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化尖兵》 第一章 靶场 天清气朗,明日高悬。 视线从模糊渐渐地变得清晰,从准心缺口看过去,一百米外的胸环靶上,白色的靶心就像一粒米饭那么大。 这把枪校准过的,班长说,瞄准的时候要压半分,露出整个靶心来。扣扳机的时候要缓缓后移,不能太猛,否则枪口抖动厉害,子弹容易脱靶。还有,气息要稳,不能憋气,但也不能猛喘…… 还有什么? 杨越检索着脑海里的记忆…… 哦!据枪要稳,要紧,肩膀要抵实枪托,否则后坐力可能让着铁疙瘩撞断锁骨。 咦?等一下,我特么在干什么? 杨越心里一紧,我怎么在打靶?这特么是哪啊!? “当!”身边的靶位上一阵青烟冒起,杨越吓了一跳,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憋得跟猪肝似的。开完一枪后,正使劲地喘着气。 “张朝封?”杨越喊了一声,那脸转了过来,“干啥呀,不打靶你叫我干啥?” “真的是你!?”杨越一激灵,拎着枪爬了起来。 “1号靶位!干啥玩意啊!”身后一个大脚踹了过来,把杨越踢回了靶位上,杨越一扭头,看见正是自己十八年前的新兵班长老孙。 “班长?”这一脚力气挺大,杨越腰眼还麻呢,但是语气很激动,“太好了,你也在!我这几年老是梦见你,就是总不记得你长啥样了!” “……” “张朝封……张朝封,你特么别打了!好不容易在梦里见你们一次,你好歹停一停,咱摆一桌叙叙旧,班长,你也来!诶,3号靶位是不是猢狲?他也在,一起啊,一起啊!” 老孙蹲在他身边,“就我们四个怎么行?要不要叫上连长、指导员?再把咱新兵营长也一起叫了吧。” “他们都在吗?好啊好啊!” “好你大爷啊!”老孙一巴掌拍在杨越的钢盔上,那力道蛮大,一阵“嗡嗡嗡”地让杨越有点没闹清东南西北。 “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还摆一桌叙叙旧,你个刚来不到一个月的新兵蛋子,你跟谁叙旧呢?是不是五公里没跑够?准备来十动是吗?这特么打靶呢,枪都是上膛的,你再拎着枪唧唧歪歪,我就让你跑步回去信不信?” “别啊!”杨越一脸震惊,他当新兵那会,最怵的就是从靶场跑回营区去。那家伙十几公里不说,关键跟着一窝打靶打光头的废物跑在那土路上,漫天飘的都是浮土,连个人都看不清。回到营区还不让洗澡,晚上吃过饭,往床上一趴,一床单的灰土和细沙,睡个觉,跟在沙地里练战术一样。 咦,为什么我会头晕?为什么我腰眼子上还疼? 这不是做梦? 杨越扭头看了一眼张朝封,他正聚精会神地瞄着靶。 “当!”又是一枪。五六-c式自动步枪银白色的枪身一颤,那喇叭形的消焰器里扩散出来一阵冲击波,杨越的头皮一麻,整个心都提起来了。 冬日里微微的寒风吹起,撩着靶场远处的沙土飘了起来。挡墙那边被子弹打得飞沙走石,报靶杆画着圈在2号靶上绕着。 0环。 张朝封骂了一句什么。 “在想啥呢?打不打了?不打就退子弹起立,后面还排着队呢!”老孙怒吼道。 杨越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听得懂命令。这档口就算是在做梦,看样子也得把枪里那五发子弹打出去。杨越据枪上肩,稳稳地瞄着一百米外的目标靶,“当”地一声枪响了。 十环。 “当!” 十环。 “当” 还是十环。 报靶员拿着报靶杆有点愣神,三个十环了。 这边杨越一枪比一枪快,不到三十秒,五枪打完了。 老孙头拿着红旗看着1号靶位上,报靶杆还在使劲地摇,不敢相信地扶了扶头顶的帽子。 五个十环。 “额滴娘诶!” “报告!射击完毕!”杨越心里很得意,每次做梦打靶,他都技压群雄——啊呸,技压群蛋。新兵蛋子。 枪声零零落落,很快,靶场就静了下来。 “班长!”杨越见老孙还没反应过来,又叫了一遍。 “验枪,起立!”一排新兵“哗哗哗”地来回地拉了几遍枪栓,确定枪膛里所有的子弹都打出去了,这才全部起立。整队带回。 于是,新兵三连第一次打靶,就出了个神枪手。 五枪五十环,连组织校枪的连长都震惊了。 十六师拉起来算算小五十年,第一次打靶就能打满环的人真不多见。 连长是个典型的西北直汉子,不懂得一点拐弯抹角,拿着成绩单当着全连一百二十二口的面,开心地像个娃儿。 “今天打得不错,第一次打靶就有一个满环,二十四个优秀!我说的,全连回去以后,红烧肉、大盘鸡给老子整起来!” 杨越咧着嘴也跟着笑,这场景他在梦里梦见过不止一次。身边的张朝封用胳膊肘捅了捅杨越,“你丫不是连瞄靶都瞄不好吗?怎么打了个满环?” “我说蒙的,你信不?” “信!”张朝封很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一块土疙瘩飞了过来,打在张朝封的钢盔上。 老孙骂道:“队列里面,保持安静!” 张朝封一勾脑袋,恶狠狠地瞟了一眼杨越。后者微微一笑,踏着车板上了一辆东风140,把钢盔垫在屁股底下一坐,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外面尘土飞扬,冷风横着越刮越大。 老孙最后一个上车,挂上了挡板,确认了人数。杨越轻轻地推了推他。 “班长,今天是什么日子?” “啥什么日子?” “我说,今天几号?” “我看你是练瞄靶练傻了,今天1月7号,周五。” “2000年?” “难道2020年?” 杨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现在很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没有一个梦能如此连贯,更没有一个梦能如此准确地传达如此清晰的体感特征。冷的风,飞的沙,枪口的火焰,呼啸的子弹。 这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他穿越了! 他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他奋斗了两年的部队。 当年,他站在师部大门口,背着背包像被挑选的货物一样,跟着陌生的人走,去了一座四层高的营房。在那里,他渡过了新兵期,然后下了老连队,睡通铺,喝自来水,成了一名光荣的防化兵。两年的军旅生活枯燥而有趣,壮观而渺小。平平淡淡,但充满激情。回到社会的十几年间,他做梦都想回来。 而现在,他真的回来了! 第二章 十四班 在澡堂子里,一百多个光屁股正在用有限的时间搓着身上的泥沙。 因为新三连的第一次打靶成绩不错,营里多给了他们十分钟的洗澡时间。 老孙拿着一块搓澡巾,搓得杨越开始怀疑人生。还是年轻好,腿上都没有赘肉,拳头一握,感觉能打死一头牛。这脸上皮肤也好,眼睛贼亮。就是腿毛没了,应该是爬战术爬掉的。 “今天你是功臣,回去大盘鸡你一个人吃一半。”老孙说。 “别,我有高血压,医生说,少吃肉。” “屁!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杨越恍然间,才忽然想起这是在哪。 “班长,你相信我吗?” “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坦白的?” “我不是我!” “切,你不是你那你是谁?”老孙把搓澡巾交给了杨越,“快,帮我也搓一搓。” 杨越搓得挺卖力,把老孙的皮都快搓破了。老孙张着嘴在那大呼小叫。 “爽!用力,再用力!” 晚上的加餐是营里特批的。新兵连的伙食本来顿顿有肉,其实并不差。但大盘鸡和红烧肉永远都是新兵的最爱,杨越当兵之前是不吃肥肉的,但来了不到半个月,他就能吃下整盘红烧五花肉。这玩意不仅油大热量高,能满足他的体能消耗,最关键的,是味道还不错。炊事班班长是二期士官,防化连的,据说拿过厨师证,烧啥像啥。杨越最喜欢的是他的麻婆豆腐,一碗底的花椒不仅不会掩盖豆腐的美味反而还相得益彰,杨越觉得,光这道菜就绝壁能上国宴。 对面坐着老孙和张朝封,左边两个是刘明亮和胡车,一个山西人,一个陕西人,爱吃面。右边两个一个蒙古人叫吉尔格力,还有一个江苏人郭廖,这两人睡上下铺,好地跟亲兄弟一样。 杨越愣了愣神,发现自己碗里的两个馒头不见了。 坐在他边上的郭廖咧着嘴朝他笑,“我知道你不吃馒头,我帮你吃了!” “谁说的!”杨越没好气地用筷子敲他的碗,把吃了一半的馒头抢了回来,“要吃自己去打啊!” 郭廖骂了一句,“我特么是没脸去打了,炊事班的看见我们十四班的头就大。” 杨越知道郭廖在说什么,十四班在新三连是出了名的吃货班。山西人刘明亮一顿能造拳头大的馒头十六个,这在整个新兵营都是传奇人物。偏偏拉个引体向上就跟吊大肉似的,用鞭子抽都上不去。江苏人郭廖和他比不相上下,加上个胡吃海喝的蒙古人吉尔格力和疆北汉子张朝封,有这四个野汉子和“战斗力”本来就不俗的老孙,就能把剩下的三个南方兵一起平均掉了。 炊事班做出来的馒头,个大紧实,按照每人四个的量,其他班的吃了还能剩下喂猪。唯独十四班的这帮糙爷们,能吃穷整个新三连。 “哟喂……”炊事班加菜的上等兵李良生刚好路过,一看十四班的盆又空了,便揶揄道:“老孙班长啊!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一天七块四毛八的伙食费,是一点都没浪费啊!” “滚!”老孙低吼道,“再帮我打十个馒头来!” “好叻!您请稍等!”李良生阴阳怪气地走了,老孙瞟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吃货,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回了宿舍,杨越就觉得老孙头不对劲了。 听说前两天连长找过他,说是十四班的整个就是一窝酒囊饭袋,啥啥不会,跑跑不动。来了都快一个月了…… “是二十七天。”郭廖插了一句嘴。老孙头一帽子就飞过去了。 “就你会算!” 杨越拉了一把郭廖,让他坐好别动。老孙火冒三丈,“杨越,你动个屁啊动!我怎么说的!” “要打报告!” “……”老孙头捡了帽子坐了回去,痛心疾首的样子:“二十七天了!第一阶段五公里考核,全班垫底。三十二分钟都给我跑出来了,怎么见你们的江东父老!” 吉尔格力:“报告!” “说!” “我是蒙古人!” 老孙头一帽子飞了过去,“蒙古人怎么了?啊!蒙古人怎么了?我就打个比方,你们在这逼叨叨,逼叨叨的……” 连长说了,三个月新兵期结束以后,每一个新兵班的班长都要被他们带出来的新兵成绩影响。上等兵的影响年底转士官,士官影响来年的休假。班长老孙是上等兵,他一直都想转个士官。 杨越对此丝毫不以为然。他的新兵班长老孙头,就在2000新兵下连的当年,考上了sjz陆军指挥学院,所以转士官什么的,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么滴!”老孙拿出了一枚小钥匙,打开了身边的储物柜。 这个柜子很神秘,里面放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bb机、游戏机、钱包,要啥有啥。那是新兵到连的第一天,按规定上缴保管的。只要顺利地结束了新兵期,授了衔,下了连,这些玩意才会还给他们。 张朝封回过头来眉飞色舞地笑,那意思是说,班长要怎么滴?难道要巴结一下我们,把这些东西还给我们?顺便求求我们,不要给他惹麻烦? 杨越也笑了笑,那意思是说,你特么想太多。 果然,老孙拿出来了一条烟。 哈德门,四块一包。 老孙的习惯很好,他自己是不抽烟的,能一次性拿出一条来,肯定是有什么想做的。 “你们中,只有吉尔格力不抽烟,剩下的七个王八蛋都是老烟枪。这条烟,算我孝敬你们的!” “……”一屋子顿时春暖花开,除了吉尔格力和杨越之外,剩下的人都惊喜地不敢相信。班长买烟给新兵抽,新三连还没这个先例。张朝封得意洋洋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杨越,那意思是说,我怎么说来着?老孙头肯定要巴结巴结我们吧! 杨越也笑了笑,小伙!图样图森破啊! 班会至此变成了散烟大会,七个人,一人一包还有三包剩。老孙把剩下的三包都拆开了,平均分完。 “今天晚上我们不做仰卧起坐,也不做俯卧撑,更不做负重深蹲。只一条,今天你们这些人,必须把烟全给我抽了!” “……” “抽烟影响你们的肺活量,对身体也绝没好处。下了老兵连我管不着你们,但是在新兵期三个月内,这是你们最后的口粮,一次给我抽完。从今天以后,谁再要让我发现你背着我抽烟,或者是被别的班长抓到,跑我这里打你们的小报告,我必大刑伺候!听明白了吗?” “……” 杨越拍了拍坐在前面的张朝封,后者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第三章 戒烟 杨越记得这一幕,一次性抽完一整包烟,嘴巴鼻子里全塞满了还有几根塞不下。 七个人面着壁,每人手里托着一张a4纸,烟灰不许掉。 打火机调到最大,一把火点着了满嘴的香烟,顿时熏得人生活不能自理。那烟根本不能抽,一抽就觉得喉咙里,嗓子里快烧着了一样。尤其鼻子里插上的两根,眼泪都熏得如决堤的三峡水,一发不可收拾。吉尔格力也不让走,端坐在马扎上享受着仙气缭绕。老孙头检查完每一个人的a4纸,看着他们这群糙汉子把烟烧到只剩下了烟屁股。 杨越从部队退役回家之后,十几年了也没戒了烟。但是一想起来这天发生的事,肝都颤。 没想到人回来了,依然逃不过这一关。 第二天出操,三公里营区公路跑。跑了没五百米,十四班全体打报告退出。连长牛再栓瞪了一眼老孙头,让他滚回去帮炊事班做饭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四班戒烟的原因,又或者是这八个新兵蛋子开了窍。自从那晚之后,成绩便突飞猛进。第二阶段五公里考核的时候,十四班居然没有垫底,这让老孙头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但是背地里大家都知道,十四班的弟兄烟其实并没有戒,只是从地上转入了地下。趁着上厕所的空当,点根烟一人来一口解解馋。 杨越此时的烟瘾并不大,让他戒他是能戒掉的。只是他就喜欢凑个热闹,既然都是一个班的弟兄,干啥都得一起上。吉尔格力不抽烟,就站在厕所门口望风。张朝封最狠,一次性能抽两根。有时候不让去服务社买东西,他烟瘾犯了,能捡烟屁股过瘾。 俗话说,纸里面包不住火。那天,张朝封忽悠着杨越去上厕所,就出事了。 十四班的规矩,大便三分钟,小便三十秒。杨越感觉今天眼皮子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朝封还宽慰他,能出个锤子事。两人一唱一和,一明一暗地把烟抽完,这才发现里面的坑里站起个人来。 “哟喂,我说谁呢,十四班的啊?诶,不是听说你们戒烟了吗?” 十五班班长高爱军,山东糙汉子,年纪二十出头,刚转一期士官。老孙和他都是防化连的,论资历,老孙矮他两年,刚好帮他提鞋。 高爱军从坑位里出来,洗完了手,笑着,“这个事,我是说呢,还是说呢?” “高班长,别啊!”杨越急了,“我们就是玩玩烟,不影响训练的。” “十四班在新三连垫底了一个月,我们防化连的新兵被侦察连的新兵干得满地找牙……” “屁啊!”张朝封大嘴一咧,开始吹牛逼,“一二排那些货,比我们三四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侦察连带出来的新兵,五公里最慢的不也一样跑了个三十分钟吗。我就不信,他们能干得我们满地找牙。” 高爱军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行啊,张朝封,我等着你们干他们。要是月底干过了他们,我就不说,我还请你们吃大盘鸡。还有你啊,杨越,打靶好样的,五公里怎么还是老垫底呢?当兵好玩吗?混两年回家有个工作,就只当旅个游呗?你看南疆这地方,八千多米的山峰,蓝宝石一样的湖,风景壮丽,千秋绝代。来玩个两年,回去再跟人一吹,老子当兵在边疆,睡觉都是奉献!人小姑娘拿崇拜的眼神看着你,托着下巴叫你一声欧巴,你骨头都得酥了……” 杨越的脸通红,老孙头说的全连跑了三十二分钟的那个人,就是他。而一排侦察连的那个跑三十分钟的新兵,第一次考核五公里的时候,就在他前面二百米的地方晃。人高马大的,他们班长用背包绳都拉不动他。 杨越立正敬礼,“班长,我一定跑过侦察连的瘪犊子!” 张朝封也表态,“高班长放心,就算是拖,我也拖着杨越跑过侦察兵。” “我会看着你们的……”高爱军用手指了指他们两个,然后走了。 杨越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十五岁从家去了外地读书,胡吃海喝,两年把自己吹成了一个气球。入伍之前,减了半年肥,堪堪把自己减重到了一百四十八斤,可还是胖。新兵连虽然训练艰苦,适应困难,但作息规律,伙食保障地也很好,他这身上肌肉是加了不少,可体重是不增不减。南疆这个地方,天气干燥,还特么干冷干冷的,作为南方人,在这适应可不容易,别说五公里,平常跑个三公里都要了半条命。也就打靶这种不用大幅度动作的技术活,才能很好地适应。 两人忐忑不安地回到了班里,老孙头正在铺床倒洗脚水。 “迟到了二十秒。” 张朝封还在愣神,杨越已经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做了二十个俯卧撑。 这一晚上杨越都没有睡好,他一直在想这么个问题,冥冥中把他送回十八年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继续让他混两年退役吗? 就算答案是这个,杨越也不想。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才能得以重生,但他知道,这两年,他一定要弥补自己的缺憾。 张朝封的呼噜声依然震古烁今,吉尔格力还在不断地烙煎饼。杨越下铺的廖凡说着梦话磨着牙,对面的床上,山西人刘明亮正轻轻地把床单上的细沙和灰尘扫下来,那瀑布一样的尘土落在了下铺的郭廖脸上,后者打了个喷嚏,转头继续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号还没吹响的时候,杨越就已经下了床。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改变。 他不记得高爱军以前说没说过昨晚的那番话,但他确实被他的话惊醒了。如果重来一次,还依然是那样的结果,那他还当个屁的兵,那不是越长越回去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干过侦察连的那帮瘪犊子,其他的,再说! 不是因为高爱军答应替他保密,而是因为他觉得,在部队里,低调不是主旋律。他想活地精彩,把这两年当人生巅峰来过。 杨越对自己下了狠心,然后老孙头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跑了个新兵…… 第四章 加练 杨越可不知道,他出营房的时候,哨兵刚好去上厕所。那当会又没有监控,老孙上下楼跑了一遍,没发现杨越的踪影,匆匆忙忙地又把排长叫了起来。排长一瞅,得,离起床号响还有三十五分钟,揪着老孙头就训。老孙头不敢隐瞒,说是跑了个兵,这下连排长张广昌的睡意都飞了,两人跑去找连长牛再栓和指导员胡青。连首长一听,这还得了,赶紧让四排长吹哨子,全连紧急集合。 新三连顿时炸了锅,一帮新兵蛋子扎着腰带跑下楼来,一个一个清点。 上下一数,一百二十一口,杨越确实不在营房里。 牛再栓用手指头点着老孙,“孙连正,我早就警告你不要简单粗暴了吧。要是人找不到,你等着!” 老孙心说不会吧,杨越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个想不开的啊。十六师师部虽然是在县城,但出了城,到了古城墙外,就是戈壁滩和沙漠,八百多公里都没几户人家,杨越这人看上去挺聪明,没道理大早上地要去寻死啊! 指导员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晨练去了?” 牛再栓一愣神,便摇头道:“是你当新兵的时候有这么自觉啊,还是我当新兵的时候这么虎啊?你听哪个新兵蛋子说会自己加练的?别等了,我们分两路人马,你去和营长汇报。我带人去堵城门去。” “好!”指导员也觉得事情挺大,一溜烟去新兵营部去了。 老孙和高爱军两人带着其他人,满营区开始搜索跑掉的这个兵。一时间,连警调连都惊动了,大早上的看见十几个兵满营区乱窜,纠察们追在屁股后面喊站住。老孙没空跟他们废话,带着他们在营区公路上赛跑。十四班的体能没十五班的好,不一会儿张朝封就被纠察逮住了,廖凡和郭廖几个机灵,钻进了军属区。 跑不过还不会躲么? “哪部分的?”纠察气喘吁吁地问。 张朝封喘着粗气,满口胡咧:“新编第三连士兵张朝封!哥几个,看在党国的份上,绕兄弟一次吧。国难当头啊!” “还新编第三连?你给的番号啊!?” 纠察气急败坏地把他往警调连押,路上碰见了从营部出来找人的胡青,张朝封连呼几声救命啊!可胡青也不敢跟纠察说杨越跑了,再说跟纠察也说不清楚,说了句“带走带走,中午来领人!” 正鸡飞狗跳的时候,胡青远远地看见营区公路的拐角,一老一少,一军官一新兵正“跨吃”、“跨吃”地往这边跑步而来。 那军官穿着作训服,肩膀上也没挂衔,但胡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哪位,当场立正敬礼。 “师长!晨练啊?” 那老头儿精神矍铄,一脸笑容,停下来回了个军礼,“干啥呢?紧张兮兮地,阿三打过来了?我和参谋长咋不知道啊?” 胡青看了一眼老头边的新兵,辣块妈妈的,不就是跑掉的杨越么。 原来杨越真是早起加练五公里的,他信笨鸟先飞这个道理。所以要改变,先从体能开始。没想到天都没亮,跑在马路上还能遇到个伴。那老头儿也没挂衔,长得也没那么英武杀气,还以为是军属区的锅炉工睡不着觉,出来练练胆。杨越问了声好,老头儿也挥了挥手,两人就这么跑到一块去了。 杨越可不记得他们师长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当新兵那会,还没有机会看见过师长。后来下了连,也就在师直部队集会的时候远远地看了几眼,也没看清。当兵两年,师长换了两个。没道理他能记住每个师长的长相。 “报告师长,新三连正在加练……”胡青见师长在,心说人既然找到了,就别找麻烦了,便也开启了胡咧模式:“今天自由跑,队伍跑得是散了些……” “我说怎么刚才看见几十个人往营区外跑,加练怎么还分两批,跑大街上去了?” “不出操加练的时候,天还没亮吗!一些跟不上的就在营区里自己跑,连长带着大部队出营区跑,看看戈壁滩壮观的日出,也顺便吵吵隔壁的武警,省得他们一天到晚大半夜地扛着机枪在我们营区门口晃……” “你这话说的,人家是巡逻。”师长笑了笑,“行了,差不多要吹起床哨了,你们尽快带回吧。新兵同志刚来没多久,你们还是要多照顾一下他们。加练可以,但就在下午或者晚饭过后,别大清早地折磨人。” “诶,好!”胡青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拉着杨越到自己身边。 杨越一想,这是师长啊,那刚才一起跑步的时候都特么聊了些什么? “老倌儿,锅炉不烧了来跑步啊?” “你那锅炉烧得不求行啊!洗个澡都能没热水……” “改天我去找你玩,你那可以烤地瓜吧……” 卧槽! 杨越敬了个军礼,以他不到两个月的资历,这个军礼确实敬得还算标准。只是心里一万匹神兽正在呼啸而过,杨越在心里默念,千万别记住我,千万别记住我! 老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精神不错,长得也壮实,改天烧个锅炉也是能胜任的!哈哈哈……” 杨越的脸憋得通红,烧锅炉这种事情,能不能打个折什么的? 胡青用胳膊肘捅杨越,“师长跟你开玩笑呢!” 杨越开始表态吹牛逼:“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好小伙!”师长招了招手,“去吧,去吧!” 胡青和杨越站得笔直,目送着老头儿进了司令部大门,这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 “指导员……” “干什么!” “怎么了?指导员!是不是生气了?”杨越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这是新兵连莫大的忌讳,跑了个兵,那是天大的事情,全营都吃不了兜着走!从新兵营长到新兵班长,一个不剩,从上撸到下。别以为出了逃兵只有当官的倒霉,新兵也好不了!整顿学习,取消休假和外出,大会小会要开十几个,师长讲完政委讲,政委讲完主任讲,每个新兵蛋子管你作文水平如何,大小心得体会至少得写两张纸,还要互相检查,互相监督,那绝壁是丧心病狂的严! 新兵上哪去都必须打报告,而且有时限,具体到分钟。杨越以前当新兵的时候不说出类拔萃,但绝对中规中矩,别说他,新兵期间整个新三连也没闹出过这样的事情来。后来授了衔下了连之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仍然要请假,但绝不会看犯人一样看得这么紧,也不会因为临时找不到人而这么紧张。 胡青瞥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回头叫你班长给我写一份五千字的检查来!一个新兵蛋子都看不住,帮我告诉他,他完蛋了!” “……” 第五章 调班 杨越闹出来的这出幺蛾子,在糊弄和胡咧中有惊无险地瞒过去了。 可是新三连外松内紧,仍然是大会小会开了七八个。牛连长吹胡子瞪眼,在全连大会上点名批评了十四班班长孙连在,说他玩忽职守,教育不到位。反倒是始作俑者杨越,一点屁事没有。指导员也在会上重申了请假外出制度,就算你要到门口放个屁,只要出营房一步,都必须要做到请销假的制度落实。 一二排的侦察连新兵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防化连的几个班长敢怒不敢言,这特么临时搭伙过日子,都是一批招来的新兵,怎么自己手底下的尽出一些陨石坑! 散会了以后,几个班长跑来找老孙。隔着一扇墙壁,杨越都能感觉到这些班长散发出来的怒火。 “八条禁令一出,新兵都得当爷供着……” “就是!还说我们简单粗暴,这新兵比我们还简单粗暴……一声不响就给你挖坑,挖完了还笑嘻嘻地让你往下跳……你还别抱怨,你就该心甘情愿地跳进去,然后自己再抓把锹,把自己埋咯。” “这兵没法带了!我们当新兵那会,老实地跟木头疙瘩一样,犯了错误,班长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脚,沟渠里滚去吃泥巴去了。” 老孙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在这群班长里,他的资历最低。二年兵嘛,去年他还是新兵呢。这些班长并不是要撺掇什么,他们只是在发泄。因为八条禁令的关系,不能打骂体罚新兵蛋子,这些人心里都窝着火。 这杨越能理解,你要是教了一窝啥啥不会,跑跑不动,光知道造红烧肉的酒囊饭袋,你也想一巴掌扇死一个是一个。 十五班班长高爱军没有参合进去,他正躺在床上看小说,见杨越盯着墙壁出神,他捏了一团卫生纸,扔在了杨越的脑袋上,“胖子!” 杨越一回头,看见高爱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班长,怎么了?” “跟我混,来不来?” “新兵可以调班的吗?” “我跟老孙说一下就行。” “好!”杨越点头道。他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孙,想找个地方回避一下会比较好。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高爱军笑得更诡异了。 “为什么?”杨越也奇怪,第一次当兵的时候没有这出事啊!这发展的方向已经偏离了历史的轨道了。 高爱军接着笑:“你家老孙是个才子,文化水平高,当年考大学的时候就差几分。你呆他身边,我怕你再整点什么事情出来,别影响人家的宏图志愿。我老人家反正一期干完就卷包袱滚蛋,你要给我惹点事,让我提前退役了,我还能给你烧两柱高香。” 杨越愣了神,高爱军确实是只干了一期,他是九七年兵,第三年年底正好碰上了义务兵制度改革和士官制度改革,转上了士官,是防化连四班班长。但高爱军干了两年刚好和两千年兵也就是杨越这一批兵同一年退役,走的时候,全连都哭的稀里哗啦,而高爱军是唯一一个没有掉眼泪的。 此人,高不可测。 要不,就是铁石心肠。 “咱俩想一块去了!”杨越点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跟连长知会一声!”高爱军说做就做,爬着起来就去了连部。回来的时候,老孙也一起进了门。看见杨越,老孙的脸色不太好看。 “想好了?” 杨越:“对不起班长,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不打紧,到了十五班你也要加油,要是洗澡没人搓背,记得叫上我!” “嗯!”杨越的心弦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眼眶里顿时湿润了。老孙是个好人,实打实的。他从不轻易发火,干什么都亲力亲为。他们第一天来到部队的时候,老孙仔细地帮每一个新兵打洗脚水。半夜三更不睡觉,爬起来帮他们盖被子。曾经有人说,部队是个摆资历的地方,但这种事情在老孙身上根本不存在。只要不是正式场合,你拉着他的胡子跟他吹牛逼,他都不会生气。说实话,杨越不想离开十四班,虽然只和老孙在一起呆了一个新兵期,但在杨越的心里,这个新兵班长就和兄长一样。 张朝封几个听说杨越离开了十四班,三天没理他。众口铄金,说他就是个叛徒。甚至后来张朝封越想越气,有一天熄灯前还跑到十五班门口骂街。高爱军把门一关,让张朝封吃了个闭门羹。后来听说老孙罚了张朝封喝烟茶。高爱军一脸淡然,杨越知道,他肯定把他们在厕所里抽烟的事情告诉了老孙。 当做报复。 别人说高爱军护犊子在防化连是出了名的。 十五班里有杨越的老乡,叫欧阳山,同是一架飞机拉到部队的。可能整个十五班里,杨越和欧阳山最有话说。这人比杨越还小了四个月,入伍的时候还没满十八。看上去一小只,满脸的胶原蛋白。用现在的行话来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鲜肉。 但这货牛逼,五公里十八分四十秒,引体向上三十个不打折。这个成绩不算很出色,但在新兵连里来说基本已经毕业了。防化连是专业分队,不像步兵一样需要全副武装跑到吐血,只要成绩合格,就没人会找你麻烦。 杨越曾经十分羡慕欧阳山这样的弟兄伙。可是现在,他觉得光没人找麻烦不太够。 于是某一天,杨越找到了高爱军。 “班长,我想喝烟茶。” “脑子烧糊涂了?”高爱军没理他,“精力旺盛的话,就去跑个五公里。” “我想戒烟,班长!” “我们十五班又不禁烟,只要你五公里能跑及格,你爱抽就抽。烟茶那玩意能喝?会死人的。” 杨越没再说什么,尼古丁中毒的确会死人。但他听老兵说,烟茶这玩意,戒烟的效果那是刚刚的!像他这样意志薄弱的人,戒烟等同于登天,也许只有剑走偏锋,才能一劳永逸。 高爱军见杨越半天没吭声,转身看着他,“胖子,你不会真想喝烟茶吧?” 杨越没有说话,就是笑了笑。 第六章 烟茶 烟茶,顾名思义,香烟泡茶。 简单点的方法,是把烟丝泡在热水里,然后一口闷掉。复杂点的,是一半烟丝,一半烟灰。前者劲大,一般人受不了。后者劲小,但也不是善茬。因为它的味道太过丧心病狂,所以根本不会让有喝第二口的机会。杨越当兵的时候听说过烟茶的功效,说是有个新兵也是想戒烟,班长开玩笑地推荐了这个方法。结果这货当天就干了,然后结果也是尽如人意的,这新兵蛋子在三个月内都闻不得香烟味,甭管点着的没点着的,一闻就吐。 杨越那会已经是二年兵了,每天跟着老兵甩扑克贴纸玩,抽着烟从哈德门到红河,从红河到阿诗玛。小日子过得舒坦,也就把这事当成了一个笑话来听。 现在一动这念头,便挥也挥不去了。 高爱军不同意,于是杨越就想自己搞。趁着一天周末,高爱军带着其他几个货去修水渠的空当,杨越把欧阳山留下来。两人告了个假,说是要去服务社把全班的衣服都拿去洗了。欧阳山陪着杨越买了一包七块五的红塔山,心说这货一个月也就八十的津贴,还有钱买这么好的烟。 杨越则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喝烟茶把自己又喝回了2018年,那事情就大条了。他交代欧阳山,一会儿如果看见自己翻白眼,二话别说,赶紧打电话,让师医院派车过来拖走抢救。 欧阳山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还煞有介事地把师医院的电话记在了手心里。 杨越开了那包红塔山,撕了一半扔进了白色的茶缸里,想了想,剩下的一半不敢再撕,而是烧成了灰,扔进去泡水。 袅袅升起的水气萦绕开来,因为关着门,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泡了水的烟味儿。 “这东西能喝吗?”欧阳山有点虚。 “喝了不就知道了吗?”杨越觉得泡的差不多了,端起杯子来闻了闻,这味道真是…… “好喝吗?”欧阳山吞了口唾沫,“好喝又能戒烟的话,就给我留一口!” “你想得倒美!”杨越闭上眼睛,把杯子凑到嘴边,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杯子里咖啡色的混合物抽了个干净。 如果说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杨越当场就后悔没有买一整盒了。 这杯诡异的茶水还没有下肚,杨越就觉得胃里开始强烈的抗拒。那股入了喉咙的烟草味冲上了脑门,感觉一把大锤“当”地一声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等这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一路下滑,胃部猛然一抽,那玩意还没到底,杨越“哇”地一声张嘴就喷,对面坐着的欧阳山被喷了一脸,吓得赶紧去躲过一边。 杨越一口气吐了一地,紧接着就是头晕目眩,感觉天花板都在转,他一下躺倒在了床上,大冬天的,脑门上,后背上渗满了冷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瞬间惨白的脸色把欧阳山吓了一跳,哭着喊着就要去打急救电话。 杨越连忙喊住了他,“等……等一下……老子能撑住!” 欧阳山心说你撑个鸡毛信,看你脸色青紫,分明就是中了剧毒。 “别愣着了,倒水,倒水!”杨越多少还是懂一点急救知识的,烟茶下肚呆不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猛喝水,稀释掉肚子里的东西,然后再吐几次,就没事了。师医院远在八公里之外,等人来了,他也差不多一觉睡起来生龙活虎了。 这烟茶的味道确实震古烁今,催吐功能绝壁天下第一。 欧阳山一杯一杯地倒水,杨越一杯一杯地喝,喝完跑到水房里根本不需要扣喉咙,张嘴就能吐。如此往复几次,杨越的脸色渐渐地好转了不少,头也不算太晕了。 杨越直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还被孟婆下了药,几天之内的事情都特么变成浮云烟消云散,啥也记不住了。 “怎么样,怎么样?”欧阳山问。 杨越有气无力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味道……真特么亚克西!” 欧阳山端着刚才泡烟茶的杯子递了过来,“闻闻……” 杨越一抬眼,还没闻到茶缸子里的味道,光是看见那杯口挂着几根泡发了的烟丝,就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哇”地一下又吐了。 “果然是戒烟绝佳配方!”欧阳山心说我了个大去,这特么就一劳永逸了!? 这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高爱军,甚至全连都知道了。 那天在连队里过周末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看到了杨越那快要死掉的脸。牛再栓把高爱军叫到连部,那一顿狠批,口水四溅,声嘶力竭。指导员胡青也在后怕,说杨越这货是有多想不通,万一喝茶喝死了,拿什么跟上级交代?拿什么跟他家人交代!?人家连军衔都没有,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还是个老百姓。偌大的一个军队,往大了说,几百万军队,往小了说,新三连上下一个连长,一个指导员,四个排长,十六个班长,就看不住一个新兵? 高爱军站得笔直,说:“放心吧,副连长,这货不会寻死的。” “怎么着?没死你很得意啊?”牛再栓扶着额头,“你好歹也是技术骨干,这货太危险,你不能要啊!” “我没说要他啊!” “那你跟个宝贝似的捂着干啥?当初就问你,把他从十四班调到你十五班图个啥,你说好玩!?” “我觉得他很特别啊,就想捏在手里揉揉,看能揉出个什么样子来。” “滚一边玩泥巴去!交给你个兵,你把他当橡皮泥。连长刚才还打电话来问,这个兵有没有可能扔进侦察连?我们防化连消化不了这样的异端。防化连的性质你不知道?每天和化学武器打交道,你让这个危险分子去碰危险品,嫌命长啊?” “啥玩意呢,我们防化连的化学毒剂都是训练代用品,有毒无害啊!” “讹传!谁告诉你的?”牛再栓火大地不得了,“是毒就有害,跟那个兵一样!” “行了,少说两句吧。这新兵喝烟茶是为了戒烟,心是好的!就这么将就着吧……”指导员胡青一听防化连有可能要把杨越扔进侦察连,心里顿时不乐意了。凭什么你们防化连的新兵,想扔给我们侦察连,门都没有啊…… 第七章 群架 这还没到授衔下连,杨越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对此,杨越始终没有想通。按理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喝烟茶是为了戒烟,戒烟是为了提高肺活量,提高肺活量是为了跑五公里,跑五公里是为了提高全连成绩。提高了全连成绩,新三连就脸上有光。就算指导员胡青不是防化连的人,他可以看笑话。但是牛再栓不能这么看啊,老牛是防化连副连长,他带出来的新兵,体能过得硬,那说明他有本事啊。 怎么能不要他呢! 高爱军伸出了大拇指,躺在床上揶揄道:“好逻辑!” 欧阳山从上铺探下个脑袋来,笑道:“班长,杨越这做法确实釜底抽薪,要不咱班推广一下吧。” 几个枕头扔了过来,一屋子新兵蛋子眼看就要造—反了。 “都睡不着是吧?”高爱军道。 几个脑袋又嘀嘀咕咕地缩了回去。 高爱军抬眼看了一眼欧阳山,“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那是病,得治。” 杨越闭上眼睛,感觉还在天旋地转,这后遗症也是顽强,今天都吐了十一二次了,仍然没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连长说,明天和后天他就不用出操了,改抄士兵守则。 一百遍。 这玩意杨越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但要让他抄一百遍…… 算了,就当练字了。他现在的字跟鬼画符一样,猫不认识狗,狗不认识猫,得趁机会好好改善一下。服务社有字帖买,杨越寻思着是不是模着字帖去抄士兵守则。 但是这个事也有一定积极的影响,首先,杨越确实是不抽烟了。至少在这几个月时间内,他不敢抽,怕吐。其次意想不到的是,张朝封还特意跑过来找他聊天。 说起杨越喝烟茶这个事,张朝封猛竖大拇指。 “我敬你是条汉子,以前你做叛徒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杨越瞥了他一眼,“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你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张朝封:“我管不着。我们北疆汉子就是这么直爽,我敬重你。” 张朝封是真没说谎,他确实打心底敬佩杨越。能把自己的小命当成别人的,最值得尊敬。 时隔不到一周,杨越的身体慢慢地恢复如常。不抽烟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能上升地很快。他现在跟着连队,能完整地跑一个五公里下来。加上自己每天下午和吃完晚饭后加练,五公里是越跑越快。 杨越自己掐着秒表跑,但是提升到一个极限后就再也不能提高了。 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原因,也许他还要给自己加码才能突破,反正无论怎样,杨越觉得光着腿跑已经不够了。他缠着高爱军从老连队找来了一副腿带,除了睡觉,全天捆在小腿上。那腿带是帆布缝的,里面灌满了沙子,一只就有五斤重。杨越戴着它们跟跑五公里,两腿跟灌了铅似的,情况不太乐观。一二排的新兵开始嘲笑他。说全连最后一名,有什么脸挂着沙袋跑五公里?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不好吗? 杨越没说话,他的实际阅历告诉他,这个时候争口舌之利完全没有意义。看特么考核的时候,干你们个满地找牙。 倒是张朝封,当场就发飙,揪着一个叫得最欢的,上去就是一个封眼锤。 用他的话说,“能动手尽量别**!” 一二排的绝不是吃素的,被防化连新兵抢了先,嗷嗷叫冲上来就要打人。三四排毫不示弱,都特么热血青年,你还能比我多一个脑袋不成?几十个人撸袖子迎上去就是一个干字。 两帮新兵趁着班长去开连务会,管理真空的空当,在一楼彻底开撕。三四排的蛋子们本来就被侦察连的新兵压得喘不过气。两个单位在一个连队里,动不动就要攀比。班长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你们看看一排和二排,跑得比你们快,投弹比你们远,枪法比你们好,四百米障碍也比你们强,你们拿啥脸来跟别人说,咱们是一个新兵连出来的?” 那不废话嘛!侦察兵的苗子都是过硬的,人天生就比防化连的新兵身体棒。 一二排的那帮瘪犊子,还偏偏持宠而娇、耀武扬威。防化连新兵就是没人带头,有人带头那就是蝴蝶效应。张朝封当仁不让当了这个出头鸟,吼叫着带着三四排的人马堵在一楼的走廊里开片。 那一顿刀光剑影,拳脚横飞,却没一个人喊疼,仿佛新兵连快两个月,一百多人积攒了一万人的怒气,大招随手就放。 张朝封被人几脚踹出了人群,心里愤愤不平,抄起旁边哨兵屁股底下的板凳,挤进去就要砸。杨越一看这不能干,要是开了谁的瓢就玩大发了。连忙上前阻止,偏偏一排的那个五公里跑三十分钟的大高个冲了上来,一双肉掌横扫,当场扫倒了两个十二班的兵。十五班的也冲在了最前面,欧阳山是完全被人挤过去的,大高个第二巴掌就扇在了他的纤细身子骨上,欧阳山登时飞了出来,落在了杨越的脚下。 这特么能忍!? “让开!”张朝封大吼一声,把整个身体都扑出去了,一板凳就砸在了大高个的脑袋上。杨越本想阻止的,但看到十二班和十五班都吃了亏,心里年轻的热血顿时喷涌,这一刻,他把三十六年养成的涵养全抛进了下水道,低调什么的,见鬼去吧! 那张板凳“啪”一声碎成了几条腿,杨越拎起一条,一顿乱棍敲了过去。侦察连当场被打倒好几个,有人说“动手别动道具,要干就拳脚底下见真章!” 杨越心说啊呸!你们都是新兵里身体素质最好的,而且平常除了步兵通用科目之外,还练擒拿格斗,侧倒后倒的,老子跟你拳脚底下见真章,你当我脑残!? 心里这么想着,手里的棍子舞得救越勤,走廊里狭窄施展不开,侦察连的新兵没有趁手的武器,挡不住张朝封和杨越两个疯子,于是便纷纷逃回了宿舍,关门避战。 第八章 二十公里 算上这一次,杨越当这个兵已经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打了两次群架了。 第一次是在来部队的路上,他们一批同j省y市的新兵在咸阳机场登机的时候,碰上了j省l市的另一批新兵。本来大家都一个省出来的,到了外地好歹也算老乡见老乡。可偏偏两边人就互相看不上眼。也不知道事出何因,一直有口角。然后,在飞机上就打起来了。 当时,y市的一个新兵蛋子去上厕所,被l市的堵在门口爆锤了一通,两边就由此从口角发展到了斗殴。那场面太混乱,连空姐都尖叫地躲起来了。带队的军官因为被人群阻隔在外,机舱里跟巷子里一样,伸不出手。杨越那时候都感觉,如果这军官身上有枪,他肯定会掏枪警告。 一个男人,碰上事情可能是个懦夫,也可能是个汉子。 但一群男人,说不上可能是一群汉子,但绝对是一群荷尔蒙爆棚的雄性生物。那一架打完,杨越也是鼻青脸肿,下了飞机以后,这帮人还被编在一个队列里,在ks机场的停机坪上定了两个小时军姿,直到握手言和。 l市的新兵大部分下了团队,跟坦克装甲车去作伴去了。只有一小部分人留在了师直,新三连就有一个,叫乐上海,而且还是三排十二班的。当初在飞机上也是个咋呼的主,现在见了杨越,两人还经常寒暄两句,相逢一笑泯掉了所谓的恩仇。 年轻人就是这样,冲动! 杨越这么评价着,然后指导员胡青就发火了。 “精力旺盛是吗?低姿匍匐都没把你们折腾死,五公里没跑废是吗?还非要干上一架才能解气是吗?” “指导员……”牛再栓在一旁打圆场,看似凶神恶煞,实则挤眉弄眼,“年轻人是血性了一点,好就好在没出啥大事。” 高爱军、孙连在站在杨越和张朝封两人的身边,分明看见牛再栓暗地里朝他们竖大拇指。 “出了事就晚了!都在一口锅里刨食吃,将来很可能在一条战壕里生死相依,你们可好,恨不得把对方当成敌人,凳子都被你们拍废了,要不是钟大个子经砸,还不得被你们拍进医院里去啊?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牛再栓狠狠地道,“滚回去,五千字检查!全连大会上现身说法,作检讨!” “……”胡青看着牛再栓一脸认真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营长都知道了,处分他们背定了!” “指导员……”牛再栓拉了拉胡青的衣袖,两人躲过了一边,“处分什么的,我看再行斟酌吧。毕竟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当时情况也乱,动手的不止他们两个。我觉得,跑两个五公里罚一罚算求!” “两个?”胡青不依不饶,“跑废为止!我让他们无处安放自己无穷的精力荷尔蒙!” “对,跑废为止!”牛再栓连忙使了个眼色,高爱军和孙连在哪里不懂,立刻敬了个礼,带着两个坑神出了连部。然后整个三排和四排紧急集合,营区公路二十公里跑。 一二排的那群货挤在窗口围观三四排紧急集合点名开拔,鸡贼的很。没想到胡青气呼呼地从连部出来,叫过一排长也吹了个紧急集合哨。 “一二排都有!听见哨声之后,全体戴钢盔,扎腰带,打背包,二十公里全副武装公路跑,三分钟后集合,抓最后五名,开始——动作!” “……” 于是,在熄灯号奏响前一个小时,新三连就分作了两批,在营区里“吭哧”、“吭哧”地开始跑步。胡青亲自带队,领着侦察连的新兵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号子。 “我们是谁!” “侦察兵!” “我们要干什么!” “杀!杀!杀!” “谁给你们的勇气!” “指导员!” 牛再栓扎着腰带路过,斜着眼看着队伍里的那群愣头青。 “给你们个机会,再说一遍……你们是谁?” “新三连!” “你们要干什么!” “杀!杀!杀!” “杀个屁啊,新训结束之后,你们要是干掉了整个新兵营,老子就请你们喝酒!” “连长万岁!” 牛再栓朝胡青笑了笑,快步越过了队伍,追上了三排和四排。杨越在队列里看见牛再栓回头看自己,心说这下好,本来就说要把自己送走,这回是铁打跑不了了。谁知道牛再栓跑了两步,忽然慢了下来,等着了杨越。 “可以啊,小伙!” “啥?”杨越只当是牛再栓在嘲笑他,装傻充愣。牛再栓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被你和张朝封打得抱头鼠窜的侦察兵,我就知道你们两人进军队算是废了,改天我帮你俩打个申请,调你们去隔壁武警机动部队,练一练防爆棍?” 牛再栓一边说一边跑一边比划,“嘿嘿哈嘿!” 杨越笑了笑,没有理他,这分明是在嘲讽。旁边的张朝封却是很兴奋,“好啊好啊!” 牛再栓冷笑一声,“张朝封出列!滚回去打背包领枪,跟着一二排全副武装跑!结束之后,五百个俯卧撑,五百个仰卧起坐,五百个负重深蹲!开始动作!” 张朝封哭着一张脸,看看牛再栓,看看杨越。老孙头回头过来就是一脚,“还不快去!?” 张朝封只好屁颠屁颠地出列往回跑,牛再栓瞪了一眼杨越,“你看热闹啊!?跟着去!” 杨越心说完犊子,全副武装二十公里跑,完了还有一千五百个辅助练习,关键他还绑着两个腿袋,这一晚上看来真是要废。 新三连至此起了一个不好的头。新兵营四个连,满满当当五百人马,都直接让新三连带进了路边的小阴沟。一个团队就怕比,你一比,他一比,剩下的人就不得安生。军队不适用木桶效应,短板都能被长板拉起来补齐。 他们更适用于鲶鱼效应,往一潭死水里扔下一块石头,也许只会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过后,水面终会归于平静。 但你要放下那么一两条鲶鱼…… 那就变成了所有小鱼小虾都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