外的意辛山下巡逻……” 木兰无长兄_522 “咦?意辛山?那边现在已经没有人放牧了,最近有蠕蠕南下了吗?”吐罗大蛮似是知道一点,诧异地问了出声。 “花将军要我们搜寻什么?” 贺穆兰神秘地一笑: “搜钱。” ☆、第186章 为将之道 黑山即是阴山的一段,整个北方,阴山山脉连绵不绝,意辛山便是黑山北面的一座山峰。 原本这一带全是高车人的故地,自柔然和鲜卑开始对立以来,黑山一代作为主要的战场不停的征战,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高车四分五裂,北面的被柔然掠去做了部民,南边的南归大魏,造就了许多如同狄叶飞这样的后裔。 而高车人生活着的牧场,因为黑山大营的镇守渐渐变成野地,柔然和其他胡人不敢南下放牧,魏国的将士们因为有后方的粮草供应,衣食无忧,也极少北上去冒险。 意辛山下的马群,就这么迅速的壮大了起来。 草原上的山,和别处的山都不一样。有可能山上阴风飒飒,有云从头顶上飞过,顷刻间鹅毛大雪,而山下则是茫茫原野,莽茂的树林。 山顶的皑皑白雪一旦融化,便变成溪流从山间流过,山脚潺潺溪水,又吸引了无数野牛、野马前来繁衍生息。 贺穆兰是典型的南方人,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帝都了。这片再往北都已经算是出国的地方,她两世都没有踏足过。 到了黑山大营,她每日就操练、出战、杀敌,从未出来欣赏过黑山以北壮丽的草原景色,更没有如同现在一般,和上百个同袍趴伏在草地里,看着远方的马群…… “花将军,那一群怎么样?” 一个精干的小伙儿指了指旁边一群野马。 “各个膘肥体壮,一定能卖个好财帛!” “我觉得那边的不错,都是黑马!黑马卖的财帛高!” 夜袭时骑黑马的骑士普遍比白马的存活率高,是以许多老兵都喜欢黑马,商人也喜欢收购黑马,因为卖的快。 北方许多军户接到军贴就得自备战马,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退役的前辈,一经指点,买黑马的人比其他杂色的要多。只有花木兰家这种没什么盈余的人家是买得起什么就买什么,挑不了颜色。 贺穆兰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万千。 从一开始听到她的计划视为天方夜谭,到后来学会套马变得跃跃欲试,到最后巡逻回来的人找出这一片野马必经之地,所有看到这一大群壮观马群的将士们都彻底疯了! 莫说他们疯了,就连她都疯了好不好! 成百上千匹的马就这么悠然自得的在这里吃草喝水啊!安静的像是随便一拉就走的样子! 成百上千! 全部聚集在这里! 就算野马比驯养好的战马便宜,可北方从来不缺会驯马的人,这么一大群马,能换多少金银! 贺穆兰做了承诺,她只拿走两成,其他全部由帐下的将士们平分。 按照一千匹算,她拿走两百匹,等于每人得了一匹马。而意辛山路过的野马何止上千?再北面也许还有。 抓上一个月,说不定卖上两三匹都有可能! 他们都打听过了,没训练过的野马按照品相算,就算是一般的,也能卖绢帛二十匹。 听说这些商人要是能买到南朝去,有时候能卖三十五匹! 二十匹,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两三年了。 蠕蠕的战马一向是军中各位主将副将获得进项的主要来源,一场战斗下来,蠕蠕战死者的战马都由各部的将军派人牵走,有时候得到得多的,就有战功卓绝的将士们分了。 贺穆兰的一匹替马就是这么来的,一直用到现在。 “准备了多少套马索?” 木兰无长兄_523 贺穆兰看了看前面大群大群的野马,也是欣喜不已。 “每人准备了五根,杆子也备了不少。”吐罗大蛮凑上前来,显然也激动的不行。“我们就试试吧?先试试!” 他们都是纸上谈兵的技术,除了几个柔然来的奴隶真的套过马,其他人看都没有看过。 贺穆兰望向身边的花生,他也套过马,而且在这些奴隶的口中技艺还不差。贺穆兰用询问地眼神看向他,他眯眼看了看前面的马群,指着一群相对离泉水远一些的马群,开口说道: “这一群野马没有其他马强壮,所以被赶到那边喝水。我们第一次抓马,找这种试试就行了。” “啊?不找那边的吗?” 有几个人看着另一边膘肥体壮的野马们,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抓头马,若是抓不好,其他的从马就会冲上来把你踢死、踩死!”花生见他们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认真地劝说:“就算再不把人当人看的奴隶主,也不会让奴隶第一次套马就找这种马下手。” 他说的这般厉害,其他人也都住了嘴。 套马若是那么轻松,柔然的部落主们也不会让奴隶干这种事了。勇士和青壮都是用来打仗的,只有这种当炮灰的事情,才是奴隶做的多。 贺穆兰见花生说的有理,立刻一指那群偏远的马群。 “好!就是那群了,让花生和其他‘师傅’先套几只给我们看看!” 这是一支年轻的马群,所以种马的年纪并不大。年轻的马群总是得为年长的马群让步的,所以无论是在觅食、饮水,还是交/配时,它们都要等其他的马群享受过了后,才可以上前。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它们发现了一群没有被这群老家伙们染指的母马! 喝着水的年轻野马们纷纷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向着散发出美妙气味的母马们看去。 不同于野马群里的母马,她们强壮、皮毛光滑、有着漂亮和显眼的颜色,最重要的是…… 她们各个都在发情期! 这群野马全都疯了,一个个蹄子刨地,不停地开始打着响鼻。 它们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奔过去,骑在她们的身上,开始孕育马群新的后代,让她们加入自己的马群。 有这些“绝色尤物”存在,还愁它们的马群不能壮大? 一只性子最急躁的公马调转方向,开始向着远处出现的那群母马位置游移,却被突然撞过来的力道击打的后退了几步,不得不停止脚步。 在它的前方,一只高大的棕色骏马用头将这只年轻的公马撞开,眼神里流露出的似乎是“老子还没上你就敢上?”之类的意思。 年轻的公马乖乖的为自己的首领让路,让它先行。 刹那间,棕色的头马就让人明白了何谓脱肛,阿不,脱缰的野马般的速度。 看着从泉水边威风凛凛地向着母马群跑过去的头马,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上钩了!”阿单志奇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拳头。“花木兰,你的那些军奴确实有经验,找的母马一下子就把它们哄走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这些军奴为了找这些正在发情期的母马,居然还去找母马排出的尿液。据说母马发情排尿就会变得频繁,那些柔然救回来的奴隶们几乎一天到晚就泡在马厩里了,千挑万选找出这些母马。 贺穆兰帐下有许多骑士的公马都没有骟掉,遇见这群母马,还闹出了一些笑话,好在贺穆兰的越影似乎没有到发情的时候,没把她掀下马去,也没给人家母马献殷勤。 花生手里提着套马索,眯着他那细长的眼睛,翻身上了一匹同样发情的母马,沉稳地迎着奔驰而来的头马迎了上去。 那一刻,他就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年少将军。 母马小步奔向那只年轻而强壮的公马,它也在发情期,自然希望最强壮的公马可以和它产下后代。 木兰无长兄_524 那匹头马冲入母马群里,开始不停地嗅着它们的屁股。花生骑着来的母马最后进入这一群马之中,那头马抬头看了一眼,花生把自己的身体趴伏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这野马没意识到危险,看了几眼,又继续去嗅其他马了。 一旦进入交/配的公马被打断,那狂躁的程度会是普通的几倍,花生知道不能再拖,趁着野马又一次抬头“挑选”之际,伸臂一扬,将手中那根套马索飞了出去。 他并非在运动中的马身上套马,甚至都没有用套马杆这样的东西。 套马索十分精准的逃入了头马的颈项间,这种精准和对时机的把握让其他人都看呆了。 飞出去的套马索在花生的拉扯下突然收紧,野马意识到不对,开始疯狂的抖动自己的脖子,不停人立而起又顿足于地,发出呼唤马群的叫声。 “套上了!下面怎么办?我们把那匹马拉回来?”十几个士卒跳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拉回“绢帛”。 二十匹啊! 二十匹! “不制服头马,马群不会乖乖跟你们走的。”一个经验老道的军奴说道:“你们得等花生把这匹马制服。” 贺穆兰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花生骑着母马一步步向着那发狂的公马靠近,侧身一闪,跃上了棕马的马背。 那是一匹没有备鞍的年轻公马,脊背光滑,不停腾跃。 贺穆兰看着花生用双腿的力量夹住马背,让自己牢牢缠在棕马的身上,他的套马索不停的收紧,不停的和公马在一起较量。 在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再是她身边做着杂物的军奴,而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和草原上最具灵性的动物在进行一场较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除了马的嘶鸣声和花生喘着粗气的声音,似乎只有草原上风吹过草丛发出的声音。 被蒙住眼睛,控制住脖子的棕马在一阵腾跃后终于屈服了,当它的马群成员赶到时,已经看见自己首领的背上已经多出了一道身影。 贺穆兰看着花生驾着那匹雄壮的棕色头马朝着自己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更加年轻的公马。 它们像是簇拥着新登基的君王一般,跟随着花生来到了贺穆兰的面前。 花生翻身下马,恭敬地献上已经套住马脖子的索绳。 “主人,幸不辱命。” “花生,干得漂亮!” “不愧是花将军的随从!” 贺穆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骑术一流的孩子甚至没有一匹自己的马。 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个应该是初中年纪的孩子送上战场,在她的料想中,他就应该在帐子里洗洗衣服,跑跑腿,做些轻巧的事情。 但她忘了,这是鲜卑人和柔然人的后裔,天生就该属于草原,属于骏马,就如同他所向往的“自由”一般,她不该决定他该做什么。 贺穆兰没有接过索绳。 “你干的很好,这匹头马就赐给你了。” 她说。 “希望你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骑士。” 心怀自由,强大而富有同情心。 真正的骑士。 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她、以及她身后这些同袍的赞同。 他应该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 花生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木兰无长兄_525 贺穆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们高喊了起来: “七匹!我们成功抓到了七匹马!往后我们会有七十匹!七百匹!七千匹!” “我是普通军户出身的将军,你们是最被人轻视的右军士卒。我们没钱,没势力,没名气,可我们有头脑,有毅力,有勇气!我们要告诉别人,右军是穷,右军是没有什么贵人,可是右军绝对不是没前途的地方!” 贺穆兰一下子拽起了身边的花生,没有让他在继续跪在地上。 她觉得这样的时刻,根本不该有人低下自己头颅。 她仰起头,似乎是想把胸中的郁气全部宣泄出来一般地高喊道: “没有什么困难能压倒我们!” 一个,两个,三个,上百个年轻地汉子凝望着他们的将军,也跟着呼喊了起来。 “誓死效忠花将军!” “誓死效忠右军!” “老子才不舔贵人的屁股!” 贺穆兰抬眼望着远方。 在那里,蒙古高原的山走不到尽头,看不到尽头。 这里贫瘠而穷苦,大部分地方的地里长不出除了草以外的其他植物。但这里孕育了这么多游牧民族,这么多靠着草原吃饭的牧民,难道全是靠着抢夺别人的东西吗? 她是穷到没法子养活这么多人了,她也不是万能女主,她不会做肥皂,炼钢铁,做大炮,可是她有人,有胆量,有变通的脑子。 还能把她饿死不成? 就算被人笑话,就算被人当做一群土鳖,她也要想办法把这么多人养活了。 养活了,不饿死,还要让他们过的比其他的士卒还要好。 战死的阿单志奇,战死的丘林莫震,花木兰养着的那么多孤苦家庭,若不是有花木兰在,恐怕都在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即使他们是英雄,即使他们为大魏付出了血汗,可又有谁能在后来记住他们的名字? 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能够衣锦还乡,不让一家人饿肚子。 她不是花木兰,也许做不到万人敬仰,那就先从不让底下的人饿肚子,也不让他们的家人饿肚子开始吧。 “我们套马。” 贺穆兰伸手指向泉水的方向。 “不会,我们就慢慢学!” 我也不会做将军。 我们一起慢慢学。 这便是她的道! ☆、第187章 新的希望 意辛山下,贺穆兰带来的汉子们各显神通。 不是每个人都有花生那样的好身手,通常一个人套马,七八个人帮忙才能制服公马。有时候身手不够快的,马群里七八匹马都来帮忙,其他同伴就要上绊子上绊子,拦截的拦截,替驯服头马的火伴掩护。 在某种意义上,“擒贼先擒王”和“捉马先捉头”都是一样的。 因为大家都在一起“赚钱”,所以士气空前的高涨,因为是“平分”,所有每个人都格外用心,几个百人队的队长原本就是同火,底下的人经过这次“套马”,感情突然突飞猛进。 他们累了个半死,又冒生命危险又智计百出,可当他们把目光聚集在贺穆兰身上时,一个个都露出“给你跪了”的表情。 “马鞍呢!笼头!缰绳!快送上来!”贺穆兰一手勒住某匹马的脖子,使劲地把它往地上按。 木兰无长兄_526 可怜那匹头马只能“含情脉脉”的依偎在贺穆兰的怀里,不住的嘶鸣。 ‘救命啦!杀马啦!’ 贺穆兰是套过几次以后发现自己的本事实在不好的。她手劲太大,又不熟练,套马索老是用力过度,不知道套到哪里去了。 几次之后,她发现没有哪匹马跑得过越影,越影虽然还小,但是瞬间加速的时候,能立刻把那些“头马”甩到身后去,所以贺穆兰就自创了“贺氏驯马”之法。 她先借着越影的马速跑到那些头马身边,然后跃身而起,一下子跳到这些马的身上,借助自己强大的力气逼迫马停下、屈服。 她的骑术很精湛,对马也十分熟悉,马都服从强者,当发现自己背上的是一个无法摆脱之人后,大部分都乖乖的屈服了。 贺穆兰一人之力,竟比大群人围追堵截的效率还要高些。这“两成”被她拿走,所有人都算是心服口服。 当贺穆兰“收服”了两三个族群,开始向着自己的坐骑“越影”走去的时候,越影居然惧怕地后退了几步。 这一点却是贺穆兰没有想到的。 她蹙了蹙眉,轻声开始呼唤“越影”,越影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过来,让她爬上马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贺穆兰在它的耳边轻声呢喃。“那我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越影没有发出以往的“咦嘻嘻嘻”声,只是打了个响鼻,拖拉着自己的双腿,载着她按照既定的目标而去。 也许对于一只格外有性格的马来说,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过残忍吧。 到了下午,贺穆兰一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套了上百匹马。意辛山下的野马大多数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所以对人格外的没有提防之心,这就让他们第一次“出征”便“大获全胜”。 贺穆兰的部下们各个欣喜不已,在返程的路上欢声笑语,有些人甚至夸张的唱起了各种歌谣,抒发自己激动的心情。 野马,财帛,为未来的憧憬。 这些足以让所有人迷醉。 便是阿单志奇这样性格内敛的汉子,也开始絮絮叨叨的和旁边的同乡商量起这笔钱该如何花了。 贺穆兰看着身后的马群,突然想到他们在沃野之外得到的那上万匹蠕蠕的战马…… 后来是给谁带走了来着?是了,鹰扬将军库莫提命令若干虎头先把这群马牵回沃野,然后再去追击敌人。 她那时候还在想,牵马的事情干嘛让若干虎头这样重要的副将去干,派些杂役不就行了…… 现在想一想,她真是猪头啊! 那哪是牵马啊,那是牵钱! 蠕蠕的战马都是训好的马,就算一万匹里要有一半献给营中,那也是五千匹。按一匹二十匹绢帛算…… 十万匹! 十万匹布! 贺穆兰:(⊙o⊙)!!! 花生:“主人,你怎么了?” 怎么好生生突然停住了呢? “我在想……”她眨了眨眼。“难怪他让我要借钱尽管提……” 原来刚刚发了一笔横财。 原来他真的很有钱…… 花生莫名其妙的看着贺穆兰自言自语,不敢在多说话了。 万一主人欢喜的疯了,把他的马要回去怎么搞? 花生摸了摸自己座下的棕马,这匹马是如此高大,如此年轻。 等钉上马蹄铁,装上骑具,它一定更加威风凛凛。 真好…… 这可是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快到了!” 一个骑士指着远方叫了起来。 那是黑山大营的方向。 背靠着黑山城的黑山大营,连绵不绝地铺展开来,以一种突然跳入眼帘的方式一下子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夕阳开始落下,四方完全是宽广的平原,只有黑山大营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这样的地形适合骑兵冲锋,想来多少次,蠕蠕的骑兵们都像是他们这样眺望着黑山大营,又对那座以帐篷搭建而成的“魏国长城”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直起了脊梁,将胸膛挺得高高的。 在黑山大营流传着一句话——“要想知道他们今天收获如何,看他们的表情就对了”。 失望或一无所获的骑兵们,通常是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穿过营门。 杀敌勇猛的骑兵们,则是在马匹的后面挂着无数的脑袋,嬉笑欢闹的穿过大营,恨不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在他们的身上。 贺穆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守右军所在的西面营门的,是身穿皮甲的精锐士卒。 他们很多都是犯错后被贬斥到这里的,就和蛮古一样。 蛮古根本不愿意接受一群魏兵还要去自己套马为生的事情,他从心底排斥这种行为,也不愿意跟着贺穆兰一起出来套马。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成了昔日部下的亲兵,带着一堆马从昔日同僚边走过的样子,所以他根本没有跟来。 正如他所想象的,守卫营门的兵卒看了看贺穆兰的将牌,随即,当他们看到夜幕下那成群成群的马匹,他们的动作和语汇开始出现敬意。 “将军是出战回来吗?俘虏了这么多匹马,杀敌应该不少吧?” 今天有将军被点征出战吗? 没看到功曹跟着啊,应该不是出征吧? 贺穆兰矜持地笑了笑:“啊,不是,不是杀敌得的。” 她没有多说,底下那群恨不得到处宣扬的部将们也就都闭了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牵着几百匹马回了右军。 这时候这些门卒才发现这群人绝对不是出去杀敌了。 这些马都没有鞍具,也没有笼头。就算蠕蠕再穷,对于自己的战马也是很爱惜的,不会就这么光溜溜的露出马脊背。 而且这位小将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的马上载有首级。这些马干干净净,并没有被血污溅上的痕迹。 可若说他们没有杀敌吧,可大部分人身上全都有类似在泥土中滚过的痕迹,人人都灰头土脸,还有些人脸上有大片的淤青…… 在泥巴里弄出淤青? 这些门卒不禁开始各种遐想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不……不会…… 撞邪了吧? 当天晚上,由于马太多了,右军的马厩放不下这么多的马,而不得不专门僻处一块地来放这些野马。 木兰无长兄_527 所谓野马,自然是野性难驯,这些马互相踩踏和撕咬,让右军的马奴欲哭无泪,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制止野马相斗上。 马牵来的时候被贺穆兰的每一个部下仔仔细细地数过,一共是五百四十二头,每个傻笑着看着马被牵到马厩里的骑士都在临走的时候对那些马奴挥舞着拳头,大有“你若弄少了一匹我就揍死你”的意思。 这让这些马奴更想哭了。 贺穆兰回了帐中,蛮古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贺穆兰:“你们套回来了?” 贺穆兰已经累得要死,勒马说起来容易,可双手按住马脖子那需要多大的力气?马是可以生踢死野狼的动物,贺穆兰制服野马看起来轻松,那是为了部下面前建立起威望,其实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此时她见蛮古还好奇,忍不住心累道:“恩,套回来五百多头。你去给我……哎,算了,我自己去。” 她认命的爬起身子,遇见一个大牌的亲卫就是这一点不好,使唤人家端盆水来都不好意思啊。 谁料蛮古奇异地了解了贺穆兰的想法,把她一按。 “要打水是吧?你别动你别动,现在我是亲兵,我去弄!” 说完,也不等贺穆兰阻止,大步大步就出了帐篷。 贺穆兰心头涌上一阵不安。在她的心目中,这位亲卫的性格和猛张飞也差不多,蛮古将军曾经做出过活生生把蠕蠕拖死在马后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和蔼可亲的人。 无事献殷勤…… 没一会儿,蛮古扛着个大桶进来。 “花将军,这桶还是当年我用过的呢!好木料,桐油刷过,绝对不漏水!我给你重新洗了一遍,保证干净!” 蛮古将大桶放到营帐正中,在贺穆兰错愕的表情中又跑了。 再过了一会儿,蛮古提着一大桶热水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右军的士卒们。 “花将军,听说你要洗澡?我们给你把水提来了!” “花将军,等下要热水接着说啊,我们再给你提!” “花将军,要倒水你说,我们来抬水!” “花将军,等下要洗衣服吗?我帮你洗! “什么情况!” 贺穆兰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记得你们在我帐下……” “哎呀,都是右军的同袍,您是将军,我们也是顺手行个方便……”几个右军的士卒丢下这句话,顺便刷个脸熟,干脆地退出了帐外。 只留下捧着猪胰、布巾和小木盆的蛮古,特别鲁直地笑着。 “将军,你脱呗?我给你洗头擦背……” 这时代,亲近之人帮着擦背搓头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连贺穆兰也被库莫提拉着擦过背。 虽然那触感不太好…… “不用了,我自己洗。” 贺穆兰伸手去抢木盆,蛮古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 “怎么能让将军自己动手,你现在也是主将了。老子……我当年当将军的时候,洗澡得有三四个人伺候,一个人负责烧水,一个人负责擦背,一个人负责跑腿……” 他笑的特别有诚意:“你别看我是个大老粗,擦背还真要我这样的粗人,那些轻手轻脚的,怎么擦都不痛快。你脱我脱?” …… 救命啊! 遇见这种一根筋的怎么办啊! 一根筋什么的都是外星人啊! 可怜贺穆兰一身脏汗和泥巴,头上也痒的不行,就想好好的洗个澡,可是这蛮古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样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他又不是软汉子陈节,贺穆兰要真告诉他“我不要你洗你走吧”,怕他又会多想,说不定连桶都掀了…… “我自己洗!” “我帮你脱!” 蛮古开始放下盆,贺穆兰已经暗暗做好出手的动作了,就在这时,石破天惊地一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你们在干什么?蛮古大人,伺候我家主人洗澡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抢!” 两人一转头,刚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花生站在门口,表情特别冷峻地说道:“您是亲兵,不是下人,您以前不是将军吗?怎么练这个都不知道!您不能做些亲兵该做的事吗?” 这话就有些打脸了。 蛮古丢下手中的盆,黑着脸叫道:“你这小子,老子当将军的时候,你还在你娘……” “我娘死的早。”花生面目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进了帐子看了看桶,“这是哪里来的木桶?都没洗干净!看这一圈黑的白的,怎么能给将军用?” 花生撸起袖子。 “蛮古大人搭把手,帮我把桶拿出去再刷一刷,这桶将军要用了,明天身上就要长疙瘩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贺穆兰伸头一看,顿时吓得要死。 这这这…… 这也号称刷过的,保证干净? 库莫提给她用的桶才叫干净好吗?跟舔过似的! 贺穆兰见奴隶和亲兵都快打起来了,当下立刻把那木桶往肩上一扛。 “你们别争了,这桶我自己洗!” 交给谁洗她都不放心! “我去火房!” 蛮古和花生见贺穆兰扛桶跑了,对视一眼后各自分开。 “哼!”蛮古冷哼,“一个军奴做到这般胆大,离死也不远了。” ‘哼,你懂个屁,主人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花生强忍着恐惧,捏紧了拳头。 ‘就算被揍死,我也要维护主人的尊严!’ 贺穆兰扛着桶回来以后,发现花生和蛮古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贺穆兰感激地把水全部倒进桶里,花生自觉的去门口把风。 “将军你慢慢洗,我在门口,就算陛下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来的。” “你不必……” 贺穆兰刚想说不必这么紧张,突然想到他是把自己当成“阉人”的,顿时脸色古怪地看向门口,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 木兰无长兄_528 “那你守好,有人硬闯你就叫唤几声提醒我。” 这也算是…… 错有错着? 贺穆兰升上了将军,开始了独睡一帐、一日三餐、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的销魂日子……个屁啊! “将军,天亮了,你该起来了!” 蛮古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贺穆兰头顶响起,然后是大掌一挥,直接把他的被子掀开。 “咦?这春天了,你睡觉怎么还穿着夹衣啊?” 天亮了……谁在叫她?已婚少年?路痴? 贺穆兰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被面前放大的黑脸吓了一跳。 “吓!谁准你擅自闯入本将军的营帐的!” “咦?不是亲兵喊你起床吗?老子以前当将军的时候都是亲兵喊我起床的啊……”蛮古纳闷地挠了挠后脑勺。“起来!吃饭!你还要练武呢!” 贺穆兰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见四周还是黑的,绝无“天亮了”一说,顿时苦笑着道:“蛮古将军……” “将军喊我蛮古就好!” “那蛮古,你以前那个亲兵是谁?可能让我和他沟通沟通?能把自己主将从被窝里拉出来,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她一向是醒了就没法睡的体质,只能认命的起了床,开始穿戴。 蛮古听了贺穆兰的话,突然一愣,声音有些低沉。 “没……没了。” “嗯?” “我那个亲兵,有一次随我冲杀,为了护我死了。” 蛮古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王将军说,我死了那么多亲兵,让我做亲兵,算是还债。” 贺穆兰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高马大的蛮古搓着手掌。 “我没想让他们死。我只是……总是忘了身边还有人。我的那些同火早就不在了……” 对于这样的主将,贺穆兰当时是十分厌恶的。 经常一杀就杀红了眼,跟着敌人就杀入了险处,而且从来不肯承认是他自己指挥的失败。 虽然他战功立的多,杀的人也多,但死的人更多。 可蛮古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无法让人恨起来。他直线条的连让人骂他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他其实不适合领军。 但他又确实厉害,在战场上,一个能够杀入敌营的猛士,往往如同催眠一般会激起许多人的悍勇之气,杀他个昏天暗地。 这和领军之能无关,纯粹是个人的武勇造成的影响。 虽说当她的亲兵是为了能早点出头,但这么一个鲁直又爱面子的人,愿意来当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将的亲兵,想来心中也不是对他那些死去的部将们一无所感的吧。 王将军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王将军很少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他应该是想让蛮古了解什么吧。 所以贺穆兰抓住了他正在胡乱搓着的手。 “不要再想你那些同火了。”贺穆兰说道,“他们也不愿意你变成这样。你还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光宗耀祖才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该怎么办呢?有你这个故人在,也许还会对他们家有所照拂。若是连你也死了,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听说蛮古也是普通军户出身,刚来军中的时候,甚至穿的还是布甲。 他的那些同火,大概也是出自差不多的家庭。 蛮古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是,谢花将军开解。” “那就好……” “是我以前想岔了……”蛮古反手抓住贺穆兰的手。“你真的能挣钱,带我挣一个!” 咦? 啥时候剧本改了画风? 贺穆兰诧异地拉了拉手掌,蛮古攥的死紧,贺穆兰随便拉了两下,见没拽出来,也就停止了拉扯。 “我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前几日弗立卓的媳妇儿来信,他的儿子也没了,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她实在活不下去了。” 弗立卓是他一个火伴的名字。 蛮古彻底豁出去了。 “我现在不是将军,娶她算是委屈了她。我得赚点彩礼,也要再拼个前程,不能用亲兵的身份去娶她。弗立卓的老婆年纪大了,我不能再让人笑话她是胡乱嫁了人的……” “你还没娶妻?” 贺穆兰好奇地问。 “军中三四十岁没娶妻的光棍一抓一大把!我没娶妻有什么好奇怪的!” 蛮古恼羞成怒地嚷道。 “好,我答应你!” 贺穆兰回答的干脆。她知道有的将军是不给亲兵分东西的,因为亲兵的一切所得都是将军赐予。 不过她的规矩就是她想怎么来怎么来。 谁也管不着。 蛮古欣喜的放开了手。贺穆兰穿戴好衣甲,出门准备练武。 天确实才蒙蒙亮,可她的帐外已经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人。 阿单志奇,那罗浑,胡力浑,吐罗大蛮,普桑普战兄弟,除了去了柔然的狄叶飞,在古弼身边当侍官的若干人和已经高升至裨将的杀鬼,贺穆兰原本的同火都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带着几个自己的心腹,见贺穆兰出来,这才开始有了动作。 “一起去练武吧。”阿单志奇这样说道。“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比以前懒了。以前这个时候,应该起来给我们做饭了呢。” 那罗浑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苦笑着说:“我是练不了武了,给你们当个裁断还可以。” 贺穆兰看着昔日的火伴,再看看露出怀念神色的蛮古,咧出一个笑容。 “大清早就来找打,那我就满足你们了!” 木兰无长兄_529 “将军手下留情!” “给我在兄弟们面前留点面子!” 帐外,一轮旭日刚刚升起,照耀的每个人脸上都金光闪烁。 听闻到将军和百夫长们已经起床练武的士卒们纷纷爬了起来,出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练武的练武。 右军这片新划出的营帐里,这群重新整合成一军的部曲,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相处融洽。 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卒,脸上都充满了说不出的动人神采。 那是希望的光芒。 如此的令人向往。 ☆、第188章 番外他是一个渣攻 “阿姊,它叫什么名字?” 被“他”从市集上牵回来的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是啊,它以后叫什么名字呢? 至于为什么这个小男孩喊它的主人“阿姊”,被它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它一直觉得叫“朝阳”不错!它生下来的时候,它的妈妈一边舔着它,一边夸奖它像朝阳一般火红。 他将它从阴暗潮湿的马厩里拉出来的时候,也爱抚着它的鬃毛,笑着对它过去的主人说道:“这匹马不错,红的耀眼,就是它了!” 既然红的耀眼,应该也有一个耀眼的名字吧? 它期待的等着自己新名字的诞生。 可是它的新主人,这个瘦长的汉子,在沉默了片刻后,张口说道:“它没有名字。它就叫马。” 小男孩一脸失望地拍了拍自己。 “什么嘛?就叫马?一点气势都没有!” 是啊,它是马,但为何就叫马? 它难过地低下头,感觉连自己身上的毛发都没有那么闪亮了。 它是一匹三岁多一点的马,出生在一个黑暗的马厩里,和其他的马一起被养大,贩卖来贩卖去。 这个国家似乎经常打仗,能够做战马的马总要卖的比其他马快一些。它被人训练蒙着眼睛听刀枪相撞的声音,听杀猪杀羊的声音,到了三岁,才被拉出来卖掉。 它还记得有人粗鲁的揪住它的鬃毛和尾巴,然后用一根绳子紧紧拴住了它的脖子。它被推翻在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坐着人。 它使劲踢腿,直到把自己累的筋疲力尽,这才被人套上马笼头,连脖子和头都被勒紧,然后拉出去,离开它的兄弟姐妹,被人去卖掉。 它离开马厩时,它的妈妈,一匹六岁的母马拼命的嘶叫。它告诉它:“别害怕,你会遇见一位强壮的战士,带着你自由的奔跑!你是最强壮的,不该老死在马厩里!” 这样的命运让它又期待又害怕,直到被这个男人买走。 来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它遭逢了它马生中的两个挫折。 第一个挫折,它的那个“主人”,似乎是个女的。也就是说,它的妈妈告诉它的“你会遇见一位强壮的战士”,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它成了一位女郎的坐骑。 第二个挫折,它没有名字。 它的主人抚摸着它,却露出十分怀念的眼神,喃喃自语“注定要换的东西,为什么要起名字呢”。 它被一个女人嫌弃了。 这让它已经开始为未来悲惨的命运嘶鸣。 “阿姊,你的马昨晚叫了一夜呢。”小男孩揉着眼睛对着它身前的高瘦女人抱怨道:“太吵了!” 它以为它会挨打,就似那马奴一样,用皮鞭抽它的肚子。 结果这个女郎弯下腰对她的弟弟轻声说:“它第一天到我们家里呢,也许是怕生。以后会好的。若是它一直这么吵,我就把它带到黑山去,那里都是马,它就不会孤单了。” “有许多马,它就不吵了嘛?” “它也许是害怕,没有同伴很害怕吧。” “那阿姊,等你去黑山了,我就养一群马。这样等你回来的时候,你的马就不会害怕的乱叫了。” 小男孩的童言听起来是如此幼稚。他甚至还没它高呢。 它的女郎却突然红了眼,低下身子环住了他的脖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养那么多马……” 她又在说它听不懂的话了。 但她似乎是个温柔的人,这让它得到了一些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它明白了原来在人类的世界,女人也要负责打仗。它的主人换上了男装,骑着它奔赴北疆。 它没有去过北边,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无数的野马在草原上奔腾,那些马不会被人牵上缰绳,也不会被人钉上铁掌,它们的宿命就是奔跑,除此之外,就是享受鲜美的牧草,和甘甜的泉水。 对于它来说,那些野马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同类,过着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日子。 对于它来说,这个主人出乎它的意料之外。它想象的她有多么坏,她就有多么好。 她骑马的方式非常温柔,很多刚刚骑马的骑手骑马的方式非常野蛮,他们会用膝盖如铁一般地牢牢顶住身下的马,可她并不是这样的,她就像是一位驾驭过很长时间坐骑的骑手,轻松自如的随着它的行动而摆动自己的身体,从来不用蛮力压迫它。 虽然她力气确实很大。它曾见过她推倒一棵拦路的树。但她好像本能的知道它想干什么,并且随着它的节奏而驾驭它。 如此老练的骑手,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呢? 难道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她随时都想换掉它? 这样的猜测让它十分恐惧,让它比其他的马更要乖顺。当她驾驭着它在战场上奔驰时,它比其他的马更加卖力、更加通人性。 它会踢踏敌人的肚子,会人立而起阻挡敌人的兵器,会在夜间补充夜草的时候拼命的进食,就为了能够不掉下自己的马膘,不让自己看起来比别的马要瘦弱。 红马原本就比其他颜色的马要显眼,它要让自己的主人第一眼就能看见它。 她不会不小心弄丢了它。 它抓紧每一时每一刻锻炼自己的意志,它无惧刀兵、无惧敌人的嘶吼,有时候,它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它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只要它的主人指向哪里,它就会奔向哪里。 渐渐的,它赢得了无数人的夸奖。 它的主人为它刷洗时,它也真的觉得她挺喜欢它的。 它听见她说:“你真的不错。我花了最多的钱用来买你,真是买对了!你喜欢吃黑豆吗?我知道有一匹马,可喜欢吃黑豆了,吃完黑豆以后,跑的比其他马都要快些……” 它看见她越说语气越低沉。 木兰无长兄_530 黑豆?那是什么?能吃吗? 它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吃黑豆,不过为了她,它会喜欢上吃它的。 低沉下来的主人将头靠在它的背上,用着它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叹道:“我好……你,越影。” 那个字是什么呢?它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它的主人给它起名“越影”了呢! 虽然没有“朝阳”好听,但叫“越影”的话,也帅气的很! 这真是个好名字! 它的主人有一群忠诚的火伴,它们的马也都很好。有一对兄弟,他们的马也是亲兄弟,它们俩都很温顺和善,丝毫没有攻击性。它们总是讲述战场上他们的主人是如何英勇。 而这个时候,那个叫那罗浑的人类的白马就会打个响鼻,用鼻子朝向它说:“它的主人花木兰才是头。知道什么是头吗?就是和头马一样,最强壮、最厉害的人类。” 它真的为自己的主人自豪,它发自内心的爱她。 即使她是个女人,而它们都不知道,可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棒的主人了。 既温柔,又伟大,会用温柔的手为它刷洗,在战场上的时候,它永远不用担心会变成无主的战马,被人牵走。 它见过无数没有主人的战马,它们舔着自己的主人,拱它们,躺卧下来给他们取暖,直到那身体完全冰冷,而它们自己也会被其他的什么人牵走。 很多马都会爱上自己的主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母马会被公马骑,而战马只会被主人骑。 人类会爱上女人,但只会和自己的战马共历生死。 这让它十分骄傲。 军营中这么多男人,可只有它配被她骑乘。 只有它能如此贴近于她。 几个月后,它的主人英勇奋战,得回了一匹替马。 这匹替马也是匹红色的战马,应该是蠕蠕人的,身上散发着臭味,屁股上爬满了蝇虫。 它的主人在给它洗澡的时候发现了它身上的虫子,然后几乎是立刻的,这匹马就失了宠。 它很早以前就发现它的主人很爱干净,这大概和她是个女人有关。所以它比其他的马都要爱干净。它会在柱子上清理自己身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污渍,也会远离蝇虫多的地方。只要有任何机会,它都会用水来整理自己的脸和马鬃。 它无时无刻都保持着皮毛光亮、洁净火热的样子,这让它的主人经常用脸贴着它的脖子和脸,表现的十分亲昵。 它被起名“越影”,但它的主人从不喊它。 她会说:“越影,你往……哎呀,我又犯傻。往西,往西!” 有时候它会想,大概她就和自己一样,宁愿用“我的主人”,或者“我的马儿”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对方,也不好意思呼唤对方的名字。 就像它总是在心里喊她“我的女郎”或是“我的主人”,它总是喊不出“花木兰”这样的名字。 也许对方也是一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直到它看见了那匹马。 那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骏马,它大概年纪不大,至少比自己小。它的皮毛乌黑发亮,行走起来时似乎脚下都没有踏着泥土一般的轻巧。 它颇有风度地昂着头,虽然并不高大,但那健壮的骨骼告诉所有人,只要等它长大了,那一定是一匹身材魁梧的战马。 它看着她的主人眼睛里涌起了泪光。 它看见她失魂落魄的走过去,呼喊它的名字…… “越影。” “咦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颗黑豆,真恶心。) 黑豆,越影,神骏的宝马。 它似乎理解了什么,但这种理解让它无法呼吸。 它甚至还没有自己高。 它要是像是领头的那匹黑马那般高大神骏,也许它就不会这样难以呼吸了。 当夜,它们的马厩挨在一起,它转过头问它:“你叫越影?真巧,我也叫越影。” 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眼睛里露出一丝诧异。 “还有马敢叫越影?我可是御马!皇帝骑的马!你就算叫越影,很快也要被改掉名字了!” 所以,她不给自己起名字叫“越影”吗? 所以,她从不喊它的名字吗? 它松了口气,却听到“越影”又咦嘻嘻嘻了一句。 “不过你的主人真不错,知道我喜欢吃黑豆,给我吃了好吃的豆粉!看在你的主人很聪明的份上,我也对你好一点,不咬你啦。” 那口气,就似乎不被它咬是一种荣誉。 它有些烦躁的扭回头,发现那匹一直被打入冷宫的替马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它,然后把它的大脑袋伸了过来,靠在它的脖子上。 可恶!你的头这么重,又这么沉,为什么要靠在我的脖子上!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主人骑你! 沉重的压力让它渐渐忘掉白日里主人的泪眼,忘掉因“越影”之名而产生的恐惧不堪。 它就这样被它的脖子压着,或者是也靠着它的脖子,睁着眼睛睡着了。 遇见了“越影”的主人开始越来越多的向着那匹黑马靠近。那匹“越影”从不会温顺的用头触碰她,甚至还会用鼻涕糊她一脸。但无论它做的如何过分,爱干净的主人都只是会捏捏它的鼻子,继续更加的爱护它。 它一天天的沉默,它感觉到“越影”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身上一点点的逸出来,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或者,那就是别人的东西。 它依旧被自己的主人骑着作战,但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她指挥它朝着的方向,都已经凝望向了“越影”。 直到那一天…… 那匹黑马将它的主人掀翻在地。 “咦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越影的主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该死!越影!陛下!” 它听见它的主人这样咒骂了一句,然后驾着它上前。 是要让它救人吗? 这个它做的很熟了呢,它的脚步可以非常快,快到…… “对不起了。我得去救他们!” 木兰无长兄_531 它听到自己的主人这样说道,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它的屁股。 她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温柔的主人,从未这样拍过它的身体。 她的力气是那般大,但从未用在它的身上过,除了今天。 它吃痛不已,发足狂奔,它想告诉她,她不必这样用力它也会跑的很快,却觉得身上猛然一轻,自己的主人已经跳下马去。 它迎着无数匹正在朝着他们放下冲来的战马奔去,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它朝着这些敌人冲去,拼命的站起身子,用自己的头和身体冲撞他们,阻拦他们继续前行的脚步。 “哪里来的疯马!该死!” “妈的!前面那人落马了!肯定是条大鱼!” “怎么又有一个人跳下来了!先把这疯马杀了!” 它倒在了战场上。 战马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哪怕是睡觉和吃饭,它们也永远站着。 “花木兰,下次要是能再见,给我起名朝阳吧……” 它感觉自己的灵魂渐渐离开自己的身体。 它盯着她奔向越影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记得给我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啊。” ☆、第189章 他的顾虑 贺穆兰成功的靠着自己的“套马”技术,带领着自己的队伍致富奔小康,而且脱离了财政赤字,不但购置齐全了一支兵马该有的东西,而且还成功的让阿单志奇等无数部将往家里送了大量的财物。 没有人想到贺穆兰是通过这个法子折腾到钱的。 套马…… 咳咳。虽然来钱快,但传出去也太难听了点。 库莫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这个“部下”,他见过无数有着非凡才能的寒门子弟,最后不得不活生生湮灭自己梦想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武人家庭比在寒门文士之中更常见,毕竟穷学文,富学武。你若连装备都购置不齐,也只能做一个上场便死的将军。 文士寒门出身,最多有志不得伸张。 武人寒门出身,当上将军只会死的很快。 当他知道花木兰通过自己抓回来的军奴教会了部下“套马”这个本事,而且成功的追寻到了野马群穿过的痕迹,得到大批野马之后,忍不住击案而起。 “这个眼皮子浅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陛下身边有这么乱来的吗? 都说了能借钱给他了! 等胜了蠕蠕,还怕没有马卖? 库莫提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喊来了独孤唯等人,吩咐了一些什么。 在军中,也有一群专门转售战利品的人,这些人被叫做“军贩”。 他们大多是军中贵族将领的家仆或者管家一类,大部分鲜卑贵族出身的将军在大魏有自己的生意和谋生法子,南北通商也是一种。 就像后来的狄叶飞可以通过保护“狄姬夫人”的商路来往西域和南边赚钱一样,每个将军都有自己来钱的法子。 所以当贺穆兰得了几百匹野马,而且以后说不定更多的消息传出去后,许多的军贩都上了门。 贺穆兰后来选择了独孤家的贩子。一是因为对方价钱给的公道,二是他什么马都要,三则是还有一些香火情分。 野马毕竟是没有被驯过的马,有些能做战马,有些生性不驯只能做驮马或者拉车的马,最次等的那种,只能想办法打熬或按照劣马卖掉。 蠕蠕的战马和鲜卑人的战马永远能卖到最高价,那是因为拿来就能用,稍微磨合一下就能用。野马虽然也有非常有潜力的那种,但赌博性质太大。 但是大的部落主不用担心。 他们驯马的人太多了。 他们就爱璞玉打磨成美玉的感觉! ‘鬼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贺穆兰笑嘻嘻地谈成了一桩生意。 ‘也许是钱多人傻?’ “将军很会做生意,若是不打仗了,说不定也能富甲一方啊……” 独孤家的军贩笑眯眯地捧了贺穆兰一句,不过贺穆兰完全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做生意的嘛,永远嘴巴甜如蜜。 贺穆兰送走军贩,看着帐外一群眼巴巴的汉子,笑了起来。 这些人被贺穆兰笑的心里发痒,吐罗大蛮最沉不住气,直接吆喝:“卖了多少?多少匹?我要金子行不行?” 贺穆兰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哦,我不行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吐罗大蛮倒在身边的那罗浑身上,压到了那罗浑的肩膀,被后者嘶的一声推开。 那罗浑是最可怜的,他受伤不能参与套马,自己也不好意思要。要不是贺穆兰把自己的分了一部分给他,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们那些马卖不了三万匹布吧?而且他们一下子能拿这么多出来吗?”阿单志奇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不是三万匹布,独孤家出三千两金子,买我们的野马,以及以后我们的野马都卖他们的专售权。” 贺穆兰笑了笑。 “我本来想要布的,就和阿单志奇说的一样,布不太好运,而且我们总不能让军帐帮我们把这么多布捎回去,干脆就要了金子。反正独孤将军有的是钱……” 独孤唯的外号就叫做“千金郎君”。 据说他来军中的时候,他的家仆扛来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亮瞎了一干中军将士的眼睛。 后来他招募亲兵和部卒,都是用金子激发别人的兴趣。 三千两金子,按古代十六两算,总共就是一百八十多斤的金子。 虽然多了点,但贺穆兰知道独孤家能够运来。 “金……金子……哦,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胡力浑也要晕倒。 贺穆兰在军中大半年,战绩卓绝,一共也就攒了三两金子。 她救了皇帝,找到了宫中藏着的赫连定后人,皇帝赏了她一百两。 加一起,还没几斤。 木兰无长兄_532 这已经是许多将士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 陡然听到有一百多斤的金子分,花木兰麾下的这群穷屌丝们幸福的快要死掉了。 等金子领了过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脱单,多少男人会脱处。 “拿到钱,先寄回家去,不要乱花。” 贺穆兰怕他们挥霍掉了,严肃地嘱咐他们。 “你们的妻儿家小还在家里受苦,等着你们建功立业而回。我知道黑山城有许多消磨时光的地方,也有许多让人花钱的办法,我不想听到你们陷在了里面,把钱用光了。” “如果被我知道了你们赌博或者嫖妓,把钱全浪费了,日后便是我有赚钱的法子,也不会带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花将军好无趣。” 一个士卒刚刚想去找女人,就被主将打消了性质。 “相信老子,女人一点都不好!”吐罗大蛮想起自己那次惨痛的经历,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许是黑山的女人不行,反正,疼……” 吐罗大蛮的话让无数人侧目,其中不乏阿单志奇这样成过亲的男人。 疼? 他找的是老太太吗? 让夏将军和王将军等人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 贺穆兰的部下拿到了分到的钱,但大部分都乖乖的托着军中军府的驿官送回了家里,或者托休假回乡的同乡带回去,黑山城的妓寨没有人打架闹事,酒馆等处也没有人喝的烂醉酩酊。 除了有一些士卒希望能批准假期回家成亲,似乎在贺穆兰的军中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疯狂地套了一阵子马,抬着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子在校场给将士们分了以外,贺穆兰的几百人马继续好生生的按照以前的方式操练、行军,不骄不躁。 这让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对花木兰刮目相看。 贺穆兰在套了一阵子马以后就没有继续了。军奴们告诉她,如果套的太厉害,明年这些马就不会再在意辛山下繁衍了。 马是一种记性很好的动物,永远它受到的伤害。 野马里有几只特别好的马,被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火伴给分了,也给了蛮古一匹。贺穆兰甚至还留下了给若干人、狄叶飞和杀鬼的马。 杀鬼高高兴兴的来领走了马,他现在跟着突贵,对方也是一员老将,和蛮古几乎同样资历,却走的很好。 贺穆兰记得突贵在上辈子和哪个将军打架,被对方失手打死了,所以他们一群人才会变成无主之兵。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突贵还好生生的活着,也没有挑衅过贺穆兰,相反还对她十分照顾 蛮古却得到了贬斥,变成了她的亲兵。 贺穆兰的马是一匹枣红马,身材高大,肌肉结识,是马群中的头马。 贺穆兰以前的替马在统万城外被她放出去死了,另外一匹替马因为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腥臊味道,很少被她骑。 无奈越影还在慢慢长成中,经常过度的使用它,对它的生长发育不好。所以花生挑了这么一匹好马,亲自为她驯马。再过几个月,这匹马就能成为一匹出色的战马了。 “主人,给这匹马起个名字吧。我记得您以前战死的那匹马也是红色的,就是没它这么高大。” 在这里生活的马都不是很高,而且脸大脖子粗,能像这样漂亮的,确实很少,否则也不会被留下了。 “起名字吗?”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算了,还是不要起了吧。” “咦?” “我一直觉得,给什么起了名字,就等于和对方建立起了某种关系。我很少给东西起名字,这就像是寄托了什么东西。当我的替马很危险,因为除了越影,我可能会随时放弃任何一匹马。再说了……” 她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我以前那匹马都没有名字,在它死后再找一个替代,取个名字,很对不起它。” “还有这种事吗?可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话,怎么叫啊!越影不是有名字吗?” “越影不是我起的。”贺穆兰笑了笑。“你就叫它马吧。” “真可惜……”花生摸了摸这匹突然低下头的红马。“马要没有名字,死了就还是野马吧?” “那不是很好吗?当野马很好。” 花生摇了摇头,把红马牵走了。 一旁的越影“咦嘻嘻嘻”了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过,但被它给忘了。 它是不是和谁议论过关于名字的对话啊? 算了,想不起来了。 半个月后。 贺穆兰站在小校场上,将自己的弓开到满月,随手射了出去。 离弦的箭极为迅速地射向远方的目标,射在一百五十步远的靶心上,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般远的距离和力道,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十分勇猛,他的力道军中难有匹敌,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射起一百五十步的箭如此轻松。 贺穆兰也意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雕花大弓。这把弓是她当上冠军的时候被赐予的,想不到确实是把好弓,开弓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气。 “骑兵快速机动,骑射兵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勤于练箭。要射的准!射的快!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 贺穆兰举起自己的雕花大弓。 “知道为什么吗?” 校场里的人开始呼喊了起来。 “因为将军箭射得好,我们不能堕了将军的名头!” “因为弓箭御敌以远!” “因为弓箭能够进行压制!” 所有人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贺穆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原因!” 贺穆兰痛惜的摸着自己的羽箭,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我们穷!” “你们将军我没有太多身家,买不起让你们糟蹋的箭!” “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浪费的箭!”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但她要让他们知道当前严峻的形式。 她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还有!每一支还可以再用的箭……” 她看着所有人。 木兰无长兄_533 “都要给我捡回来!” . “陈节,你怎么走了!” 一个在校场外围观的士卒拉住同火的臂膀。 “不是说好和我们一起看看的吗?这可是上次大比的冠军!我们这群新兵都可能分到他的麾下!” 几个士卒也点了点头,让他们的火长不要乱跑。 “他们的人上次套了许多马卖钱呢。这样大方的将军不多了。回头我们毛遂自荐,说不定就能进他帐下了。” “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不足一千,迟早要在我们这群新人里抽调的!”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陈节甩开胳膊,继续往回走。 “你怎么不去?喂,你武艺是我们之中最强的,花木兰是以武勇封的将军,说不定会让你当个亲兵什么的!你不是说想跟着一个强将当亲兵,不从小兵做起吗?” “将军多着呢!” 这么丢人的将军,他才不跟呢。 这么穷酸,等看到他的铁槊,说不定给抢了! 他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第190章 我心困惑 地弗池。 从柔然到金山,路上只有几处有水源,高车部族派来带路的都是熟识路径的向导,所以狄叶飞一行人行走的非常容易。 他们拿那位打着赫连旗号之人的马换了不少高车奴隶和他们的高车。和他们做“交易”的居然是柔然大名鼎鼎的浪子,右贤王闾毗,这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闾毗这个人,即使在柔然也是一段传奇。 他是上任老可汗社仑季父仆浑与北燕公主乐浪公主之子,野蛮的柔然也有一种类似“初夜权”的规矩。 但当年乐浪公主来柔然,和亲的却不是老可汗,而是老可汗的弟弟。乐浪公主是老可汗的弟弟献马三千从北燕求回来的妻室。却因为这个“规矩”,先陪着当年的大汗过了夜。 这是所有和亲柔然的公主都要遭受的屈辱,而草原上的主人则是靠制造这种屈辱让属民们畏惧和宣誓主权。 这件事让闾毗的出身很尴尬,他虽名义上是老可汗之弟斛律的儿子,但亲生父亲却是老可汗社仑。他一生下来就拥有父母的恩赐和牛羊,而老可汗又赐了他草场几处,马匹成群。 闾毗渐渐长大,因为长得比大多数柔然人要英俊,颇得所有人的喜爱。为了抵抗北魏,柔然和北燕一直结为同盟,使得闾毗的作用也十分重要。 但闾毗后来做了一件事,被彻底放逐出了他名义上父亲的领地。 当年,可汗之弟斛律的亲孙子想要发动政变,抢夺继任大汗大檀的汗位,闾毗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侄子不对劲,一边联系大檀发兵侄儿的部落,一边派人控制起了他的兵马。 闾毗的侄儿步鹿真被他的异母兄长大檀成功起兵掩杀,斛律因为此事被驱逐出境,而后带着闾毗的母亲投奔了北燕。 留下了身份更加尴尬、而且还带着“大义灭亲”身份的闾毗。 大檀那时刚刚继位,他之前一直镇守柔然西境,颇得人心,后来初登可汗之位,部落之间各种明争暗斗让这个年轻可汗伤透了脑筋,知道闾毗帮助他驱赶、消灭了最强的那支反对声音,柔然才逐渐安定下来。 闾毗继承了他“父亲”的领地和牛羊属民,大檀数次南征,不断地对北魏进行骚扰和掠夺,直到十五岁的拓跋焘御驾亲征,成功击退了大檀大举入侵的二十万蠕蠕部队。 这次的铩羽而归,让柔然再一次陷入内讧中。柔然是无数部落主联合起来的国家,只是为了获得胜利和战利品才紧紧围绕在柔然汗王的身边,一旦汗王不能带他们赢得胜利,就会被他们无情的抛弃。 大檀在深感无人可以信任的时候,便将那位异母的弟弟闾毗召集到了柔然的汗庭,委以重任。 闾毗从小接受其母乐浪公主的教导长大,对汉学也十分精通,并且通晓数国的语言。他在柔然频繁派出使臣,交好北凉、赫连夏和北燕,甚至足迹还到了刘宋,采取远交近攻的政策,孤立北魏。 但北魏的强大和崛起让闾毗发现即使所有小国联合起来,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所以他的政治理论发生了改变,转而认为应该慢慢消灭北凉、赫连夏和北燕这样的小国,壮大自己后再谋划魏国。 这样的政治理念在柔然被称为“西进”派,和主流的“南进”派格格不入,自然更会有一些矛盾出现。 对于大檀来说,有一个人为他分担矛盾,处理纠纷,让他得以通过平衡之术达到统治其他部落的目的,这闾毗的作用就达到了。所以明明被大多数人否认和攻讦的闾毗,却越走越高,渐渐到了右贤王的位置。 匈奴后裔都以左为尊,右贤王并不如左贤王的地位高,但如今的左贤王是被视作“太子”一般的大檀之子吴提,右贤王便已经是柔然能给予的最高官职了。 这样的右贤王显然不能服众,待大檀坐稳汗位之后,闾毗也就意识到继续处在柔然核心的地方很危险,别的不说,那个如同恶狼狡狐一般的吴提就会把他撕碎。 于是闾毗离开了柔然王庭,带着心腹的随从和自己少数精锐的骑兵,开始在柔然的境内四处游荡,美名其曰“巡视”。实际上就是出去避避风头,等候可汗大檀的召唤。 这样一位尊贵的柔然贵族会让他们遇见,自然是让狄叶飞等人都吃了一惊的事情。而狄叶飞最先想到的念头不是避让,反倒是把这位“右贤王”抓到魏国去会有多大的军功。 熟悉柔然情况的高车人解释了半天,狄叶飞才知道这位“右贤王”只是个好看的摆设,不会有柔然人愿意为了他妥协什么。而他还是个柔然少有的“西进派”,在一定意义上,反倒有利于魏国。 在得知这“右贤王”不是什么大鱼以后,狄叶飞对他的兴趣就降到了最低,他们身负重任,若不是有极大的利益,他们是不能冒着风险去抓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的。 所以他们做完交易就走了。 可是这群蠕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那以后,一直就跟在他们的身后,既不加入,也不干涉他们的行动,但就是若即若离的跟着,让人不得不提防。 “狄叶飞,怎么办?那个右贤王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对来了?”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都隐隐以他为首领,这个叫屈贺余的小伙子就是他疯狂的崇拜者。 狄叶飞的武艺不弱,长得又雌雄莫辨,原本就被人视为“军中女神”一般的存在。这趟来柔然,远离国土,又穿越茫茫无边的草原寻找金山,若不让他们有一个精神支柱,很容易就会丧失各自的斗志。 高车部族的人愿意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摆脱高车一族沦为奴隶的命运,是为了将族中的老幼接到他们看起来如同天堂一般的大魏去生活,可这些出身大魏的高车裔士卒做这件事,大多全是依着自己的本心。 “他要跟就随他跟,有本事一路跟我们到金山去。”狄叶飞对那个络腮胡也是烦躁,“我们一路小心点,不要露出了马脚就是。” 他们已经尽力以高车人的生活方式行动,他们交换来了大量的高车男性奴隶,告诉他们,他们要回金山去会盟,等到了金山,他们就能找到部落收留他们,恢复自由人的身份。 这让这些高车奴隶拼了命的要回金山,在他们的帮助下,一路上顺遂无比,哪里有水源,哪里有草场,哪里有部落,都似乎就在他们的心中。 他们的灵魂在黑山,他们的先祖在敕勒。 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南,他们凭借着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将回家的路径传递了下去。 这便是高车部族的狄姓族人们为什么要狄叶飞用马匹换高车奴隶的原因。因为只有他们,能带着他们破除一切万难的到金山去。 高车的奴隶们都在后面驾驶着高大的车子,狄叶飞等人则骑着骏马在前方开路。高车人经常游牧在草原上,驾着他们的车马,成为草原上柔然人们眼中的肥羊和可以劫掠的对象。 但狄叶飞的车驾非常安全。首先,这支高车部落里没有女人和小孩,全是正在壮年、有佩戴兵器的青年。这是典型高车“易货”队伍的标志。其次,这支高车人的车家里,居然既有左贤王的徽记,又有右贤王的徽记。如今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草原上的牧草丰美到牛羊都走不动路的程度,这样的季节,没必要冒着危险去进行抢劫。 他们一行人非常顺利的朝着金山下而走,直到行进到了“地弗池”这个地方。 地弗池是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水源地,所有游牧到这附近的队伍都会在这里装载可供人畜使用的用水,狄叶飞他们也不例外。 可他们离地弗池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了来自于孩子的哭叫声。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传的比大人远的,因为孩子的声音很尖利。当这尖利的声音一阵阵地刺入他们的耳膜时,让狄叶飞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前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哭叫声? “去看看!”狄叶飞拉起风帽,他的脸总是给他惹祸。“我们是一定要去储水的,躲也躲不掉。” 等他们渐渐离地弗池近了,便看见了足以让人怒气填胸的一幕。 地弗池边,一支蠕蠕骑兵正在劫掠在水源边给牛羊喂水的草原牧民。 木兰无长兄_534 这支部落的规模很小,还没有狄叶飞带出大魏的高车人人数多,而且还有不少老人和小孩。 这些骑兵的马上都绑缚着妇人,有几个还反身在她们的身上又抓又捏,其丑状简直不堪入目。 老人们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鞭打,无法站起身子,小孩子们一边凄厉地叫着妈妈追出去,一边被马鞭和穿着皮靴的脚赶回来,成年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有几个小孩大概是豁出去了,抓住那些骑兵的马尾,任由战马拖着到处跑,就是不放手。 一个老人用蠕蠕话大声地喝骂着:“我们把年轻的子弟送给你们去打仗,和你们一起同生共死,就算你们不记得一起打仗的情谊,总要记得是谁给了你们过冬的牛羊和衣衫!哪里有你们这样的畜生,打了败仗回来却凌虐自己的族人!畜生!畜生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老人的喝骂起了作用,还是这些蠕蠕骑兵真的心中有愧,他们并没有拿他怎么样,只是不停的驱赶着小孩子,要带女人们走。 “她们已经没有丈夫了,而我们需要新的孩子,强壮的,有父亲的孩子。”一个骑兵用马鞭挥退一群小孩,大骂了起来:“你们没有了男人,反正很快就要死完的,不如把女人给我们带走!” 孩子们更加恐惧的尖叫哭泣了起来,老人们骂骂咧咧,有一个小男孩的背后还用布巾缠着一个小婴儿,小男孩去拽他妈妈的时候,婴儿不经意从他背上滚了下来,周围骑兵挥舞着鞭子,马蹄不停在地上踩踏,眼看就要踩中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妇人的尖叫像是一根锥子扎在了狄叶飞的心头上。 婴儿滚落在地上,几个老阿婆飞奔过去把它抱起来,一个老阿婆被马蹄撞到,马蹄从她正面踩过,顿时肚破肠流,痛呼一声死了过去。 另一个阿婆抱回了孩子,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用尽力气奔逃。可周围都是马,她们的哭叫声和尖叫声惊到了马,让这些蠕蠕的战马更加疯狂地胡乱奔踏了起来。 “吁!吁!该死,惊马了!”几个蠕蠕骑兵发现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马,一边咒骂着一边更加凶猛地呼喝着身边的老人孩子。 “不是我要杀她的,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都走远点!走远点!” . “狄叶飞,都是蠕蠕,我们别管了吧。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过去。”几个高车士卒看了看远方的情形,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常年和蠕蠕征战,对这些人实在没有好感,更有一种“他们自己在内讧,那太好了,内讧到没力气南下才好呢”的想法。 狄叶飞原本也不想管这事,直到那个老阿婆一边抱着孩子狂奔一边嚎啕大哭的时候,让他没办法继续坐在马上了。 “对方也就三十多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精锐。而且看样子,像是败逃的溃兵,要回部族去的。”狄叶飞咬了咬牙。“这些溃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回去休整一年,明年又成了南下袭击黑山的精兵,不如趁他们现在人少,将他们杀了,拿了他们的马去换物资。” 几个高车士卒听了他的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细想想也确实有理,便都点了点头。 “你是头领,你说,我们做。” 狄叶飞打了个唿哨,带着黑山大营出身的几十骑向着水源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最擅长用的是双戟,但在柔然用如此精良的武器会遭到别人的怀疑,所以只带了一把最普通的刀出来。 但他穿着的内甲,却是贺穆兰和若干人等昔日伙伴找出来的好货色,一般的流矢根本不足为惧。 狄叶飞带着一群骑兵冲锋而来,在水池边的蠕蠕们各个大惊失色。他们的战马被这群老弱妇孺所惊,一时半会无法控制,在控制那些老汉的骑兵们看情况不对,立刻驾马上前,从马鞍边拿起弓箭,对着狄叶飞等人拉弓射箭。 狄叶飞等人在黑山出战的次数,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次了,那里畏惧这几根箭头,当下伏下身子,挥舞着马刀砍杀上去。 狄叶飞带的人,人数要比他们多,这些蠕蠕见势不好,驾着马就要逃跑,无奈马头到处乱摆,也只能举起武器,准备迎敌。 先前被控制的几个老汉年纪甚老,那破口大骂的更是白发苍苍,见有强人来援,使看着他们的骑兵都上前迎战了,立刻怒发如狂,找到那个踩死老阿婆的男人,活活拽着他的脚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那男人被拉下来的时候比老汉还惊慌,手中大刀乱舞,劈砍了这老人许多下,可这老汉不管不顾,掐住他的眼睛,咬着他的喉咙,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狄叶飞和同袍们挥舞武器,将这些蠕蠕的性命一一收割。他们如今不在出战,不需要记着自己的军功,也不要砍下头颅,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将他们全灭在这里,打得兴起时,甚至连诛数人,周围的蠕蠕老幼见他们如此神勇,一个个都看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狄叶飞还保持着清醒间或看见有小孩跑到马蹄前面,立刻调转马头,呼喝别人让开。那些小孩也是倔强,哪怕再害怕,也跟在他们的马后,只要有高车士卒把蠕蠕骑兵砍死,便一窝蜂的冲上去,将马背上绑着的妇人解开,拉下马来。 一时间,蠕蠕骑士的惨叫声,孩子们的呼喊声,妇人们惊魂未定的安抚声,以及周围老人们大仇得报的大笑声,糅合成一副光怪陆离的场面,狄叶飞自入黑山以来大小战事也经历的不少,却没有一次是在这种奇怪的场景下杀敌的,心中各种感悟和想法不停的冲入脑子里,却无法细想,只能冲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群蠕蠕骑兵就被杀的干干净净。间或有几个跑走的,也被后来赶上的高车奴隶和部民们联手杀了,带了尸首回来。 狄叶飞解下风帽,清点自己带来的人,除了两人手臂有些轻伤,再没有大的伤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那番解释能让其他人信服,却是说服不了自己的。他心中对同袍有些愧意,觉得对这些敌人产生了同情心实在是不该,如今没有人伤亡,总算是给了他一些安慰。 狄叶飞拉下风帽,有些年纪较大的男孩子就难掩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坐在马上,见地弗池边一片狼藉,水边的草地上洒满了热血,忍不住摇了摇头。 待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死去的老者时,呆呆的怔了一会,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声来了。 那老汉后背和肩颈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倒伏在一具被战马踏死的老妇尸体旁边,手掌抚在她的眼睛上,似是想要对方能够瞑目, 在他的身后,一道拖出来的血迹。从喉咙破了个大洞的男人身前直直延伸了一丈多远,直到老妇的身边。 遭逢如此噩耗,就算有人相助,这些老弱妇孺还是跪在着在那对老夫妇的身边,忍不住悲号不已,显然这对老夫妇是很得人望的老者。 被救回来的婴儿躺在另一个老妇的怀里,兀自吃着手指。老人们常说婴儿的骨头是软的,摔下来也不会有事,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但真要被马踩踏了,也难逃和那个老妇一样的下场。 狄叶飞下了马,却迷茫到不知道该干什么。 几个同袍驾马过来,也下马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惨状。 “哎,这边生存也太……”屈贺余啧了啧舌,“我应该很憎恨蠕蠕才对,他们杀了我不少好友,可是现在看着这一幕,竟生不起什么恨意来。” “你年轻,看见这样的场面难过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们好歹还救下了这么多人,不要再看了。”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高车士卒见狄叶飞这幅样子,掠起了他散在风里的头发,夹在他的耳后,如此说道。 高车奴隶们驾着高车陆陆续续的赶到水源边,见到死了一地的蠕蠕人,一个奴隶走上前来,询问了一句: “我们能打扫吗?” 他说的打扫,便是和黑山大营的同袍们出战后所作的一样,将战死者身上的东西全部拿走。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所有的国家都是一样的。 狄叶飞点了点头。 那几个奴隶欢天喜地的去扒光尸体去了。 狄叶飞在没来柔然之前,只是听说归附大魏的那些高车人所描述的内容,就已经对蠕蠕的暴行怒不可遏,而今见到真正“抢掠人口”的场景,涌上心头的,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压抑后的悲伤。 这些蠕蠕不但对异族残忍,对自己的族人,也不见得慈悲到哪里去。 遇见一支溃兵的小部落尚且这么苦,那更多的高车部族在压迫下,该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被几个高车同袍簇拥着在马下休息,没过一会儿,几个小男孩手拉手走到他的面前,跪下来对他们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位美丽强大的姐姐,你救了我们全族的性命,我们愿意将自己献给你做为奴隶,表示我们的感谢。】 狄叶飞一路上都在跟着学蠕蠕话。蠕蠕话和高车话很相似,学起来进境自是飞快,但是也只能会一些日常的对话,这样的句子,确是听不懂的。 等他身边会说蠕蠕话的高车士卒翻译了一遍后,狄叶飞愕然道:“我要这么小的孩子做奴隶干什么?让他们回他们的妈妈身边去吧。” 他这时候才发现这支部族里只有小男孩,连小女孩都没有。 一个部落,有女人,有老人,有男孩,唯独没有成年的男人和年轻的女孩子,甚至连幼女都没有。 这样的组成方式让他有些悚然。 他说完这番话,才发现身边的同伴在笑,表情更加茫然了。 “你笑什么?我们这样能带小孩子到处跑吗?” “不是,狄叶飞,他们唤你‘美丽又强大的姐姐’。你的脸太厉害了,下至几岁大的男孩,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见了你都想要成为你的人……” 那同伴摸了摸鼻子,将他的话转述给几个小男孩听。又从腰上的粮食袋里拿出一大块胡饼,哄他们回去。 那几个小男孩露出十分沮丧的神情,其中一个咬了咬牙,上前几步抱住了狄叶飞的腿。 【你要了我们吧,当马奴,当草靶,干什么都行。我们再过几年也要长大了,我们的部落主在征战中死掉了,我们没有了‘大人’,被掠夺来掠夺去,反正也活不长,你们把我们带走,我们会拼死报答你们的!】 木兰无长兄_535 狄叶飞抬了抬腿,发现这小孩抱得死紧。他从未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顿时脸色憋得通红,又不敢用力踢。 几个同袍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将那小男孩拖走,用蠕蠕话说道:【我们是高车人,高车人什么时候有奴隶?我们养不了小孩,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是高车人?只要一看那几米高的车驾就知道了。现在是春天,他们新生的牛羊很快就会肥壮起来,到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这个部落的老者让他们加入这些人的队伍,便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 狄叶飞烦恼无比时,马蹄踏足在大地上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正如那些高车奴隶们所说的,这里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源地,无论谁的部落从这里过,都要在这边汲水。 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的某支队伍也是。 马蹄声吓得部落里的这些老幼连声大叫,开始收拾自己的帐篷车和牛羊。他们已经被同胞们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相信第二次奇迹的发生。 狄叶飞等人飞快的上了马,在他们纠缠说话的时间里,高车奴隶们早就把死人的东西全部扒光,把马拴在了高车上,甚至连水都已经汲好了。 狄叶飞熟悉的人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首长着络腮胡的男人隔着好远就传出轻快地笑声: “我们真是有缘啊,是不是有佛祖在保佑着我?我们又相遇了!” 高车众人:…… 哪里是有缘?你一直跟着我们好吧? 络腮胡闾毗带着一群身材魁梧彪悍的骑士到了水边,见这里的情况顿时一愣。狄叶飞等人用防备的眼神望着闾毗,这让他摸了摸马鬃,不以为然的说道:“是遇到没出息的溃兵又在打劫了?打不过魏人的丧家之犬,杀了就杀了。” 狄叶飞等人原以为杀了这么多蠕蠕的骑兵怎么也要费些口舌,谁料闾毗连眼睛都没多看几眼,倒是望着那群牧人愣了愣。 “这是……对了,这边领地的部落主乌洛侯冬天的时候死在黑山了,好像底下几个人一直在抢部落主的位子,管不到这些部民……” 他喃喃自语,露出难看的表情。 “这都已经二月底了,还没分出胜负吗?怎么搞的?” 狄叶飞等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这些牧民也不是毫无恻隐之心。 狄叶飞见闾毗的部将们全部在河边汲水,而那水里甚至还有一些血迹,忍不住皱了皱眉。 美人蹙眉,身上又有刚刚拼杀过的铁与血的味道,这副“血腥美人”的样子让闾毗的心砰然动了动,忍不住开口道: “是你救了他们?” 狄叶飞已经受够了这个右贤王,要不是对方还算是个正常人,没做出什么“巧取豪夺”的事情,否则他早就带着一干高车士卒抛弃那些车驾,远远的遁走了。 所以他口气有些硬邦邦地回道:“我们也来汲水,看不惯罢了。” 络腮胡身后几个心腹大概是不满他的态度,正准备张口喝骂,却被闾毗制止,嘱咐他们要对能杀人的勇士表示尊敬。 狄叶飞看同伴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带着人离开,刚走几步,心中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转头问闾毗:“你位高权重,领地广阔,难道不能接纳这些没有主人的牧民吗?他们还有牛羊,到秋天就能宰杀了。而且部落里有男孩,再过几年娶回女人,就又能发展壮大了。” 他们的皇帝去攻打夏国,首先想着的就是劫掠人口回大魏来种田。柔然的人口比魏人更少,各个部落贵族应该更重视人口的问题才是啊。 闾毗定定地看着狄叶飞一眼,眼神里满是怀念之色。 狄叶飞只是抬了抬眼就觉得有些郁闷,“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确实是随口说说,萍水相逢,他能做的都做了,两国敌对,越乱越好,他这都算是滥好人了。 “要想收容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这旁边就有和我交好的部落贵族,应该不介意接纳这些人。” 闾毗突然开口,笑着说。 “可是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我帮了他们,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 狄叶飞听到这典型欺男霸女的对话胸口一闷,旁边几个高车同袍怒视闾毗,对狄叶飞说道:“管这些做什么,我们回金山去要紧,你是疯了!” 狄叶飞点了点头:“我可不就是疯了呢,我们走吧。” 他们表现出对这些牧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反倒让闾毗无措了一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们防备心怎么这么重,我要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们那里抵挡的住……” “绿眼睛的美人儿,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派人带他们到旁边的草场去生活。” 闾毗的表情被络腮胡所掩盖,看不清楚。 “你们是‘易货’人,这买卖划得来吧?” “要告诉他吗?最好不要吧?”屈贺余面露不满。“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还是真把你当女的了?” 狄叶飞跟着他们已经驾马走出几步了,听到闾毗的回答,扭过头去。 “你此话当真?” 闾毗笑着点点头。 “你也说了我位高权重,骗你们一个名字干什么。我又不是巫师,可以做法。” 狄叶飞看了闾毗一眼,再看看那些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的妇人,冷笑了一声,喃喃道: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然要为他们做这种交易……” 他就这么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对闾毗说道: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狄叶飞看着紧张起来的众人,微微仰起头,像是吟唱一般吐出那几个字。 “我叫花、木、兰。” 等着被火长揍死吧。 如果你真去找花木兰的话。 ☆、第191章 历史重演 “原来你叫花木兰啊……” “阿嚏!” 贺穆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疑惑的四处看了看。 有人喊她吗? “将军,最近得了风寒?”阿单志奇不赞同的看着穿着单薄的贺穆兰。“虽然是春天,不过春寒料峭,更要穿多点才是。” “没有,就是鼻子突然痒了一下。”贺穆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不必穿多点……” 她看着新兵操练的那片校场,笑了笑。 “反正等下也要脱的。” “你说什么?”阿单志奇没有听清。 “没什么。” 木兰无长兄_536 贺穆兰和阿单志奇来黑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挑选新兵。 蛮古虽然如今只是个亲卫,但他毕竟是带兵出身,就连贺穆兰等人当年也是他带出来的兵,区区几百人马让他操练,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如今财政刚刚脱离赤字,贺穆兰也就不再担心没钱养兵的问题,便拉上阿单志奇一起来黑营帮忙“指导”拳脚功夫,顺便挑选一些可以用的人才充入新军之中。 她如今帐下可还缺一千多人的空缺呢。 人才是多多益善。 带上阿单志奇,是因为贺穆兰以前就发现阿单志奇特别会看人,而且是个宽厚大度的男人。 同火几人中,吐罗大蛮粗犷,胡力浑直爽,若干人聪颖,狄叶飞坚韧,那罗浑锐利,杀鬼粗中有细,普桑普战兄弟经验丰富,而阿单志奇,则是心胸宽广,能够审时度势。 虽说以前贺穆兰是同火,但有时候有什么大事,大家都不自觉的寻求阿单志奇的意见。并非他年纪最大,而是他最稳。 贺穆兰要挑人,阿单志奇跟着来了,并且对贺穆兰的选择很奇怪。 “黑营是挺好的,我们当年就是从黑一出来的。不过好生生要‘练兵’做什么?” 虽说现在贺穆兰不需要出战,但每天时间也很宝贵,去王将军那学习为将的经验,被其他几位将军邀去切磋,处理帐下几百人的琐事,并不是能随时抽出空来的时候。 “我要看看他们的武艺怎么样。” 贺穆兰如此说道,然后回想陈节当时是怎么跟随花木兰的。 好像是因为比武的时候徒手撕了他的皮铠? 嘶,这么一想,陈节难道是抖m的体质? 如今力气小了不少,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徒手撕皮铠了。 当黑营的新兵们被教导他们的校尉集合在校场上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莫名其妙的。 黑山大营的操练有自己的时间,此时已经过了清晨操练的时候,再上校场,除非有什么其他事。 果不其然,那几个校尉一脸兴奋地呼喝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今天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右军的花将军今天亲自教你们拳脚功夫。这可是右军新人第一、右军大比第一、三军大比第一的勇士,真正从刀枪箭雨里杀出来的军功,小子们,给我好好学,别偷懒!” 一群人或懒洋洋,或兴奋狂热的叫喊了起来。 花木兰其人,在右军属于一段传说。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样貌平平,体型普通,唯有一身力气让人惊骇莫名。也有人说他身材魁梧,身高八尺,手可搏虎毙熊。这两派人一提起花木兰就有各种说法,常常从争论变成口水仗,再从口水仗变成厕房里单挑…… 很多得过他帮助的人说他可以通灵,被他缝合过的尸身都会安然到达祖先那里,不管离家多远。 有些人信誓旦旦说见过他把身体借给战死的同袍,交待遗愿,也有人如今还在津津乐道他的那次右军大比,他如何气的功曹使出百般奸计,就为了他不再仗着自己的本事从功曹手下抢人。 人人都爱强者,更爱富有同情心、出身和他们一般普通的强者。当强者载誉归来,连升几级成为将军,更是被所有人注意。 很多人看他的笑话,他们知道他穷,常年骑一匹品相不算好的红马,刀和枪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也没见他去黑山城如何“轻松”过。 可当花木兰站在校场豪气干云地发着金子时,无异于打了不少准备看笑话的人一记耳光。 他不但把这群人带起来了,而且还颇得他们的爱戴。 最重要是,他放的下身段,知道如何自力更生。得到了钱,知道体恤下士,有福同享。 花木兰现在依旧根基不稳,但对于许多新人来说,他确实是他们的偶像。和出身高门大族,或鲜卑贵族的其他将军不一样,这样从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往上爬,武艺强大又没有什么污点的将军,自然是很容易得到这群右军的年轻人崇拜的。 贺穆兰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服众,如何让新兵们想要跟随自己,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威望和人气早就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口口相传间传播了开来。 所以当黑营的新兵们得知花木兰要来教他们拳脚功夫的时候,无数狂热之人挤到了他的身前,就为让他看见自己,好把他们领回去。 在所有人都一窝蜂往前挤的时候,默默地、不动声色往后退的陈节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他的同火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 “同火同营,同进同退,我们要去前面,你怎么反倒往后跑?” “你们去吧。我……我怕挤。” 陈节看了眼这个大冬天只穿着单薄夹袄,连一件毛皮披风都没有披的将军,越发觉得自己那把精良的马槊快要保不住了。 连衣服都买不起的将军,跟着有什么前途呢? 说不定连裤子都补丁打补丁…… 打起仗来的时候,也许就跟强盗似得,什么都抢。 他不喜欢这样的将军,不够大气。 他要跟随的人,应该勇敢、坚毅、内敛、治军严厉,是个说出去会让所有人敬仰、不烧杀抢掠的将军。 而不是这个…… 陈节看了一眼衣着单薄,鼻头通红的瘦长汉子,默默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还要恢复家门的荣光,不能先堕了自己的名节。 “怕什么挤!男子汉还怕这个!” 几个同火嫌他婆妈,推胳膊的推胳膊,拉手的拉手,把他往前拖去。 “我真不要在前面,我无所谓的,你们别推我!哎哟!” 陈节感觉前面全是人,每个人的皮甲都很硬,打在他的脸上啪嗒啪嗒生疼,擦得脸都红了。 妈的! 陈节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真是要让他到前面去,不是拿他当肉盾往前冲吗? 老子更讨厌这个花木兰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教个拳脚功夫,这些新兵居然如此踊跃的要送来门来挨打。 说是教导拳脚功夫,被喂招的那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好受。 她还记得花木兰的记忆中,陈节似乎是永远站在最前面,否则也不会在她随手立威的时候被一把抓住,但贺穆兰东扫扫西看看,也没看到陈节的身影。 陈节长得并不高大,难道是因为人数太多,挤不上前? 再等等吧。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激动的(?)眼含热泪(?)满脸通红(?)的陈节几个大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捂着脸面不好意思的又往回退。 “我他娘的哪个混账推我!还推!” 贺穆兰看到陈节果然在这群人里,总算是松了口气,收起脸上的笑容,朗声说道:“各位按队列站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还是乱糟糟的,我就把你们丢出校场去。” 骑兵和步卒一样,平日里操练最多的便是练各种队列。队列若不站好,主帅便无法统计自己到底带了多少人,在变阵之时也会慌乱。 黑营的这些新兵入营都有一阵子了,不过片刻的功夫,立刻整齐的站成了方阵,最前面一排的,便是黑营佼佼者的陈节那一火人。 贺穆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人以后都有可能是她帐下的将士,看到他们素质较高,她当然心生安慰。 “我今天来教你们的,便是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本事。”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想起当年花木兰教导这些人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感慨。 “沙场刀剑无眼,稍不留神就可能身亡。我们右军有许多兵卒和我一般,只是普通军户出身,没有什么家传的绝学,大部分武艺,还是要靠在军中锻炼出来。”她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想起鲜卑人悍不畏死的传统。“英勇杀敌不等于盲目送命,所以我要教各位的,便是挨打的本事。” 木兰无长兄_537 她这话一说,一片哗然。 许多士卒没想到花木兰来让他们挨打的,立刻叫苦不迭。 “挨打还要学吗?我们要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一个士卒仗着人多,在后面大声叫了起来。 贺穆兰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扫过陈节,发现他也露出同意的神情,忍不住心中嗤笑。 愚蠢的少年哟,你如果还是那样拼死的打法,死一百此都不够的! 还好你遇见了我,这个重返过去,还想着让你迷途知返的旧主! 就让我好好打醒你那单纯的想法!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乡中能以一敌三、敌五的勇士,只要学会杀人的本事,便能建功立业了?” 贺穆兰冷笑着伸出手,将一脸“搞什么”神情的陈节拉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 徒手将他的皮甲撕成了两半。 “会杀人,在遇见这样的力气面前,又能如何呢?你们,不过都是群普通人罢了。” ‘哔拉’的皮革撕毁声简直让人牙倒,贺穆兰看似轻松,其实两手的力气已经用到了极致,但她的表情和动作都让人觉得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也能这样撕开别人的身体。 这是一种绝对的力量,让这些新兵蛋子闭上了嘴。 就是嘶的时候太用力了…… 贺穆兰看了看露出光洁胸膛的陈节。 少年哟,敬佩我是条汉子……咦? 怎么哭了? ‘老子要和你拼了!’ 陈节眼噙热泪地看着看似冷峻,实则猥琐的“花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撕人衣服,而且撕的这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淫棍! 连男人都不放过吗? 还我的名节! ☆、第192章 拓跋焘的烦恼 平城皇宫,安昌殿。 “陛下,安定的加急传书,征西大将军奚斤的队伍发生了瘟疫,战马大批死亡,兵卒也死亡七千。粮食也莫名其妙的上霉,因为得了瘟疫,不敢食用,大将军便派出丘堆出去征粮,结果遭遇赫连昌亲自追击,死伤惨重,粮草丢失,只得退守安定……” 拓跋焘原本正在逗弄自家的儿子,猛听到这道战报,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回来还没一个月,怎么我派出去追击赫连昌的队伍倒变成被赫连昌追着打了?奚斤人呢?死了?” “那倒没有。只是粮草补给的路线被切断了,赫连昌又亲自率军攻城,军心开始涣散,征西大将军派出使者求援……” “求什么援!朕现在已经在平城了,难不成还飞过去给他送粮食不成!”拓跋焘声音刚刚如震雷般暴出,猛见得自家儿子扁嘴要哭,立刻将声音又变得平缓。“命长安即刻发粮,押送安定。赫连昌居然离开他的乌龟壳子出来攻城,奚斤应该趁机把他抓了才是,怎么还守城?” 对于拓跋焘这样的狂人来说,没有了粮食,敌人又在眼前的时候,反倒是该背水一战的时候,他是君主尚且敢孤军深入,他手下的元帅却只敢退守求援,让他气得牙都痒痒。 “对方人多势众……” “我也前前后后拨了奚斤三万的人马!赫连定带着两万人马都敢跑到大魏来捉我!你奉我的口谕,不活捉赫连昌,不要回来了!” “是,大可汗……” 那侍官匆匆忙忙跑掉,拓跋焘把儿子从左手交到右手,发现他没有哭闹,满意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不错,是个胆大的。后宫那些女人听到我大声点,都恨不得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 ‘你那是大声点吗?’ 赫连明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简直是要杀人全家的阵势。’ 赫连明珠在拓跋焘的皇宫里稳稳的立足了。她原本就是夏国的公主,举止谈吐都十分优雅,再加上宫中人人都知道她有恩与皇帝,所以并不刁难他。 也许是因为她表现出不懂鲜卑话的样子,这些太监和宫女都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拓跋焘的后宫虽然不是十分阴暗的地方,但在皇宫这种地方呆多了,心中总有压抑到快要疯掉的时候。可有些话不能跟别人说,说了也许连命都没了,这时候有个异国的小太监树洞一下,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赫连明珠从最早的见到拓跋焘的龙根就想晕过去,到现在若无其事的上手就捏住,完了还帮着擦干净,只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若是换了谁来,看到她的言行举止,都忍不住她就是以前那位“娇弱”的公主。 渐渐的,宫里的人发现这黄门官也许是吃的好睡的好了,皮肤从一开始的蜡黄无光渐渐变得白皙,这白皙不是一天变回来的,而是慢慢的褪去黄色,所以也不是很显眼。 不过魏国那酱菜色的宦官服侍挺埋没人姿色的,赫连明珠的姜黄粉用完了,每日用炭笔描描眉毛,再尽量低着头,就算有人发现她长得确实漂亮,也没人敢说。 拓跋焘曾下过令,宫中宦官要是敢仗着有姿容淫乱后宫,无论是谁,一律全部处死。 这个“全部”,让许多人连多和赫连明珠笑笑都不敢。 赫连明珠会做一些汉人精致的点心,这是因为她曾经的嫂嫂张氏是个典型的汉人闺秀。这手艺有一次无意间被拓跋焘身边的宦官首领赵倪发现,后来拓跋焘的小厨房就有了用武之地。 赵倪喜欢“赵明”的沉默低调,又觉得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不容易,难得皇帝也看重,便要收他为“义子”。 对于赫连明珠来说,被一个宦官收为义子,简直就是耻辱。但如今她需要的是在平城的皇宫里生存,认了这样一个身受信任的宦官为义父,她的宫中生活就会顺遂许多。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反抗。 赫连明珠和玉翠原本沟通过,玉翠的意思是让她尽量找个合适的机会表明她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后惹祸。 可这样的决定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拓跋焘带着夏宫的嫔妃、皇后和公主们回了平城,除了那些太妃和赫连昌的妻妾们被妥善安置了起来,她的姐妹、堂妹们都被赏赐给了拓跋鲜卑的宗室和贵族,而她的六妹,那个年方十四的娇憨小人儿,就在半个月前被拓跋焘临幸了。 赫连明珠是贴身伺候拓跋焘更衣的,那天晚上,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去服侍他,看他朝着自己的妹妹走去。 听说拓跋焘无意娶夏国的公主,因为现在的后宫已经够麻烦的了,几乎所有的鲜卑大族都有贵女在,再来个亡国公主,简直都不敢踏足。 要知道鲜卑人的女性地位可不像汉人或卢水胡人,那生起气来,嫔妃也是敢给可汗脸色看的。 但很快前朝的许多大臣就提出了谏言,对于刚刚被灭国的夏国来说,迫切的希望看到的是魏国善待宗室、一视同仁。若是把夏国公主当成异类不愿临幸,那就是等于认为夏国的血统是卑贱的。 可怜的拓跋焘,那几天像是一只不得不推出去和亲的公狮子一般,把自己洗刷洗刷送去了夏国六公主璎珞的寝殿,然后没几天璎珞就被封成了“夫人”,成了拓跋焘后宫的女人之一。 赫连明珠生于皇室,对这种事情十分看得开。她扪心自问,便是夏国未亡,以她六妹的出身和长相,怕是也轮不到来魏国和亲的,如今嫁了这个北方最强大国家的主人,她应该是欣喜大于痛苦的。 但她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便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荣耀了。她小时候所幻想的“要嫁一个年轻英俊的有为帝王,做一位贤明淑贞的受宠皇后”,都已经变成了过眼云烟。 她现在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花木兰并驾齐驱,自由自在的草原上驰骋。他日他做了将军,她就是将军夫人…… 他若是要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她就陪他做个安乐的田园翁,闲暇无事种种花,养养鸟,也是惬意。 正是有这样的梦想支撑着,她无论是感到痛苦,还是受到屈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木兰无长兄_538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焘接触多了以后,她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讨厌这样的日子。 大夏宫给赫连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阴郁、残忍、带着重重的阴影的。她和兄长的母亲早就死于宫闱斗争,若不是他兄长从小天赋出众,她又长得明艳,怕是很早就已经饿死在宫中的哪个角落了。 赫连昌也很宠爱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很喜欢用她的亲事吊着那些年轻将领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没事就召她入殿,帮着送送点心,或者和蔼的问她最近过的如何。 拜赫连昌的“意图”,她也经常到紫极殿去参与听政,对政事不是一无所知。但在她和众臣眼里的赫连昌,是一个专治跋扈到听不见别人的暴君,有时候说的好好地,会突然抄起手边的东西,把别人砸个头破血流。 他对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经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们催着要求回复,这才在厚厚的奏折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来…… 虽然不肯承认,但赫连明珠明白,遇见这样的一位皇帝,夏国灭的不算冤枉。赫连昌唯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后宫消磨。 前者能让他名正言顺的杀人,后者让他乐不思蜀。 可在拓跋焘身边的这一个多月,赫连明珠知道了这位邻国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对待他的一天的。 这位皇帝通常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起床了,这让赫连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当他们这群宦官(拓跋焘不喜欢用宫女)伺候完他洗漱后,他经常就会点上随身的宿卫们,先去宫殿后的校场里练一会儿武,全身都累到汗湿后,就会再回宫室,擦洗一番,从里到外把衣服换个遍,随便吃点东西,换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极殿上朝。 那真是叫“随便吃点东西”,赫连明珠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他练武回来,往往已经饿的不行,有什么就吃什么,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须要吃什么。吃不完的,他总是可惜的叫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让他们不要浪费食物。 只这一点,就已经高出赫连昌许多。大夏宫中曾经有一位厨子因为做菜的时候肉放的少了点,就被赫连昌认为是怠慢,给活生生削掉了鼻子。 他在上完朝后,就要再更换骑装去骑马练箭,一直练到中午,便在安昌殿用午膳顺便处理政事。有时候大臣来的早,还没吃饭,拓跋焘就高兴地邀请他们一起同食,边吃饭边谈事,然后被旁边的谏臣们各种规劝,说是没有皇帝的威仪,拓跋焘就一边听着他们的谏言,一边拿这些谏言下饭。 政事一般处理到下午结束,到了傍晚,他要去陪自己的“保母”窦太后用膳,像是对待亲生母亲那样聊聊一天做了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埋怨后宫里那些女人又怎么给他添乱了。 因为赫连明珠表现出听不懂鲜卑语的样子,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埋怨这些事情也不避着他,当然,也不避着从小陪同他的宫人。 窦太后是一个长相非常温柔的妇人,但没有人会小试她。 她的腰间佩戴的不是后印,也不是珠玉,而是京中禁卫的虎符。 拓跋焘数次御驾亲征,京中兄弟宗室甚多,却没有谁敢发动叛变。他御驾亲征夏国,大皇子拓跋晃也是交给了窦太后照顾,便是因为窦太后握有调动禁卫的虎符,随时可以派遣三万甲兵。 但她的气质和言谈都像是那种,就算你把虎符给了她,她也就会当成个普通玉佩那样配在腰间,不会随便动用的人。就连赫连明珠,在陪着拓跋焘去了东苑窦太后的住处几次后,都喜欢上了这个静谧安宁的地方。 到了晚上,拓跋焘就按照鲜卑大族的势力去了后宫。平城的宫殿很小,还没大夏宫的一半大,而拓跋焘十五岁登基,这四五年来后宫的女人陆陆续续进的太多,多到都住不下了。 鲜卑人早婚,而且一到成人,舅家、自家都要庆祝成人,贵族大多就是送女人,或者嫁出自己族中的女儿,以留下血脉。 可进来的女人地位身份都差不多,弄到主殿都住不下这么多“夫人”,那也只能一个主殿里分左右,住着两位甚至三四位嫔妃。 这让赫连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焘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魏国显贵之后,宫女、平民出身的嫔妃一个都没有,拓跋焘也没机会宠幸这样的女人,每天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让人头都大。 在这样的后宫里,拓跋焘那么多年没有儿子是正常的。赵倪曾在她面前开过玩笑,说皇帝晚上起床如个厕,隔壁住着的妃子都能听到夜壶里进了水的声音。哪个女人怀了孕,她自己还没发现,就已经没了。 贺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来,皇子还无病无灾,简直真的就和拓跋焘自己所说的,“乃天赐于我”了。 赫连明珠有时候想想,她比拓跋焘的这些女人过的快活多了。至少赵倪分给她睡的地方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别人一个屋子。 她在大夏宫里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梦似的。 每天周而复始的陪着拓跋焘过着这样的日子,赫连明珠都快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宫里的主子,有着成群的宫人伺候。 “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拓跋焘用鲜卑话对着她说,“胆子看着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稳了点。我阿母说我小时候皮的要命……” 他说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为太子的时候被赐死了。 赫连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话说道:“皇子是尿了吗?” 拓跋焘就是仗着她听不懂才絮叨,摇摇头。 “他哪里敢尿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从来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焘见襁褓里的拓跋晃张开嘴对他吐出个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话你阿爷吗?”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焘也挺可爱的,尤其在带孩子的时候。 可惜可爱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找上门来要孩子了。 也许是拓跋焘心中隐隐已经知道了贺夫人未来的命运,他对这位贺赖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顾。不但小皇子可以给她自己养,甚至还准她住在窦太后的宫里,不必和独孤夫人分享一座宫殿。 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为太子就要死的,在对她特别尊敬的同时,也对她特别同情,这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静,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开,就算拓跋焘命人把孩子抱去相处一会儿,只要时间久了,她也会找过来。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鲜卑这种规矩十分残酷,而拓跋焘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女主人,也和鲜卑传统中的“手铸金人”规矩有关。至今还没一个宫中的后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弥节”上独自铸造出一个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后治理后宫,后宫的子嗣就没有那么艰难。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插手后宫太过,就会引起鲜卑贵族们的反弹。 拓跋焘让赫连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给贺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焘面前也算是小红人,又是赵倪的“义子”,拓跋焘也乐于安抚昔日东宫的心腹,赵倪不在时,有些赵倪做的事情,便让她做了。 赫连明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拓跋晃,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个小婴儿在看见自己后睁大了眼睛,甚至把拳头抵在了自己的嘴边,“啊”了一声。 拓跋焘还说他胆子小…… 这瞪眼瞪得不是挺欢的吗? 赫连明珠抱着这软软的小东西,她有抱过自己的侄儿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样,引来了贺夫人的侧目。 贺夫人长的不像是鲜卑女人,倒像是个汉人,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焘经常宠幸的原因。她轻声地呼唤着拓跋晃的乳名“光儿”,从赫连明珠怀里接过孩子。 赫连明珠发现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忍不住开口用匈奴话说道:“夫人又瘦了呢。我们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亲母的奶就好了,你要这么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没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贺夫人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连明珠立刻低下头去,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多嘴。 过了一会儿,这位长相秀丽的夫人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用匈奴话道了句谢,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宫人的簇拥下回东苑去了。 赫连明珠一直到看不见贺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发现拓跋焘已经在看奏章了,他一边看,一边随口吩咐身边的舍人去召集几位大臣过来议事,赫连明珠在殿角找个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没过一会儿,几位大臣来了,赫连明珠等所有宫人在赵倪的指挥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听候差遣。 赫连明珠站了一天,寻了个能听得到叫唤别人又看不到她的地方坐下,寻思着拓跋焘什么时候才去黑山,她好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传来。 赫连明珠抬起头,见又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舍人郑宗找来,眨巴眨巴眼睛,低下了头去,没有理他。 这人经常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言自语,反正她现在是听不懂鲜卑话的匈奴宦官,只能装傻到底。 “我今天看到贺夫人了,总感觉不太好。你看到她了没有?总感觉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的样子。我们的陛下为什么不肯哄哄她呢,哪怕哄哄,也不会让她变得这么幽怨。” 年轻又清瘦的舍人也跪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赫连明珠的脸出神。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女人?” 赫连明珠捏紧了拳头,兀自歪着头看他。 “尤其是侧头看人的样子,实在太美妙了。即使知道你是个阉人,我的心也经常砰砰跳。” 这下变成郑宗低下头去。 “哎呀,难怪说男人被去了势,长得就越发阴柔像个女人了。你应该去势的比较早吧,所以连皮肤和声音都还像小孩一样。” ‘我忍!’ 赫连明珠咬牙,继续微笑。 木兰无长兄_541 柔然可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谁知道到底走没走人,走了多少?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连我都不知情,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王将军语气严肃地制止了贺穆兰的打探,接着对她说道:“这事我要立刻禀报镇军将军,你不介意吧?” 他问的不介意,是指贺穆兰明明察觉到了这件事,却是由他去禀报夏将军的事情。 贺穆兰知道王将军不是这种私吞功劳之人,自然是不介意,笑着点了点头。 他几乎是立刻出了门。 鬼方,磐石,陈节,军功…… 贺穆兰托腮在帐中想着,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她都有许久没有出战过了,也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寇谦之。 崔浩走哪都带着寇谦之,而他们住在黑山城,只有来高车人的地方时,会住在中军的帐中。 贺穆兰很想问问寇谦之,他要让她找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鬼方来了,吴提也许也来了,如今没有了素和君,右军到底要用谁来争这个军功,谁做诱饵,谁也不知道。 但素和君当年做诱饵的人是八百,几乎和她现在正在练兵的人数一致…… 太巧了,巧到她都不得不往“天意”上去想。 寇谦之到底是神仙还是妖人,到底要改变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神色自若的王将军回了帐中,和贺穆兰说了夏将军明日下午会在帐中召集诸将,让她也记得过去。 从他的神色上来看,想来夏将军也忧虑蠕蠕的异动很久了,王将军一说,应该就不谋而合的想到阴谋上去了。 贺穆兰和王将军说了最近准备从黑营填补新人的事情,王将军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这事你早该做了,明早你就拿着将牌去军帐要人吧,新兵分你五百,应该没什么问题。” 若是昨日,贺穆兰肯定高高兴兴的去把黑营陈节那五百人都纳入帐下了,可如今也许很快就要和蠕蠕作战,陈节又不再是亲兵了,贺穆兰不知为何的,突然想等这件事了了再去收他。 “这不急,明天后天都是一样的。” 贺穆兰回王将军。 “现在是不急,等一旦减员严重,新兵就要被各路将军争抢了。”王将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谈,反神来一笔地问她:“你说你没有心上人,有没有婚约呢?” “咦?卑职没有……” “我家中有一侄女,长得颇为美貌,如今正是豆蔻之年,你若有意,我可以做个媒人……” 夭寿啊! 豆蔻之年才十三四岁啊,怎么下得去手? 不对,她是女人啊,怎么下得去手! “我大约我家中阿爷阿母,婚事交由他们相看的……”贺穆兰随口搪塞了一句,“而且我如今才刚刚建功立业,要做的事情还多,实在是无心想这些问题。” “战场刀剑无眼,早日留后才是正事,再说……” “王将军说的极是,您到现在还么有娶妻,该娶一个了……” “我说你这小子!” 贺穆兰见再说下去,真要娶啥侄女了,连忙假托帐中还有事情,匆匆忙忙离开了王将军的军帐。 要知道狄叶飞前世就是被主将看重,硬塞了女儿才闹出悲剧的。狄叶飞好歹还能给女人“性福”,她就只能让女人干瞪眼了,更是胆颤心惊。 我的个神咧,前世花木兰到底是怎么挡掉婚事的?她三十了还没娶妻不会有人怀疑吗? 贺穆兰胆颤心惊的回了帐,当夜一夜没有睡好云云,不再赘言。 第二日一早,贺穆兰起了身,练过武,去校场练兵,路上竟然偶遇不少同军的“将军”。 要知道她这段时间以来,天天从这条路走,也没遇见几个同僚。 这些将军的年纪见到她,都很客气的上来寒暄,说到后来,话风便是一转:“花木兰,听王将军说,你没有婚约也没有心上人?我家中有一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长得是貌美如花,性格温柔……” 啥? 王将军和别人说啥了? 到了下午,贺穆兰被伯鸭官请去夏将军的大帐,又是那个上次被逼问的伯鸭官,一路低头只顾走,根本不敢看她。 贺穆兰不免有些好笑,待还未进帐中,便听得帐中一片欢笑,不知道在聊什么。 等她掀开营帐迈步进去,正见到夏将军和王将军在说笑,见她来了,笑容更盛。 “哎呀,花木兰来了,来的正好,刚刚说到你。王将军说你无心终身大事,这怎么行?就凭着你这身好武艺,无数将门人家也会青睐于你……” 若是谁遗传了他的那个神力,可真是了不得。 “老夫家中也有一个女儿,我早年丧妻,全靠家中母亲和嫂嫂将她带大,虽然性格有些娇惯,不过还算得体,花木兰……” 贺穆兰呆立帐中,泪流满面。 王将军误我! 我不举还不行吗我? ☆、第194章 绝地反杀 贺穆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自己一下子就掉入到“国民女婿”的境地里去了。 若说以前过年过节,贺穆兰最怕的是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了,现在她最害怕的则是“我给你找个老婆好不好?” 一下子三级蹦,连处对象都没经历就这么直接入洞房了,委实有些承受不住啊亲! 可怜的贺穆兰最后忍不住憋一嗓子大叫了一句: “柔然不破,何以家为”! nnd,这下总算会放过我了吧…… “呵呵,木兰看样子心很急啊,今年陛下大概就会北征了,柔然破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夏鸿笑着点点头,似乎对贺穆兰的回答很满意。 “说不定不要两年,柔然这几年没劫掠到什么东西,实力一年比一年弱,又有高车南附,说不定今年就能破了……”王将军接话。“到时候我们再互相‘商议商议’,看谁家姑娘更适合花木兰吧……” “不用说,肯定是我女儿!” “我侄女!” “谁愿意做你们晚辈?来来来,当我妹婿正好!” 贺穆兰风中凌乱,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啊,忘了今年柔然就被破了。 明年柔然就要派使臣投降和亲上贡了…… 木兰无长兄_544 这一仗赢得极为轻松,莫说死人,便是重伤的也没有,意辛山下松软的泥土都快成了烂泥地,蠕蠕上千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当面对贺穆兰那种骇人听闻的长矛阵迎击时,蠕蠕们素手无策,毫无头绪。 贺穆兰杀到最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对。 这不是她第一次“入武”,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嗜血。 以往花木兰记忆中那些极力压制血脉中嗜血渴望的经历,在贺穆兰身上从未发生过。 贺穆兰一直是因为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三观,以及她在现代看过的各种战争题材电影、或是身为法医的经历,让她很难在这种冷兵器的战争中产生“嗜血”的情绪来。 但如今她这种渴望杀戮、渴望见到敌人惨叫的心理,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又是什么? 这种猜测让她立刻停下了继续杀戮的本能,环顾起四周。 她从无数魏兵的脸上看到自己刚才的神情,并将它放大了无数倍。 因为她对胜利的笃定,对柔然人的轻蔑,第一次率领部将杀敌的那种小心紧张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的情绪,让她有些失控了吗? 这种可怕的猜想让她顿住了,并且传令部下:“打扫战场,立刻休息进食,还有硬仗要打。” 如果现在就杀到脱力的话,等下面对鬼方的大军该怎么办? “入武”这样的状态,若是一直保持下去,会不会发疯? 贺穆兰不敢赌。 蛮古带着一队骑兵去收拾战场去了。所谓收拾战场,便是把重伤和已经死掉的柔然人斩首,将敌人的首领或者有价值的人捆绑俘虏,然后开始扫荡敌人的东西,牵回他们的战马,寻找有用的东西。 这个时刻,是由战胜者享用的。贺穆兰帐下的五百人开始就地坐下,抓紧时间饮水进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们开始津津乐道刚才的胜利,蠕蠕们如何吓破了胆子,如何仓皇逃跑。他们开始猜测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儿了,他们的将军派出他们去做了什么。 在他们的语气和臆测里,贺穆兰俨然成为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将,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而他们那种盲目而狂热的信任,可怕地弥漫了开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好战”的表情。 贺穆兰靠着自己的战马越影,竭力让自己从那种燥热的状态中脱离。 “花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前传来。 贺穆兰蓦地睁开眼睛。 面前那人被贺穆兰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扫,吓得倒退三步。 怎么是陈节? 贺穆兰纳闷地揉了揉额角,张口道:“什么事?” 陈节没听过这位将军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说话。虽然花木兰之前也曾手撕过他的铠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肿,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宽厚的而强大的上官。 这个时候,陈节才发现自己那些“我不喜欢你”的情绪是如此的可笑。 他为什么要需要他的喜欢和欣赏? 他本来就是上将,是如此强大又智慧的将军,收获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贺穆兰是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如此嘶哑冷淡的。但她也没劲再哄他,不知什么时候鬼方就会过来,她还得快速回复自己冷静的状态。 陈节张了张口,在这充满煞气的主将面前,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见到自己的几个同火用各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一咬牙,开口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来我的铁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现在也没还给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来谢谢你……” 谢你妹啊! 陈节你这个怂蛋! 谢她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陈节。 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亲兵,她打疯了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照顾过他一下。 难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会吧? 也许是贺穆兰看他的神情太过奇怪,陈节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张口结舌到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边的马槊上看。 贺穆兰看了看手边的武器。 “咦?这不是我的……” 怎么会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铁槊。” 贺穆兰拿起旁边的槊,仔细看了看。她的铁槊是大比时库莫提找给她的,槊头是精铁所制,寒光逼人,这马槊虽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韧木所制,和她的铁杆又不相同。 贺穆兰拿起在敌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两把槊的颜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没有注意到拿错了武器。 贺穆兰在陈节家中见过这把武器,再见到陈节的表情,还有哪里不知道的,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马槊向他一抛。 “你的吧?下次不要脱手,不是每次都有人还给你的。”贺穆兰吩咐身边的花生去战场上找自己的铁槊,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陈节,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万要活下去啊。” 陈节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将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还好? 他近距离看到贺穆兰这一身饕餮战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几分。 他还觉得花木兰会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对方的甲胄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去。 他以为他是个欺男霸女的跋扈将军,可他连手下一个小兵的情绪都会照顾到,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个目中无人之人? 陈节羞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马槊,郑重地点了点头。 “标下一定会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归入您的帐下,为您效力! 木兰无长兄_546 鬼方这才点了点头,对身边那个残兵笑道:“我错怪你了,还好没有派人杀了你,否则就是错杀。对方果然有上千人,不过有一半藏在了高处。” 那些骑射兵射完一轮后,也不恋战,掉头就往远处山脚下的骑兵那里汇合。若是他们还留在原处,鬼方大概还担心另有埋伏,可对方射完几箭就跑了,他立刻欣喜若狂。 “魏军出门箭矢有限,定然是箭矢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只好舍弃弓箭用骑兵抗敌……”鬼方一挥旗帜,命令一千骑兵压上,朝着敌方虎旗的队伍前进。 蠕蠕们都怕乱箭无眼,如今听主将说对方没箭了,立刻如同看到一群鲜肉一般开始了冲锋。 为了防止那种“长矛队”又出现,一千骑兵里有大半都会骑射,都握着长弓控马,只要情况一不对,立刻勒马进行近距离射击。 远处,魏军的骑兵队伍组成一个个方阵,沉着、不言不动,只高举着自己的武器,仿佛立刻也要发起冲锋。 待他们的队伍已经奔到意辛山脚的时候,敌方的主将,一个身穿古朴战甲的男子举起长槊…… 往后挥? 搞什么? 魏人也会逃跑吗? 要逃为什么不早点逃? “撤入山里!不许反抗,尽快上山!” 贺穆兰高声命令,下令调转骑兵的队列。几乎是立刻间,阵头转阵尾,贺穆兰成了殿后之人,几百骑兵开始往山上撤退,而从山上冲下来的骑兵则举着弓箭,用箭矢为他们提供掩护。 蠕蠕们一个个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他们以为这支魏军和其他魏人一样,是存着“死战不退”的死志,所以才在这里继续抵抗,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魏国人已经察觉了在黑山附近有这么一支柔然大军。 鬼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对方占据地利,又有不少于他们人数的骑兵,按照鲜卑人的尿性,应该早就发动冲锋迎敌了才是。 怎么会……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了为什么他们会逃到山上。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即使是用所有形容声势浩大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样的声音。 所有柔然人的战马都开始惊慌失措的嘶鸣,蠕蠕们的惊慌之色比他们的坐骑还要明显。远处出现了巨大的尘头,不知什么东西出现在烟雾中,又消失在烟雾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鬼方的大旗冲了过来。 “是野马!野马群!” 柔然人大都会套马,柔然境内的野马群比黑山附近的更多,只是一个呼吸间,所有人就发现了那是什么。 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鬼方几乎是立刻命人挥舞旗帜,几千人马立刻逃入意辛山中,否则这么多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马一轮冲撞之下,队伍就要被撞得七零八落了! 骑兵一旦被野马撞到,那不是开玩笑的! 远方的马群蜿蜒伸缩,即使是见惯野马的柔然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跑的如此快、行动如此剧烈的马群。 他们在浓烟的缝隙中发现无数撕裂着大地的生灵不顾一切地向着他们奔来,不需要鬼方下令,那种逃命的势头就已经百分之百的被发挥了。 “快!快!进山!” 鬼方被护卫着朝着意辛山下、向着那些魏人逃跑的地方前进。 他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种可怕的计谋之中,但对方行的是阳谋,在这种万马奔腾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用什么方法破除此计! 除了朝他们驱赶的方向奔驰,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 好在他来之前已经派出大量探马搜索过,这片草原四周没有大军埋伏的痕迹,也没有新鲜的马蹄印,意辛山附近除了这支人马,并没有其他骑兵存在。 以为逃到意辛山上就可以逃过一命吗? 野马群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自己奔上山吧? 鬼方狞笑着驱马前进,想把那阵不安压到心底,他身边的骑兵都是柔然的精锐,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发挥更加高明的逃跑能力,并不能再展示出更多的杀戮技巧。 在身后那阵天崩地裂的恐惧下,一群人疯了一样的朝意辛山奔去,可先头已经最先追赶那支魏人的一千骑兵,却赫然发现他们与意辛山上之间出现了一条天堑。 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一堆绳索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拉紧,缠绕在了树上和临时插入土里的木棍中。它们横七竖八拉成了一道道大网,在一群鸟兽散的魏人身前布下了层层阻碍。 骑马奔驰的人们一气狂奔到山下,却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他们的马下,悬在马蹄下面,让他们的马全部立了起来,向后倒下,一个个四脚朝天往下滑。 马上的骑士全部被挤了下来,垒成人堆。站在山上掩护的阿单志奇等人狂笑着射下无数的羽箭,不过是细细的绳子,用以冲锋魏人的那种冲力却全部回到他们的身上了。 贺穆兰带着一群部将上了山,心有余悸地看着山下万马奔腾的场面。她之前是拜托了王将军和那罗浑等人帮忙驱赶野马,却没想到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弄了这么多来。 尚有避之不及的蠕蠕们被踏成肉泥,这种场面便是贺穆兰也不愿多看。没过一会儿,矮山下的痛苦呻吟声和胡力浑的放声大小声又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声音是往上飘的,贺穆兰等人往下一看,那些预先被埋下的、挂着各种铁刺的绊马索已经变成了最好的杀敌利器。山脚那道无可飞渡的道路上骑兵和马匹纵横颠倒,成了一整团血肉,而他们准备充足的羽箭,还像是不要钱一般地向他们倾泻而下。 在他们的身后,鬼方的赤色大旗像是瞬间都黯淡了几分,他已经落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前的天堑里。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后的血肉狂兽中。 这绝不是一场战斗,而是草原骑兵们从未见过的…… 绝地反杀。 所有人,无论是蛮古、吐罗大蛮,贺穆兰麾下的所有将士,还是那些在山脚下痛苦嚎叫的蠕蠕人,都用一种敬畏地眼神看向那位穿着饕餮战甲的将军。 他甚至没有露出兴奋或者高兴的神情。 事实上,贺穆兰确实没办法兴奋起来。 ‘花木兰……’ 她看着山下的人间地狱。 ‘原来一将功成,真的是会万骨枯的……’ 无论如何感怀,她还是牢牢记着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贺穆兰又一次握紧了自己的长槊,站到最显眼之处,挥舞着长槊指向山下的鬼方。 “你问我们,什么时候援军会来。我现在告诉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身后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 “无援可增!其他右军的人马全趁敌方大帐空虚的时候,去袭击蠕蠕大帐去了!” 这是生死关头。 但所有人都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退缩和恐惧。 “现在,跟着我,去生擒鬼方!” “生擒鬼方!” 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毛孔都在叫喊着。 ——胜利!胜利! 跟着这个男人,他们能走向胜利! 木兰无长兄_549 杀敌一万二千余人,缴获战马两万多匹! 校场! 无数人涌向校场! 黑山大营的所有人都疯了! ☆、第196章 鬼方 鬼方和匹黎先这样的大将,照理说被俘虏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花木兰带着蠕蠕的俘虏们去平城献俘的。 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知道皇帝不过半月内就要驾临黑山,那与其把这两人送到平城去献俘,还不如就留在黑山大营,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他日出征,正好用这两个人的人头祭旗。 校场上围满了看俘虏的将士,贺穆兰等一众右军将士在校场下听着大将军念着他们的功绩,功曹令亲自记录军功,按照右军这次立下的功劳,全军上下统统都要有所赏赐。 别的不说,那几万匹战马,足够黑山大营今年所用了。 “贺穆兰,智擒敌方大将,乃上获。身为杂号将军,以一千骑兵对阵五千蠕蠕精兵,几乎毫发无损,有勇有谋,按照军功,擢升为虎贲将军,统领右军虎贲骑五千,原虎贲骑的虎贲将军擢升一级,升为屯骑校尉。” 屯骑校尉听起来只是个校尉,但屯骑校尉不在右军,而直接是大将军帐下管理骑兵仪仗和战马的职位,算是个优差,又是肥缺,所以那离开虎贲军的虎贲将军虽然不再领着虎贲军,可也欣喜若狂,连忙谢过封赏。 贺穆兰原本就是奔着虎贲军去的,花木兰前世便是虎贲军的统帅,左军骁骑,右军虎贲,中军的鹰扬,皆是精锐。贺穆兰不愿离开右军,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情感和记忆,那么只有虎贲,才算是真正能不堕花木兰威名之处。 校场几乎成了右军欢乐的海洋,拓跋延知道等拓跋焘来了以后一定还有一轮封赏,他不愿这个人情全给皇帝卖了,所以便赶在皇帝来之前先行论功行赏,把一些觉得可用的人才调到他的身边。 他不是没想过调出花木兰,但如今他在右军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若真这么做了,怕是上次被围在校场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等封赏完毕,才是重头戏。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校场里火把渐起,内外通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被捆着推了出来,绑在校场的立木上,一旁绑着的则是吴提的谋臣匹黎先。 匹黎先是匈奴人,生性谨慎,此次被俘,可谓是面如死灰。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像鬼方那样犯下诸多罪孽,所以他得以站在原地,没有被捆在柱子上示众。 但即使如此,这位柔然的权臣也是羞愤欲死。 拓跋延从未像今天这般意气风发过,他在黑山大营坐镇十年,柔然南下骚扰,他就点兵出战,柔然很少大军出击,所以黑山大营虽然固若金汤,但要说什么大的功绩,还真的没有。 这地方就像是军队刷日常的地方,到了秋冬时间就经常征战,柔然放牧和休养生息的时候就闲的可以打苍蝇。 所以说到大魏的名将,人人会想到拓跋素,想到步堆,想到在夏国征战的奚斤,却很难想到黑山大营里的拓跋延和尉迟夸吕等人。 就连库莫提,若不是这次随着拓跋焘征讨夏国,也没有多少夏国将领得知他的本事。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样以少胜多、一举生擒敌将的漂亮战役,出自于黑山大营! 出自于他的部将! 谁敢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谁再敢说他偏袒中军,右军毫不起眼? 鬼方被推了出来,拓跋延得意的踱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指对方。 “众将士,好让各位记得,这位,便是在云中一战中下令屠城的鬼方!如今他被我黑山将士擒获,可谓是苍天有眼!” 拓跋延命人取下他口中塞口的东西,用匈奴话傲然地说道:“败军之将,你如今还有何等话说?” 鬼方还没有回应,校场下的众将士就已经群情激奋地叫喊了起来: “杀鬼!杀鬼!” “杀!杀了他!” “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贺穆兰等右军将军没想到拓跋延会来这一出,夏鸿和王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安。 一旁观看的崔浩也心生不祥,上前几步劝说拓跋延道:“毕竟是柔然大将,就算是问讯,也要等陛下来了才算是不辱没他的身份。两军各为其主,鬼方虽造下杀孽……” “崔太常,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尉迟夸吕不悦地打断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此时正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时候,莫说只是问个话,就算是鞭打他一顿,也不算是过分!” 武将和文臣一向不对付,便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被绑在柱子上的鬼方轻蔑地看着拓跋延,那眼神说不出的讽刺,活似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是拓跋延,而问话的却是鬼方似的。 拓跋延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正经的拓跋鲜卑王族,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蔑视过,当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长剑,被身旁的副将一把拉住。 “斩!斩了他!” “大将军,杀了他!” 鬼方听着校场下群情激奋,放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鲜卑话大声喝道:“我鬼方能做到让你们鲜卑狗人人都想杀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老实话,贺穆兰还挺佩服这个柔然人的。 被几万魏国士卒围着,还能说出这种话拉嘲讽的话,这人不说别的,就胆色这一项,自己比不上她。 她若是被柔然人一圈围着,最多不说话,是不会狂声大笑的。 拓跋延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用带着剑鞘的长剑猛然劈了他的脑袋一下,打的他头破血流。 旁边被绑着的匹黎先也是从神情恍惚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身边的鬼方,脸色复杂。 匹黎先是匈奴人,但却是柔然匈奴部的贵族,一直瞧不起鬼方。就算同在吴提帐下,也经常暗暗排挤于他。 鬼方被拓跋延劈的头破血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胆小鬼都敢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 可在此之前,魏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就是他…… 他看向在校场下刚刚受了封赏的年轻人,眯眼一笑。 贺穆兰看见那样的笑容,也生出几分不自在起来。 鬼方看着拓跋延,突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你,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 鬼方自然不会不知道黑山大营的主帅是谁,他这么说话,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个很少上战场的将军。 拓跋延命人把他绑来校场,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却在三军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后他想起此事,便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们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求饶的话!”鬼方看着校场上的三军,突然张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尽!” 在他身边一个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刚刚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齿,就被他活生生咬断了手指,痛得缩回手来。 木兰无长兄_552 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难道头发没整理干净,还有皮屑? ‘不会啊!我让随从一点点翻找过的!绝对没有异味也没有皮屑!’ 狄叶飞见这个闾毗出了耍帅就是发傻,心中对他的轻蔑更重了几分。 “右贤王,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现在说罢。” ‘不愧是我看重的女人,不重皮相!和一般胭脂俗粉完全不同!’ 闾毗遗憾之后又是惊喜,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不大一样,若是长得好的男人,自然希望女人都喜欢他的长相,又不希望女人仅仅是喜欢他的长相。 狄叶飞这样的表现,倒是刚好满足了闾毗这样的心态。 “不用这么生疏,我柔然名字叫闾毗,我阿母嫌不好听,给我起了个汉名叫冯昊。我们柔然话里,毗的意思是广大,汉字‘昊’的意思也是广大。我母亲姓冯,是北燕的公主,你若见了她,一定喜欢她,你们性子很像。以后,你就叫我冯昊吧。” 谁要叫你冯昊! 老子一个汉字都不认识! 老天爷啊,他真是情深意切的把自己当了女人的! 快收了这有眼无珠的妖孽吧! 狄叶飞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不敢以下犯上,我还是唤您右贤王大人好了。” “都随你。”闾毗对狄叶飞投以挑战性的眼神,在橘黄色的火光映照下,那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意味,让人心头一凛。 狄叶飞正好在思考闾毗为何要突然半夜前来,没看到这种眼神,否则怕真是要抽出一截着火的木棍挥舞上去,让他变成“熟驴皮”了。 “我知道你们高车人都要在春夏之交去金山下‘会盟’,铸造铁器,西境是我的领地,我治下没有东边那么严,你们铸完铁器,不要再回东边了,先在金山下等待一年吧。” 闾毗也对“花木兰”所在的高车部族感兴趣,能游牧柔然易货,他的部族一定也不小,而且能征会战,应当是积累不小的大族。 他如今要去柔然王庭“做大事”,自然是希望尽力削弱吴提的实力,也希望日后能得到高车部族的支持,这般对狄叶飞示好,倒不是全是被美色所惑。 “为何不能回东边?”东面的土地都被赐给了柔然汗王的儿子们,其下有着大大小小无数个部落,水草和环境也比西边好的多,到了冬天,草原的日子极其难熬,大部分部落都是往东南方向迁徙的。 狄叶飞想了想,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 “是因为王庭里哪位王子出了什么事吗?” “我都想就这么带着你走了……” 闾毗今日惊喜连连,“可惜我此去危险,你跟我去,说不定做了把柄。” 能让一位右贤王都觉得危险的,能有什么事? 右贤王帐下可是也有一万多骑兵的! 狄叶飞眼神亮了起来,却不是因为闾毗的表白心意。 至于闾毗怎么想,那他也顾不得了。 “罢了,反正没多久,东边的高车部族也会告诉你们的。” 闾毗开口直言,“你们部落所依附的吴提太子刚刚经历一场大败,现在正是补充人手的时候,也许很快就要派人去你们的部族里传唤壮年入左帐。我柔然年年大战,男丁数量锐减,实在是不能再这般消耗了……” 闾毗此时的语气十分郑重:“所以我让你们高车人在我的西境领地先躲避一阵,等难熬的冬天过去,吴提应该也在其他地方补充完了损耗,你们部族的危机也就过去了。” 狄叶飞的脸上出现了“你会无缘无故这么好心”的表情。 闾毗看了哈哈大笑。 “当然,我也不希望吴提的人手这么快就补齐,我回柔然王庭是要做大事的,自然不希望压我一头的左贤王那么快就爬起来。你就当帮帮我……” 闾毗眼睛里生出一丝暖意来。 “我爱慕于你,不会害你。你等我到冬天,我把柔然王庭的事情了了,风风光光的来接你。我会让你的部族脱离附属部落的身份,成为我王帐下的自由民。到时候,你再喊我冯昊,可好?” 狄叶飞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瞪大了他的绿眼睛。 “若吴提真来传召,我们还能抵抗不成?你这次是去王庭受审的吧?到时候我们高车人按照你说的做了,忤逆了自己的主族,你却把我们丢在一边不管了,我们怎么办?” “吴提太子并不是心胸开阔之人,到那时,柔然王帐的骑兵开到金山下,我们岂不是都成了谋逆之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软硬不吃,也不相信情话的女人。’ 闾毗心中叹了一句。 ‘原本是因为他和阿母的眼神很像,我才注意到她。可如今看来,她比我阿母要坚强理智的多了。” 闾毗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面王旗来。 对于胡族来说,王旗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库莫提去迎接南附的高车部族,便是升起了一面王旗,以示尊敬。 “若是吴提的人来,你把这面王旗挂在你们天穹庐的顶上,他们一看,便知道是我在庇护你们。” 闾毗手中的王旗绣着一只黑色大熊,这正是蠕蠕右贤王的标志。 “你若真能助我,让高车的男丁不去吴提帐下,他日我若登天,便许你可敦之位。” 狄叶飞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男人,彻底把他当成了疯子。 可敦? 你许我可汗之位,我都还要考虑考虑! 在这鬼地方,说不定可敦都要自己养羊挤奶,可汗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蔬菜,当了干嘛? 就为了没事砍人家脑袋玩吗? 此时闾毗已经不再把狄叶飞当做一场在外的艳遇,而是当成真真正正能够比肩的女人。 他相信这样厉害的女人能带着一支这样的队伍在柔然上游历,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太差,说不定是狄氏或斛律氏这样大族的女儿。 高车有数十万大小部落,马牛羊百余万,各姓自有军长,即使是柔然,也是各大势力争相吸纳的对象。 除了吴提外,他和其他王族的领地里也有不少高车人作为属族,每年岁贡征召不断,也会随军带着高车匠人。 若是这女人有能力让会盟的大姓归附他闾毗,他日他若得势,便是让她做了可敦也没什么。 ‘算了,骗疯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反正他自己傻。’ 狄叶飞沉吟了一会儿,伸出手去。 “好,我帮你试试看,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闾毗欣喜若狂,一面王旗换一个机会,这太划得来了! 他递出王旗,狄叶飞接过,刚准备往回收,却发现闾毗没有松手。 狄叶飞一挑眉:“怎么?反悔了?” “你只告诉我,你叫花木兰,你姓什么?高车大姓里,可没有姓花的。你都不告诉我真姓,等我派使者去找你时,难道大海捞针一般,去一个个问人不成?” 闾毗名为毗,姓其实是郁久闾氏,同样的,闾毗以为这个女人对自己有防备之心,只告诉了自己她的名字,姓氏却没告诉他。 ‘告诉你,你也找不到。等到了夏天,高车人就迁徙到我大魏去了。留下的挂着你的王旗,用着你的名号给你背后一击。’ 狄叶飞笑了起来。 木兰无长兄_554 贺穆兰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逼着做蕾丝边的一日! 一个是上官,一个是昔日上将如今的同僚,日子没法过了! 她成了虎贲军新的主将,新任的虎贲将军,只待皇帝亲自前来封赏,就要走马上任。虎贲军里众副将最近纷纷前来“拜访”她,名为拜访,实为切磋,副将切磋完了百夫长上,大有“你不打遍我虎贲无敌手休想坐上这个位子”的意思。 她帐下原本的一千人马,包括这次立功的陈节等人也归入了虎贲军。那罗浑和吐罗大蛮那是什么人?那是没事都能挑出事来的主儿! 阿单志奇等人又护短,这些虎贲军原本的士卒来挑战贺穆兰,阿单志奇等人就去挑战虎贲军里其他的百夫长,一时间,虎贲军天天都是“走,小校场见”的节奏,更是让贺穆兰苦不堪言。 原本她想和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谁料右军立下这种大功,顿时人人都有封赏,将士们士气高涨,跟个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都闲不下来,大有“我右军如今也是一条好汉”的意思。 她虽不惧比武,可也经不住天天打啊?好不容易熬到休沐,赶紧穿上一身普通的衣衫,一大早就带着将牌溜出营了,连标志性的越影都没骑,只带了点钱,骑了那匹新得的枣红大马。 她这新得的枣红大马以前一直没怎么骑过,意辛山下一战,几乎没费什么马力,贺穆兰也有意锻炼越影,便只是让它驮些东西。 但如今一骑这枣红大马,贺穆兰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无论是骑乘时的感觉,还是这匹马的一些小的习惯,都和她之前骑的那匹红马很是相似。 一般人大概不能察觉些许的细微之处,但贺穆兰之前只有越影一匹马,是骑惯了越影之后改换成红马的,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自然对自家的红马很是了解,后来她被她一巴掌送到夏人阵中去了,心中虽有些后悔,但她知道战马这东西在军中就算个消耗品,哪怕真是越影,为了拓跋焘,说不定都要牺牲一回,也就把那些愧疚压到了心底。 可如今这枣红大马和之前的马性格类似,习性也相同,贺穆兰那点愧疚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耳朵,心中暗自猜测。 ‘难道只要是红马,习性都差不多,习惯也类似?不对啊,这匹马是野马,就算被花生驯过,也没有这么通人性的道理……’ 说起来也奇,其他的野马都要驯过许久才能上战场,这匹红马却是没有多久就驯服了,乖乖的给贺穆兰骑乘。 只是花生要骑它的时候,还是会有挣扎。 之前贺穆兰还以为是马的天性就是服从强者,如今一看…… 果然是这匹马和她投缘! “你这般听话,倒让我惊喜起来了。”贺穆兰顺了顺它的马鬃毛。“我已经亲手送走过一匹马了,下次再有险地,还不知如何。你比我之前的马要强得多,也高大的多,若是下次遇险,跑快点吧……” 她叹了口气。 “我也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啊……可是人命关天……我真是个渣……” 那枣红大马听了她的话,脚步微微放缓,轻轻地摇起了脑袋。 贺穆兰没有注意到它的举动,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黑山城,心中一喜,“你脚力真不弱!好孩子,回去给你黑豆吃!” 一人一马进了黑山城,贺穆兰明显是从黑山大营的方向来的,又有将牌,守门的门卫不敢多言,好生相送,贺穆兰进了黑山城,直奔挂着“衣”字招幡的店铺,去买成衣。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按照阳历算,都已经是四月了,北方虽然苦寒,但这时候厚裘衣什么的却是穿不住的,最明显的便是鞋子,内有毛皮的鞋子再穿下去,走一天根本不能脱了。 贺穆兰在衣铺里匆匆试了试,买到了合适的成衣。在其他地方,成衣是远没有在黑山城容易买的,但这里靠近军营,所有人都靠着大营里的军士吃饭,总有衣服带的不够,又急着要穿的汉子,这些衣服店里的男式成衣就会准备的比其他郡县要多些。 但到了鞋这里,就怎么也没办法了。 “这位军爷,不是我说,你个子这般高,脚却比寻常汉子小,不太好买成品的鞋子。”那做鞋的老妪摇了摇头。“这只能做,你们军爷每日不停活动,鞋子大了摔跤,鞋子小了挤脚啊!” 贺穆兰皱着眉头,最后无奈,只能把自己的鞋子给那老妪描大小,然后付了定金,约定来拿的时间。 她自己最近出营应该是没时间了,只能让最近休沐的部下跑一趟黑山城,帮她取回来。 到了黑山大营,才越发觉得花木兰的阿母和阿爷对她有多么的牵挂,所有她想到没想到的东西,两位老人都给她带上了。虽然她家境不好,东西都不是顶好的,但她看过几次冬日里冻得直抖,结果袜子洗了没了换的汉子,不由得庆幸家中人想的周到,连黑山大营的天气都考虑进去了。 她一边想念着花木兰的家人,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家人,迈步刚出了成衣铺,就听到一旁的酒肆里传出老板暴躁的咆哮声: “没钱吃个什么饭!还点这么多!我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么就做这种事呢?还说下人一会儿就寻来!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咦?这么民风淳朴的地方,真有人吃霸王餐? 不会是军中那个同袍穷到揭不开锅了吧? 贺穆兰好奇的跟着人群往前一伸头,顿时吓了个半死! 他……他怎么在这里? 我的个天啊! 其他人呢? 拓跋焘也是头痛。 他之前在黑山城秘密会见几个白鹭官,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身份,便约在这里的酒肆见面,点了些好酒好菜,装作一般朋友相见的样子,吃吃喝喝,谈了半天。 他这次来黑山城是微服,住在黑山城的驿馆里,只有崔浩和黑山城的都尉知道。他平日里来去无忌惯了,黑山城又是自家的地方,不怕有什么刺客,他见白鹭官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里离驿馆近,见完就回,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等他们说完了话,四散离开,拓跋焘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完早饭,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哪里还需要自己带钱出门! 他背着一捆布帛出门,像样子吗? 而且他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显眼,穿的是普通的布衣,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普通货色,连一点可以抵钱的东西都没有。 总不能让他在这酒肆里把衣服鞋子脱了抵饭钱吧? 他已经在大众广庭之下脱过一次衣服了! “你这汉子,要付不出东西来,就把身上衣服裤子脱了抵吧!你吃了我这么多肉,我看你这身衣服也是大半新的,还算是能值点钱!” 什么大半新…… “这身我早上才穿啊!” “穿过了就算是旧的!你赖账还赖出……” “主子,总算是找到您了!” 贺穆兰大步跨进酒肆,给还正坐在桌后,吃霸王餐吃的有理有据的拓跋焘跪了。 我擦,老大,这大清早,你一个人,点这么一桌东西,还吃的七七八八,我能说你真是一头猪吗? 贺穆兰摸着腰间的荷包,肉疼至极。 “您出门怎么也不留个话!” 她看着比她还惊讶的拓跋焘,从腰间掏出荷包,转身问那老板。“我没带布帛,我给你银子,你换的开吗?” 她带出来的布都付了衣服和鞋子的钱,现在就剩金子了。 那老板抽了抽脸上的横肉,从鼻子里遗憾地哼了一声。 “你就是拿了大可汗的东西来,我也给你换的开!” 拓跋焘看着这口气忒大的老板,放声大笑。 片刻后。 贺穆兰捂着脸,看着枣红大马上驮满了各种牛肉羊肉和栗米,哀嚎一句:“我的天啊!我的金子就换了这些东西!我在军中是包饭的啊!” 她已经掏了最小的金角子啊!绞碎了的啊!还能找这么多? 那老板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木兰无长兄_555 拓跋焘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随口道:“啊,是我出门出的急,肚子又饿,没关系,等到了驿馆,我让别人还你。” “陛……为何出现在这里?军中都说您要半个月之后才来……”贺穆兰张了张口,见旁边人多,不敢称呼他。 “你喊我杜寿便可。”拓跋焘笑了笑,“若我不这样来,能看到黑山城如此生机勃勃的样子吗?这半个月,我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什么用意? 还不是微服私访来了?就跟一个满级大号,雇佣兵跟宠物都是神级的,却扒光了穿着新手装在新手村晃悠骗人一样! “那杜……郎君,我把您送到驿馆,我就要回黑山大营去了。”她哪里敢直呼其名,“您这样很危险,虽说黑山城治理极严,但难保有歹人见你器宇不凡,想要打劫或偷盗,万一惊了……” “承蒙夸奖,原来我穿成这样,也像是富贵之人吗?”拓跋焘喜滋滋的笑着回道:“不过我好歹也是从小习武,等闲几个流氓强人,还近不得我的身。” 这不是重点好嘛! 您听得懂人话吗? 贺穆兰不愿再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马,正可笑的像是个刚刚去农贸市场的买菜车一般,心神俱损地又扭回了头。 拓跋焘似是很满意黑山城现在的样子,对百姓民风彪悍也很高兴,偶尔见到几个穿鲜卑服饰的女子在街上行走,还能得空和贺穆兰评头论足一番,可怜贺穆兰被那些女人的眼神看到都想挖个地洞埋下去了,这位拓跋“受”还能兴致勃勃,像是丝毫接触不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似的。 您的后宫佳丽到底有多难看啊? 竟然能让您看着村姑都说“质朴可爱”? 赵明都比她们好看一百倍好吧! “杜郎君,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们大魏一直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呢?若是无驮马出门,动辄要背一大捆布匹,布匹又容易被虫蛀坏,岂不是可惜?” 贺穆兰从穿来之前就好奇这个问题,可惜问了不同的人,给的答案都不一样。 拓跋晃说从西晋以来便是如此,这是遵从旧制。 狄叶飞说布匹容易携带,体积小,所以都用布。 游可说它容易分割,又容易让百姓分辨价值,所以才用它。 如今这位从来没考虑过“铸钱”的皇帝正在她的面前,正好问上一问。 拓跋焘听得花木兰问他这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朝中大臣,还关心这个问题?” 贺穆兰“幽怨”地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大马。 拓跋焘有些架不住这穷极了的眼神,不自在地道:“铸钱容易让很多门阀宗主钻空子,铸造私钱,而且……” 他笑了笑。“妇人只要愿意劳作,便能织布。织了布就能换东西,有了生活的依仗,总不至于饿死。若是用钱,不能让他们凭空去变钱吧?如今我魏国立国不久,并不富裕,又有门阀宗主大量圈占人口,总要给百姓活下去的生路才是啊。” 贺穆兰想过许多理由,甚至连魏国原本的疆域里没铜矿这样的事情都想过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贺穆兰看着面含笑意,神情极为自然的拓跋焘,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幸中的万幸。 她好像跟对boss了。 ☆、第199章 妇女之友 拓跋焘是典型的鲜卑族汉子,披发结辫,从小习武。也许是因为由汉人的保母带大,他对汉人的态度比先帝要和缓的多。 黑山城里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汉人的工匠。诸如食肆、店铺,也大多是汉人在经营。一个食肆的老板敢对着鲜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还要对方扒了衣服还债,说明在黑山城这个地方,汉人和其他杂胡的地位并不低下。 拓跋焘先前会开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为此地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深,而且百业都很兴旺。 百业兴旺,则代表黑山大营的士卒过的不算苦,至少还有余钱花销。那对柔然的大小战事,应当也是胜多败少。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拓跋焘能从一个食肆老板的叉腰大骂想到这么多,只是兢兢业业地把这位皇帝送到驿馆门口,就准备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护了我的脸面,还让你破费,怎么也要补偿你一二才是。” 贺穆兰这边要走,拓跋焘一拍她的肩膀,就将她往里面拉。 “这次前行来驿站的都是你认识的人,不要客气。” 谁是客气啊! 你有点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贺穆兰又不敢真的挣扎,怕弄伤了拓跋焘,只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驿馆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驿馆看似放松,其实里面早就已经被驱逐了干净,只留皇帝的一行人马,拓跋焘出门时应该是斥退了随从,他还没到驿馆门口,就有四五个人迎了出来,焦急地向外翘首盼望。 贺穆兰定睛一看,还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干家两兄弟,还有赵倪赵明两个宦官。 古弼见到拓跋焘晃荡晃荡拉着一个人回来,张开口刚想大骂,却发现这人是刚刚立了大功的花木兰,便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只是寒着脸请他进去。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回来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的,古弼素来耿直,即使拓跋焘再大度每天被指着鼻子劝谏也受不了,如今见花木兰在场古弼果然不开口了,更是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不肯放她走。 可怜贺穆兰一看门口这架势就觉得不好,若干兄弟已经张开嘴对她咧着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范儿的站在门口,对着拓跋焘冷淡地说了一句:“安全回来就好”,侧了侧身子,让他们进来。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一直到了驿馆里最大的那间主屋,只见小小的院子里全是穿着长衫,佩着刀剑的宿卫,见拓跋焘来了,每个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总算回来了!”的样子。 拓跋焘几乎是抱头鼠窜的进了屋。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贺穆兰了,两人看着贺穆兰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干人张了几次口大概是想问些什么,碍于古弼就在旁边,最后只能闭着嘴跟着。 赫连明珠则是贪婪地将贺穆兰从头看到尾,待看到她还穿着冬天的靴子和厚袄,不由得怔了怔,记在了心里。 贺穆兰被拓跋焘一直拉着衣袖,连火辣辣的烧,总感觉自己像是那种被翘家少年拉来当挡箭牌的倒霉鬼。 只是一进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风化雨:“花木兰,我们刚刚接到黑山大营的消息,原来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骑兵力克左帐大军,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此话一出,除了若干人,其余诸人皆是惊骇! 鬼方的凶名,即使远在夏国的深宫,都有所耳闻,更别说与之作战的魏国人了。 贺穆兰先前还觉得拓跋焘也太沉得住气了,看到她这么个功臣居然一点赞赏的意思也没有,搞半天原来是才刚刚接到消息。 那说明这些人不是昨天来的,也会来的不久,否则黑山不给消息,崔浩也会给消息的。 “鬼方被生擒了?如今在何处?”拓跋焘大喜过望。“我十六岁时带兵亲自追击他几千里,还是给他跑了!如今正要看看他是何等长相,竟形同畜生一般……” “鬼方如今被关押在黑山大营的行军帐中,我右军还俘虏了吴提的左大都尉匹黎先,都关押在一起。只是鬼方性格刚烈,被俘虏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如今不吃不喝,我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贺穆兰本人对鬼方并无太多情绪,说起其人,态度极为冷静。但这种冷静看在其余几人眼里,就是一种不骄不躁。 他们心中暗自佩服,这等功劳便是给奚斤那样的大将得了,也都会骄傲自得上一阵,如今只是一个新升的杂号将军,却毫不居功?! 拓跋焘最爱用少年英才,因为他自己便是年轻人,而且他用人很少看对方出自什么门第,见花木兰这般勇猛,忍不住一拍案几。 “赏,你立下此等功劳,当赏!你要什么,不妨直接同我说来!” 此话一出,赫连明珠立刻满怀期望的看向贺穆兰。 木兰无长兄_556 她曾许诺过,若是他日有机会,一定要给她恢复自由之身的。 贺穆兰也是想到了这点,和赫连明珠的视线有了一个接触,两人眼光一触既收,赫连明珠羞的低下头去。 贺穆兰想了想,如今她立下这等功劳,金银和官位是一定跑不掉,不用她提也会有,可一个人的自由何等宝贵?看花生等奴隶拼命是为了什么就知道了。所以她想了想,刚准备给赵明要个自由的身份,却发现若干狼头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贺穆兰和若干狼头接触不深,但若干人经常说起这位兄长的聪慧(?),而后来若干家三人中,就这位混的最好,想来也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对自己摇头,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贺穆兰心中一惊,没多思考,凭着本能摇头道:“我是黑山大营的将军,杀敌卫国本是天职,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爱重。” 古弼这才松了一口气。 拓跋焘此人极为慷慨,情绪化也重,有时候许诺之后对方贪得无厌,反倒埋下隐患,众位近臣都是小心翼翼,每次盯着这位大可汗,怕他连自己皇位都给别人要去了。 刚刚那许诺也是空泛,若贺穆兰狮子大张口,要了难办的东西,到底赏还是不赏? 拓跋焘见古弼又在瞪他,就知道自己刚才高兴的话又有不妥了,但他见贺穆兰识大体,心中也是高兴,咳了咳,笑道:“你不居功,我却是不能不赏的。等我去了黑山大营,定要重重赏你。” 他想了想,又问贺穆兰:“你觉得那鬼方,还能熬几日?” “我曾听人说,一个人若不吃饭只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连水都不喝,就只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断了舌头,军中郎中硬给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点,但他不愿吃东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难说。”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中实在是抱歉,转过头不看她,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鬼方虽然凶残,却也还算得上一条汉子,若是想折辱他,倒显得我们不够有气度。” 古弼也是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敌将,干干脆脆杀了就是,最多死的难看点,又拉出来侮辱又被人用剑鞘打头,传去蠕蠕,难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焘是不知道黑山校场那些事的,当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么折辱?谁折辱他了?我还想问问他柔然那边的情况,如今他舌头都断了,也只能问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帅,她自然不会缺心眼的说拓跋延这人的不是,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拓跋焘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愿意为难一名小将,详细问了她生擒鬼方的过程后,击案而叹:“这赢得实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声名至此,居然也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拓跋焘想起自己被援救的过程,讶然道:“先前你三声号角吓退敌人,还说是若干人给你的启发,如今想来,若不是你在领军上有过人的天赋和敏锐,便是有人提点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来。我大魏不缺猛将,就缺智将。你有勇有谋,很好,很妙!” 若干人听到陛下说起他的名字,又听到陛下如此褒赞自己的火长,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赏还开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当年所说的志向一步步走向显眼之处……’赫连明珠看着受到夸奖而尴尬的花木兰,心中温情脉脉:‘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这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要我一个宦官,说不出的古怪,也有碍于他的名声……’ ‘赫连明珠,你是立志一个贤妻的,来日方长,你得徐徐图之才是。’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天天撸那龙根,脸上红色更盛,隐隐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兰的难堪。 赫连明珠心中又是嫌恶自己,又是嫌恶拓跋焘,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尴尬的身份,哪怕是个宫女,都不会让花木兰如此为难,更是难过。 好在她是一个随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为她会说鲜卑话,没有人注意她,否则她这样又难过又脸红,哪怕低着头,也早被人发现了。 拓跋焘喜欢贺穆兰态度大方自然,说话不卑不亢,他来黑山,原本就是私访来的,在黑山城处理完事务后,必然要亲往黑山大营。所以他留下贺穆兰,把黑山大营的事情问了又问,在贺穆兰极为平静的回答之后,拓跋焘才发现原来素和君所写的一切都不是夸大,而且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你说参军帐和军功帐常常还有争执?为什么?” 参军帐是拓跋焘亲自下令设置的,大部分都是汉将和汉人的军师,有些甚至是士族门第,品性高洁,家资丰厚,很少贪腐,军功帐里则大多是鲜卑贵族之后,了解鲜卑各姓的来历和身家,以减少军功方面的摩擦。 “因为参军帐记载的军功,往往和军功帐功曹们记载的不一致。参军帐是根据俘虏数量、所获战利品等来确定大功小功,功曹们则是清点人头、再通过参军帐开出的文书记录军功,参军帐的文书功曹们都可以看得见,功曹们最后如何记录,却没有人知晓,只有主帅翻看进行赏赐时,这才能清楚一二……” 贺穆兰很反感这种“暗箱操作”。 “可每每赏赐之时,总有将士称功曹记录的军功有不实之处,可参军帐的文书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当时的战果是如何的,因为首级的清点不归参军帐管,功曹和参军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会争执起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贺穆兰如此一说,所有人就都知道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争功罢了。 所以将军好升迁,小兵难动弹。若非有生擒鬼方这样的大功,像是花木兰这样出身的人,总是要被盘剥个几层,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来要不是素和君亲自去功曹那里警告过这些人,后来花木兰还是要被刁难,谁叫右军现在都有了收殓战友尸骨的习惯了呢? 军中积弊已久,参军帐独木难支,大将军拓跋延是守成之辈,只是因为忠心耿耿,绝不会手握大军而有异动,才被放在这里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说有什么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没有的。只有一点还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贪婪之辈,在选拔将领上,还算公允。 拓跋焘早就有意换他,所以才把寄予众望的拓跋提派了过去,做了独树一帜的鹰扬将军。但库莫提如今才二十出头,不能服众,要再熬一段时间的资历,才能爬上那个位子。 那个时候的黑山大营,又没有这个时候这么重要了。 因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焘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回头召来崔浩等人再商议一下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会只偏听贺穆兰一面之词,便叫来若干狼头,找他要了一些金银,给了贺穆兰。 “你和若干家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们都是旧识,肯定有许多话说,我便不做这个厚脸皮的人,让你们眼巴巴看着我了。” 他扫视了房中诸人一眼,对古弼说:“古侍中留下议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赵倪和若干狼头把守门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几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谁敢反抗?当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离开了屋子。 一出房门,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异口同声: “花木兰!” “火长!” 贺穆兰诧异地看看他们两,眨巴眨巴眼睛。 “若干人,我等会再和你细聊。我和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会儿。”贺穆兰想着若干人不是外人,这赫连明珠一个女子留在深宫里,又在皇帝身边随侍,想来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话要说。 她虽是乔装男人,但对赫连明珠这样坚强的女子,是当做同性的闺蜜朋友来看的,同性和异性同时找她有事,那异性还不是男朋友之辈,自然是舍若干人而就弱势的赫连明珠了。 赫连明珠傲娇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干人,得意的拉着贺穆兰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干人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这火长,还说自己不爱慕美色! 平时就让着狄叶飞,什么事都护着他就算了,这狄叶飞长得好武艺也强,自己打不过他,他忍! 这小宦官,除了长得细皮嫩肉点,哪里值得入火长法眼了?就因为他们同住了两晚? 他还和火长同吃同住同骑呢! 见鬼! 拓跋焘这次微服私巡,虽说微服,带的宿卫也不少。他留下仪仗人马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带着宿卫们,用着羽林军的将牌,充当皇帝仪仗的前行队伍,十分顺利的就来了黑山城。 拓跋焘自理能力超强,原本是不需要带着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赵倪从拓跋焘还是太子时就一直跟随他身边,骑术极佳,武艺也还过得去,有自保之力,带着上路自然不算累赘。 赫连明珠是匈奴人,从小跟着赫连定学习骑射,虽然力气小,武艺是不精的,但平日里行猎骑马却没有问题,一行宦官中,除了赵倪,倒只有赫连明珠让拓跋焘极为满意。 皇帝爱骑马,宦官便不可能坐车,宦官都是皮娇肉嫩的假男人,下身残缺,在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连明珠骑术这么好的确实没几个。 所以拓跋焘放弃大队伍轻车简从时,指点了赵倪“父子”贴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抛在了大部队里。 赫连明珠拉着贺穆兰进了屋,不但没有关门,反倒把门窗大开,四周只要来了一个人,她都能看得见。 皇帝住进驿馆,驿馆里是空荡荡的,她住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没人,也不怕说话给人听见。 赫连明珠心中一放松,拉着贺穆兰就嘤嘤嘤嘤的哭了出来。 “你别哭啊,出了什么事……” 经历三世,贺穆兰都没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处过,她的密友顾卿也是极少落泪的开朗姑娘,见赫连明珠哭的如此凄惨,不免手忙脚乱。 木兰无长兄_557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把尿啊!从那乱蓬蓬里找龙根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欢裸睡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站屋角听活春宫啊!他叫的比女人还大声啊! 嘤嘤嘤嘤,我被人当树洞天天听各种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欢官宦这叫什么事! 嘤嘤嘤嘤,我葵水要来了怎么办啊!到哪里去弄干净的桑棉啊! 嘤嘤嘤嘤,我没法过了!我活不下去了! 这些苦水哪里能说给贺穆兰听,她是把花木兰当做心上人,又不是闺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对方心里留下的永远都是好的一面,所以除了窝在贺穆兰肩上哭个痛快,竟是一点苦水都倒不出来。 贺穆兰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叹了口气,也不出声,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充当了人肉支柱。 对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够宽阔,你就委屈点先用着…… 赫连明珠趴伏在贺穆兰的肩膀上哭了个痛快,这才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把满脸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她心中实在苦闷,又无人能说,一见到心上人,顿时发泄了出来。 赫连明珠今年才十六岁,高二的年纪,贺穆兰是把她当晚辈来看的,见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便帮她将泪水染湿的头发拂到而后,温声问她:“宫中隐瞒身份不好过吧?你也实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连,她在军中隐瞒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厕的时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还有个“花木兰肚子不好老腹泻”的传闻,自然知道她伪装成宦官,可能比她还要羞耻。 而她毕竟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又是现代来的,在男女之事上总要比这个小姑娘看得开,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连明珠听了她温柔的话语,顿时热泪又要夺眶而出。 她竟发现自己忍了这么久,苦了这么久,竟似只是为了等到他一句“你实在辛苦”而已。 实在辛苦,只是四个字,便已经让她理解,他是真的明白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宫中是在受苦。 他真的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就连他拂过她耳边的温热手掌,他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都像是某种巫术,让她的心猛然间紧紧的收缩了起来,酸楚和惊悸两种情绪随着四肢五骸蔓延开,直至心底。 “我……我被安排天天伺候陛下更衣……” 她说出来了! 她居然说出来了! 赫连明珠心里惊骇莫名,可她的口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把那心底压着的难堪和苦痛都宣泄了出去。 谁料,“花木兰”没有露出嫌恶或者觉得她不检点的表情,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是觉得她的经历很好笑。 赫连明珠毕竟是公主,她那般难堪,为了在心上人面前维持一点面子而苦苦挣扎,只能痛哭流涕,如今对方并不嫌恶她的遭遇,却表现出轻松的样子,赫连明珠那点苦闷顿时化成了恼怒,轻锤贺穆兰的胸膛:“你到底笑什么!” 贺穆兰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很像小两口打情骂俏,两个男装的人如此动作实在是别扭,咳嗽了一声退了几步,笑道:“你好歹是匈奴女子,占了这样的便宜,就不要说出来了。陛下的身材我也见过,可比我的好多啦……” 真是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标准的倒三角呐! 赫连明珠没想到他这样讲,红着脸道:“我又没看过你的……” 贺穆兰一噎。 咦?她这是被女人调戏了? 赫连明珠见贺穆兰真是大度宽容至极,也就把他当做可靠的长辈兼恋人那样,席地在他脚边坐下,絮絮叨叨起来:“还有啊,陛下从来不召人侍寝,都是亲自去别人殿中,你不知道,宫中的后宫小的可怜,几个娘娘都住在一起,常年这边咚咚咚,那边也咚咚咚,你猜怎么着?” 贺穆兰顺从的跟着问:“怎么了?” “另外一边的娘娘嫌陛下声音大,敲墙警告呢!” 贺穆兰挠挠脸,无语望天。 “还有,不知怎么的,全宫里的人都以为我不会说鲜卑话,我也就不敢表现出我会的样子,结果每天都有人跑到我面前来吐露心事,这个宫女说那个宫女太风骚,那个宦官说自己对另外一个宦官有意,陛下身边还有一个舍人,是从鸿胪寺里升上来的小官,乍然得势,天天跟在我身后,说是爱慕我……” 赫连明珠想起那郑宗,顿时又想落泪。 “我是女人,本来做着宦官就已经够苦的了,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从,又是正儿八经的文官,我就一个小黄门,天天只能躲着走。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我说着说着,居然还动手动脚……” 她低下头。 “我和赵常侍说了,结果他跟我说……” 赫连明珠眼泪又下来了。 “他说宦官便是这样,和陛下身边的近臣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不要太过绝决,否则反倒惹祸,还劝我和他阴奉阳违,只要不得了便宜就好。可我,可我……” 可我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再做这种事! 更何况还是跟这样的卑鄙小人! 贺穆兰听了赫连明珠的遭遇,顿时万分同情。 这大概是,古代职场的性骚扰? 偏偏她现在还不是宫女身份,人家骚扰都骚扰的肆无忌惮,因为宫女是皇帝的,太监却是身份卑微,谁都能差遣的…… 尤其是胡人朝廷的宦官。 贺穆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难得出来一趟,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心中实在是怜惜赫连明珠,对她道:“对这种男人,千万不要示弱,一旦示弱,便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了。我教你一套女子防身术,你把其中几招学熟了,若对方要动粗,你自保后赶紧离开。陛下是英主,他若真做的过分,你直接去告状,我觉得你应该没事……” 这种猥琐的事情,按照拓跋焘的个性,一定是把对方给灭了。 赵倪这种话说的不对,怕是真欺负赫连明珠是夏国来的,想息事宁人。 也对,他是宦官之首,若是真让底下宦官得罪了大臣,日后就不好做了。 “你,你要教我武艺?” 就算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的武艺如何,就在刚才听了他生擒鬼方的事情,也就知道他是一个大大的英雄,武艺极为精湛。 这样一位大英雄,却要教她一个女子武艺? “可是我,我力气很小的……我现在学,哪里来的及?” 赫连明珠羞红了脸。 真是个软妹子,身娇体柔易推倒,连穿着男装都我见犹怜,难怪那个色胆包天的舍人敢动手动脚。 “无妨,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我先练给你看看。” 贺穆兰好歹也是刑警队里出来的,就算是法医,入职前培训都是有的,女子防身术还是女子特警队的队长亲自传授,立刻贴近赫连明珠,演示了起来。 只是这种功夫是徒手抗暴之术,其中有不少技巧,贺穆兰握着赫连明珠的手,和她细细讲述哪里关节如何反,掐哪里更加疼痛等技巧。 “如果你被别人抱住了,要牢记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你力气不会比别人大。正确的做法是,用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贺穆兰把赫连明珠抱住,让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认准部位,咬耳朵或者脖子,狠狠地咬,准咬的对方两眼发黑,松开手去……哎哟,你还真咬!” 贺穆兰摸了摸脖子,疼的送开口。 我的天!她也太敬业了吧! 还对教官下嘴! 木兰无长兄_558 赫连明珠哪里被人这么“抱过”,心中又恼又羞,偏又爱煞花木兰木头脑袋一心教习的样子,有意逗弄他,便开口轻咬了一口。 只是脖子乃是人的要害,皮肤又娇嫩,贺穆兰哪里受得住,嗷嗷嗷地就松了口,胡乱揉了起来。 “哎哟……你真狠……”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是男装,若以让对方生起防御之心。“你不会也把我当那种登徒子了吧?你放心,我……” “我没有!” 赫连明珠急忙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 贺穆兰这么一看,一直贴身教也不现实啊,这姑娘先羞死了。她想了想,叫赫连明珠在院子里等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赫连明珠见自己咬了他果然让他生恼,心中一面气花木兰没有情趣,一面又觉得自己自从离了夏宫后,脸皮和胆子越发大了,实在是可怕,又担心花木兰去了不回来,各种复杂情绪交织而上。 好在贺穆兰只是片刻就回来了,手里还拉着一个人。 “火长火长,你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好好说我跟着你走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力气!” 若干人手臂生疼的被拖到这小院里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屋檐下的赫连明珠。 怎么又是他? 火长和他叙旧不算,还要再拉一个嘛? 他又没什么旧好叙! 贺穆兰不要脸的忽悠若干人:“我教你一门近身搏斗的绝技,你学是不学?” “学!”若干人立刻狗腿地猛点头。 “那你就看好了!” 贺穆兰贴近若干人。 “因为你们力气比我小,所以很多一击必杀的招式必须用尽全身力气。若是力气实在没对方大,或者反抗不了,不要恋战,立刻就走。” 贺穆兰伸出手,示意自己是双指,用了一个虚晃的动作,迷惑若干人的眼睛:“二龙戏珠!” “啊!” 贺穆兰点到即止,收回手,仔细讲解这招的要点。 “然后就是……迎面贴金!” “啊!” “看懂了吗?” “火长,被打的是我!你慢点我才看得懂!” 谁管你懂不懂! 软妹子懂了就行!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 “若干人,你领悟太差,自己琢磨,我不慢慢教!”贺穆兰嘲笑一声,又伸出膝盖,教导膝盖上的一些技巧。 “反肘膝炮!” 贺穆兰猛然弓起膝盖,撞向若干人的下身! “啊啊啊啊啊啊!”若干人想着赫连明珠听不懂鲜卑话,肆无忌惮的大叫了起来:“我的鸟!我的蛋!火长你好狠的心!” 赫连明珠哪里料到还有这样的招,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脑海里演练了下自己去做,都羞得有掉头就跑,捂住耳朵的意思。 “什么你的鸟,你的蛋?” 几个和若干人平日关系还好的宿卫听到声音以后找了过来,没办法,若干人之前的声音弄的太大,惊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这事情发展到现在,是怎么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不过好在贺穆兰把几招重要的已经交给了赫连明珠。赫连明珠见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对贺穆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去前面准备伺候陛下了,贺穆兰点点头,算是明白。 此时若干人那二货正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们自家火长在教他一门绝技,结果众人切磋起来,若干人又戳眼睛,又撞鸟蛋,弄的所有人如鸟兽散。 “奶奶的,你这哪里是绝技,简直如街头泼皮无赖打架!” “有点像我阿姐在家用的花拳绣腿!” “嘁!没意思!” “你们这是嫉妒我新学了一门本事,我告诉你,我们火长……”若干人不高兴地叫了起来。 “咦?火长呢?” 花木兰去哪儿了? 说好要和我回聊的! 聊到哪里去了! 贺穆兰和这些宿卫不熟,自然不会留下来打闹。她从前院牵了自己满载而回的枣红马,和门口几个门卫打过招呼,便准备打马回营。 等路过集市时,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返身去了一家衣铺。 这衣铺是个颇为俏丽的中年妇人开的,大多经营的是姑娘家的衣衫。贺穆兰又提着肉又提着栗米的入了屋,这妇人连忙站起身来相迎,解释道:“这位郎君,鄙店经营的大多是女人家的衣衫,您若是要定制衣衫,不妨去前面那家,他专门卖男子的成衣……” 贺穆兰丢下手边的东西,上前几步靠近那妇人,身子前倾,顿时把那柜台后的妇人弄的脸色大变。 “这位阿姊,我要买一样东西,是这样的,我家中小妹……” 贺穆兰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又说她小妹爱洁,希望要一些没用过的云云。 那妇人面如红霞的听完了她的要求,这才呐呐道:“可是郎君,这个……这个都是自家用,就有新的,也不知道怎么卖啊……” 贺穆兰想了想,从脚边提起一大袋栗米。 她在军中有自己的份例,吃的甚好,不需要加餐。她把一袋米放到柜台上,满脸疑问:“这个够不够换?” 那妇人大概是被他一个男子却为了妹妹买这种东西所感动,点了点头。“您都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你等等,我去后面给你拿几个新的来。” 贺穆兰考虑到可怜的赵明只能用了埋掉,肯定没办法洗了晒,对着已经去后面的妇人又喊:“请多拿几个,我没机会每次都替她买!” 那妇人踉跄了一下,微不可闻的“恩”了一声,身影渐渐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后面抱来一包东西,用糙布厚厚的包了几层,不花费一点功夫肯定打不开,老板娘把东西往前一送,又抱回栗米,小声开口:“这里面我还放了一些装好的草木灰,用袋子系好了,叫你家小妹自己做吧!” “多谢大姐!” 贺穆兰高兴的一手提起包裹,一手提起肉,从容的离开了店铺。 “……虽然长得不够英俊,不过愿意为家中小妹买这种东西,还真是个有担待的人啊。” 老板娘感慨万千,不久后又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他家难道没别的大人了吗?怎么还让哥哥来买这个?” 话说贺穆兰买了东西,捧着这个包袱到了皇帝住的驿馆前,请门卫把“赵明”喊来。 木兰无长兄_559 这几个门卫都是宫中的守卫,自然知道赵明是谁,见这位和皇帝一起回来的年轻人去而复返,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把赫连明珠叫了过来。 皇帝的饮食不假他人之手,赵倪和赫连明珠正在厨房里看着宫中的厨人做午饭,闻得有人找他,赫连明珠疑惑的出了厨房,去门口相见。 但她也没有想到,是贺穆兰去而复返了。 贺穆兰见了她,将手中的糙布包袱往她怀中一塞,笑着说:“几次见你,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一包就算是礼物吧。到了屋子里再打开,小心散在外面,弄坏了……” 她这话是说给几个好奇的门卫听的,说完也不多留,翻身上马就走了。 啊!真感谢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副棒棒哒的身体! 用惯了各种不侧漏不渗漏夜用加长柔棉干爽,她哪里用的了这玩意儿! 赫连明珠抱着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物什,等到了自己屋中,打开一看,顿时惊吓地跌落了手中的东西。 厚重的包袱里,各种白色的长条东西跌落出来,隐约还可见到两段的系带。有一大包袋口扎紧的布袋也露出一角,显然里面全是细细的粉末。 赫连明珠的癸水和旁人不同,一年只来四次,算算时间,这次就在这月到下月之中,所以异常惶恐。她不能远离拓跋焘,也无人可求,已经愁到见到贺穆兰就哭的地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听得到她的心事一般,竟真给她送来了这个! 赫连明珠看着地上的东西,弯下腰去捡。厚葛布的触感贴上她的手指,让她一下子好像是触了电似的收回了手。 “他竟这么了解女人……” 她咬紧牙齿说。 难道她看错了他? ☆、第200章 校场遇刺 贺穆兰升为虎贲将军,一下子成为了军中年纪最小的将领。之前她虽也是主将,可是和虎贲营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右军一半的花费都砸在了虎贲上,可见虎贲在整个右军的地位。 这便是最让贺穆兰满意的地方。一到了虎贲,花费的钱就会少很多,因为虎贲军是已经成建制的。贺穆兰那些号角、皮鼓、箭矢等,竟一下子浪费了。 这让她又可惜又后悔,最后承诺众位同火,谁军功先到主将的程度,这些东西便都统统送了他们。 所有人里,只有那罗浑因为百夫长升的比较早,军功到了快可以晋升副将的地步,要到主将,还早的很。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是见到她当初为了自己的人马花费多少的,能省下这么多钱,也算是节约了一大笔。 虎贲营里有四位副将,分别是聂秦,库门辛,出云长宁和乌丸雄。他们都是右军里的老将,年纪最小的出云长宁也有三十岁了,聂秦更是四十有二,比夏将军还要大上三岁。 贺穆兰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将军突然升到了虎贲将军的位子,就算她军功够,功劳也大,但对于军中这个也看资历的地方来说,几乎就和青云直上没有什么区别了,自然不能服众。 贺穆兰之前当杂号将军,多得军中前辈看重,分给她的都是昔日同火的人马,这样军中最麻烦的“威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可如今她升为虎贲将军,和右军大部分将军平起平坐,甚至还高出一截,再想“照顾”,也照顾不了了。 就拿王将军王猛来说,他在军中熬了十几年,也不过就和现在的贺穆兰品阶一样而已,但要拿重要性和部下的实力来说,王将军现在甚至不如贺穆兰。 贺穆兰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她是新上阵的将军,虎贲军她一个都不认识,虎贲将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比她之前更多,而且她也有跟着夏鸿将军一起去大将军帐听军报的资格了,要学的东西更多。 所以即使拓跋焘微服私巡来了黑山大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的脑袋都快炸了,还如何顾及的到别人? 左右皇帝在这里,比在黑山城安全多了。这里可有七八万将士驻扎,飞进来只大象,也都能被拍死。 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倒是不怕有人欺负,他来欺负别人了…… 三月十三,黑山大营里来了一伙让人生气的家伙。 这些人是平城来的羽林军,据说是为了皇帝十天后的驾临做准备的,顺便解决鬼方的问题。 羽林军只收功臣勋贵之后,哪怕是家中庶子、私生子、遗腹子,只要家世清白,有功于朝廷,再有同样家世清白之人推荐,便可入军。 魏国的羽林军比其他朝代的更加特殊些,因为大魏因战争而绝户的人家实在太多,还有一些家中男丁死的就剩一个孩子,再送上战场就要绝后的,军府里每年会有一些名额送入羽林军中,让他们去羽林军,由国家养着他们,直至到能作战的年龄,便跟随皇帝上战场。 在平城守卫,比在边关活下来容易多了。 也正是如此,羽林军的将士若论战斗力,不一定高于黑山大营,但羽林军有严师教导,又有大魏的名将轮流去带兵,若论整体素质,自然是羽林军更高一筹。 无论是北方六镇、黑山大营,还是镇守在地方上的镇戍兵,都认为自己的军队是最厉害的…… 所以,不知是谁牵起的头,这支羽林军的人马没多久就和军中各方人马切磋了起来,对方为首之人极为厉害,无论是马战、步战还是射箭,都没有人及得上他,渐渐的,黑山大营都知道营中来了一个厉害家伙,从平城来的,正在黑山大营里踢馆。 无奈军中闲着无事的百夫长和素来勇猛的将士们都去了,谁也敌不过他。再打下去有车轮战的嫌疑,双方便约定好了,两方人下午再战,各出三人,一决雌雄。 只是这能出战的都出战了,再派上午的人去便是自取其辱,可军中武艺高强的主将也没有人敢去请,更何况羽林军所来的首领也是个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叫了老将去比武,未免胜之不武。 事关黑山颜面,大家议论一阵后,想起了一个人来。 三军大比的冠军,花木兰。 花木兰虽然也是将军,但还没有上任几天,连正式任命都没下来,还不算什么大将。花木兰今年才十九,若论年纪,还比那首领小上几岁的样子。最主要的是,花木兰是公认的武艺高强,性格和善,就算腆着脸去请,也不会怕受到训斥。 于是乎,便有上午吃了亏的人拉上三五个人壮胆,跑去虎贲营求见花木兰。 “什么?叫我去和人比武?”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中军哪个将军派人来传话,糊里糊涂见了来人,却听到是这么荒诞的请求,顿时连连摇头。 “我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无暇,你若留意也能明白,前一阵子我已经和虎贲军上下打了几场,实在是不想再来这种事了。” 贺穆兰见那人沮丧下去的表情,蹙着眉说道:“军中切磋,便是不敌也没什么,何必这般做小女儿状?” “将军不知,来的是羽林军里的一个校尉,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羽林郎,一个上午就胜了我军中二十多个好汉,我们实在是……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这才约了下午继续再战。” 那百夫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营中诸位将军怎么想的,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居然也由着这群人在校场挑战……” “羽林军?”贺穆兰突然生出一个猜测来,愣了愣神,问他:“你可知那校尉叫什么?” “不曾听旁边人喊他的名字,不过都称呼他杜校尉。”百夫长想了想,“好像崔太常身边经常跟着的几位家将也陪着他,应该也是出身高贵之人吧。” 这才是让他们更加气愤的地方。 有钱有地位了不起啊!他们若是和他一般从小有名师指教,一定也能这般厉害! 贺穆兰听到羽林校尉姓“杜”,心里就咯噔一下。 拓跋焘的化名,不就是杜受,阿不,杜寿吗? 他又想做什么,居然跑到黑山大营里摆擂台来了! 其他将军当然不敢阻拦,大部分将军都认识皇帝,一见到他在做什么,吓都吓尿了好吗? “我下午随你去。”贺穆兰想到这个,实在是坐不住。“他们比武是什么规矩?步战?马战?” “将军果真要去?太好了,花将军去,我们稳操胜券啊!”那百夫长喜笑颜开,“对方每次出三人,三人对三人,他们配合默契,每次到了马战之时,总是被挑下马去。” “三人?”贺穆兰看了眼身边跃跃欲试的亲兵蛮古。她如今帐下就算那罗浑武艺最高,和她也还有段距离,蛮古是老将,经验自然丰富,但他一打起来就疯疯癫癫,她还真不敢带着他去。 万一打的兴起,把皇帝伤了,那就要命了。 “将军莫要担忧,还有两个人选,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只要将军下午答允应战便是!” 贺穆兰想着左军和中军也有许多强将,便应允了下来,答应下午校场相见。 到了下午,贺穆兰配上磐石,提着铁槊,跨上越影就去了校场,到了校场门口,正遇见早上来的那位百夫长,翘首盼望着将她迎入场中。 木兰无长兄_560 贺穆兰到了校场一看,另外两个人还真不是陌生人。 一位是大比输给她的那位陇西李氏之后李清,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库莫提帐下的副将,如今独孤家家主之子独孤唯。 贺穆兰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没有发烧。 到底是吹的那阵风,把很少凑热闹的独孤唯吹过来了? 独孤唯见她来了,苦笑着凑近她问:“也是听到对方名字以后,不得不来的?” 贺穆兰一听,便知道独孤唯为何而来了,低着头小声问他:“怎么是你来了?库莫提将军呢?” “这种事,将军怎么会出面……”独孤唯摇了摇头,“那位……哎,那位也太胆大了!” 一时间,两人都心有戚戚焉,叹气不止。 唯有后来的李清,不但什么都不知道,还对着一伙儿来“踢馆”的羽林军厌恶无比,提着长弓就和花木兰两人立志: “花将军,独孤将军,这些人毫无入乡随俗之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 “呃……这个……” “我早上闹了肚子,不知道可敌得过他们……” 两人打着马虎眼。 “岂可如此没有斗志!” 李清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已经在心中把他们当做了是谦虚,“军中将士们都对我们寄予厚望呢!” 这下贺穆兰苦笑更甚了。 没一会儿,样子招摇、皆穿一身银甲的“羽林郎”们到了校场,身边果真有崔太常的家将,以及军中几位将军的亲兵陪着。为首之人,正是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拓跋焘了。 贺穆兰和独孤唯虽然心中早已确定对方就是皇帝,但真见了他来,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了一声。 遇见这样的对手,打也不大敢打,也不敢做的太假认输,只有憋屈的份儿。 拓跋焘倒是心情大好,见贺穆兰等人来了,还有心思招呼了一下。 “来的可是生擒鬼方的花木兰花将军?来的正好,和杜某切磋切磋!” “这……” 贺穆兰咳嗽了一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身旁的李清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跳出来大叫一声。 “花将军好歹是我黑山大营的主将,你这校尉太过狂妄,来来来,先赢过我李某人,再来谈切磋之事!” “你说我狂妄,你又是谁?” 拓跋焘感兴趣的看着这身穿鱼鳞甲的小将。 他无意中被人点名比武,遂升起了好斗之心,却没有真想过一路挑到黑山大营天怒人怨的地步。 只是贸然说不比了,又像是自己怕了他们,到时候羽林军儿郎各个都要用幽怨的眼神看向自己,所以他只能继续比下去。 李清见对方明显瞧不起自己的样子,冷哼道:“我姓李名清,陇西李氏之后,人称李四郎的便是!” 拓跋焘点了点头。 “哦,知道了,李方的儿子。” “你居然敢直呼家父的名讳!”李清见他喊他爹就跟喊自家儿子似的,老气横秋到令人生厌,顿时银牙一咬,跳入场中就要去摔他。 拓跋焘也想速战速决,什么弓箭、骑术都不比了,提着双拳迎面而上。 鲜卑人也喜欢摔跤功夫,近身肉搏也是军中常比的项目。 拓跋焘下场肉搏,宿卫里也出来两个小伙子,生怕皇帝有失,便要一起去擒拿那李清。 “你们好不要脸!” “花将军!独孤将军!揍他们!” “李将军,赢了咱们回头请你吃饭呐!” “怎么办?上了?”独孤唯卷起袖子,笑了笑。“不敢揍那位,给其他羽林郎看看,我黑山大营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贺穆兰摇摇头,伸手也挡住一个宿卫。“抱歉啦,就算做样子,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的。” 几个宿卫早上便是三打三,其他宿卫有认识独孤唯的,便没有上,这两个和李清一样,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又不认识权贵之人,生怕皇帝吃亏,便跳出来了,活该要被贺穆兰和独孤唯胖揍。 李清武艺自然不弱,但和拓跋焘比又差了许多。拓跋焘从小得各路名师悉心教导,精于步战和马战,就算是角抵之术也十分出色,李清身形敏捷,虽没有显出败绩,但他自己清楚,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他就要落败了。 这小子也是蔫坏,见自己无法敌过这位杜校尉,而贺穆兰和独孤唯又已经赢了,笑着往后一跳,脱离战圈,大声道:“杜校尉本事果然好,可以和我们的花将军一战。只是三人对三人,你已经输了两人,就不必再比啦。” 三人比斗,向来是三局两胜,李清此话一说,拓跋焘脸上涌出古怪之意,脱口而出:“你们这是田忌赛马?” 李清居然咧嘴笑了笑。 “然也!” 独孤唯见李清没有蛮斗,当然,他的本事也没有蛮斗的资格,总算是松了口气,负手站在一边,看着皇帝和李清胡扯瞎扯。 他和贺穆兰正百无聊赖,忽然间,一支冷箭不知从哪里飞来,直直地朝着校场中的拓跋焘而去。 这箭飞的又快又急,看方向,正是对着拓跋焘的脑袋。为了看他们比武,校场里的士卒围得是水泄不通,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危险,贺穆兰和独孤唯听到一道声响,顿时心中大叫不好,拼了命的朝着拓跋焘的方向而去。 拓跋焘一生中遇到的行刺也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支箭射出时,立刻警醒地扑倒在地,滚了出去。 可怜李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在和自己扯皮的人就滚了三圈绕着他跑开了,顿时呆若木鸡。 随着第一支箭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纷纷破空而出。此时贺穆兰、独孤唯和拓跋焘的其他宿卫已经赶到皇帝的身边,几人护着拓跋焘就往有掩护的地方走。贺穆兰见校场乱成一片,再见拓跋焘身旁有那么多人护卫,便没有再跟,而是留下来去抓刺客。 “把守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去!” 贺穆兰让身边几个虎贲军士去传令,直朝冷箭射来的方向去找。 她在不久前刚刚目睹了军中歹人刺杀崔浩的谋划,虽然不知为什么后来没有动手,可这些人明显还隐藏在军中,随时可能出没。 他们本来就是军中之人,又熟悉地形,若是其中有知道拓跋焘身份的,早上校场发现了他的行踪,临时起意要行刺杀之事也是正常。 校场上的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 有些士卒以为是有人气愤这杜校尉太过嚣张,在黑山大营撒野,所以才下黑手,气的破口大骂,直嚷嚷他们丢了黑山大营的脸。 有的担忧平城中的人在黑山大营吃了亏,此事不能善了,便满脸忧色的去找各自的主将禀报此事。 只有少数性格谨慎或头脑清醒的,开始寻找冷箭是从哪里来的。 贺穆兰见一群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顿时对着围观的人群一阵厉喝: “去找发出冷箭之人,把他们拿下!你们除了看热闹什么都不会了吗?” 她力气极大,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往冷箭发出的方向去找,有一个士卒指着不远处的石墩叫道:“我刚才看见那上面站着一个穿灰衣的男人,底下还围着几个人!” 他指的石墩,是校场随处可见的那种锻炼力气的大石锁,贺穆兰快步奔过去,只见几块大小石锁垒在了一起,堆出一个一米多高的石墩子来。 此时人人都在围观比武之事,直视着前方,很少有人注意上方发生的事情。军中但凡有热闹的时候,爬旗杆的、踩营墙的不知多少,有人爬上石锁,一点也不奇怪。 木兰无长兄_561 他提醒了这件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说话:“好像我也见到了,手上应该拿着的是弩,不是弓?” “你看到有人拿弩为什么不嚷嚷!” 旁边一个士卒瞪大眼睛问他。 “废话,校场这么多人,都是来练武的,拿弩虽然少见,又不是没有,我还看到有人拿大刀呢,我嚷嚷什么!” 贺穆兰听到头痛,她先前叫人把守了四门,料得刺客一定会在其中,此时也不着急,带着一大堆右军的军士一个个搜查。 魏国手弩稀少,大多都是汉将和高门收藏,军中普通士卒即使看到有人拿弩,也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相对的,谁要得了这样的武器,轻易抛弃也是很难做到的。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诸位主将都带了人来,但是贺穆兰只是把着门口,不然他们进去,有些主将知道里面遇刺的是谁,只当是拓跋焘的命令,乖乖的站着没走,有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隔着校场的营墙栅栏就对着贺穆兰大骂了起来。 贺穆兰对这些一概充耳不闻,直到宿卫里来了一人,叫贺穆兰派人去请库莫提带兵过来,这些人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库莫提是谁?颍川王,拓跋王族,军中鹰扬军的主帅,能支使一位虎贲将军去找鹰扬将军,又岂是普通的羽林军办得到的? 刹那间,校场外一片沉默,恰巧库莫提也接到消息带了人赶来,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大门,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她一句,带着人提刀拿枪的进入校场中,去点将台那边护驾了。 “花将军,你也是黑山大营的人,好歹让我们知道一些动静……”有个右军的将军自诩和她关系不错,轻声试探:“里面的究竟是哪一位?到底有没有伤到?” 贺穆兰摇了摇头。 “各位将军,你们还是散了吧。你们聚在这里,反倒坏事。” 校场里的人明显许进不许出了,这些将军还挤破头要往里面钻,等到时候全被留在里面盘查,那黑山大营就真乱了套了。 如今这里面留着的还大半都是看热闹的将士,可要是连将军都进来了,日常庶务谁来打理?谁约束自家的兵卒? 有些将军听了她的话,心中有数,承了她的好意就大步离开,权当自己没有来过,但更多的人是有心看看情况,只离得大校场远了点,并不离开。 再过一会儿,崔浩来了,还带着那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两人进入校场大门时,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顿时侧目。 崔浩心中更加确定这“花木兰”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对她更为客气,入门时还拱了拱手。 贺穆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寇谦之,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后者却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见她看着他,还摸了摸胡须,笑道:“将军,可是老道脸上有什么脏污?” 若真是演戏,这演技也太好了点。 贺穆兰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 点将台上,拓跋焘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刺客会孤注一掷,在这大校场里动了手! 黑山大营里居然也有刺客,而且还能知道他的身份,伺机下手。这说明黑山大营中的刺客至少也是在平城呆过,知道他样貌之人。 这样的推测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黑山大营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营啸到底有没有人在幕后刻意生乱? 崔浩所说的刺杀后来没有继续,又是为了什么? 崔浩和寇谦之匆匆赶来,正迎上一个宿卫捧着几支弩箭上了点将台。 “陛下,所有弩箭都在这里了。” 北魏的弩很少,草原民族用弓比较多,弩制造精密又容易坏,并没有批量制造过,只有一些门阀才拥有,所以他才让人把弩箭拿回来。 很少有人知道,拓跋焘还是研究兵器的行家。 那宿卫捧着弩箭准备上前,一只宽袍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他的脚步。 宿卫抬头一看,只见眉目慈善的寇谦之伸手探上他的脉门,把了一会儿脉,松口气道:“这位将军最好现在去好好洗个手……” 他回身对着皇帝稽首为礼。 “陛下,这些箭上都有剧毒,您最好还是不要碰了……” ☆、第201章 一死了之 寇谦之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他的来历是个迷,有人说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也有人说他在泰山上得到神仙传授,由此得道,但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无法掩盖他博学多才的本事。 他擅长辨毒,也擅长解毒。 据他说,他曾得到神农一脉留下的神书,可知天下诸般草药。 拓跋焘对这个道士是抱有七分怀疑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寇谦之一说有毒,他便叫人去找来一只羊,将弩箭扎到它的身上。 没一会儿,这只羊就又吐又泄,果然抽搐而死。 这样的结果让那个宿卫脸色发白,告罪后一溜烟就跑去洗手了。拓跋焘脸色铁青,这样剧烈的毒药,并非普通货色,大凡一般人用的毒药,无非就是砒霜之类,能涂抹在箭头且并无颜色的,寻常将士是得不到的。 话说贺穆兰正守着门口,突然拓跋焘派人来召,要她去面见。贺穆兰让蛮古看守大门,去了点将台。 原来拓跋焘已经在库莫提和崔浩那里知道了上次刺客欲行刺之事,但其中细节,除了贺穆兰,也无人知晓,只好再召贺穆兰相询。 贺穆兰就从自己躲入帐中说起,如何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如何在密谈完后还等候了一刻钟有余,自己如何在人全部走掉才出去等等说了一遍。 “那你为何会去那里?”拓跋焘紧逼着询问,“你是库莫提的亲兵,那堆放杂物之地应该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才对……” 贺 穆兰看了眼寇谦之,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引得贺穆兰心中有气,愤然开口:“那天我去如厕,发现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在中军帐中穿梭,中军中怎么会有一个 道士?我心中疑惑,便跟着他的背影一路寻去,后来见他进了那个帐子,便也跟进去,想要质问他为何在中军中游荡……” 所有人都用疑惑地目光看向寇谦之,寇谦之也是一愣,然后思索了起来。 “我掀开帐子,发现里面并无他人,又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无法和人解释为何跑到杂物帐里来,只好掀开一块毯子,钻了进去,躲在众多杂物之间。” 贺穆兰苦笑。 “我只听到为首之人的声音,没看到对方长相,其他几人没有开口几次,我也听不出来是谁。” 这其中最让人在意的便是那个道士是谁。听到贺穆兰的话,崔浩立刻站出来摇头道:“不可能是寇道长,寇道长那天和我一直在一起,不曾离开过。” “那寇道长,你可有带着其他道童一起来黑山大营?” 拓跋焘紧盯着寇谦之,见后者默默摇头,大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好生生怎么还冒出道士……” “陛下,您是真命天子,也许上天示警,派下使者引忠心之人解厄也不一定……”寇谦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虽然稀奇,但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事情。汉刘邦斩白蛇起义,晋也有神人下凡传授道书……” “你这道人,说话实在是荒谬。”拓跋焘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要找到那射箭的一伙儿人。弩机不好携带,定是有好几个人带着部件,在校场上临时组装起来的,否则一个人拿着弩机大摇大摆的进来,肯定有许多人看见。” 他寒着脸,指着校场下被控制起来不许出去的将士们。 “查!一个个排查,让那见过射弩的人去一个个指认!” 寇谦之拿了一支毒箭,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箭头,将手指含在嘴里,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秋海棠和断肠草,好像还有一些北乌头的块根……这毒药的材料倒不稀奇,都是中原常见之物。这北乌头倒是只有草原有出产,做药引也算是合适。配毒的人倒是厉害,这么多普通货色也能糅合出这样的大毒之物来,这毒药应该是最近才配的,还有一些涩味……” 贺穆兰无语地看着寇谦之一本正经的说“还有一些涩味”,跟后世的美食家似的,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嘴巴,想看看会不会肿成香肠嘴。 什 么都没发生,寇谦之只是摇摇头,跟拓跋焘说道:“陛下,北乌头的根有剧毒,而且冬天北乌头的花叶全部凋谢,是找不到的,只有春天发芽才能找到,这毒药最近 才配,说不定正是等着这一味药引。陛下可派人去细细打探,最近可有将士鬼鬼祟祟去挖草药或野菜的,若能打听到,或许可以找到配毒之人。” 拓跋焘闻言大喜,立刻叫了库莫提上来,要参军帐找人去所有营帐里问过,最近有没有人去挖药或者挖了什么东西带回来的。 没一会儿,拓跋焘身边的宿卫带了四五十个人过来,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神色惶恐不安。 木兰无长兄_562 那第一个说出站在石墩上的人穿着灰衣的,对那灰衣人的长相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他是从下往上看的,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但他记得对方穿着一身灰色衣服,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鞋子,身材高大,而且手中端着一把手弩。 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想要一点都不被人察觉的行刺是很难的。可是军中男儿多穿灰衣、黑衣和土黄色的衣服,因为这几种颜色最耐脏,所以一拉出来就拉了四五十个人。 除去不是穿黑鞋的、个子矮小的,四五十人里又剔出去二十多人。 有些人是结伴而来,附近都有大量的人作证,再剔去一半,最后只剩十一人无法证明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贺穆兰原本只是耐心等着搜查的结果,因为即使在现代,要在一群人中稽查凶犯,除了调监控,也只能实地排查,她也就没提出什么意见。 只是当那十一人都站出来的时候,贺穆兰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她原本的同火,后来在大比时高升的杀鬼,竟也在其中。 库莫提此时正在贺穆兰身侧,见她脸色有变,低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穆兰是唯一和这些刺客有过接触的人,她有发现不对也是正常。 “不是……这些人里有我昔日一个同火,左边数第五个的,和我曾经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并无不妥之处。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所以我见他在此,稍稍诧异了一下。” 贺穆兰心中惊涛骇浪,却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哦,你的同火?” 库莫提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个花木兰过去的同火表情十分惊疑,似乎很后悔为何来这里似的。 几个看过那灰衣人的人站在他们身侧,仔细的看他们的衣着、鞋子,身材,甚至让他们站在那石墩上模拟当时的场景,可这些最后剩下的人高矮胖瘦都类似,衣服穿得也都差不多,谁也说不出究竟是谁当时站在那上面。 无奈之下,拓跋焘命人将他们都看管起来,准备细细“盘查”。 至于他们会遭遇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让贺穆兰更加担忧起来。 拓跋焘遇刺,照理说应该立刻摆出仪仗或者去安全的地方暂时避一避,结果也不知道是拓跋焘太倔了,还是拓跋焘就喜欢迎难而上,他不但不躲避,还带着大批人马大摇大摆的去库莫提的王帐,准备赖着不走了。 贺穆兰武艺高强,又是黑山大营里拓跋焘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便被调了过来,充当宿卫,和库莫提一起护卫拓跋焘。 这种信任自然是让不少人侧目,毕竟能被当做亲兄弟一样信任的将军,总是让人诧异的。贺穆兰却只想知道杀鬼到底会怎么样,可是王命要她去保护拓跋焘,她也没有法子,只能顺从。 校场被翻找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候找到了被拆开的弩机部件。 这些部件有的被埋在土里,有的被抛弃在隐秘的地方,最后都被翻找了出来。除了一块最小的机簧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大致被拼成了一个弩机,送到了拓跋焘面前。 拓跋焘玩了一会儿那把弩机,嗤笑着说:“这是南边来的弩机,那些汉人文臣防身的玩意儿。他们不善弓箭,便巧用机械。你们看,这膛道打磨的多漂亮?我们魏国可没有这样精密的手弩,能够拆开后合起来还有这么平整的膛道。” “是刘宋吗?” 一个将军愣了愣,“那不可能,宋人怎么可能混入我们的军中!” “只不过弩机是宋人的,不一定就是宋人派来的刺客。”库莫提解释道:“宋人的工匠技术精湛,我们两国虽然不通商,但走私之事屡禁不绝,想来有什么东西从南方夹带而来,也是有的。这弩机被拆开后毫不显眼,塞在衣衫被子里,极难被人察觉。” 拓跋焘似是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似的,可惜的摸了摸那把弩。 “要是机簧还在就好了,这把弩制作的不错,我还能多件兵器。这人太可恶,竟是情愿把机簧带走惹出麻烦,也不愿把完整的弩机让给我!” “陛下,这是遇刺后该说的话吗?”库莫提郁闷地看着自家堂弟,忍不住低吼出声:“如今您应该住在黑山城的将军府才是啊!” “遇刺后该干什么?惊慌失措到痛哭流涕吗?”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刺之人就是想看我这样子,我偏不这样。我照样好吃好睡,继续巡视,气死他们!” 贺穆兰咳嗽了一下,忍住笑意,继续值守。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黑山城驿馆里的所有人都来了。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焘一听说古弼来了,连忙就要往王帐深处跑,被脸色铁青的古弼追到,按在帐子里教育了整整半个时辰。 赫连明珠也诧异去黑山大营还会遇到行刺,见帐中贺穆兰甲胄齐全的在值守,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情感上,她是觉得也许贺穆兰是有什么缘故才知道女人家用的那种东西,而且是出于好意才给她送过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即使亲如母亲和姐妹,当家中男人发现了这玩意儿,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做什么的。 他能知道它,要么就是事出有因,要么就是狂蜂浪蝶。 可她又不好意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再见她,纳闷地眨了眨眼。 以前这软妹子见了她都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怎么自己又教防身术又送小天使以后,对方反倒不理自己了? 哎,青春期的姑娘,就是麻烦。 拓跋焘在库莫提的王帐中歇息,除了古弼和崔浩宿在副帐,其余人等都在王帐中值守,护卫皇帝的安全。 拓跋延是最惶恐的,即使鹰扬军八千拱卫着王帐,依旧还派了上千精锐把那王帐围得固若金汤,这下子就算脑子不大好,察觉不出什么的将军,也都知道军中来了大人物了。 而军中能让拓跋延和拓跋提两位宗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亲自值守的人物能有谁,答案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这让李清和一众在校场看过热闹的人吓得半死,尤其是李清,他还和那位直面过,打不过对方还耍了赖皮…… ‘难怪花木兰和独孤唯都不愿意跟他打……’ 李清咬牙切齿地埋怨。 ‘我居然自取其辱,还丢脸丢到陛下眼里了!’ 当夜。 “你们都不睡一会儿?”拓跋焘看着在他床褥前站着直挺挺的几人,“去休息一会儿吧,帐外那么多人看守,肯定没事的。就算是有事,帐外那么多人守不住,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休要再说了,今晚我们就充当你的宿卫,陪着值夜吧。真熬不住了,我们会轮流休息的。” 谁也不知道那发动刺杀的“将军”是什么身份,万一对方纠结了手下人马直接冲营,那就糟糕了。 贺穆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兵,一众宿卫也都唯库莫提马首是瞻,库莫提说不走,所有人也就只好继续站着。 “问题你们这么站着,叫我怎么睡啊!”拓跋焘一拍枕头,“我在宫里都没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这么站着!要么就回去睡,要么就和我一起睡,自己选!” 库莫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道:“我也许久没有和陛下秉烛夜谈过了,陛下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话说完了,立刻就卸下衣甲和鞋子,在拓跋焘错愕的神情中钻入拓跋焘的被子里,对着身侧的皇帝说道:“陛下,夜深了,赶快安歇吧。” “你……你疯了!” 拓跋焘磕磕巴巴说,“你居然让我给你暖床?” 拓跋焘先钻进的被子,此时床褥应该已经热了,所以拓跋焘才有如此一说。 只是这话太有歧义,他话一说完,顿时“噗嗤”声不绝,就连贺穆兰都无法抑制住自己想歪的冲动。 “我怎么敢让陛下为我暖床?只是由我睡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也好为陛下挡一挡。陛下睡吧……” 库莫提示意贺穆兰几人帐外值守。 “这里有我就行了。” 此时他们忍笑已经忍到肚子发疼,听到库莫提的话,立刻退出寝帐之中。拓跋焘一副傻掉的样子实在是搞笑,偏他和库莫提长得都是身高马大,两人都躺在那床褥中,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彻底笑个舒坦。 贺穆兰等人退出帐子,拓跋焘和库莫提顿时一改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库莫提低声在被子中问他:“陛下此次微服私访来军中,除了您知道的那几位,还见了什么人?” 木兰无长兄_563 拓跋焘一向认为自己不算昏君,王位坐了五六年,坐的也算安稳,遇到刺杀,自然心中不会舒坦,听到库莫提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在黑山城见了黑山的白鹭官,还偶遇了花木兰。不过花木兰应该没有嫌疑,比武的时候他和我站在一起呢。他要想杀我,大夏宫里随时可以动手。” ‘知道花木兰是你的心腹……’ 库莫提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您这样做太冒险了,还故意去校场比武引出这些刺客……” “总比我北征柔然的时候发现身边有刺客好。若是大军开拔,我死在前线,那真是六军无主,兵败如山倒了。”拓跋焘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小心至此,我都只带着十几个人出来了,他们也不敢豁出去行刺,只敢藏头露尾的用手弩射杀我。” “独孤唯还是大意了,差点让您真的遇险。花木兰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怕听到你以身犯险立刻就赶了过来,那李清是中军中人,性格单纯,也不会是刺客,如今看来,刺客只能在那一群灰衣人之中。” “想杀我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不是刘宋的人马,就是平城里那几个老家伙,我现在有儿子了,也有了傀儡,想杀我的人一定更多。” 拓跋焘冷冷地笑了一声,“库莫提,我在黑山呆了几日,越发觉得拓跋延如今越发老朽了,竟然还能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鬼方的事情。对方在柔然的地位比他这个黑山主帅还高,这般折辱,传出去倒让人笑话。” “军中能混入刺客,还有不少冤屈之事,都和他的‘不察’有关,我今年北征势在必行,我准备让他北伐时坐镇黑山大营,不立寸功。等北伐成功,我便让你坐了那个位子,你可做的到?” 他问的是,库莫提北伐时可能攒到足够升做主帅的军功。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库莫提带着笑意回答:“只要说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定做到。” “那一言为定。”拓跋焘在被子里拍了拍库莫提的手。“若我真不幸遭遇什么意外,保护好我的儿子阿晃,将他培养成一位明君。有黑山大营八万骑兵在你手里,我不担心有人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何出此言?”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背后生寒。“不过是一次刺客而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上 次我准备来黑山,在朔州城外遇袭,也一定是有内应告知了蠕蠕和夏国人我的行踪。暗鬼难防,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神仙一直想法子让我死,我行的光明磊落, 自认也没有做什么让人除之而后快的事情,有人刺杀我,说明害怕我害怕到不愿意我活的地步,这岂不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吗?” “对付这种人,只能将他们当做不存在,你若真吓破了胆,反倒让对方更生出用卑鄙手段的想法。只是我这人,要死也是死在内鬼身上,敌人是杀不了我的。” 库莫提突然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 拓跋焘笑笑。 “你莫担忧,你就是从小想的太多,所以才长得这么老成。我只是随便说说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的。” “陛下……” “嗯?”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被子里放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自己吗?” . 帐外。 “你们有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一个宿卫问旁边的几个同伴。“好像是里面吵起来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似乎是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贺穆兰担心里面情况不对,率先掀起帘子钻进帐内,却在看见里面的情景之后红着脸退了出来,按住其他几个宿卫,不让他们继续入内。 “陛下很好,和库莫提将军正在打闹呢。” 原来赵明说陛下喜欢裸睡,竟是真的。 只是裸睡就算了,干嘛要把被子掀掉,这大晚上,即使如今是春天,也绝没有暖和到不盖被子睡的地步啊。 而且库莫提将军还用双手推着陛下的脑袋往被子里塞,说是意图不轨吧,陛下却笑的极为得意…… 难不成,陛下还是个抖s? …… 不能再想了,细思恐极啊。 第二日一早,事情又有了可怕的变化,最让贺穆兰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被关在刑军帐中拷问的杀鬼,清晨死在了行军帐中。 这些人原本是被捆起来的,只有问话的时候嘴里才去掉东西,也不允许和外人接触。但因为毕竟没有定罪,又有好几位裨将,刑官曹们也不敢太过分,只是不停的审问他们一些问题而已。 事情就在清晨提审他们的时候,由于刑官放松了警惕,杀鬼突然从发髻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吞了下去。 旁边的人还以为是毒药,立刻找军中的郎中来看,可没过一会儿,杀鬼的脸就憋成了紫色,气闷而死了。 军中并无仵作,郎中也只能看出是窒息而死的。等黑山城的仵作来看,便说是吞了大块的东西,活生生噎死。 拓跋焘让仵作切开了他的喉咙,找出一块方形的铁块,约有鸽蛋大小,正是弩机上失踪的机簧。 这一下,杀鬼是行凶之人几乎已经坐实。只是他为什么昨日不自尽,却要等到白天自尽,又为何要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吞机簧,都成了谜团。 贺穆兰根本都不肯相信耳中听到的事情,因为杀鬼虽然性格内敛不喜说话,但他绝不是阴鸷之人。相反,因为他的主人给了他自由,右军又收留了他,他对右军一直有很强的归属感,上阵杀敌时奋不顾身,全然都不是那种暗探刺客之流明哲保身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兰无法接受,可那机簧又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就算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他又何必要吞掉? 那么大一块东西,吞下去,就算能活,也绝讨不了好。 一时间,迷雾重重,就连贺穆兰都开始猜疑,杀鬼究竟是不是那“将军”隐藏在右军的棋子。 毕竟,那罗浑经常靠的那根柱子不是熟人不会知道,可那罗浑好死不死就那个时候糟了暗算,砸伤了肩膀。 杀鬼在右军士卒的武艺是数一数二的,但确实打不过那罗浑。那罗浑受伤后,他杀入大比,惜败于李清手下,没有和贺穆兰碰上。 但若他真的杀到最后,也是必须要站上点将台,接受嘉奖的。 杀鬼到底曾是谁的奴隶? 他到底是不是刺客? 无论是不是…… 那刺杀拓跋焘的幕后之人,贺穆兰都不想放过他。 ☆、第202章 北伐之前 因为杀鬼自尽,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杀鬼的主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是黑山大营里一位年长的守将,在战场中了箭伤,回营后没有几天就死了。 他在故去之前,把身边的几个家奴尽数入了军籍,替他在军中效力,军府感念他的爱国之心,便行了方便,让他几个家奴都入黑山,算替他尽忠。 除了杀鬼外,其他几个家奴也都混的还不错,有一个当了百夫长,还有一个如今成了一名副将的亲卫,这个年长的守将身家清白,一辈子奋勇杀敌,也是忠厚之人,断不会指示家中的家奴去刺杀皇帝。 那几个家奴说起杀鬼,都说对方性格憨直,很少和外人沟通,一上了战场,常常杀的眼睛都通红,他的主人曾笑称“你这个样子鬼见了都怕”,所以给他改了名叫杀鬼。 杀鬼是家奴,一生下来就在那位将军的家里,他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在这位姓乙弗的将军家中做奴隶,他如今这般死了,家中老小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拓跋延和崔浩都认为最好去乙弗将军家中把杀鬼的妹妹和父母控制起来,但拓跋焘却没有同意。 “这 种必须要以死了解事情的人,向来不是什么身份重要的人。他从家奴升到裨将,也不知杀了多少蠕蠕,就算因为各种原因做下这种事情,他的功劳却是不会少的。乙 弗律为我大魏征战二十余载,最终战死沙场,我们去他家抓他的家奴,就会惊扰他的遗孀和子女,反正我也无事,这事情慢慢再查,不需要这般兴师动众。” 拓跋焘似乎对杀鬼的死很不以为然。 木兰无长兄_564 “机簧已经找到,我却没心思用这把弩了……”拓跋焘叹了口气,把那把已经拼凑好的弩机赐给了贺穆兰。 “花木兰,听说这杀鬼还曾经是你的同火,这把弩也算是和他有所牵连之物,我就把它赐给你了吧。希望你谨记杀鬼的教训,这辈子都不要牵扯到阴谋诡秘之事中去。” “是。” 贺穆兰接了那把手弩,感觉它比自己的磐石还要重。 拓跋焘大概不想在杀鬼的事情上再牵连下去。毕竟无缘无故自尽死的人,说不定就是想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但暗地里的搜查一定是少不了的,因为白鹭官素和君如今还不知道隐藏在黑山大营的什么地方,正在乐悠悠的做他的“探子”,这种事情,正是他们白鹭官的强项。 可怜贺穆兰在军中也不知道缝合了多少同袍的尸体,可怜杀鬼碰都碰不到一下。仵作还在细细地查看杀鬼的尸体,贺穆兰却不能贸贸然上去说自己会仵作之法,这时候但凡有一些出格,就会被当做疑犯处理。 由于出了这种事,当天和杀鬼一同关押的那些人都被刑求了一遍,谁也说不清楚那机簧是一开始就在他发髻里面的,还是后来被放进去的。 刑军帐里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加上看守的兵卒,这么多人一个个探查,累也要累死。 后来贺穆兰求了个情,求了拓跋焘把杀鬼的尸骨送回杀鬼家去。拓跋焘虽然诧异贺穆兰提出了这个请求,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花将军,你在写什么?” 蛮古也是个文盲,见贺穆兰伏在案几上写信,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 “我要给杀鬼的主家写一封信,把他的死因前因后果写清楚,希望他家日后在别处知道了杀鬼的死因,不要连累了他的亲人。”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知道杀鬼如此拼命的杀敌,就是希望有一天也能当上有品阶的将军,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家赎回自己的亲人。 他是将军的话,即使是主家,也要顾及他的颜面,将他的家人放出来。花木兰的祖上就是贺赖氏的家奴,后来因为战功卓绝被赐了家将的身份,家中的所有亲眷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 这本就是部落制最常见的一种改变身份的法子,杀鬼比所有人的担子都重,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但花木兰的记忆里,前世杀鬼确实死的很早,甚至没有参加北伐柔然的战役。所以花木兰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如果杀鬼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尽的话,可能也会因为其他事情活不了多久。 可即使如此,作为和她同生死共相伴这么久的同火,他死的如此屈辱,如此让人生疑,贺穆兰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就是深深的担忧他的家人该如何活。 老将军给了他自由之身,显然就是认为他是有大才的。他的家人即使再傻,也不会怠慢他的家人。可如今他这种名声死了,他的家人会不会被主家发卖,或者直接杀了以示清白都很难说。 贺穆兰远在黑山,自然不能去他的主家所在的怀柔,只能修书一封,希望他的主家看在她这位“虎贲将军”的面子上,善待他的家人。 贺穆兰甚至提出若他们不想要这些奴隶了,可以转卖给她,送到花家堡云云。杀鬼的遗物和剩下的战利品都被贺穆兰整理好了,就等着回头派出帐下哪个小卒给亲自送过去。 “花将军,怎么回事,我听说杀鬼死了?”吐罗大蛮和杀鬼平日里交情最好,听到消息,立刻掀了帐子进来。 “无缘无故,怎么会扯上杀鬼?” 随着他的叫嚷,阿单志奇几个听到消息的同火也鱼贯而入,其中以吐罗大蛮脸色最为难看。 “你们声音小点……”贺穆兰大致说了下杀鬼的遭遇,隐去拓跋焘的身份不提。“我也觉得此事有疑点,往后的日子,我们细细探查,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杀鬼不可能寻死,我昨儿休沐,他昨天早上才托了我,让我把他在战场上得的几件皮甲出手。他要是刺客,还管几件皮甲卖不卖的掉?” 吐罗大蛮性子直,当场就哭了出来。 “谁那么缺德,一定是刑军帐里那些龟儿子栽赃嫁祸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刑军帐里不光有刑官曹的人,还有其他看守的士卒,此外那么多被压走的灰衣人,难道都是眼睛瞎了不成? 这件事终是彻底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无论是贺穆兰还是其他人,都发誓一定要查找到真相,给他一个清白。 拓跋焘行踪已露,再隐藏身份也是徒然,古弼和崔浩干脆命人摆出了拓跋焘的仪仗,在库莫提的王帐上升起了他的可汗旗,算是走了明路,告诉所有人大可汗已经驾临黑山了。 只过了两天,拓跋焘丢在后面掩饰行踪的队伍就急行军到了黑山,拓跋焘在库莫提的帐中换了衣甲,打着仪仗,由羽林军护卫着,登上了黑山大营大校场的点将台。 拓跋焘在军中论功行赏,先让功曹拿出军功簿,按照军功成就赐下了赏赐。他刚刚破了夏国,国库丰盈,这般大肆封赏,崔浩和古弼居然也没有异议,反倒颇为赞许的样子。 第二件事,便是让随军而来的平西将军源破羌,做了空悬已久的左军镇军将军,整顿左军军务。 这源破羌,说起来也是大名鼎鼎,身份地位不在右军和中军的镇军将军之下。源破羌原名秃发破羌,乃是被西秦灭国的南凉王子。 当年南凉被西秦所灭,秃发王族投降了西秦,南凉王却被西秦王暗杀,五年前,秃发王子破羌的兄长和姐姐暗杀西秦王失败,被腰斩了,破羌与四哥秃发保周及亲族等多人都逃到北凉,然后辗转逃到北魏,这才安定下来。 这源破羌家人全被被西秦所灭,在北凉又受尽侮辱,心中自有一番郁气。他武艺高强,又有来自南凉的勇士和旧部追随,到了北魏后很快崭露头角,也深得拓跋焘的信任。 秃发和拓跋同祖同源,都是鲜卑族,读起来也差不多,所以先帝给身为近侍的秃发破羌改姓“源”,取同源之意。 秃发破羌是南凉王子,对西面诸国和诸族都十分了解,带兵平过多次西边部落的叛乱,所以被封为平西将军。他性格冲动,所以拓跋焘一直不肯让他直接带兵,如今来了黑山大营,受主帅拓跋延节制,正是合适。 平西将军比左军的镇军将军低了一级,他也算是高升,又能带几万兵马,自然是高兴,拓跋焘要来黑山,点了他出行,他便带了亲随人马,浩浩荡荡的跟着拓跋焘一起北上。 只是半路上拓跋焘就跑了,反倒委了他带着大军继续往北走,倒是让他憋闷。后来他们接到消息,说皇帝在黑山大营遇刺,立刻拼了命的急行军,留下辎重财宝在后面慢慢走,只用了两天就到了黑山大营,接了皇帝的驾。 左军将军位置一定,拓跋延和尉迟夸吕脸色都不好看。这人不但并非黑山派系,甚至连鲜卑贵族派系都不是,而是归属大魏的南凉后裔。他们先前和这人毫无交情,也不知他性格脾气,自然是心中不满。 可皇帝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意思,虽然不满,可也没人敢忤逆。 破羌是汉字,这两个字用鲜卑读叫做是“都拔”,还好他改了姓氏为源,否则一个大好汉字站出来,名字却是“秃发都拔”,贺穆兰又要笑到肚子破了。 第三件事,便是封赏了高车部族的族人,赐给带着全族归附的族长狄主真敕勒川的一片草场,又赏赐他们上万头牛羊和大量的金银绸缎,让他们在敕勒川故地休养生息,承认他们是魏国人的自由之民。 拓跋焘从素和君那里已经知道黑山派了一队高车的士卒和部民乔扮成高车“易货人”去了金山,为了安稳后来的高车人,必定要对这支第一个归附的高车部族厚厚封赏。 崔浩之前已经安抚过了高车部族,饶是高车部族知道不会亏待他们,接到了这般赏赐,还是惊喜不已,人人欢呼雀跃,大呼大可汗万岁。 贺穆兰看着这般欣喜的高车人,再想到远在柔然的狄叶飞,一时间颇为感慨,不知他看了这般情景,会有什么感触。 贺穆兰在这次封赏中真正得了虎贲将军的将位,还得了金银绸缎、牛羊和马匹,算是一夜暴富。就连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百夫长按着生擒鬼方的功劳计,都升了裨将。 裨将可带五百人马,这些百夫长套了一堆马,如今腰包也鼓,自然各个都想着大干一场。 军中气氛正好,拓跋焘站在大校场上,突然石破天惊地问出一句话来。 “我欲巡幸阴山,众将士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第203章 杀鬼的遗言 阴山,从北魏连绵到柔然,是关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阴山当做圣山一般,阴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驻扎王帐的地方。 阴山的山脉间有许多宽阔的山谷,多为南北交通的途径,王帐便在其间迁徙,行踪不定,这个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没有哪个国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宫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帐,就必须要先找到王帐的位置。 巡幸阴山,那是北方诸国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焘在大众广庭之下就这么随性地说出来了,而且语气无比随便,就和问别人“我要去哪里吃饭,你陪我去吗”一般。 校场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后发出了震天般的吼声: “去!去!” “追随!追随!” “踏破柔然王帐!” 经过前面的封赏和铺垫,就连高车人都情绪激动的跟着黑山大营的将士们嘶吼了起来。拓跋焘原本就是试探,见军心坚定到如此地步,兴奋地连连叫好,振臂一呼: 木兰无长兄_565 “好,众位将士……” “陛下,此事得从长计议。”古弼硬着头皮站出来。“您要巡幸阴山,粮草准备了?辎重如何运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帐在哪儿,黑山大营如今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多少人守营多少人出战,南边和西边要不要留下守军防止突然生乱……” 古弼每说一句,拓跋焘的脸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后来,拓跋焘都有些无语凝噎了:“古侍中,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扫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经地回道:“如今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陛下,说这些不合适。” 拓跋焘看着点将台下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的众将士,不悦地说:“我欲要巡幸阴山,立下不世之功,谁也无法阻拦。来人啊,把鬼方带出来!” 鬼方此时已经熬不了两天了,昨日开始,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摇摇欲坠,没有清醒的样子。 拓跋焘让人把他带上来,也不啰嗦,拔出长剑,直接一剑砍下他的头颅,用剑刃挑着还温热的头颅,对着众军将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剑,安抚云中几万军民,愿云中在天的英灵看见后保佑我们,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无往不胜!” 这样的声势真足以丧人心胆。即使贺穆兰是那种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见到拓跋焘剑挑人头,指天誓日的样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种血脉赍张的感觉,更别说这么多将士。 一时间,黑山大营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拓跋焘意气风发地一把抓起鬼方的头颅,递给身边的宿卫,对他嘱咐道: “去,把鬼方的头送去云中城,挂在云中的城门上,便说是黑山大营送去的大礼。” 那宿卫一愣,像是接过烫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脑袋。这脑袋还带有余温,眼睛半睁半闭,死的完全没有意识,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着脑袋的宿卫一溜烟下了点将台,牵起两匹马,一路烟尘,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于用骑兵的老将,当年他刚刚登基时,打的北魏边关抬不起头来。十二岁的拓跋焘登上太子之位,巡视黑山,把原本黑山各处的大营连了起来,重新组成营防,这才有所好转。 拓跋焘初露头角时,和大檀在云中城外一战,并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万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这老枭终是败在了雏鹰手里。那以精于骑兵的名声,也彻底落在了拓跋焘的头上。 拓跋焘从不畏惧大檀,他已经看出这个可汗已经垂垂老矣,远没有以前刚登基时候有魄力。他对柔然人的蔑视,就如他让所有人对柔然的称呼“蠕蠕”一样,是从发自内心的厌恶的。 经过这么多年洗脑式的灌输这种思想,原本见到柔然就头疼的魏国人,见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轻蔑的“蠕蠕”,并且认为输在菜青虫一般愚蠢的他们手里是件丢人的事。 他们英勇无比,蔑视敌人,勇往直前,而面对着这样的铁骑,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缩、弱小、只敢小队骚扰。 鬼方败于另一只雏鹰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经国势大跌的结论,蒸蒸日上的魏国犹如光芒万丈的白日,将暗无天日的北方诸国照耀的睁不开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间,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拓跋焘心满意足的回去了,然后在皮室大帐里被四五个大臣围着数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连窦太后都叮嘱了无数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不可贸然出行。您说是来会见高车诸部的,如今却突然说要巡幸阴山,您叫京中诸位大人怎么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嘴巴一张是容易,大军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补给,该如何行军? 吃草吗?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营的众将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军心可用。只要军心和志气充足,其他都不是难事。再说了……”拓跋焘被古弼喷了一脸口水沫子,抹掉以后讪笑着说:“有诸位爱卿在,粮草和京中的大臣,还算是个事吗?” 左仆射徐辩是跟着王驾一起来的黑山大营,他知道如今夏国已灭,西边没有了阻碍,北凉国和西秦又归顺了,没有出师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赞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贫瘠,又没有什么出产,我们耗费无数粮草钱财去打下蠕蠕,又有什么意义呢?那里不像夏国,既不能耕种,也没什么人口,徒费军力罢了。” “刚打下夏国,国库不是正丰盈吗?”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说:“而且蠕蠕牛羊马匹无数,北方高车也盼望着归附,只要王师一至,踏破众多部落,自然有补给可用。” 几个大臣轮番上来阻止,只有崔浩主张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别人主张出兵的时候,他主张防守,别人主张按兵不动的时候,他又主张出兵,这一次也是如此。 “臣 以为,现在正是春天,根据柔然的情况,现在正是放牧的季节,他们分散各地,防备松懈,我们趁虚而入,破灭其国,柔然甚至组织不起抵抗来。我们破灭其国,劫 掠牛羊,就算没有取得大胜,今年冬季他们也会因为饥荒而产生内乱,陛下圣明,如今决断,正好赶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粮草和朝中的大事怎么办?” 古弼皱着眉头苏,语气俨然已经把崔浩当做了那种只会顺从皇帝的佞臣。 “正 如陛下所说,柔然此时正是放牧的季节,我们出战之前,带上十几日的干粮,辎重部队随后跟随。前锋踏破柔然各部,获取牛羊粮草做补给,然后继续追击残部,辎 重部队一路接收战利品,补给四方。我们和柔然不同,我们的北方边防不事生产,即使作战,南方的内陆也在源源不断的种粮,军中战士们在外打仗,国中还在种植 作物,他们冬季难熬,我们却是容易过的。” 崔浩根本都不觉得补给是什么难事。 “至于朝中的大事……不如让窦太后暂时抱着小皇子理政,京中诸位大人辅政便是。” 拓跋焘常常一打仗就是几个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经都成了习惯了。 有时候,真的有皇帝没皇帝都一样,反正一无天灾二无叛乱,无非就是些赋税之类的琐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么都忙的。 拓跋焘见崔浩说的在理,拍掌高兴地点头:“正是如此,我拟诏一封,让窦太后和我儿子一起监国,朝中文武在太后和皇子的主持下调集粮草兵马、防卫边镇以及处理朝政……” 拓跋焘笑着采纳了崔浩的决定:“我在黑山大营整顿军务半个月,下月便亲率大军征讨柔然!” 拓跋焘圣断一出,哀嚎一片。 别的不说,那小皇子如今连半岁都没有,监个毛的国啊! 窦太后威望倒是够了,但她毕竟是汉人,在立场上就有些尴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没有足够分量的大臣反对,古弼虽是侍中,但并非权臣,崔浩是辅国大臣,却一力赞成出兵,顿时众位大臣气的牙都痒痒,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营的诸将却是都内心激动。 他们镇守黑山这么多年,求的就是最后战个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帐,虏获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所以上至大将军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将,听到拓跋焘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顿时兴奋不已。 拓跋焘在校场的言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成了整个军中狂热议论的主题。而贺穆兰是知道今年一定会北伐的,已经开始带着虎贲军进行操练,为接下来的战斗开始磨合,并把自己从花木兰记忆里知道的对柔然有用的战法一一教给他们。 贺穆兰因为意辛山之战,成了黑山大营公认的“智将”,战法战绩堪称年轻将领中的第一人,就连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请教了许久。 贺 穆兰在穿越来之前,也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她毕竟来自于后世,各种战争片和史书看过许多,又有花木兰这么多年从军的记忆,能让花木兰记住的, 无不是艰苦惨烈的战斗,有这些经验和见识做铺垫,她在战场上往往能灵光一现,做出许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奇计来。 可贺穆兰从花木兰的记忆里了解的更多的,并非仅仅是经验,还有“以正合,以奇胜”的道理。作战永远是堂堂正正的用大军出战抵御敌军,而“奇兵”,只能作为出奇制胜的偶尔作为,不可能一直都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顿起虎贲军的军务,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战场上令出行不至,酿成苦果。 贺穆兰这样“务实”的行动落在众位将军眼里,就变成了不骄不躁,厉兵秣马以待出战的象征。许多年轻的将领纷纷以花木兰为榜样,也开始练起兵来。 一时间,拓跋焘还未吩咐,各军就开始大练兵,俨然已经把出征柔然当做了必然,这样的局势,就算古弼他们再怎么反对,黑山大营这样的士气,他们也做不出继续阻扰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焘后面擦屁股,想着该怎么给他完善接下来的事情。 崔浩在这段时间积极的和高车人接触,想知道从柔然的高车人那里获取补给的可能。高车人有高车来去,运输粮草最不显眼,高车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为向导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他许诺魏国大军出征时可以派出族中青壮去指路,只要魏国愿意提供材料,他们愿意提供足够的高车,可以在草原和沼泽里自由穿梭。 古弼则是频繁的奔波于参军帐中,核对军中可用的人马和辎重,还需要从他处调拨多少人手和粮草。徐辩等人则是开始接手功曹的职务,原本的功曹因为贪墨太多,已经被革了职,现在是左仆射任下的主簿们暂代这个职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黑山大营就像是上了发条的巨大战争机械,开始运转起来。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期,吐罗大蛮却在有一天闯进了贺穆兰的大帐,脸色沉重的对着帐内休息的贺穆兰说道: “花将军,杀鬼临死前托我卖的皮甲,又被游商给退回来了。” “咦?为何会退回来?” 贺穆兰已经把杀鬼的事情压到了心底,那遗物和书信也已经派部将给送去怀荒了,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又突然听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当时接了那几件皮甲没有多想,早上就找个游商卖了。大概是我卖的价格贱了点,那游商还以为占了便宜,也没有仔细检查。等过了一阵子,他准备出手,皮甲却好生生开始变色,没人愿意买了……” 吐罗大蛮丢下手中几件皮甲,指了指已经发红的颜色。“这些发红的地方,你看到了吗?有字出来了。那游商以为撞了邪,我休沐时候再去出手东西,他非让我半价在把它们买回来。” “我原以为是杀鬼的遗物,做个纪念买回来也好。结果昨晚过去,这颜色更红了,字迹也特别清楚。”吐罗大蛮指着其中弯弯曲曲的文字。“我不识字,你说,是不是杀鬼显灵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抓起皮甲,那几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开始变成一种橘红色,而橘红色的中心,则显现出白色的文字。 木兰无长兄_566 只是这文字莫说吐罗大蛮不认识,就连贺穆兰也不认识。 “这不是汉字。”贺穆兰拿起几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迹各不相同。 杀鬼是不认识汉字的,可他也是鲜卑人,鲜卑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贺穆兰也不清楚这上面写的是哪国文字。 她不识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营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杀鬼之事息息相关,所以贺穆兰抓着几件皮甲,匆匆丢下几句话,立刻就去求见崔浩。 崔浩此时正在拓跋焘的帐中,因为拓跋焘的宿卫都认得贺穆兰,知道她这个时候来求见拓跋焘定有要事,立刻进去通报,片刻之后,贺穆兰被请了进去,在帐中拓跋焘和崔浩、寇谦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几件皮甲,并且把皮甲的由来说了个清楚。 “我帐下的百夫长吐罗大蛮一直不肯相信杀鬼自尽,便是因为他清晨还嘱托吐罗大蛮把这几件衣服脱手给他换成钱。一个要自尽的人,何必还要换钱呢?而且这皮甲多日后出现变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这些皮甲应该是事先就动了什么手脚,杀鬼大概是用了某种法子,类似于化学变色的原理,让鞣制的皮革最底层的文字慢慢显现出来。 但古人大多并不了解化学,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谦之估计也不把它当化学,而是某种“道法”,所以帐中诸人皆是惊疑,恐怕真的把这几件皮甲当成了亡者显灵一般的神迹。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声,脱口问她:“这杀鬼,信佛?” 贺穆兰想起自己噩梦连连的时候杀鬼不停的为她念经的事情,点了点头。 “他笃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从小也念诵佛经。” 这时代佛家约束少,什么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没有特别规定,军中鲜卑贵族有不少信佛,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摇头道:“这文字我译不出来,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对佛经之类不屑一顾。 “可否给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谦之伸手。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这个”的表情。 贺穆兰却知道这个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给了他一件皮甲。寇谦之看了一眼,怔然道:“这是佛门《心经》里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还没有西去取经的年代,《心经》几乎有各种译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杀鬼并不会写字,想来行动也被人控制了,无法传话,只能用这种法子迂回的传达一些消息。 只是为什么是把皮甲卖掉,而不是给花木兰呢? 若真卖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寇谦之居然还会梵文,一个道门的领袖精通佛经,又专走上层路线,后来佛门被打压的那么惨,一点也不冤枉。 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为官,想来也是个老谋深算之辈。 寇谦之把崔浩手边的皮甲也拿了过来,叹气道:“这杀鬼真是虔诚之人,这是大涅槃经里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国王,生育诸子’。” 杀 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释义大概是什么,所以便把记得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写了出来。但梵文如何难懂,这世上所有的文字创造出来都是为了 宣扬文明,教导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种姓为了显现自己的优越性而故意弄的复杂,不让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侣和第一等种姓之人,竟是没有几个人认得。 寇谦之会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杀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侣和天竺高僧的传授的,那他能写出梵文,也唯有“心诚”而已。 最后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虽复饥渴行求水草”,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句,却让寇谦之愣了半天。 “这是《涅槃经》中的一个故事,说是母牛爱惜孩子,尽管饥渴交加外出寻找水草,但无论有没有找到,都会回到孩子身边。而小牛长大以后,也会如此对待它的母亲……” 贺穆兰和帐内众人听完这个典故,也都默然不语。 “这……这虽然也有一些消息,可还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啊。”拓跋焘最烦各种佛经道经,面有愁容,“这三句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个不懂文字的奴隶,在生死关头传出的讯息,一定不会是没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现在校场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这般安排。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字在许多日后才显现出来,但应该是一种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们应当从这三句上去找线索。” 寇谦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会通灵之术,否则也就简单的多了。” “其实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们大魏临着的岸只有两个,一个是夏国,黄河岸边,一个是宋国,淝水岸边。杀鬼说的,大概是这两个岸?” 崔浩犹豫着开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内,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焘伤脑筋地摆摆手。“倒是那句‘譬如国王,生育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亲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营里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库莫提了,总不是他们吧?” 谁也不敢开口,谁也不敢说他们有所嫌疑。 这两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个敢说是他们? “他们并非国王所生,哪里是国王生育的诸子?杀鬼说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敌国的国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焘的说法。这样的直截了当,倒让提出猜测的拓跋焘松了口气。毕竟无论是哪一个不对,都对黑山大营是巨大的打击。 只有贺穆兰认为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杀鬼费尽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罗大蛮手上,一定是因为只有吐罗大蛮可以把这些话带给她。 小牛也要反过来养育母亲吗? 杀鬼其实是在托孤?还是暗指他的母亲也许知道真相? 贺穆兰心中这样猜想,对前往怀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关心起来。杀鬼的家人如今什么近况谁也不知道,说不定结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杀鬼的遗物送到皇帝的王帐中,贺穆兰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兰的记忆里,这位拓跋焘从未让刺客得过手,那么说明他之后也不会再遭遇多少次刺杀,即使有,那也是有惊无险。 他们在帐中商议此事,突然间京中有战报来传,到了帐下。 贺穆兰不知这通报她能不能听,便要告退,拓跋焘没让她走,反倒让她站到古弼身后去,叫了驿官进帐。 那驿官进帐时看到崔浩也在,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禀报道: “陛下,夏国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将军狄子玉,奉命去迎接从柔然归来的赫连定,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平羌将军狄子玉和赫连定不但没按计划去统万,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带走了夏国归顺的大批人马……” 这样的战报,也难怪这人脸色这么难看。而黑山大营当时得到这个情报,是要立即北上追杀擒拿赫连定的,结果是崔浩一力劝阻,说是让夏国那边派出赫连定可信任之人,将他诱骗回夏境,再让家人去劝降,否则赫连定有可能会自尽以殉家国。 当时黑山大营诸将不愿意放下这到嘴的功劳,一边同意崔浩的计策,一边也派了人去追击埋伏,约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这功劳。 谁料黑山大营的捷报还没传来,到先传来了赫连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连定跑了还有道理,可这狄子玉是第一个归顺魏国的,又得赐夏国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赏赐,有什么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国对他也不薄,他这样做,日后还能在世上立足吗? 拓跋焘勃然大怒,瞪着眼问那驿官:“你说狄子玉跟赫连定一起跑了?我记得他去的时候不光带了羌人,还有谁和他一起去诱骗赫连定的?” “还有赫连定的叔父,已经归顺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连韦伐。当初想着狄子玉虽然娶了赫连定的妹妹,但毕竟身份不够,便把赫连韦伐也派了去,充当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着……” 崔浩没想过十拿九稳的事情竟演变成这种结局,脸色青白,似乎已经能够想象黑山大营的诸位将军对他的热嘲冷讽了。 贺穆兰被留在帐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尴尬。 她一直认为狄叶飞拼死传回来的消息,怎么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对崔浩的计策的。如今崔浩的计策真的除了差错,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还不如成了打她的脸才好。 崔浩脸色不好,拓跋焘脸色不好,帐中诸人都不敢先开口。 过了良久,拓跋焘问那从夏国来的驿官:“我来之前,奚斤被围困安定,粮路断绝,如今如何了?” 可怜这驿官是统万城的驿官,来的时候还没有得知南边的消息,遇见拓跋焘问话,顿时吓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负责送达统万的消息,并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讯不发达,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见那驿官实在被吓得可怜,周围诸位臣子又碍于崔浩的面子不敢开口,只好出声道:“陛下,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战报肯定早就已经到了黑山了。” 驿官如释重负,只是趴伏于地,没有对贺穆兰传达什么谢意。 拓跋焘闻言脸色也好了一点,挥挥手让他下去,端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木兰无长兄_567 “狄子玉为什么会反呢? 崔浩纳闷地开口。 “我还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复之心……” “难道我们都看错了人,这狄子玉没有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来骗人的不成?” ☆、第204章 梅开二度 狄子玉是羌族族长之子,羌族在夏国算是除了匈奴以外的第二大族,就算是夏帝赫连昌那般昏庸之君,也知道拉拢羌族的支持。 羌族人数虽不多,但都是能上马控弦之士,拓跋焘原想着还要用羌族防卫夏国留下的匈奴遗族,所以对狄子玉也是极尽优待。 他把四公主赫连明珠赐给狄子玉,除了是因为赫连明珠长得确实不合他胃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想同时示好赫连定和狄子玉。 赫连明珠既然和狄子玉两情相悦,那他成人之美,就算是赫连定,也不能说他是个贪恋美色、薄待功臣之人。 后来他纳了没有什么艳名却长相可人的另一位赫连公主为夫人,也是为了安抚夏国的人心。他个人偏好温柔大方型的女人,最好还进退有度,聪颖又外柔内刚。 但他自认狄子玉觉无任何反叛的可能,因为就算赫连定如何说动了他,他身后还有几万羌人留在夏国,他就不怕自己一下子发了怒,拿羌人泄愤? 如果狄子玉真笃定他是个好脾气之人,那他就猜错了。 拓跋焘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为了拓跋晃能平安生下来修身养性,又少造杀孽,时间久了,这些人都忘了自己的凶名了? 竟忘了他镇压白龙胡的手段! 帐中得了这样的军报,追击赫连昌的奚斤又被困在安定,道路断绝,丝毫没有消息,更是让拓跋焘烦躁。他斥退了众人,让崔浩去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只留下贺穆兰,开始问些事情。 “我听崔太常说,赫连定从柔然穿过往西而去的消息,是你昔日的同火狄叶飞传回来的?” 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估算出赫连定会到的时间,派出兵马去“守株待兔”。 “是。狄叶飞还率领高车士卒抢走了他们的马。想来赫连定到了夏国之时,已经是人困马乏,没有一战之力了。” 贺穆兰点头。 “杀鬼是你的同火,被古侍中看重的若干人是你的同火,这狄叶飞也是你的同火。花木兰啊,你到底还有多少奇人异士的同火,让我继续刮目相看?” 拓跋焘似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贺穆兰的“权谋”大概只有10的程度,听不出拓跋焘是什么意思,只能闷着头说:“我这些军中的同火,虽出身不同,武艺各有高下,但各个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就算是杀鬼,也是一路杀出来的军功,活的是坦坦荡荡……” 贺穆兰想起狄叶飞,更是嗟叹。 “狄 叶飞是西域鄯善国胡女和高车人所生,从小眉眼艳丽如妇人,受尽歧视,到了军中,更是屡屡被当做女人看待,但他从不气馁,一心想要做出点功绩证明自己是铮铮 铁骨的男儿。此次前往柔然充当使者,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义无反顾的去了,便是希望能不辱自己能身为男儿来这世上一遭……” 她和狄叶飞两世相识,对他的感情自然是不同于其他人。尤其这一世的狄叶飞感情更加隐忍,心智更加成熟,贺穆兰对他也就更加尊重,在拓跋焘面前说起狄叶飞时,不免带出一些夸赞之意来。 “你还真是不居功。若干人也是你在我面前推荐的。你的同火能有你这样的火长,很好。” 拓跋焘带着笑意回她,“只是可惜了狄叶飞的一番出生入死,还是给赫连定逃了。不过逃了也好,顶多费些功夫再把他追回来便是,总比真的自刎在夏国边境要好……” “陛下爱惜人才,让人佩服。” 贺穆兰说的是真心话。她穿过去的花木兰,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我爱惜人才,而是夏国是第一个被我灭掉的国家,总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我魏国人才不多,多被门阀把持,要想任用人才,必须得不拘一格。我很看好你,你虽然出身平凡,但天赋惊人,又有才智,当为千里驹。你是千里驹,我便做一次伯乐,也算是君臣相得一番。” 拓跋焘对贺穆兰评价很高。 “哈哈,我一直觉得和臣子部下相处比女人要容易,我看待臣属,和看待妻室……不,比看待妻室还要亲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待狄子玉不薄,他竟如女人一般反复无常……” 你阿母的,简直就跟捧了心送上去,却被人丢在地上踩一般。 贺穆兰大概明白拓跋焘的心情。懊恼的不是丢了人马,而是被骗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唔,要是那“美艳过人”的四公主真的就是后来那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拓跋焘就真的丢了夫人了。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帐内伺候的宦官问拓跋焘何时用膳,拓跋焘一早上过的跌宕起伏,浑然忘了已经到了中午。 他身材高大,运动量又大,和其他人都不同,一天要吃四顿。好在吃东西从来不调,所以虽然在黑山大营,也跟着其他将军一起吃食,四顿也没什么。 贺穆兰又要求退,被拓跋焘一把按住了肩膀。 “没什么,我用膳的时候喜欢留下人陪我一起吃,吃起来都香些。你就别走了,和我一起用膳吧。” 会消化不良的吧,陛下? 这分餐制的时代,又不是一个盘子里夹,有什么吃的香些啊! 拓跋焘允了用膳,立刻就有侍者下令传膳,又有宫人进来伺候。在黑山城时,因为是微服疾行,只有“赵明”和赵倪两位随侍,伺候衣食住行,等到了黑山大营,御驾和王室大帐一驻,所有侍者就全部到了,吃个饭也好大的动静。 就算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中见过类似的场景,此时也有些隐隐胃疼。 这时代的饭菜真的说不上好吃,有时候精心烹调的“美食”,贺穆兰吃起来还不如胡饼有味,此时见拓跋焘要用膳,进来一堆净手的、捧案的,已经开始对他所吃的饭开始期待了。 结果等饭菜一上来,贺穆兰顿时傻眼。 这大盘大盘的都是什么…… 肉吗? 你好歹是皇帝啊,要不要这么粗犷啊! 一点食欲都没了啊喂! 拓跋焘却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的,随手拿过餐刀就开始割肉。 “吃吃这烤羊羔,高车人献上的……” 高……高车人献上的烤羊羔…… 那不是昨天的事了吗? 感情您还吃隔夜菜啊! 拓跋焘的近臣都知道拓跋焘对吃的不讲究,也从来不觉得留在宫里吃饭是什么恩赐,但贺穆兰却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她之前心中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 简直就跟韩剧里朝鲜王一句“我要吃饭”,结果宫女们摆出好大排场上了一堆泡菜一样。 简直太反差了好不好? 贺穆兰见拓跋焘吃的快活,拿刀也切了一块,放入嘴里。 味道还成。这时候又没辣椒孜然,无非就是些蒜汁酱汁,能烤成这样,还是重新加热再烤的,已经不错了。 她又随口吃了其他几道菜,都是大肉,胃中顿时腻的不行,只想吃点主食才好。 “你来的正好,我从平城来的时候,得了一些南面进上的好米,你也吃上一大碗,看看这南方的风味。” 拓跋焘突然说出一句让贺穆兰泪流满面的话。 南面的好米? 难不成是稻米? 木兰无长兄_568 是饭? 天啊!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年的栗米,终于有米饭吃了! 她可是南方人啊,吃了这么久的胡饼和噎死人的栗米饭! 现实果然没有残酷到把贺穆兰打击的一蹶不振,没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人端了小案上来,上面用精美的漆器盛着一碗有些发黄的米饭,旁边还放着一双筷子。 贺穆兰在旁边宫人的帮助下洗了油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米饭,熟悉的味道充入口舌,顿时眼泪潸然而下。 就是这个味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夸张……”拓跋焘刚吃两口饭,就着烤羊,也没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一抬头看到贺穆兰边吃边哭,大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些稻米,怎么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艰辛! 到了这个时代,我连胃都变了! 我以前可是无辣不欢的人啊!这里连辣椒都没有! 贺穆兰擦了擦眼泪。 “让陛下见笑了,我只是觉得陛下竟然赐给我这样的美食,一下子忍不住感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宠辱不惊的人,想不到一碗饭就把你收拢了。赵倪……” 拓跋焘开始唤起自家的常侍。 “在。” “把那稻米给花木兰装一口袋回去。反正我也是吃着新鲜,给他回去换换口味吧。” “是。” 拓跋焘此话一出,贺穆兰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口袋! 可能是贺穆兰的表情太过吓人,拓跋焘笑的更加开怀,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饭有这么好吃吗?我以前还觉得稻米难吃呢……’ 拓跋焘登基之前,先帝刚刚打败北伐的刘宋。那时宋国的皇帝刚刚病死不久,由太子继位,拓跋嗣趁着老皇帝刚死没多久,新任的皇帝却是一个只喜欢在宫中杀猪的傻子,便率军南下,占了虎牢等大块土地。 而没过多久,先帝拓跋嗣也病死了,拓跋焘几乎遇到了和宋国同样的事情——柔然的可汗见老皇帝驾崩,新帝登位年纪轻轻,也派兵南下云中。 只是结局不同,拓跋嗣成功给魏国夺得了大片疆土,而拓跋焘防守住了北方,把柔然打了回去。 宋国的杀猪皇帝太过昏庸,被顾命大臣废杀了,拥立了颇有贤名的王叔刘义隆当了皇帝。 刘义隆和刘宋的新帝几乎是差不多时间登上皇位,年纪也只差一岁,这一南一北的大国,同时是少帝继位,同时都是刚登基就被敌国调教过一番,顿时成了世人瞩目的对象,大有在私下将两人比一比的架势。 拓跋焘长于武功,攻城拔寨,讨伐敌军,从无败绩。刘宋的新帝刘义隆长于治理国家,他为人聪颖又有城府,善于平衡国内的势力,又和北方的拓跋焘递交国书交好,没有再继续征战,很快文臣武将同心一致提升国力,两国算是有个蜜月期,宋国和魏国都在此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此时南北虽然没有通商,但南方的宋国也常时不时的进献一些东西给北面的魏国,出于礼尚往来,拓跋焘也经常派使臣送些战马和皮毛作为礼物。 这米虽然确实是南边来的,但如今不是新米上市的季节,拓跋焘带来的也是陈米,可贺穆兰吃的还是很香。 她知道过几年宋国就要富得流油没钱用,又来北伐了,这次被打残了以后宋国彻底断绝了交好的路子,再吃到米更加困难。 一直到贺穆兰刚穿到花木兰那时候,南北都是不通畅的,否则也不会有袁家家主掌握走私的通路,各方势力都想占据的事情。 贺穆兰吃的高高兴兴,拓跋焘吃的洒脱豪迈,没一会儿,拓跋焘就先吃饱了,喊了“赵明”进来伺候净面洗手漱口。 他对于这个宦官,还是很满意的。 别的不说,他喜欢用宦官而不是宫女,由于他经常打仗,身边的宦官也大多通晓武艺,皮糙肉厚,乍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宦官,就连伺候“更衣”都比旁人要舒服些。 而且他还不懂鲜卑话,有时候心中对那些大臣有些不满,在他面前骂几句“古笔头”之类的话,也不怕传扬出去。 赫连明珠进帐之后,见贺穆兰也在用饭,而且脸上还有泪痕,不由得一怔,多看了他几眼。 在她心目中,这样的英雄,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才是。 有什么能让他哭呢? 即使对贺穆兰的孟浪有些不悦,但她毕竟还是喜欢贺穆兰的,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拓跋焘被赫连明珠伺候完,又想起用膳前和贺穆兰说起之事,心中有股子郁气,继续谈论。 “我之前觉得那赫连公主长得也不过如此,赏了也就赏了,我还以为狄子玉是真心喜欢那女人,才把她当成神女天仙一样的夸奖……” 他以为这小宦官听不懂鲜卑话,说出这种事情来毫无心理压力。 “如今看来,狄子玉一点都不识抬举。” 贺穆兰讶然地看着拓跋焘,不知道他为何好好又说起了赫连公主的事。 “我能赐他如花美眷,也能把他的如花美眷收回去。他竟然这般反复,我回头就下个手谕,把那四公主带回来……” 拓跋焘擦完手,将毛巾递给“赵明”。 “顶多我委屈一点,再纳一位公主。我看看赫连定是要那个妹夫,还是要这个妹妹!”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 难道赫连皇后是二婚的? 【赵明?赵明?还不把毛巾接过去,傻愣着干什么!】 ☆、第205章 夏国之地 贺穆兰能知道赵明为什么愣住了,因为赵明是听得懂鲜卑话的。虽然她出于自保没有暴露过自己这一点,可拓跋焘一说出“再纳一位公主”,赵明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贺穆兰也觉得这挺扯的。你把公主嫁都嫁了,人家和狄子玉也有了夫妻名分,这不等于帝夺臣妻吗? 这么掉品的事儿怎么能是一位明君干的呢? 所以贺穆兰想了想,规劝拓跋焘:“陛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商榷。狄将军应该并非不管不顾之人,赫连定虽然朝着西边去了,但不一定就是叛逃之人,事情还需要再观望一阵才是……” “还要观望什么?若是要归顺,直接就去统万城了。就算不归顺,狄子玉难道还不能伺机生擒赫连定吗?结果两人都跑到上邽去了。” 拓跋焘露出一个冷淡的神色。 “上邽如今驻扎这赫连昌的人马,去了那里,再抓就难了。” “陛下,想一想赫连昌做了什么吧。赫连定的家小又是怎么死的……”贺穆兰想起武英殿的惨状,忍不住叹气。 “赫连昌杀了赫连定的家小,陛下却收殓了他家人的尸体,抚养恩待他的儿子,甚至还把他的妹妹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赫连公一腔热血忠心为国,但凡忠心之人,必定也重情重义,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陛下若此时纳了那位四公主,万一赫连定真要归附的时候,却发现又发生了和他离国时一样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灰心丧气?您这时候应该更加优待他的妹妹和儿子才是啊。” 贺穆兰自觉已经帮了赵明良多,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她曾经是一位公主的宫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人过的好好的又嫁一次,这种棒打鸳鸯最后终成怨侣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这位赫连公主若是入了宫,说不定就是后来那位无子无宠的赫连皇后,这女人的命委实算不上好,先是亡国,又做了妃子,在受尽磨难后手铸金人当了皇后,可她当上皇后的时候拓跋焘年年在外征战,在国内时候少,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再过几年,后宫里各国的佳丽只会更多,她一个再嫁的妇人,何必要吃这种苦呢? 木兰无长兄_569 因为贺穆兰也是女人,所以想的格外多一些,语气也极为诚恳。 拓跋焘并非听不进劝谏之人,他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拓跋焘感觉手中被塞入一个温热的东西,原来是身旁的赵明接过毛巾后,又换了一块热的上来。 他拿起毛巾又擦了把脸,突然用匈奴话问赵明:【你在赫连公主身边当差,应该经常见到赫连定,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赫连明珠已经在贺穆兰的提点下清醒了过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保住玉翠玉叶和赫连定、赫连止水等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平原公是我见过最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平原公的母亲刘妃体弱多病,多靠赫连昌的母亲照顾才多活了好几年。后来先帝去世,几位王子相继叛乱,便是平原公念及皇后的恩德,带兵平乱,让赫连昌顺利继位。】 她的哥哥当年有很大的机会拥兵自重,后来顾及还在宫中的自己,最终还是回来勤王了。母后虽然是很大的原因,但他们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比起卧床数年、在皇后宫中养病的母亲,自然是感情更好。 【那不过是前年的事情,陛下。两三年前还忠心耿耿、毫不贪恋王位的人,几年后也不会变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 “这平原公好大的威望,我攻陷夏国以来,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各个都怀念他的功绩,盼望他的归来……”拓跋焘见一个宦官说起赫连定都是眼含热泪,感情丰富,忍不住感慨出声。 “罢了,反正跑都跑了,我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贺穆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告退离开。 贺穆兰走后,拓跋焘思索她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加之他其实对“四公主”一点兴趣也没有,后宫更是没地方住了,那些只是气话,便思考的更多。 他召了此次带出平城随驾的夏国宗室赫连仁进帐,让他带着金银绸缎先去夏国,好生安抚赫连止水和四公主,以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惶恐不安,做出什么错事。 拓跋焘对赫连仁说: “赫连定虽然跑了,但他一直与我魏国为敌,突然让他一下子转换阵营,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我不能像赫连昌一样,做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如果那样的话,我又何必去攻打夏国呢?如果我和赫连昌那样的暴君一样,没有多久也会有人来推翻我的。” 赫 连仁是赫连定的侄儿,因为长相俊美性格温和,所以在归顺之后被拓跋焘收入宿卫,做了一名猎郎,负责管理皇帝的弓箭。他原本就是在夏国封地而非统万的宗亲, 对赫连定的感情倒比赫连昌还深厚些,听到拓跋焘的命令和安抚的话,顿时痛哭流涕,替平原公赫连定谢过他的仁慈。 至于后来他跑死两匹马,急忙赶赴夏国安抚赫连定的“妹妹”和儿子等等,暂且不表。 拓跋焘派人送走赫连仁后,想起羌人那边因为少族长出尔反尔可能也会有些不安,羌人性直,若是因为惊恐而跑到西边去,那夏国的领土上就少了一支可以监管匈奴人的人马,所以他又下了诏,派出使臣去羌王狄野人那里安抚,告诉他们自己并不生气。 做完一切以后,拓跋焘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开明极了,就算崔浩和古弼等人问起来,也不会再挨骂。 还好有花木兰提醒! 真是我的福星! 当晚。 “陛 下此事做的很好。只是,仅仅安抚赫连定的亲眷怎么够呢?夏国那些刚刚归附的宗亲和臣子会不会更加惊疑?后宫里的赫连夫人经过这件事,是不是会受到其他妃子 的排挤?陛下不能只想着表面,赫连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国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您还想北伐柔然,后方更是一点都不能有失。陛下,您现在应该继续派出使 臣,一边安抚夏国的旧臣,一边让窦太后好言安慰赫连夫人才是。而且……” 崔浩倒是没说话,可古弼的直性子又发作了,对着拓跋焘就开始各种“也许”、“但是”、“可”、“而且”,直念叨的原本有些得意的拓跋焘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黑的吓人。 崔浩拽了古弼袖子好几下,无奈古弼说的兴起,压根没有理他。拓跋焘将牙咬了又咬,拳头捏了又松,最后实在是无奈,只好站在那里,施展自己的绝技——神游太虚去了。 呔!哪里出了错! 说好的事情怎么一件都没有发生! 贺穆兰从拓跋焘帐中出来,正好遇见捧着案几的赫连明珠也追了出来。作为黑山大营的将军,是不能和陛下身边的近身之人有太多联系的,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多停顿,继续往前走。 谁料赫连明珠把手中的案几往身边的宦官手里一塞,急急忙忙就追了过来。她如今是皇帝身边新的红人,又是宦官之首赵倪的义子,别人也乐于卖她这个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连明珠示意贺穆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用鲜卑话小声地谢过她:“多谢你为四公主解围啦。” 她之前对他的一些不悦和尴尬,全因这件事而一扫而空,好感度又重新满了,隐隐又爆表的趋势。 贺穆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管四公主什么事情,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四公主素未平生,实在没有为她美言的道理。” 赫连明珠害羞地低下头。 ‘就是知道你没有为玉翠说话的道理,所以我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啊。’赫连明珠喜滋滋的想。 ‘这便是汉人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不管怎么说,我实在是欢喜。”赫连明珠抬起头,郑重地对贺穆兰行了个谢礼。“您当得我这一谢。” 贺穆兰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她的谢意,喟叹道:“看来这位赫连公主和她的兄长赫连定一般,都是颇有魅力之人,竟能引得你这旧仆如此为她关心。” 说完她的面色一转,正色道:“只是你现在已经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应当以陛下为念,否则反倒是祸事。” 赫连明珠好生生的天之骄女,一下子变成亡国之人,又是个遮遮掩掩的小宦官,早就苦不堪言到提起拓跋焘就搓火的地步,再见贺穆兰对拓跋焘忠心耿耿满脸仰慕之色,顿时小女儿性子发作,没好气道:“他是君我是奴,我除了以他为念,还能做什么?” “这……我不是质问你的意思……” 贺穆兰有些招架不住。 妹子,你穿着宦官的衣服噘嘴嘟唇真的好吗? 看起来好让人难受啊! 赫连明珠见心中的“大木头”难得露出羞窘之色,忍不住靠近贺穆兰,娇滴滴地开口:“花将军,你之前说若有机会,会向陛下求了我,让我恢复自由之身,此事可还作数?” 贺穆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说给这话,不过那时候却没想到她这宦官做的这么顺风顺水,还以为她坚持不下去呢。 但说过就是说过,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说话算话。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便设法让陛下放你自由之身。” 等北征柔然回来,皇帝肯定要大加封赏,赏赐人口牛羊土地的。到时候她想法子和拓跋焘说一说,就说这小宦官想要自由,只要拓跋焘当时心情还好,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么一个专门负责把尿的太监。 赫连明珠听了她的允诺,丢下一句“我相信你”,抱了抱她的臂膀,一溜烟的跑了。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对方耳后一抹嫣红,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女人啊……” 贺穆兰摸了摸脸。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四公主来撒娇了?” 匈奴的女人,实在是大胆的很啊! 话说赫连明珠满脸娇羞的回了王帐副将,正好遇见传令出来的舍人郑宗。 郑宗见这漂亮的小宦官红着脸回来,心中不由得荡了荡,笑着迎上前:“哎呀,赵黄门是去了哪儿了?跑的满脸通红的。我手正凉,给你冰一冰?” 舍人是皇帝身边负责草拟文书、准备笔墨的近身伺候之臣,这郑宗因为有一把好嗓子,在朔州之乱中跟着鸿胪寺众人喝骂赫连定的大军实在出彩,便得了赏赐,在皇帝身边做了舍人。 只是他毕竟原本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身家也不显赫,在皇帝的身边便颇受排挤,心理有些扭曲,更喜欢在宦官宫女面前摆出一副“近臣”的嘴脸,来满足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像这样的人赫连明珠在夏宫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是因谄媚而陡然得势的佞臣,对这郑宗便没有好脸色。加之这郑宗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人,经常假借名义偷偷摸她一下脸,抓她一下手,更是厌恶万分。 这宗爱大概是笃定她听不懂鲜卑话,经常用言语调笑与她,如今赵倪有事不在近前,他更无所顾忌,又说出这种话,赫连明珠只能瞪了他一眼,钻回王帐去了。 郑宗又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便随口问了下身边的人赵明见了谁。 花木兰最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年纪轻轻前途无限,那宫人就告诉了他,刚才和赵明攀谈的是虎贲将军花木兰。 “虎贲将军花木兰?那是何人?”郑宗觉得名字熟悉,略想一下,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那个生擒鬼方的。” 奇怪了,他长得还没自己俊朗啊。 郑宗愣了愣。 木兰无长兄_570 他正愣神,帐内左右仆射出了帐,见他还在外面候着,立刻不悦地训斥他道:“陛下不是让你去请古弼和崔浩两位大人吗?怎么还在门口?” 舍人虽然是近臣,可品阶实在太低,左右仆射是鲜卑高官,自然对他的训斥张口就来。 这下该轮到郑宗脸色通红了。他惶恐的告了罪,拔腿就走,待走到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看两位仆射,拧着眉哼道: “两个老家伙,就知道作威作福,有待一日我踏上登天之路……” 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踏上登天路的那天,竟神思逐渐陷入,久久不能回神了。 原夏国国境,上邽城外。 “平原公,这样不好吧……”狄子玉苦着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们直接去统万就成了,何必要辗转至此?” 话说之前,狄子玉得了朝中的授意去劝降赫连定,立刻点了军马就去了。 他虽阴差阳错娶了四公主身边的玉翠,但那个女人太厉害,很快就成了他身边除了王栋以外的得力助手。他没见过哪个女人居然会算账、能懂匈奴、鲜卑、羌、汉、卢水胡五族语言,还会各种御下手段的。 她把玉叶从宫中接出来后,两个女人冒着“赫连明珠”的名头,把他手下一众羌人收服的俯首帖耳,恨不得跟在后面喊“女王大人”。 羌人女性地位极高,羌人的神是女神,羌人曾经有过女王,而羌人的主母是危机关头可以领军打仗的人物。所以主母一旦不能服众,便是羌王再厉害,也不会有族人同意他们的婚事。 狄子玉一方面觉得赫连明珠从小高傲清贵,可能做不出玉翠这样又敲打又示好服软的手段,想借着她的本事替赫连明珠先扫平身前的阻碍,可真看着手下们各个“少主母”前“少主母”后喊的亲热,又忍不住心中憋闷。 就跟有人抢了他媳妇儿东西似的。 他被崔浩亲点去夏国边境迎接赫连定,还要做出无意间巡视到那的样子,这种考验演技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他所长,担忧之下便带上了王栋和一半的人马,想将夏国境内的一半人马交给玉翠暂时打理。 玉翠对赫连定能够和平回国还是很惊喜的,毕竟赫连定真的能回来,那在宫中的公主也就有了最大的倚仗。谁都看得出魏帝拓跋焘看重平原公,到时候平原公开口说明真相,公主和自己的乌龙身份也就能换回来了。 玉翠本来就是赫连定培养的女管家,送入公主照顾妹妹的,赫连定是她旧主,她便也想跟着狄子玉一起去夏国边境,一来她不相信狄子玉那脑子,二来赫连定性格谨慎,看到狄子玉不一定能相信他的话。 谁料先开始狄子玉死活不同意,后来狄子玉临走之前,司徒长孙翰又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将接走了,摆明了是人质,这下子狄子玉就慌了。 他开始惊恐,若是赫连定不肯归降,也不相信他的话,拓跋焘会不会就把他和赫连明珠的婚事给黄了。 更可怕的是,外人都以为他已经和四公主洞房过了,可他自己知道,莫说赫连明珠他没有一亲芳泽,就连玉翠那女人,他都没摸过一根手指头! 这损失可大发了! 等他和赫连韦伐从夏国边境迎到赫连定时,狄子玉的面色不免就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应对无着,加之赫连韦伐原本就敬佩赫连定,趁着狄子玉没注意的时候,便把实话都说了。 可怜赫连定在柔然被狄叶飞抢了马,粮草也在马上,一下子没有了活路,便拼出一条路来,在柔然烧杀抢掠,抢马、抢粮食、甚至抢人要挟赎金,九死一生,用了近两个月才从柔然回到夏国边境。 他们一伙人历尽千辛万险,从正月出发,途径三个国家,终于回到了故国,原本两万多精骑,回来已经只有两千有余,十分之一都不到。这些人魂归他乡,死的不可谓不惨烈,赫连定最后只剩一个想法,便是把剩下的人全部带回家,怎么也不能再客死异乡了。 他笃定统万城城高坚深,又有可吃十年左右的粮草,便是魏国强攻,没有个半年也攻不破外城,这才安心赶回来,可这才几个月功夫,国没了,城没了,家人也没了。 “到底魏国怎么破的统万城?”赫连定脸色晦暗地问赫连韦伐。“我走之前不是千叮嘱万嘱咐国主,不可出城作战,坚守不出,等我回援吗?” “那时魏帝突然兵临城下,打了您的旗号,说您已经归顺了魏国。陛……赫连昌信以为真,不顾满朝文武大臣和赫连公主的劝说,把……把您的家人全部斩了,将脑袋抛到城楼下,以儆效尤。” 赫连韦伐有些不敢看赫连定的脸色。 “此 事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心寒,从那夜开始,不停有部将臣子率部叛逃出城,投奔城外的魏国。城内守兵不足,军心又动荡不安,张太史便用了一计声东击西,将赫连 昌送出了城外。骑兵出城时,佯装赫连昌身份的赫连满和赫连蒙逊叔侄等一万多铁卫全部战死,统万空虚,被魏人占了。” 赫连韦伐哭倒在赫连定脚边。 “我那堂哥死的惨啊,赫连昌让他乔装自己,不准撤退,他就真的死战到底,宁死不退,可怜我那侄儿,今年才十六岁,也死在统万城外……” “那赫连昌呢?” 赫连定恨声问。 “如今正退守上邽,收拾残兵。” “拓跋焘……赫连昌……” 赫连定已经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种干巴巴的叙述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赫连昌如何自取死路,诺大的统万城如何成了危城。 这样坚固的城市,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被人攻破的。 能被轻易攻破的,只有人心。 他深深感到统万城的丢失确是荒谬。赫连定当初悲愤绝望,在刘宋使臣的献策之下攘臂挺身而起,便是想要力挽狂澜,做一个能够拯救夏国倾覆之势的英雄。 可现在,他不但没有享受英雄式的待遇,反倒被自己的君主如此对待。 那只“佛狸”(巨狼)赢了一切,牛羊、国土、人口、军队和臣子。而赫连昌也活着。 失去一切的,只有他…… 只有他…… 赫连定已经陷入各种妄想之中,那些溃乱的幻景使他意夺神骇。 他看到自己带着精骑千里奔袭朔州城外的拓跋焘,三千精锐如何在他的命令下慨然赴死,刀光直晃,长枪猛刺,血肉横飞…… 他看到自己仓皇逃跑,犹如墓底尸体,无数落后的部将被乱箭射于马下,踩成了肉泥…… 他看到柔然人和自己不欢而散,拿走他死去部将的甲胄战马,分道扬镳,却在柔然境内铤而走险,先是丢了战马粮草,又是历经马贼和柔然部落主的追杀,山谷殷红,林木颤栗,杀气直薄云霄…… 赫连定在朦胧中回旋厮杀,似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平原公,魏帝是位贤君,不但帮您收殓了家小的尸首,而且还救出了赫连止水。四公主也安然无恙……” 狄子玉看着赫连韦伐抱着赫连定的大腿大哭特哭,觉得自己第一个叛逃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他的任务是安全的带赫连定回统万城,又不能不开口,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出声。 赫连定原本已近崩溃的边缘,猛然间狄子玉的一句话将他打醒,他揪住狄子玉的衣襟,连声质问: “你说什么,我大儿还活着?我妹妹也活着?” “是……是……统万被攻破当日,陛下正好在大夏宫,为了躲避宫卫躲入了武英殿里,恰巧救了逃过一劫的大郎。陛下没有屠城,没有骚扰百官官邸,也没有蹂躏宫人,我曾和陛下说过我心慕公主,所以公主也没有事,被赐给了我……” 就是个假货。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了保护赫连明珠的身份,狄子玉他们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赫连明珠如今的情况。 “你……你娶了我妹妹?” 赫连定扫了一眼赫连韦伐。 后者擦了擦眼泪,就着抱大腿的姿势点了点头。 赫连定顿时露出“好白菜让猪给拱了”的神情。 狄子玉被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解释道:“当时也是权宜之计,明珠长得那么美貌,谁也不知道大夏宫被破会怎么样。魏国的鲜卑铁骑一直以战养战不是吗?我我我,我没动过公主!我当上宾一直供着!” 这下,轮到赫连韦伐惊讶地扫过他的下身,露出“你没毛病”吧的表情了。 “都已经被赐给你了,我妹妹的名节便是没有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妹夫了……”赫连定有些懊恼地骂道:“我还准备将我妹妹风光大嫁,如今竟让她如此委屈的嫁了人,还背着那样的名声!” 被赐给一个小将! 这狄子玉,昔日他在统万城的时候,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有勇无谋,不是良配啊。 木兰无长兄_571 狄子玉一噎,捏紧了拳头。 饶是他知道自己在赫连定心目中地位不会很高,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让他懊恼到这种地步。赫连明珠身份确实尊贵,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亡国公主了,如是赐给其他鲜卑功臣,还不如嫁给他。 至少他真心爱慕她。 “平原公,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赫连韦伐知道狄子玉带来的人马里有一半是鲜卑人,若是他们稍有不对,很快就会被擒回统万。 在他心目中,赫连定是一定宁死不降的,哪怕赫连昌杀了他全家也不行。这位王族铮铮铁骨,从不投降,否则也不会在周边胡族小国之中得了一个“残暴凶猛”的名声。 狄子玉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回统万啊。大郎他们还等着平原公回去呢。陛下说了,只要平原公愿意归顺,还和以前一样的地位和官职,绝不亏待。” “我不回去。” 赫连定思索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答案。 “等会我们一起往南,做出要回统万的样子,趁魏人不备,甩掉他们。” “平原公,我不能和你这么做。”狄子玉猛摇头。“我的部族还在夏国等着我。还有明珠公主的安危。原谅我恕难从命。” “我不关心你怎么做。” 赫连定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皇帝的话。他们朝令夕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易玩弄别人的生死……” “您准备要做什么?你这三千多人,没补给没粮草,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处都是魏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 狄子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可思议地说:“您……您不会还要去投奔赫连昌吧?” 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要去找赫连昌……” 赫连定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能让小儿啼哭的笑容。 “魏人不会杀了赫连昌的,拓跋焘想要让四国看到他身为明君的样子,就算生擒了赫连昌,也不会杀了他,反倒会好生优待他,让他国的国君以后可以安心归顺。他就算再忌惮赫连昌,也不会动他。我妻族母族和自家一百多条人命的仇,只能靠我自己去报了。” 赫连定是位妄人,也是位狂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朔州之外的那件事来。 可狄子玉却是普通人,想不到赫连定这般疯狂。 赫连韦伐不愿意跟着赫连定去拼命,他已经归顺了魏国,并无不好之处。但他毕竟是夏国人,也不会阻拦赫连定的决定。 赫连定却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还需要赫连韦伐的人马。 “我去了结掉拓跋焘的后顾之忧,这黑锅,我来背了。” 赫连定转身准备上马。 “我去取赫连昌的项上人头。” ☆、第206章 我是夏帝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问题,正要回统万城的赫连定,居然在半路上跑了。 他跑就跑了,居然还劫持了狄子玉,威胁了大量羌人和他同行。赫连韦伐见狄子玉这个主使被劫持,又有大批羌人为了狄子玉跟着赫连定同行,担心自己这个副使回到统万城也落不到好,只好也带着人马跟着赫连定一起走。 赫连韦伐也是没办法,他已经被赫连昌吓得对君王没有什么信心了。 赫连定重新在一路上重新打出“赫连”的王旗,沿路收拢夏国残兵,进城掠夺物资,原本只有五千多人马,其中还有三千是羌人和赫连韦伐的亲兵,很快就纠结到一万多人。 赫连定在夏国军中的声威之高,远超过赫连昌。毕竟赫连昌久在深宫,并没有什么战绩,而赫连定是曾经打的西秦丢盔弃甲,亲手俘虏了西秦将领和王族无数的“平原公”,受封平凉的名将。 赫连昌的名声不佳,很多残兵情愿偷偷藏起来,也不愿归附他,但赫连定王旗所到之处,众将士纷纷归附,还有当地的百姓亲手奉上自己的财物粮草给他充作粮草辎重的。 这便是身在大本营的好处,不像是柔然,想要吃饱一顿饭,真是得拿命去拼才能虎口夺食。 赫连定先是率领大军到了上邽,当时赫连昌逃跑,先到了上邽,收拢残部和大臣,征集粮草,但后来奚斤驻扎的安定发生了瘟疫,赫连昌见有机可乘,立刻亲率大军围困了安定,断绝了安定的粮道,将他们困在孤城之中。 情势虽然对奚斤的大军不利,可他毕竟是魏国的名将,知道赫连昌的骑兵不好攻城,又没有攻城器械,便闭城不出,赫连昌天天到城下骂阵,两军的兵士嘻嘻哈哈,都知道打不成仗。 赫连定大军先到了赫连昌的大本营上邽,上邽的守将见到果然是平原公千里而返,连忙开了城门。 这城门一开不要紧,赫连定的人马立刻杀了进去,把赫连昌的心腹和留守之首全部斩杀,然后收拢了残兵,占据了上邽。 跟随赫连昌一起逃出大夏宫的都是他的心腹大臣,多是佞幸之辈。如同张渊这般真正的名臣,赫连昌反倒没有带出来。见上邽被赫连定占据,这些佞臣就说要拥戴赫连定,拥他为夏帝,跟随他一起反抗魏国。 可惜赫连定此时一心一意就想着要拿赫连昌的人头祭祀家人,听到这些佞臣的话,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赫连昌的王位,当年若不是我率军平叛,早就不知道归了谁了。我当年没有当这个夏帝,如今难道还是为了王位来这里的吗?可笑我忠心耿耿一片,我的王兄都不信我,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你们若是当时劝服了我王兄饶了我的家人,如今我倒能送你们一番前程,可你们当时却是为虎作伥,害了我家人性命……” 那些佞臣纷纷求饶,哭诉他们当时如何力谏,结果赫连昌充耳不闻。可惜这里有一个当时就在殿上的狄子玉,冷笑着戳穿了他们的谎言,赫连定本就看不上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再一听,直接让人把他们拉出去一起砍了。 留在上邽的本就是老弱残兵,精壮之士都给赫连昌带出去打安定城了,赫连定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上邽,留下心腹和赫连韦伐守着上邽,直接断了赫连昌的大本营。 没有了上邽,赫连昌就等于丢了大本营,得不到补给,就算安定拿下来,也很快会陷入和奚斤一样的困局。 赫连定十四五岁就开始带兵打仗,步步为营,先派了斥候去安定城中传讯,而后带上兵马,朝着安定而去。 此时奚斤已经被困在安定一月有余,粮食马上就要吃完,士卒遭遇瘟疫,尽管拼命救治,也死了五分之一,如今已经筋疲力尽。 接到赫连定派人射进城的文书时,奚斤根本无法相信,他麾下的大将安颉却觉得可以搏一搏。 “谁知道赫连定是不是骗我们开城的呢?之前他都没有出现过,如今却突然冒了出来……”奚斤遭此挫折,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真要想拿下我们,不需赫连定,只要再围半月,我们都要饿死。”安颉说:“如果不决一死战,灭亡就在早晚,哪有时间等到援兵?反正是死,不如战死,将军,请下令吧!” “赫连昌带着近万的骑兵,我们却只剩大病刚愈毫无士气的士卒,现在还有坚城守着,我们不能重蹈赫连昌的覆辙。” “请将军把全军所有的战马集中起来冲阵,我自愿招募敢死的士兵出击!” 安颉急道:“即使不能击败敌人,也可以挫挫他们的锐气,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气焰嚣张。而且,赫连昌一向骄傲自大、急躁无谋,每每亲自出马挑战,我们也许能活捉赫连昌!” 奚斤还是不准,安颉见奚斤毫无斗志,便私下和另一位大将尉迟眷商量,把战马暗暗集中起来,凑足了两百匹,又挑选精壮兵士,养精蓄锐,准备在赫连定约定的那一天拼死一战。 赫连昌原本就天天亲自攻城,叫骂连天,可是魏军一直闭城不出,赫连昌的部队自然更加松懈。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赫连昌又到城下叫骂,城门却突然打开,安颉率两百精骑,喊杀连天,朝着赫连昌而去。 赫连昌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妄人,根本没来得及整军迎战,魏军的两百铁骑已经到了近前,赫连昌催马欲离开此地,却后有自家骑兵困住去路,前有敢死之式杀到眼前,又遇到刮来一阵狂风,尘土飞扬,完全看不见敌人的踪影,顿时仓皇不安,只觉得四处都是敌人。 正在此时,尘沙扬起之处突然出现一支大军,为首几面“赫连”大旗连尘沙都掩盖不住,急速向着安定城而来。 赫连昌没想到还有哪个赫连宗室能够来救援,但安颉带着的人马太过吓人,全身上下杀成了血人,与其摆在魏人手里,不如去搏一搏。 他带着骑兵向那“赫连”军汇合,自家人马还以为来了援军,欢天喜地之下两支大军迅速靠拢,就有传令官大声询问:“来的是哪位王族?” 赫连昌没有封一个王爷,所有的宗亲不过只是公爵。那支队伍里很快就有人大叫:“可是陛下的御驾?我们是一路归拢的残部,来护驾的!” 赫连昌没有想其他,率部立刻投入那军中,背后的安颉也不追赶,赫连昌得意洋洋,对着安颉等人狂叫一通,发泄掉心中的郁闷之气,这才领着部下的骑兵去见这支军队的首领。 “不知是哪位爱卿前来救驾?待我重回统万,一定大大的奖赏……” 他们到了那赫连大旗之下,只见为首的将领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显露出一张仪表堂堂的面孔来。 木兰无长兄_573 拓跋焘一听是这样的事,怔了怔,“这是好事啊,为何太常的脸色这般难看……” 他打开信函,短短的一卷纸上写满了东西,显然写者心情激动,字已力透纸背,拓跋焘草草看完,脸色也不太好了。 “赫连定杀了赫连昌,自立为帝,迁都长安了。”拓跋焘蹙起眉。“此人真是好决断,好魄力。” 他杀了赫连昌,本该见弃与赫连宗室,但他自立为帝,重新竖起夏国的旗号,这原本的谋逆也都成了英雄一般的行为。 在混乱的十六国时期,很多时候王位更替,全是靠屠戮上位的。赫连昌丢了国度,仓惶逃跑,便已经失了民心,赫连定素有威望,和赫连昌又有家仇,此时便是杀了他,道义也还在他这边。 崔浩的计策不奏效时心中就有些不安,好在拓跋焘并没有表现出责难和失望的样子,崔浩也就不停的打探消息,好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现在看来,劝降应该是成功了,毕竟赫连定知道了赫连昌杀了他家人的事情,还去收复了上邽和安定,杀了赫连昌。 但他自立为帝,困守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拓跋焘来说,赫连定比赫连昌还要棘手,他性格坚毅,又知进退,倒比有勇无谋的赫连昌更让人头疼。 一时间,拓跋焘也没心思看什么演武了,点了朝臣和黑山大营的几位大将去参军帐中议事,直接离开了点将台。 这种国家大事原本是轮不到贺穆兰参与的,但因为拓跋焘放过赫连定的妹妹和女儿是为了她的劝谏,所以此时很想把赫连定恩将仇报的事实甩她一脸,便也叫了她来,让她听一听自己劝谏的结果。 但旁人却不知道拓跋焘为什么要点一位既非贵族也非大将的虎贲将军旁听,有的人认为拓跋焘看重花木兰,想要栽培;有的认为拓跋焘喜欢年少英雄,愿意提携,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心中都高看了贺穆兰几分。 有时候圣眷来的就是如此容易。 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把她叫去参军帐,心中也是忐忑。 莫说贺穆兰,便是花木兰,也很少参加什么军国大事的讨论,无非就是令出行至罢了。 她进帐时,军帐中已经就赫连定的行为议论开了,大概是因为“赵明”是夏国人,拓跋焘没有让他伺候,帐中只有文武大臣。贺穆兰自觉的找个角落站好,静静地听他们讨论。 这一听不得了,贺穆兰的眼睛都要脱出来了。 赫连定自立为帝了? 占了长安,坚守不出? 饶是她知道赫连定厉害,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她的记忆里,赫连定后来似乎确实自立为帝,但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他自立为帝以后还很厉害,一路往西灭了西秦,然后占了西秦的领土重新复国,只可惜最后下场不怎么好,渡河攻打北凉时渡一半被邻国吐谷浑的首领活捉了,送到了北魏。 他让北魏吃尽了苦头,又懂得迂回,魏国的百官都不同意他活着,最后被处死了。 越想,越觉得整个人真是命运多舛,实在是让人叹息。 “我不同意崔太常的说法。他若是要降,杀了赫连昌以后便可以带着人马归顺,又何必占领长安?” 太史令徐辩态度强硬的否决着崔浩的意见:“我们当初就是听了崔太常的意思,才派出狄子玉劝降,结果呢?倒又劝出一位夏帝来了!” 崔浩知道徐辩喜欢拿对手的错处说事,并不否认自己计策的不周全之处,他看着拓跋焘,认真道:“若赫连定没有归属之意,是不会去解安定之乱的。奚斤将军那时已经粮草断绝,赫连定只要等待一段时日,便可一箭双雕,没必要冒这个险。” “而且,他还把狄子玉将军的人马都还回来了,沿路也没有进城收复夏国的国境,只是直奔长安,若说他要复国,实在是不像。” 崔浩自朔州之战以后一直对赫连定颇为佩服,话语中也多是褒誉之词:“像这样的宿将,又不是年轻无智的小伙子,性格早已定下,他会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究竟是什么道理!” 古弼冷哼:“他难道不知道反抗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我们大魏厌恶吗?” 拓跋焘有个才能,便是善于在众臣的议论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每有大事,必定召开廷议,任由百官在下面吵个天翻地覆,在吵着吵着的时候,就会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分辨清楚谁说的正确。 崔浩带来的道士寇谦之说这便是“天子”的能力,有明辨是非之力,只有“天命之人”才有,拓跋焘对此不置一词,但心中却有些相信这能力确实是天授的。 此时也是如此,一群大臣正在吵吵闹闹,古弼脱口而出“他已穷途末路有何好苟延残喘”的话突然点醒了他。 拓跋焘开始将自己代入赫连定,想象若是自己到了这般境地,该如何去做才行。 在某种意义上,赫连定和拓跋焘是同一种人,都不服输,又个性倔强,拓跋焘只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拓跋焘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赫连定想降,但他想要有尊严的降,他等着我去请他来魏国为将!” 拓跋焘在廷议时抽风也不是第一次了,拓跋焘跳起来大叫,古弼的不悦立刻就从崔浩转移到拓跋焘。 “陛下,你又想什么就要做什么了!他如今只是一亡国的王族,怎值得你亲自去请!”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成王败寇,就算赫连定再厉害,也丝毫不能和拓跋焘相提并论。 可拓跋焘不这么想。 “话不这么讲,想当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若是赫连定,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也不愿意别人把我当成败家之犬,肆意轻视。我是赫连定,我也会表现出自己的可用之处,然后寻个好价钱把自己卖了。他是夏国的柱石,如今又成了唯一的皇帝,自当值得我妥善对待。” 拓跋焘从心里佩服这位平原公,脸色也带出一丝感慨。 “想他全家老小死于非命,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身上系着夏国仅剩人马的希望,怎么也要做出些样子来,方可不被人笑话夏国尽是孬种。赫连定好,大大的好,我要去见他!” 拓跋焘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热血上涌,就恨不得立刻备齐车马行驾千里迢迢去长安迎接赫连定。 在他原定的计划里,莫说是赫连定,便是赫连昌,如果降了或被生擒了,他也会像招待皇帝一样的对待他。拓跋焘这人没啥架子,让他亲自去迎接一个降臣,他真做的出来。 反正都是第一次,也让诸国的皇帝看看,我魏国就算灭了你的国家,也不会把王族当做猪狗一样对待的…… 拓跋焘突然像是抽风一般想要起驾去长安,整个帐子里的人都要疯了。就连对赫连定最为肯定的崔浩也连声哀求: “陛 下,陛下,虽说您看重赫连定,但派出一个宗亲去就够了。若是您觉得宗亲地位不够高,也可亲自写一封信函交给赫连定。如今黑山离长安何止千里,您不考虑路途 遥远,总要考虑下今年北伐的事情吧?众将士全部都为了北伐忙碌,这时候您走了,要让黑山和平城的将士、文武大臣们怎么想呢?” “不,你们不懂,赫连定原本不用自立为帝,他登基,便是想有个可和我一样的身份,让我不至于怠慢他和他的部下。若不是我去,他是不会投降的。” 拓跋焘心里也如同小猫抓心,恨不得飞过去才好。 “那就让他等!”古弼石破惊天的说出了这句话。“反正他迟早要降的,又坚守不出,陛下写封信函过去,告知他您如今远在北地,不能亲自去迎接他。您派出使节,赏赐些东西,暂时安抚一二便是。” 古弼一点也不担心夏国有失,只有长安和上邽两地,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统万城有拓跋素镇守,奚斤如今也脱了困,随时可大军围城,与其让拓跋焘这个时候乱来,不如把两边都安抚住了。 “赫连定要真想降,他就能等。他要不是有意要降,而是怀了其他心思,这一年之内必有妄动,到时候率大军压境便是。” 古弼虽是文臣,但毕竟是鲜卑人,想法和手段都简单粗暴,颇具进攻性。 但他说的确实有理,如今夏国轻,柔然重,拓跋焘自己吵闹着要北伐柔然,整个黑山大营都在陪他瞎胡闹,他要真抽身去了长安,先别说赫连定有没有异样的心思,便是粮草辎重和安全都是很大的问题。 贺穆兰站在角落,看着皇帝和众臣的博弈最后以古弼的胜利告终,提起来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毕竟当时劝谏的人是自己,若赫连定这次拥兵自重,倒戈一击,那拓跋焘日后想起此事,必定会把她当做那罪人。 可如今众臣都笃定赫连定并没有恶意,只是抬高自己的身份以求尊重对待,所有人反倒对赫连定的评价高了起来。 当然,若是他后来真的又弄出什么不利于大魏的事情,那就真的只能用“无赖”来形容了。 只是贺穆兰提起的心还没有彻底落下,拓跋焘目光扫过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贺穆兰笑了起来: “花木兰,多亏你那天劝谏及时。若是我上次真的一时气上心头把赫连明珠给强纳了,又软禁起赫连止水,想来赫连定就不是解了安定之围,而是破了安定城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角落里的贺穆兰,贺穆兰背后冷汗淋漓,低下头不敢出声。 崔浩和古弼对花木兰的印象都还好,所以只是用目光扫过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其他人的目光便复杂的多,尤其以黑山派系的众将为甚。 贺穆兰心里真是把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骂死了,可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受了谬赞的样子,生怕别人说她轻狂。 木兰无长兄_574 赫连定的事确定了下来,接下的时间便是在商议给赫连定的信该怎么写,如何回复,赏赐什么,使臣用哪些人比较好。 这时候就有大臣建议,是不是让赫连定的亲妹妹过去安抚比较好。一来女性柔弱,更能激起赫连定的同情关爱之心,二来比起赫连止水,赫连明珠的身份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就算有什么万一,也不至于太过可惜。 拓跋焘在思考过后,便允了赫连明珠也同为使臣的提议。 这后面的事情便说的让贺穆兰昏昏欲睡了,大约就跟后世你只是一个中层干部,却贸然参加了高层领导们的会议,结果一句话都插不上嘴,他们谈的事和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就这样浑浑噩噩待到了中午,贺穆兰见有人陆陆续续出帐,这才如释重负的也跟着钻了出去。 历史似乎发生了改变,可改变的方向是好是坏,贺穆兰完全不能确定。 大魏多出赫连定这一变数,对大魏是有利还是有弊,全要看后来的局势如何发展了。 可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北征柔然。 杀鬼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赫连定似乎没有了什么问题,夏国除了长安和上邽已经尽入魏国领土,刘宋和大魏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北凉和北燕都归附了魏国,成为了属国,如今最大的敌人,便是柔然。 右军和左军只隔着一道营墙,之前左军的镇军将军因为营啸之事被罢免,拓跋焘到现在才封了源破羌为左军的镇军将军,统领左军,此人大概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使隔着木头扎的营墙,也总是能听见左军那边不时传出的操练之声。 那新任的左军将军大概性格严厉,经常能听到那边的训斥之声,左军有段时间没有统帅了,左军的抚军将军又被蛮古揍得如今还下不了床,自然有些懈怠。源破羌也算是能征善战之辈,乍然接了这么一支懒散的军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的鞭打他们。 时间久了,连贺穆兰都有些同情左军的遭遇。 她训练虎贲军已经算严格的了,可经常半夜还能看到左军那边的校场亮着火光,显然连晚上都要练习。 这人从亡国的王子到北魏的大将,应该是卯足了劲想要大干一场吧。 说起来,拓跋焘麾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呢。 后宫里也是,有各国和各族的佳丽。 十六国时期的局势太复杂了,弹丸的地方都有一个国家,你征讨我我征讨你,造成到处都是亡国的王室,以及大浪淘沙一般存留下来的国家,留存下来的越来越强,亡国的皇室,幸运的还能重新开始,若是不幸的,也就族诛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是烧不到贺穆兰身上的,可是好死不死,这个源破羌想要看看左右军的差距和实力,竟向夏鸿将军提出了两军对阵以作实战训练的建议。 夏鸿一方面也想看看右军如今实力如何,二来源破羌刚刚当上左军将军,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便应了他的要求,点了右军几位将军去校场对阵。 对方一开始就出动了骁骑军,明摆着想看看两边的精锐有什么不同,夏鸿点了贺穆兰带领虎贲军出战。 骁骑是一支连马都披着马甲的骑兵,被周边众国称之为“具装骑”,以防御力强大而被津津乐道。 在战场上,柔然一看到这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往往是掉头就跑,并不是害怕,而是这样的骑兵从来不会单独出击,只是作为保护神射手的军队存在。 骁骑营的马全是高头大马,能负重,耐力好,但机动力没有虎贲军的虎贲骑出色,人数也没有虎贲军多。 可演武时人数是一定要相当的,不然看不出公平性,这虎贲的游骑兵对上重甲骑兵,人数再相等,虎贲军立时就落了下风。 两方的主将各自站在自己那边的点将台上,命令旗官不停的发出指挥,贺穆兰看着对面人马都着了甲的骁骑军,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犯规”,恶狠狠地看向左军的主将台。 这源破羌,明摆着就是想用右军来刷威望,提升左军的士气的! 只是他能不能刷到这经验值,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让旗官下令虎贲军将队伍散开,迂回前进,用弓箭骚扰。所有的箭都是去掉箭头,包了沾有染料的布巾的,射出去时,只在对方的铠甲上落下一个个各种颜色的点子。 莫说这箭没有箭头,就是有箭头,也不一定射的穿对方的铠甲。 贺穆兰并不急躁,不停的下令左右变换方阵,绕到侧面或后面进攻,骁骑营的缺点便是机动性不够强,陡然变阵时,总有一丝破绽显现,被贺穆兰的人马乱射一通,很快就出现了一些“伤亡”。 对方也是厉害,见贺穆兰在放风筝他们,立刻下令原地结阵,竖起长枪,准备冲锋。 贺穆兰有一支嫡系的部队,便是自己最初的那一千多人,这些人被贺穆兰训练的精于骑射,机动力又强,到了后来,便成了贺穆兰一支奇兵——专门用来破除冲锋的队伍。 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等善用长兵器的人马,指挥着部下从枪袋里取出超长的长矛组装,普氏兄弟和那罗浑等人率领弓箭手在长枪阵后搭弓射箭,对方见到那么长的长枪已经吓得半死,而这支长枪队像是悍不畏死一样居然从远处也对着他们冲锋了起来,更是胆战心惊。 重甲骑兵和轻骑兵不一样,被撞下马不死也残! 冲锋的骁骑营开始出现了破绽,因为有人出现了迟疑,马的速度有快有慢,虎贲军的正军从两翼包夹住了马快的那支人马,将他们围了起来,直接切断了和后军的联系。 此时长矛阵已经快要撞上,贺穆兰的队伍却没有继续冲锋,而是把手中的长矛投掷了出去,然后飞快的撤回到两翼的友军之处。弓箭手射完一轮箭后,前阵变后阵,很快就把被包围切割开的那支人马挑于马下。 此时骁骑营后排冲锋的人马被投掷的长矛纷纷撞下马,两翼包抄的虎贲军骑兵也消灭了前面的骁骑兵,转而掉头开始冲向后排的骁骑营骑兵。此时虎贲军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可是骁骑营败局已定,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三千骁骑营就被虎贲军完败了。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独立成军作战的部队,左军最强的是被称为“射声营”的骑射兵,往往和骁骑营一同出战。 右军人数虽然众多,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养不起这么多精通射术或武装到牙齿的专业型骑兵,往往靠武勇和经验取胜。 贺穆兰会这些本事,是因为有前人的经验,但真到大战之时,并不是都能如这般轻松。 远的不说,重骑兵需要地方冲锋,这大校场位置不够,而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到了他们,又是敌人,贺穆兰也只有先跑了,再想法子迂回解决的份儿。 但对于这些自视甚高、已经压了右军无数年的左军将士们来说,这样的结果甩了他们重重一记耳光。 对方赢的太轻松太不以为然了,更加突出他们的无能。 贺穆兰在大胜之后回到主将台,夏鸿笑眯眯地说了声“辛苦了”,又夸奖她的阵法用的漂亮。 他大概是说给一旁坐着的源破羌听的,但凡主将,被人点名要求挑战,即使是同意了,心里也有些不快活。 那右军的新任镇军将军源破羌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左军的领军人物都是老将,他身上的重担和辛苦可想而知。贺穆兰原本以为他听到夏鸿对她的夸奖会有些不快活,谁料他只是笑了笑,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左军阵中,将他们全体骂了一通。 “我刚刚到左军时,也曾微服巡视过,你们私下里人人都认为左军即使不是第一,也远超右军的实力。今日我带你们来演武,便是让你们看看两军的差距!” 源破羌似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般,厉声道:“哪里是右军比不上左军,而是左军如今连右军的马屁股都摸不到了!” 他此言一出,有羞愧的,有气愤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夏鸿和贺穆兰这时才知道源破羌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究竟是要做什么,便驻足不语,看着他教训左军的精锐。 “骄兵必败,你们失了主将后不思过失,反倒更加放纵自己,早就已经埋下了祸患的引子。如今只是校场比试,便已经被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战场相见,敌人是否会用折断头的弓箭,没有枪头的长矛?” 源破羌一挥手中的令旗,抛于地上。 “本将军被分了你们这一军人马,真是窝火的很!” 右军顿时哗然,似乎已经看到源破羌被左军的将士们撕了的样子。 这么一个新任的将军,说出这种话,岂不是拉嘲讽? 可是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左军的将士们都没有反驳,只是满脸不服气。 源破羌站在左军面前,从一开始变阵出现错误开始骂起,直骂道最后被包夹后对方的惊慌失措,想来其中骁骑营出现的种种失误,全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一一指了出来,继续告之如何破解。 源破羌是主帅,不是主将,骁骑营的主将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却只能听着,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源破羌骂也骂完了,教也教完了,这才回到主将台上,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 “夏将军,让您见笑了。实在是这些小兔崽子不服管教,又坐井观天,我来请求您比试之前和他们打了个赌,若是这战败了,从此以后就要听从我的指挥,便是叫他们去送死也不能犹豫。如今看来,还算有些好处,至少把他们的骄躁之气打压下去了。” “源将军用心良苦,新领之军,还需要磨合,也不必如此着急。”夏鸿是温和宽容之人,见源破羌不是有意挑衅,而是为了练兵,又如此高看右军,自然是好言宽慰几句。 “阁下军中的花木兰也是初领虎贲军,却指挥得当,将士一心,所以并非我新领军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威望不够罢了。” 源破羌自嘲了一句。 贺穆兰见他无缘无故扯到自己,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示好地对她笑了笑,居然还露出两颗虎牙。 ……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服众了。 木兰无长兄_575 千万不能笑啊,将军! 夏鸿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虽没有他这样的烦恼,但一个人又有了官职又要有威望能服众,在没立下什么大功之前是没什么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拓跋焘到底是看重源破羌哪一点厉害,夏鸿却无意和这位新任的左军将军留下龃龉,便接受了他的谢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秃发王子的脸皮是怎么长的,也是厚的要命,见夏鸿接受了他的示好,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着又请求道: “适才骁骑营那蠢货主将大败于花将军,我有意亲自指挥一次,示范他们如何抵御花将军的战法,不知夏将军可否再通融一次?” 夏鸿和贺穆兰都傻了眼,虎贲军刚刚大获全胜,都在那兴奋呢,这位将军突然说要再来一次? 他当他是圣斗士吗?同样的招式不可能在右军身上奏效两次? “这……这有些不公平吧?你已经料得了花木兰的战术,以已知对已知……” 源破羌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可是现在我的部下全都士气低落,若不能赢一次,我很伤脑筋啊。两位,你们也不想看到左军军心不稳是不是……” 他继续露出两颗虎牙憨笑。 “帮帮忙呗!” ☆、第208章 糖衣炮弹 若干人很失落。 虽说古弼在身边当个侍官前程似锦,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但这位大人最大的能力其实不是文治武功,而是噎死人不偿命,实在是让他很蛋疼。 具体表现为: “看,那是古大人家的侍官!” 嘲讽穿小鞋若干次。 “看,古大人家的侍官落单了!” 套麻袋逼墙角若干次。 这种情况在某次被二哥若干狼头发现以后就变得好了许多,但依旧还是少不了各种白眼和冷视,彻底让他了解了当一个孤臣有多么的可悲。 简直是口炮一出无朋友好不好啊! 可怜可怜他们这些随从,给条活路吧古大人! 在古弼身边过的憋屈,还表现在他的火伴们如今都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他的火长带着昔日的火伴,以一千骑兵的数量生擒鬼方,立下了盖世的功劳,不但是火长花木兰,就算那罗浑、阿单志奇这几位昔日火伴,如今在军中都小有名气。 那罗浑的枪法刁钻如毒蛇,让人防不胜防;阿单志奇的枪法大开大合,颇有名将气度,就连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都当上了裨将,过上了有人洗袜子的生活,而他却…… “若干人,把《尉缭子》拿过来。” “咦?是不是给李参军借去了?前天的事……” 正在伏案疾书的古弼抬起头,看了眼若干人。 “我借的?” 若干人点了点头。 “当然是您借的,我敢借吗?” “你这小子,好生顽皮。”古弼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去给我拿回来吧,马上要北伐了,我得多看看兵书。” 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罢了,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若干人应了,跑出军帐,叫来人一,吩咐他去李参军那要回几日前借的《尉缭子》,那《尉缭子》是一位名将的遗物,上面有不少注解,古弼偶然得之,四方来借,遇见脾气相投的,就会借出几天。 话说回来,李参军到底哪里投了古侍中的脾气呢? 他跟个奸商似的,就知道算钱…… 若干人没敢去参军帐亲自要书,他从到了黑山大营起,每次去参军帐,都会被留下来做苦力。 虽然他做的驾轻就熟,就跟上辈子做过似的,但也不代表就喜欢被人当驴子指挥的团团转。好在有善解人意又性格沉稳的家奴在,有些跑腿的事情就给他们做了。 难得忙里偷闲,不用伺候笔墨不用帮着处理文书,若干人两手一拍,找亲亲火长去也! 等他找到右军,派人去通传,回话的人告诉他右军的虎贲军去了大校场,和左军演武去了。 若干人现在去了古弼身边,但他生是右军的人,死是火里的魂,一听说左军和右军在比试,立刻跑到大校场去看热闹,并且笃定火长一定不会输。 果不其然,虎贲军对上军中盛名久负的骁骑营,以摧枯拉朽之力获得了胜利,玩弄对手与鼓掌之间。 但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有点看不懂了。 没过一会儿后,点将台擂鼓再战,两方兵马齐整,只是左军点将台上换了一位主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再战后,骁骑营还是输了,但已经看得出来,火长的法子再奏效没有那么容易,骁骑营没有被敌人的弓箭压制,迅速变阵,包抄了左翼。 但败了就是败了,又过了一会儿,擂鼓声又响了。 但凡演武,最多两次,一来时间太长,二来魏人都是骑兵,穿着甲胄骑着战马,人累的要死不说,马更是辛苦。现在骁骑营换了一批战马,可虎贲军没想到要一战再战,自然是没有换马,如今正是马力不足。 若干人看了一会儿,发现火长大概也发现不可能用奇兵了,便堂堂正正而战,虎贲军的骑射兵不错,又有投枪队,第三次就是险胜,而且不可能再赢第四次了。 “你阿母的!那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若干人一跺脚,钻进了大校场。 “你阿母的,那鸟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身为花木兰的亲兵,蛮古自然不用出站,但他站在点将台上,见虎贲军人人都累的人仰马翻,顿时胸中不平,叫骂了出来。 夏鸿也没想到这源破羌和花木兰都如此倔强,他答应这位左军将军,将陪练他直到对左军如使臂指为止,谁知道花木兰也不肯轻易认输,第二次便换了战术,源破羌指挥骁骑营,原以为花木兰还按第一次的打法,结果措手不及,又输了一场。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接二连三的擂起战鼓,时间也越过越久了。夏鸿有些坐不住,看着右军的将士累的跟狗一样,他心里也急。 没一会儿,若干人跑进了场中,直奔点将台,扑到贺穆兰身边。 “火长火长,那个将军太狡诈了!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啊!” “他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信骁骑营的体力。”贺穆兰叹了口气,“罢了,我原本就是陪练,心中不甘赢了三次也够了,再耗下去两边都不好看。” 她下令虎贲军休息片刻,待骁骑营又重新上马,便指挥虎贲军上前迎敌。只是这一次,举着刀枪剑戟的虎贲骑都觉得手有千斤重,胳膊也抬不起来了,那战马噗出来的热气也滚烫无比,不能再累。 所以这一战,匆匆便败了。 有战马轮换和没战马轮换根本就是两回事,在战时,像是骁骑营这样的队伍向来是一个骑兵配一个仆从和四匹马,否则一身马铠和人穿的铠甲早就把人和马都累死了。 但换句话说,骁骑营的骑士,个个都体力极佳,又有耐久之力。 贺穆兰也对这场比武终于结束松了口气,见虎贲军的将士人人都有愤色,直骂新来的将军狡诈,忍不住厉声斥道: 木兰无长兄_576 “输了便是输了,左军屡败屡战,难道不能让我等效法?这世上哪有长胜不败之军,又有谁能说自己长胜不败?” 贺穆兰很少发火,治军之时也多以道理说服别人,所以她一露出生气的态度,虎贲营顿时哑火。 “骁骑营人人身着铠甲,马上也有马铠,比我们的负重要多的多。可他们三战之后依旧有再战之力,你们却两战便有了疲态,若是真的战上一天,你们难不成要累死在敌军之中?” “可是将军,他们有替马,我们……” “那是本将军疏忽轻敌,没有正视校场的演武,是我之过,怪不得别人。”贺穆兰想了想,“不过以前我都没发现你们的体力有这么差,从明早开始,跟着我负重五十斤跑圈!” “不要吧!” “将军你耍赖,我们负重五十斤,你得负重八十,阿不,一百斤才行啊!” “左军这些小兔子崽子们,我要和你们拼了!” 虎贲骑原本就疲累,再听到贺穆兰这个决定,顿时哀鸿遍野,满目都是惨态,就连一边站着的若干人,想到还要在练石锁上加上负重跑,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发软完了以后他粲然一笑。 他软什么! 他如今又不在火长麾下! 还好还好。 贺穆兰终于摆脱了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左军将军,回了夏鸿身边复命,那边源破羌还在左军阵中说着什么,一时半会回不来。 夏鸿此时怕了两人又搅合在一起倔强起来,呵呵一笑,慈爱地对着贺穆兰说道: “木兰啊,你在点将台上站了这么久,一定累的不轻吧?我看虎贲营的战马也不行了,你带着虎贲营先回去吧,我等会和源将军再聊聊。” 他和源破羌都是镇军将军,官职同等,自然有平等对话的地位,但贺穆兰是镇军将军帐下的主将,能够演武,却不一定能够平起平坐的谈论刚才的得失,所以贺穆兰点了点头,行礼准备告辞。 “那个……” 夏鸿突然又叫住了贺穆兰。 “夏将军有何事要传达?” 贺穆兰讶然问道。 “我上次说的,家中有个女儿的事……”夏鸿不自在的捋了捋胡子,“我那女儿长得还算貌美,我知道你不好女色,要不然,我把她接到黑山城来,你先和她见见?” “将军,我腹中忽然剧痛如绞……” 贺穆兰捂住肚子,蹙眉道:“啊,实在不行了,将军抱歉,末将先去了……” 说完一阵风般的跑了。 若干人来大校场是为了见贺穆兰的,见贺穆兰捂着肚子往外跑,顿时慌得不行,跟着火长也往外跑,两人跑了一路,直直跑出大校场,跑到看不见人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 贺穆兰倚着一根立柱,擦了擦冷汗,长舒一口气。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没人提了,一定是别人忘了或者不好意思拿她打趣了,结果今日一看,更是变本加厉…… 连女儿都要接到黑山城来了! 天啊,夏将军可是汉人,母族和妻族也是名门大族,都做出这种事情来了,那按照鲜卑姑娘牵着男人手上街的大方程度,这以后会不会有女郎偷偷摸摸钻进他的军帐啊! 这世界真是疯了! “咦?火长你肚子不疼了吗?你不是说你肚子一露出来就闹肚子吗?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若干人见贺穆兰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便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穆兰带着若干人,不紧不慢的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反正校场有蛮古看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上次你教我的那个‘绝技’,我在我二哥身上试了,一点用也没有啊!”若干人苦着脸,“那二龙戏珠,我手还没出去就被我二哥一把抓住了。还有猴子偷桃,那啥……我真个人都被压在地上起不来,怎么偷啊……” 贺穆兰想象了下那画面,顿时浑身汗毛直立,摇摇头道:“那一定是你功夫练得不到家的缘故。” 对不起了若干人,反正那是防狼的,你练到家也用不上。真遇到女色狼,你就从了吧,别插别人眼珠子了。 若干人听到这解释,比没解释还要难受。 “那火长,改日你再陪我练练呗……” “……你真要练?” 贺穆兰抬眼扫了一下若干人的眼珠子和胯下。 若干人惊得一夹腿,连忙摇头。 “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人一练吧,人一知道轻重。你那力气,别一不小心捏爆了……” 两人终于到了贺穆兰的营帐,花生端了热水过来给贺穆兰洗手洗脸,除去甲胄,贺穆兰还没松快一会儿,突然有人来送东西。 花生出了帐子,见有六七个随从一般的人物捧着众多东西而来,把他吃了一惊,不敢擅自做主,又去禀报贺穆兰。 贺穆兰出来一看,只见六七个随从里走出一个领头之人来,笑着问她:“来者可是花木兰将军?” 贺穆兰点点头。 “我便是。” “我是左军镇军将军的随从,奉命送将军这副马具,我家主人让我转达,说是让您辛苦了,对您十分感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传完话,身后的诸人将东西送入帐内,对贺穆兰行了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干人却被送进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是一套马铠,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一应俱全。此外还配有这套马铠专用的马鞍和马镫、缰绳,所有马具都制作十分精良,镌刻有花纹,一看便不是普通货色。 贺穆兰拿起一块盒子一样的金属构件,皱着眉头反复看了几遍,开口问若干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装在马身上哪里?马不难受吗?” 若干人张大口,露出一副美女被野兽强了的表情,呐呐道: “那……那好像是装鞭子的匣子……” 小剧场: 贺穆兰:……没见过穷人吗?马铠是什么,能吃吗? 越影:咦嘻嘻嘻……(我不要那玩意儿,拿开!) 枣红大马:选我选我选我! ☆、第209章 相亲之夜 源破羌送的是真正的马铠,但越影穿不上。 木兰无长兄_577 先别说它如今才三岁多,刚刚到可以骑乘的年纪,它是一匹大宛马,长于速度,体力却不够好,这是它的缺点。 但枣红大马就不一样,它是类似于后世蒙古马的前身,而且比种族里其他的马都要高大,脖子也粗壮,适合披甲。 贺穆兰一下子就有一匹具装马,又有了越影这样爆发速度极快的神驹,就凭借这两匹马,也足够配得上虎贲将军的名声了。 因为源破羌对她送了重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练兵拖上贺穆兰的事情,贺穆兰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见。马铠比人的铠甲还贵,手艺好的工匠很难得,看源破羌送的这幅铠甲的花纹,应该是昔年他从南凉带出来的旧物。 这本身就有纪念意义。 若干人对贺穆兰如今的成就十分羡慕,他是侍官,等熬上几年资历,古弼一定会举荐他去当官的,但他莫名的觉得若是跟着贺穆兰等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说不定人生会过的更有意思。 这便是他的矛盾之处。在没去古弼身边时,他觉得一天到晚拖贺穆兰的后腿,沙场上拼杀也学不到他想学的东西。但真到了古弼身边开始学习各种东西的时候,又开始怀念当年在战场上与子同袍时的经历了。 “回去好好当你的侍官吧。”贺穆兰一推他的脑袋,“说不定以后你会当个太守什么的,若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是坑害百姓?” “火长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可以当上太守?”在大魏太守品级已经不低了,这种话自然是对人的夸奖。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贺穆兰笑着打发了若干人,让他高高兴兴的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但左军一直在大练兵,右军和中军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卯足了一股劲,拓跋焘没事就带着人在营中巡视,弄的人人都警醒了起来,即使有些想要偷懒的,也怕被拓跋焘用鞭子抽。 贺穆兰有时候也挺想知道赫连定到底怎么样了,赫连明珠和赫连定见面后有没有抱头痛哭,但对她来说,这种事和她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关系,也就偶尔想一想而已。 但很快的,和她密切相关的事情就发生了。 狄叶飞又派人回来送了新,柔然王帐生了乱,吴提失去了左大都尉和左帐将军,实力大减,和其他王子争了起来,又有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在其中挑唆,今年柔然没有什么能力再南下了。 而且信中还称,右贤王将狄叶飞错认为高车的重要人物,想要高车部落集体叛逃出吴提的部落,归入他的营下,他愿意提供庇护和方便。 这简直就像是刚打瞌睡就被人送了枕头,就连听从素和君劝说派出这一支高车人的大将军拓跋延,都惊讶至极。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等高车部族那边的消息一回来,我们就立刻出征!” 拓跋焘兴奋地对帐中黑山大将们说道:“这个狄叶飞,一个人抵上千军万马!蠕蠕自己哪里有什么后勤补给,全是靠压迫周边的小族掠夺,我愿意将柔然的土地和北魏的土地封赏给他们,他们做奴隶这么久,一定会奋起反抗!” 他似乎已经想到十几万高车部族南下归附的样子,笑意怎么也挡不住。“王叔真是有先见之明,高车若真能帮助我们,柔然今年之内一定能破!” 此时帐中人人欢欣鼓舞,还未出战,先杀了鬼方,现在又有柔然内讧,原本不被他们重视的高车顿时成了秤杆上的秤砣,偏向哪边,哪边就胜利。 相对于欺压了他们近百年的蠕蠕,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国明显是个比柔然更好的选择。 更别说,高车人的祖地在魏国境内的敕勒川! “陛下,这便是天意要让我们大魏赢了。” 崔浩也笑着附和,“只是那位狄小将军毕竟远在柔然,消息不通,高车人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依我看,与其被动的等着高车人的消息,不如我们分几路并进,各路大将越大漠而击之,沿路扫荡蠕蠕的部落,在柔然王庭附近会师,一举攻破王帐,各位觉得如何?” “我派出高车士卒时,狄族长曾说,高车人若不送走老人和孩子,是不可能同意一同出战的,狄叶飞若是联络到了高车人,还得想法子畅通一条道路,护送高车人南下。” 拓跋延想起素和君的叮嘱,继续说道:“此人必须得通晓高车语言和蠕蠕的语言,能够随机应变,否则这么一支队伍南下,一定会引起蠕蠕们的注意。” “高车自己没有人能护送吗?”古弼不同意拓跋延的看法,“若是我们分兵去迎接高车的老弱妇孺,那岂不是要分出一支大军来?如今北伐柔然,速度一点要快,否则到了冬天,草原再无水草,冬日又酷寒,不利于我们长途作战。” 拓跋延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策,只是皱着眉头阴沉着一张脸。 “要去迎接的人还是得有的,否则会寒了高车之心,不如让西边出击的将军到时候分兵一部分去护送高车人吧,等到了我们的大帐之后,再返回联合高车部族背后一击!” 崔浩想了想,又说道:“如今已是四月,柔然一到十月,连兵甲都要上冻,我们必须在十月前攻克柔然,否则对我们不利。这样一算,我们这个月就必须出发,五月到达漠南安营扎寨,以作后方补给,然后继续推进。” 拓跋焘一贯信服崔浩的话,就在帐中命令太尉长孙嵩、卫尉楼伏连镇守京畿,保护平城;拓跋延率领黑山大营半数人马继续镇守黑山,以防西边的夏国和北面的柔然趁机进犯。 顾及好防御之后,拓跋焘命司徒长孙翰领黑山大营的右军和左军由西道向柔然可汗庭,而他自己率领黑山大营中军和羽林军由东道越过大漠,合击柔然可汗庭(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 贺穆兰一听这安排便心中大定,这安排和前世并无差别,花木兰原本就是西线的人马。那时大檀往西逃走,拓跋焘率军到达西线的涿邪山之后就停止了追击,结果中了埋伏,更没有继续追赶。 花木兰东进遇到溃逃的大檀,连破七大将,差点生擒大檀,只可惜当时花木兰担心拓跋焘的安危,王帐虽破,却没有抓到大檀。 也就是那一战,作为先头部队的丘林莫震中了埋伏战死,拓跋焘后来追悔莫及,若是继续西进追赶溃逃的柔然大汗而不是原地驻扎,一来不会中埋伏,二来也就全部平定了柔然了。 可如今,丘林莫震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位后来是右军的抚军将军,照理说,拓跋焘赐封源破羌为左军将军时,应该同时让右军的抚军将军由丘林莫震担任的,可如今丘林莫震还在羽林军中,而左军和右军却被分给了长孙翰带领。 在黑山大营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北面的柔然屡次侵犯,都是靠当时还年轻的长孙翰抗击的。他原本是平北将军,镇守北方边境,柔然人至今一提起“长孙将军”都很畏惧。 夏鸿和原本的左军镇军将军都是他的老部下,黑山大营也多有他的部将。 后来先帝去世,太子拓跋焘继位,长孙翰奉召返回京城,加赐平阳王,在云中之战的第二年十月北伐柔然,因功被封司徒,打的柔然惊惧北逃,夺了黑山外大片土地和牧场,便宜了黑山大营。 至于后来拓跋焘下令攻打夏宫,长孙翰也随之前往,他虽不在镇守边关,在四国之中也颇有威名。 长孙翰已经是平阳王兼司徒,后来权倾朝野的崔浩也是这个官职,可见如今长孙翰文武双全,有多受器重。 左右军被分给长孙翰,再加上他原本就领着的人马,西线的人数已经不比东线少,拓跋焘所带的中军和羽林军甲胄齐整,又多是鲜卑大族的家将家兵、或北方汉阀的强宗子弟,兵强马壮忠心无比,自然是留下拱卫王师。 拓跋焘下了令,便有使臣去平城和黑山城传令,长孙翰攻打完夏国后刚刚回到平城没多久,前段日子奉召来黑山,想来如今已经快到了。 就在贺穆兰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丘林莫震没有成为右军的抚军将军时,夏鸿麾下的副将,右军的抚军将军突发恶疾,不可能再领军作战了。 右军的抚军将军是一位老将,一直辅助夏鸿练兵和管理军务,他一死,人人都以为王猛就会接替这位抚军将军的位置,结果第二天拓跋焘下了旨意,派来了一位陌生的将军,接替了此位。 来者正是丘林莫震。 如此一来,右军有丘林莫震,左军有源破羌,中军有库莫提,都是深受拓跋焘器重的年轻将领,而且对拓跋焘忠心耿耿。 拓跋焘此人粗中有细,在三军之中都留有心腹,一来防止日后生乱,二来有心腹在军中,若真有偏袒或苛待之事,很快也能上达天听。 只可惜了王猛,夏鸿身边这位抚军将军并无什么才能,他留着他的位置,原本就是准备给攒够军功的王将军顶上的,结果突然空降了一个新将,抢了王将军的位子不算,临时多个不熟悉的副手,让夏鸿更是头疼。 唯有贺穆兰又是高兴又是遗憾,情绪复杂。一方面,她知道王将军颇有大才,最适合做这个位置,可一方面,她也知道丘林莫震清正严明,而且他入了右军,她也许还能间接救他一条性命,对此也颇为满意。 是以右军中人人都有不满的时候,只有她似乎对外界毫无所动,继续做她的事情。 王猛的人缘和威望太好,丘林莫震刚到了右军就受尽了白眼和排挤,后来还是王将军亲自出面,表示愿意辅佐好右军这两位上将,这种排挤才少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之前没做出什么让丘林莫震穿小鞋的事情,某一日她去大校场练兵,正好遇到丘林莫震,竟约她休沐之时去黑山城的酒楼坐一坐。 此时的丘林莫震二十有七,因为父亲有功战死而入的羽林军,后来升做羽林郎,在朔州之战中立下不少军功,得了拓跋焘的看重。 如今他正是青壮之时,花木兰下半年才满二十,真正是一员小将,他这般折节下交,贺穆兰不能推辞,便约了下次一叙。 眼看着北伐已经提上了日程,远在高车的狄叶飞,则已经抵达了金山会盟之处。 狄叶飞要去的金山,属于南麓,位于柔然西南,所以他们走了两个多月,这才从黑山大营到了金山附近。 他身为北魏的使臣,又是高车最大种族狄姓阿其火的后人,带着给高车的希望而来,自然一到高车,立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按照高车人的规矩,每年春天的时候,柔然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便会向金山进发,在山脚下会盟,换取各自需要的东西,男女也在此时结下鸳盟。 高车同部落间很少通婚,多是和不同部落通婚,以确保产下健康的孩子,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不但牛羊,就是人在此时,也是春意融融。 狄主真的部落就在天山的东北,又是吴提的领地,被压迫的厉害,早就生了叛逃之意,同为狄姓的同族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真有这么大的魄力和决心,真的带着族人整整走了半年,避开柔然的骑兵,投奔了魏国。 狄叶飞带来的使者里一般是高车的士卒,一半是狄主真带来的部落中自愿前来的部民,他们先是找到了其他狄姓部落的族长,将狄主真已经顺利南下的事情告知,再去探探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南下。 大部分人都是很谨慎的态度,对于南下的事情还在观望,只有阿其食的部落明确的肯定了他们愿意南下。 阿其食是狄姓部落负责狩猎和制作食物的部族,所以被柔然人压迫的也最为历害。他们会在草原里挖掘一些可以吃的根茎,也会制作风干的肉、用动物的内脏制作一种肉肠,用于保存肉类。 木兰无长兄_578 这种保存的习惯,原本是为了让高车人在食物富足的时候储存食物,以待没有食物的时候食用的,结果柔然人就把阿其食这支当成定时扫荡的对象,近几年来,这个部族竟然开始饿死人了。 阿其兵虽在观望,但对狄叶飞很亲热,想来心中不是不心动的。狄叶飞只好带着阿其食先从小的部落下手,争取他们的归附之意。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高车人里会不会有人告知柔然人消息,所以狄叶飞只能掩藏身份,只拜访各部落的长者和族长,送给他们来自南边的盐和茶等物作为礼物,想法子争取他们的支持。 狄叶飞走时,狄主真嘱咐过他,狄姓部落并不难办,一旦有人开始跟着他南下,必定就有不少人也随从一起南下,比较麻烦的是高车人的斛律氏和袁纥氏,这两姓若不同意归附,至少有一半高车人不可能帮助魏国抵抗柔然。 狄叶飞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不是带走高车的老弱妇孺,而是要带领高车人对柔然反戈一击,他自己并没有多少人马青壮,只能靠这些高车部族支持。 不过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游说这种事,被游说者一定是倾向于能获胜的那一方,他出行时,花木兰信誓旦旦北伐之时不在四月就在五月,那他不过再呆上半月,就能听到南面来的消息。 一旦大魏的兵马势如破竹,这些高车部族就会主动找上他,要求合作。如今他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虽有狄主真之事在前,但想要获得所有人的支持,想想也不大可能。 他只要人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旗帜。 来自大魏的旗帜。 所以狄叶飞也不着急,每天在金山下东边逛逛,西面看看,由各部落的族长带领着结识新的朋友,大致了解柔然和高车的情况,同时也向他们介绍魏国的局势。 因为狄叶飞长得实在太好,这长相也很唬人,自然大受欢迎。 高车人能歌善舞,喜欢漂亮的美人、喜欢歌唱得好、能够舞蹈的人,往往一族的族长并非最强大的,倒是杰出的同辈之中长得最好,最懂得生活的人。 狄叶飞的母亲是西域的歌者,他也会唱不少动听的歌谣,也许是在高车人这里他不需要一天到晚寒着脸,抵抗别人如同看女人的表情,狄叶飞的坚冰也像是被这草原的春意给融化了,更加动人心魄。 斛律氏、袁纥氏和狄氏的天穹庐每日载歌载舞,在金山上取煤的族人一日不回返,他们就要在这里呆上一日,直至熔炉燃起,开始锻造一年用的铁器。 狄叶飞虽然是“阿其火”,却一点控制炉火的技能都不会,好在自从他的祖上被掳走到了魏国以后,控制炉火的本事由掌管知识的阿其真部族教给了另外一支狄姓。这支狄姓也是狄叶飞的近亲,狄叶飞如今便是住在他们的部落里。 这一夜,斛律氏又点了篝火,想要同欢,便请了狄叶飞和他的同袍们一起前去参加晚会。 等到了那里,狄叶飞才赫然发现,这晚会不是别的,竟是斛律氏的女子准备相亲而设的。除了狄叶飞和他这群人,还有其他部族里的年轻小伙一起参加,围着天穹庐外好几圈。 斛律是大族,女子也多,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而坐,男子们上前表现自己的各项本事,只要有姑娘看中了,当晚便能成就好事。 若是一个男子得到好几个姑娘的欢心,那男子就有福气了,女人们为了男子选择自己,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本事或长处。 狄叶飞虽是高车人,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后来去的黑山大营,是个连女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同来的火伴跃跃欲试,狄叶飞却没什么兴趣地坐在原地,看着同袍们跳入中间或摔角、或高歌。 这些家伙,辛苦了几月,到了这里开始放纵起来了! 他笑了笑,撑着脑袋看他们摔角。 没过一会儿,几个同袍就被属意的少女看中,起身牵走了,狄叶飞坐了一会儿,他身边竟空了,只剩他一人。 这样就有些尴尬了,狄叶飞站起身子想要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刚刚连摔了三人的高壮汉子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 斛律蒙是斛律氏族长的幼子,因为生来就壮,等长到十六岁,倒比他的哥哥们都长得要老成些。 高车的男人十六岁就能参加这样的“晚会”,斛律蒙虽然刚刚十六岁,但他长得催熟的脸倒是占了便宜,没给人留下“胎毛都没有干”这样的印象。 此次他是陪着自家的姐姐们来的,因为他的摔角功夫好,两个姐姐千叮呤万嘱咐,若是有难看的男人选了她们,他就要上去把他们摔倒,好让他们知道斛律氏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求到的。 斛律蒙是听话的弟弟,放倒了好几个没看清斛律姐妹真面目的男人。 “所以男人嘛,都只知道看脸,那两个凶女人,有什么好……” 斛律蒙正在自言自语,却突然看到了独坐一旁的狄叶飞,那沉静的侧脸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心扉,让他傻乎乎地走了过去。 被家中母老虎们管的死死的斛律蒙,从未接触过这样“安静”的女子,更美好的是,这样美的女子,身边竟然没有兄弟把关? 他走到近处,再看到抬头惊讶看他的狄叶飞,心中嘭嘭嘭跳的更厉害了。 绿眼,冷艳,充满异域风情。 走进她身边,甚至闻不到高车女人身上常闻到的牛羊气味。 高车女人负责挤奶、放羊,时间久了,总是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气味,往日他闻得惯了,并不觉得有这种味道有什么,可这个女人身上一点奶味和膻味都没有,反倒让他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为之一净…… “你……你好,我……我是……” 斛律蒙结结巴巴地伸出手,想要邀请狄叶飞同欢。 “我,我……打败了三个人,能……能……” 狄叶飞莫名其妙地站起身,待听到他的话,心中了然。 大概他在族中比较厉害,赢了几战后无人应战,也没有姑娘挑选他,他只能找对手邀战以吸引姑娘的注意了。 难不成他长得柔弱,看起来像是个好对付的,柿子捡软的捏不成? 狄叶飞挑了挑眉。 右军中多有杂胡,摔角平日里也是经常玩的,他们火里有花木兰那个强人,同火几个每日被摔来摔去,人人都有一手摔角的好本事。 这黑脸汉子看起来憨厚,想不到也是蔫坏的,只是想挑软柿子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狄叶飞最恨别人因为他的脸看不起他,想给这汉子一个教训,便点了点头。 那汉子见狄叶飞点头了,从额头红到脖子,似是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什……什么,你竟同意了?!” ‘还在作态。’ 狄叶飞心中冷笑,却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行,你跟我来吧。”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那汉子露出一个像是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跟着狄叶飞,好像没明白为什么能同意,就连对面也有几个女人惊讶地站了起来,像是看到鬼打架一样。 狄叶飞带着那汉子走到中间比斗之处,颔首道: “就在这里吧。” “哈?啥?”黑脸汉子早就已经变成了红脸汉子,再听到狄叶飞的话,已经不是受了惊吓,而是魂归天际了。 “这……这这这这里不好吧……我我我……我有些接受不了……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去个隐秘的地方啊! 我我我还是第一次啊! 一时间,四周的口哨声,欢呼声不断,还有人大叫着“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之类的话。 狄叶飞被一片口哨声吹的心中烦躁,伸手一抓他的领口,栖身上前…… “你不动手,那我先动手了!” ‘我的天啊!我还以为她是个安静的女郎,怎么比我家两个姐姐还豪放!’那汉子被突然抓住了领口,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的领口好,还是就任他被掀开衣襟好。 ‘呜呜呜……难道要被她当众撕了上衣?我我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狄叶飞可不管他怎么想,贴近后一手抓住他的领口,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斛律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用臀部顶住了对方的腰部,等狄叶飞微蹲再起,已经将他摔了个过肩摔,飞出去好远。 这是同火众人对付花木兰的绝技,他力气大,往往不能靠蛮力取胜,人人都有几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如今狄叶飞乍一使来,效果拔群,斛律蒙被他摔倒在地上,满脸还是懵懂,根本看不出什么斗志。 木兰无长兄_579 狄叶飞往日都是和强手对抗,这斛律蒙哪里能和贺穆兰相比?他虽然长得像女人,可力气和肌肉都是有的,一个成年男子对另一个成年男子用了过肩摔,对方还毫无防备,真是摔得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身来。 围在斗场旁边的男男女女原本是想看好戏的,结果野战之戏没看到,就看到强壮的斛律蒙飞了出去,顿时一片大笑,有些小伙子用着高车话就开始嘲笑起了他来。 ‘她为什么要摔我呢?’ 斛律蒙躺倒在地上,睁眼看着天上的满月。 ‘她明明答应我的……是了,一定是我扭扭捏捏,惹恼她了。她也许不一定是要和我在这里欢好,只是考验我,结果我却退缩了……’ ‘她,她力气好大,难怪喜欢主动……’ 斛律蒙被奔到身边的两个姐姐拉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又走到狄叶飞身前,干脆的就开始脱衣。 这下哨声吹的更响了,就连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都忍不住笑着叫了起来。 “阿弟,你要是赢了这美人,姐姐们给你烤羊羔!” “阿弟,这次来的都是狄氏的人,你得给我们斛律氏张脸啊!” ‘什么赢啊,我这不是顺从美人儿的意思,在脱衣嘛……’ 斛律蒙脱到袒胸露乳,将健硕的胸肌高高隆起,抬眼看着狄叶飞。 ‘你的考验我做到了!快把我带走吧!’ “你以为你脱完了衣服……” 狄叶飞哼了一声,又伸出手去。 触手滚烫,这斛律蒙的身体竟烫的吓人。 砰! 狄叶飞又干脆利落的摔了他一个过肩摔,一脚踩在斛律蒙的胸膛上。 “我就会怕你吗?” 狄叶飞对着满脸“我怎么又被摔了”表情的斛律蒙,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他可是大魏的百夫长,上马能作战,下马能当使臣之人…… 怎能被斛律氏一干年轻人小瞧? 这下就算斛律蒙再怎么蠢笨,也察觉出狄叶飞对他无意了。春寒料峭,他脱光了上衣,后背冰冷,胸前却被踩着一只大脚…… 咦?大脚? 虽然这女郎长得高挑,这脚也未免太大了点吧? 狄叶飞见这汉子还对着他的脚盯着不放,心中想想自己大概太侮辱人了,所以收回了脚,施施然地回到了原地,继续坐下。 留下一群男男女女,对地上身心俱受到打击的斛律蒙投以热切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冲着狄叶飞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些汉子大概是已经有姑娘看上了,见心上人站起身朝着狄叶飞去,顿时不甘地又跺脚,又咒骂,甚至还有人跑到狄叶飞面前来吵闹的。 “你这人好不要脸,既然看不上人家,就不要每次都出去摔人家啊!你你你……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就不知道拒绝嘛!你有这本事去打猎啊!打仗啊!在这里摔男人难看不难看!” 有个女人见心上人受辱,跑到他前面就嚷。 狄叶飞总共也没和几个女人相处过,他母亲是个柔情似水,手段颇高的女人,他从小只觉得所有的女人说话都温声细语,极是柔弱,所以即使有女人在他面前吵闹,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回她: “你说什么?原来是可以拒绝的吗?” 他还以为这和黑山大营一样,一旦有人邀战便不能拒绝呢! 原来高车人这般友好,若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 害他一见人伸手就下场比试一番,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狄叶飞揉着后腰,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难怪人人都说要入乡随俗呢。 这个女孩见狄叶飞温声和她说话,绿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冷了,居然也微微脸红,在心中唾骂了自己一声。 ‘这女人好生厉害,长的又艳丽,竟让我也害羞起来了。’ 她丢下一句“你不喜欢当然可以拒绝啊!”,捂着脸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时间,狄叶飞就舒服多了,他原本就不是好斗之人,只要有人到他面前伸手相请,他就摇头拒绝,被拒绝的高车小伙儿虽然很是失望,有些人甚至站在他面前求他再考虑一次,但他真的拒绝了,也没有翻脸。 比起黑山大营一不出战就被骂“孬种”来,实在是有风度多了。 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长得是典型北方草原女子的样子,脸庞四方,眼睛狭长,加之骨骼有些粗壮,所以坐到后来也没有几个男人邀请。 留在最后的女子,不是长得特别漂亮的,就是不怎么好看的,但凡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群姑娘坐在一起,看着对面狄姓氏族里遥遥而坐独自一人的狄叶飞,开始指指点点。 狄叶飞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子都要指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狄叶飞也是从没有碰过女人的初哥一枚,这大会又是为了什么而办的人人都知道,他心中由不得也敲起了小鼓。 他长得美貌,远不是女人喜欢的类型,不过在家乡时,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女郎喜欢他这副皮相,经常示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草原女子没见过他这样的类型,反倒对他升起了兴趣,要不然就是他刚才太过勇猛,一人胜了七八个小伙子,让女人心生爱慕…… 要不然,她们老指点自己做什么呢? 狄叶飞看看已经不知道被拉到何处去了的同袍,再想想因为矜持没有上去唱歌跳舞的自己,有些不甘心。 他……他明明也摔角了的。 怎么就没姑娘到他面前邀请呢? 他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但至少有一两个女郎来邀请她,也显得他没有那么尴尬啊…… 真是恼火,若是火长那样的真汉子,一定会吸引一堆女人自荐枕席吧。 另一头,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 “你们说,那狄氏来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去年你们见过吗?我每年都在,没见过她啊……” “绿眼睛呢,大概是西边来的吧。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也高挑,就不知道胸和屁股长得什么样,哼,穿的这么厚,一定不怎么样。” “我阿兄刚才被摔的脸上不好过,就这么走了。哎,我表妹一直喜欢我阿兄,这下冒出来这么个女人,表妹一定难过死了。” 一个女孩看了看右边远处一个埋着头的女孩,长叹了口气。 “不过身手这么好,身体一定更好,这样的人好生孩子。我要是有阿兄,我也希望他能和这样的女子产下后代。就不知道远看好看,近看怎么样。” 一个女孩支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站起身,对着众多女孩笑道: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无趣啊,那边部落里的人大概也不熟悉她,女孩们都不和她搭话。我干脆把她邀请到我们这边来,你们看看她近看好不好看,我们再聊聊,若没心上人,介绍给家里的兄弟算了!” 她异想天开,自然有人愿意让她出这个头,这女孩被怂恿了几下,鼓着勇气就去请狄叶飞了。 狄叶飞正在懊恼居然没女人看上自己,又再心中腹诽长得还没自己好看有什么好气的,耳边突然传来动听的女声: “那个……你姓狄是不是?” 狄叶飞抬起头,见是一个皮肤微黑,但长得甜美的姑娘笑眯眯看着自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我是斛律燕,我能邀请你去我那边坐坐吗?” 斛律燕忽闪着大眼睛,欺骗的看着他。 木兰无长兄_580 狄叶飞眨了眨眼,想不到居然真有姑娘邀请自己了。 鲜卑女子奔放,高车女子大方,诚不欺我! 我……我到底要不要今日…… 可吐罗大蛮说,那滋味实在不太好…… 可我都二十岁了,还没脱离童子身份,实在是丢人…… 狄叶飞天人交战了一阵,想到明早同袍若是看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也许还会笑话,便站起身子,鼓足勇气说道: “你……你带路吧。” 他红了脸,那小姑娘看到他脸红,眼睛更亮了,上前拿住他的手,带着他就往斛律氏族的方向走。 狄叶飞又忐忑又害羞,还有些烦恼那男女之间的事情到底怎么做,恨自己没找吐罗大蛮问清楚,就被拉到了一群女孩子中间。 “就是这里了,和我们一起吧!” 斛律燕笑嘻嘻地按下他。 什么! 狄叶飞眼睛瞪得浑圆。 “一,一起?这么多人?”狄叶飞环视四周,咽了口口水。“人也太多了,这,这不好吧?” 他无福消受啊! “这人还多?刚才更多呢,好多姐妹都跟心上人跑啦!”斛律燕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下狄叶飞的脸。 “哎呀,你不是没吹过大漠的风吧,皮肤怎么这般嫩!” 嫩吗? 他还觉得北边干燥,到了黑山,脸都糙了呢。 “脸嫩好!”另外一个姑娘挤上来,一下子摸了摸狄叶飞的胸。“你穿的真厚……不过……哈哈,你果然是平的!” 她的比较大! “咦平的吗?她这么高挑,看起来不像啊!”一个姑娘也伸出手,还捏了捏,弄的狄叶飞惊的站了起身,护住胸口。 这群女人怎么回事?都疯了吗? 可怜他站起身,立刻就有人摸了他的屁股。 “翘是翘,摸着也结实,就是不大,我看不好生养……” 这女孩的心上人刚才被狄叶飞摔了,她心情不好,对狄叶飞难免有些恶意。 狄叶飞跑也跑不掉,又不想对女人动手,被一群女人围着上下其手,悲愤欲死,只能落荒而逃。 都疯了! 全都疯了! 说好的柔情似水呢!女人太可怕啦! 黑山城。 贺穆兰因为要北伐的事没办法休沐,和丘林莫震约好的见面也往后推迟了一阵,对方知道虎贲军重要,也没有介意,反倒让她不要太辛苦。 但花木兰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现在春夏的衣服也没有送来,贺穆兰鞋子都要臭了,没办法,只好抽了个空,叫那罗浑去黑山城,把她在鞋店里定制的鞋子拿回来。 那罗浑休沐时去了黑山城,从那店里凭借当初给的一根紫色丝带取回了贺穆兰的鞋履,一拿到手上,却愣了愣。 这火长的脚,也偏小了点吧? 那罗浑和贺穆兰身高相仿,他找个石头坐下,拿自己的鞋和贺穆兰的鞋比了比,自己的鞋大了一圈。 “哼哼,火长,我终于知道你的秘密了……” 那罗浑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原来火长脚小! 脚小下盘就没有脚大的稳,火长手上功夫了得,力气也大,可他下盘不稳! 原来他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破绽就在此处! 那罗浑兴奋地把系着两只鞋的带子往脖子上一绕,将几双鞋挂在脖子上,立刻打马就回了大营。 他终于知道了打败花木兰的关键! 他终于可以赢他一次了! 虎贲军帐中,贺穆兰头疼欲裂的批示完这个月的花费,便见的那罗浑脖子上挂着一堆鞋子掀了帐子进来。 她脚下正热的难受,见那罗浑回来,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辛苦了,还要让你跑一趟……” 那罗浑从脖子上取下鞋,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刚刚接过,突然觉得有人踢她小腿,又用膝盖去拐她的腿弯,顿时条件反射,伸手一拧胳膊一拉肩膀,将进攻者摔于地上。 ‘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那罗浑躺在地上,欲哭无泪的看着贺穆兰放在他面前的脚。 说好的下盘不稳呢! 都是骗人的! ☆、第210章 香饽饽 丘林莫震是一个很有牺牲精神的人,这在花木兰的记忆里有所体现。所以后来他中了埋伏而死的时候,花木兰才会牢牢记住这位同袍,并且抚养了他的孩子很多年。 丘林莫震父亲、祖父都战死沙场,因为这样的缘故,他原本是不用去军中的,因为丘林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再上战场了,家中总有子侄是要上战场的。 可恰在这个时候,丘林家这一房被迁户了,从北方的军镇迁到了南方的上党。 这是拓跋焘登基后进行的改革,将一个大户分割成若干个小户,然后南迁。因为如今是田地多人口少,北方男丁打仗,南方男丁屯田,家中青壮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时候,便去南方屯田。 丘林莫震的母亲认为这是让孩子们避开战争的方法,便带着两个孩子南下,屯田上党,他那一个乡里大多是军镇迁来的子弟,所有相互之间也有共同话题,并不憋闷。 云中大战后,拓跋焘扩充羽林军,军府收集天下战死者家属的名单,发现了丘林家,认为他们家累世功勋却生命不显,便调了丘林莫震去做羽林军。 羽林军是个好差事,丘林莫震也因此娶了姿容非常漂亮性格又温柔的汉人媳妇,留下妻儿在家中伺候老母,又有弟弟帮着操持家务,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但丘林家族里大概是有为人牺牲的天性的,丘林莫震作战时很勇猛,而且见不得队友落难。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他都会去救援,往往同袍们不想回头的,见到他的样子,也会被感染,跟着冲杀一番。 拓跋焘经常征战,羽林军大部分将领都认识,当他发现丘林莫震队伍的死亡率是最低的时候,不由得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木兰无长兄_581 答案很简单,因为丘林莫震从不轻易放弃手下的任何一个兵。 他性格有些木讷,又很少冒进,这让他的军功并不是最高的,但他底下的羽林郎都很信任他。 右军的抚军将军报了恶疾上来的时候,拓跋焘正在检阅羽林军,当时他和丘林莫震在交谈,想了想,便把他送去了右军。 那种念头只是一瞬,连拓跋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丘林莫震送去右军,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丘林莫震与其跟着喜欢冲锋陷阵的自己,不如在右军更能得到发挥吧。 丘林莫震和花木兰的投缘都来自于“不能死”、“不能让部将死”的信念,正是因为如此,在丘林莫震为了拓跋焘而以死相替时,这种牺牲就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所以才有后来拓跋焘的以大将军之礼下葬,才有花木兰抚养他家儿子十年的事情。 但此时的丘林莫震,明显还没有得到同军的理解和支持,所以过的不是那么得意。在黑山城的酒楼中,他要了一盅酒,和贺穆兰两人喝了起来。 “我约你,是因为你是几位将军中唯一没有对我表现出特殊态度的。”丘林莫震苦笑着说道:“他们都说是我抢了王将军的位置,天知道,我还想一直在羽林军待着呢。” “你确实是抢了王将军的位置。王将军等那个位置,已经等了十年了。”贺穆兰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你该庆幸王将军和夏将军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否则先别说下面人怎么看你,上面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的酒都是浊酒,杯底还有一些残渣一样的混浊物,多是粮食的渣滓。黑山城的酒很少,酒这种东西,必须是粮食充足的地方才能酿造。黑山大营不准喝酒,将士们即使喝酒也不敢放纵,所以在这种全是兵卒的地方,酒反倒卖的比其他地方差些。 这么想想,这些汉子在黑山城活的也确实够憋闷的。 “我初来右营,有意想了解些事情,却苦无同袍可以答疑解惑,不知你可能替我……” “你说吧。”贺穆兰回答的很干脆,“我在右营中也不过一年多,我若知道的,我就告诉你。” 丘林莫震大喜过望,没想到这虎贲将军如此好说话,见他答应的干脆,立刻开始问了起来。 “王将军喜欢什么?” “……喜欢……”贺穆兰第一个问题就卡了壳,恼怒地道:“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咦,连你都不知道吗?那我如何处好关系……”丘林莫震烦恼了起来,“一点线索都没有嘛?” “王将军是个正直的好人,你只要以诚待之,他会理解,不用刻意交好。” “那右军中几个派系,究竟是什么情况?” 丘林莫震来了右军以后,才知道右军并非像外人说的那般一盘散沙,相反,他们不但紧密团结,而且还分有好几个派系,时而竞争,时而互助。 听说左军是以地域同乡为单位,派系更为复杂,右军相比之下,已经算是清净的了。 这第二个问题,贺穆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派系?什么派系?”她莫名其妙地反问。“右军里还有派系吗?我怎么没发现……” 女儿派和侄女儿派吗? 反正都是要嫁过来的派! “你……” 丘林莫震好笑地看着确实不像是假装的花木兰,抹了一把脸。“哎,我总算知道为何右军的众位将军里只有你对我不怀有恶意了,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遇到个豁达之人。 原来竟豁达到这种地步! “我真不觉得右军有什么派系。但凡出征,我们都是人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从未因为什么人起过争执。我不知道你原来在的羽林军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为将的,带好兵,打好仗,做到处事公允就行了,其他的多想无益。” 贺穆兰出于对丘林莫震的敬佩,认真劝他:“与其担心这些旁枝末节,不如多关心右军的情况,做好夏将军副手的作用。王将军一直是右军中的智囊,便是我也受他很多照顾,你跟在他后面多学多看,比在我这里乱问要强的多。” 丘林莫震愣了愣,举起手中的酒杯。 “是我想岔了,多谢你的提醒,我敬你一杯。” 这种酒无论是对花木兰和贺穆兰,喝着都像是玩儿一样,所以她也一饮而尽,开始吃起菜来。 两人谈了半天右军的事情,丘林莫震原本有的许多疑问也得到了解答。当酒过三盏后,丘林莫震好奇地问道:“花将军,你为何会帮我呢?” 即使没有恶意,也没必要冒着被他连累的风险和他啰嗦才是。 他去邀请花木兰时,都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毕竟如今右军的将军们都不待见他,他和自己走的近了,反倒要遭白眼。 “为了你的孩子。” 贺穆兰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 这花将军不但粗神经,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吗? 这又关我儿子什么事? 丘林莫震啼笑皆非地说道:“花将军你莫开玩笑,好生生的,怎么说起我的孩子?我虽……” “我帐下有一同袍,原本是我的同火,家中有一孩儿,叫做阿单卓,今年才四岁。昔日他和我并肩作战时,我一见他犯险,心中就会担心,总觉得他若是就这么战死了,他家孤儿寡母不知道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贺穆兰很老实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担忧,我对他和火中另外一个娇弱的同火不由得就要多照顾些,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永远护的他们的安全,因为他们随时会遇见一个贪功冒进的主帅,丢了他们的性命。” “我努力成为右军的主将,将他们收归麾下,便是自信如果是我,绝不会做出让他们无谓牺牲的事情。刀剑无眼,兵者慎重,作为主将,一个人的生死,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贺穆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丘林莫震会说这么多,但她知道丘林莫震听得懂,若丘林莫震还是那个丘林莫震的话。 “所以我帮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不熟悉同袍、不信任同袍而妄自丢了性命。右军的人都很直率,并无你之前在羽林军那般复杂,现在虽然对你有些误解,但以后总会慢慢好转的。有什么事情,你不需要一个人去扛,有时候能向别人求助,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和肯定。” 贺穆兰叹了口气。 “想想你家中的妻儿吧,就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忍耐过这一段时间才是。马上出征在即,有什么想法,不妨和夏将军、王将军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丘林莫震缓缓放下自己的酒杯,郑重地点了点头。 “受教,我会的。” 不要再自己扛了。 不要再想着靠自己来救援什么人。 你是有同袍,有部将之人。 不要再一个人死在埋伏之中了,至少也要求救啊! 贺穆兰看着丘林莫震,略有掩饰地低下头,喝干了杯中的浊酒。 过了一会儿,丘林莫震起身去会账,贺穆兰推开雅间的门,却看见和王将军关系颇好的突贵一脸看着叛徒的眼神瞪着她。 “花木兰,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居然真和丘林莫震在一起喝酒!亏王将军那么看重你!” 突贵性格不好,否则前世也不会死于斗殴。贺穆兰蹙了蹙眉,摇头道:“我不觉得我和他喝酒有什么不对。王将军不会怪罪我,倒是你们,如此排挤丘林莫震,反倒让王将军更难做。” 她怕丘林莫震去而复返,压低声音:“你我都了解王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注重大局,不会希望在出征之前闹出这样内讧的事情。连王将军都已经主动示好了,你们到底还在闹什么!” 这种话自然不能平息突贵的愤怒。 “右军中那么多资历老的主将,凭什么让一个外人……” “那是陛下的任命,你以为羽林军的升迁之路更容易些,还是来我们右军!”贺穆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就是在害王将军和夏将军!” 木兰无长兄_582 “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多想想。” 贺穆兰拂袖而去。 贺穆兰确实是一个不了解“办公室关系”的人。她是法医,法医圈子小,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存在什么你干得多拿得多的事,所以是非也多。到了右军,她资历最浅,乍然高升,虽然确实有些扎眼,但也没到排挤的地步。 在她这里,“政治”这一项是没有的。不是说政治能力低,而是她和花木兰一样,都觉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到无愧于心,便能坦荡荡的活在世界上。 在别人的眼里,也许确实有派系、有关系、有各种林立的规矩,但在她眼里,无非就是练兵、处理军务、带兵打仗,再无其他。 军中这么多帅哥壮汉,她连生起绮思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勾心斗角了。连她天性对男性的喜爱都压抑的快要没有了,又怎么会后天再培养出各种斗来斗去的能力? 她认为丘林莫震是好人,可以帮,愿意帮,她就去做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也管不着,她问心无愧。 不知是那天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这段时间右军中的情况确实尴尬,丘林莫震据说和夏将军、王将军在军帐中彻夜长谈了一次,到了第二天,右军中情况大变,其他将军对丘林莫震可能还有一些别扭,但像之前那样的排挤是再也没有了。 虎贲军经常和其他营的人一起操练,练习配合。虎贲是前锋,王将军带的是右翼的护军,两人经常接触,几次之后,贺穆兰见王将军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样子,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就知道王将军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只是到底王将军是如何牺牲的呢? 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已经快要北伐了啊。 丘林莫震的事情似乎慢慢得到了好转,贺穆兰的个人问题却开始显现出麻烦,因为天开始越来越热了。 往日虽然大家住在一个营帐里,但这里的夏天夜晚也还算凉爽,因为有“肚子凉了就拉肚子”的原因,贺穆兰一年四季和衣而睡也没人说什么。 可马上就要北伐,吃喝拉撒都在路上,不可能每次都跑到远远的地方去一个人解决。 行军的时候,衣服带不了多少,在春夏的时候打仗,汗流浃背是正常的,到了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要擦洗一番,否则身上就要害热疮,或者起痱子,到时候一群将士脱光了哗啦啦下了水…… 贺穆兰到底是脱呢?还是脱呢?还是脱呢? 一想到这个,贺穆兰就深深的蛋疼。 而且,家中的衣物和东西已经有许久没送来了,实在让她十分担忧。 怀朔镇。 贺穆兰在黑山大营中担忧北伐的夏天怎么过,花家父母因担忧而叹出去的气,恐怕连房子都能掀翻了。 花家接了帖子,家中没少人,二女儿却无缘无故的没有了,即使街坊邻居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花木兰一走,他们举家就搬到了怀朔镇南不远处的花家堡,和族人聚族而居。 族中除了特别亲近的,倒没有什么人知道花家也收到了军贴,花家人搬回来后,因为花父会教族中的孩子们学写字,还颇受别人的尊敬。 只是当提起花家的二女儿花木兰时,花家人不是叹气,就是落泪,就连花家小弟也说不清楚,只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说法让花家堡众人浮想联翩,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和人私奔了,这种事在鲜卑女儿家也不是没有;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病死了,为了让花小弟不害怕,就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还有的觉得花家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因为都是累世的亲戚,也不好多问,只是花家二女儿的事情,便成了一个难言的话题。 花家的大女儿早嫁,嫁的也是军户之子,她回来过几次,似乎对家中父母有所不满,又一次摔了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偶尔往家里捎些东西。 这种情况,让花家堡的人更加难以猜测花木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花母袁氏一说到女儿就哭,更是让许多妇人无法把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 花木兰从军去了,军贴送到的怀朔镇的住处,而怀朔镇的房子如今没有空着,给了花木兰的亲大伯之子花克虎住。 他如今是怀朔的镇戍校尉,守卫怀朔城的安全,花家要送给花木兰的东西,都是靠花克虎转交给军府、去黑山大营的同乡,或者就干脆是花克虎的部下亲自送去。 花克虎自然是知道花木兰去了哪儿的,他是花木兰的亲堂兄,他父亲死于云中之战,花家会搬来怀朔镇,也大半是为了照顾这个侄儿,为了叔叔家的事情,他只能隐瞒着花木兰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花家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花木兰被戳穿身份或花木兰战死不但没有发生,花木兰从军中捎回来的东西还在源源不绝的交到花克虎这里。 一开始还只是散碎的银钱和布帛,军中财物不好保管,大多是比市价贱一点的换成金银,然后再拖乡人带回乡。花家的人都识字,自然也不怕乡人克扣钱财,最多请人吃一顿便是。 但再到了后来,散碎的银钱变成了金子,送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捎回了四匹好马,说是送给花克虎和花家小弟骑乘。 这种驯好的战马价格不便宜,而且四匹马是两匹公两匹母,正好可以配种,这在怀朔来说,已经是重礼了。 到了此时,花克虎要还不知道堂妹混的不是一般好,那就是傻子了。 说到这个堂妹,花克虎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小时候的花木兰性格就不是很娴静,爱跟着花父舞刀弄枪,力气也越来越大,后来竟到了乡邻的孩子都打不过的地步。 但她虽不娴静,却也不是活泼可爱,或娇憨甜美的性格,性子说好听是刚毅,说不好听就是有些倔强。花克虎自然是喜欢和娇滴滴的花家大姐儿玩,和一个怎么打都打不赢的堂妹,接触实在不算多。 花木兰替父从军时,花克虎才算是对这个妹妹真正起了敬佩之意。他虽没去过黑山大营,但在怀朔镇,每日里的操练和军营生活也让他知道一个女人在军中生存有多么不易,更别说那是直面蠕蠕的地方。 他住了花家的房子,经常送东西过去,便是希望这个堂妹能好好的活着,早日还乡。他在军中认识许多不错的小伙子,等她回来,他就能给她说门好亲事,不用再这么辛苦的活着。 军中儿郎只要活着,军府都定期会帮他们送信,很快的,花家都知道花木兰先是当上了某个王爷的亲卫,后来又在比武中取得了大胜,当上了虎威将军,统领两千的人马。 当知道花木兰当上了将军时,花父愁得一夜没睡好,不停的念叨“叫她不要出头叫她不要出头,怎么一点都不听呢!” 花母知道花木兰一当上将军十年八年是别想回来了,等再听说将军都是有亲卫随身伺候的,花木兰又不知道哪里收了几十个奴隶作为侍从,袁氏的脑中就差没有出现自家女儿坐在大帐中,脚下匍匐着许多男人,这个给她喂甜瓜,那个给她捏脚的样子…… 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对于这个一辈子相夫教子,性格温顺保守的女人来说,女人收了男奴,还一收几十个,又有亲兵奴隶近身伺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我……我就不明白,我好生生一个女儿,怎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花母觉得花木兰走之前都是乖巧听话的。她力气大,从小家中的力气活都是她干,可她从来也没有埋怨过。替父从军,全家人都想着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那可怕的地方…… 可她好,完全不顾自己是个女儿家,也不顾家中年迈的父母,竟真在军中如同男子一般风生水起的做起她的将军了! 对于花克虎来说,什么都是能替堂妹处理的,只有一种不可以。 便是眼前这种情形。 那一日。 “请问……这里是花将军的家吗?” 一个身穿红色衣衫,长得稳重诚恳的中年妇人敲开了花克虎的门。在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妇人,俱是红衣打扮。 “是啊。”花克虎以为这个花将军说的是自己,纳闷的看着眼前几个上了门的妇人,那几个妇人微微行礼,抵上一张牙牌。 “我们是媒氏,我是首官,姓乙弗。有位使君看重花将军的人品才能,派我们来说亲的。” 那为首的中年妇人笑了笑,见花克虎眼神放光,顿时心中大安。 她乃平城最有名的官媒之一,千里迢迢来这里,断没有说不成亲的道理! 这不,一看到她的牙牌,花木兰的家人就已经露出喜意了! “是哪位使君看重我?”花克虎大喜道,握着牙牌傻乐,“我才到怀朔没有几年,竟然还能让上官看重……” 官媒不为普通人家说亲,因为官媒也是拿朝中的赏赐过日子的。普通百姓自有私媒来说,最后到官媒的衙门去登记,也算作她们的能力。 他们鲜卑女儿精贵,一家有女百家求,愿意嫁军户或者军中子弟的不多,毕竟一不小心就当了寡妇,想不到他这般受欢迎,还有人倒…… “嘻嘻……” “呵呵……” 木兰无长兄_583 那乙弗夫人身后的年轻妇人们笑了起来,笑的花克虎满脸通红,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是我没有说清楚。花将军自然也是年轻有为,不过这次我们来说亲,说的倒不是您。”乙弗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张名帖。 “我是受了黑山大营的尉迟夸吕将军所托,来给家中一位侄女说亲的。” “尉……尉迟……” 花克虎拿着名帖的手一抖,差点没有握住。 乙弗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是,正是八部大人的尉迟家。” “我……我这没办法决定,我只是花木兰的堂兄,他父母……” 花克虎结结巴巴地抖着那张名帖,倒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吓得。 “请问,这里是花家吗?” 一个蓝衣的中年女子也进了小院,带着几个从者。 “我是沃野镇的官媒刘氏,敢问花木兰将军的双亲可在?” 一时间,王对王,红衣夫人和蓝衣夫人针尖对麦芒,小院中似乎都能听见花克虎无奈的呻吟声。 哦,不是似乎,是他真的嚎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花克虎握着牙牌和名帖,欲哭无泪。 他一大好男儿,二十多岁讨不到媳妇。 他那从小既不受男人喜欢也不受女人喜欢的堂妹,一到了军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媒婆来说亲…… 叫他这么英俊神武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活! 他长得还比花木兰帅……阿不,漂亮……阿不,反正要好看的多! 早知道当初就不来怀朔,去黑山了! ☆、第211章 娶妻娶贤 很快的,花家来的媒氏越来越多,已经多到了花克虎落荒而逃的地步。 花克虎猜测花木兰在军中大概是说了类似“我的婚事但凭父母做主”这样的话,所以军中的主将们便绕过了花木兰,直接杀到怀朔来了。 由于花克虎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左右的街坊邻居都以为这些官媒都是来找花克虎的,这让花克虎出门之后实在有些架不住。 “花家郎君,你最近是不是要高升啊?升去哪儿,和阿婶说说呗……”一个大婶对他挤了挤眼。“我不告诉别人。” “……我当个校尉两年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高升啊。不过还是谢过吕婶的吉言了。” “花校尉,听说你在山上挖到了金子,现在家财万贯,媒婆人人都来提亲?”一个部下好奇地问他,无数个耳朵支了起来。 “我问你……”花克虎冷着脸推开他的脑袋。“我们怀朔外面有山吗?” “您这话说的,谁都知道我们怀朔外面只有……”那部下脸一僵,“哈哈,我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了。” 怀朔外面只有漫天的风沙,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挖你妹的金子啊! 草原里要有金子,蠕蠕还跑来打个毛的大魏啊! 他们还要在这里卫戍干什么!都去挖金子好了! 鲜卑人建立了魏国,许多官职都不复存焉,只有官媒署还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兴盛。每个县府、军镇、州府都有官媒署,但凡男人到了三十岁,女人到了二十岁还没有成婚的,只要去官媒署登记,必有人上门撮合。 军府还有专门的官媒,给二十五岁还没有成婚的军户娶妻,提供彩礼,若是没有合适的,有时候也会用征战后得到的罪女和女奴嫁之。 可以说,北魏为了让男女尽快生孩子,增添人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鲜卑人原本是没有媒婆这种东西的,鲜卑旧时制度,男女双方一见钟情,双方就可以私下约定,然后男子和女子在一起生活半年之后,若无矛盾,男方就要去女方家说亲,并送马、牛、羊作为聘礼。 成婚后,男方要到女方家做两年的上门女婿,在妻子家里,没有尊卑,经过男方在女方家两年的劳作,女方再返还给男方厚重的财物,作为嫁妆,回到男方家生活。 这是鲜卑一直延续到代国事情的规矩,男方一旦看上女子,两人只要有了约定,男人就能把女人掠回去同居。 这种情况一直越演越烈,后来鲜卑女少男多,只有强壮的部落主等人才能有配偶,拓跋什翼键又见识过了汉人的婚姻礼法,便下令废除“抢婚”制,但男人做牛做马,求亲时低三下四的习俗一直改不过来。 鲜卑男人娶亲,很多时候真是要倾家荡产的。鲜卑女子出嫁虽送了厚厚的嫁妆,但后来鲜卑女人也学着汉人女子的做法,将嫁妆当做私用,并不交给家庭,这就让娶了媳妇的男人很可能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还要勒住裤腰带才能过活。 到了拓跋焘登基的时候,汉话的更加彻底了,鲜卑人的“走婚”制度几乎不复存在,只有贵女下嫁时才有这种像是入赘一般的情形。汉人注重“媒妁之言”,鲜卑人也很追捧这种“契约”一般的仪式感,渐渐婚俗学着汉人,很多人也要经过官媒说合,这才成亲。 每个地方都有官媒,大多是求亲之人在何处入籍,便用哪里的媒婆说亲。官媒一般只对有品阶的官吏服务,普通百姓都是用私媒,只到成亲之前,由私媒去官媒署换取媒书,做正式的媒约。这便是官媒署最大的收入来源。 千里迢迢来说亲,这些大人们给官媒多少“用钱”,可想而知。花克虎怎么也想不明白花木兰怎么这么红了,只好妥善安置了各地的媒人,跑回了花家堡一趟,接来了花家老两口。 不接来也不行啊!他明显一看就是做不得主的,若是他叔叔婶婶再不来,说不定他们就打探到花家堡去了。 真到了花家堡还得了? 可怜袁氏在家中刚为女儿的“惊世骇俗”留了一缸泪,再听到急匆匆赶来的侄儿所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这名声…… 这名声…… 花父头发都急白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人家。花克虎想了想,安抚叔叔道:“阿叔,我觉得人多反倒好拒绝了。您看,这么多人挤在咱们家,我们选了哪一家都是得罪人是不是?都是木兰军中的上官,不能得罪,我们好好的说说难处,他们应该会明白的。” “能明白吗?” “……应该能明白吧。” 能明白个屁啊! “花家阿爷,我们汉人有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将军今年已经快二十了,鲜卑人早婚,这年纪,许多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不是我说,战场那种地方,您不早点抱上孙子,您能安心?” 蓝衣媒人刘氏说话爽快,直接说道:“夏将军的女儿是独生女,母亲是范阳卢氏之女,也是大族,从小琴棋书画都习得,而且长的是……” “就 是没阿母,怎么也不如父母双全的好。我们尉迟将军家的女郎才好。虽说是庶出,但尉迟家的姓摆在那里,我们鲜卑人也不看重这个。”乙弗妇人捂着嘴笑,似乎已 经稳操胜券,“虽说是尉迟将军的侄女,但那一房只有这个女儿。尉迟家可是出了一位娘娘,好几位王妃的。就凭这个……” 夏将军请来的媒婆脸色一僵,和尉迟家比起来,夏将军虽然也出身大族,但比不上鲜卑贵族却是真的。 谁叫龙座上坐的是鲜卑皇帝呢? 她接了夏将军派去之人的礼钱,又打听了下花木兰的情况,原想着是十拿九稳的,毕竟是顶头上司的女儿,这将军又是普通军户出身,年纪又小,只要还有些志向,断不会拒绝。 谁知道来的将军各个都不差,最差的也是领军三千的主将,大魏以军功立国,最重军功,都知道文臣没什么油水,将军之女来求亲,倒更让人为难些。 如果此时去军中参军的,真的是花弧的儿子花木兰,此时他一定会乐的合不拢嘴,袁氏也一定是慎重又慎重的问清几个女孩家的事情。 可偏生花木兰是个假男人,真姑娘。 两个女郎在一起能做什么? 木兰无长兄_584 光看有用吗? 还不如当寡妇呢! 花弧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他不禁想着若是都来给自家小儿子求亲的就好了,等七八个媒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话,他总算找到机会开了口,哭笑不得地说道:“各位啊,你们家的姑娘,随便哪一个嫁给我家木兰,都是我家高攀了,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那花家阿爷,您倒是给个准话啊!” “可是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给我家木兰订了亲了啊!”花弧抿了抿唇,咬咬牙开始说假话。 反正他还有几个同袍故友,女儿还小,先拿来挡一下,回头就去道个歉。 话说老云上次说把女儿说给花克虎,不行先用她的婚事,顶上两年吧。 “什么!” “什么?” 一群媒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我们来之前,明明听到的是……” “哎,我要知道是这样,我也不给木兰定亲了。定下的是我一个同袍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最是般配……” 花家阿爷弯了弯身子,“劳各位受累了,我这里……” 他咬牙把花木兰送回来的散碎银钱给每个媒婆手中塞了一块,尤其以尉迟家的和夏家的塞得最多。 “敢问花家阿爷,那女郎到底是哪里得了你们的喜爱?”乙弗夫人虽收下了钱,可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花家的父母情愿毁掉儿子的“前途”,也要求一个乡野妇人为儿媳妇。 在她看来,能让尉迟家下嫁女儿的将军,一定是年轻英俊又威武过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否则不会让尉迟家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男子,未来说不定就出将入相,跟着一个大族之女,日后儿女的婚事都好说一些。世人最重门第,虽说军户家不讲究这个,可军户便是隐形的贵族,封王封侯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夫人是个乡野妇人,怎么出去交际? 花家父母闷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弧咬咬牙:“是……是我的同袍之女啊,从小……从小针线好……那个,那个,厨艺也不错……我家木兰……木兰就喜欢这样贤淑的……” 这算什么理由? 娶妻还是娶下人呢! 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上不了台面! 媒人们有些看出花家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娶高门的女郎,不过他们只是说媒的,不是抢亲的,这笔钱虽然赚不到,但礼钱和花父给的钱也不少了,比平日里赚的要多。 在她们看来,就算花家父母再怎么坚持,日后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定也会悔婚的。 最多不过同娶了。 她们当官媒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了。恩,说不定日后还能再赚这笔礼钱,回去要好生回话,换个说法,不能把这事就这么黄了! 此事就算是闹闹哄哄的散了场,花克虎和花父花母担心后面还有媒婆回来,在怀朔住了一个月,果不其然,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官媒过来提亲,因为来的人太多,花母的夏衣都没有做好,更别说送过去了。 “阿叔,你说的那个姑娘,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这么倒霉,居然给一个假男人当挡箭牌。 要是花木兰三年五年不回来,难不成一直要耽误不成。 “哎,克虎,这事我对不住你。云家阿叔几个月前说想把女儿嫁给你,要我说说亲,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原本想哪天带你回去看看云家的女儿的,如今出了这事,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我只能去云家那边把这事的始末说说……” 花父看着石化了的花克虎,潸然泪下。 “我嘴笨,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 花克虎想起云家女郎那娇憨的样子,整个心都要碎了,可脸上还要挤出笑容,咬牙说:“阿叔莫哭,不过几年,我们等等就是了……” 花木兰你个混蛋! 你倒是给我回来啊! 老子媳妇都要跟你跑啦! 一个月后,黑山大营。 贺穆兰还在想着为什么夏衣没到,春衣已经用了去年的,但夏衣去年的不是洗破了就是实在脏的不能穿了,根本没的洗换。 等真拔营向北,半路上哪里找衣服去? “花将军,夏将军找你。” “哦,我就来。”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进了夏将军的营帐,还没问清要做什么,对方就给塞给她一包东西。 “我见你还穿着去年的春衣,想来家中的女人没操心上你的事情,这都是我的衣衫,我女儿给我做的。都没上过身,我衣服多,给你穿吧。” 夏将军笑眯眯的意有所指。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抱着衣衫出了营帐,刚回到自己的帐中,又遇到王将军派人来送东西。 “花将军,王将军给你送的衣衫。”花生抱出一包衣物,“都是外衣,还是新的,说是见你衣衫都破了,给你送些换洗的。” 破了? 我还不至于穿破衣吧? 贺穆兰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甚至连腋下都张开扒了扒,没发现有洞。 “算了,也是好意,你放到我衣箱里去吧。” 贺穆兰随意地摆摆手。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给你送衣。”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派人来给送鞋子!”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来送点心!” …… 虽说军中情谊似海深…… 可是这么送下去,她衣箱都装不下了好吧? 要被淹死了啦! ☆、第212章 北伐伊始 四月十二日,大军拔营北上了。 寇谦之测算以后,说这日是个吉日,他是道士,又颇通星象,他说是吉日,拓跋焘又巴不得早点北伐,便定下了这一天。 于是,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黑山大营突然像是惊醒的巨龙,从腹地内不停的有队伍开始行军,蜿蜒着向着北方而去。 也许寇谦之说的日子真的是好日子,本应多雨的春天,却阳光明媚,日光把泥土晒的坚硬,草皮却提供了战马的马蹄最好的保护,这样既柔软又坚硬的地面最适合大军开拔,连车轮陷入地下的时候都少。 木兰无长兄_585 在出发前,贺穆兰等人将军都被召集到司徒长孙翰的营帐中,被告知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冲破柔然人的营地,掠夺他们的人口牛羊,杀掉他们的青壮和首领,直至抵达柔软王庭。 不知为什么,贺穆兰听到这样的命令,微微蹙了蹙眉。 但她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所以她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 就如贺穆兰曾经得到过几十个奴隶一样,黑山大营里也俘虏过不少敌人的将军和士卒。通过审讯和各种手段,北魏将柔然所有牧民放牧的草场都调查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哪些部落经常在哪里扎营都明明白白。 无数的斥候早在北伐前就把沿途有水源的地方找了出来,狄叶飞派人带回来的地图也帮了不少忙。 这场战争,对于柔然来说,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他们通通都没有。 贺穆兰等人负责行进的路线在西线,柔然和匈奴一样,以太阳升起的地方为左,犹如一个背对着的人,所以西线居住的,大多是普通的牧民和其他胡族,东边则聚居着柔然汗王的子孙和其他大部落主。 行军的过程十分枯燥,北魏大多是骑兵,也有车兵,步卒大多是攻城才用,在北伐的队伍里,骑兵占了绝大多数,这就决定了一群人大部分时间是耗在马背上的。 想尿尿?下马找个远点的地方。 想嗯嗯,牵着马去个远点的地方,解决完了骑马追上。 按理说贺穆兰如今已是虎贲军的首领了,但在这一点上,和其他士卒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有没有方便的时候被解决掉的大将,如果真这么死,也太憋屈了。 贺穆兰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他们前几日的行程都非常慢,因为要在柔然的国境内占据水源地扎营,在有了大本营之后,才能用骑兵四处劫掠。 否则东西抢到了,却没水可喝、可做饭,在这茫茫草原里,饿也许是饿不死的,渴死就未必不会了。 第一夜,他们在一处不知名的水源之处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因为带着辎重同行,第一天走的不是很快,还未进入柔然境内。 黑山大营的左军和右军都迫不及待的想和蠕蠕们交战,在这种龟速下不由得有些急躁,全靠着上将来安抚。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跟着几万人一起行军。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小河,数百数千的篝火组成一条摇曳的光带,因为都是沿着水源地而扎下的帐篷,看起来就像是有了两条河。 所有将军的营帐都扎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说是较高,其实也高不了多少。贺穆兰身边的花生和其他部卒一起在打水、生火、埋锅做饭。行军的时候,即使是将军,也没有什么特殊化的地方,最多有部下作出的罢了。 当夜,长孙翰将他们唤到了军帐内,指着几张地图说道:“还有两天就到达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了。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先将这处水源占了,然后兵分五路,将这附近几个大的部落攻破……” 长孙翰点了点一个水源地附近的几大部族。 “这个花费的时间要多些,但较为稳妥。” “还有一个,是辎重在后面慢慢走,骑兵先行,冲破这五处部落,然后带着得到的人口和战利品到这里,安下营帐。” 长孙翰又点了点那处水源。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看了看那张地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司徒大人,这水源太大,要占的话不是一时的功夫就占的下来的,万一给蠕蠕们得到了消息四散而逃,反倒延误了战机。” “而且,蠕蠕对这里比我们熟,要是先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往水里投毒,我们更是危险。虽然说辎重在后方有些风险,但我们毕竟是骑兵,长于奔袭,一两天的时间,在补给上没有什么压力。” 源破羌一抱拳。 “末将以为,应当先冲破部落,再行安营扎寨!” “你们其他人的意见呢?” 司徒翰会带领左右二军,是因为右军的将军夏鸿曾是他的部将,源破羌是他在平城照顾有加的晚辈,都不存在将帅不合的情况。 源破羌和司徒翰私交不错,自然敢提出其他意见。夏鸿则是认为无论是哪一种都差不多,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 “无非就是一个快字,末将也选第二种。” 作战方针确定下来了,剩下的便是怎么分兵的问题,等斥候们把消息传回来了,进攻便是。 “你们攻破蠕蠕的大营后不要急着离开,这时候是放牧的季节,等到傍晚,自有放牧的牧民回来,这时再守株待兔,必能抓住不少牧民和牛羊。 长孙翰对蠕蠕们很了解。 “若是有人跑,不必追赶。一路前往王庭的水源都会有我们的人把守,这些牧民只要不想渴死,最终都会向我们投降的。” “夏将军,若蠕蠕向我们投降,我们如何处理?捆了等后面的人来接走吗?”贺穆兰忍不住发声,“还有老弱妇孺……” 长 孙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待发现是这个小将以后,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大魏军功以首级计算,但此次攻破蠕蠕,旨在断其根本,削弱它的国力,所以陛下下了 命令,若有青壮男女,尽量掠回国内服役,那些老弱妇孺,你要想得军功,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应当没有人会说什么……” “末将不是问军功的事情……”贺穆兰愣了愣,知道长孙翰误会了,但他似乎无意再多说的意思,贺穆兰也不好抓着他解释,便闭了嘴。 有了目标,各路将军回去后便召来了副将和部将,将西路主帅的命令传达下去;副将和部将再召集裨将和百夫长,继续传达。 这样一级级传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后也许有场大战,各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飞也似的过去才行。 另一边,黑山大营精心培养的斥候们正躲在草丛里、石头后,甚至有的不需要躲避,只要穿着和蠕蠕一样破烂陈旧的衣衫坐在那里,便能毫无危险的刺探到他们的消息。 蠕蠕们根本没想过魏人会打过来,即使魏人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而鲜卑人也是草原上的民族。 但鲜卑人离开草原太久了,他们用坚固的石头和木头垒砌了房子,让自己住在石头和木头里,他们学习南方人的说话、礼仪,渐渐在抛弃草原人的血统,成为“更文明”的人。 在蠕蠕们看来,柔然根本没有让大魏好抢夺的东西。 牛羊?牛羊他们也有。 土地?这片土地上除了草什么也长不出来。 尊严?如今被打的节节败退的,正是他们柔然。 正如一个穷到家的乞丐不担心会有富翁光顾他的破屋一样,蠕蠕们安然的放牧、嬉戏,毫无危险来临时的预感。 一个斥候坐在某个板车之后,带着可以掩住面貌的皮帽,数着蠕蠕们用兽皮和羊毡搭起来的帐篷有多少顶。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处营帐里有多少人,多少可以作战的壮丁。 这个斥候看见男人们在推车和帐篷旁削着箭杆和木矛的尖头,这种粗劣的武器以往冬日里经常能在南下的蠕蠕们手中看见。 ‘如今用来打猎,等到了冬天,就要来打我们的兄弟们了。’斥候心想,‘蠕蠕人也就射箭厉害点,但那又怎样,他们连木头都找不到多少。真要打起来,也就投降的份儿……’ 眼前的景象也不全是这样的,他也看到跳舞的姑娘,听到婴孩的哭闹,妇人打骂小孩然后追逐着跑过的身影。 不远处,羊羔和牛犊自由漫步,牛群在四处搜寻青草,羊肉的香味自营火处四溢开来,勾的斥候腹中犹如雷鸣。 ‘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那斥候对自己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在这样的气味中软了下去,让他的斗志不再坚定。 ‘反正也打探的差不多了,赶快走吧。’ 他佯装着闹肚子的样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咦,阿妈,那个阿伯为何不过来一起吃羊啊?”一个女孩在帮着母亲烤羊,见车后有个人跑了,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那妇人伸长脖子看了下,见那人捂着肚子往外跑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闹肚子没看过?越是闻着香,肚子越难过啊。” “闹肚子”的斥候在离开这个部落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 裹着毛皮的小男孩骑着马四处乱跑,显然是刚刚学会骑马,旁边几个大人肆意的笑话他,让他更加气喘吁吁起来。 “跑吧,跑的远一点,最好不要回来了……” 那斥候跳上自己的马,低下头持缰而行。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被夷为平地。 木兰无长兄_586 在黑山大营和南下的蠕蠕较量时,贺穆兰只觉得两个字——“难缠”。 他们像是跟随者猎物的鬣狗,并不强大,也不凶狠,一打就散,但群攻而上的时候也会把你咬死。 他们会毫无顾忌的抛弃自己的同伴,只为了能够逃走。他们也会把其他附属部落——有高车人、鲜卑人、突厥人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人丢出去作为炮灰,自己躲在这些人后面射箭或者逃跑。 贺穆兰讨厌这个种族,因为他们让她见到了太多的血泪,因为他们毫无身为战士的尊严和荣誉。 但她只是讨厌,并不仇恨。因为身处在这个时代,每个民族的发展都往往是另外一个民族的血泪,她改变不了大势,也改变不了人心,蠕蠕的破灭是必然,她能做的,便是在这过程中无愧于心。 贺穆兰率领的虎贲骑是在斥候详细的传回这一片地区部落的情报后出发的。那情报详细到贺穆兰甚至猜测了一番,觉得查探的斥候说不定是伪装成蠕蠕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晃了一圈搜集的情报。 黑山大营的斥候都大胆的要命,而且大都会一些蠕蠕话,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没有举旗也没有吹奏,虽称不上奇兵,但也没有大张旗鼓。一片安静之中,只有似乎连空气都凝结的蓄势待发,以及将士们身上盔甲的碰撞之声。 在他们的后方,随军的杂役和士卒看管着他们的替马,他们每一批马都是刚刚换上的战马,马力充足,随时可以发起冲锋。 天空中有老鹰展翅飞舞,俯瞰着下方的人马。贺穆兰听说东胡有不少部族会饲养猎鹰,贺穆兰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蠕蠕人们饲养的,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要不要射下这几只老鹰了。 他们要攻打的部落只有一千人不到。 她带了三千精骑。 无论如何打,都会胜利,而且以蠕蠕人的性子,怕是还没有开始打,他们就已经痛哭流涕到投降了吧? 早些投降吧。 也好让她有个名义少些杀戮啊。 虎贲骑很快就到了斥候探得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牧民们早上出去放牧,傍晚才会回来,晚上发动袭击是最好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贺穆兰率领部下冲破这片营帐时,还有许多人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魏国人和蠕蠕人有很多长得都很像,他们都是东胡的部族,四处迁徙,混血以后各种长相的人都有,所以贺穆兰带着虎贲骑冲进他们的部落时,这些蠕蠕人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骑兵到了。 有老人奔出营帐,唾骂着他们什么,然后被不耐烦的将士一箭射死。到处都有孩子和妇人哭喊的声音,虎贲骑们无愧于自己的名称,如同下山的猛虎,所到之处无不惊慌失措。 没有贺穆兰想象中的哭泣求饶,能拿起武器或者其他什么工具反抗的人都反抗了,还有妇人驱赶自己的牛群和羊群去抵挡骑兵。 但牛羊怎么能抵挡战马和长戈呢?没一会儿,血便流淌了一片。 “他们在喊什么?”贺穆兰无意参与到这样的屠杀里去,但她是主帅,不可能下令停止攻击。 蠕蠕人连孩子都会射箭,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但她还是好奇蠕蠕们一边拼死抵抗,一边喊叫的是什么。 贺穆兰北伐,带出来了花生。她一点柔然话都不懂,带着花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有个翻译。 花生面色复杂,轻声回答贺穆兰:“他们……他们说还没到冬天打仗的时候,去年的牛羊也已经交了……他们似乎是把我们当成那些部落主了。” 贺穆兰愣了愣,根本没想到他们喊的是这个。 此时这处营帐已破,贺穆兰来之前有下令过,不准随意杀戮不反抗的人,那些都是俘虏,是大魏的人口,是战利品。 但真杀红了眼的时候,误杀也是有的。 一个虎贲骑正纵马准备踩过一个小孩的身体,却被侧面突然冲过来的马撇了一下,朝了另外一个方向偏斜了几步。 那人正准备开口骂对方不长眼,却猛然见到坐在马上的是贺穆兰,惊得赶紧闭嘴。 “我们是战士,不是畜生。”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说道。“准备收兵,将这些俘虏捆起来交由后面的人处理,留下两百骑兵准备迎击回来的牧人,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攻打其他部落。” “将军,我们还没打扫战场……” “等你打扫完了,这一片的部族全跑了!”贺穆兰下令吹起号角,又点了两个百夫长留在这个营地,带着虎贲骑继续向东前进。 这一片大小部族约有七八个,她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连挑所有的营地,然后趁夜回返扎营的地方。 若是白天,这么多人朝着一个方向奔驰,很快就会暴露了行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被贺穆兰的部下风卷残云一般地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帅为什么像是急着要赶去哪里一样打完一个营地立刻就走,但因为贺穆兰的“智将”之名太显,这些人即使心中疑惑,甚至有些不满没有搜集战利品的时间,但还是跟着他们的主将继续东进。 只有贺穆兰自己知道,她不是在赶时间,而是怕战斗结束后,无数女人和小孩那种绝望又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为何还有人会在这种意呢?任何时候被人所憎恨,都不应该是一件快意的事。 等到了斥候探查到的最后一处营帐时,也许是魏人弄出的动静太大,也许是先前有逃跑的个别蠕蠕去传递了消息,留下来的只是一处空空的营帐。 牛羊还在吃草,火堆上甚至还在烤着晚上的牛羊,煮着不知什么肉汤,可整个部落里没有了一个人烟。 年轻人跨马就跑是很容易的,但一个部落那么难以全部逃跑,就是因为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妇,有病人,他们又不是高车人,把老弱妇孺丢在车上拉着就跑,若连老弱妇孺都跟着一起跑,被抓回来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贺穆兰的几个部将虽然有些遗憾,但今日的战绩已经足以让他们满意的了,所以那罗浑可惜地看了看营地,对贺穆兰说道: “这里的人应该是早接到消息所以跑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和其他将军们一起汇合?” 每个部落里他们都留了人马清点战利品,杂役们不敢克扣,那些青壮男女、老人和孩子都会被驱赶回魏地,但大部分时候,只有最强壮的那些人才能活着到达大魏。 若是其他将军,大概在看到这里炊烟袅袅的情况下命令部将在搜索一遍,但贺穆兰今日从中午一路奔袭到傍晚,早已身心俱疲,她本就不是对战功有什么野心之人,也就顺着他的话说到: “留下……” 就在这时,微不可闻的一声啼哭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在空荡荡的营地中,突然出现了婴儿的啼哭,自然是十分明显。 “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好像也听到了,有小孩儿哭?” “怎么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奇怪了,蠕蠕也有地窖吗?” 不等贺穆兰下令,就有许多经验丰富的斥候带着虎贲骑士开始沿着帐篷搜索了起来。 蠕蠕人经常被大的部落欺压,自己内部也征战不休,若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贺穆兰疲惫地抹了把脸,实在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她甚至想就当那声啼哭没听见。 可这些随军的斥候、功曹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些人都不是她的人马,她也不能命令他们不继续找寻。 没一会儿,一个暗藏在这个部族偏僻角落的坑洞被发现了。也许是因为柔然人劫掠人口已经成了常事,这样一开始就准备的隐藏之所很多部族都有,只是贺穆兰的骑兵来的太快,其他的部族没有来得及藏起来人,而最远的这一处却藏起了不少。 坑洞上铺着毡子,堆着许多新鲜的牧草,看起来就像是个很普通的堆放饲料之处,但还是被找了出来。 从里面被押出来许多老人和妇人,看样子小孩和年轻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最让贺穆兰震惊的是,那一声啼哭真的是一个婴儿发出的! 一个孕妇居然在这个时候生产了! 血泊里,那个孕妇在坑底瞪着大大的眼睛,身下的鲜血深入泥土,将泥土都染成了褐红色。 她还没有死,但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她的身旁,躺着一个全身乌青的小婴儿,小小的把儿露在外面,告诉所有人他是个男孩儿。 木兰无长兄_587 他才刚刚来到世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等来的不是欢迎男丁降生的喜悦笑声,而是捂住他口鼻的致命之手。 所有人,包括那些功曹和斥候都不知所措的看着坑底,这样的场面比在战场杀敌看见尸横遍野更让人压抑。 随着第一个坑被发现,又有几个坑道被翻了出来,爬出来的几乎都是老人和身有残疾之人,但凡能骑得动马的,都已经走了。 “将军,怎么办?” 杀鬼搓了搓手,心中有说不出的憋闷。 “这些人……” 贺穆兰仍旧立着,自从那孩子被她看到后,她还没有改变她那姿势。 她的呼吸,忽长忽促,胸膛随之起伏。她的眼睛盯着她前面的那个坑洞,仿佛在专心研究为何一片平地里能出现这么个东西。 她慢慢走了过去,蹲下去摸了摸那个婴儿的脸和颈项。 柔软光滑的触感,似乎这个孩子还活着,但他脉搏全无,已经没有了生理特征。大概是下手的人手太重,或者斥候们找的速度太慢,这个小孩就算做心肺复苏,也不能再活了。 他长得很是壮实,脸上和头上还有羊水等混浊物,脐带甚至还在肚脐上。 贺穆兰以往也见过不少婴儿的尸体,总有不负责任的父母将婴儿抛弃在荒野里,或者其他无法生存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贺穆兰和他的同事们就要一边脱口大骂,一边小心的对待这些小生灵,将他或她送走,祈祷他们的下一世平安喜乐。 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间接的造成一个孩子的死亡。 蠕蠕人也许有罪,但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罪呢? “花生,帮我告诉他们……” 贺穆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咬紧牙齿说:“我们是魏国的兵马,投降不杀,我们也是人,不随便杀人,也不吃人……” 花生像是猛然惊醒似得,略微结巴了几下,最后大声地把贺穆兰的话用柔然语吼叫了起来。 贺穆兰下令让人填了那个坑洞,埋了那个婴儿和孕妇,让他们母子葬在一处,不得再骚扰。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到这个。 随着后来赶到的杂役和部将们前来处理“战利品”,这些老人被捆上绳子,和牛羊一起,被驱赶着往西线大军收拢“战利品”的地方而去。 若是遇上其他的将军,这些毫无用处的老人和身有残病之人大概会被杀掉当做军功,当因为坑底的那一出,贺穆兰下令把这些人押走,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些蠕蠕人以为等待着他们的是敌人的屠刀,却没想到对方连老弱病残都没杀,一个个痛哭流涕,对着贺穆兰不住磕头。 一个老汉哭的尤为伤心,他哭了许久,淌着热泪,痛不成声,哭的比妇女更柔弱,比孩子还要慌乱。 他到底为什么哭呢,他那样哭了多少时间呢?他哭过以后做了什么,这群老弱病残去了大帐真的能活下来吗? 没有人能知道。 才刚刚开始北伐,贺穆兰就已经升起了解甲归田之心。 “花木兰,果然比起‘侵略者’……” 贺穆兰苦笑。 那种柔滑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的指尖。 “……我更喜欢‘保卫者’啊。” ☆、第213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上)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 “你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 “因为慈不掌兵。” …… 这是什么鬼回答? 你以前是法医,现在是重案组,不是将军啊我咧个去! 那负责心理咨询的指导员擦了擦汗,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理学都白学了。 要不然就是这个女人脑子不太好,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指导员原本想吐个槽,抬眼却看到花木兰眼里出现了一种很深沉的东西,深沉到指导员连任何轻慢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像是千帆过尽后的欣慰,又像是在黎明前回首刚刚正在过去的黑暗,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动容。 这位指导员最后只能干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这回答,还是挺特别的……你的问卷做完了,可以走了。” 花木兰非常认真地道了谢。 因为面前这指导员给的卷子提了许多奇怪的问题,那些问题问清了许多她过去不曾想到的问题,直指她的内心。 在做那份卷子的时候,花木兰开始回首自己的过去,在道德和责任的天平两端,她究竟有没有无愧于自己放上去的砝码。 对她来说,过去的人生、那些军中的生活,便是抛却自己女人的身份,抛却那些怀疑,试着以男人、以鲜卑军户的方式去生活。没有性别,没有异议,她是被“保护家人”的信念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 是对还是错有什么意义吗? 在那种情况下,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 那指导员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郑重其事,还在纠结着到底是也回个鞠躬好呢,还是搀起她说些客气的话呢,这个叫贺穆兰的女人就已经开了门出去了。 “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吗?” 那个负责学生心理状态的指导员问她为什么会不犹豫,因为她知道,有时候一时的不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经历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逃跑的孩子,那孩子却引来了滚滚大军,差点将他们全灭在柔然; 她经历过稍稍犹豫片刻,昔日的同袍被万箭穿心; 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便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再痛苦。 真正当上将军以后,她才明白最沉重的是什么。 她做出选择,将士们只随着她去做,不问原因。 这种信任和托付,是要她以“我负责”来回报的。 杀人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 花木兰出了屋子,没有一会儿,几个教官和重案组的领导感兴趣地推门进屋,问起这位“指导员”贺穆兰的心理状态如何。 “她很冷静,而且从问卷上来看,她并不喜欢无谓的纷争。” 那指导员其实是重案组特别请来的心理学家,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伪装成“指导员”,也只不过是想放松贺穆兰的心神。 木兰无长兄_588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继续说道:“我看不出她有嗜血的倾向。她很克制,有很强的自控力,也善于保守秘密。说实话,若不是你们重案组要她,其实她的性格更适合做特工之类。最主要的是,她不犹豫并不像是内心残忍,倒更像是吃过亏,所以不敢再犹豫了。” “她能吃过什么亏?她不过是个法医,我们调查过她的背景和求学经历,家中几乎都是司法工作者,她母亲虽然早逝,不过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生病而已……” 重案组的领导听到他的话,有些错愕。 “我只是研究心理学的,又不能看穿别人的内心。”那指导员合上卷宗。“就我看,没有什么问题,相反的,你们捡到宝了。她的意志很坚定,思维方式也是直来直去,最适合做这种‘惩恶扬善’的工作。” 要是陷入各种倾轧、派系之间,什么工作都做不好。 只有这种性格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当然,能成就大事,不代表结果就好。 “那她以后不会出现凶性大发,突然把人质毙了的事情吧?” 一个教官想起她抬手时的干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度吗?” 那指导员瞟了一眼他,“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是因为自身不够优秀、心理又很脆弱而造成的自卑感作祟,不是真的担心。换句话说,你在怕她,怕她的优秀。” 那教官被说的脸色犹如猪肝,闭嘴不在说话了。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 一个领导打圆场,笑着将此事轻轻揭过。 一年后。 “你怎么把歹徒全部击毙了!” 颜思明气急败坏地指着花木兰大骂:“你不会好生生地凶性大发,发了狂吧!这下子好,人质是没事了,可也把我们当成杀人狂了!” 花木兰拍开颜思明的手,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她在大魏征战的时候,遇见这种用百姓做人盾的敌军,向来是杀到片甲不留的。因为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尝过这样做的甜头,如果轻易放过,下一次他们还会故技重施,到那时候,就不一定有“花木兰”来杀鸡儆猴了。 “可是王局长说过,如果遇到危害到公众安全的情况,可以将歹徒击毙。”花木兰寒着脸复述着上司交代他们的事情,“歹徒挟持了公交车,若不趁早击毙,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我们都已经控制了车辆了!” “可是对方也有枪,还声称身上绑着炸弹。我是按规矩来的,全部是爆头,一枪毙命,绝对不可能引爆他们身上的炸弹。” 花木兰继续用那种“我没错”的表情望着他。 颜思明在这种神情中败下阵来,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好好好,你是英雄,你是巾帼豪杰,现代的花木兰,行了吧!” 他挫败地猛捶了下桌子。 “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拼!你就不考虑自己和人质的安全吗?若是有个万一,就算你杀了再多的歹徒,在舆论的压力下,我们也不得不把你给调走。他们都是这样的,只要外面舆论一出,就拿我们顶包!” “不好了不好了,头儿,公交车上有人用手机把贺穆兰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重案组一个成员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机,“你看你看,转发量过两万了!我的天,这事现在本来就是时事热点,谁这么缺德,还给贺穆兰的脸来了个特写!” 听到这个组员的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把头伸了过来。 照片确实是个特写,从车顶悄悄翻入车窗内的贺穆兰击毙了挟持人质的几个歹徒,颜思明则是解决了挟持司机的那个,这照片拍的正是贺穆兰拉下面罩,对颜思明伸出大拇指,做出“任务达成”的手势。 贺穆兰的五官其实很是寻常,但这一身特警的制服实在是太抬人了。尤其花木兰久为将军,浑身上下自有一番沙场上历练出的气度,绝非电视剧里“陀枪师姐”之类可比,这伸出大拇指淡淡一笑的表情,竟英姿飒爽到人移不开眼。 相比较而言,站在司机身边瞠目结舌的颜思明则像是个小丑,怎么看怎么可笑至极。 照片的标题是“女特警单人击毙五歹徒,同伴惊呆了,233333”。 23333你妹啊,都被劫持成人质了还有心思拍照,这是有多粗神经啊! 什么同伴惊呆了,哪里呆了! 颜思明抓过手机,咬牙切齿。 “头儿,你可别摔!我新买的,没第二个肾了!” 那组员心中大叫不好,上来就扑自己的手机。 要说警察,尤其是缉毒警和重案组的刑警最讨厌什么人,那一定是媒体和胡乱拍照的人。 颜思明同届的禁毒系同学,已经死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在执行公务时被跟踪的媒体或者其他方式曝了光,遭到了贩毒分子的报复。 还有一些人也许自己没有事,但家人或者爱人遭到了疯狂地报复和蹂躏,整个人都废了,过的如同行尸走肉。 公众的力量如此强大,但公众的力量也容易让人利用。现代的科技如此发达,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来自古达的花木兰没有意识到伙伴们为什么各个大惊失色,南北朝时期,就算悬赏江洋大盗,那画影图形也是看不明白的,当年她花木兰之名流传甚广,但她出门买个米买个菜,谁也认不出她来。 她不玩博客不上网,贺穆兰虽然上网,但也不玩微博,所以花木兰不知道“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她好整以暇地继续坐在那,“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特写?什么特写?” “有人把你的照片拍下来四处传播了,如果给犯罪分子知道了,很容易查出你的身份和家人情况。”一个组员的朋友就是这么遇难的,说到这件事捏紧拳头,情绪有些失控。 “被击毙的歹徒也有家人,也有亲戚朋友,他们不会记得这些歹徒是为了钱铤而走险,只会记得你是杀人凶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向我报复?甚至向我家人报复?”花木兰开始察觉到情况不好了。 “那,那个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转发量就是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种照片,然后把它拿过去再给别人看了。现在是两万人转发,看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颜思明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事情麻烦了,贺穆兰你今天别回家了,我估计外面还有收到风声的媒体正等着呢,你今天就在单位不要走了,睡我们值班的宿舍!” “头儿,你去哪儿!” “找上面,找渣浪,删照片啊!” “看都看了,肯定有存,你总不能删别人硬盘里的吧!” 花木兰看着所有人为她奔走着急,心里又感激又酸楚。她从古代穿越到现在,什么都继承了贺穆兰的,只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挣来的,她非常想做好。 这个男人和女人都能一起工作的地方,实在是又神奇又美妙的世界,虽然也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困难和挫折,但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定能…… “贺穆兰,叫你克制,克制!” 重案组的直系领导王局长迈着大步进了办公室,一拍桌子。 “居然有记者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问我对你击毙五个犯罪嫌疑人有什么看法,还说犯罪嫌疑人也是人,要给人机会改过自新,直接枪毙是不是不教而诛什么的!” 妈的,都敢拿枪拿炮去杀人的人渣,能教好早教好了! 要钱你去抢银行啊,劫持公交车算个屁! “都说了等待增援,你怎么又一个人上了!” 王局长大概被记者问的心里发慌,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木兰无长兄_589 “不是一个人。” 颜思明撇了撇嘴,感觉自己存在感太低了。 “还有我呢!我从前门上去吸引注意力的,否则贺穆兰能翻窗进去?” “还说!你是老同志了,不能劝劝她!” “当时那些歹徒不是说身上绑了炸弹嘛!公交车里那么多人……” 王局长被噎的半死,又实在拿手底下几个心腹爱将没什么法子,搓火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大叫了一声。 “妈的!老子去请行家处理!” “行家?谁啊?” “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局的!” “太长了,说点听得懂的呗?” 一个组员怪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点头。 难为局长,明明有短小精悍的名字,还记得这么长的…… “你们这群兔崽子……” 王局长狞笑这出声。 “老子放网警部公共关系科的软妹子对付你们!” ☆、第214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下) 说公共关系科,这是公安部最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原本是没有专门执行这个业务的部门的,只是会有专人抽调去做这种事情,但自从有领导发现那些网警偶尔在网上发发段子卖卖萌,就让民众对警察的好感度大幅度上升以后,这个部门就被立刻成立了出来。 他们选择公共关系学科毕业的、或者在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组成了这样的部门,负责在网络和现实中处理紧张的警民关系。 陈卫卫就是一个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因为气质酷似邻家少女,笑容又极其甜美,向来作为公共关系科的镇宅之宝。 王局长将公共关系科的几位技术员和科员请到了重案组,请他们处理这件事。对于陈卫卫一行人来说,自然能明白一名身手敏捷的特警,尤其是女特警暴露了自己的样貌会有什么样的麻烦,所以在他们听完了王局长所说的事情经过后,脸色难看地问道: “为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天了,才来找我们?” 事情过去两天了,当时公交车人质案是最热门的话题,所有和它有关的蛛丝马迹都成了热点,无论是知道这个事件还是不知道这个事件的人都乐于对它评头论足,假的也会被炒作成真的。 “先开始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到后来都有记者在我们局门口蹲守了……”王局长头疼地说,“这让我们三令五申在外出任务的同事,以及为我们提供情报的线人最近任何时候都不要和我们联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被门外的记者无意间拍到脸,真要把同事卖了,以后更麻烦。” 王局长和公共关系科的科长在沟通,陈卫卫却对坐在桌子一角的花木兰起了兴趣,偷偷摸摸地移了过去。 此时花木兰正坐在桌角仔细听着几位领导研究如何解决门外记者的事情,突然却感觉一道视线向她看来。 花木兰的感觉自然十分敏锐,立刻精神一凛偏头看去,便把某个小姑娘吓得眼睛瞪得浑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陈卫卫睁着眼睛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女特警”,就差没上去要签名了。 陈卫卫的梦想就是做一位“女特警”,最好能叱咤风云,笑傲群雄的那种。她从小就爱看各种女警的片子,但因为从小成绩很好,家中对她期望很大,一直不同意她去考警官学院。 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偷偷摸摸去考了公务员,成了一名编制内的女警。家里人再反对,这时代拿上铁饭碗也是不错的,何况现在学历也有了,理想也实现了,家人见她死了心要当警察,也就没拦着她。 但所有的录取警员通过系统的学习最后进行分配时,及时陈卫卫各项成绩都很不错,依然没有被分配到第一线成为一名配枪女警,而是来了这个新成立的“警民公共关系科”。 对于这样的事情,领导的解释是“你有别人没有的本能,更适合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提供隐形的保护”。 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陈卫卫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越干越起劲,成为了公共关系科最大的杀手锏。 即使如此,陈卫卫对“女特警”的崇拜却一点都没有消退,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更是激动的不行。 “请问,您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现代花木兰’贺穆兰贺警官是不是?”陈卫卫捂着要跳出来的心脏,红红着脸说:“一年之内就升到二级警司,你真是好了不起啊!” 花木兰在前世时见多了这样对他表现出崇拜之意的小兵,温和地笑了笑,扫过她的肩章。 “哪里,你不也是二级警司吗?” “那怎么一样,我是因为高级技术职务才得的……”陈卫卫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肩章,“和你屡次救人,破获多起大案不一样啦!”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花木兰不知道该如何谦虚,只好拉出警察的宗旨回她。 木兰无长兄_590 陈卫卫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进门时在门口墙上看到硕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不禁猜测这位女英雄是不是顺口把门口的标语给拿来回了。 “怎么,不对吗?” 花木兰用一种和煦地目光看着她。 “对!” 陈卫卫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警察能惩治坏人、扶危救难才那么崇拜警察,继而选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 无论是哪个警种,这个才是他们的信条才对! “是的,都是为人民服务!” 这位女警官好像是那种活在古早的侠客哟…… 真的好像。 “不管怎么说……” 陈卫卫心中敬佩之意更甚,抓住花木兰的手点头郑重道:“相信我,我就是不眠不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维护你的尊严和安全的!” 花木兰看着这个一脸郑重的女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谢谢,我信你。” “科长,我们干活吧!”陈卫卫跟在科长后面,“我就留在这里时刻关心网上事态发展了,你们和媒体以及照片公布人先沟通一下,可以吗?” “你监管网上?会不会太辛苦啊?”李科长有些讶异,“让吴达来吧,说不定还要值夜。” “不了,我还要搜点资料,否则没法反击。” “还反击?” “难不成让那些无良媒体接着评头论足不成?” 李科长虽然不知道陈卫卫为什么和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但部下有干劲是好事,见她执意要处理网上的事情,便留下她在部里工作,和其他的部门同事开始处理这次的照片曝光事件。 此时网络的力量一样无限放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一开始,网络上几乎都是一面倒的认为“女特警很帅!”、“陀枪师姐现代版”、“女神我要给你生猴子”之类的话题,到了一段时间后,各种疑问也就开始蜂拥而至。 这女人是谁?哪个部门的?今年多大?有没有女朋友,阿不,有没有男朋友,有多能打? 如此清晰的正面照,加之贺穆兰之前是法医,和许多部门都有打过交道,检察院和法院认识她的人都不少,还有许多受害人家属之类,没有几天,贺穆兰的所有信息就全部被曝光到了网上。 贺穆兰,女,二十九岁,法医学科本科毕业,警官学院进修,硕士学历,成为公安部的一名女特警。精通法医学、毒物学和警务学,可谓是文武双全,业务熟练。 目前单身。 那个“法医本科”的学历让大部分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法医学……学的不是怎么…… 怎么对爆头也这么擅长? 再渐渐的,一直议论她“英勇”一面的话题也让人有了审美疲劳,开始有或哗众取宠,或博人眼球的不同意见在网上显现。 小小老鼠:“那些犯罪嫌疑人还只是犯罪嫌疑人,又没经过审判,再说也没有死一个人质,出手就连杀五人,你们还觉得是女英雄?我觉得是冷血杀人犯好吧!” 什么女神是女神经:“学法医出身的,难怪这么冷酷无情,解剖人的时候已经看多了死人了吧?” 太阳从西边升起:“她出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怎么办就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吗?万一人犯身上真有炸药呢?要是那枪击歪了没打到头打到身上的炸药,或者擦枪走火,岂不是一车都要陪葬?” 木兰无长兄_591 随着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一边倒的赞美之词变成了一半反对一半赞同,并且两方人每天争吵不休,相互攻歼,将原本已经快没有什么热度的热门话题又重新炒热了起来,“贺穆兰”的名字也越来越引人注意。 所有人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赵兵是个很普通的大专生,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当地一家工厂上班,过着两班倒的日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刷微,打发着无聊又枯燥的工厂生活。 喜欢看小说的人都爱做梦,赵兵也不例外。他没有考上大学,读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专科,进了一个每天机械工作的单位,每天只能靠小说中一些情节代入到自己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 什么漂亮师姐爱上我,女警花为我疯狂,什么掉到异界吃个地瓜成魔法师之类的梦想,充斥着他的脑海。 以至于他坐着公交车下夜班回家时遇到人质劫持公交车,首先涌上心头的也不是害怕,而是“我艹老子的世界终于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这样激动又新奇的想法。 他激动不已又欣喜若狂,仿佛自己马上就能做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可当那伙歹徒拉着一个女孩起来做人质和警察谈判时,赵兵却腿软到站不起来,也根本没做出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的“不要抓她,拿我做人质吧”之类大义凛然的事情。 这些歹徒真的会杀人。 他们毫不犹豫的就砍了一个乘客的手掌丢出车外,一看便是视生命如草芥的凶残人士,而不是什么被逼无路或者临时起意的歹徒。 车厢里,尖叫声,哭泣声,以及尿骚的气味充满了车厢。 赵兵也曾想过这样的英雄场景,比如站起来挥臂一呼“怕他个毛老子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他们埋了”,或者偷偷摸摸凑上去伸手夺刀之类的场景,每次在他的想象中,他都是男主角,顶天立地的那种。 可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不,他比普通人还不堪。 他只敢把自己窝在车尾的小角落里,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不敢睁开,捂住耳朵不想听到那些尖叫。 他怕睁开眼,已经是尸横遍野。 很快,紧张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歹徒狮子大开口的数目让车上的人质和车下的警察都有了荒诞的意味。 那个谈判的警察甚至脱口而出:“请问就算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现金,你们到底要怎么运出去?” 就算这个公交车也装不下吧? 那个歹徒之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数目的不合理性,有些不情愿的缩减了三分之一,可那些警察还在讨价还价。 车子中痛哭声又起,很多人都已经笃定自己会死了,因为这么大一笔钱,就算他们全车的人都死了,政府每人抚恤一百万,也比歹徒要的赎金要少。 在这个社会,除了父母家人,还有谁会出这么一大笔钱赎他们,和歹徒周旋,开这个不好的先例? 歹徒似乎也是被这些哭声弄的烦躁,对着车顶啪啪开了两枪,顿时除了尿骚味,车中又弥漫了可怕的硝烟气味。 赵兵以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的,小时候,他就特别喜欢玩火药,把鞭炮掰断了倒出火药拉成长长的引线,想象自己是用炸弹炸死鬼子的英雄,然后点燃火柴,看火药“刺啦”一下燃成一条,为他礼赞。 可如今,他只能抖抖索索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再说一句话。 等等,他身上手机没有被搜走? 是了!刚刚搜手机的时候,他们只搜了他的外套,没搜他的内衣。他在工厂里的时候是要换工作服的,所有贵重东西都习惯了放在胸口的毛衣里面。 冬天穿得多,毛衣厚,他们也急于搜下一个人,居然没搜出来! 话说,这些歹徒估计也是没想到这辆车上有这么多人,搜到后来东西没搜完了,警察却出动了,所以才临时起意变成劫持公交车的吧? 否则逃不掉啊。 赵兵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偷偷把手机摸了出来,放到外面的口袋,想着实在不行,还能给家人发个遗言什么的。 歹徒里有几个不停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他也不敢随便拿手机出来。 木兰无长兄_592 就在他听到“炸药”云云,已经掏出手机低下头拼死发遗言的时候,车厢前头突然有人尖叫,然后一声玻璃炸开的声音,接着是连环炮一样的几声枪响,车厢里的惊叫声一时到了一种震人耳膜的地步。 赵兵再傻也知道情况变了,破窗而入的声音代表有人救援,而连环枪响代表有人极快的速度开了枪,至于前头的枪声,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然后,他就抬头看到了那个女人。 不要问为什么能看出这个全副武装的人是个女人,因为只要有个眼睛的男人都能从那个线条中看出女子的柔美来,更别说这个人击毙歹徒后第一件事就是高声安抚乘客的情绪了。 她的声音清亮、干净,说话简洁明了,就如她给人的感觉。 她说:“各位请冷静,从后门下车,犯罪分子已经被击毙,你们安全了。” 随着车子的前门被一个男特警打开,无数穿着特警制服的警察进入了车厢,开始迎接车中的人质下车。 120已经在车外等候救援,那个被割掉了手掌的乘客因为车上有个医生已经被临时包扎了一下,立刻被抬下了公交车。 车厢里的人喜极而泣,劫后重生的庆幸,让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五个被一枪爆头的歹徒究竟是如何死不瞑目,他们欢喜雀跃,互相拥抱,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让人惊魂的地方。 相信很多人都再也不会坐公交车了。 赵兵鬼使神差的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准了那个女特警,然后取消了闪光灯模式,开了连拍。 他看见车头有个一样打扮的高大男人问她有没有事,他听见这个女人伸出大拇指,拉下面罩示意自己很好,然后告诉他“我中了一枪,不过防弹衣挡了”。 他看见那个高大男人斥责她太过冒险,他看着那个女人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有炸药吗?再也不能拖了”。 那脸上,是一种视死如生的镇定,以及一种做出什么大事之后才有的悠然自得。 那是英雄的表情,是赵兵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想过,做出英雄事迹后面对无数人的询问,淡淡的一句“没什么”时的表情。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百感交集地下了车。 后来,他上网时看到许多人都问车上有个女特警是不是真的,女特警击毙了犯人是不是真的时,有无数人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人说“女警不都是坐办公室的吗?还陀枪师姐,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时,气愤的把那组照片发了上去。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照片都发上去的,但这位女警确实相貌平平,除了那张竖大拇指的照片格外的惊心动魄以外,其他照片都给他的国产手机拍的鬼影重重,女偶像脸上黯淡无光,所以赵兵最后只放上去了竖大拇指的那一组。 照片放上去,果不其然,很快这位女特警就被正了名,也被证实了确实是一举击毙五名歹徒的神枪手,号称“警中木兰”的贺穆兰,赵兵一直到这时候都是沾沾自喜,有一种为女英雄扬威了的快感。 那些年少时的梦想,那些脑海中的英雄情结,虽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了,但他亲手推出了一位英雄,他是英雄背后的功臣,是那个万千瞩目的对象最应该感谢的对象。 贺穆兰吗? 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有个“漂亮警花爱上我”什么的艳遇…… 虽然她长得不漂亮,可是为什么他只要一想起她竖起大拇指的样子,全身的热流就一直下涌呢? 若说一开始的兴奋和紧张,以及第一次破万的转发和评论,以及成百成百往上涨的粉丝让他享受了一次“快意”以外,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十分欣喜。 先是情况失了控,贺穆兰的名字、毕业学校、曾经的工作单位等等都被人挖了出来,就连她一直空白的感情生活都被人当做了“此人毫无感情可言”的攻歼理由。 很快的,什么执法过度、什么以人质性命博前程之类的话题也越来越甚嚣直上,让赵兵直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继续上涨的粉丝、疯狂的转发和评论,以及媒体纷纷对他发出的邀约和访谈请求,都让他有些飘飘然,把那丝不安压倒了心底。 直到第三天,一个网名为“喂喂”的人发出了一条长微博,并且艾特了他和几大媒体、杂志,再标志成最近最热门的女特警话题后,这条长微博也被疯狂转载了。 这条长微博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博主将历年来因为媒体曝光而死于犯罪分子报复、或者卧底不成反被杀害而遇难的警官名字、哪些媒体曝光,前因后果等写了清楚。 由于都是有经过或者报道过、可以查明的悲剧,长微博的内容很快被得到了证实,一时间,曾经人肉过贺穆兰的声音全部开始闭嘴。 先是各地警方的微博开始转载,然后是司法人员开始转载,最后一些一些立场比较严谨的媒体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开始批评轻飘无责任心的媒体网站。 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的战争无时不刻的都在发生,如今找到了这个好机会,怎么能不借题发挥? 木兰无长兄_593 对女特警安危的担忧一下子超过了那些“她是不是正义的”、“她做的对不对的”议论,加上公共安全科的推波助澜,热门话题从“女特警是谁”变成了“请保护好英雄”。 那些转载过的人开始悄无声息的删除自己的微博,并且发出道歉。越来越多的警察同行开始讲述自己身边、或者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被媒体曝光而影响到工作和生命安全的事情。 人心总是向善的,当意识到自己无意义的行为可能会造成别人永久的遗憾时,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改正”。 不再有人继续人肉贺穆兰,哪怕一句调侃的话也被群起而攻之,一时间甚至有些矫枉过正的样子,若说以前还是两方辩论的话,现在就是哪怕有一个人说贺穆兰半个不好,结果都会变的很惨,被人肉、被舆论攻击,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花木兰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王局长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重案组的成员也没想到公共关系科还能这样介入纠纷,并且以舆论对抗舆论,推波助澜到这种地步。 加之最近又是一位遇难警官的忌日,宣传部干脆弄出了一次哀悼祭祀的活动,发动媒体宣传,花木兰也被要求身穿警察的礼服去进献前辈鲜花,成为第一次名正言顺在公众面前的亮相。 公安部门外的记者和媒体早被愤怒的人群驱赶了干净,花木兰回家也不再有人跟踪盯梢,但这样的结果却屡屡让花木兰蹙起眉头,看着外面的蓝天久久沉默。 “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啊……” 花木兰似乎感觉到了很久不曾梦见的刀光剑影。 “可还好……” “贺警官!我们科长让我明天也去哟!这下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你多待一天了!” 陈卫卫已经连续熬夜了两三天,收工后跑到天台上吹吹风,就发现花木兰也在天台上远眺,顿时高兴地蹦了过去。 “……还好有你们。” 花木兰笑着转过身,把自己的话说完。 “还好有你们帮我。” “咦?”陈卫卫愣了愣,意识到花木兰在说什么,立刻轻笑着摆着手:“不是有我们帮你,而是这世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的。良知总是能战胜愚昧,盲从总是能战胜思考,有时候,这世上只是欠缺点醒别人的那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不是坏人……” 陈卫卫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它能让人找回人和人之间最初的信任。虽然这信任有时候要靠些手段和方法去维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介意正能量的传播是需要通过斗争和权衡的,他们只要看到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她对贺穆兰眨了眨眼。 “即使是凶残的正能量。” 花木兰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也开怀地笑了起来。 春光明媚,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两个女子在天台上惺惺相惜。 谁说女子间就不能有男人一般英雄惜英雄的情怀呢?那一定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吧。 与此同时,赵兵的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谁啊?” “查水表的。” 屋外的人很快回答。 “查水表?”赵兵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是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但即使如此…… 赵兵伸出头,看见确实是捧着一本册子的中年男人,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打开了门。 “我家房子三年前就安了增容了啊。你是不是查隔壁的,找错人家了?” “找的就是你没错!” 在“水表工”一侧隐藏着的颜思明猛然伸出拳头,对着赵兵兜脸就是一拳。 木兰无长兄_594 他带着一副大眼镜,脸上还可笑的带着口罩,但赵兵还是听得出就是贺穆兰那位同事的声音。 知道对方是个能杀人不眨眼的特警,赵兵原本升起的一丝反抗之心也彻底没有了。 根本打不过…… 怎么打嘛。 “叫你乱传照片!” “嗷!” “叫你偷偷摸摸接受采访,乱说话!” “嗷!” “叫你乱开门,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嗷!” “叫你只会嗷!” “……” 让他死了吧。 ☆、第215章 潜移默化 贺穆兰是出去“剿灭”部落的几个将军中最被司徒长孙翰看重的一个,而且对她的行为也很满意。 当然,不是因为她善待俘虏的行为,而是因为她够快。 快,兵贵神速,毫不犹豫。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五路兵马,分击五处部落,贺穆兰带领的那支人数不多,但因为是右军最精锐的虎贲军,所以分给她的是几个大部落。 并不是说贺穆兰攻打部落的速度有多快,以训练有素的军队冲击牧民,即使其中有曾经南下过的柔然骑兵,也只有被剿灭的份儿。 可是鲜卑人作战洗劫一空的做法有时候太耽误时间,而且即使将军再怎么下令,也很难阻止帐下的将士在这件事上花费大量时间。 魏军毫无军饷,就算是将军也得自己养兵,攻破一个部落,烧杀抢掠倒不至于,但是劫掠一空却是有的。 贺穆兰带兵出去到最后回来,只有她一个人遵守了时间,而且全军上下毫无负累,贺穆兰只是留下了心腹统计战利品的数量,核对俘虏的信息,其他的骑兵跟随她继续征战,并且在约定的时间回返。 等满载着战利品的队伍们陆陆续续回到约定好的水源地时,花木兰的虎贲军已经安营扎寨,开始埋锅做饭了。 兴奋自然也有,贺穆兰向来大方,而且从不贪墨下面人的东西,这在套马的时候已经被她的部将传扬出去了,所以没人担心她的人品,也不担心东西会少,都在津津乐道自己的军功。 等大军汇集,长孙翰听取所有人的军报时,便把这些将军们全部骂了一顿。 “我们是骑兵,不是强盗!不是蠕蠕!我们是要来踏破一个国家的,不是抢了就跑的马贼!军令如山,我要你们日落之前到这里会师,为何月上中天才来?如果辎重和大军在这里遇到敌军了呢?如果你们回返的时候太慢遇见支援的大军呢?” 贺穆兰此时比较尴尬,作为各位“落后将军”里唯一准时又完成任务的同僚,自然是要被长孙翰拉出来作为典型。 树大招风谁都懂,可种情况下,主帅就是要拿你当典型时,那次除了给他拿来用,也没有任何法子。 以至于后来几个将军都被骂到脸色难看了,源破羌看不下去的开了口:“长孙司徒,众位将军一定是知道斥候一定会随时回报情况才这样的,对吧?首战告捷,兴奋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 “平时都是追到蠕蠕屁股都看不到,现在能亲自搏杀,自然是痛快!” “蠕蠕穷的很,司徒大人,若不带些东西回来,我们连补给都困难啊!” 木兰无长兄_595 一群将军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贺穆兰见每个人都在辩解,总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可是夏鸿将军给了她一个眼色,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从夏鸿将军送她夏衣,而她觉得夏将军送的夏衣穿的最合身天天套着以后,夏将军对她更加和颜悦色了。 “花木兰,你驭下有道,又谨遵军令,此次该赏。”长孙翰是个奖罚分明的上官,对这位年轻将军说道:“我西线大军出动,下次便让你们的虎贲军去做先锋,拔得头筹。” 此言一出,右军的将军们无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先锋军几乎就是“精锐”的代名词,没看到鹰扬军几乎次次都是先锋吗?就是因为先锋军屡屡都有“上获”,无论是攻城拔寨,还是取敌将首级,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这种毫无意外一定会胜利的战役。 贺穆兰听到长孙翰的器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接受了他的赏赐。 她个人其实不喜欢直面家破人亡的这一面,但她知道军中需要这样的胜利,而她的虎贲军人人都会以成为“先锋”而倍受鼓舞,士气高涨。 她是个现代人,却也是个古代的军中统帅,这种既振奋士气又能获得军功的事情,她不可能放弃。 长孙翰好生夸奖了贺穆兰一番后,贺穆兰跟着夏鸿一起出了帐子。 和她一起出战的几位将军都是左军和右军的精锐,右军的同僚还好,大部分因为看重贺穆兰想结成姻亲,又打了胜仗得了无数的东西,所以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来。 可左军的那几位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出帐篷的时候,有一位还阴阳怪气地问道:“花将军这次斩获多少啊?人头都没有带回来多少,不会踏的是空营吧?” 贺穆兰笑了笑,对他抱了抱拳:“确实有一座是空营,没什么收获,所以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的坦荡,左军那几位倒不好发难了,拂袖而去。 贺穆兰无奈地闭了闭眼,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体制对抗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在军中如果处不好同僚之间的关系,很可能面对着的就是万劫不复、孤立无援的险恶境地。 这实在非她所长,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对人真诚而已。 “你不用担心,虽然这几位将军脸色不好看,但他们都是直性子,有气明天就没有的那种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你的。”夏鸿见她疲累的眼睛都闭上了,伸手露出和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右军都以你为荣呢,你是我手下带过最出色的将才,怎么也要为右军做出个表率来。不要这幅样子,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是那个勇冠三军的虎贲将军!” 贺穆兰睁开眼,真的对这位老将心中感激,她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谢过他的好意,便转身朝着虎贲军的大营而去。 “哎,这般对他示好,将他视若亲生,不知道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应允了我那女儿的婚事……”夏鸿为了女儿操碎了心。 “谁能配得上这翱翔九天的雄鹰……” 一想到自己太笃定提早给家中女儿透了口风,以至于女儿听到花木兰的事情后非他不嫁,夏鸿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觉。 偏偏他还不敢写信告诉自家女儿花木兰已经有了婚约。 再这样下去,亵衣都要送来了。 我的个老天爷,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代送亵衣吧? 这不是坑你爹爹吗…… 跟随贺穆兰的杂役营和功曹等人到了深夜才回返大营,那浩浩荡荡的人潮和火把让无数人吓傻了跑出来围观。 大军出动,说起来十万大军或几十万大军,其实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作战的战士,剩下的全部都是负责打扫战场的、负责后勤补给辎重的、照料战马的、押送战利品的、记录军功的等等等等后勤人员。 当然,这些人自然也是士卒,关键时刻立刻也要作战,但论起军中的作用,永远都是以军中的主力兵种为主。 魏国也是这样,骑兵永远是最重要的,骑兵行动如风,快速机动,加之战法多变,鲜卑人战马又多,后勤补给往往跟不上骑兵的速度,落于后方很远。 贺穆兰一天连破五座部落,是因为实在见不得男女老幼哭声震天,而自己的部将露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嗜血或残忍面孔的样子,为了让他们回复成自己熟悉的样子,所以她不得不急行军不停的赶往下一座营地,让他们的头脑被其他的东西所充斥。 比如说,责任。 比如说,服从。 木兰无长兄_596 但隶属于她的杂役营和功曹却不会遗忘她的军功,一定意义上,功曹和杂役营也是靠贺穆兰吃饭的,所以当他们详尽又妥当的安置好“军功”回到军营时,以至于牲畜人口无数,在草原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些贺穆兰没有收割的人头、那些被俘虏的蠕蠕,那些牛羊马匹,都以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气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因为之前没有被分割过,没有被哄抢过,数量和完整更加让人侧目。 贺穆兰身心俱疲,已经睡下了,睡之前吩咐花生不准叫醒她,若是战利品到了,一半留下将领平分,剩下的一半全部分给将士们。俘虏战马牛羊都上交军中,换取军功或钱财。 主帅没有出面,蛮古却把贺穆兰临睡前传达的命令传了下去,一时间,虎贲营里欢笑声不断,这般慷慨大方的主帅几乎是绝无仅有,就算这些俘虏老弱病残什么都有,也没有人再有任何意义了。 上交俘虏可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残,都是按人口算的。虽然说没有把这些废物的脑袋砍下来做军功,但这么多俘虏,数量加起来也客观。在军中用老人和孩子的头颅充作军功自然是有,但对于虎贲营这样的精锐来说,这样做未免掉格,壮汉的头颅做军功,其他人口做俘虏,这才是条汉子。 其实贺穆兰所得的战利品和俘虏也许还没有其他将军的多,但因为她不好杀戮,所以杂役营带回来的蠕蠕头颅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而俘虏活的也多,声势就格外浩大。 牛羊马匹也是如此。蠕蠕一旦投降,马匹牛羊自然是也被牵走的,但是如果杀戮太过,就算是蠕蠕们在阻挡不及后也会咬牙放火烧营、杀掉牛羊,什么都不留给敌人。 贺穆兰的俘虏队伍里有一些老人甚至是被绑在牛马上回来的,连路都没有走。因为这些功曹也希望能交活的俘虏上去,至于交上去后还是死是活,他们就不会管了。 这一夜的无心插柳给大部分将军心中留下了一个烙印,也给许多自尊心重的将军一个挑战的讯号。 ‘尽量不以老弱妇孺的头颅做军功,妈的花木兰带回来的都是壮汉的脑袋,我们都用老弱妇孺的充数,到时候面子跌了还不算,陛下知道了一定是要重罚的!’ ‘不就是一堆俘虏吗?蠕蠕什么都没有,人还没有?老子下次俘虏的比他还多,看他还狂不狂!老子下次抓活的!’ 若是贺穆兰知道此时这些竞争者们心中想的事情,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也许吧。 柔然王庭。 “所以,我们大可汗希望您能保重好自己。能挑拨内讧更好,但最重要的是您能将信息准确的传回去。尤其是大檀,大檀虽然老了,但雄风依旧,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决定。”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和闾毗说话虽然口气尊敬,但看闾毗的态度,对说话之人也是十分尊重的。 “算算时间,这时候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我知道了。如今高车那边我已经联络到了一个‘朋友’……” 说到朋友的时候,闾毗的脸上莫名的红了红。 “她是高车那边的要人,会帮我稳住高车人,不倾向于任何一位王子。” 闾毗笑着说道,“只要高车人不帮着任何一个王子,这内讧就要一直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直到吴提干掉其他兄弟或者其他兄弟干掉所有人……” “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庆幸还好和你不是敌人。”说话的男人笑了笑,“如今情形不对,陛下的意思,您最好把妹妹和亲朋都悄悄送到南边去,大军直奔王庭而来,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大可汗已经妥善安置好了,西线主帅会派人保护他们,直至进入后方安全的地方。您的父亲和母亲我也传了消息回去,已经派人去接了,等听到柔然大破,儿女都在大魏的消息,他们一定会愿意去平城居住的。大可汗会以王亲之礼对待他们。” 闾毗的父母早前两年就已经被大檀驱逐去了北燕,他在柔然只有一个亲妹妹,今年才四岁,因为长得冰雪可爱,他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 听到魏国已经安置好了他的父母亲人,闾毗越发对面前这人感激起来。 “真是谢谢你,素和大人,一直劳您奔波,还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闾毗抚了抚胸。 “没什么,我这人就喜欢到处乱跑。有你帮忙,来王庭一点都不危险,而且魏国众位文武大臣中,怕是我最早先来了柔然王庭,我才是首功才对,哈哈,哈哈哈……” 素和君豪迈地大笑了起来。 “右贤王也不要管我的安全,我事情已经办妥,等在王庭仔细打探几天消息,就会回返东线的军中。我这个人虽然好奇心重,却不鲁莽,不会给你添乱的。” “您真是……不过你出来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 闾毗叹道。 木兰无长兄_597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日您登上汗位,自然会有再见之时。”素和君和闾毗也算是熟人,不由得劝他一句:“不过你既然已经起了归顺我大魏之心,为何还要执迷于可汗之位呢?这般刀尖上行走,才叫危险。” “那是我父亲欠我母亲的,也是大檀欠我父亲的。” 闾毗咬牙。“这汗位我才不稀罕,可我也不会再把它交给大檀的任何子孙。” 素和君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 他们和这位右贤王虽然早就有了联系,也是同盟的关系,但是对方毕竟是柔然人,不可完全相信对方的话。 就像上次他传出消息,说是东西线都有柔然大军出动,却没有告诉他们是联合了夏国人去朔州擒获他们的陛下一般,就算他在信中再怎么解释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去探听他们为何南下…… 但素和君可不相信他这样的地头蛇,却一点儿打探不出真实的目的。 这人虽然看起来爽直,其实心中在想什么,谁也猜不清楚。素和君是白鹭官,也是使者,却不是来交朋友的,两方各取所需,事情办成,也就行了。 所以素和君和他攀谈了几句,告诉他西南边接应的人在什么地方后,好奇地问了他一句。 “你说在高车那边的朋友,可要我和西线主帅知会一声?万一误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好歹也有个保证。” 兵荒马乱的时候,万一跑错地方抓了高车人,也不是没可能。军中还有许多人不知道高车人准备归附呢。 闾毗沉吟了一会儿,觉得素和君的提醒确实有道理。他是拓跋焘身边的要臣,又是掌握所有斥候和眼线的白鹭官出身,保护一个女人,应该无虞。 “如此,实在是谢过了。” 闾毗领了这个人情。 “无妨,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会去信让其他的将军留意的。” 素和君笑了笑。 高车迟早都要归附,这个人情不赚白不赚。 “她……她长得很漂亮……”闾毗莫名其妙说起了其他的事,“如果见到一个很美的女子,叫花木兰的,请不要伤害她。” 花……花木兰? 女子? 很……很什么鬼? 素和君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16章 高车大局 素和君又追问了几句,发现那叫花木兰的女子是个碧眼美人儿,差点破功笑了出来。 碧眼,还美人儿,除了那个出使的高车百夫长狄叶飞,还能有谁? 当初他跟拓跋延推荐高车的百夫长狄叶飞时,也时考虑到对方的脸实在雌雄莫辨,最适合做使臣,即使被抓住,生存的几率也大些。 脸长成这样是很占便宜的,君不见崔浩崔大人以前出使诸国时,风靡万千男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乐于和他结交么?在“爱美之心”这点上,无论什么民族什么性别,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狄叶飞还能把闾毗迷到情愿求援的地步。 闾毗是谁?他从小被各路柔然美女包围,母亲又是艳绝燕国的公主,见多了各种美女的他,想不到喜欢的狄叶飞那种冷冰冰类型的。 一定是狄叶飞拿花木兰的名字当挡箭牌…… 狄叶飞不怕被花木兰暴打吗? 木兰无长兄_598 素和君的面前浮上“花木兰”那寡淡普通的长相,顿时有种肚子要笑裂的冲动。哎哟哟,这太有意思了,他一定不戳破,等花木兰屡屡得功的时候,这闾毗听到花木兰的大名,一定蛋都要碎了。 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一定要回去说给陛下听啊! 素和君笑眯眯地应承下他的请求,但过几天回返拓跋焘军中的时候,说的是什么,那就不是闾毗可以知道的了。 不管怎么说,素和君和闾毗的对话引起了闾毗对“花木兰”的想念,他派出使者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花木兰”到底有没有说服高车族人,让他们不要牵扯到柔然王庭的事里。 还有大檀,最近眼线说他半夜一直在咳嗽,应该是当年肺部中箭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王子们争斗不休,俨然就是他父亲斛律当年坐上汗位时的样子,这种命运又降临到他和他子孙的身上,岂能不怕? 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活着看到吴提杀了所有的王子吧。 “右贤王在吗?” 一个声音从帐外响起。 “左贤王请您去趟王帐,听说是南边的魏国有动静了。” 闾毗抬了抬眼,听到是心腹的声音,便“嗯”了一声,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 一张柔然王庭迁徙路径的地图被他丢入了火盆,终是没有交给素和君。 金山南麓。 柔然吴提王子和其他各路王子对附属高车部族的征召之令,已经下达到了金山会盟之处。 春季从来都不是打仗的季节,即使南下劫掠也只会不用放牧的冬季。能在这个时候征召,一定是又要打内战了。 大檀之子…… 听说大檀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想来柔然这些王子们都坐不住了。柔然汗位的继承从来都是强者为尊,这让每一任可汗都十分强大,但也造成每次汗位更迭时柔然就要血流成河。 高车几大部族的族长都开了会,高车没有王族也没有首领,所有部族的族长便是议会的成员,凡事都事讨论解决。所有人都不想接受征召把族长的青壮送去各自的主族那里,可是又都怕这些王子真的起兵报复,或者获胜的那个王子继承汗位,狠狠地报复高车。 “怎么办?这是内战,不是南下……”斛律氏的族长斛律光斗猛锤大腿:“难道要我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不成?我不能接受!” “谁能接受呢?还是狄主真好,拍拍屁股就去魏国了,听说现在被封在敕勒川,带着部民们祭祀祖先呢……”狄氏已经在狄叶飞的游说下动了归顺大魏的心思,现在再想起狄主真的决定,顿时对他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怪不得大檀一开始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时他就劝我们去投奔魏国,原来是早就看出这之后的危机了。我只可恨当初没有咬牙和他一起去……” 狄主兵是狄主真的堂弟,掌管着“主兵”部族。因为高车人以火为尊,以锻造兵器为荣,掌管着知识的主真可以南下,他却被柔然人的眼线一直控制,没有他那种决断敢于南下。 如今机会一纵即逝,这时再说,已经晚了。 狄主兵的埋怨引起天穹庐里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袁纥氏的族长袁纥寒霜开口犹豫道:“要不然,我们干脆也投奔魏国算了。魏国如今如此强大,等柔然一被攻破,势必有大片草场要空出来。我们如今在柔然已久,也不求能得到柔然的土地,只要摆脱奴族的身份,能够自由的在这里放牧就行了……” “魏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们做出过任何承诺,只派出了一些使者而已。魏国答应了分封我们土地吗?答应了我们以后能够不做奴隶吗?就连狄主真现在是不是真的活着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他们说的是假的,只是想让我们帮着打柔然人又怎么办?” 护骨氏的族长年纪最长,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只是要我们帮着打柔然,没必要还把我们的老弱妇孺转移走啊!”狄主兵瞪他:“这已经足以表现出诚意了!” “这也叫诚意?万一是要把他们做人质呢?” 护骨连加冷哼。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南方人的狡诈!” 斛律光斗见狄氏的族长和护骨氏的族长要吵起来了,连忙居中调和:“你们先别吵,别吵!狄族长说的在理,但护骨族长的话也不是不能参考。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些王庭的来人怎么办?” 他满脸烦躁地低吼了起来。 木兰无长兄_599 “妈的,这些使者才来了三天,已经要了十个少女过去了。现在他们又动不动就为自己的主子而打架,却要我们的勇士去拼斗!到底是反是顺,要给个话啊!” 这些王子的人天天都找他们要女人要牛羊,又催着他们集中青壮跟着他们回去,能拖几天呢? 再拖几天,大军都要来了! “这……” 所有族长头都疼了起来。 “我反正不会跟着去内战。我不想在战场上见到我的兄弟,为了畜生们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狄主兵第一个站起来。 “不管你们怎么做,我们会跟着魏国的使者走。” “狄……哎,怎么就走了!” 斛律光斗看着摔帐子出去的狄主兵,叹了一声。 “这急性子……这……哎!” 狄氏营地。 对于金山南麓会盟的各个部落来说,柔然各部王子来人的事情简直就是个噩耗。 敕勒人为柔然提供了无数的牛羊马匹、刀枪剑戟,甚至连青壮都要送入柔然军中,组成杂军。但柔然的部落主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敕勒族的青年留在高车还能提供许多补给,敕勒的高车更是好物,否则敕勒人也不会被人叫做“高车”一族。 所以柔然对治下的其他民族压迫都极狠,只有对高车人,还算是有些分寸。但即使是还有些分寸,对于高车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屈辱了。 去年冬天,柔然人已经几批南下劫掠过,甚至在初春的时候还派人征召了一批人东行,原本想着一个春夏也许能恢复过来,结果还没有几月,使者又来了。 这些使者多年来在各大部族嚣张跋扈惯了,他们出身各大部落主的家庭,宣召的又是“王子”的命令,每每到了附属部族的族中都是颐气指使,恨不得把别人整个部落都端回去。 人人都讨厌这些“使者”,和魏国派来给他们送礼物的那些高车使者比起来,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粪坑里的臭虫,你恶心的要命,还不能踩死。 前些天,柔然王子吴提派了使者来到狄氏族中,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备齐骏马五千匹,牛羊三千头,足够装备一千个骑士的武器甲胄。 还要一千个狄氏的青壮跟随出战。 狄氏虽然是高车人里最大的部族,但此事正是春末,去年的牛羊已经宰杀了不少食用了,今年的牛羊还没有长成,牛羊三千头足以让族中之人撑到牛羊长肥,此时却要交出去…… 再说骏马是他们拉高车的工具,一旦献出,高车就废了,部族就无法好好的迁徙,没办法迁徙,这里的水草吃完了,牛羊就要挨饿,难不成靠人推车不成? 更别说一千个狄氏的青壮了。 游牧民族迁徙放牧全靠青壮,否则夏天草原上狼也很多,出去很容易被狼群和其他动物袭击。真要把青壮要走这么多,无数家庭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一千个人的武器甲胄则是需要集齐全族之力,全力锻造三个月才能制作出来的,狄氏部落虽有存着的兵器和甲胄,却是最后的自保之力,不可能交出去。 吴提在众多王子里是势力最大的,所以狄氏过的还算安稳,但如今他一反常态要东西要人要的如此急迫,狄氏众多部落的族长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倒像是困兽想要一搏似的。 狄氏因为有狄叶飞的存在,比高车其他大族都要轻松一点。毕竟使者是狄姓,总要为同族谋取福利,又有狄主真这个老族长先去了魏国稳固基础,狄氏更是比其他大姓多了一些保障。 所以狄氏几个部落的首领在私下议论了一阵后,都一致决定先拖着这些使者,然后游说其他部族,等条件成熟了,再一起反抗。 既然是拖着,自然是好酒好肉,待若上宾,这些使者蛮横惯了,不以为然,加之为了多享受几天,也就不再催促他们。 只是只有几天的功夫,他们已经就把狄氏的营地弄的天怒人怨,甚至还霸占了狄氏的“天穹庐”,把住在天穹庐里的人统统赶了出来,只能风餐露宿,靠和其他族人一起挤。 狄叶飞和他的一群高车同袍自从使者们来了,一直低调的在营地里活动,很少出帐篷。他们是魏国人,狄叶飞长得也确实好看,狄姓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帮着他们远离这群使臣,每天为他们送吃的和水,替他们掩饰身份。 直到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使者也来了金山。 木兰无长兄_600 闾毗的使者倒没有大张旗鼓,他镇守西境,西边的高车人里有不少是他的属族,但他不喜欢用高车人,所以西边零散的高车部族也就逃过一劫。此时他派人来,不但高车人诧异,连这些王子派来使者也诧异的很。 谁都知道吴提现在正在争取闾毗的支持,其他的王子也都是一样,此时使者来了,自然有不少眼线就在他身边转悠。 闾毗的使者要找狄氏的“阿其火”,因为狄叶飞之前打过招呼,很快他就被请到了狄叶飞的帐中。 初次见到狄叶飞,这位使者也是被狄叶飞的“艳色”震慑了一会儿,但他毕竟是闾毗的心腹,所以很快移开了眼睛,取出一封信函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请您务必记得你们之间的约定……” 狄叶飞推开他的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识字。”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也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使者却一点也不惊讶,若是这位识汉字了,才真让人吃惊。他点点头,却继续把信函放在他手中。 “右贤王说了,这是信物,就算不认得也没关系,留下来也是凭证。” 狄叶飞这才接下。 “最近一段年时日,柔然王庭频频来人,各地的部落主也纷纷都来人要东西要牛羊要青壮参战,敕勒部族都很生气。此时只要能有件事挑起所有人的不满,这些王子的使者就能被驱赶走,到时候为了得到庇佑,便会归于右贤王大人的帐下……” 狄叶飞见那使者开始满意地笑,又接着说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安全如何保证?我们族中的老幼太多,一旦抵抗各路王子的报复,势必要死许多老弱妇孺。我们虽能为了生存一搏,可族中的希望便是孩子,不能有失。” 那使者没想到这个女人想的问题如此多,也没有被“可敦”的位置冲昏了头脑,此时对她开始有些敬佩,语气中也不免带出几分尊重。 “那依您的意见,是希望我们如何配合呢?” 他出行时,闾毗再三叮嘱他要对她尊重,要对敕勒部族的所有高车人尊重,因为此时高车人是他争夺汗位的关键。但柔然人对高车人的压迫已久,这个使者再怎么调整心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 不过他毕竟是闾毗千挑万选的,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我准备让族中所有的老幼往南撤,撤到南方去……”狄叶飞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弱妇孺不能打仗,还会成为重点报复的对象,留在族中,反倒会让我们族中的战士担忧。即使我们想为右贤王效力,但家人的安危一日不能保障,我们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开手脚……” “所以,我想带着族中老幼先去南边的山上躲避一阵子,等内乱结束了,再回返各族之中。至于族中的青壮,便听凭右贤王的调遣。” 才怪。 族中的青壮男丁,那是要集合起来直插柔然王庭的后路,断掉退路的。 “这么大举迁徙……” 此时北魏出兵的消息还没传到北面,这些使者更是早早就出发了,不知道南方现在的局势,第一个先想到的是这么多老幼迁徙会不会被发现,而不是事情可不可以做。 “金山会盟之后本来就会有部族陆陆续续的离开,我们的青壮依旧留在这里,让老弱妇孺乔装成已经离开的部族就是了。”狄叶飞知道西境是闾毗的地方,他们离开不可能不被右贤王发现,索性先忽悠一番。 “到时候请右贤王行个方便,若是看到我们的族人还请放行,给个方便。”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右贤王大人商议的,不但放行,若你们的族人愿意和我们结盟,我们甚至可以提供你们一路南下避难的物资和保护。”那使者回答的很干脆。 “只是口说无凭,我希望你们也能拿出你们的诚意让我们看到,你们觉得呢?” 狄叶飞这几日也正好想做一件大事,此时闾毗的使者来的正好,便轻轻一笑,眯起绿眼。 “这是自然,还请您在我们的营中多住几天,看场好戏。” 吴提是左贤王,阐丽可敦的亲子,身份尊贵,能在他身边随从的心腹,不是部落主的子女,就是后族的族人,像是鬼方这样由马奴升上来的心腹,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所以这次拍出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大部落的继承人。他是阐丽可敦的亲外甥,母亲是阐丽可敦的姐妹,在吴提身边都受人迎奉,更别说“屈尊”来奴族的地方了。 这位叫洛汗莫的使者带着一百多骑而来,一来就霸占了高车人视作“神圣之地”的天穹庐,将天穹庐里的人都赶了出来,又让狄氏送上美女和美食,在这几日里尽情挥霍。 狄叶飞之前打探过,这个使者不贪杯,性子也不愚蠢,只有一样,好色。 虽说狄叶飞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外貌打主意,但有的时候,若能利用自己的外貌成就大业,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的牺牲。 木兰无长兄_601 无非就是被人看看,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在狄氏一族中安排好了高车士卒和狄主真的族人,又在营帐中洗干净了脸,将头发和脸整理的分外整洁以后,刻意露出头脸,就经常在天穹庐旁边晃悠。 原本屈贺余还劝他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的,这样刚容易让洛汗莫上钩,只是狄叶飞实在想象不到自己穿着女装是什么样子,而且草原牧民的男装和女装说实在话也没多大区别,他便拒绝了这个玩笑大于合理的建议。 正如狄叶飞所预计的,洛汗莫无意中看到狄叶飞的脸以后,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了。 “站住!前面那个女人你别走!绿眼睛那个!” 狄叶飞脚步匆匆,根本不给他留住自己的机会。 洛汗莫果然中计,正是因为那惊鸿一瞥,他对狄叶飞的惊艳更是让他如同小猫挠心,连忙追出帐外。他的随从等人自然不会看着主子跟个陌生女人跑了,也跟在身后。 于是狄氏营地里便上演了这样一幕。 狄叶飞在前方一路小跑,仗着自己先来的狄氏营帐,在营帐中东躲西藏。那洛汗莫虽然不识地形,但他霸道惯了,一路推倒杂物,直穿营帐,劈裂帐篷包抄近道,没一会儿就追上了狄叶飞。 狄叶飞身材高挑,若从背影上看,并不像个女人。无奈狄叶飞的脸太过有欺骗新,草原女子高壮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洛汗莫是典型的草原男人,不喜欢娇小可人型的女子,对狄叶飞更是紧追不舍。 两人一个人逃,一个人追,终于被引到了埋伏的地点,狄叶飞便停下脚步,丝毫不惧地转过身子,冷着张脸问: “你追我做什么!” 洛汗莫一看着狄叶飞果然长得美貌,尤其一双绿眸更是勾人心魄,顿时色心大起,连冲几步。 “我可是你们的主族吴提王子派出的使臣,你们狄氏这几日派出的美人都不够滋味,原来不是没有美人,是藏起来了!” 那几个跟着洛汗莫的随从也是被狄叶飞横眉冷对的样子惊艳到了,连忙高声符合: “少主,我们把这个女人先绑回去,正好去问问狄氏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用丑八怪敷衍我们!” “就是就是,这等美人儿,居然给藏起来了!” 被这些人猥琐的眼神扫过全身,狄叶飞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心中的厌恶之情更是无以言表。见洛汗莫已经冲过来要动手了,他立刻紧握着藏于袖内的匕首,准备进行刺杀…… “住手!放开她!” 就在这时,一声吼声如霹雳般响起,震得诸人连忙看去。 只见一个黑壮的小伙子低吼着冲了过来,直接推开洛汗莫。 正是斛律家那个傻小子斛律蒙。 原来斛律蒙自从狄氏也来使者以后就一直担心那日晚会时见到的狄叶飞,这才悄悄来了狄氏的营地寻找狄叶飞的下落,看他是不是安好。 狄叶飞长得太过美貌,加之皮肤比高车人要白嫩,明显鹤立鸡群,他虽被狄叶飞拒绝,但心中一直对“她”念念不放,更是将狄叶飞当做心中女神一般的人物。 这洛汗莫色中恶鬼之名在外,他心中实在挂念至极,就找到了狄叶飞的住处附近,结果就遇见这场追逐,跟着追到此处。 他不明白,狄叶飞这样的美人被追赶为什么没有狄氏部族里的年轻人出手相救,一根筋的脑袋在他找到答案前就让他已经先出了手。 洛汗莫本人相当武勇,并不是纨绔子弟一般的人物,否则吴提也不会对他予以重任。斛律蒙在同龄之人中虽然厉害,但和洛汗莫这样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比起来,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菜鸟,没有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哪里来的愣头小子,耽误我的事情!” 洛汗莫狰狞地笑道:“鸟毛都没长齐就和老子争女人,还想英雄救美?老子把你头砍了,让你当没头的英雄!” 斛律蒙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死命的挣扎起来,洛汗莫的随从上前将他按住,看着洛汗莫将斛律蒙吓到两眼无神,顿时也嬉笑了起来。 此时的狄叶飞握紧了匕首,心中纠结挣扎。 高车六族之中,以狄氏人数最多,斛律氏实力最强大,族中控弦之士最多。可以说,敕勒所有部落里,只要狄氏和斛律氏归顺了魏国,其他的部族也都会纷纷归附,不会再有其他的意见。 斛律一族的族长谨慎多智,对于归附之事一直游移不定。若是他的儿子被吴提的使者杀了的话…… 木兰无长兄_602 若是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不会善罢甘休,那么…… 狄叶飞看着洛汗莫抽出随身的佩刀,猫戏老鼠一般将佩刀在斛律蒙的颈边东量一下,西晃一会儿,好像在考虑从哪边下刀。 只要斛律蒙死了,你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就和吴提有了矛盾……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 斛律蒙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热血上头便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之惧怕可想而知。 但洛汗莫这种逗弄人的法子倒激起了他无端的愤怒,所以斛律蒙强压住自己的害怕,只回头看了狄叶飞一眼,似乎只要看见他,就能抵抗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般。 正是这一眼,让狄叶飞瑟缩了一下。 此时斛律蒙的眼神和死于他怀里的卢日里似乎重合了,那眼神中的“不后悔”和“遗憾”像是烧灼着他的内心,疯狂地缭乱了起来。 “不后悔……莫哭……” 卢日里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 只要斛律蒙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狄叶飞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洛汗莫举起佩刀,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游戏,而想要吓唬美人让她屈服的目的似乎也已经达到,所以准备砍了斛律蒙了。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奴隶之族里的少年,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 “要怪就怪你看错了人,看上了我……” “狄叶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了。这是这个世界的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问心无愧,便能一直昂首立于世间……” 火长花木兰安慰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对不起了,大魏的同袍们。 我明明知道斛律蒙死在这里有利于我们…… 狄叶飞睁开眼,突然出声叫住洛汗莫。 “不要杀他,我跟你走。” 狄叶飞看着地上疯狂摇头的斛律蒙,凝视着露出意外神情的洛汗莫,继续说道:“杀了他,你就犯了众怒了。他是斛律族长的儿子。” 若说美人之前的话让洛汗莫露出欣喜若狂的得意表情,那他后来的话就让他的脸色僵在了那里。 斛律一族能征善战之名即使在柔然也赫赫有名,洛汗莫也不想惹这么个麻烦,当下收起佩刀,示意几个随从放开斛律蒙。 “美人儿既然求情了,我就放了这个傻小子。”洛汗莫笑着一把抓住狄叶飞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 “嗯,小美人儿身上味道真好,不像其他女人,一股子羊骚!” 狄叶飞忍住将刀子插进他心里的冲动,瞪着地上的斛律蒙斥责了起来:“你还嫌连累我连累的不够?快滚!” 斛律蒙犹如斗败了的公鸡,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自己正涌出来的眼泪。 “狄家姐姐,你不要生气,我……我会娶你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你的!” 他嚎啕大哭着奔离了这里,哭声中满是对自己无力的后悔和无奈,足以让人心生同情。 洛汗莫等人对着斛律蒙的背影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木兰无长兄_604 与此同时,哭着回去的斛律蒙自然是引起了斛律氏族众人的注意,斛律蒙虽然年纪小,但因从小强壮长得也老成,很少做出这种小儿姿态。更何况斛律蒙的哭声充满不甘和悲戚,斛律光斗疼爱这个憨直的小儿子,听人说他哭着回来,立刻就去他的帐篷里问个明白。 等斛律蒙充满愤意的说完事情的始末后,斛律光斗的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你莫哭,那位绿眼的狄氏子孙不会吃亏。他根本就没亏可以吃。” 身为魏国的使臣,若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北上? 一群魏国人穿越柔然腹地来到金山,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阿爷,阿爷,她是为了我才委身那个混账的,我要娶她,我要娶她!”斛律蒙摇着斛律族长的袖子。 “娶你个大头啊!”斛律光斗一拍儿子的脑门,发出“嘭”的一声脆响。“果然是空心的!那狄叶飞是个男人,你怎么娶?” 他不似其他只看脸的睁眼瞎,鲜卑女人地位再怎么高,也断没有让女人从军,让女人当使臣的可能。这狄叶飞只不过长得漂亮,身上的骨架也不粗壮,所以被人当成高挑的西域女子罢了。 “怎么可能是女的呢!”斛律蒙擦了擦眼泪。“她说她要跟着洛汗莫,还说叫我滚,一定是气急了才这样。洛汗莫是什么人?男的骗他还能留下命吗?” “所以我们真要谢谢他。他是假装成女人……” 话说到一半,斛律光斗突然一愣。 假扮成女人。 狄叶飞这样的身份,以身冒险引出洛汗莫,甚至不惜被当成女人,是为了什么? 我这傻儿子,又到底撞见了什么? 在如此残酷的柔然存活,还带着所有的部民越来越壮大,斛律家族靠的不仅仅是人多势众。 斛律族长只是往深处想了想,就被后背突然升起来的寒意吓了一跳,看向儿子的眼神也变得庆幸了起来。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如果他猜的没错…… “族长,族长,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斛律部落的青年急慌慌地冲进帐篷中。 “狄氏那边听说因为洛汗莫想要强奸女人,被愤怒的狄氏小伙子们血洗了天穹庐。袁纥氏、护骨氏和其他几个部族的年轻人也有样学样,把这次派出来的使者全部给杀了!” “什么?” 斛律光斗吓了一跳。 “袁纥氏和护骨氏的怎么也死了?” “听说狄氏那绿眼的狄叶飞有许多追随者,年轻人都想跟着他建功立业,去南边施展抱负,狄氏的小伙子们杀了洛汗莫后,提着他的脑袋怂恿了一批其他部族的汉子跟着他们一起干了……” 那青年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过程,“现在我们族里的使者听到了消息,想要跑了,族长,怎么办?” 斛律光斗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惊得有些无暇反应,斛律蒙听到洛汗莫的下场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那混蛋死了?死的好!我就知道我要娶的女人很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样。阿爷,我们也把使者杀了吧,我们要和其他部族同进退啊!” 这是高车人一直存活至今的根本。 共同进退,一起御敌。 斛律光斗虽心乱如麻,但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了,立刻出帐带领能作战的勇士去截杀派来斛律部的使者。 “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包括其他部族的使者,哪怕已经跑了,追赶几天几夜也要把他给找出来杀掉!” 斛律光斗咬牙道:“我们部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各位务必拼尽全力!” “是,族长!” “杀光他们!” 斛律一族的骑兵追击已经开始逃跑的使者,其他部族的使者被杀已经木已成舟,无奈之下也只有尽力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 斛律光斗伫立在原地,正好遇见护骨部族的族长满脸怒容的跑到他们的营地里来,拉住他的手就开始大骂: “那个魏国来的混蛋,黑心鬼!脸长得那么好,手段怎么这般恶毒!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居然把所有使者都杀了!” “不,不是都杀了,还有使者没死……”斛律光斗看着原本还一脸庆幸的护骨部落族长露出震惊和害怕的表情,叹了口气。 “这个年轻人……真是聪明的要命。他已经掌握了狄氏,知道斛律部的意见很重要,在逼我选择呢……” “那你的意思……” “我能怎么办?看你们被报复而来的柔然骑兵杀了,然后去跪舔我的主子吗?”斛律光斗冷笑一声,“我已经派人去追杀那些使者了,他们活不过今天。” 护骨虽然气愤,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式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怎么善后。狄叶飞即使是高车人,那也是魏国生魏国长的魏人,自然是多为魏的局势考虑。 何况其实并不是不能双赢,只是风险太大。 “那……那我也去准备准备南撤的事情……”护骨族长跺了跺脚,“哎,哎!作孽!作孽!” 他连骂三声,这才返身回了族里。 斛律光斗其实是高看了狄叶飞。狄叶飞没有怂恿斛律部的年轻人跟着高车士卒杀死使者,纯粹是因为他的能力不够。 斛律光斗做族长做了二十多年,族长人人都信服他。斛律蒙喜欢狄叶飞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可斛律家几个姐妹因为狄叶飞拒绝弟弟的事就对狄叶飞态度十分不好,惹得斛律部族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们都不好和狄叶飞等人太过接近。 狄叶飞武艺高强,出身南方的大魏,长得又美貌,自然有许多年轻人对他好奇。狄叶飞性子冷淡,不太擅长交际,但他带出来的高车士卒不是假的,尤其从参军帐特别被派出来的几个,一个个都是人精。 狄叶飞想要杀了使者逼他们不得不反,一群人议论了一晚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能动的使者都动了,大家一起反。 光狄氏有什么用?狄氏只有高车六分之一的人而已! 而后几天使者搅得高车部族天怒人怨,狄叶飞借着自己的脸诱出了洛汗莫,所有人同时下手,确实是杀了这些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除了斛律部。 狄叶飞要是能鼓动斛律部的人,也就不会寄予希望在洛汗莫杀了斛律蒙,好让斛律部彻底和柔然交恶上了。 但狄叶飞杀人,本来就是希望能有柔然人逃回去报告此事,彻底让两族闹翻的。莫说以斛律光斗的性格,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一定会归顺,就算没有归顺,这种局势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一个部族想要成事,永远都靠年轻人。高车一族的年轻人们早就已经不满柔然的统治久矣,就如一点就着的炸药,立刻炸响了起来。 到了傍晚,狄叶飞已经开始在和狄主兵拿着地图讨论南下的路径了,突然有人来抱斛律光斗来访。 他是带着柔然使者的头颅,来给狄叶飞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 狄氏的族长莫名其妙地看向狄叶飞。 “没什么,我白天救了他儿子一命。其实也是因我而起,算不得救人。”狄叶飞站起身子去迎接斛律光斗。 这位是真正的人杰,不可怠慢。 斛律光斗一见到狄叶飞,先是抛下手中使者中主使的脑袋,然后上前以高车人的礼仪抱了狄叶飞一下,用左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右边肩膀。 “先谢过恩人,救了我家的傻小子……” 他又抱了一次,用右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左边肩膀。 “再谢过恩人,没有以我儿子的死算计我们的部族。” 斛律族长不是蠢人,事情发生后,只要把整个过程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狄叶飞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木兰无长兄_605 话说完后,斛律光斗在狄叶飞震惊的眼神中大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和他贴了贴面。 “你是个仁慈的人,我相信大魏也是仁慈的国家,我们愿意归附。” 三抱之礼,代表斛律族长想和狄叶飞结成异姓兄弟。 这般的殊荣,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218章 什么差事 世人皆知“魏国铁骑天下惊”,以绝大部分军户为构成的魏国骑兵确实胜过同时代的许多国家,但贺穆兰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北破柔然居然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难怪拓跋焘一听到王庭起了内讧立刻就要出兵,甚至不顾源破羌等人根本就没带过几天左军,自己甚至和虎贲军磨合也没多久。 因为这场战争,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式的碾压,不需要很多技巧。 柔然到了夏天需要放牧四方,即使是同一领地同一族群里的部落,也要分散开放牧,否则那一片草地很快就会被牛羊吃秃掉。 由于部落四散放牧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去,根本无法有效的组织起抵抗。 柔然聚族而居,小的部落只有几十人,大的几百人,上千的极少,而魏国骑兵的建制,一个主将最少有两千骑兵,再加上替马等等,遇见小的部族,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法、统帅能力,号角一起,直接踏破营帐,杀死抵抗的人,掳获人口、牛羊,就可以得胜归营。 鲜卑也是草原民族,也曾生活在这片草原,对于牧民的生活再也熟悉不过了。他们回到草原,和过去无数朝代汉人抗击游牧民族不同,鲜卑人的地方自己就产马,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 广袤的草原是世界上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区。 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少补给,只要带上十天的干粮,就能横扫一大片柔然牧场,破灭无数部族,获得需要的补给和战利品。 什么战法、兵法、虚实,全都是用不上的,每每铁蹄所到之处,获取牛羊人口无数,上千的柔然家庭支离破碎,儿女沦为奴隶,每一个北伐的魏国士卒的脸上都写着“胜利”,写着“掠夺”,写着“狂热”。 贺穆兰终于了解了,为何北征柔然之前的三军大比让那么多人疯狂。因为北征柔然,大概是魏国最容易得到军功的一次了,只要在那时当上将军,很快就能官升几级。 其他国家还有坚城,有利箭,有不屈反抗的将士,而在这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欢迎所有人来到这里,能不能获得胜利,就全凭你的本事。 在某一刻,贺穆兰明白了为什么源破羌和丘林莫震等人会在这个时候调入黑山大营之中,因为他们就是拓跋焘放在这里得军功的。 他们只要带着兵,而兵卒看到有利可图,不需要他们如何指挥,就会自然地去获得胜利。魏国的兵是最好带的兵,因为没有粮饷,魏国的骑兵各个都渴望胜利,只要得胜归还,源破羌和丘林莫震就能凭借军功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这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在黑山大营领军…… 谁在乎? 贺穆兰的政治和局势上的迟钝让她之前根本看不到这一切,所以也不能理解丘林莫震和源破羌的空降会让黑山那么多人不服,并不仅仅是他们是新来的。 自己人被作为跳板和帮忙刷经验值的工具,是个人心里都不会愉快。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柔然腹地,贺穆兰领悟的东西也在越来越多。 她杀戮到麻木之时,为了抵抗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一些问题,那些之前完全不会想也不用想的事情,就这么福至心灵的一下子全部参透了。 库莫提的大度、夏将军的隐忍、左军为何主帅迟迟不至,拓跋延大将军为何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镇守大营…… 西线为何要由长孙翰司徒带领而不是拓跋延…… 等回到黑山,怕是大营就要换一位主帅了。 “花将军,我也是佩服你。作战的时候你居然还能神游天际!”左军的一位将军和贺穆兰共同出行,负责在这处扎营之地的方圆百里之内进行巡查,防止由蠕蠕埋伏。 魏国在柔然扎营的地方不是很多,因为魏国铁骑跑的太快,辎重队伍常常跟不上,杂役们又大多耗在打扫战场和看管、运送俘虏的事情上,所以每一处大本营都很重要,不容有失。 否则扫荡回来的骑兵找不到大本营,到下一处还不知道要多远了。 “那个,算不上作战吧……” 贺穆兰叹了口气。 “只不过驱散一群惊慌失措的牧民而已。” “不要小看牧民,只要给他们战马、武器和领袖,他们随时也能变成控弦的战士!”左军那位将军很喜欢这位小将,说的也不免多些。“当年我大魏曾数次打退蠕蠕人,也曾深入草原毁了无数部落,但很快他们还是能繁衍壮大。不要留有一丝侥幸,警醒点!” “是。” 贺穆兰打起了精神。 是啊,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便是整个时代的特征,是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世界里生存的方式。 资源就这么多,一个国家想要强大起来,就只能先壮大自己,再消灭敌人。这就和养蛊一个道理,活到最后的,才能真正活下去啊。 “附近都没有敌踪,唯一发现的也只有一些牧民,不成气候,我们回返吧,等押送辎重和粮草的队伍到了,有的忙活了。” 左军这位将军鸣金收兵,贺穆兰见了之后也立刻鸣金,跟随回营。 地弗池,这原本是西边草场上牧民最爱驻扎的地方,如今这里的部落也已经被魏人踏破,重新起了一片军帐。 地弗池的水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汇集而成,这一块地方属于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当然,现在属于西线大军。 贺穆兰和这位将军回军帐复命,一掀开帐帘,顿时一愣。 长孙大将军的下首跪坐着一大排将军,似乎是在议事,而且已经议论了好一阵子了。 “大将军,虎贲将军花木兰轻车将军依古伐,前来复命!” 随着两个人的进帐打断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他们露出感激的神情。贺穆兰和依古伐对视一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奇怪。 长孙翰见他们进来,表情总算是好了点:“西边和北面可有发现残存的部落,或者新来的大军?” “并无发现踪影。”那轻车将军抢先回答,按下中途驱散了一群牧民不提。 贺穆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但此时她卖队友也不合适,所以只打定主意等下告知夏将军这件事,也就沉默不言了。 长孙翰嘱咐左军将军和右军将军巡逻日夜不能停,便让贺穆兰和依古伐先在帐中听令,脸色有些不好地和他们说: “你们来的晚了些,怕是不知道。我刚刚收到军报,陛下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至漠南。我西线如今只到了这里,速度竟是比东线差了一大截……” 贺穆兰一听长孙翰的话就知道为什么人人脸色都难看了。 东西两线共同征讨柔然,但因为西线居住的蠕蠕人比较分散,水源地又没有东边集中,所以行军要比东边更慢。 加之拓跋焘率领的的羽林军和中军都是以疾行著称,拓跋焘又善用骑兵,这一番半个多月过去,西线还没摸到王庭的边,东线就已经到了漠南了。 东西两线一同攻占柔然王庭,但柔然的王庭并不像汉人的皇宫,它是会在东西游走的,范围就在天山和燕然山水草丰美的山谷之间。 柔然王庭就是一大片帐篷组成的群落,若说靠着什么围墙之类守护那都是扯淡,所以几乎是谁能先到达柔然王庭,谁就能立下首功。 长孙翰和这次随他西出的大军自然都希望早些打到王庭,可也不敢和拓跋焘抢这个功劳,但不管怎么说,若是皇帝已经赶到了,西线还在慢吞吞抢人口牛羊踏破部落,回头功劳不说,臧否肯定不少。 所以长孙翰这次召来所有将军议事,便是来下达命令,舍弃辎重,带足口粮,率轻骑兼马奔袭,去和拓跋焘会师的。 “可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一片全部打下来了!”一个将军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现在我们轻骑兼马的去东面,这里的蠕蠕就会全部逃散,等我们攻下柔然王庭,这些蠕蠕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柔然王庭的人口牛羊肯定是归陛下的,沿途要奔袭就不能停下来继续劫掠,西边本来就没东边富饶,这一趟下来,倒是没捞着什么。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斩之!” 长孙翰似乎之前已经被众人否定的态度激怒过,所以此时表现出十分决然的表情。他是朝中地位最显赫的辅国大臣,又是大帅,这些将军虽心有不甘,可还是忍住了。 “此外,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想要归附,和蠕蠕们决一死战,抄其后路。为防蠕蠕报复,高车部族用高车载了老弱妇孺南下,我们必须要有一支队伍出去迎接护送这支部族,把他们接到后方的大营里,由营地驻扎的将士们保护。”长孙翰头疼的是拓跋焘为何又把这种事交给他们的人。 木兰无长兄_606 “陛下的旨意,让西线人马保护这支队伍,务必安全到达后方。” 东部高车和北部高车势力更加庞大,柔然上方整片领土都是敕勒人的地盘。只要高车人一旦归附,便胜过千军万马。即使蠕蠕想要北逃或西逃,北面和西面都有高车人的部落,自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高车归附当然是好事,可帐中的将军们都不高兴,谁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保护老弱妇孺? 还往后方送? 谁都知道军功在东边的柔然王庭! 一时间,帐中静默。 丘林莫震四周看看,见没有人说话,明显都不愿意接这个差事,正准备站起身接了它,却见坐在夏将军下首的贺穆兰站起身,抱拳道: “末将愿率虎贲军前往!” “不行,你的虎贲军是我右军的精锐骑兵,怎么临时调动去做这种事!”夏鸿直接站起身否定,又对长孙大将军躬身道:“末将麾下的花木兰思虑不周,请长孙司徒不要见怪!” 夏鸿生怕花木兰脑子一糊涂跑去做这等浪费兵力的事情,根本不给贺穆兰解释和请命的机会,直接推翻。 “虎贲骑骁勇,这种护送的差事,又是在西线相对安全的地方,只要派两三千人去足矣。虎贲骑是前锋军,去接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花将军一片为国的忠义之心虽值得赞扬,但却不可取。”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也起身否决。 “我和花将军有切磋过,他临阵机敏,确有大才,应当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这种闲差。” “此事攸关十万高车部落的效忠,怎么会是小事?”长孙翰想了想,望向帐中其他的大将,扬声道:“诸位将军也是这种想法?” 此时人人都担心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叫他们上场冲杀,甘当先锋,自然是人人踊跃自荐,如今要轻骑兼马奔袭王庭的时候,却叫一支部队调转方向在这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谁能愿意? 所以一时间,大部分将军都附和着长孙翰的说法,将那高车一族老幼的安危和性命说的无比重要,俨然高车一族只要有一点不对就会影响整个大局,最终也会失利一般,说的是右军的夏将军、王将军和突贵等人脸色铁青,恨不得咬死这些人才好。 夏鸿对贺穆兰顿时起了恨铁不成钢之心。贺穆兰生擒鬼方一时引起魏国无数人的注意,很多要臣重将都在等着她在此次北征柔然中大放异彩,可留在后方接送高车人…… 贺穆兰会自愿请命,倒真不是脑子一热的后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高车人的安全肯定关系着北征蠕蠕的局势,若她记得没错,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是大檀朝着西跑了,拓跋焘却中了埋伏没有下令再追击,结果柔然王室不灭,又苟延残喘了下来,没有达到此次北伐彻底踏平柔然的目的; 柔然的可汗即使是逃跑,也不可能只带着一丁点人,那他只要是往西逃的,自己还留在西边,就一定能找到他们的军队。 到时候生擒了大檀,或生擒了吴提,柔然就等于是废了。没有了汗王和王庭的柔然充其量只能算是卢水胡或者羌人那样的部族,再也没有了凝聚力和大的气候。 其次,狄叶飞还留在金山南麓会盟之地,此次高车的老弱妇孺南下,狄叶飞也一定是要南下的。他只带了两百人马出去,却护送这么一大批老幼,若是路上遇到蠕蠕追击、或是遇到其他危险,难保不会送命在这个地方。 狄叶飞性格倔强,责任心又重,断后也不是不可能。为了避免这种事情,贺穆兰亲自去迎,至少能让同袍多一点保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为现代人的三观实在已经不堪重负,每日做着“杀戮”、“抢掠”,“杀戮”、“抢掠”,被牧民唾骂,被牧民哭求饶命的日子,已经快到了爆发的极点。 她情愿和蠕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较量,也不愿这样一直进行着屠杀。 她记得这场仗打了半年,四月出征,十月就大胜回返平城了,由于柔然王室逃跑了大半,这场仗最后继续升入草原内部,把东部敕勒和大部分的其他游牧民族全部打残了,然后抢夺了无数部族到了漠南放牧,不允许他们再回到故地继续繁衍,便于大魏日后监管。 东部敕勒便是高车,只不过早就迁徙到了这里,而且也有了自己巨大的汗国,名义上归属与柔然。既然后来还是要往那边打的,她去接纳的高车人一定就有大用,说不定后来打高车还有用途,所以刷刷好感度很必要。 高车归附后瞬间成了北魏军中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狄叶飞后来高升的那么快,和高车人地位的提高也有很大的关系。 前世东部敕勒归附是被打到归附的,如今有西部敕勒劝降,若是真能劝降成功,自己归附的地位一定比大败后归顺的更高,再加上没有多大损伤的归附,又带了无数牛羊马匹,想来一跃就会成为杂胡里最重要的一支。 正是因为熟知高车人的重要性,贺穆兰才自愿接下这个任务。 可正如夏鸿所说,贺穆兰带的虎贲军是右军的精锐,任何一位主帅都不会喜欢底下的部将如此自作主张,所以夏鸿即使再怎么欣赏花木兰,见她如此乱来,都升起了怒意。 就在这个时候,丘林莫震站了起来,对长孙翰开口:“长孙大将军,花木兰确实是我右军重要的将领,我身为右军的抚军将军,理应以右军的大局为重,便让我率领部将,去护送高车人吧。” 又有人抢这差事,右军诸人总算是如释重负。比起花木兰,他们自然是更希望丘林莫震接下这件事。 王将军没想到丘林莫震居然会站出来讨要这个差事,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假模作态呢,还是真的以大局为重。 他从丘林莫震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担忧和真诚,并无其他。王将军自认看人还算准,见这丘林莫震确实是个知大局、懂牺牲的鲜卑人,心中之震动,可想而知。 一群人推来避去,又有请命的被阻止,到惹得长孙翰板起了一张脸。 他成名之时,这一帐里包括夏将军都还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他们这样作态是为了什么,当下一拂袖,冷声道: “你们以后会后悔的。此事我已经有了安排,你们不需要多操心。夏鸿和花木兰留下,其余众人都离开吧。” 一群将军都摄于长孙翰的威严,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帐。王将军和丘林莫震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被长孙翰的亲卫“请”离了大帐,到了门口把守。 长孙翰等到帐内外都没有人了,亲卫也在十步之外把守绝不会偷听到,这才开始在帐中踱着步子。 贺穆兰穿越前最害怕的,就是领导不说话,光思考。因为一般这个时候,往往代表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而且非常麻烦。 长孙翰踱步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夏鸿和花木兰面前,按住了夏鸿的肩膀。 “夏鸿,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会害你。此次去迎接高车人,必须得花木兰去。” “这……将军,我不懂,蠕蠕现在大败,就算有大军也会攻击我们的军队,不可能去攻击高车人,为何要派出虎贲军……” “因为接的不仅仅是高车人。”长孙翰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夏鸿,我知道你爱才,希望部下能够崭露头角,此次花木兰接下这个命令,看起来是远离了战场,其实才是真正得功的时候。这个任命的人选是崔浩和库莫提推荐的,陛下亲自下令,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是花木兰。” 这话一出,贺穆兰和夏鸿都是一惊。 “崔太常和鹰扬将军?” “陛下?” “是。我留下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慎重,尤其是夏鸿,不能让右军军心动摇,以为是军中不能公正对待右军。”长孙翰看向贺穆兰,笑着说道:“你自告奋勇接下此事,说明陛下没有看错人。” “将军谬赞了。” 贺穆兰心中叫了一声惭愧。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我便与你们明说,高车人归附,那些老弱妇孺自然是真的,不过其中还有几个大人物,这才是此次让你去保护的关键人物。她是北燕的乐浪公主冯氏,也是柔然斛律可汗的可敦、如今柔然可汗大檀的阏氏、柔然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亲生母亲。” 长孙翰继续说道: “她和大檀育有一女,也被送了出来,如今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也会被我们在柔然的探子送到高车部族中,跟着南下。” 夏鸿久在军中,自然知道过去几年来,一直有柔然的探子和使者联系柔然王庭,在柔然王庭里有一位大人物是他们大魏的内应。这次朔州的事情若不是在柔然大军出动之前就送达了黑山,他们的陛下说不定已经被生擒了。 此前夏鸿一直在好奇这位大人物是谁,为何会帮魏国对付自己人,如今一听,心中竟是如明镜一般,哑然失色道:“难……难道……难道那个人是……” “正是他。”长孙翰便是最早建议拓跋焘活动柔然进行分化的大臣,柔然很多部落之间都有仇恨,每一次可汗之位更迭也充满了血泪和阴谋,结下许多血海深仇。 当年闾毗的父亲被驱逐到北燕,原本已经死了回国之心,谁料大檀派兵平了乱,柔然一下子又平和起来,于是斛律可汗借了兵准备回柔然去,结果却在半路中被北燕的士卒们给杀了。 这些士卒到现在也找不到,可事后大檀遣使和北燕交好,赠送了斛律可汗当年赠送给北燕一样多的聘礼,又娶了斛律可汗求娶的乐浪公主为阏氏,登上大汗之位,就让许多有心人怀疑斛律可汗的死并不寻常。 郁久闾毗明显不是蠢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还当上了右贤王,所以只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位右贤王就彻底倒戈,和魏国结成了盟友,想要替父报仇。 “正是因为右贤王托付了家人给我们,陛下才相信他一定是要归顺我们,而不是想借我们的手登上蠕蠕的汗位。大檀的阏氏不是普通人物,一旦失踪必定有人追查,你们要保护好乐浪公主的安全,直至回到我们的营中。”长孙翰说,“而且,陛下还要花木兰做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对两人道: “陛下要花木兰领着归顺的高车勇士,去断了蠕蠕西遁的退路……” ☆、第219章 解决隐患 木兰无长兄_607 贺穆兰带着虎贲军走了,留下许多将士或唏嘘不已、或幸灾乐祸的议论。也有许多想的太多的,从“花木兰”想到“丘林莫震”再想到“源破羌”,留下难掩的可惜之情。 莫不是想要丘林莫震和源破羌早日出头,所以才这般针对花木兰?谁都知道花木兰是最近得意的后起之秀,她赚军功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若是为了早日立功而排挤花木兰,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手段…… 也太不光明磊落了一点。 不管别人怎么想,西线的大军开拔了,只留下地弗池边的大营和留下来的杂役。全军抛弃辎重,轻骑兼马的朝着柔然王帐而去,去和拓跋焘会师彻底破了柔然王庭。 贺穆兰却带着虎贲军和参军帐中的参军们继续往西北方向而去,据说高车的队伍中也有魏国之人作为联络之人,所以贺穆兰不用担心接不到人。 贺穆兰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自然是毫无异议,可是她底下的虎贲军却不能理解,士气一路低落,不过才两日功夫,就已经压抑到埋锅做饭都有人摔金柝的地步。 “我们为什么要干这种差事?”一个虎贲骑越想越气,“老子从军不是为了接老弱病残的!老子要沙场杀敌,老子要建功立业!” “得了吧,你就是可惜不能再一路抢过去了。”一个老兵笑他。“你没发现连我们将军都没说什么吗?将军都没说什么,你气什么?” “我们将军的性子就是太好!”那虎贲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说我们虎贲骑自将军调来以后屡屡得功,有人怕虎贲骑抢了功劳,想了其他法子赶我们走呢。去年花将军刚刚大比赢了的时候,也是左军的人怕她爬的太快才想了法子害她的……” “瞎说什么呢!”阿单志奇从这群虎贲骑身边过,顿时停下脚步瞪了他们一眼:“背后议论主将,那是谤军,你们想挨鞭子吗?” “阿单将军,你可别告状……”几个虎贲骑发现是脾气最好的阿单志奇,连忙堆起笑容求饶:“我们就是说说。这不是憋得慌嘛……” 阿单志奇一年多就从普通的兵卒升到百夫长,又从百夫长升到裨将,又进了右军待遇最好的虎贲军,心中知道全是沾了贺穆兰的光,对她也就更加尊敬,他和当年的王将军一样,自发的做起了许多不属于裨将做的事,其中就包括维护贺穆兰的威信。 在军中,一个将军若没有威信,临阵生乱便是寻常之事,所以阿单志奇寒着脸,厉声道:“军令如山,莫说如今只是让我们去接人,便是吩咐我们去断后,去送死,只要将军一声令下,难道还能违背吗?下次再要让我听见,我直接拉出去抽鞭子了!” “是,阿单将军,您……” “做你的饭,不要再乱说话了!” 阿单志奇骂完这个士卒,转过身去,却是满脸担忧。 这几天,这样的话他不是听到一次两次了。之前得各位将军看重,虎贲军做了许多次先锋,得的军功不少。贺穆兰又是大方的主将,若是得了东西,都是一半和底下的将军们平分,剩下的士卒们平分,所以人人都是皆大欢喜。 但这又造成一种隐忧,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去得到的利益有多大,一旦停止下来,就像满载着货物的车子突然断了捆绑车子的绳索,马还在极力向前,车子却停了下来,那马就会一下子跌断腿。 如今花木兰便是那马,而她拉着快速奔跑的虎贲军,却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掉现在的隐患,很容易酿出大祸。 “阿单志奇,怎么愁眉苦脸的?”吐罗大蛮刚刚就着热水胡乱吃了一点饼子,见阿单志奇满脸踌躇的回到他们扎营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刚刚出去找胡力浑,却听到虎贲骑中一片埋怨之声,都说花将军被人排挤,或者是花将军和诸位将军处不好,连累他们做了这个苦差事,没法跟着陛下去踏破蠕蠕人的王庭……” 阿单志奇其实也很遗憾没有一路跟随陛下。对于鲜卑军户来说,跟着他们的大可汗征战是心中最大向往,那几乎代表一个战士最高的荣誉和肯定。 但军令就是军令,哪怕如今就让他们不准参与这场战事了,也是军中的安排,又怎么怪的了火长呢? “这些小兔崽子,忘了之前那么多次先锋是谁挣回来的了!”吐罗大蛮是个暴躁脾气,气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饼子,大骂道:“将军每次得了东西都是和将士们平分,军中哪个将军做的到这样?留三成分的才是惯例!我看就是对他们太厚了,养了一群白眼狼!” 阿单志奇忧心忡忡,却没有像吐罗大蛮那样破口大骂。 “什么白眼狼?” 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响了起来,贺穆兰捧着几只烤兔子靠近他们。 “我没打到狼,陈节给我抓了两只兔子烤了,你们尝尝。” 这一世陈节还是跟了她的队伍,却不是亲兵,如今只是个百夫长。他大概还是和前世一样,是“花木兰”的脑残粉,虽然挤不上前,但自从到了柔然以后,经常打几只兔子什么的炮制一番,献给她改善伙食。 贺穆兰知道陈节跟着他做亲卫的话,日后就会限制他的发展,所以对他不热不淡,只鼓励他早日往上爬。 陈节武艺不弱,箭术也十分精湛,加之会写字,虽是后加入的,在虎贲军里也算比较受欢迎。只是他给贺穆兰进献食物,自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觉得他是马屁精,不走正路,不过陈节从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你别说,陈节烹制兔子的本事就是比其他人更强。行军打仗,啃干粮喝凉水都是正常的,这时候胃里有一只烤的喷香扑鼻的兔子垫底,连干巴巴的粗粮饼子都容易下口了一些。 贺穆兰却是不亏待自己的胃,陈节每次烤了兔子或者野禽什么的,她就笑眯眯的接了,对他继续好生勉力一番,让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回去。 这次也是,陈节在行军空暇的时候掏了一个兔子窝,得了一窝兔子,便烤了几只,给贺穆兰送了过来。贺穆兰只吃得下两只,剩下的就给昔日的同火送了过来,正好听到白眼狼云云。 如今贺穆兰是虎贲军的主帅,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人虽因为是贺穆兰嫡系部队的关系入了虎贲军,但军功有限,只是主将下面的裨将,连副将都算不上,直接去找贺穆兰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阿单志奇正愁着找个机会和贺穆兰谈谈心中的担忧,见她来了,立刻接过兔子,喊来那罗浑等人,一群人一边手撕烤兔,一边说起阿单志奇刚刚的见闻。 话说完了,贺穆兰陷入深思,久久不发一言。 她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一直都是慢慢摸索,自己学习。她个人武艺出众,又不贪功冒进,自然得到许多将军信任,连带的虎贲军露脸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右军原本不受重视,但这次却摊上长孙翰将军做主帅,夏鸿将军曾是他的部下,这一番自然右军自然就比左军更受重视一些,虎贲军的春天也来了。 至于得了东西分为两半,一半由将军们按军功和资历分了,一半由将士们平分的做法却不是花木兰以前做的,而是贺穆兰不知从那本史书里看过,有位得人尊重的将军一直都是以这种法子分配,很得将士们的爱戴。 她却没想到,她是自告奋勇得了这个“好差事”,底下的人却会不满。 从北征柔然以来,她几乎已经断了早上的操练,平日里一起沟通的时间大大减少,一旦有了将令也很难往下传达,更别说她也没想过和下面人解释过。 先别说乐浪公主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就算是截取可能往西逃跑的柔然人这件事也是参军帐的人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能一定成真。 贺穆兰知道这事重要,是因为她拥有花木兰的记忆,可虎贲军却不可能知道这段记忆。 这件事,是她大意了。 她错估了带兵的难度,总觉得自己已经当上了虎贲军,比前世的花木兰做的更好,便也能带好兵,做到将士一心的地步。 她是和自己最初的人马生擒了鬼方,不是和虎贲骑。 她自从进了虎贲骑,从未打过硬仗,全是以强胜弱,以少胜多,能够服众,全靠一个“利”字。 时间,或者说前世记忆和今生超越常人武艺带来的快速升迁,已经给她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见贺穆兰开始深思,那罗浑等人也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们是虎贲军里的外来者,是跟着贺穆兰的嫡系部队,所以在虎贲军中的威望自然比不上那些一直就在的将军,而且还得靠着花木兰才能一起往前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了维护花木兰,他们能豁出命去。因为花木兰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贵人,他们效忠的目标。 “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贺穆兰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危险的情况,“多谢各位提醒,否则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很得人望,能让所有的人都服从我。” “火……花将军,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同时入军,能做到如你这样的,当世又有几个?是他们不满足。可如今确实是这样,护送高车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获得军功,又是个长期的活,他们会沮丧生气也是正常。” 胡力浑想起死在军中的杀鬼,心中有些难受。 “您就是太好说话,若是能有训练新兵时的狠劲儿,他们也就不会这样多想了。” 说到底就是虎贲军盛名太响,而花木兰又是个后起之秀。有便宜一起占的时候自然还好,真遇到这种时候,生起埋怨之意也是正常。 “我领命的时候,夏将军给了我一张手谕。”贺穆兰取出贴身放着的手谕,“这张手谕,是要我带给高车的诸位族长的……”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原想着人多口杂,等到了高车的地方再宣读,如今看来,若不能早日遏制军中的这股颓唐之气,真接到了高车人,让他们误会了我们魏国不是诚意迎接他们的,反倒还要坏事。” “那罗浑,阿单志奇,麻烦你跑一趟……” 此时只是中途歇息,并无安营扎寨,所以也没有什么大帐可以集合。好在这里还算安静,四周也空旷,贺穆兰环顾四周,下令道: 木兰无长兄_608 “请诸位将军过来议事,我要宣读陛下的圣旨。” “陛下?陛下还有旨意吗?” “花将军,我们去迎接高车人,怎么还惹出了陛下的旨意?” “花……” “速去速回,等会就会明白了。” 贺穆兰轻笑,“我们时间有限,高车约定之日没几天了,不可再多做盘桓。” “诶?好!好!” 阿单志奇和那罗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喜意,飞奔去唤人了。 一个时辰后。 “花将军,您说的是真的?陛下让我们直接领着高车部族便宜行事?”一位游击将军露出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高车部族如今有多少人?一万?两万?” 贺穆兰笑了笑,收起刚刚宣读过的手谕。她已经传递给所有将军看过,这手谕其实是下给高车人的,只是贺穆兰暂时代为保管,内容自然是真的,写的内容大致是请高车部族能够协助持有手谕的将军行事,事后一定按功行赏。 至于一个“便宜行事”,能做的实在太多了。 “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一族有十万部落,如今归顺我们的虽不清楚,但粗略计算,仅仅狄氏部族就有可以作战的青壮一万多人。若是我们派去的使者能说动护骨氏、袁纥氏和斛律氏,四五万人应该是有的。” 东部敕勒独立了出来,柔然对它的控制不是很强,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人沦为了奴族,被称为“高车”,但即使如此,人数也是十分可怕。 贺穆兰傲然一笑。 “有这么多的人马,更何况还有沿途的高车部族做补给,柔然哪里我们不能去得……” 她见其他将军兴奋狂热之态更盛,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面上却表现的更是自信。 “诸位,若是能够快速行军,早日解决了高车人的疑虑……” 她扫视过虎贲军所有的将领,看着他们充满憧憬的表情,吐出了他们最想听到的话语。 “那更大的功劳和胜利,就会等着我们去取。” ☆、第220章 成人之美 高车血洗之日,还是有两个人逃过了一劫。 他们都是被派去斛律氏的那位使者的奴隶,因为事发时正在做着贱役,没有被人注意,而偷偷的逃过一劫。 按照柔然的规矩,主人战死,奴隶却活着的话,奴隶也要一同殉葬,所以这两个奴隶不敢再回主人所在的部落,开始在旷野间流浪。 在旷野间流浪的奴隶被西边的部落主发现,因为身上有柔然王子的烙印,他们不敢留下,便被送了回去,所以这件事虽然被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高车的反叛,震惊了所有柔然的部族豪酋和宗室官员,高车是非常重要的附属族,被柔然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瓜分,成为他们的附庸。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高车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出了这种事,足以让肺疾又犯了的大檀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大檀的肺疾是当年被拓跋焘的羽箭射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每到季节变换之时总会发作一番。现在他很少亲征,春夏这样的好时节也一定留在王庭养病,防止秋天没养好身子一命呜呼。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个儿子的蠢蠢欲动自然有传入他的耳里,但他掌握着柔然绝大部分的兵马,就算几个儿子再怎么闹也翻不出多大风浪来,所以便没有太多干涉。 草原民族的惯例,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能当上可汗。即使吴提是可敦之子,又是长子,可他其他的孩子生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奴隶的,吴提若是不强,随时就要做好被赶下来的准备。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的儿子,像吴提这样能屈能伸之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彻底失去自己的优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大意,便弄出了足以让他头疼欲裂的坏消息! “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使者出现在金山会盟的高车人里,又为什么会让高车人情愿冒着族灭的危险也要杀了所有的使者!你们到底在我养病的时候做了什么!” 几个派出使者到高车部族的王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吴提脸色难看,也是不发一言。两个奴隶已经被抽的满身是伤,只敢五体投地在地上哆嗦。 大檀越看着他们,心中烦躁之气就越盛,加之他旧疾复发的越来越频繁,对北魏的战斗也是败多胜少以后,声威渐渐滑落,让他更是心中敏感。 几番刺激之下,大檀拔出随侍的佩刀,蹲下身子架在其中一位奴隶的后颈上,唾了他一口后大骂:“说!不说砍了你的头做酒器!” 那奴隶知道怎么都是死,他的主人又和吴提有仇,如今做的好一些,说不定他的王子能看在他最后的举动上饶过他的家人,所以颤抖着回答:“大……大……可汗,是……是吴提王子手下的洛汗莫将军想要糟蹋狄氏的一个女人,结果被那女人杀了,狄氏见没办法善终了,所以把吴提王子派去狄氏的所有的使者都杀了。” “狄氏和几个部族交好,那几个部族见了,便也就纷纷开始追杀使者,杀人灭口……” 这奴隶越说道后来语气越是镇静,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正在伺候大人们的马,听到营地里有砍杀声,便骑着马跑了……” 大檀脸色铁青,刀刃又往下送了几分。 “不过是一个女人,要了就要了!便是要高车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又有什么!是狄主兵的女儿还是狄主食的女儿?值得狄氏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伺候马的奴隶,又不是每个马奴都能做鬼方将军那样的大人物,谁会知道被谁杀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做什么!”大檀须发戟张,手上一个用力,那奴隶的脑袋就咕噜噜的滚了下来,滚落到一位王子脚边。 那王子吓得连退几步,还是他身边的侍者把那头颅给踢了走。 闾毗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使者从高车回返后,原原本本的就把高车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主人。只不过在他的版本中,狄叶飞是为了向“右贤王”表现高车人的诚意,所以才杀了所有的使者,表明高车人的态度。 闾毗知道“花木兰”以身犯险是为了能帮到他以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只觉得“花木兰”一人已经抵过了他麾下的千军万马,只不过以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整个高车听从她的意思,无论是决断、权谋还是智慧,当世都绝无几个女子能够媲美。 啪! 一声鞭响,大檀狠狠地抽了吴提一记,正中他的右肩。这一抽也引发了自己的肺疾,在急促的喘气和咳嗽声后,大檀指着吴提,瞪着眼睛连连唾骂,帐子的王子幸灾乐祸的看着吴提,好似死的都不是他们的使者一般。 “汗王,左贤王的人马损失巨大,又丢了鬼方将军和匹黎先王叔两位要臣,想要派人去高车补充人马和牛羊是正常的。洛汗莫虽然好女色,但以他的地位,无论是要高车多美的女人,断没有被拒绝的道理。这其中虽有左贤王的责任,却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闾毗明面上是站在吴提这边的,所以即使想咬死派去洛汗莫的吴提,也只能替他求情。 “只是其他几位王子一没有损失兵马,二没有要征战的理由,在这个时候纷纷派使者去高车,实在是奇怪。” 闾毗暗指几位王子意图趁大檀生病谋划不轨之事,顿时让几位王子变了脸色,怒目道:“右贤王,我们一向敬重你,可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们都是见了左贤王派去高车使者,这才也跟着派去的。若说其他我们还能承认,你这暗指之意我们却无法接受!” “就是!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柔然王位的竞争太过激烈,而且大檀还是在这么一种日薄西山的情况下,几位王子争夺王位无妨,但争夺王位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汗父可能随时会挂,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容忍。 大檀表情难看地盯着王帐内一群已经成年的儿子,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情绪已经激动到一种地步,只不过没有发作而已。 一旁的闾毗见了大檀此时的表情,已经他的儿子们那满是恐惧、不安,还隐隐带着一些仇恨的眼神,心中顿时大为快意。 恨吧!生气吧!怨怼吧! 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甘和憎恶! “我们尊敬的大可汗,如今我虽是左贤王,可已经没有了左贤王的威严。若是您想要惩罚我,我作为儿子,绝不会怨恨。”吴提向着父亲跪下,首先示弱,“还请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大檀捂着胸口,在虎皮和狼头堆成的王座上坐了下来,丢掉手中的皮鞭。 “你们都起来吧,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这些高车人知道背弃主子有什么下场。高车人地位重要,此事是奇耻大辱,不能姑息!” 木兰无长兄_609 大檀扫过众多王子,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去教训“高车”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 所有人都知道高车人善于工匠、经营之法,“教训”高车,无异于是一次壮大自己的机会。 闾毗说的没错,吴提虽然派人去了高车,但他在魏国丢了上万人,心腹大将和一直照顾他的季父都被掳了去,按照鬼方和魏人的仇恨,这两人应该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儿子却越来越强大,此次吴提遭挫,他是有意不伸出援手,看着其他几个儿子对他的左贤王之位发动攻势。 这一切,都是为了挫挫他最近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是警告。 至于他去找高车人,这也是正常。他的部族里高车人最富庶,正如闾毗所说,自己的族人和妻族母族的族人如今都在放牧,让他们放弃牧场和牛羊来加入他的左帐军中是很困难的,而且召入军中今年冬天就有许多牛羊要饿死。 但奴隶不一样,征召附属部落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大檀左思右想,又有闾毗在一旁求情,便没有问他的罪,只是开口准备叫他带兵去平叛。 “汗王,汗王,南边有消息传过来!” 一个柔然官员打扮的贵人冲进王帐,直接一下子扑倒在大檀的脚下。 “拓跋鲜卑北伐了!汗王,他们北伐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谁传来的消息!” 这下莫说王子们坐不住了,就连闾毗都吓了一跳。 闾毗和魏国一直有联系,自然知道魏国今年肯定会北伐,否则他也不会做好准备提早安排好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但这么快消息就到了王帐,除非魏人的行军速度极快,已经快到能够传达到王帐的地步。 要知道草原上柔然人都是分散逐水草而居的,一个消息要很快传达到各处,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功夫。 那贵人本身自己也是柔然的部落之主,心中的仓皇自然不比帐内的人要少,他跪在大檀脚下捂着脸大哭:“南面的部落已经十不存一,西边和东边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北上,我们的部民都趁着水草丰美在放牧,全然无备,临战震怖之下,民畜惊骇奔散,纷纷或死或成了奴隶。可汗,拓跋鲜卑来势汹汹,如今该如何是好?“ “多少人马?谁领军,从哪里来?” 大檀跌坐在虎皮之中,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这让他的肺部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少人马,魏国竟像是倾巢而出一般!从哪里来?汗王,四面八方都是鲜卑人,仓皇往王帐逃的部民东南西边哪个方向的都有,您说究竟是从哪里来呢? 闾毗转过脸,偷偷笑了一下。这官员官员也有意思,自己没摸清楚情况,又怕大檀怪罪,干脆把问题又丢给了他。 在草原上作战,很难辨别方向,真要弄清楚从哪里来的,除非一开始便跟着别人。至于谁领军更是滑稽…… 这种大战,想都不要想,拓跋鲜卑家最骁勇善战的那位一定会亲征,还要问是谁领军吗? “汗王,如今之计,最好还是召集各部的大人,一起共同御敌才是。北面的敕勒和我们有同盟之谊,请他们调拨兵马救援,暂时拱卫王庭,才是上策。” 闾毗一本正经的说,“拓跋鲜卑不如我们了解地形……” “右贤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片草原鲜卑人曾经也在这里放牧,怎么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声打断他的话。“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传达到四方,花费的时间都足够鲜卑人打过来了。如今应该收起王庭,往东部敕勒迁徙避一避,等鲜卑人走了再回来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们避了,所有的部族都会逃窜,那鲜卑人即使走了,我们郁久闾的尊严也不存在了,更别说称汗!”吴提等着黎奴王子,“东部绝不会有鲜卑人,应当让东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车人,一东一西拱卫王庭,拼死一战才是!” “应该撤!” “应该战!” “好了,别吵了!”大檀站起身一声巨吼,话音还未落就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扑满,鲜卑人过了栗水没有?” “汗王,还没有,魏国带了不少辎重,应该是没有那么快的。”先进帐的柔然贵人连忙摇头。“我们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来我王帐。吴提,你派出一支人马,去西边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护骨氏族长的人头取回来,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们如今需要高车人抵御鲜卑人,带着他们的勇士和战马、兵器回来,你可做的到?” 谁都知道这时候去高车部族便能得到足够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着吴提,就连闾毗心中都有些遗憾。 大檀说的是“派出一支人马去”,而不是“你带着一支人马去”,谁都知道大檀如今身体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王庭,否则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边,夺位也好,传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吴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边又是他的地盘,他总有许多施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着吴提在身边不许他走,又想让他得到高车的人马,所以提早在给他铺路。 拓跋鲜卑这么多年来对柔然造成的震慑力实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经是没有了牙的老虎,不复当年的雄风了。 吴提听了大檀的话,眼睛顿时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张终日里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跪在大檀的身边,亲吻他的膝盖。 “是的,汗父,我让我的人马带着高车首领的头颅和他们的勇士回来,拱卫王庭。” 吴提此时帐下已经不到两万兵马,此次去高车,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慑到高车人,而且高车也不是没有战士,真闹僵了,说不定还会有棘手的事情发生。 闾毗原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大檀扫视到他,心中突然一凛。 如果是平时,随便如何拿捏闾毗都容易,这是外有大敌,内有叛乱,他的几个儿子也蠢蠢欲动,将闾毗留在这里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冯阏氏前一阵子受西边某个豪酋妻子的邀请去相看“儿媳妇”,想要给闾毗娶个合适的妻子,至今还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闾毗母子,他有五个女儿,一心想着将长女嫁给闾毗,是以经常邀请冯阏氏去做客。 乐浪公主有北燕做后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风光大好,谁也没想到拓跋鲜卑会北伐,是以一个月前她便离开了王庭。 “闾毗,你的母亲还在捺吐屯那里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面不安全。” 大檀摆出慈祥的样子,“还有月牙儿,你母亲离开有一个月,应该会想她了……” 闾毗吃了一惊,拿不准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么,低头就从了命,说会立刻亲自去接回母亲。 吴提此时正跪坐在父亲的膝前,不知道是因为闾毗是他现在的盟友,还是吴提的兵马去了高车以后帐下空虚急需闾毗的支持,所以开口建议道: “汗父,右贤王的人马此时更该做的是防范鲜卑人,而不是去接阏氏。阏氏有亲卫相护,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会少一根头发。右贤王有勇有谋,又兵强马壮,此时怎么能离开王庭呢?” 闾毗在心中骂了吴提一声猪队友。 他原本想着借着去接母亲的名义先行一步去高车部族接回“花木兰”,再刻意施恩,告诉他们吴提的人马很快就到的消息,带着高车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杀了大檀和吴提一家报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焘的约定,只要他杀了大檀和吴提,他可以继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后率族归顺拓跋焘。 从此以后,柔然归入魏国版图,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时纳贡,俯首称臣,和汉人享有同样的地位。 吴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闾毗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只能看着大檀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儿子的建议。 他也只好乖乖领命,答应会召集部将和勇士,立刻赶来王庭护卫。 他们出了王帐,吴提身边的汉人谋臣拢着双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么办?我们现在留在王庭毫无意义,只有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马共谋大事……” “大敌当前,就算他们愿意拥立我,这时候也不会作乱。” 闾毗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能靠高车人。花木兰说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应会派人沿路给她的族人方便,让她族中的老弱病残去南边的涿邪山避难。到时候高车青壮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再以利驱之,答应事后还他们自由之身,给他们土地牛羊,他们必会誓死效忠。” 北面的东部敕勒便是如此获得的自由之身。西边和南边的敕勒人数不够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压制,一直想要获得和东部敕勒一样的地位。 “虽说高车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车人身上也不太妥当。”这汉人谋臣不知道闾毗已经和魏人结了盟,还在禅精竭虑。 “如今还是先想着如何抵抗鲜卑人的进犯吧。鲜卑铁骑天下闻名,他们又是有备而来,王庭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敌人攻击。如今还是得先离开这里……” 就算此时当上了柔然可汗,一个随时就会被破家灭国的汗王有什么好当的? 木兰无长兄_610 现在抽身事外,积蓄力量,才有出路。无论是归顺魏国还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马走到哪里都不怕。 闾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这位“先生”的,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说明,只能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我现在也找不到借口离开王庭。” “右贤王,右贤王,奴婢请求赐见!” 一个侍女在帐外大声疾呼,被闾毗守在帐外的亲卫架走,却依然还在乱叫着: “右贤王,您见见我吧!公主被可敦派来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求您救救他!” 这位来自北燕的谋臣顿时吃了一惊,担忧地看向闾毗,却发现对方毫无惊惧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这不是气疯了不成? 听说这位可敦和乐浪公主素来不对付,导致小公主也经常受牵连,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会放任我的小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了母亲,谁也不可靠了……” 闾毗微微一笑。 “刚刚说没有借口离开王庭,借口就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右贤王郁久闾毗怒闯可敦的后帐,要求交还妹妹,否则他不会再留在王庭。由于可敦身边的心腹侍女率人带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许多人看见,所以无论可敦怎么解释自己没派人去带走小公主,都没有人相信不是她干的。 事情闹到了后来,就连吴提都亲自来劝说母亲交还月牙儿公主给右贤王郁久闾毗。冯阏氏离开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顾一直是在王庭的异父兄长闾毗照顾,今日只不过去王帐议事了一会儿,妹妹就出了这个事情,自然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只是可敦再无知,也知道吴提现在和闾毗结了盟,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智之事?她见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夺别人的女儿干什么!我有儿有女,月牙儿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见是丽阿妈带人抱走了月牙儿。除了您,谁还使唤的动丽阿妈?”吴提心中烦闷,语气不免重了一点,“您要留月牙儿干嘛?冯阏氏都离开王庭一个月了,没有人能在后帐再阻扰你!不要在这个关节出事,儿子背后现在还有许多双手想要拉我下来呢!” “说不定就是哪双手想让你和闾毗结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护着我的儿子,我这时候怎么会耽误你!” 她将头转向闾毗:“右贤王,我真没有阿妈去抱走月牙儿,我虽不喜欢月牙儿,但也不至于容不了一个女孩儿!” 闾毗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难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丽阿妈不是您的奶阿妈么?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儿?” 吴提见闾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松了松。 他母亲不得宠已久,全靠后族强大才一直没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实力大减,闾毗却收拢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马,又在西边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马,正是受倚重的时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见过丽阿妈和索尔满王子身边的侍女接触过几次,不过都是讨论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没见到有多亲密……” 可敦身边有个女奴突然想起什么事,回报了起来。 “不过从那时候起,丽阿妈晚上就经常出去一会儿。”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回报!” 可敦银牙一咬:“现在说有什么用!” “可敦夫人,丽阿妈是您的奶阿妈,管着我们这些奴隶,我们哪里敢……” “左贤王,右贤王,慈爱的可敦……”此时一个女官进了帐,对着三人抚了抚胸,“我刚刚去王庭四处问过了,有人看到今早丽阿妈带着几个粗壮的女人抱着月牙儿公主,往东部去了。” 东部是俟吕邻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吴提大量的草场都被赐在东部,此话一出,闾毗脸色大变,和吴提与可敦匆匆别过,带着随从和武士就奔出帐去。 “可恶,要让我知道是索尔满算计我,我要将他扒皮抽骨!”吴提一锤帐木,冲着可敦说道:“母亲,最近您也注意些,父亲生病,我们更要恭谨,您最近最好亲自伺候汤药,以防有人不轨,或是鬼祟之人接近父亲……” 可敦自听到那女官回返禀报的话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檀最讨厌妻妾相争波及到子女,否则也不会活下那么多儿子。月牙儿在女孩里算受宠的,毕竟长得像是汉人而不像柔然人的女孩总是柔美些,如今除了这事,还要去他身边伺候…… 可敦捂着脸,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为了你,我去。” 郁久闾毗离开后帐后没多久就带着几百骑兵匆匆离了王庭,朝东而去。第二天,又有几百骑兵出了王庭,朝西而走。 第三天、第四天,都有骑兵出营,分朝东南西北,问起原因,都是得到命令往四方寻找妹妹…… 没过几天后,吴提和其他王子这才发现闾毗的人马居然全部分批离开了王庭,再也找不到踪影。 大檀见势不妙,派出使者往不远处那位豪酋的地方去迎接冯阏氏,才得知冯阏氏在十天前早就已经回返王庭,还是他们亲自送走的,当时有王庭的亲卫来接,冯阏氏又表现出非常熟悉他们的样子,这位豪酋夫妻就没有相送。 这下子,再蠢也发现不对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面来的消息让大檀彻底坐不住了。 拓跋焘亲率大军,在漠南扎营后舍弃辎重,从东边一人四马奔袭王庭,如今已经直逼栗水…… 一旦到了栗水,离阴山下的王庭,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而此时奉召前护卫王庭的部族一个都没有到达,闾毗还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吴提的人去了西边征召高车人…… 柔然王庭一下子岌岌可危,大檀又气又急,命令巫医熬制虎狼之药,先压下他的病症,叫嚣着要亲自对阵拓跋焘,却被左右大臣和吴提劝服,暂时让吴提暂领军事,进行防御。 此时的闾毗,正马不停蹄的朝着西边的高车部族而去。 由于闾毗是从东边绕了一个大圈做出追赶妹妹的样子才往西走的,所以吴提的人马在他们之前就离开了东部的属地,前往高车部族。 吴提剩下的人马全部都是后族的精锐,高车部族大多是牧民,一旦真的对战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闾毗担心“花木兰”的安危,又早已把高车人当成了自己的附属,既怕魏国人把高车人也当做柔然部族给灭了,又怕吴提的人马先至,杀了“花木兰”这个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 闾毗对狄叶飞的用情至深,由此可见一斑。 闾毗身边的谋臣叫做阳哲,是冯跋提拔的寒门之臣,当年嫡公主乐浪公主下嫁,他被派来混入随从队伍中,帮乐浪公主巩固北燕和柔然的关系。 斛律死在北燕后,阳哲照顾年幼的闾毗,乐浪公主让闾毗奉他为“先生”,对方则喊他“少主公”和“主公”。 闾毗不敢真拿他当下臣,一直尊敬有加。 但这位“先生”其实更关心的是乐浪公主的安危,闾毗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隐忍,过去装作懵懂无知,如今识得了情爱滋味,顿时对这位“先生”亲眼目睹母亲颠沛流离而无法阻止的感情产生了一丝同情之意,也升起了别的想法。 加之如今他亲母终于可以离开柔然和北燕的桎梏,闾毗心中也有成人之美之意,所以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交予身边的谋臣。 “阳先生,我的母亲和妹妹如今都已经被魏国派出的白鹭官送去了魏人的军中,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劳烦先生陪在我母亲身边,多照顾她一二。她虽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但毕竟是妇道人家。” 闾毗把那信物塞入已经愣住的阳哲手中。 “你也知道约定的地点,只要往南再追赶一段路就能找到他们。若看到有打着虎啸之旗的魏将,就向他出示这枚信物,要求去我母亲和妹妹身边照顾。” “这信物我只有一枚,在柔然王庭被破之前,我不准备去魏国那边,所以这枚信物也用不上了,还望先生保护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家人。” 闾毗拍了拍先生的手。 “先生多年来待我如同亲子,我也当你如同父亲一般,我所有的家人如今都在一起了,您也要为我们保重。” 阳哲听了这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上红的发烧,四十岁的人了,却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捏着那信物,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却又怎么都放不开手。 “来人啊,带五百骑兵,护送先生去找那虎贲将军。” 闾毗想起素和君的话,又嘱咐阳哲一句。 “这位虎贲将军另有要任,可能不会和我阿母一起同行多久,你到了那位将军军中,千万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打探,等到了后方,自然有人接应你。” 阳哲点了点头,看了眼信物,郑而重之地塞入怀中。他想了想,脸色更红的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递给闾毗。 “这是……这是原本宫中让我带出的秘药,玉坠之中是空心的,里面封有药散,玉璧薄脆,捏碎可出。这原是为了让公主诞下麟儿的,男子和女子一旦同服,便可让女子更容易受孕。这药原本没用上,后来我也不敢再拿给你母亲,怕你母亲多想。如今放我身上也白费,便给你吧。” “什么?” 木兰无长兄_611 先生把这药带身上这么多年了…… “你莫乱想!我离开故国已久,喜爱这玉坠小巧,留个纪念罢了。”阳哲一见闾毗的样子便赶紧解释:“这药叫颤声娇,得来不易,你爱慕的那女子不是普通女人,我劝你还是早日得手,女人一旦怀了孩子,便更容易对男人死心塌地。” 他也觉得自己给闾毗这药有些卑鄙,可转念一想,闾毗这样的男子,即使配天下何等的女人都够了,更何况闾毗是以正妻之位相许的,两人又情投意合,私下盟约都定了,这也不过是增进情趣的东西而已。 他如此一想,心中稍稍安慰了不少。阳哲本就是个性诙谐之人,见闾毗拿着玉坠有些呆愣,不由地打趣他:“你别再发呆了,这药如今世上已经没人会做了。这是道家的双修之散,魏晋时期会做的人就少,如今大概只有天师道的祖庭还有人能做一两剂。以后你便是再找我要,我也找不出来呢。” 他觉得再说下去,他这张老脸也绷不住了,立刻一抖缰绳,带着五百骑兵,骑马就朝着西南的方向赶。 直到阳哲走远了,闾毗才握住那还有余温的玉坠,对着阳光看了看。 玉璧剔透,确实薄脆,以至于似乎一捏就碎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初这药是怎么装进去的。 他对着阳光,自然能看到里面有大片粉末,摇了摇,粉末还能晃动,应该没有结块。他心旌摇晃了一阵,被这药‘颤声娇’的名字激的心肝都抖了一抖,再想到两人到时同服此药,产下麟儿…… 闾毗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鼠蹊部直起往四肢五骸而去,为掩饰自己的丑态,他把那玉坠儿也带到自己颈间,塞入层层衣服之下,不敢有所损伤,然后翻身上马,身子微微往前压低。 他和阳哲不同,阳哲很少作战,这玉坠自然能保存。他经常骑马打猎、巡逻镇压马贼和叛乱,一不小心,这般脆弱的玉璧就会破碎。 “等我去了高车的部族,一定要趁早让花木兰用了……”闾毗心中沉了沉,“我带着高车部族去给我父亲报仇,夷平大檀一族,说不定会有危险。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个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花木兰有了我的孩子,也不会那么早改嫁……” 闾毗只要一想到狄叶飞会改嫁心中就一股怒意,在他看来,世上除了那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再无男儿能和他相比,这么一想,他把玉坠又拍了拍,对着身后众多儿郎喊道: “快马加鞭,直奔金山南麓!你们主子能不能有后,就看你们了!” 什么和什么啊? 赶着去找人投胎吗? 一群柔然骑兵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只能跟着突然发疯的右贤王猛抽马鞭,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等着我,花木兰……” 闾毗捂着自己的玉坠。 “等我来实现我的诺言……” 地弗池北岸,约定的灰沙之地。 “什么?狄叶飞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狄叶飞要留在高车部族里操练兵马?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皱着眉,“军中没告诉你们,高车部族兵马的事情由我们安排吗?” 这些护送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的高车士卒以前在右军和花木兰都相识,顿时点了点头:“我们在金山南麓,只接过一封素和大人的信,还是从柔然方向来的。是他安排狄叶飞带着人在高车继续停留,训练青壮,直到您到达高车部族,狄叶飞再听从您的调遣。” 虎贲军在右军那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和他们一同入军的花木兰如今已经是虎贲将军了,这些右军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贺穆兰看出他们脸上的羡慕,笑着说道:“原来是如此,那我早日把这些人送回地弗池的营地,再快马加鞭去金山。” 她看着这些高车士卒,再看着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高车队伍,赞叹道: “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我来之前,陛下曾经说过,此次北征柔然,你们这些人当立首功,想来等来日得胜班师,你们也能被重重赏赐。” “得花将军吉言了。” 这十几个高车士卒人人露出喜色,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过花将军,如今我们已经汇合,您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 贺穆兰不好说在等一位燕国公主,一位柔然公主,只好神秘地笑了笑,眺望着东边的尘头。 “两位大人物。” ☆、第221章 乐浪公主 说起乐浪公主的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 她原本是北燕天王冯跋和王后所生之女,是嫡长之女,因为从小就长得美貌,所以从记事起,就一直学习各族语言、后宅的平衡、如何与男人相处的技巧,可以说,她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位皇后或者王妃做准备的。 北燕的其他公主都很嫉妒她,也为她未来会走上的道路羡慕不已,直到北燕被柔然说动,愿意和柔然结盟,共同对抗北魏…… 北燕在魏国的东边,此时东北都是苦寒之地,虽产盐,但因交通断绝,无法四国通商。北燕南边是海,东边是高句丽,北面是契丹和库莫奚,再远点是柔然,西边便是渐渐壮大的魏国,可以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扩张之路。 柔然愿意进献没有被骟过的种马来求娶他的女儿,并且点名要那位贤名在外的乐浪公主。此时燕州骑兵并不强大,乐浪公主作为被牺牲掉的女儿,嫁给了柔然献马求亲的斛律,便开始了她悲剧的大半生。 她生的确实貌美,几乎拥有女人所有的美德,斛律登上汗位,整个柔然都是他的疆域,又娶得身份尊贵、样貌美丽动人的公主,更是志得意满。 只是没有几年,柔然就生了乱,斛律可汗被作乱的步鹿真驱逐去了北燕,因为乐浪公主的原因,斛律可汗在北燕算是过的安稳,也打消了回柔然的想法,继续在北燕过着他驸马的生活。 然而这时,大檀却在柔然起兵平了叛,将步鹿真一伙给杀了。 斛律可汗此时以为大檀是“清君侧”的将军,急急忙忙要向北燕借兵回返柔然,北燕自然是借了,可到了半途中,军中哗变,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些人去柔然就是炮灰,打完了也回不了故国,北燕的将士们原本就不愿千里迢迢为一个异国的败亡可汗打仗,此时再听回不了故国,便有人受到怂恿,开始逃跑。 至于斛律可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一片混乱中被一个燕兵给杀了。 斛律可汗死,闾毗年幼无法理政,大檀登上了汗位,进献比斛律可汗更多的牛马请求结盟,又要求娶乐浪公主为阏氏,和北燕永结秦晋之好,所以乐浪公主冯氏又一次再嫁,成为了大檀的阏氏(妾室),开始了继续在柔然周旋度日的日子。 这位公主确实厉害,无路是在哪个男人的手中,都十分得宠。她长得漂亮,身为北燕的公主,又是上任可汗的可敦,身边还有来自燕国的侍卫和女仆伺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大檀可敦的脸色。 渐渐的,她就和大檀的妻子分庭抗礼,在后帐赢得了一席之地。闾毗那样尴尬的身份能登上右贤王之位,和乐浪公主在后帐的胜利也不无关系。 至于她自己对这段人生怎么看待,这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贺穆兰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就勾勒出了至少一百万字的传统言情故事。 来自汉人小国的公主,原本是天之骄女,为了配得上她的尊崇地位而学习,一朝变为和亲公主,好在夫妻也算恩爱,虽有龃龉但因为柔然规矩的原因并没有受到轻视,不是王后,却胜似王后。 一朝间,天翻地覆,正妻变小三,昔日的可敦要匍匐在其他女人的脚下,亲吻别人的脚背,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为自己的国家和丈夫的国家缔结盟约,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无论是在哪个站,这样的题材都能写出至少出现十个男配,各种霸道王爷爱上我的故事。 可惜乐浪公主没有遇上爱惜自己的老天爷,写出来的现实却是这么不堪。 私下里,夏鸿将军对贺穆兰说了世人的一些猜测。魏国一直都有传言,说斛律可汗的死是阴谋,是大檀和北燕王之间的谋划,因为斛律已经失势,而大檀却已经掌握了大半支持,加之大檀更有野心、更有能力,北燕王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大檀,所以牺牲了斛律和乐浪公主。 至于北燕,那些士卒后来四散逃回燕国,并未有什么惩罚,也几乎验证了魏人的这种猜测。 柔然人则是欣然与大檀和北燕重新缔结了盟约,柔然人原本就有继任者娶前任的妻子的习惯,所以乐浪公主从可敦变阏氏依旧很受尊重。 倒是闾毗身份尴尬,像是闾毗这样身份的王子,以往柔然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有登上汗位的,所以也越发引起别人的担忧。 贺穆兰要护送的,竟然是这样厉害的女人,几乎是让贺穆兰高山仰止的对象,自然是小心慎重。而另外一个大人物则是乐浪公主四岁的女儿,根据贺穆兰一向不招小孩子尤其是小包子喜爱的特点,她的烦恼也已经写在脸上。 好在阿单志奇家里是有个一样大的孩子的,所以贺穆兰特地把阿单志奇带到了身边,准备让他照顾小女孩,自己则照顾乐浪公主。 贺穆兰曾想过乐浪公主会坐着马车来、骑着马来、甚至步行前来,却没想到乐浪公主会驾着高车而来。 是的,你没看错,是“驾着”高车。 远远的,几辆敕勒人的高车被一群侍卫护着往他们的方向而来,若不是贺穆兰确定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大半已经在此,还以为高车还有掉队的妇孺,刚刚赶上呢。 为首的高车之上有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妇人,手中带着狼皮的手套,驾驶着高车,看起来就像是高车族群里常见的那种健壮妇人。 木兰无长兄_612 可真到高车驶到近前,贺穆兰才发现那个斗篷里的妇人并不“魁梧”,更称不上“健壮”,等到了近前,她跳下车,后面几个驾高车的车夫也跟着下来,出声询问: “请问哪位是虎贲将军?我们家夫人和女郎按照约定来了。” 这也是之前说好的,等他们进了高车部族之中时,并不以“公主”、“小公主”称呼,而是称呼“夫人”和“女郎”。 贺穆兰为了表示郑重,今天把一身饕餮战甲都穿上了,就是为了让高车人和乐浪公主能不小瞧她这位年轻的将领。待她穿着一身拉风的铠甲,驾着越影越众而出的时候,确实是震了震这些车夫,纷纷对她抚胸行礼。 贺穆兰在马上对他们矜持的微微侧了侧头,算是还了礼,又转身问为首的妇人:“请问,冯夫人和女郎是不是在后面这驾马车里?我是男人,可否方便上前亲迎?” 她不了解柔然的规矩,也不知道北燕的规矩如何,但至少不失礼,能提早询问一下,总是对的。 果不其然,贺穆兰这样的“体贴”让为首的妇人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摘下头上的风帽,对贺穆兰抚胸微躬,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将军客气,我的女儿在车中安睡,我嫌他们驾车不够安稳,所以亲自驾车,倒让您见笑了。” 风帽一摘,贺穆兰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灰扑扑的斗篷之下,居然藏着一位这般风姿卓绝的妇人! 贺穆兰到了古代,美人儿见过的不多,曾经花费三两金和阿单卓去看的那个花魁,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赵明”也许算是个美人,但如今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有完全长开,所以倒没有面前这位成熟妇人有风采。 乐浪夫人的头发只是盘在了脑后,并无什么装饰,斗篷之内穿一件密不透风的白狐皮裘衣,因她身材纤细,丝毫不见臃肿,倒衬得她极为文雅动人。即使贺穆兰是个女人,也不禁低了低头,好压抑住自己嘭嘭跳的内心。 这位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尚且有这样的艳容,在她少女之时,更可见一斑。她在柔然可谓颠沛半生,却依然不忘保养好自己的容貌,显然也是个会爱惜自己之人。 贺穆兰赶紧下了马,颇为热情的派人拉着他们驾过来的高车,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地方指引。 “我真没想到夫人会驾着高车而来,旅途辛苦,请先休息一会儿,营帐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 “既然是混入高车人中,自然就要像是高车人。”乐浪公主微微笑了笑,拉起风帽遮住自己的脸。 “劳烦将军了,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我花姓,名曰木兰,夫人唤我木兰便是。”贺穆兰看着突然脚步一顿的乐浪公主,微微侧头看去:“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儿子的一个朋友,似乎也是叫这个名字。”乐浪公主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花木兰的眼睛,又问道:“花将军是不是从未来过柔然?” “是,我是第一次随着陛下亲征柔然。” 贺穆兰还以为冯夫人是质疑她的年轻,不免收了收笑容。 “夫人问这个是……”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巧,两个不同国家的人,竟然能叫一样的名字……” “木兰这名字实在是普通,莫说男子,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叫的,我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同名了,夫人不必感慨。” “说的倒也是。‘木兰’——富饶,倒是典型草原儿女的名字。”乐浪公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言自语了几句,低着头继续走。 贺穆兰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泪。 在军中,各种“木兰”大约就和前世的“建国”、“建军”一样的多,好在姓花的就她一个,否则一叫就重了名,半点气势都没有了。 花富贵,花富饶,更可怕的事,这名字如果起在女孩子身上,还有另外一种祝福的含义——花多子。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富饶和富贵就是牛羊成群,多子多福,可一个大姨妈都没来过的女人怎么“木兰”嘛…… 摔! 乐浪公主和贺穆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营帐之前,乐浪公主回身吩咐抱下车里熟睡的公主,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这个女儿一到马车或者马上,没有一会儿就会睡着,算是怪癖。只是若是惊醒,总免不得哭闹一番,让我好生苦恼。” 如何贺穆兰记得没错,乐浪公主的儿子郁久闾毗后来成了魏国朝中的大臣,分管柔然降部事务,官虽不大,权利却不小,还管着柔然一年两次朝贡之事。而他的妹妹,正是拓跋晃那个苦命太子的妻室,把十一岁的拓跋晃小弟弟就按倒在裙下的牛掰姑娘。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这个世界荒诞了。 这位公主比拓跋晃大了四岁,拓跋晃十一岁时,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两个小孩子,就这么玩出一个儿子来了? 这叫大龄女青年和男青年们怎么活啊! 所以贺穆兰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乐浪公主身边的力士抱出了那小小软软的公主,跟在了乐浪公主的身后。 小小的公主被裹在一件桃粉色丝绸为面的大斗篷里,想来应该是南方刘宋的织物,不知为何到了柔然。这小女孩面色健康,裹在桃红色的斗篷里,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眼睛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样,即使贺穆兰没有仔细看她的长相,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睫毛。 汉人一般没有这样长这样浓密的睫毛,不过贺穆兰的同火狄叶飞也是这样的眉眼,而她又不是很喜欢小孩,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果然是冰雪可爱。”贺穆兰拱拱手:“夫人请入帐,有什么需要,不妨和这位说。他是我的副将阿单志奇,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 “有劳了。” 乐浪公主很明白自己的样貌在一群男人之中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所以即使她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依然在帐子里用丝巾蒙住自己的脸,这才请了阿单志奇进帐。 贺穆兰一心想着狄叶飞和高车部族的事情,无暇亲自照顾乐浪公主,所以便派了诸人之中最心细、也有孩子的阿单志奇照顾她们,自己去安排那么多高车老幼的吃喝拉撒和行军向南的事情。 可怜阿单志奇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丢来照顾这个据说叫“冯夫人”的大人物,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将贺穆兰在心中骂了个一通。 他是有妻有子没错,可也没有和“大人物”相处的经验啊! 他能把自己儿子抛到天上去,能这么对小公主吗? 乐浪公主见他紧张,不由得柔声说道:“请不要如此局促,坐吧……” 她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垫子。 帐内十分温暖,因为知道有一个小孩也要来,所以四角都放了烧着木炭的盆子,地面则扑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 今日要迎接这些人,所以还能稍作安排,等到了后面几天开始行军,就没有这么舒适了,可能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高车里度过。 阿单志奇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正襟危坐,不敢抬头,只望着自己的膝盖。乐浪公主身后的女仆和护卫们互相笑了笑,眼神里都是戏谑之意。 “敢问这位阿单将军,高车部族为何在此?”乐浪公主开口相询:“贵国来使说会护送我们前往黑山城,再转道去平城,又说会将我们混入高车人之中南下,所以我才驾着领地中高车人的高车而来。可我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高车部族和我们一同南下……” 乐浪公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其实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 她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不瞒她,所以当初遇见一位狄氏的女子,名叫花木兰的,做了何种约定,她的儿子如何心系与这个女子,想要娶为妻妾云云,都曾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乐浪公主是看重出身之人,自然希望儿子能娶一位温柔娴淑或知情达理的贵族女郎,但这种看重更多的是因为担忧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志同道合、有共同价值观而产生的门户之见,而不是单纯的看重出身自哪里。 生活的磨难已经让她了解有些东西是超越了出身和容貌的,听到闾毗在信中如何称赞花木兰的睿智、花木兰的冷静,她也由衷的希望那个女人是可以配得上自己儿子之人。 尤其是后来她听说“花木兰”成功的说服了高车诸族附属他的儿子,又送出族中老幼妇孺好安心作战时,更加佩服这个女人。 高车人数不少,能在金山会盟的更是大族,能以一个女子之身决定大事,这岂止是优秀?更别说儿子身边见过那位“花木兰”的人各个都称赞她是绝世的美人,如果才貌双全,那简直是优秀的无与伦比了。 可如今她看到的事实,却是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确实南下了,但不是去涿邪山避难,而是去黑山大营。 而她所知道的那位“花木兰”,却是一位鲜卑将军的名字。 木兰的名字是很多见,匈奴、鲜卑都多有这个名字,但柔然却是不多见的,这怎么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乐浪公主觉得她的儿子像是掉进了什么阴谋里而不自知,反倒笑眯眯地往下陷。她一点都不担心他被人利用或者受到蒙骗,因为这些都是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优秀的一种方法,只有爱情…… “爱”这种东西,对于从未有过的男人,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受到利用更加可怕。若是心目中的心爱之人利用了自己,那更是痛彻心扉,甚至能彻底摧垮一个人的意志。 乐浪公主会来魏国,是因为她想摆脱自己如今的生活,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什么家国大义、身份地位、名声气节,她都不在乎了。 唯有自己的儿子,她不想他再遭受任何磨难。 所以乐浪公主必须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木兰无长兄_613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的询问,愣了一愣,然后恭谨地回答道:“冯夫人,此事我们也不了解。我们只是听从上命,护送这些部族南下而已。” 从漠北迁徙到漠南,这些高车部族早已经疲累不堪。但为了避开两国交战时的混乱和伤害,他们不得不赶着高车以最快的速度南下,来到这个地方。 此时贺穆兰已经行军了四五日,而高车部族则是从半个月前就出发一路向南,这才终于成功接到了南逃的高车族人,在往南一阵子,便到了魏国大军扎营的地方。 沿着地弗池一线都是魏国大军的后方,不用再担心有柔然人再贸然进攻。 听到阿单志奇都不了解,或者不方便告诉自己,乐浪公主的心中顿时忐忑不安,她谢过阿单志奇,又转而询问虎贲将军花木兰的事情,以及他的喜好、家庭云云,俨然像是一位看上了佳婿而想许配自己孩子的母亲,问的无比仔细,甚至连他有没有心上人都问了。 “我们家将军的心上人?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问八卦这才自在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家将军年少有为,黑山大营中许多有女儿或晚辈的将军都想把家中女郎说给花将军,只是花将军每次都吓得落荒而逃,直言‘柔然不破,何以家为’。如今军中各个将军都摩拳擦掌,就等着破了柔然,看将军再有何借口……呃……” 阿单志奇突然想起这位冯夫人似乎是柔然的人,顿时噤声,抱歉地看了过去。 “无妨,我也觉得柔然若是能被破,实在是太好了……”善解人意的声音轻轻响起,乐浪公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请侍女拿出一些金银制作的玩意儿,当做礼物赠与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高兴的接过了,表情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沉睡在帐中火盆边的小公主,忍不住心中打鼓: ‘火长不会有什么天赋异禀,专门吸引丈母娘和岳丈吧?这不知哪里来的冯夫人一见面就过问火长的感情状况,就算她的女儿长大也要十年,火长不可能娶这么个小女孩啊……’ 他又看了看乐浪公主。 ‘若说是她自己想招婿吧,即使这位夫人看着年轻,也能看得出有三十岁左右了,我们家火长才二十不到,这……这有些……’ 这火长的桃花,开的还真奇怪? 莫不是这位夫人家中还有个大女儿,所以才留意着? 阿单志奇把金银塞进自己的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火长那样貌普通的样子,居然能吸引这么多长辈的喜欢,想我英俊阳刚,怎么当年搞定丈母娘那么困难?’ 唔,一定是那身盔甲比较亮眼的缘故。 一定是盔甲,盔甲! 乐浪公主借口自己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便支走了阿单志奇。等阿单志奇走后,她召来心腹,开口吩咐。 “情况不太对,看这样子,高车人倒不像是和右贤王结盟,而是和魏人结盟了。你出去看看,数数外面的高车人大概有多少,再回来和我禀报。” “是,夫人!”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又召来两个武士。 “趁这些魏人还在安排高车人无暇顾及我们,你们火速去金山南麓方向追赶右贤王,将此事告诉他。高车部族若是生了异心,我担心他有危险。现在无人知道他和魏国结了盟,若是阴错阳差之下被误伤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夫人,我们也不知道右贤王在哪里啊……” 现在到处都是魏国人,他们几个在外面奔走,很容易被当做柔然人杀掉。若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找…… “你们去金山南麓高车人会盟之地,在狄氏部族找一位阿其火,右贤王必在此处。吾儿人多,不易掩饰行踪,到时候便能找到。形势紧急,你们不得延误。” “是,夫人,我们现在就去。” 几个武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是右贤王的人,此时听到有关右贤王的安全,立刻就奔出帐去。 乐浪公主慢慢踱步到女儿身边,跪坐下来,抚摸着熟睡女儿露在外面的耳朵和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兄长在情路上,不要像我一样坎坷。无论是什么样的真情,一旦掺杂了家国大义,总是不能两全。这难道是诅咒吗?我的孩子也要承受和我一样的结局……” 她闭了闭眼,亲吻女儿的额头。 “只望你平安喜乐,一生远离忧惧才好啊。” 虎贲军中。 “花将军,这么多人怎么安排?”虎贲军原本的几位将军眉头紧皱地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高车。 “这不会把金山下所有高人的老弱妇孺都弄过来了吧?这要到了我们的地方,粮草一定不够用啊!” “他们自备了粮食,你们不用担心。”贺穆兰已经和这次高车人的几位随行首领沟通过了,狄氏那个叫狄主食的首领说高车人准备了足够的肉食,可以一直吃到到达目的地。 至于到达目的地以后,车中的羊羔和牛犊就能牵出来放养,再过几个月,又有了新的粮食。 而且他们还在高车里养了兔子,兔子生的极快,用不了多久,又有食物的来源了。 这几个将军听到吃饭的事情不用他们管,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用管吃喝拉撒,只要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到达营地,然后把这群人甩给后方的辎重队伍去照顾了。 打下柔然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养着这些人半年时间的粮食他们还是有的,更何况他们自己也不是只想着吃魏人的粮食。这样的盟友自然值得尊敬,让这些将军十分高兴。 更高兴地事情还在后头。 高车这些妇孺带来了大量的武器和箭头,作为给予贺穆兰等人的礼物。虽说虎贲军不缺军备,但如今他们深入草原,补给不易,若是兵器损坏或者弹尽粮绝都是很难补充的,这些高车人送了这么多武器箭支,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 贺穆兰还想阻击以后西遁的大檀,如今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她谢过狄氏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礼物,欣然接受,又准备做出明日疾行南下的命令,却见到那罗浑骑着战马一路跑了过来。 今日正是他带队巡逻,监看周围的动静。 “花将军,东北方向出现一支敌兵,人数约有八千,应该是朝着地弗池大营的方向去的,再过半日时间就会和我们碰上。” 此话一出,众将和高车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由自主的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此时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和左军几位将军巡逻时驱散走的那些柔然牧民。后来左军的将军们避过此事不提,她不想得罪同僚,也就没有多想,把这事忘了,如今想来,那些大概不是牧民,而是柔然的斥候。 大军已经按照长孙大将军的命令奔袭王庭,地弗池一线全部是看管辎重和粮草的队伍,水源地附近扎营的地方也留有重兵把守,营中约有一万人马,加上杂役、后勤官员等,约有两万人。 贺穆兰一点都不担心后方的营地会吃亏,但这些骑兵在到达地弗池前,就会先遇到这群高车人。 “通传诸将,准备迎战。那罗浑,派伯鸭官回去求援,我们现在前方拖延一阵,等候大军到来。” 贺穆兰不慌不忙的下令,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安定了人心,虎贲军立刻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虎贲军立刻开始调整马具和兵器,准备战马和替马,备好弓箭,准备迎击。 西线少有柔然人,如今柔然人都往王庭方向跑了,难保这支骑兵不是哪个部落主胆大之下想要偷营的,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来了这里。 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些柔软人发现高车人也在这里,否则一旦消息传开,金山南麓的高车部族也许会有危险。 贺穆兰其实心中也没底,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些人南下,高车部族更是不能暴露出来,这些人都是族中老幼,原本就是为了躲避战乱而来到这里,不能让他们卷入战争之中,否则和高车人的盟约就没有了意义。 此时地形一马平川,前无坚墙可守,后无群山可退,对方人数占优,要想大胜激起高车人的信心,就得想些其他法子。 贺穆兰望着高车人连绵不断的阵势,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 ☆、第222章 以逸待劳 卢方是左帐大都尉匹黎先的儿子,大檀的亲侄儿,匹黎先和鬼方一起被魏国抓去后,他就一直想要救回自己的父亲,却找不到机会。 冲撞黑山大营当然是找死的路子,卢方本部兵马只剩五千多人,其余兵马早就给父亲带去,跟鬼方一起在路上截击拓跋焘。结果拓跋焘没截到,到先被鲜卑人发现了踪影,整个挑破了大营。 他曾经像大檀请求过出兵救回自己的父亲,无奈大檀从冬天以来三番四次的在魏国之事上失利,损失了不少人马和财富,无意再去挑衅魏国,卢方也只能默默的操练兵马,招揽勇士,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俘虏一位魏国大将,好作为人质交换。 木兰无长兄_614 是以魏国北伐柔然时,整个柔然的部落俱是惊骇莫名,朝着王庭的方向逃命,只有卢方不但没有去救援王庭,也没有抗击魏国骑兵,而是点齐族中五千儿郎,又去妻子族中借了三千人,组成一支八千人的部队,想要抄掉魏国的后路,如果再能俘虏几个要人换父亲,那就再好不过。 匹黎先是以智谋闻名的,而且性格沉稳,所以才被大檀授予左帐大都尉的官职,辅佐左贤王吴提。正是因为如此,匹黎先被魏国俘虏后,拓跋焘杀了鬼方,却没有杀匹黎先,而是派人不停的劝降他,想要软化他的心智,彻底得到他的效忠。 不效忠也没有关系,等柔然一破,世上再无这个国家,匹黎先也只能选择效忠大魏了。 他的人马早就在地弗池附近打探了许久,魏国人轻敌,见是几个身无长物的牧民便不加追赶,担心中了埋伏,所以他的斥候得以在地弗池边停留了一阵子,亲眼看到大军朝着东边而去了,才回去禀报。 一座只有辎重和粮草的大营,就算有一些骑兵看守,不过也就成千上万人,他所带的八千骑兵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只要一阵火箭先射入营中,为了保护营中的粮草,肯定就会乱了阵脚。 到时候他再趁乱进攻,必定能得到胜利。 卢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他的另一位弟弟哈鲁巴却敲了敲皮鼓,示意所有人上马。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继续行军!傍晚左右我们就能到地弗池,到时候我们从东边绕过去,避开他们的斥候,再行偷营!” 卢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没有多说什么,也跟着翻身上马,眺望远方。 再行片刻……再行片刻,他就要魏人后悔俘虏了他的父亲…… 咦?那是什么? 哈鲁巴第一个吼叫起来:“斥候!斥候去看一看!前方是什么!” 这时候不会有野马在人群游牧的地方奔袭,这么一大片尘头,至少有几万匹马奔腾才能造成这样的声势。 斥候们一夹马肚,飞也似的快速奔往前方,哈鲁巴和卢方面色阴沉的看着那片尘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卢方咬牙道:“不是说西边的魏人为了争功,已经率大部去了王庭吗?怎么这里还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大支人马?” “阿干(哥哥)莫急,我看说不定不是魏人。我们特意从北面而来,这支骑兵南下却不东进,目的不在王庭,也许也是察觉了后方空虚,所以来偷营的自己人?” 哈鲁巴也觉得自己话有些扯,但如今若是身为主帅都不镇定,那后面那么多部将更会惊慌失措。 “哪怕是魏人,我们也要踏过去!”卢方咬了咬牙,“不救回阿爷,枉为人子!我们需要和魏国谈判的筹码!” 没一会儿,斥候们快马回报,说是前面出现了一支魏国的军队,打着虎啸之旗,人数看不清楚,但至少几万,不光如此…… “你说什么?他们俘虏了许多高车人?” 卢方和哈鲁巴对视一眼。 “西部高车不是在会盟吗?难道他们是分兵去高车的队伍?” 高车每次会盟人数也是几万人,高车人也能打仗,要想俘虏他们,至少要有几倍于他们的人数,否则他们就会驾着高车逃跑,很快就追不上了。 “你们看清楚了?真是高车人?” “是的,我看到大量的高车被高车人的牛马拉着,又有魏兵押送,往地弗池的方向而去。”斥候脸色惨白,“我看到高车的男女老幼被捆绑在一起,由许多骑士驱赶,战马连绵不绝,不但有骑兵,还有替马,声势之浩大,简直让人胆丧心惊。” “两位主人,我们是不是要暂避一避,等他们南下回到营地了,再继续行军?若是半路中遇上,对方人数数倍于我们,便是射也都射死了,别说还有高车,高车若拿来结寨,我们根本无法奔驰啊!” 骑兵最重行动力,若马匹近距离冲锋起来,足够将敌人踏成肉泥。 高车人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生存这么久,便是因为高车人的车子高大,危机之时可以连起来当做临时的营寨,尤其是遇到骑兵,躲在高车后射箭可以抵挡很多敌人的攻击。 好在草原上树木不多,高车人的车子数量也没有多少,加之高车建造不易又容易损坏,速度也不是很快,高车部族几十个族人才有一辆车,没有靠这套战法横行草原。 “阿干,怎么办?” 哈鲁巴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等着自己的哥哥出主意。 卢方和哈鲁巴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势力一下子就变弱了不少,如今带着的骑兵是他们能带出的所有兵马,自然不能有任何损失。 他们的父亲也是部落之王,虽不是汗王,但也是东部数一数二的领主,可是东部部落众多,没有了匹黎先的威慑,再丢失这些兵马,即使没有魏国人来打他们,也会有柔然人来抢夺他们的地盘…… 所以卢方思索了片刻,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恨声骂道:“等!等这些豺狼过去!他们俘虏的迟早都会变成我们的东西。等他们没有了影子,我们再南下,最多不过晚上偷营!” “还去偷袭?阿干,这可是几万的兵马,我们就这么点人……” 加上地弗池营地的人马,这群人的人数已经超过他们三四倍,便是他们带的人各个能以一敌三,那也不算十拿九稳! “他们俘虏了那么多高车人,从高车得胜而归,必定会进行庆祝,察觉不到我们的到来。而且他们长途跋涉,已经累得不行,一旦到了军营里,再庆祝一番,一定累的倒头就睡。你觉得对方人数多,我却觉得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好机会哩!” 卢方龇了龇牙,“倒时候我们夜袭敌营,再救出高车人,两方一合兵,一定能夺下那处营地!” “你是阿干,我听你的。” 哈鲁巴想了想,以逸待劳,没什么不对的,遂不再多言,命令所有人下马休息,静待魏人和高车人离开,再行南下。 这群柔然人听说前方出现大军早已做好作战的准备,结果主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必须下马养马力,顿时像是泄了气一般。 他们刚刚进食完毕没多久,此时却被要求休息,刚吃过饭,过午的阳光又照得人暖洋洋的,没一会儿,就有几个柔然士卒背靠背睡着了。这瞌睡虫像是会传染似得,一个传一个,没一会儿就鼾声一片。 他们日夜行军,本来就十分疲累,卢方想到他们晚上还要偷营,也许又是一夜酣战,不如让他们此时休息一会养精蓄锐,说不定晚上更有精力拼杀,所以便没有让军头打醒他们,只是安排了几支队伍在附近巡逻,以防魏人的斥候或散兵游勇撞见他们。 “阿干,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行。”哈鲁巴见卢方丝毫不敢懈怠,生怕他没到地方先把自己累倒了,劝服他也卸除铠甲休息一会儿。 卢方心中感激,也确实精神紧绷到不行,听到兄弟劝他,便卸除了铠甲,铺开皮毡,准备打一个盹儿。 另一头。 早早安排好一切的贺穆兰故意调转的队伍,使整个队伍看起来像是从北方往南方而去,而不像是北上迎接别人。 至于那些俘虏、高车、人数巨大的兵马,自然也是吓唬人的。 “真是有劳几位朋友了。”贺穆兰先行谢过狄主食和斛律、护骨、袁纥氏的管事之人。“若不是各位不顾生死的帮着我们作这场戏,怕是那支人马早就已经不管不顾的杀下来了。” “花将军客气,你们是为了护送我们而来,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谈不上什么不顾生死。” 斛律飞虹笑着摇头,“只是这些柔然人恐怕猜破脑袋也想不到马上坐着的都是穿着男装的女人,那些俘虏也是假的……” 虎贲军当然没有上万人,可是高车人南下的老弱妇孺却是有不少,再加上护送这些高车人的高车青壮,凑足五千之数不是什么难题。 这上万之人驾着战马,再加上驮马和替马,浩浩荡荡之下,看起来就有几万人。加上借来的高车、那些老人和孩子假装的俘虏,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几万人得胜归来,押送战利品回营一般。 谁都知道刚刚得胜的部队士气最旺,再加上有高车人随时可以用作阻挡骑兵的队伍,就算这群柔然人再莽撞,也不会以少击多,更何况还有可能迎击的是士气最盛之时的队伍。 这些人不敢冒险,就只能原地等待大军先过去。 他们原地等待,虎贲军却在厉兵秣马,加之有后方大营的骑兵正作为救援赶来,不用一会儿,他们的部队数量就真的要上万了。 “报!敌方如今正在下马休息,有许多士卒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武器和铠甲,呼呼大睡了!” 春日草高,几个斥候冒险爬到了近处,看到了这番景象,立刻飞奔回来探报。对方睡得越好,起来的时候就越是惊慌失措,这是千古不变的常理。 “花将军果然是神人!” 一群高车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料事如神,顿时心中佩服万分。游牧民族向来是直来直去,无论来了多少人,一战到底便是。 “不是我是神人,而是如果我是主帅,长途奔袭之下见到前方有大军,不能过去,晚上又可能有恶战,一定会命令部下就地休息,蓄养马力。” 贺穆兰听到几位高车士卒翻译过来的话,笑着解释:“如今局势正好,只等我们的大军速速会师了。” “花将军,既然对方都已经休息,也下了马,去了甲,你们人数不少,为何不现在就去冲阵呢?”斛律飞虹是斛律光斗的大儿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带着虎贲军去冲杀。 “我们的人很宝贵,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想冒险。”贺穆兰得到虎贲军还没半年,自然是一个人都不想损失。更别说还有蛮古、胡力浑、那罗浑这样的同袍,更是不能将他们送入危局。 对方懈怠自然是好事,但相对的,他们也都真的休息过了,马力也正好。只要一反应过来,翻身上马,立刻就有战斗的力气。 木兰无长兄_615 到时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是一场恶战。 贺穆兰是现代人,习惯了现代先知己知彼,安排妥当后再打的节奏,并不欣赏鲜卑人战不畏死,以一当十的气魄。 勇气和士气自然要有,可那不等于鲁莽和狂热。 冷静,以静制动,以奇胜以正立,这才是她贺穆兰的用兵之道。 不过是半个时辰,地弗池的守军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速度比贺穆兰预想的快了不知多少。 “太好了,花将军,请让我们的勇士随你一起冲杀!”斛律飞虹已经被滚滚而来的大军刺激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去冲杀一阵。 贺穆兰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必了,我们一万人已经足矣,大军出动之时,你们应该保护好你们的族人才是啊!” “既然都是盟友……” “哎呀,你这人真烦,不让你出战,是因为你们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反倒要拖我们的后腿!” 蛮古不客气地一声低吼,挥舞着自己的斧头。 这是他最近得得武器,用的正是趁手,正等着饮血开刃呢。 “请问那位将军刚才在说什么?” 斛律飞虹低声问一旁翻译的高车士卒。 那高车士卒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卒,心中既然承认了蛮古说的不错,就轮身体素质,这些高车人也确实及不上他们的人。而且骑兵最重阵势,若是他们打乱了阵势,那才叫帮倒忙了。 所以这高车士卒开口翻译:“那位将军说,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就在后方等着我们胜利归来,为我们敬上赞歌就行了。” 一句话,说的高车人们热泪盈眶。他们高车人自从做了柔然的奴族以后,每逢大战,必要出征,若说柔然打了多少次仗,就死了多少次高车人的兄弟儿女,何曾有人告诉过他们…… ——“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只要等着胜利归来就行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原本还有的一丝一缕荡然无存。 地弗池赶来支援的将军和贺穆兰都朝着那高车士卒给了个赞许的眼神,贺穆兰默默记下这个人,准备回头行军去金山时,带上他作为翻译。 花生虽好,但却了些机变,不如这个小伙子。 “全体虎贲骑,换战马!” 贺穆兰的人马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此时听令,顿时齐刷刷更换战马,架起武器。 友军也同时下令,更换战马。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 贺穆兰剑指北方。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得令!” ☆、第223章 同死同活 这一天,对于卢方兄弟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还在休息之中的队伍突然遇见大军发起突袭,熟睡中的柔然人有一部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而有一部分在长途跋涉之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根本无法马上清醒。 柔然的骑兵开始匆匆忙忙的拿起武器,有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穿上盔甲。马儿也是一样,正在休息的战马和替马从对面万马奔腾的惊悸中惊醒,嘶吼着,不安着,不肯听从它们主人的命令。 大军来袭,一方是准备充分、甲胄齐整的虎贲之师,一方是丢兵卸甲、惶惶不可天日的乍醒之军,谁胜谁负,自然是一目了然。 在远处观望着战局的高车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干净快速到毫不脱离带水,一个人若是能把战争运用的像是音乐般充满节奏感,那已经无异于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了。 唰唰唰唰…… 这是虎贲骑第一轮疾射的声音。 无数正在上马的柔然人刚刚翻上马身,就被这如雨般的箭支射的坠落马下,痛苦哀嚎。 匡嗡…… 这是虎贲骑们弃弓抽刀,长刀出鞘的嗡鸣声。 已经匆匆迎战的柔然骑兵如同送上门来的人头一般,让擦得雪亮长刀饮满鲜血,成为噬人的凶器。 嘎拉嘎拉嘎…… 冲锋而入的战马踩过无数还在地上奔逃叫喊的柔然骑兵,骨骼和铁蹄接触时,像是冬天的枯枝被踩碎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偶有魏国骑兵微微被马蹄下的东西颠的踉跄了一下,立刻调整了马身,轻巧地纵跃了过去。 贺穆兰冲锋在队伍的最前端,在她的身边,是百战不死的亲兵蛮古,以及从不肯服输的那罗浑。他们像是一枚楔子,钉入到这支柔然骑兵的心脏之中,并且让对方生不如死。 高车人站在他们的高车顶上,看着远方的那场大战。 泥土殷红,草木战栗,杀气直薄云霄,身穿着饕餮战甲的主将犹如五百年前的那位冠军侯附体,所到之处,所向睥睨。 “花将军,他们的主将要跑!”蛮古看着正要调转马头而逃的两员大将,立刻兴奋地叫嚷了起来:“我愿为将军分忧,请让我去取了他们的首级!” 蛮古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服了这位年轻人。 他跟随她的每一场大战,最后都是以大胜告终,他生性喜欢冲杀,在“花木兰”的身边,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独陷敌营,因为只要对上花木兰,敌人都只有铩羽而归的份,不可能围杀过来。 贺穆兰目视前方,距离约有一百五十步,正是她弓箭能及的射程。她提起马鞍边挂着的长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瞄准对方首领的头颅,抬手射了出去。 蓦地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那支羽箭被风干扰,微微滞了一滞,射进了那首领的左肩,并没有将他射于马下。 “此乃天意。”贺穆兰摇了摇头,“老天不要我亡他。” 贺穆兰看了看那两骑兵马,身着皮甲的高大男子欲要护着中箭的瘦长头领先跑,又有大约五百的精兵帮忙断后,一片乱阵之中,贺穆兰首先要做的是冷静的纵观全局,而不是追杀溃兵,所以她点了点头。 “你带一千人去追赶,最好生擒,我要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会来到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得令!” 贺穆兰给他点了十个百夫长,蛮古兴奋地带着一千骑兵,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俨然犹如猛虎出闸,终于找到了张牙舞爪的机会。 虎贲骑惯做前锋,守护地弗池大营的却是护军,虎贲骑冲锋陷阵之时,护军便分成左右两翼,围住敌人,使得被冲散的柔然骑兵只能朝后路而逃。 骑兵对阵,大忌便是背后对人,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各国骑兵各个都善骑射,这一番逃窜,又死了上千人。 蛮古追击敌方两位大将,中箭的将军被那高大男子刺了马臀,由五百骑士护着疯狂的逃窜,仅留那位高大的将军带着不足两百人断后。 蛮古见此人如此小瞧于他,顿时火冒三丈,率先冲入敌军,和那人战在了一起。对方以拖时间为主,招招采取守势,没有一会儿,蛮古就不耐烦了起来。 “和你这厮打的好不过瘾!我不和你打了,左右骑兵,将他活捉,带回去献给将军!” 哈鲁巴知道终有此命,见魏人潮水般涌来,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大锤,等待引颈就戮的命运。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什么声音? 哈鲁巴挥舞着重锤,砸开几个鲜卑人的武器,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木兰无长兄_616 “阿弟,撑住!阿干来救你了!” 原来是逃出去没多少路的卢方又折了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 哈鲁巴咬着牙猛挥着巨锤。 “走啊!” 匹黎先的血脉怎能断绝? 身为郁久闾氏的子孙,怎么能这样愚蠢的死在敌阵中? 明明已经走了的啊! “与其做个丧家之犬,不如死在一处!” 卢方生性极其倔强,否则也不会在父亲被俘虏后一意孤行的要去救援。他知道此番所有兵马都折损在这里,又搭上他妻族的兵马,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半辈子还要在害死亲弟的阴影中度过,与其这样,不如誓死一战,也算是不负勇者之名。 哈鲁巴气的眼睛赤红,卢方救下弟弟,两人便合在一起,战得酣了,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殊死战斗中东奔西突,奋不顾身。 蛮古汗流满面,眼中冒火。他有意立功,这才在花木兰那里讨了生擒敌方大将的任务,结果明明是溃军的队伍,却变成了奋不顾身的死战之士。眼见着身边的同袍死伤越来越重,蛮古打马狂奔,直扑对方中箭的大将而去。 “蛮古回来!” 贺穆兰在远处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命了那罗浑支援,结果那罗浑刚刚赶到酣战之地,就看到蛮古疯了一般的直扑对面大将。 卢方虽然伤了,却也是一员猛将,蛮古杀到他身边本就力尽,哈鲁巴随后又来支援,一时间蛮古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送命。 那罗浑真是要疯了,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引出这种事来。没有一会儿,蛮古的右肩就中了一锤,掉下马去,眼看着就要被刺死…… “嘿!” 关键时刻,也冲杀到了阵前的陈节掷出手中的马槊,将哈鲁巴击到马下。蛮古是血肉里厮杀出来的老将,见哈鲁巴中了一槊,立刻抢了哈鲁巴的马翻身而上,纵马就往那罗浑那边跑。 “阿弟!阿弟!” 卢方不顾一切地往弟弟的身旁冲去。 可是已经没有了用,哈鲁巴已经被那罗浑带来的人擒住,除非冲破层层人墙,否则不可能再救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方发出不甘的吼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要死于敌人刀下…… 咦? 好像没事? 那罗浑看了一眼全身浴血的卢方,敬佩不已。一旁有会说柔然话的士卒立刻开口说道:“我们家将军说了,两位英勇了得,若降不杀!” “我宁死不……” 一把刀架在了哈鲁巴的脖子上。 为了防止哈鲁巴挣扎自尽,虎贲骑早就把可怜的弟弟给揍晕了。昏迷的哈鲁巴被困在虎贲骑手里,身上刀剑加身,只要卢方一声不降,他就要身首异处,成为冤魂。 卢方右手举着一把断刀,左肩因为中了贺穆兰一箭,箭头还留在肩膀里,此时浑身是血,浑身是泥,大声吼道:“你们来杀我啊!把刀剑都塞在我的肚子里!” “我们要杀你干什么?”那罗浑听到译官的话,连忙摇头。“降,还是不降?你的人马已经不剩多少了,再墨迹下去,人就要死完了。” 那罗浑性格古怪,说这话时,似乎毫不关心他是选择死还是选择活,卢方瞪视着那罗浑等人,露出择人而噬的凶狠眼光。 ‘父亲走之前说过,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看着垂着头的弟弟。 “我没用,不能带他活,不能再连累他死了……” 良久以后,卢方将手中的断刀掷于了地上。 “我降!” 贺穆兰又一次的取得了大胜,但蛮古险些战死的事情,还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她虽然可以排兵布阵,提早谋划,但有些事情却是无法算计到的,比如说,人心。 她并不了解卢方和哈鲁巴两人,也不知道对方的大将是什么来路,所以没算出这两人是亲生兄弟,为了彼此的性命,可以豁出命去。 蛮古也没有想到,所以他险些吃亏。那罗浑想到了,所以他拿一个人的命去要挟另一个人的命,虽然冷酷无情,却合适有效。 下次像这种事情,不能交给蛮古,而是应该交给那罗浑。蛮古求胜心切是没错,但他那一打起来就疯了的毛病却一点都没改。 而她带兵,明显走的不是那套路子。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蛮古一边胡乱裹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对救出自己的陈节道谢。 陈节此时已经取回了马槊,听到蛮古谢他,抿嘴一笑:“蛮古将军好生英勇,只是敌人回返就说明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何苦还要和他们恶斗,围上等待援兵拿下就是……” “你不懂,这时候就要把他们的士气打下去,若是由得他们……” “你们去后方休息吧,高车人还关心着战局,打扫完战场,立刻前往地弗池,不能再耽搁了。” 贺穆兰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 托这一战,蛮古和陈节立刻熟悉了起来。两人虽年岁差十几岁,可居然还能说道一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蛮古也浑然不为自己的臂伤发愁,显然这样的伤势早已经习惯,更是引起陈节的钦佩之情。 高车人见到魏国人大胜归来,顿时欣喜若狂。无论如何,庇护他们的军队能征善战,总是一件好事,魏国国力强盛,他们的归附就有了意义。 贺穆兰一边安排高车人继续南下,一边派出使者前往东线大军和长孙翰的将帐报讯。 卢方和哈鲁巴被擒后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两人竟是郁久闾匹黎先之子,大檀之侄,匹黎先被擒了好几个月,一直不降,拓跋焘也不愿杀他,仍然以上宾之礼待之,此时得了他的两个儿子,总算是有了松动的理由。 等到了地弗池,数万高车老弱在营地内安营扎寨,贺穆兰刚刚安抚好高车人,又被乐浪公主请了,只能应邀而去。 “冯夫人找我何事?” 贺穆兰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只站在帐外询问。 “花将军,你今日生擒的,确实是匹黎先的两个儿子?” 乐浪公主隔着帐子,开口问她。 “确实是,他们自报家门,又有蠕蠕的降兵这么说,应该身份无误。” 贺穆兰突然想起这位乐浪公主是柔然可汗的阏氏,一定颇为了解柔然的局势,顿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冯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匹黎先是东部的部落主,帐下将士英勇善战,若是将军拿下的是他们二人,此时应该趁胜去追击他的部落,击溃他部落的根本才是。否则没有了主人的部落会被其他部落主兼并,也许他们的主人左贤王也会伸手扩张实力,到时候死灰复燃,反倒麻烦。” 匹黎先是大檀的弟弟,又是心腹,乐浪公主对他很了解,不愿意他富饶的草场归了吴提,所以才提醒。 贺穆兰听了一愣,觉得这个女人想的倒是挺多,只是…… “冯夫人多虑了,再过一个月,柔然的王庭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贺穆兰笑着说道:“何况东线由陛下亲领大军,铁蹄之下,哪怕再大的部落,也不复存焉。更别说他二人已经把精兵良将全部都带出来了。” 木兰无长兄_617 “将军好大的气魄……” 乐浪公主好心提醒。 “这毕竟也是军功啊。” “不是我的气魄大,而是此行北伐,我大魏势在必得,既然最终都会是我们的,又何必在意之前在谁的手里保管?虽说俘虏蠕蠕的牧民也是一种军功,但我现在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保护你们,这军功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贺穆兰看了看天色。 “冯夫人若是没其他事,那晚辈先行告辞了。” “花将军请便。” 贺穆兰走了不久,帐后的乐浪公主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勇有谋,而且头脑还十分冷静,我竟看不出深浅来。” “夫人,你何必这么在意这位将军?” 一个侍女抱着已经睡醒,正在啃着奶饼的小公主,轻声问道:“您对他好意提醒,他还不领情。” “你不明白,他叫那个名字,我总是放心不下。如今这位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心中担忧昊儿日后吃亏……” 若是去了东部,就不会和她儿子对上了。 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早已经有了主意,对其他事丝毫不为所动似的。 当夜,高车人忙忙碌碌,一夜没睡,贺穆兰和营地里几位留守的将军审问了匹黎先的两个儿子一夜,终于知道了不少情况。 原来大檀已经病了一阵子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听到他亲自率军的消息。 原来匹黎先被俘、鬼方被杀让吴提自乱了阵脚,和兄弟们争斗了起来,所以魏国大军压境时竟是分不出人手防御自家的领地。 原来诸位王子和豪酋已经派出了不少使者去宣召高车人,所以他们在这里看到高车人,才会这么吃惊。 此时斛律部和狄氏的族长也和他们说了最近的事情。 狄叶飞在金山斩了各路来使,使得他们不得不转移族中老幼,斛律部的族长更是和狄叶飞结为了异性兄弟,说要共同进退,如今狄叶飞的声望在金山高车诸部里如日中天,人人都称呼他“阿其火”的名字,对他尊敬万分。 “大事不好!” 贺穆兰听到狄叶飞斩了柔然人的使者,立刻跳了起来。 “此事已经多久了?” “快有半个月了。” 几位将军见贺穆兰如此焦急,不由得诧异:“花将军何事这般惊慌?” “狄叶飞杀了柔然的使者,可此时是柔然正在与我大魏对阵之时,若是高车拒绝了宣召,那其他属族也会照做,不交出族人参战。大檀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便是为了杀一儆百,也一定会派人去高车报复,否则一旦人人效仿,更没有人援助王庭了……” 贺穆兰对着几位将军拱了拱手。 “高车部族如今危险,我明日想出发前往金山,支援高车部族。好在如今卢方和哈鲁巴已被擒获,周边再无大军,诸位将军镇守营地,护庇这些高车族人,直到黑山大营来人,不知可否?” 一个将军乐于卖这个人情,笑了笑说道:“即使花将军不说,这也是我们的责任。由我们看守大营,花将军放心去就好。” 他们镇守大营,原本就眼馋出击的那些同袍们要得到丰厚的军功,他们却只能在后方干等。谁知道花木兰一封信来,他们即使是坐在营里也白得了这么多的军功和俘虏,加上蠕蠕的战马、甲胄等等,即使没有出战,这次北伐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他们知道花木兰也许想要救援高车人是假,想率部去挣些军功来是真,自然不会拦着虎贲骑的路。 贺穆兰听他们没有怀疑和不悦的意思,心中顿时大定,立刻出了帐子,点齐兵马,只留下今日大战受伤的将士,便让他们准备好急行的准备。 但凡急行,战马、替马、驮马,干粮,包括要舍弃的辎重,要带上的武器和箭支都要提前估算好,否则即使到了地方,也无法开始作战。 一夜忙碌之后,直到了清晨,贺穆兰便领着四千余虎贲军和高车部族自告奋勇为他们带路的汉子们,一起踏上了北上金山的道路。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贺穆兰前去高车,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召集高车的青壮,去挣一件大大的功劳。 当年大檀的王庭被拓跋焘攻打,仓皇西遁,必经之地,正是金山。 只是当年的高车部族听到魏国北伐的消息,早就慌乱的四散而逃去了,至于后来高车到底是怎么归附的,因为花木兰不关心政治,记忆里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内容。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的金山南麓是个空空的牧场,所以大檀逃到那里以后修整了一番,然后继续西逃,直到大檀又病又怒死在了西去的路上,吴提继位,这才带着兵马回到了柔然,重新打起王旗,向魏国投降。 贺穆兰就这么走了,听说是去支援高车部族,高车的老弱妇孺自然是热烈相送,每个姑娘恨不得都亲上虎贲骑的将士们几口。 贺穆兰被姑娘们丢到身上的东西最多,以至于后来虎贲骑不得不加快速度,疾奔了一阵,否则一早上光被围观了,根本出不了营去。 贺穆兰走了,乐浪公主惊讶不已,无奈如今已经在魏人的地方,她身份贵重,魏国早有白鹭官留在营地里等她,她也不敢贸然再派出使者去找儿子,只能乖乖的在这里等待各方的消息。 只是她没有等到其他渠道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见到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 阳哲一进营帐,见乐浪公主依旧姿容如常,心中顿时大定,向她行礼。 乐浪公主的女儿一见阳哲,立刻大叫着跳上前来,抱住他的腿就大叫起“阳先生”、“阳先生”。 “你怎么来了?” 乐浪公主见了他不喜反忧。 “昊儿此时更该得到你的襄助,你怎么能来我这里呢?” 阳哲是个汉人,在草原上带着一群人向南奔驰,自然很快就被巡逻的魏人拦了下来。也好在他汉人的长相,双方没有起了矛盾,待他亮出信物,又说明原委时,巡逻的魏人将信将疑的将他们带入营中,不许骑兵入营,只带着阳哲去找那“虎贲将军”去了。 只是此时花木兰已经离营,营中负责管理事务的将军听到巡逻之人的回报,立刻不敢怠慢,将阳哲送到了“冯夫人”这里来。 “因为少主也是这么想的……” 阳哲叹了口气。“你们母子都认为有我在身边,对方就能平安无事,我阳哲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们如此的信任……” “可你现在……” “夫人放心,高车那边有少主身为那位‘阿其火’的心上人帮助,必定如虎添翼。倒是夫人您,一人南下,孤立无援,要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让少主日后懊悔?” …… 心上人…… 就是有那心上人,所以她才担心好吧? “不过夫人,我来之时,看到魏人营中有许多高车人,这是……” 乐浪公主揉了揉眉心,苦着脸道: “正是要让你知道,昊儿那心上人,约莫是有些问题……” 金山南麓。 “阿其火,族长,不好了!远处有柔然的大军来了,看旗号是吴提的人马!” 为了防止吴提报复,狄叶飞早就命令高车视力最好的几个族人分散北面和东边,提防来自柔然的大军。 如今大军果然将至,他们也无法再存侥幸之心,只得纷纷看向狄叶飞。 此前狄叶飞早已做了安排,开口问那族人:“多少人马?大约何时能到?” 木兰无长兄_618 “我数不出多少人马,上万应该是有的吧?”那族人根本不敢靠近,只惶恐万分地道:“按照这个速度,傍晚就能到我们附近了!” “他们大军长途跋涉,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夜袭,我们还有时间。” 狄叶飞看了看诸位族长,躬身道:“此时只能按照之前安排的……” “我们明白了。” 几位族长事先自然是有商量过,听到情况紧急,立刻回声吩咐:“叫族中收起营帐……” “准备上山。” ☆、第224章 狄叶飞的野心 几日前,他们就已经把牛羊马匹赶到了安全的地方,由专门的族人看管。如今大军到来,他们选择退守金山,进行防御。 其实以高车部族现在留下来的青壮,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他和贺穆兰一伙相处的久了,见多了贺穆兰那套“天时地利不拿过来用是白瞎”的观点,所以比起硬拼,他选择了让对方知难而退。 金山南麓是高车人取煤的地方,炼铁也多在此处,所以有可以住宿的木棚和水源,没有人会比高车人更了解金山南麓的情况,所以一听说要到山上去暂避,所有人立刻动作起来,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安排妥当。 牛羊都被赶上山,山上有水源,也有食物,山下被竖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木寨,里层是高车人特有的高大车子,充当“拒马”。如此一来,如果对方想要近距离清除障碍,一定会被高车人占据高处,用箭射回去。 但凡柔然出来征战,采取的都是“以战养战”,想要王庭补给那是痴人说梦。如果久攻不下,他们自己就要没有补给,只能灰溜溜回去。 狄叶飞就是打算耗到他们人困马乏,又没有了补给,等火长来了,内外夹攻,再转守为攻,就该轮到他们哭了。 狄叶飞丝毫不怀疑花木兰会来,素和使君送来的口信是让他在金山等待花木兰的支援,一起指挥高车部族随军征战。 这等于是把天大的军功送到了他们的手里,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自己,都不会轻视这样的恩赐。所以花木兰会来,而且会尽快来。 若是来慢了,柔然的仗打完了,什么军功都飞了。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安排妥当,高车留下的都是青壮,仅剩的一些老人都是“手艺人”,负责修复武器和制作箭支的,动起来自然是快速无比。“拒马”被拦上,高车人除了留给柔然人一些不能吃的杂物来不及搬走,可以说撤离的空空荡荡。 等吴提派出的帐下大将尔绵辛抵达高车会盟之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去帐空的场面。 “人呢?该死的,高车人都会飞吗?”尔绵辛领了这件差事,是拍着脑袋答应左贤王一定会带着高车的人马牛羊和武器回返的,结果真到了地方,高车人半点都没有之前斩杀使者的硬气,居然逃了个干干净净! 他气急败坏地指挥探马去找。 “去搜,四路去搜!高车人的车子那么显眼,总有车辙!能会盟的部族都是大族,好几万人不可能就这么没的无影无踪!” “找出来!” 尔绵辛捏紧了拳头。 “让他们知道侮辱主人是什么样的代价!” “是!” 另一边,留下来的眼线看到了大军来袭,立刻飞也似的跑回山上,禀报狄叶飞和各位族长。 “阿其火,各位族长,来的是左贤王帐下的大将,尔绵部族的尔绵辛!” “还好,不是鬼方来了。” 斛律光斗松了口气。 “那是个疯子,若是他来了,说不定真是要有一场死战了。” “鬼方不会来了。” 狄叶飞想起来的使者告诉他的消息,唇边咧出一丝微笑。 那是为同袍好友由衷骄傲的笑容。 “他死了,他被我们的火长花木兰生擒。后来陛下下令在众人面前斩了他,拿了他的人头去云中城祭祀亡灵。” “什么?” “不可能,鬼方手下八千鬼兵骁勇善战,从未有过败绩!” “阿其火,火长是很大的官职吗?” 高车人以铸造铁器和善于工匠闻名,对“火”有原始的崇拜。对于他们来说,能叫“火长”的,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官职。 狄叶飞一僵,摸了摸鼻子。 这个……火长…… 还是不要和他们说了吧。 若他们知道火长只是管做饭的头儿…… “火长……就是我们出战之时,都要听他的话的人……” 狄叶飞呐呐地说道,“还算……还算大吧……” 此话一出,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纷纷“噗嗤”声起,莫说火长是军中最小的官职,就说狄叶飞自己来之前都已经是个百夫长,手下十个火长,哪里还要听“火长”的话? 高车的同袍们发出这种笑声,一众小年轻们不明白,可老谋深算的几位族长却是看出了其中的不以为然。 若是连生擒鬼方的大将,在这些人面前都不算什么…… 那狄叶飞,岂不是更大的大官? 一时间,斛律光斗对自己的决定无比庆幸。他们斛律部和狄部不一样,狄叶飞是狄氏阿其火的后人,他的祖父又在世,一定会偏袒狄氏多些,日后论功行赏,或赏赐牛羊,斛律部必然不能跟狄氏相比,也享不到狄叶飞为他们争取这些利益。 但高车人注重“盟约”,否则也不会有“会盟”一事。既然成了异性兄弟,那斛律和狄部就是一家人了,更别说狄叶飞的名字由来原本就是来自于他的先祖,他是斛律部和狄部的后代。 这下子,该轮到一直对狄叶飞不以为然的护骨部着急了,而袁纥氏的族长则在考虑着要不要献出族中的女子去伺候狄叶飞,说不定产生感情后,也会对袁纥氏爱屋及乌? 狄叶飞哪里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详细的问了问几位族长对于尔绵辛的了解,心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尔绵辛没有鬼方的武勇和天生神力,也没有匹黎先的智谋和沉稳,他之所以成为吴提帐下的大将,是因为他所在的尔绵部是东部最大的部族,拥有上万可以上马作战的汉子,吴提需要尔绵部的势力为倚仗,所以一直重用于他。 但即使如此,对方上万的兵马还是让高车人担忧起来。 虽说狄叶飞信誓旦旦会有援军,只要在金山南麓坚守就行,可是谁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柔然人已经兵临山下了。 “阿其火,他们找到这里了!”一个汉子飞快地纵身进来,擦着头上的热汗说道:“大军正在朝这里出发!” “阿其火,怎么办?” “阿其火,那些东西真能阻挡的住他们的冲锋吗?” “阿其火,我们要不要再往上撤一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起狄叶飞,引得后者头都炸了。他一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再问,朗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人数众多,即使是誓死一战也未必会输,更别说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后方又会有援军赶到……” 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迅速镇定了无数人慌乱的心神。 “我们已经站在不败之地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多的削弱对方的实力。先准备箭支和弹索,等敌人近了再说!” 在场的几位族长都不是愚蠢之人,相反,能登上族长之位,带领着他们的部民在生存艰难的大草原上繁衍生息,每一位族长一生中都不知要经历过多少分离和苦难。 如今族中的希望全部都送了出去,没有了后顾之忧,狄叶飞特有的那种冷静又敲醒了他们,顿时所有准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木兰无长兄_619 这些族长像是最好的后勤官、最好的将军,他们了解族长哪些人擅长射箭,哪些人擅长投石,哪些人善于近身搏杀,狄叶飞只是下了个令,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高车的勇士们紧张的握住自己的长弓,狄叶飞也不例外。他手持着一张硬弓,地上竖着的箭筒里大部分是那种会发出声音的“鸣镝箭”,这种箭他在军中见过许多主将用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用上这种箭的一天。 虽不是主帅,胜似主帅,他若在黑山大营,哪里能号令上万的兵马? 狄叶飞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就连那赶到山下的柔然人,都似是给他送军功来的一般! 果不其然,柔然大将尔绵辛一看到山下那层层的“拒马”和高车,顿时脸都黑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是农耕民族,塞上一片平坦,骑兵冲锋乃是寻常,无论如何对敌,一阵砍杀就是了,哪里需要准备攻城器械? 可这高车人竖起来的东西,和城墙也差不了多少了! “高车人何时这般狡猾了!”尔绵辛啐了一口,“先让使者披着坚甲、竖起木盾去传王庭的命令,若是他们不从,我们就发动攻势!” 可怜那传话的使者一见对方的阵势就已经吓傻了,连他都知道那“拒马”和高车后一定全是会用弓箭的高车人,可尔绵辛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哆哆嗦嗦的全身披甲,顶着皮盔走近山下,站在一射之地外高声大喊: “山上的高车部族都听着,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有令,你们虽斩杀了来使,不过因为是洛汗莫无礼在先,王庭可饶恕你们的罪孽,对部民既往不咎!但奴族犯主是以下犯上,按照柔然的规矩,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啊!” 山脚下的高车里突然打开了一扇车窗,几支利箭射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让剩下来的人继续说!” 尔绵辛可不管死没死,下令另一个继续说。 “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献上首级……啊!” 被打断的传令之人吓得倒退了几步,离那些高车们远远的。 “他们这是不愿意听命了!”尔绵辛冷笑了一声,吩咐骑射兵:“他们拿高车和拒马做阻挡,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上火箭!” 高车和拒马都是木头所制,用绳索固定,若是一旦燃烧,必定烧到一点都不剩。尔绵辛下令射出火箭,顿时有无数骑射兵将火箭的箭头缠上油布,点燃了起来,射入高车阵中。 无数火箭像是流星一般射进高车阵里,可是只燃烧了一阵子,就冒出了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 此时躲在高车里的高车勇士才算是松了口气,再也不埋怨狄叶飞下令所有人把高车和拒马浇到透湿,害他们钻在车里全身都是寒气了。 湿成这样的木头,就算是泼了火油都烧不起来,更何况火箭? 参军帐几位精通高车和柔然话的文官看着狄叶飞,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他们都是和狄叶飞一同来柔然的,自然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因为容貌被同军笑话、聚众斗殴、靠同火护庇才能在军中打拼,饶是武艺高强,也不过是个百夫长之位…… 但自从开始进入柔然,狄叶飞便如同马儿终于食用了豆料,可以有力地纵横来去一般,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无论是临阵铤而走险,抢走赫连定的战马,迫使赫连定一路抢杀回国,和柔然接下仇恨;还是当机立断地斩杀柔然使者,彻底让摇摆不定的高车人断绝了后路,光是以“决断”而言,狄叶飞已经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 而且这些决断往往还都是正确的。 再加上那位武勇甚至惊动了皇帝的花木兰,右军这一火可谓是人才济济。 莫非真的天要让魏国一统江山,所以才赐下这样的将才,又恰巧都踏上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少经受了许多的煎熬和打磨,可以一路青云直上? 尔绵辛的军队射出三轮火箭后,见那“拒马阵”毫无燃烧之意,倒是每次出去射箭,反倒要被山上射下来的箭损失掉一些人马,顿时暴跳如雷地下令骑兵就地扎营,开始封山。 他又派人去调集人马在金山一带寻找足够粗壮的木头、送出斥候继续向四方寻找高车部族逃窜的行踪,这小小的金山南麓装不下这么多高车人,一定是有人已经叛逃,若是抓回做质,便能让高车部族乖乖的继续俯首称臣。 尔绵辛想的一切都对,只漏算了一点。 高车人既然知道肯定会有柔然大军报复,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是给他们送牛羊的吗? 贺穆兰带着虎贲骑行军已经有五天了。 从地弗池前往金山南麓,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只要六七天的功夫,等到了金山南麓,牧场一马平川,想要寻找几座天穹庐,自然是易如反掌。 虎贲骑的众人刚刚经历过大胜,如今胸中都攒着一团火,就等着到达高车部族后能够整合兵马,直奔王庭而去,可未等他们到达金山南麓,就先发现了一群高车人赶着牛马往南跑,身后是一群柔然追兵。 “阿单志奇,你和胡力浑随同几位将军迎击那些柔然追兵。”贺穆兰皱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斛律兄,你带着你的族人去看看,那些是不是你们部族的人马?若是的话,不妨安抚一下,问个原委。” 在这条路上跑的高车人,必定就是金山下会盟的几大族,斛律飞鸿听了那译官的翻译,立刻打马带着一群族人往他们的方向跑。 而另一边,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带着自己的人马,跟着虎贲骑的副将一起截下了那追赶高车人的几百骑兵。 战斗结束的很快,虎贲骑怎么说也有四千多人,就算派出去的副将没带这么多人,那些柔然骑兵看到大军出动也吓得调头跑了。虎贲骑尽力追赶,只杀了一半,剩下的都叫他们跑了。 斛律飞鸿赶到了那群牧民身边,顿时大惊失色,这群赶着牛羊的族人全是斛律部的青壮,他们不在族中,却来了这里…… 等两方一回合,说明了原委,饶是贺穆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牛羊马匹却是不可能都带走的,一路长途跋涉,牛羊都会变瘦,羊羔牛犊如不乘车也容易生病,到了冬天就没有了吃食。所以这些牛马大部分都被留在了部族中,由专门的人照顾。 尔绵辛南下时,这些牲畜被驱赶到金山南麓一个山谷里放牧,原本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料斛律部有一天惊马,许多牛羊都被吓得逃出了谷外,斛律部的青壮出去把牲畜往回赶,正好遇到了南下搜索高车人踪迹的骑兵。 他们知道不能再往回走,以免暴露山谷里的秘密,所以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骑着骏马,赶着牛羊,往南继续走。 也是老天有眼,这些骑兵都光顾着抢牛羊了,对前方骑马的牧民倒是稍稍缓了一缓。就是这一缓,便让他们跑了出去。 正遇上了贺穆兰的大军北上。 贺穆兰听了这些牧民的消息,知道狄叶飞和高车诸族都被围困于山上,心中不免心急如焚,当下也不寒暄,立刻点齐人马,做好战斗准备,马不停蹄的往金山南麓急行军。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的尔绵辛等人早就被狄叶飞的战术激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 “阿其火,怎么办?山下的人马开始上撞木了!有那么多拿木盾的人在前面挡着,箭矢没什么用啊!” 只要拒马一被冲开,高车就会被柔然人推走。 “叫高车里的兄弟离开车子,把油布全部披到高车上!” 狄叶飞知道能拖延四天已经到了极限,快到了拼死奋战的时候了。 骑兵上山不易,但同样的,在下坡的路上冲锋,战马容易崴脚,所以冲锋的地势可以高,却不能太高,这样的地形同样不适合高车人迎击,狄叶飞只能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后撤,退到山腰。 狄叶飞聪颖,高车人又占据地利,了解山中情形,这一战,未必不能大胜! 很快的,随着柔然人派出奴隶扛着木头去冲撞“木寨拒马”,又有许多死营之人冒死去推开高车人的高车。 狄叶飞和一群高车士卒留在了近前,见柔然人的军队已经冲到了“高车阵”之前,立刻射出火箭,点燃了覆盖在高车上的油布。 高车人冶铁,油布自然是不少,它们连绵不绝的铺开在每辆车的上面,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热浪和烟气熏的准备推走高车的死营之人睁不开眼,没有一会儿,又被射死了一群。 扛着木头冲撞“拒马”的奴隶们倒是撞开了一条道路,但还远远不够大军冲破的。尔绵辛求胜心切,又不愿在这里耽误太久的时间,立刻命令奴隶和死营之人拼死拉开山下层层的防御,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缺口。 “这些蠕蠕,为了能上山,居然对自己的部下这么狠……”虽说一切都是狄叶飞和高车人商议出来的,可当看到成批成批的战士就为了几层阻挡惨死于山脚下,狄叶飞心中也不禁有些栗然。 这些人除了被火烧死的、被箭射死的,倒有一小半是因为恐惧逃跑而被柔然的骑兵临阵砍杀的。 “哪里是部下……”知道狄叶飞是男人以后,斛律蒙如今已经彻底把狄叶飞当成了偶像,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听到他的话,斛律猛立刻嘲讽道:“那都是奴隶和死营的混血杂胡!柔然人可舍不得死自己人!” 高车之前也是奴族,像这样的事情也曾被驱使过,如今一见,立刻气的眼中充血,语气也都是愤愤不平。 “柔然大军出征,必定带着不少奴隶和死营。我们……我们如今杀的,怕是没几个柔然人啊!” 狄叶飞看着身边高车人各个义愤填膺,须发戟张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叹息道:“这……这也是没法子。等我们踏平柔然,敕勒人就不用再做奴隶,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这话说的很心虚,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奴隶制,即使柔然被灭,难保他日不会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只要一落后,总是要被人欺压的。 木兰无长兄_620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壮大自己罢了。 猛然间,狄叶飞似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怔怔地出起了神。 高车人看到山下的情况虽然伤感,但他们久在柔然,比这凄惨的事情也都经历过,所以只是唏嘘了一阵,倒比狄叶飞更加放的开。 他们拉住狄叶飞和他的同袍的衣衫,扯着他们就往山上跑。 “不要发呆了!柔然人上山了!我们快走!” 狄叶飞蓦地回过神,一边吩咐其他人按照约定的行事,一边没命的往上跑。 他们往上跑,倒不是害怕后面的骑兵,而是再不跑,就没有路走了! 随着狄叶飞等人顺利的跑到山腰,柔然人骑兵的战马踏足大地的声音也吧嗒吧嗒的震慑着所有人的心神。 柔然所处的地方虽是草原,但也有不少山脉,他们的战马都是野马驯服,能够爬山,也耐寒、有耐力,金山南麓虽然高,却不是什么陡峭的山峰,没有一会儿,就有大批骑兵从那狭小的缺口中上了山。 “上山!全部上山!看他们还用什么躲!叫死营的木盾手在最前面挡箭!其他人准备迎击!” 尔绵辛指挥着大军进入山中,开始追击向着山腰逃窜的高车人。 狄叶飞等人终于驾马奔了高处,高车人齐齐吹起号角,立刻有无数抬着盛器的青壮向山下的路径上倾倒什么。 那些圆滚滚的物体一路翻滚朝下,布满了通往山腰的路径,发出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口鼻都覆盖着层层布条的高车人们倾倒完东西,立刻狂笑着奔回山腰,生怕再多留一刻的时间。 柔然人到了,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噩梦和修罗场。 滚下去的物体是高车人的“火种”,金山上丰富的露天煤矿。这种东西烧起来有异味,又不能大量采集,而且由于烧得不好还容易中毒,在中原,大部分汉人都是使用更环保方便的木炭,而舍弃掉这种不好用的东西。 但草原没有那么多木头,连马粪和牛粪都要拿来做燃料,高车人发现了“煤”的作用,称之为“火种”,又学会了如何粗略地提炼煤,使其不容易让人中毒,从而让冶铁变得容易。 表土移除后,煤层暴露出来,高车人将这些煤层钻碎,取出一部分作为当年的所用,从不大量采集,以免引起其他游牧民族的注意。 加之草原民族普遍没有文字,也愚昧无知,这些事情都是口口相传,所以人人都知道高车人会用“火”,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如今被烧红的煤倾倒在路上,因为没有充分的燃烧过,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不起眼的石块一流,藏匿在初夏厚厚的草皮之中,可等柔然的骑兵一踩上这些道路,立刻人仰马翻,一个个落下马去。 泥土和草丛早就被煤块炙烤的滚烫无比,等他们落下马翻滚下去,更是皮焦肉炙,没有一会儿,山中就弥漫着阵阵难闻的焦糊之味。 高车人从未想过煤还能这么用,即使是提出这种想法的狄主食也没想过用作燃料的煤还能当做暗器,这般运用…… 蒸腾的热气使得草丛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了起来,四五月的天原本就是初夏,已经开始炎热,再加上这么多没有“炼制”过的煤一起燃烧,处在下风的柔然骑兵们,即使没落下马的,也觉得肺部像是有什么烧起来了一般火辣辣的疼,更别说落下了马的那些。 他们一边跟着马翻滚在火焰地狱上,一边吸入大量有毒气体,慢慢地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 在他们的背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烫伤和烧伤,其伤口之恐怖,更胜过刀伤箭伤。 高车人心中发寒,看向狄叶飞的神色由尊敬变成恐惧。 这是高车人的“圣物”,如今却变成了了“凶器”。哪怕这是能给他们带来胜利之人,但他毕竟不是高车族人,而只是魏国来的使者。 魏国骑兵天下无双,魏国善于进攻,可他们没想到,在魏国长大的高车人,居然也能这般善于防守。 这是什么样的妖孽?长得漂亮也就算了,会算计人心,能联络右贤王庇护沿途的族人,却是魏国的使者…… 狄叶飞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见此番果然奏效,顿时兴奋地一挥拳。 “大善!等他们往回退时,再命令弓箭手出击,继续射他们!” 这些高车人已经是拴在魏国战车上的同盟,如今围困之危已解,顿时一个个清醒过来。 此时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能赢就行! 现在他们一个人都没死,却已经让柔然人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如果能再…… “只需用弓箭射退他们,射退就立刻回返,不许让族中儿郎出战。” 狄叶飞见这些人一副热血上涌的样子,立刻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为什么?阿其火,我们只要趁胜追击,就能把他们全部都……” “因为山间弥漫毒气,等到了中午,阳光一烤,热气就往上熏,只有到山上开阔之处才能幸免。你们现在追击,就算能杀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可能被拼死逃命的柔然人反过来围住……” 斛律光斗见年轻一辈没有一个能沉得住气的,心中叹息不已。 他的大儿子倒算的上人才,但他出于父亲的私心,如今已经让他护着族中老幼南下去投奔魏国的将军了,否则留在这里,倒是能学不少东西。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这狄叶飞的成就。 斛律族长毕竟德高望重,他一解释,这些高车勇士也不疑有他,立刻穿上特质的皮靴,裹上沾湿的布巾,握着弓箭就尖啸着冲下山去。 看着高车善射的年轻人追着迅速撤退的柔然人屁股后面狂射的样子,狄叶飞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待视线扫过他如今的义兄,这位斛律族长时,他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惭愧”。 他不许高车部族的勇士趁胜追击,毒气却是小事,因为只要赢了,便可在山下暂避,等毒气散尽再回返。他不许高车勇士们追击,却是因为他早已经把高车部族的青壮都当成了自己的部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折损。 马上花木兰就要来这里,他想让火长看到高车部族毫发无损的样子,而不是拼杀过后的两败俱伤。既然他们注定要领着高车人打向王庭,那他就不允许自己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 花木兰已经立下了以一千骑兵生擒鬼方的傲人功绩,他还在“张骞第二”的道路上奔走,即使日后回返大魏,世人传送的也是他的机智和出使手段,又有谁能记得住他也是能征善战之人? 他虽走了这样的路子,却依然还想和旧日同火并肩而战,走上建功立业的路子,而不是成为鸿胪寺里的一位使臣,从此靠着自己的容貌奔走于列国之间。 崔浩大人那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何况自己连字都不认识,除了高车,去其他国家出使,断没有做主使的资格。 他必须要让世人都看见他的本事,不弱于花木兰的本事! 他可是花木兰的同火,是曾经因为能力而被分到黑营一火的勇士,应当拥有足以和同火比肩的能力才是! 狄叶飞知道花木兰不看重名声,也没有野心,否则不会甘做“玄衣木兰”的贱役。但他身为高车和西域人的杂胡混血,长得又如同女人,受尽冷眼,却是比花木兰更看重“名”这种东西。 至于野心嘛……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跃跃欲战的高车勇士们,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压抑住自己那正要喷薄而出的炙热。 尔绵辛大败,便会点齐周边能动用的一切人马来找回场子,抚平这奇耻大辱。到时候这些高车勇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高车人受尽柔然欺压,需要有一场大战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即使归附了大魏,鲜卑人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当年弱到只能仓惶逃走,沦为奴隶的弱族。 弱族是得不到尊重的。汉人以智慧和强大的治国能力得到了所有鲜卑人的尊敬,那高车人呢? 工匠?游牧民族的工匠,根本无法抵得上汉人的能工巧匠。 力士?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头脑?权谋和朝堂这种东西,如今鲜卑人和汉人平分秋色,哪里还有高车人染指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高车人未来在大魏的地位和重要性,他们都必须立下赫赫的功绩。 这是他们唯一能博得出身的法子。 在那之前,哪怕有一丝危险,一丝战败的可能,他都不能去冒险。 他不能让他和高车人留下任何“诟病”。 为了让高车部族在魏国有不输给汉人地位的未来,为了让高车人不沦为卢水胡、白龙胡那样地位低下的杂胡,他要拼尽全力。 哪怕算计族人、算计自己,都在所不辞。 若说解救回自己的同族,让敕勒川响起敕勒人的赞歌,让敕勒川里天穹庐前歌舞从此不再断绝,是他的信念的话。 那高车人必须堂堂正正大胜一回,赢得让世人瞩目的功绩…… 木兰无长兄_621 ——便是他的野心。 ☆、第225章 与谁共享 尔绵辛从跟随吴提以来,从未遭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 不过是一些如同牛马畜生一般的属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若不是入口狭窄,大军难以通过的话,后面留下镇守的大军可能都要遭殃。 先头部队损失惨重,山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高车人,他们此番冒险上山,竟是连高车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贤王帐下时,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较,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认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战功来证明自己,可吴提对鬼方的信任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战、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战,自己做副将。 鬼方是出身贫贱,但吴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给了他,又赐给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马奴的身份。尔绵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终于死在魏国人手上,又恰逢魏国大军压境,王庭需要高车人护卫,派出他来召集高车的人马…… 只要他点召了这些人,以后岂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结果高车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坚守也不愿意投降,更别说交出自己的人马。 尔绵辛被这样的结果气的起了一嘴泡,他几乎都能听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贱之人,会笑话他怎么连一件容易的差事都办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来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带着高车人回来,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贤王,他若没有带着高车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还有命活下来都成问题! 一时间,尔绵辛感觉喉间一甜,气急败坏地问身边的副将:“我让你出发去找的援军呢?右贤王的人马有没有消息?其他几个部族呢?” “去右贤王领地的人倒是回来了,说是没有右贤王的命令,他们不能出战。其他几个部族有些说会借我们兵马,但王庭现在也要人,所以每个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么?就算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没有多少!”他愣了愣,转身问一个随从:“八个五百人是多少?” 那随从数了数手指,苦着脸摇头。 “你呢?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尔绵辛又问一个可怜的随从。 帐下一个副将实在看不过去,开口道:“尔绵将军,两个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么够!我这次光奴隶就带了两千,他们居然只给我这么点人,是打发贱族吗?” 尔绵辛气的挥鞭猛抽大地,“竖起左贤王的王旗了没有?告诉他们是我尔绵部借人了没有?” 那几个副将都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尔绵部在东部为尊,又是左贤王的人,可西边确大多是右贤王的领地。 西边水草不丰,实力又弱,所以许多东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经是常事,平时看不上人家,现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门借人,能借给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贤王以后可能称汗的份儿上了。 柔然现在正在和大魏作战,人人都在仓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窜,或往北面的东部敕勒撤走,在这西边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马,已经不容易了! “那人马呢?人马都在哪儿?” 尔绵辛之前还以为自己会大胜,所以没指望他们的人马,只想着有备不时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车人软硬不吃,除了硬打下来让他们看看厉害,根本没有任何路子可走。 “约好明日一定会到的!” 尔绵辛的部下刚刚因为大败而回,烧伤烫伤毒伤无数人而士气大跌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爷却还像是惩罚尔绵辛不够一般,又派出使者彻底吓傻了他们。 “将军,将军,南边出现一支魏国队伍!人数约有四五千!” 追赶牧民而逃回来的柔然骑兵们立刻冲到主将面前,七嘴八舌地禀报着路上的见闻。 “好多魏国骑兵,朝着北面来了!” “打着猛虎的旗帜,为首之将是个年轻人!” “一见面就把我们冲散了,还把高车人的牛羊抢了!” 一群人吵吵的尔绵辛心中怒气更胜,拿起鞭子没头没脸地就对他们一顿猛抽:“好好说话!一个人说!你们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这些原本就是溃兵,给贺穆兰的队伍吓破了胆子,一个还算镇定的说了南边出现四五千精兵的消息,并且把自己怎么发现了牛羊,那附近可能还有高车人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南下抢些高车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个副将愁眉苦脸到脸上都是褶子,“等魏国的骑兵一到,山上的高车人要是趁乱和他们联合,我们说不定一点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万一正好碰上那些鲜卑人,后面又有高车人夹击,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另一个副将猛地摇头。“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们大军出击却被高车人打败,回去一定会受责罚,若是带着牛羊,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是为了抢这些东西而输的……” “就这么撤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高车人?”尔绵辛咬牙切齿。“我就这么败给高车人,以后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将军,我觉得倒不必这么忧虑。不是出现了一支鲜卑人的骑兵吗?我们正好可以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去金山的途中遇见大队鲜卑人马,力不能敌,所以只能铩羽而归……” 一个将军突然语出惊人。 “败于鲜卑人之手,总好似败于贱族之手上。鲜卑人能征善战,我们再把人马数字说多一些,就说金山已经被鲜卑人包围,就算大汗再不讲情面,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此次魏国大军来袭,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线听说也有鲜卑人的兵马,若是半路知道高车人在这里会盟而遇上,也是寻常。 能对上鲜卑大部兵马还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回来,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这……这不是作假吗?” 一群将领和部落主纷纷四顾,见每个人脸上都有疑色,顿时心中不安。 “若是给左贤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告诉所有儿郎全部闭嘴,否则回去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知道轻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话。 “我觉得可行。趁着魏人还没到,赶紧离开!” “那……那我们借来的兵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给他们报个讯?” 约好明天就到,万一到了以后看见大批魏国骑兵,岂不是都要枉死。 “为何要给他们报讯?”尔绵辛狞笑了起来,“他们看不起我们,只借我们这么点兵马,等魏国人杀了他们,大汗就知道这里确实是有魏人,不是我们的托词。” “他们来这里,才叫来的正好!” 尔绵辛的话让所有部将不寒而栗。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让四千勇士无谓地送命…… 不过若是他们真送了信,这些人也就知道他们不是和魏国对战撤退,而是仓皇逃跑了,确实不能送讯出去。 死他们比死自己好,只能这样了! 一时间,所有的将军和部落主下令丢弃不能骑马的伤兵,拔营撤退。 可怜这些柔然骑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的开始准备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伤兵。 狄叶飞等人在金山的高处,看着山下的柔然人开始大举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叶飞,他原本还想着这敌将能多吸引一点人来,好让他和花木兰彻底将他们消灭在这里,结果这才伤亡不到一半,对方就开始撤退了。 潮水般离开的柔然人退的十分干脆,连伤兵和辎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脚下那些破损的拒马和高车,以及满地来不及收殓的尸体在提醒着今日清晨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木兰无长兄_622 高车人各个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轻人甚至就地欢喜的跳起了舞来,只有狄叶飞看着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的智慧击退了敌人,我们理应为你而礼赞!”斛律猛兴奋地说道:“我们一个人都没死!一个人都没死!”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退了。” 狄叶飞喃喃自语:“他们不该退的,他们应该带更多的人来围住我们才是……” “退了才好!他们退了,我们就可以下山啦!” “谨防有诈,等两天再说!” 斛律光斗拍了儿子一下头,呵斥他一顿。 “阿爸你又拍我头!” “我拍拍看看水会不会倒出来一点!” 此时地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声音往上传,所以听起来特别明显。狄叶飞先开始以为是打雷,直到那轰隆的雷声中夹杂着阵阵人喧马嘶,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阿其火!族长,快看,南面又来了一支人马!”一个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处,指着南面大喊。 “是骑兵!” 一群高车人心中惊骇,纷纷往下探看。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骑兵奔驰而至,领队的将军身后竖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猛虎的头像,而后各色旗帜飘扬,都是鲜红颜色,只是上面的图样并不一致,明显是副将们的牙旗。 狄叶飞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马!是我右军的虎贲骑!” 右军以红色为旗帜颜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来了哪一支部队。 虎贲军疾驰而来,贺穆兰见远处并无人马,便让众军齐齐吹响号角,震慑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又派一探马举着她的虎贲骑去山下招摇,提醒盟友是自己人来援了。 一刹那间,狄叶飞的眼泪潸然而下。 离开黑山大营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对他而言,似乎是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右军的大旗了。 他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边是养育他长大的大魏,一边是赐予他血脉的族人,前有敌人威逼,后有军中的期望,加之闾毗的阴差阳错、柔然人的残忍本性,都将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压的愈发沉稳。 可那沉稳之后,是举目四顾后毫无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厌恶的惊艳眼光、那一尘不变的军中生活,还有那些脚臭、打呼噜、磨牙、总是打不赢的同火们,都变得可爱又越发怀念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若没有自己敬爱的见证之人,他获得的一切胜利和荣耀都毫无意义。 而胜利和荣耀若不是与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这一切也会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辉,变成锦衣夜行一般的遗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与山下的花木兰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乐,他想念黑山大营的每一个人。 他想把荣耀献给黑山大营,献给右军,献给黑营,献给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贺穆兰的虎贲军旗帜鲜明,行列整齐,神色镇定,在齐整的铠甲兵器映衬下,各个仪表非凡。当他们疾驰到山脚下的时候,高车人也对他们肃然起敬,几位族长看着狄叶飞,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可狄叶飞看着山下穿着饕餮战甲的战友,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为了炫耀,才穿这么一身来。他以前从来不在行军的时候穿厚重的铠甲,嫌穿的累赘……’ ‘虎贲军不是鹰扬,如此急行军是为了什么?是了,火长以为我困在这里,一定是想尽快救我们出来……’ 几个高车人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竟是说不出话来打扰。 他们看着那个为首的将军下了马,徒步走到“拒马”和“高车”组成的阵势前,踩过柔然人堆积而成的尸体,对着山间抬起头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副将打扮的年轻人,似是担心会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紧紧跟随。 距离遥远,谁也看不清那将军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庆幸之意。 他在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他在庆幸山脚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战甲,披着殷红披风的将军终于露出了笑容,舒展开他的眉目,对着山上朗声长啸: “狄叶飞!火长带着火伴们接你来啦!你还不快给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响彻山间,狄叶飞擦了擦眼泪,却只吐出微不可见的一声…… ——“嗯,来了。” ☆、第226章 两军对峙 损失了三分之一人马的尔绵辛领着部将仓皇东逃,生怕撞上了西进的鲜卑人,被大军踩成肉泥。 柔然人对“忠诚”和“死战”并无什么信念,存于心中的唯有“保存实力”,这一支队伍仓皇东逃,没遇见鲜卑人,倒先遇见了也正在向金山进发的闾毗一行人。 闾毗原本速度不慢,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先是向东做出寻找妹妹的样子,而后折返西边的金山,所以反倒落在了贺穆兰之后。 他担心着高车部族已经被尔绵辛带领大军攻破,再一看前方折返王庭的队伍里并没有高车人的踪迹,更无高车相随,顿时心中定了一定,继而便是疑惑不解。 尔绵辛是吴提帐下如今实力最强的部落主,柔然遭到魏人攻打,吴提让他来高车,原本是寄予厚望,希望能带着青壮回来支援的,如今一看,怎么似乎像是吃了大亏的样子? 闾毗带着大军前来高车部族,本就是想着趁机打退尔绵辛的部将,结了高车之围,顺便刷刷心上人的好感度,最后顺理成章的接受高车部族的效忠的…… 如今尔绵辛不再攻打高车了,他的小盘算也落了空,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高车素来和顺,闾毗也没想到他们会真的誓死反抗,更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神勇。他不便出面,便点了一位心腹,这位心腹同时也是西边领地的部落主,便充作刚刚率部路过这里往王庭支援的部落主,去打探一番消息。 一个时辰后,那心腹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让闾毗足以心惊肉跳的消息。 高车部族附近出现了大批鲜卑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尔绵辛还没打下高车部族就被这支部队袭击了,在损失三分之一的兵马后,为了减少损失,只能收兵返回王庭复命。 闾毗不疑有他,他在王庭和尔绵辛也打过数次交代,知道对方头脑简单,一旦不敌无计可施跑回来也是正常,只喟叹自己少了一个赢得高车人好感的机会,便带着兵马稍作隐蔽,等尔绵辛的大部离开才继续西进。 “主人,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金山吗?” 一个部将心中担忧,问闾毗道:“如今金山南麓很可能已经被鲜卑人攻占了,我们现在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先去附近看看,是不是虎贲军。” 闾毗知道西线的魏国人马早已经前往王庭,在西边留着的只有几支有着特别任务的部队。他把自己的母亲送去了虎贲军中,料想此时母亲应该早已经被送往了后方,所以虎贲军才会继续往北攻打。 既然如此,虎贲军的将军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他去高车部族和他会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若是高车已经被虎贲占领,就算是虎贲军,我们去也没什么意义啊!”那心腹苦着脸,“说不定我们还要被魏人打回来!” 只是若是高车部族已经被魏人占领,再想从魏人的手中赢得高车人的归附,那就实在是很困难了。 魏人以军功为生,能攻占高车部族应当是个大功。虎贲将军和他无缘无故,断没有把这个大功拱手相让,将自己的俘虏和从众让给他去打王庭的理由。 若是要打,也是虎贲将军自己领兵去打了。 所以他这几个心腹劝他不必再去,便是希望他能不要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