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第1章 无名庶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章 无名庶女 朱漆大门高耸,悬着烫金字的匾,富丽堂皇。即使在贵胄云集的卫国都城,这也算得上一流宅邸了。 她站在大门外,很胆怯。因为,她只是个乡野丫头。 青粗布的衣裙,已洗得发白。长发随意绾着,连支木簪子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残酷地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可偏偏,有人将她带来,而且,就要走入这扇大门。这让她更胆怯。 门口的人在看她。两个彪形大汉,锦衣横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眼神,就像她在乡下常见的野狸,盯着刚出生的小雏鸟。 她几乎想哭了。 “小姐,请进门。” 旁边的声音冷冰冰,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答应:“是,孙总管。” 小姐是叫她的,对此,她很不习惯。从乡下到国都,一路走了一个月,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她仍觉是在叫别人。因为一直以来,乡邻们都叫她小怜。 她低着头,跟在孙总管身后。 大门里面更大,一切都是她没见过的。浓翠的树,娇艳的花,曲折的流水小桥,还有很大的池塘,她连做梦都梦不到,像走入了仙境。 “小姐,我们邓府规矩多,令尊邓大人是天子宠臣,家里不许哪个没规矩。”孙总管冷冷瞧她,又说一遍,“不许没规矩。”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感觉脸上火辣辣,像被人抽了十几耳光。没想到,她来这里要受这样的罪。她来这里,本是为了找爹爹的。 去接她的人说,她生父就在这里,得了重病,希望能见见她。对一个孤女来说,有什么比知道生父是谁更开心?所以,她想也没想,立刻来了。如今看来,她似乎开心太早。 孙总管早已不再瞧她,继续前行。也许对他来说,叫她一声小姐,同样是在受罪。 她抿紧嘴,默默跟着。 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不知进了第几重,他们终于停下,停在一间厅门前。孙总管躬下身,向里面道:“启禀夫人,小姐带来了。” 里面没动静,孙总管也就继续躬着。她站在门口,忽然感到害怕,不是胆怯,是害怕。 半天,里面哼了一声,充满恶意和鄙夷。她瑟缩了下,随即被拉进去。 里面很多人,可她一眼只看到上座的夫人,锦衣华服,看向她的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恶毒。 “这就是那贱人的贱种?”邓夫人缓缓开口,话很恶毒,半点不像官眷命妇。 “是,夫人。”孙总管答道。 “贱种就是命硬,扔去荒郊野地,也能活到现在。”邓夫人笑得很冷,说出的话更冷,“给她验明正身,必须真是贱货的种。” 她站在下面,又惊又怕,已开始发抖。 旁边走过两个仆人,抬着一只布袋,在她面前哗啦放开。 一阵碎响,滚出一具骸骨,骨架支离破碎,圆圆的颅骨滚过来,停在她脚边,两只黑洞洞的眼正对着她。 “啊——”她吓倒在地,几乎晕过去。 “怎么?见到你娘不开心?”邓夫人冷笑,笑得很残忍,“来人,给这贱种放血,看是不是滴血入骨。” 她僵住,如遭雷击。 这堆枯骨……是她娘?原来,娘死了这么久,已经化作白骨,如今又被挖出来,只为了验明她的身份?竟做出这种事,他们是不是人?! 双肩被按住,有人拿刀靠近她。她忽然剧烈挣扎,放声痛哭。 手臂上一阵疼,血流出来,滴淌在骸骨上,慢慢渗入,只留下一片片暗色的斑。她愣愣看着,眼泪汹涌不止。 邓夫人点点头,很满意。终于从上座下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贱种,若非老爷生病,你死也休想进这个门。” 她没理,只看着骸骨流泪。 邓夫人脸色更冷了,扬起手,就要打下。 “夫人。”一个侍女跑进来,急急地说,“陆先生来了。” 邓夫人立刻停手,慌忙迎出,冰冷的神色一下消失,取代为满面春风。众人一窝蜂般,跟着涌到外头。瞬间,房内空空,就剩她一个人。 她跌坐地上,茫然向外望去。 外面,邓夫人正陪笑着,和一个白衣人说话。阳光照在邓夫人脸上,那笑容谦卑崇敬,与方才判若两人,简直像诚心礼拜的信徒。说话间,邓夫人一回手,指向厅内,指向了她。 白衣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如果世上有神仙,大概就是这样,她茫然地想。那个人伫立中庭,白衣广袖,临风飘举,像随时会御风而行,被众人簇拥着,反更觉淡漠出尘。 他远远瞟过一眼,就走了。邓夫人亦步亦趋,也带人走了。只留她在厅内,伴着一堆枯骨,像被遗忘的尘埃。 几天后,她才知道,白衣人叫陆韶,人人尊称陆先生。 “陆先生是神仙。”厨房的丫鬟抹一把脸,说得兴高采烈,“陆先生可神了!卫国的达官贵人们,连皇亲国戚都信他。他说的话,没有不应验!他是大名鼎鼎的‘白衣神术’,你没听过?” 她摇摇头,继续洗着碗。 她没听过很多事,自从到这里后,慢慢都听说了。比如这位‘白衣神术’,比如她那位生父邓大人,比如她被接来的原因。 据说,邓大人罹患怪病,药石罔效。家人重金请来陆韶,一语破的。陆先生说,邓大人的福报转薄,是因为曾遗弃血脉,伤了阴德,单凭药石之力,难以回天。 邓夫人无奈,只好派人寻找被自己丢去喂狼的小庶女。 一个绝不感人的骨肉团圆。于是,她作为小姐被接回来,然后,干着下人们干的活儿。不过邓大人倒真的痊癒了。 “我都说了,陆先生的话,全都应验!”丫鬟走过来,丢给她个竹篮,“莲子有些少,小姐今晚要吃燕窝莲子,你去买些回来。”说完,又加一句:“小姐可不是说你。” 她当然知道。 邓府的人,果断都是势利眼,有她这位‘小姐’在,连下人也不去跑腿了。她默默接过竹篮,走出厨房。 南河街上,有一家清芬斋。这里,是达官贵胄们的饮食之源。清芬斋的食材,就连最挑嘴的贵人,也说不出丁点瑕疵。 她提着竹篮,走进去。 “姑娘来了?里面请!”伙计早迎上来,很熟稔地招呼,“姑娘,府上想要什么?” “莲子。” “姑娘可巧,小号刚来一批新货,都在后面,姑娘可意挑。”伙计一招手,大声道,“小六,带姑娘进去选货。” 一个小子奔过来,点头哈腰。她笑笑,跟着走入后面。 后面是个小院,再往后,有条夹道,很窄很破陋,尽头堆满大小空筐。 小六走到夹道口,忽然停住了,接过她手中的竹篮,回身朝外站立,一动不动像个门神。她却没有停,一直走入夹道,独立中央。 夹道寂静,两侧青砖垒垒,还爬着青苔。她抬起手,按上其中一块砖。 喀喀—— 青砖忽然下陷,地面露出个洞。洞口几阶石梯,延绵而下,没入黑暗。 她笑了笑,踏上石阶。 第1章 无名庶女 第2章 端阳公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章 端阳公主 石梯很陡,十步之后有了盏灯,一点昏黄如豆,隐约可见下面的甬道。 她走入甬道。 里头静得吓人。曲折蜿蜒,每隔十余步,两壁就有烛火。 她静静独行,每当她行经一处烛火,就会有人忽然出现。那些人鬼魅般无声无息,瞬间从黑暗中浮现,对她躬身行礼,然后又退回了黑暗,仿佛他们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她只对他们微笑一下,继续前行,直到甬道尽头。 尽头有间石室。她推开门,走进去。 一反外面的昏暗,石室内很亮。几盏巨大的灯烛,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这个隐秘在清芬斋地下的地方,竟然布置得如同宫殿,一座幽谧隐蔽的地下宫殿。 有个人立在宫殿中央,白衣广袖,淡漠出尘,是陆韶。 陆韶正看着她。 她笑笑,径走过去,和他对面而立。 “我没见过你。”陆韶仍看着她,淡淡道,“陈国暗部,直属皇室。四方,三十六部,七十二支,你隶属于哪一支?” 她笑了,反问:“楚卿属于哪一支?”说着,她伸出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满室流光中,她已不复小怜的模样。虽然仍是青布衣裙,但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优雅、沉静,眼底有种内敛的锋芒。 陆韶一惊,立刻跪伏在地:“叩见主上。” “陆先生免礼。”楚卿挥挥手,在主位坐下,笑道,“连你都未识破,对我真是个好消息。” 陆韶慢慢起身,沉吟了下,说:“恕属下直言,主上不该来到卫国。主上贵为陈国公主,执掌皇室暗部,实不应亲赴别国犯险。” 楚卿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此次行动,父皇极为重视。让我亲自压阵,也是父皇的意思。更何况……”说着,她轻叹:“陆先生,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能执掌暗部,并非只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端阳公主。这一点,你明白么?” 陆韶当然明白。 暗部有多大的势力,没人可以猜测。它编织了多广的情报网,更没人完全了解。能一手掌控这个组织的人,绝非只靠身份荣宠可以承担,那需要真正的实力,才能驾驭一切。 “属下十分清楚。”他敛目垂首,应道。 “这次任务,辛苦陆先生了。”楚卿点点头,说,“邓贾是卫国宠臣,身无长技,只会谄媚君主,逢迎皇亲贵胄,是个合适的下手目标,你做得很好。我现已留在邓府,等待接应人,你们要随时准备。” “是。”陆韶立刻回答,顿了顿又说,“主上亲临卫国,可见行动十分重大。是否要属下即刻布置,暗查一下接应人?” 楚卿没作声,只是静静看他,看了一会儿,她微笑着摇头:“陆先生,你在向我刺探消息?” “属下不敢。”陆韶一悚,撩衣跪倒,“属下只是……” “好了,不必多言。”楚卿敛了笑,正色道,“这次行动干系太大。除了我,暗部还没人知悉内情。行动计划和接应人,一切都是绝密。并非不信你们,只是不到时机。有些事情,应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是,属下谨记。” “三天后,邓贾要开百花宴。宴后我便离开邓府,你做好安排。”说完,她起身走了。 陆韶仍跪在地上,恭敬相送,一直到她消失在外。 石门关闭,地下宫殿又复沉寂。陆韶慢慢站起,望着门的方向,伫立沉思。五年没见主上,想不到,她蜕变如此之快。 五年前,在陈国皇庭,他第一次见到主上。那时候,他还年少,她更年少。十几岁的天之骄女高坐殿堂,俯望着他,脸上有种超出年龄的沉静。 “你是陆韶?”她问。 “回殿下,微臣正是。” “你知道我是谁?”她又问。 “殿下是圣上爱女,端阳公主。” 她眨了眨眼,看向他身边的老者,似笑非笑:“神算先生,亏你还说教了高徒,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委他重任,我可以放心?” 他闻言,不禁抬头去看师父。 师父笑了笑,说出四个字,很恭敬也很确定:“主上可以。” 皇庭寂寂。 终于,她点了点头,缓缓道:“陆韶,我是谁?你又是谁?” 这一次,他振衣近前,直行至丹墀之下,跪拜作答。而这一次,答案已不同了。因为他这一拜,已令一切不同。她是众人的公主殿下,可对于他,她是他的主上。 暗部忠于皇室,但暗部只认一个主子。 他深深跪拜,忽然对未知的将来,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几乎想立刻推算自己的命盘。但师父说过,那不可以。 他跪伏着,正胡思乱想,她已站起身,走下了丹墀。 低垂的视野中,他看到她的裙角,缀着飞凤图案,就停在他跟前。 “神算先生引退。今后,潜藏在卫国的暗部就由你统领,陆先生。”她微笑的声音,从上飘下。 他抬起头,第一次看清楚她。高贵、优雅,散发着光彩,像初问世的珍宝,有种藏不住的锋芒,那么耀眼。可是,暗部立足暗处,也只能生存在暗处,这样耀眼的她,真的合适? 一路回去,他默然沉思着。 “韶儿,你在担心?”师父忽然说。 他沉吟了下,点头。 师父看着他,好像想笑:“你在担心什么?暗部,你自己,还是主上?” 他一怔,忽然发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在担心未知的将来,而这个将来含有太多因素,有暗部,有他,还有主上。 “你在担心主上。”师父径自断言,悠悠道,“主上虽还年少,但天分资质极佳,未来难以估量。韶儿,你只需做好本分,不必多想。” 师父果然睿鉴。五年后,主上竟蜕变至斯。 邓府初见的那刻,他只看到一个乡野少女,弱小无助,任由欺辱,那种光芒被深深敛藏起来,再不见分毫端倪。能伪装到这种地步,她已不单是个执掌者,更成了暗部的一部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越能忍辱的人越能负重。如今,主上亲入卫国,迎来的会是何等重任? 一念及此,他不由暗自心惊。也许,卫国就要变天了。 第2章 端阳公主 第3章 百花盛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章 百花盛宴 三天后,百花宴如期开办。 顿时,邓府的花园内权贵云集,几乎堪比早朝。当然,此刻的权贵们已卸下严肃面孔,戏谑游乐成了唯一。 楚卿和别的侍婢一起,身着彩衣,穿花蝴蝶般来往于假山、池塘、繁花树丛间,为每个游园的贵客斟酒、换茶,同时接受贵客们的审视和品评。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邓大人的今天,正是这种百花宴换来的。一个无能的人,如果可以无耻之极,也能功成名就,邓贾就是例子。无耻之人,往往更懂人心丑陋,也更懂如何利用。 百花宴,就像一次披着高雅外衣的放荡佚乐。在这里,权贵们可以得到一切满足,不管是哪方面。 根据她的情报,几年前的百花宴上,一位贵客对邓大人刚及笄的女儿青眼有加,当晚,十五岁的邓小姐就成了贵客的第五个妾。自家女儿尚且如此,府中侍婢更不消说了。 卫国的强大之下,内里奢靡已经太甚。再不生变,更待何时? 她不动声色,于斟酒换茶间,暗中观察每一位贵客。这次入卫,行动太过重大,她要亲自窥视一下这些人,百花宴无疑是个绝佳契机,这正是她留在邓府的原因。 佳酿如佳人,令人神醉,贵客们都已有些醉了。暮色迷离,百花丛中华灯初上,更加迷乱的序幕即将拉开。 楚卿提着酒壶,走在廊下,垂头避让迎面来的三位贵客。 小怜的姿色平平,又一副怯相,在这等场合绝不讨巧,她全不担心自己会被看上。所以,当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揽上她的腰,她几乎不自觉要反击。 然而执掌暗部多年,冷静已成了积习。就在内力凝聚的刹那,她硬生生收住,只是惊叫一声,滑落了手中酒壶。 哗啦啦——细瓷碎裂。响声中,耳畔有人轻笑,带着浓郁的酒香气:“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她瑟缩着,不敢抬头,嗫嗫道:“我……是新来的。” 耳畔的气息还在。旁边却有人笑道:“佚王殿下醉了,怕是看不分明?这姑娘未及绝美,何承殿下动问。” “是么?” 那气息一淡,她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张很好看的脸,双眸染了醉意,显得朦胧幽深,正盯着她上下瞧,散漫的笑有种天成的雍容。 他忽然抬起手,手指轻抚她的面颊,笑得醉意迷离。 楚卿知道他。 佚王宇文初,他是卫国先皇的幼子,当今卫皇的幼弟。他是太子的皇叔,却比太子还小一岁。他是所有逸乐场合的常客,更是百花宴上的第一贵宾。 而此刻,他正揽住她,半醉半笑。 旁边二人见状,相视莞尔,不再多说什么,反而推开了廊下一扇房门,做出请的姿势。在百花宴上,不论何人何物,只要贵客看中,一任自取。这是百花宴的规矩,所有贵客都知道,邓府的人也知道。 二人微笑着,眼看殿下携了那惊恐的姑娘,走入房内,插上房门。二人各自一笑,都离开了。他们知道这个规矩,那姑娘必不敢违抗。他们更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性,佻达散漫,放纵不经,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房门一关,隔绝内外,周遭忽然很静,静得呼吸可闻。 宇文初笑眯眯,又伸手去抚她的脸。她像受惊的小兔,畏惧地躲避,他却视而不见,像追兔子的狐狸,带着迷人微笑。 烛光摇曳,流苏纱帐如雾如幻。两个身影拉开、迫近,再拉开、再迫近……眼看重叠在一起,却忽然凝滞。 一把细而短的小剑无声无息,瞬间横在当中,寒光流动。剑柄圆实,正握在楚卿的手里。剑尖锋锐,却捏在宇文初的指间,对准着他的心脏,离刺穿前襟只差毫厘。 静寂中,两人默默对视。 忽然,楚卿展颜一笑,十分有礼地道:“端阳公主问候殿下。” 剑尖还在指间,冷沁肌肤,宇文初也不生气,竟也笑得十分动人:“端阳公主大礼问候,就不怕我承受不起?” 寒光微闪,小剑已消失无踪。楚卿退开两步,看着他微笑:“我们公主说,如果殿下连这点小礼也受不起,便不值我们千里致意。” 宇文初越发地笑容可掬了:“端阳公主谬赞,能与名动四国的暗部合作,是我的荣幸。” 暗部等待的接应人,居然是他。 “请教姑娘芳名?”他问。 “暗部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是十九。”她说。深入别国,已经不占地利,更加不宜曝露身份。四国之间尔虞我诈,都为自家利益。在这个纷乱的大势下,没有真正的同盟,朝为友暮为敌的,屡见不鲜。 “看来,十九姑娘深受公主信任。” “殿下过奖了。暗部从不与人合作,此次破例极大,牵涉更大。依我看,暗部对殿下的信任才更深重,胜过其他。” “十九姑娘很会说话。”宇文初笑吟吟,广袖轻挥,一室烛光顿然熄灭。黑暗中,他径至床边坐下,冲她招手:“来来,长夜漫漫,正好说些悄悄话儿。” “洗耳恭听。”她笑笑,走过去。 流苏帐遮了鸳鸯床,床边人成双。喃喃私语化在暗夜里,没有半点柔情,只透着诡谲的杀机。 翌晨,邓府很安静。 百花宴的结束总是如此,悄无声息,如同那些权贵们的离去。百花宴之于他们,就像个放浪的梦,梦醒了,谁也不会提一个字。对此,大家久已心黑皮厚,各个重拾身份架子,很清醒地保持默契。 不能默契的,是那些单纯的人。 邓贾刚刚晨起,就听到了孙总管的禀报:“大人,小姐自尽了。” “哪个小姐?”邓大人慌了。每个女儿都是宝,是他步步高升的阶梯,可死不得。 “是从乡下接来的那个。” “呸!她算小姐?死就死了,禀报什么!”邓大人啐一口,放下了心,“给她好吃好喝,还去寻死?晦气的东西!丢出去喂狗。” “大人,丢不得。”孙总管有些为难,小声道,“昨晚,她被贵人看中了。” “她?”邓大人忽然笑起来,像听见个笑话,“什么贵人会看上她?” “是……佚王殿下。” 邓大人像被打了一拳,笑不出了,大张着嘴,脸上表情很滑稽。 “殿下昨晚醉了,可巧遇上她,就……”孙总管偷觑大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她没见过世面,不堪受辱,一早就吞了药,死了。” 砰!邓大人跳起来,带翻了椅子。 “受辱?这叫受辱?!几辈子修还修不来!这死丫头!死丫头!”他暴跳如雷,在房里乱转。一个讨好殿下的机会,就这样没了。那可是天子幼弟,当朝皇叔!邓大人捶胸顿足,分不清是恼恨还是后悔。 殿下看上过的,自然不能喂狗。 一口体面的棺材,装了小怜的尸体,从邓府后门离开。她的死,成为下人们的谈资,仅维持了半天,就被淡忘。再没人提及她,想起她。 这个乡下来的姑娘,从此完全消失,风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第3章 百花盛宴 第4章 秘密盟约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章 秘密盟约 清芬斋,地下宫殿。 陆韶侍立一侧,看着上座的人,有些担忧。主上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说话,只是合目静坐,不知在想什么。烛光映在她脸上,容色安恬如水,瞧不出任何异常。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忧。 “陆先生。”楚卿忽然睁开眼,看着他说,“接应人是宇文初。” 陆韶一愕。 “你觉得意外?”楚卿仍在看他,看得很仔细,随后,轻叹了口气,“我能看出,你是真的没想到。” “属下的确没想到。”陆韶点点头,坦言说,“之前,属下也曾私自揣测接应人的身份,佚王……委实不在揣测内。” “我原本以为,你能想到的。”她微叹,语意有些奇妙。 陆韶却已听懂了。 他掌管的暗部,负责卫国大小情报。举凡皇亲国戚、大小权贵,都会在暗部的情报网中过滤,滤掉那些一无所用、不足为患的人,以免情报的目标太过泛滥,空耗侦伺力量。 宇文初,就是被滤掉的。 如今看来,这何止是个大误。能让他乃至暗部情报判断失误,这个宇文初,才是卫国最危险的人物。 “你大意了。”楚卿说。 “属下这个过错,犯得极大。”陆韶后退数步,撩衣下跪,“有负主上厚望,愿受重罚。” 她没做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陈国的暗部势力,虽然远胜他国,却也并非无敌。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意轻敌最易招致灭顶。眼下情势非常,这罚姑且记下,以观后效,你起来吧。” 陆韶叩谢起身,问道:“主上,宇文初既能深藏欺世,此人不可轻信,是否中止任务?” 楚卿摇了摇头。 中止,她何尝不想中止?当父皇为忽然收到的密约欢欣之时,她已遍查了此人的情报,然而,一无所获。能避开暗部的耳目,绝非泛泛之辈。这样的大约定,这样的合作人,这次行动风险太大。 她曾极力反对,无奈父皇很坚持。她担心,所以亲赴卫国。自从见过宇文初,她更担心了。 伪装就像那人的天性。穷凶极恶的人,并不可怕;无法看透的人,才真正可怕。与他合作,已不仅是有风险,而是有危险了。只可惜……“这是父皇的决定。”所以,她也无可奈何。 “那此次任务是……” “暗杀。” 陆韶沉默了。以宇文初的身份,他的目标不言而喻。 “是太子,还是……卫皇?” “两个都是。而且,暗杀还要留下痕迹。”楚卿微眯起眼,慢慢道,“留下痕迹,栽赃梁国。” 陆韶一惊。 暗杀卫国君主,已经大为出格,还要嫁祸梁国,无疑将会搅乱天下。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宇文初和父皇约定,借助陈国的力量,暗杀成功后,他会掌权卫国,随即联合陈国,以问罪之名兴师伐梁。战胜后,陈、卫二家分梁。”她淡淡叙说。 如今天下纷争,互相攻伐不足奇,但这个算盘不免打得太大。可偏偏,父皇动心了,令她非常担心。 “陆先生,这次任务之外,你还要做一件事。”她忽然十分严肃,看着他,郑重地道,“安排好一切退路,不管成功与否,此番行动后,潜藏卫国的暗部全都销声匿迹,任何人不得妄动。” 既然对方不可信,那么她能做的,只有尽力提防。 “属下明白。”陆韶肃然受命,问道,“行动定在何时?” “夏至。” 六月十九,夏至。天子亲谒北郊,行祭地之礼。 这一天,卫国都的北郊,格外肃穆。在北郊最大的一片水泽中央,方形祭坛早已备好,各种祭器、祭物安放完毕。天色尚未破晓,禁军都护卫在行幄四周。 行幄内,卫皇已换上祭服,正在翻阅章疏,等待时辰登坛祭祀。章疏并不多,可他似乎看累了,手支着额,神色有些疲倦。 “父皇,时辰还早,不如稍事休息?”一旁,宇文清小声询问。 卫皇抬了抬手,示意无妨。宇文清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行幄,让父皇安静养神。 外面,晨曦朦胧。巨大的水泽上,雾气隐约。祭坛孤立在水之洲,冰冷的祭器一一陈列,偶有几只水鸟飞过,却更显苍凉。 宇文清缓步而行,不由叹了口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殿下也在惆怅么?” 身后有人打趣。他回过头,无奈道:“皇叔,正当祭祀大典,不可胡乱玩笑。” 天光破晓,宇文初就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笑吟吟,一身庄重的服饰,神情却依旧那样闲散。 “哪个敢和殿下玩笑?”宇文初微笑走近,拍着太子的肩,“若有心事,叹气也无用。” 宇文清垂下眼,有些黯然:“父皇春秋已高。近来,越发容易疲倦了。” “为个祭祀,半夜跑到郊外,繁文缛节本就害人。”宇文初撇撇嘴,悠闲道,“其实,祭地不比祭天,陛下大可不必亲祀,何苦来回受罪。” 宇文清叹口气,苦笑:“繁文缛节,总要有人执行。不是所有的皇室中人,都能像皇叔这样逍遥。”比如父皇,比如他。肩负起江山社稷,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近些年,每每国事缠身,父皇都要憔悴几分。有时他甚至怀疑,将来的自己,能否接得下这一国江山社稷。 “其实我觉得,殿下不妨一试。”宇文初忽然正色看他,正色地道,“如果哪天,殿下决定逃宫,务必暗中告知,我会是殿下出逃的第一接应人。” 宇文清一愣,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忽然笑出来。晨风拂过,他满心清爽。这个小他一岁的皇叔,总有办法开解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他最信任的人。虽然他是侄儿,但他们无话不谈,比兄弟还亲。 “什么事这样开心?”旁边走过一人,听到笑声停下了。 “哦,洛王殿下。”宇文初看见那人,笑道,“我正与太子商议,如何帮他逃宫。” 宇文清也笑了,转向那人道:“皇叔又在玩笑,渊弟别信。” “当然。”宇文渊却没笑,看他二人一眼,淡淡道,“皇叔说的话,我从来不敢相信。” 这时,鸿胪寺官上前,对他们施礼:“三位殿下,卯时将至。” 太子和洛王整衣肃容,宇文初也敛了笑,鸿胪寺官引领三人走向祭坛。 祭祀即将开始。 第4章 秘密盟约 第5章 变生肘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章 变生肘腋 祭坛下,陪祀的王公们依次站立。 卫皇走出行幄。 一旁,銮仪官跪地奉上净水。卫皇盥手毕,随太常寺官引领,登上祭坛。陪祀的王公随之登上,分立东西阶。陪祀的百官则在祭坛下,各就拜位。典仪、赞乐、舞生、执事官……各司其职。 祭坛四周庄严肃穆。 “迎神——”典仪一声赞。 祭祀正式开始。 “奠帛,爵,行初献礼——”典仪再赞。 左右两班舞者近前,左手执干,右手执戚,在乐声中作干戚之舞。一切的一切,华美而庄肃,昭显着卫国的礼乐盛世。 这些,楚卿全都看在眼里。她正立在一个角落,以一个不起眼的身份,暗中旁观。 陆韶曾想劝阻,但她不能不来。她要亲睹这一切的发生,每个过程,每个细节,她都要亲见。因为她总有种不安,一种说不出也不能说的不安。 干戚之舞仍在继续。 舞者们已开始第十九式,左右正立,双手高高举起。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声音。 声音又尖又细,撕破了礼乐。刹那间,数点寒星激射,从干戚中射向祭坛,直奔卫皇和太子。 “护驾!护驾!”祭坛顿时乱了。 近卫急出手,格挡寒星。四周的禁军蜂拥上来,擒拿刺客。而此时,水泽泛起一阵波,几个黑衣人披了水靠,鱼一样跃出水泽,卷起剑光如练,直扑目标。 祭坛下,众人乱作一团。 楚卿杂在人群中,也随着奔散,目光却紧紧注视祭坛。 由于近卫阻挡,暗器未能全中,但也有所斩获。她看得出,卫皇中了两枚,太子中了一枚。这已足够,暗器淬过毒,要赶回皇宫救治,早来不及了。 她正在想,忽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只小箱子,飞奔上祭坛。 她认识那个人,那是太医秦枫,人称国手。可据她所知,此人不在陪祀之列,怎会出现在这里?甚至……随身带了药箱! 秦枫打开药箱,开始疗毒。 这大不妙。以他的手段,虽难一时解尽毒性,但卫皇和太子已不会死了。 身边的人群在乱拥。她忽然觉得,情况也有点乱了。突现的意外,有种搅乱一切的苗头。 祭坛上,刺客仍在搏杀。她紧盯着战况。 一名刺客扑向太子,被禁卫挡住。刺客连伤几名禁卫,虽然自己也一身的伤,却像没知觉般,直奔太子。陈国的暗部,每个都是勇士。 太子很委顿,正接受太医疗毒,这是好机会。刺客连人带剑,闪起一道光华,飞取太子。成功了!她想。 可下一瞬,她僵住。 在太子的身边,忽然转出个一人,出其不意地挥剑。然后,刺客的光华消失了,尸体落在地上,洒出一蓬血雾。 挥剑的人……是宇文初! 她只觉胸口翻涌,一股气冲上来,像要把心撑炸。双手在抖,全身都在抖,她忿恨地用力挥手,一颗铜丸射出,直击坛下的编磬。 铛—— 一声脆响。铜丸竟击穿了第一枚编磬,打在第二枚上。 这是她的暗号,撤退。 顿时,余下的刺客反攻为守,退向水边。她纵身腾跃,与他们会合。方才的举动已令她曝露,暗部余众拱卫着她,飞身跃向水泽。 腾空之际,她无意中回顾。 一张雕弓如满月,正托在宇文初手上,箭尖闪闪,对准了她。半空无法闪避,她只好眼睁睁看着,箭如流星射来。 啪! 护卫她的人奋力挥刀,斩断了箭。可那力道太大,箭头余势不衰,仍射中了她。她落入水泽,带着半支断箭。 落水前,她清楚看见宇文初的脸。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双唇轻轻开合,说了句无声的话:“保重,端阳公主。”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禁卫们追至水边,乱箭齐发。飞蝗般的箭雨扎入水面,一大片涟漪密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紧紧盯着涟漪。水波渐渐平息,陆续有箭浮上来,漂在水面,却始终没见半个人影。 刺客已逃走了。 百官惊魂稍定,这才记起各自的身份,急忙整衣上前,叩问圣安。太子的伤已包好,毒也解了一半,只是人萎顿不堪。卫皇却还在昏迷,本就老迈的身体又被毒物侵袭,状况堪忧。就连太医秦枫,也不敢往下论断了。 太常寺匆忙收好祭器,百官跟随禁军,纷纷离去。一场隆重的祭祀,就这样结束。 北郊的消息,尚未传到关界。 黎明后,城门照常大开,守关的吏卒呵欠着,无精打采。所以,当一辆满载大堆干草的破马车出关时,谁也没多留意。 破马车摇晃着,出了卫国关卡,转上一条小路,忽然加速飞驰。赶车的是个青年,疾驰数里后,他停在一个岔道。在那里还停着另一辆车,车厢华美,驷马神骏。两个中年人看见他,飞迎上来。 青年跳下车辕,迅速扒开车后的干草,里面竟藏了个极小的车厢。他揭起竹帘子。 “主上受伤了?!”两个中年人大惊。 楚卿躺在车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肩头已包扎起来,血还在往外渗。 “箭上有毒,给主上服了百解丹,似乎没用。”青年很焦急,话却有条不紊,“行动失败,卫国的暗桩已全面蛰伏,待主上醒后再做定夺。” 顷刻,华美的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那辆破车,车上的干草已燃着,转眼间,整辆车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陈国皇城。 内外城门紧闭,守卫森严。一辆马车如飞,赶车的人高举令牌,所过之处,大门次第洞开,直达皇宫。 承平殿外,楚煜正和人说话,遥望马车入宫,不由皱起眉。 “什么人?拿下。”他不悦道。 守卫还没动,赶车的人已跳下来,奔到他面前:“庆王殿下。” “韩烈?怎么是你?”楚煜一愕,转而喜道,“皇姐回来了?” “殿下,主上受伤了。” 马车已至跟前,车帘挑起,露出昏迷的楚卿。楚煜脸色一变,回头大呼:“快传太医!” 第5章 变生肘腋 第6章 祸起萧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章 祸起萧墙 偏殿很安静。低垂的帐幔间,有股浓浓药味儿。楚卿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看清床边的人。 “阿曜。”她笑了笑,叫他的乳名。 “皇姐,疼么?”楚煜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吓坏我了,早说不让你去,你偏不听。” “皮外伤,没有大碍。”她想拍拍他,安慰一下,却忽然发觉浑身无力,连手也抬不起来。 难道……箭有毒?她一惊,才发现楚煜看她的眼神,竟很悲伤。 “太医会有办法的。”他这样说着,可闪在他眼底的悲伤,没能减少半分。 “是什么毒?”她转过头,不敢再看他的眼。 “是……夜醉。” 她的心往下沉。这种毒炼制不易,而收齐炼毒的材料,比炼制本身更不易。用夜醉对付她,真是想不到的荣幸。 她忆起落水前,宇文初看她的神情。那应该是嘲笑,但又不太像,更似于一种恶劣的戏耍,一种猫捉老鼠的乐趣。 “要当心宇文初,那人很危险。”她闭上眼,慢慢道,“阿曜,我中毒的事,父皇知道了么?” 楚煜摇摇头:“还没敢告诉父皇。幸好,昨日岚虚子来了,父皇和皇兄都闭关净室,要听讲好几天,不许打扰。”说着,他用力挤出笑,轻拍她的手:“太医们都在商议。说不定,很快就有解药。皇姐,你安心休息。” “嗯。”她应了一声,心中滋味莫名。 岚虚子,那个她最厌恶的人,空谈一套玄学,让父皇信为至圣,动辄闭关论道,简直祸乱皇廷。可如今,她几乎庆幸他来了,否则,父皇见到这样的自己,不知会如何伤心。 “阿曜,我想静一静。”她说。 “好。”楚煜慢慢起身,给她拉好锦被,轻声说,“皇姐,有事差人叫我,我立刻就到。” 偏殿又静下来。 楚卿闭着眼,心中纷乱不已。一个个飞闪的念头,全是在卫国的种种,而出现最多的,是宇文初的脸。 既用夜醉,他无疑是想杀了她,这倒不难理解。陈国的暗部之主,是别国心腹大患,人人都想除掉。 可这件事,却又透着古怪。 宇文初是个厉害人物,行事谨慎,事前必已计算了所有可能。而她侥幸脱逃,也是可能之一。那她脱逃后呢?他将如何应对? 陈国必然发难,会揭穿他的伪装,他阴谋弑君的真相,将大白天下。如此一来,他外受陈国讨伐,内受卫国追拿,岂非将自己逼上绝路?这完全说不通。 她默想,越想越蹊跷。在这中间,有个巨大的脱节,让整件事变得诡异。而这个脱落的环节,到底是什么?一定有些重要的线索,被漏掉了。 “琉月。”她召唤侍女。 “公主殿下。”一名侍女走过来,却不是琉月。 她皱眉:“琉月呢?” “回殿下,琉月害了疟疾,已遣送安乐堂。奴婢晴云,听候殿下吩咐。” 她诧然了,问:“谁让她去安乐堂的?” 这一次,轮到晴云诧然,讷讷道:“宫中规矩,宫女若有疾病,均遣送安乐堂……将养。”将养,其实是等死,没有任何治疗,只能听天由命。 楚卿不禁愠怒。 她的侍女非同一般,岂可不经过她,任意处置?!怒气刚升上来,又被她压下去,她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扶我起来,我要梳头。” 绣枕垫在背后,她几乎靠不稳,浑身软绵绵的,像被抽了筋骨。原来,这就是夜醉,她自嘲地笑笑,看晴云捧来铜镜,摆放面前。 “不要这一个。”她蹙眉,不悦地道,“拿百花镜匣来。” 百花镜匣,是边疆部族的贡品,比一般铜镜更光鉴。匣内的百花雕饰精巧,每一株花树都可移动,甚至,连上面的每一朵花,都能任意拆下,随心组合。 镜匣放在面前,打开。 “殿下想梳什么发式?飞仙髻可好?”晴云问。 “好。”她随口应了声,注目镜匣。 镜光莹莹,照出她的脸,美丽而虚弱。她却没看这些,视线越过镜子,停在匣内的百花上。因为,那里藏着人所不知的暗记。 镜匣入贡时,她还年少,刚刚执掌暗部,正热衷于一切暗号、暗记、和暗语。她特意列出三十种不同的百花组合,每月依照顺序,命琉月天天更换。 刚开始,琉月或记错或遗忘,为难无数次,让她深以为乐。渐渐地,出错少了,遗忘少了,每个月的每一天,都弄得分毫不差。 她新鲜过了,也就淡了。可她没说停止,琉月便一直如此。数年来,这成了积习,一个只有她和琉月知道的积习。 如今的镜匣内,百花定在第九种组合,也就是说,琉月初九那天还在,但从初十开始,便不见了。她收回视线,随意地问:“琉月几时走的?” “回殿下,是大前天。”晴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被送走时,她人都虚了。” 大前天,是二十五。她从镜中看着晴云的脸,又问:“你瞧见了?” “是。琉月姐姐心肠好,对我很照顾。我舍不得,就偷偷从远处望了下。”晴云小声说,好像很难过。 “看来,你的心肠也不坏。”她笑了。 飞仙髻已梳好,镜中人美得脱俗。晴云拈起一支簪子,赞叹:“殿下真美。” 她微微一笑,说:“这支簪不好,换那支八宝簪。” 八宝簪很华贵,中心嵌一粒大珍珠。晴云拈起来,往她的髻边戴。她忽然说:“慢着,这珍珠好像松了。你按一按,莫松脱下来。” 晴云缩回手,依言去按珍珠。果然能按下去,可就在按下的同时,一点银光飞出,没入晴云的胸前。 楚卿看着倒地的人,目光变得冰冷。 “你是谁?哪个派你来的?琉月呢?”她冷冷地问。 晴云吓坏了,脸上十分惊恐,只反复地说一句话:“殿下饶命,奴婢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不是她要的答案。她沉吟着,正想如何套话,殿门却有人笑了。笑声那样熟悉,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越来越近。 “皇姐果然厉害,都已不会动了,还能反制别人。” 她抬起眼,喃喃道:“阿曜……” 楚煜含笑缓步,悠然走入。在经过地上的晴云时,他轻抬足尖,点在晴云咽喉上。 “说谎也不会,真是没用。”他轻叹。喀一声微响,晴云口中冒出一股血,再也不动了。而他微笑俯身,从尸体手中拿起八宝簪,来到床边。 “我小时候,就不如皇姐聪明。现在大了,仍不如呢。”他含着笑,轻声细语,将八宝簪插上她的发髻,随后坐在床边,和她一起看镜子,一如幼时撒娇的模样,“皇姐好美。能不能告诉阿曜,你怎会发觉这么快?” 菱花照影,映出他的面容。盈盈眉目间,竟有种阴戾的美,像极了他的母妃,那个因争宠而用巫蛊,终被处死的淑妃。 她看着镜中的他,忽然心底冰凉。 第6章 祸起萧墙 第7章 生死抉择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章 生死抉择 原来,那个脱漏的环节,就在这里。 难怪宇文初的最后一句话,如此微妙。他说,‘保重,端阳公主。’只因他早知道,即使她成功脱身,返回陈国,一样在劫难逃。因为在这里,有一个她从小就很亲近、很疼惜、很相信的人,正等着她,等她自投死地。 “阿曜,竟然是你……”她呓语一般,很心痛。 “皇姐没想到?”楚煜笑吟吟,抬起手,解开了她的发髻,“也是呢,在皇姐心中,我可是个乖孩子。会听话,会撒娇,就是不会干坏事。”说着,他忽然使劲。一丛长发被扯断,飘落床上。他拽住她,语气无比乖戾:“这样没用的我,让皇姐很满意吧?” 头被扯得向后仰,发根生疼。但更疼的,是她的心。 阿曜,那个她最呵护的弟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她疏忽了对他的关注,还是她从没看清过他? “阿曜,父皇呢?”她深吸口气,淡淡说。 “果然是个好女儿,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那老东西。”他又笑了,笑得很阴柔,“皇姐放心,你会见到他的。这次父女相见一定感人,我可很期待呢。”他吃吃地笑,手上却不停,扯乱了她的长发,又去扯她的衣裙,肩头的伤露出来,血污斑斑。 镜中的她,顿时面目全非。苍白,凌乱,虚弱不堪,有种凄凉的美,像暴风雨后的花儿,蕊落香残。 他欣赏着,很满意。 “皇姐不管怎样,都这么美。”他笑眯眯,俯身抱起她,“走吧,去见见我们的父皇。” 殿外,夜已深。偌大的皇宫内苑,在黑暗中很空寂。 他抱着她,走在夜风中。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怕黑,怕静,常常哭,她总要握住他的手,和他说东说西,才能哄睡。 幼小的他信誓旦旦:“皇姐,阿曜长大了,一定对你好。皇姐想去哪儿,阿曜都背你去。”如今他长大了,能抱起她,却抱她走向死亡。 “你几时找上的宇文初?”她忽然问。 楚煜笑了,笑得有些讽刺:“皇姐问错了,是他来找我。他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会怎么选择。说来让人伤心,真正了解我的,不是身边的人,反而是个外人。” 他的语气很特别,像自嘲,也像嘲人,更像在泄恨。 她黯然。在谎言编织下,最容易受骗的,难道不是最亲的人? “原本我们计划,等你离开后,这边由我处理。宇文初的责任,是让你死在卫国。没想到,你竟还能回来。”他啧啧感叹,忽又愉快起来,“不过也好,皇姐这一回来,倒是帮我不少。” 夜风沁凉。 他终于停下,停在净室外。 室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门隙间有光透出。他低声道:“开门。” 开门的是岚虚子,见到他们,竟毫不意外,只对楚煜行了个礼,由始自终,连看也没去看她。 这人果然是个祸胎。她忽然深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杀了他。 楚煜抱着她,走进净室。 顿时,一阵血腥扑鼻。她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地上很多血,大都已干了,一片片暗痕触目。蒲团上,父皇和皇兄赤膊被缚,昏昏不醒,身上布满伤口,有的正在流血。这间谈玄论道的净室,如今已成地狱。 “……”她张口欲呼,立刻被封了哑穴。身子一沉,她被丢到地上,像个残破的娃娃,丢在陈皇和太子面前。 “让他们看看。”楚煜挑眉道。 岚虚子默默上前,端起一盆水,泼下去。昏迷的人立刻抽搐起来,痛苦地颤抖着,却叫不出声。 陈皇忿恨抬眼,在看到地上的人后,顿时老泪纵横,发出嗬嗬的嘶声。 “父皇你瞧,皇姐来了。”楚煜慢条斯理,捡起一把匕首,走到她身边,“父皇,你果然最疼皇姐。刀剑加身你都不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落泪了。我很好奇呢,如果皇姐变成你这模样,不知父皇作何感想。” 他一边叹息,一边俯下身,刀刃贴上她的脸,掠过她的眉眼、鼻子,停在咽喉上。 “唉,皇姐这么美,划的到处是伤,我不忍心呢。”他轻喃,目光看向陈皇,残忍而快意,“不如划在这里,只要一下,就出很多血,事半功倍。”说着,他的手一动。 刀尖入肉,细细的血像条红线,顺着她的颈子流下。 陈皇忽然剧烈挣扎,死瞪着他,双眼赤红,嘴里嗬嗬出气。 他笑了笑,示意岚虚子:“让他说话。” 哑穴一解,陈皇立刻嘶声道:“别伤害她!你要传位诏书,我给你!不许伤害她!” 楚卿躺在地上,心如刀割。父皇不该妥协,楚煜不能相信。他绝不会放过她,何况她中了夜醉,已等同死人。她拼命想要暗示,可她说不出话,也不能动,只能眼看一切发生。 纸笔早就备好。 楚煜手执诏书,看了两遍,满意地收起。随后,他悠然缓步,又将匕首贴在陈皇咽喉上,看着她微笑:“皇姐,你看父皇多疼你。不知皇姐对父皇,是否同样关心。” 说着,他缓缓收紧刀刃:“皇姐,你是要暗部,还是要父皇?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皇姐,如果你要暗部,就眨眼一下;要父皇,就眨两下。这样可好?” 刀刃越收越紧。 她恨恨盯着他,两眼一眨不眨。 “好!好孩子!”陈皇忽然纵声长笑,慨然道,“孩儿!你若生为男子,我陈国必能一统天下!可惜你是女儿,父皇不求别的,只要你好好活着,为父皇报仇!”长笑声中,陈皇往前猛倒。 噗—— 鲜血飞溅,染红了蒲团,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楚煜。陈皇的尸体倒下,倒在比皇座绒毯更红的血泊中。 “……”她张开嘴,无声恸哭。 “啧啧,皇姐好狠心。我都有点怀疑,莫非皇姐也和我一样,其实痛恨父皇?”楚煜残忍地轻笑,又走向太子,“皇姐,那皇兄呢?你也恨他么?” 第7章 生死抉择 第8章 仇恨杀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章 仇恨杀机 净室内,血腥弥漫。 楚煜站在太子面前,看着他。太子却在看着地上,地上有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亲,一个刚刚死去,一个在生死边缘。他忽然深吸口气,抬眼凝视楚煜。 “怎么?皇兄有话说?”楚煜笑了笑,一伸手,拍开他的哑穴,“也对,劝劝皇姐,难道为了暗部,她要弑君弑兄?” 穴道解开,太子说话了,却是对楚煜说的:“你恨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楚煜失笑,像觉不可思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母之仇就不要紧么?皇兄你可知道,我母妃死得有多惨么?” “淑妃为了争宠,竟用巫蛊,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楚煜忽然大笑,笑得悲愤凄厉,“说得好!很好!果然是老东西的好儿子!我母妃如此是为谁?!为了什么?!”他一把捏住太子的咽喉,恨恨道:“母妃刚进宫时,老东西对她百般宠爱,甚至许她废后另立,这你知不知道?!可没多久,德妃来了,老东西就再不看母妃一眼!母妃日夜愁苦,不为什么后位,只想让她深爱的人,再来看她一眼!这有罪么?!说我母妃用巫蛊,可德妃死了么?死的却是我母妃!” 说着说着,他用力一甩,太子被打飞一旁,撞到墙上,跌落在地。 “你们说巫蛊害人,信者有罪。那信他呢?信他就没罪么?”楚煜像疯魔了,忽然指着岚虚子,对太子道,“他以前,也是个巫师。过去,他大谈巫蛊,信者就是罪该万死。现在,他大谈玄学,信者就是明事达理。一样的虚无妄论,一样的执念妄信,我母妃落得惨死,你们却堂而皇之,在皇宫特设净室,奉为至圣?!我母妃不是咎由自取,是被你们害死!被老东西生生害死!”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一脚踢在太子身上。太子痛得蜷缩一团,却仍看着他,竟似被他震惊了。 室内寂寂,只有他们的喘息声。 楚煜已平复,又似之前那样微笑着:“皇兄,别扯远了,你还是劝劝皇姐,让她懂得放手。” 太子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转眼注视楚卿。兄妹四目相对,各自说不出的难受。 “皇妹,我也时常感慨,你若是男儿多好。”太子凝望她,神色温柔,轻声道,“既然你是女儿,就别太过要强。父皇不在了,少个人疼惜你,你就更要疼惜自己。皇兄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好活着,就……就不必为我报仇了。”说完最后一句,他用力咬下。一口鲜血如柱,带着半截断舌,喷洒地上。 “……”她眼睁睁看着,哭喊无声,只有泪如泉涌。 “唉,又死一个。”楚煜摇头叹气,悠悠道,“皇姐,一夕之间,你接连逼死父兄,倒真让我刮目相看。皇姐,你是有多恨他们?嗯?” 她不理睬,只是望着两具尸体。视线恍惚了,意识也恍惚,恍惚中,她好似飘起来,飘离了这里。 玉兰花香弥漫,她一身轻飘,跑在花丛中。身后,宫女们亦步亦趋:“殿下小心。” 她才不怕,她都六岁了,父皇甚至带她去骑马。她喜欢飞驰的感觉,父皇也喜欢。父皇还说,她比太子哥哥有气魄。她要把这句话,说给太子哥哥听。 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太子哥哥都在这里看书。 花丛深繁,她开心地奔跑。忽然,宫女们不见了,花丛也不见了,周围一团迷雾。她看不见路,急得大喊:“父皇——太子哥哥——” 没人回应她,却有人在哭。 她走过去,看见了小阿曜。他摔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沾满土,哇哇大哭。 “阿曜,疼了吗?”她抱起他,给他擦泪。 他哭得呜呜:“皇姐,我怕……” “不怕,有皇姐在。”她安慰他,虽然她也有点怕。 “皇姐,我们回去吧。”他拉住她。 “好,我先去找父皇他们。”她说。 “皇姐别走,阿曜害怕。”他拼命拉她,又开始哭。 “我马上回来。” “不……” “阿曜,你弄疼我了。” “皇姐别走……” 他越拉越紧,几乎折断她的手。她很痛,用力挣脱。他却忽然变了,小小的身子暴涨,变成一条巨大的蛇,死死缠住她,咝咝吐着红信,舔她的脸,又凉又滑。 啊—— 她猛地睁眼。 床头烛光摇曳,映着楚煜的脸。他正在看她,一只手在她颊畔轻拭,感觉湿冷,那是她的泪。 “皇姐,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你哭。”他笑眯眯,像在呢喃,“小时候,我总觉得,皇姐遥不可及。不会哭,不会怕,不会失败。那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皇姐又哭又怕,不知会是什么样。” 她看着他,冷冷道:“现在知道了?” “不,不知道。”他摇摇头,像在惋惜,“哭是哭了,但我不知道,皇姐是否真的怕。”说着,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问:“皇姐,你还是不怕我,对不对?” 她不作声,神色比水还静。 他笑笑,微微起身,和她四目相对,一字字说:“皇姐,父皇皇兄已死,如今,我再没筹码让你怕了,是不是?” 一时静极。二人的视线相交,像能冻结一切。 终于,他叹了口气:“看来,皇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暗部给我。不过无妨,没有了皇姐,暗部就像无头蛇,我虽不能驱它咬人,倒也不怕它来咬我。”说着,他为她拉好锦被,轻声细语:“除了母妃,皇姐对我最好。即便没有暗部,我也不忍杀掉皇姐。” “所以,你让宇文初杀我。”她看着他,神色冷寂,“不手刃我的慈悲,当真感人。” “皇姐别气。”他笑眯眯,幽幽地说,“平心而论,换作是你,会放过我么?我既做了这些,皇姐绝不会原谅。我们注定无法共生,那我又岂能放过你?” 他凝视她的眼,缓缓道:“皇姐,你不该恨我。纵使我再想报仇,若无机会,我也只好继续等,继续做个乖孩子。是宇文初来找我,给我机会,给我助力。是他出谋划策,是他给你下毒。若没有他,这一切不会发生。你要恨,就该恨他。” 她没回应。 偏殿死寂沉沉,烛光也暗下来。 她忽然问:“我还能活多久?” 楚煜看着她,似乎真的很悲伤:“太医说,夜醉的毒性奇特,发作越来越快。初起时,昏沉如醉;然后,浑身脱力;最终,五感尽失,人才会死去。” “我一路昏沉,已然脱力。现在,有些看不清了。”她淡淡说,居然异常平静,“如果可以,我想死在秋水轩。” 秋水轩,那是花园一处水榭,幼时的他们,常那里玩耍。 楚煜点点头:“好。” 第8章 仇恨杀机 第9章 秋水南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章 秋水南临 殿外,天方破晓。楚煜抱着她,走入花园。花园静无人迹,只有晨雾缭绕,一如她之前的梦境。 秋水轩四面流水。 在南面临水处,有一张座椅,那是她常坐的。楚煜将她放下,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她的旁边。 天光朦胧,晨雾如真如幻,整个花园恍若仙境。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二人似乎都在赏景,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这一刻的宁静,就像昨日好梦。而之前的种种,却是今日噩梦。梦里梦外,不知寄身何处。 “阿曜。”她忽然开口,仍唤他的乳名,“给我吹支曲子吧。” “好。”他随口应了,探手一旁,去取案上的洞箫。即将触及时,他却忽然停下,轻笑道:“皇姐,我可不会上当。有晴云的前鉴,皇姐让我碰的东西,万万碰不得呢。” 她也笑了:“这么谨慎,比你母妃强多了。” 他眯起眼,神色转冷:“皇姐说什么?” “成王败寇,淑妃该死。” 楚煜霍然起身,站在她对面,阴森森道:“皇姐,你莫会错意。我不忍杀你,并非不会杀你。” “你杀不杀我,淑妃都是失败者。”她抬眼,逼视着他,“巫蛊是禁忌,犯者必死,淑妃十分清楚。既然有胆去做,就该有胆承当。自己决定选了死路,就别临死怪罪他人。深宫似海,人人机心,她心知肚明。既然动念算计别人,就要承担失算的风险。谋事前,莽撞不谨;败事后,畏罪推脱。她不是凄情弱女,只是一个深宫中的失败者,不但该死,还死得无能!” “住口!” “你就和你母妃一样!”她盯着他,他暴怒欲狂,她毫不畏惧,“我方才说的,你都懂得。可你不敢面对,自欺欺人!你野心大私欲大,想弑君篡位,却不敢承认,反抬出淑妃的死,作为借口!楚煜,你从小就懦弱,长大仍懦弱!你和你母妃一样,一样都是失败者!” 啪! 他一掌挥出,掴在她脸上。 力道极大,她被打得跌出座椅。在跌出去的瞬间,她拼尽全气,动了动跌倒的方向。 砰! 她重重倒在一块地上。在落地的刹那,那块地板忽然反转,将她陷入地下。 楚煜大惊,疾冲过去查看。 地板早已合起,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痕迹。他出掌,尽力拍下。嘭一声巨响,地面竟毫发无伤,不知是什么做的。 他盛怒,转身厉呼:“来人!” 楚卿在往下落。地板下,是一条孔道,她直滑下去,滑到一个出口。忽然,有双手伸过来,将她接住。 她听见一个声音,曾经十分熟悉,却已十年不闻。 “小公主,你来了。” 幽暗的地洞内,出现个女子。壁上烛光微弱,隐约照见女子的脸,竟十分美丽。 “南姑……”楚卿哽咽了,看到这个人,她刹那放松下来,泪水汹涌,“南姑,我父皇死了,皇兄死了,阿曜他……他……” “我明白,明白。”南姑轻拍着她,柔声说,“小公主,你既来了这里,我就都明白。你先休息一下,一切交给南姑,我会带你离开,你想去哪儿?” 她呜咽着,说出两个字:“卫国。” “好,我们马上去。”南姑温柔地看她,轻点她的睡穴,“小公主,你太累了。有南姑在,放心睡吧。” 楚卿满脸泪痕,沉沉睡去。 南姑轻抚那张脸,温柔的目光中,又是欣喜,又是悲伤。她的小公主,终是来了,她本希望,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可惜,身为皇族女,难免遇到这一天。 她抱起楚卿,飘向地道深处,象一只优雅的蝴蝶,消失于黑暗。十年前的承诺,今朝兑现。 十几年前,江湖为她而起风雨。 她是南疆女。美丽,桀骜,师承神秘,谁也不知她的真名,都管她叫南姑。 男人对她垂涎生恨,女人对她艳羡生妒,她变成江湖公敌。激战中,她受了内伤,为躲避仇家,她潜入皇宫休养。 易容后,她成了一名宫女,每天洗衣洒扫。在偌大的禁苑中,虽很安全,但也无趣。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个小公主。 “我是端阳公主。”小小女孩看着她,笑眯眯伸出手,“宫女说,这是你捏的?” 小手里有个泥娃娃,是她昨天捏的,她点头。 “你还会捏别的吗?” 她又点头。 “你不会说话?” “殿下,她曾经风寒,烧坏了嗓子。”一旁的宫女说。 “不会说话没关系。”小公主笑笑,说,“反正宫里的人,说也都是假话。” 她一愣,发觉这小公主很有趣。 “再捏一个吧。”小公主兴致勃勃,亲自抓了一把泥,递给她。 她笑笑,捏了一个女娃娃。 “这是我!真像!”小公主惊奇了。当然像,她的易容术江湖无匹,捏个娃娃算什么。 “我要学,明天我来找你。”小公主说。 枯燥的生活,终于有了点乐趣。 小公主经常来找她。她发现,这小女孩很灵透,十分可教。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教她易容。可是不行,她不能暴露。 渐渐地,小公主学会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竟开始舍不得,好像少了个亲人。 终于有一天,小公主对她说:“以后,也许我不来了。” 她竟脱口而出:“公主,你还想学别的么?” 小女孩看着她,很吃惊:“你的声音……好美。” 她笑了,这正是她装哑的原因。 “原来,你也在做假。”小公主也笑了,并不生气,只看着她好奇。 她忽然抬手,做出自己也意外的举动,卸掉了易容,露出真面目。 小公主看着她,两眼瞪得溜圆,半天才说了句话,一句她想不到的话:“快遮起来,别让人看见。” “为什么?” “因为你太美。” “美不好么?”她忽然起了玩心,故意说,“我这么美,也许会被陛下看中。” “不是也许,是一定。你一定艳压众妃,宠冠后宫。”小公主毫不讳言,认真道,“但这一来,你就危险了。争宠并不有趣,所有人都会想害你。你防得了一人,防不了十人,躲得过明枪,躲不过暗箭。一个不慎,你甚至会死。我喜欢你,不想你死。” 她彻底愣住。 江湖打滚好几年,从没人这样对她。这是真正的关心,无关美貌,无关其他,仅是关心她这个人。她忽然很感动,像终于找到了知己亲人,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女孩。 “我对争宠没兴趣。”她又带回假面,很郑重地说,“公主,我是江湖人,会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我愿全都教给你,你要学么?” 小公主想了想,点头。 “好,从现在起,这是我俩的秘密。”她笑了笑,正色道,“我叫南姑。” “我叫楚卿。” 她很庆幸,当初来了皇宫。这个特别的小公主,成了她的全部。她开心,她就开心;她不开心,她就设法让她开心。直到那天,小公主很开心地告诉她,自己接掌了暗部。 她开心不起来了。 这有多危险,她很清楚,担心小公主会出事。不料,小公主没出事,她倒先出事了。 仇家竟然找到这里。一场恶斗,波及了本院的嫔妃。嫔妃死了,仇家死了,而她受伤了。 陈皇震怒,要将她凌迟。 她一语不发,默默等死。其实,只要她露出真容,也许就没事了。那个死掉的嫔妃,给她提鞋都不配。可她并没那样做,她有她的骄傲。 小公主明白。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保住她的骄傲,小公主跪在殿外求情,三天三夜。 终于,陈皇心疼爱女,赦了她死罪,但要将她囚在地下,余生不见天日。 小公主很难过,她却十分开心。 “这正是我希望的。”她笑了,拿出一卷图纸,交给小公主,“人心惟危。皇室很危险,公主执掌暗部,更加危险。需要有一个人,为你守住一条退路,让公主在最危难时,可以全身而退。”她微笑着,很温柔:“公主,南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这条路。我会一直守在那里,祈祷我们再不见面。” 这一别,就是十年。 如今,她们终究相见。她的小公主长大了,更美了,却伤痕累累。 她轻抚那张流泪的脸,温柔道:“我的小公主,这一次,轮到南姑保护你。” 第9章 秋水南临 第10章 夜醉非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章 夜醉非醉 流水潺潺,小舟像一片落叶,顺水而下,又快又稳。 舟中,楚卿睁开眼,看见了南姑。 “公主,我们已离开皇宫,再过几日,就到陈卫边境。”南姑手执舟楫,望着她,温柔地说。 “嗯。”她知道,这是陈国一条地下水道,曲折复杂,当年按照图纸,秘密让人挖掘,直通边境之外,防的就是这一天。 她很感激南姑。 若没这个江湖奇人,也不会有如今的她。南姑教了她很多,帮了她很多,现在,她有最后一个请求。 “南姑,我要报仇,请你帮我续命,哪怕半年也好,我现在还不能死。”她咬牙,一字字说。 南姑一愕,笑了:“公主正当芳华,怎说续命的话?” “我中了夜醉,朝夕不保。” “是么?”南姑歪着头,向她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她不觉回应,也伸出手,放在南姑手中。南姑笑着,微一使力,她便顺势而起,立在舟心。 她愣了。低头看着自己,怔怔不已。 “夜醉解了?”她又惊又喜。体内,真气隐隐流动,就和平常一样。 “哪有什么夜醉。”南姑看着她,莞尔,“公主,你中的不是夜醉,是十日香。” 她诧然:“太医说是……” “那些废物懂什么。”南姑轻嗤,不屑道,“我以毒佐酒之时,他们还在啃野菜。个个自诩神农,其实狗屁不通。” 这……竟是误诊么?她哭笑不得,问:“十日香是什么毒?” “十日香不是毒,是一种奇妙的药。它的症状极似夜醉,却对人无伤,解除就更简单。只不过,若非大行家,绝对分不出。”南姑笑着,不由奇道,“若论珍贵难得,十日香还胜过夜醉。药品珍贵,又不伤人,谁给你下这种药?简直费力而无用。” 她沉默了。 无用吗?或许,这正是它的用处。 让自己认为中了毒,让楚煜认为她会死,而真相,只有一个人知道。宇文初,他到底想干什么? 杀她吗?看来不是他的目的。救她吗?那他为何还帮楚煜! 她忽然觉得,那个人越发看不透了。他帮楚煜,却暗地拆台;他害自己,却暗地放水。宇文初,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流水渐急。前面,隐有出口透着光。 她走上船头,负手独立。看来,陈卫边境是去对了。 长乐集。 作为卫国边境的镇子,这里最热闹。 集上,丁大刀正拿着刀,砍着肉。这是他的本行,杀猪的。 丁大刀叫丁奇。 他杀的猪,总比别家好。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庖丁杀猪,渐渐的,丁大刀这个诨号响了,至于他的本名,反而被人淡忘。 辰时不到,最后一爿猪肉卖光。丁奇收了摊,扛起刀走了。 “大刀,又去拜神?”有人和他招呼。 他乐呵呵,大胡子上油光光:“要拜,要拜。” 丁奇有个毛病,每天辰时、戌时两次拜神,风雨无阻,比信女还信。他也不去庙里拜,就在自家杀猪的后院,砌个石台,摆个香炉,早晚两柱香。 人人都笑他,说这是要立地成佛?他憨笑,拜得越诚。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丁奇回到家,插上门,走进后院。后院出奇干净,在墙边,有个简朴的香炉,嵌在四方石台上。 他走过去,点上一炷香。 香火袅袅,他却没任何动作,不跪不拜,只是站在那里,两眼盯着香炉看。烟雾渐淡,眼看一炷香将尽,他似乎松了口气,不再盯那么紧。 他正要走开,忽然,上升的烟又浓起来。他一惊,几步上前。 那炷香已燃尽,冒烟的是香炉。在香炉的两耳上,分别有两个孔,小而隐蔽,烟正是从那里冒出。 丁奇的神情一下变了,变得严肃,庄重,完全不像个杀猪的。 他迅速动起来。 关闭了所有门窗,随后,警惕地四望一下,走入厨房。他就像变了个人,动作敏捷,目光锐利,再不是那个憨实的丁大刀了。 厨房很乱,墙上熏得发黑。 他来到炉灶边,撬起了灶下的一块砖,露出一个枢纽。他转动枢纽。 轧轧—— 墙壁忽然裂开了,出现一扇门。他整了整衣服,走进去。里面是地道,他沿着地道往前,推开了另一扇门。 门内很黑。 他不由一错愕。按理说,这里已该亮了灯,已该有人在的。 就在他闪神的瞬间,脑后陡然一股劲风。他转身疾避,劲风贴面而过,竟如刀锋利,切断了他一丛胡子。 劲风又至,他的刀已挥出。刀风迎上劲风,竟然半点便宜不占。黑暗中,他刀刀刚猛,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更胜沙场悍将。 可是,劲风忽然变柔了,再不和他硬碰。每一刀劈下,都像劈在空里。他暗自心惊,只是稍一迟疑,劲风已乘虚而入。他腕上一麻,刀呛啷坠地。 五十招。 才五十招,他就败了。果然是蛰伏太久,他的刀老了么? “是断门刀?可惜,威猛有余,凶狠不足。”身边,有个人说话了,是个女人,声音说不出的美。 “我不管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他沉声道。 回应他的,却是另一个人:“丁侍卫,别来无恙。” 室内忽然亮了。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立刻跪倒:“叩见主上。” “起来吧。”楚卿点点头,说,“你也不必惭愧,能在南姑手下走五十招,已经很好了。” “谢主上。”他起身,才看见那个女人。 五十招内胜他的人,一定是个高手,年纪必然不小。可是,他竟看不出她有多大。她很美,好像经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透明。打败他的,竟是这样一个女人。 “主上驾临,不知有何吩咐?”他恭敬地问。主上亲至,确是他想不到的。 楚卿黯然,缓缓道:“父皇驾崩了。” 丁奇大震:“陛下怎会……” “楚煜谋逆,弑君篡位。” “那……太子殿下呢?” 楚卿垂下眼,没有作声。 丁奇忽然跪倒,朝着陈国的方向,纳头就拜,每一下,都叩头出血。在入暗部前,他是殿前侍卫,保护陛下是他唯一的责任。 “主上,是否回陈讨伐逆贼?”他抬起头,悲愤不已。 “逆贼必伐,但不是现在。”她深吸口气,冷冷道,“我要先去卫国都城,见一个人。你安排好此处暗部,密切关注陈卫边境。” “是。” 第10章 夜醉非醉 第11章 辅政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章 辅政之人 卫国都城。 最近,文武百官都不安生。 北郊的祭地大典上,惊险令人瞠目。陛下和太子被刺,举国震动。大理寺奉命彻查,但彻查的结果,更令人瞠目。 刺客很厉害,偌大一场暗杀行动,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死的开不了口,活的逃之夭夭,撒下漫天大网也捞不着。大理寺拼了老命,抓到仅有的蛛丝马迹,迹象竟直指梁国。 “这有可疑。梁卫之间素无矛盾,为何行刺陛下?”左丞相不同意。 右丞相却认为:“人心叵测,焉知梁国没有野心,不想吞并卫国?” 两个人的观点,代表了朝野两种倾向。兹事体大,谁也不认同对方。而更棘手的是,无人可以决断,因为,陛下至今未醒。 太医秦枫说,毒性厉害,陛下虽保住命,但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短期内无法主事。于是,太子监国,三位重臣辅政。 如此重任,左右丞相当仁不让,至于第三位辅政重臣,二相竟一致推举宇文初。大臣们哗然,但随后想想,又都觉得在理。 眼下,两派对峙紧张,谁都想找自己人,增加砝码。可偏偏互为牵制,谁也无法如意。 权衡之下,不如找个中立没用的。虽说无益,但至少无害。于是,那个游手好闲的皇叔,倒成了众望所归。 对被寄予众望,皇叔本人并不开心。 “我明白,你很无奈。”东宫内,宇文清看着他笑。 宇文初哼哼两声,不满道:“那两个老家伙,自去狗咬狗,何必拉我垫背!” 宇文清失笑:“敢说左右二相是狗,皇叔,天下只有你一人。” “哼,他们算计我,难道还要登门道谢?”宇文初轻嗤,懒洋洋伸个腰,“殿下,你余毒未清,还需休养。若是下棋品茗,只管传我。若要来看狗咬狗,恕不奉陪。” “皇叔,我知你闲散惯了,不爱理会朝政。”宇文清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可如今,我监国便遇大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真不愿帮我?” 宇文初笑了,懒懒道:“殿下错了。做臣子的,意见只是参考,决断全在你一人。人多嘴杂,反受其乱。我不来添乱,已是在帮你了。” “皇叔惯会强词夺理。” 他笑嘻嘻,竟毫不惭愧。宇文清无奈,只好随他。他却忽然问:“殿下,你更倾向哪一派?” 宇文清想了一会儿,说:“我也认为,梁国行刺没有道理。” “如今天下,有道理的事儿少。”他撇撇嘴,不以为然,又问,“不是梁国,殿下认为是谁?” 这一次,宇文清想得更久,终于,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政事果然苦闷。已有的,不能相信;没有的,又想不出来。”他站起身,长吁短叹,“大好人生,全浪费在这上头,真是了无生趣。” “皇叔,我已够苦闷了。”宇文清抬头看他,苦笑,“你不帮我,我也认了。请你高抬贵手,别再雪上加霜。” “好,好,我不打扰殿下思考。”他笑嘻嘻告罪,往外走,“东宫椅子太硬,久坐伤肾,我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宇文清点头,看他施施然走出,忽然又道:“皇叔。” 他停下,转身斜倚门边,无声挑眉。 “谢谢你。”宇文清微笑着,坦然说,“那日刺客逼近,若非皇叔拦下,我已死了。我的命,是皇叔给的。” 他倚着门,也笑了:“既如此,殿下更要好好活着。他日殿下登基,我便是救驾功臣,若要行赏,可千万别忘了我。” “我不会忘记皇叔。” 他挥挥手,笑着走了。走出东宫门,迎面路过一个人。 “秦太医!”他叫道。 秦枫赶紧上前:“佚王殿下。” 他一边走,一边问:“太子的病况如何?” “回殿下,太子体内仍有余毒,我已调过几个方子,毒会慢慢清除。” “陛下呢?” “陛下春秋已高,又劳心于国事,受毒物侵袭较重,需长期调治,才能有起色。” “嗯,秦太医是国手,必有法子。” “殿下谬赞。” 二人边走边说,渐渐远离了宫外侍卫,行经一条安静的长巷,宇文初忽然道:“祭地大典上,你做得很好。” “谢殿下。” “陛下会继续昏迷。他人老了,又被毒物侵蚀,会慢慢油尽灯枯的,是么?” “是。” “太子会继续不愈。他乍一监国,忧心劳形。外受毒侵,内耗精神,终成沉疴痼疾,会永久不愈的,是么?” “是。” 宇文初点点头,笑了。 马车就在宫外等他,他还没过去,身后忽然有人叫:“佚王殿下——殿下——” 他回过头:“哦,邓大人。” 邓贾奔过来,一脸谄媚的笑:“殿下去看陛下了?陛下龙体可好?” 他叹口气:“陛下依旧昏睡。” 邓大人的笑垮了,愁眉苦脸,发自真心的愁苦。像他这种宠臣,最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富不过三代,宠不延二主。历代宠臣,在新主登基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每当想到这事儿,邓大人恨不能乾坤挪移,将陛下的毒挪来他身上。 “殿下,我有个想法。”他搓着手,看着这位皇叔,小心赔笑,“是否去请高人指点?” “高人?” “对对,白衣神术,陆先生。”邓大人的眼发着光,“陆先生神术,众人皆知,殿下想必听过。前些时候,下官怪病难医,也是他给看好。” “邓大人,这样不合适吧?”宇文初看着他,好笑,“九五之尊生病,反求助于江湖术士。要让秦太医听见,怕不恨你入骨?” “不敢,不敢,下官绝对相信秦太医。”邓贾赶紧表示,对于贵人们,他绝不得罪任何一个,“不过……上古帝王也曾卜蓍,殿下何妨前去试试?” “邓大人怎不自去?” “下官卑微,不敢求卜天子事。”他谄媚地说。而这位殿下是当朝皇叔,位高显贵。更重要的是,他坚信,这位殿下会答应他。因为,举凡爱玩的皇族中人,都喜欢他这种宠臣。 果然,殿下笑了,说:“好,我与你去。” 第11章 辅政之人 第12章 敌友未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章 敌友未卜 世外高人的住所,大都不太好找。 华贵的马车,停在了竹篱外。宇文初下车一望,蹙眉问:“就是这里?”若没那道篱笆,这就是一片竹林,根本不像有人。 “陆先生不亲繁俗,住得远离尘嚣。”邓大人赔笑着解释。 “远离尘嚣?他怎么不去出家?”宇文初嗤了声,哼道,“故作清高,是为沽名钓誉吧。” “这个……是,殿下说的是。”邓大人苦笑。这位殿下也太轻狂,既来问卜,起码客气些。 竹篱内,迎出一个小童,对二人行个礼,说:“贵人请回,家师今日不见客。” 宇文初转头就走。 邓贾一把拉住:“殿下且慢,且慢,好歹来了,总不能空回。” “邓大人还要怎样?”宇文初笑了,看着他,懒洋洋道,“莫非高人家的闭门羹,比别家的好吃?” “不,不,殿下稍安,下官过去说说。” 终于,小童点点头,勉为其难又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说:“家师破例,但二位只能进一个。” 宇文初二话不说,举步进去,将邓贾晾在外面,干赔苦笑。 院内,竹荫清凉,曲径交错,院落竟出奇的幽深。行到最深处,有一间屋。小童停下来,向他行个礼,退走了。 他也不敲门,径自进去,往中间的竹椅上一坐,含笑看着陆韶。 陆韶也在看他,目光冷淡,冷漠,甚至有点冷酷。 “陆先生对我不满?”他笑吟吟,歪着头道,“其实,我一直等你找我,可你迟迟不来。幸好,今日有人相邀。否则还真为难,要弄个什么借口,来见白衣神术。” “别人见我,都为问卜。殿下见我,还要什么借口?”陆韶冷冷道。 他笑着摇头:“我不是别人,是佚王殿下。我去喝酒,去打猎,去寻花问柳,都是常事。我去问卜?绝不寻常。而不寻常的事,就会有人关心。” “殿下倒很谨慎。”陆韶冷冷一哂。 “好说。” “殿下找我作甚?” “哦,我说错了。不是找你,是找她。”他微眯眼,笑容懒散而优雅,“我要找那位经白衣神术指点,被带回邓府的——小怜姑娘。” “小怜死了。”陆韶看着他,目光变得更冷,“所以,你也要死。” 微风飒然,屋里倏忽多了四个人。没人看见他们怎么进来,怎么出手,但四柄利刃已出鞘,抵住了宇文初的要害。 宇文初却没动。他依旧含笑端坐,姿态没有任何变化,连神色都没起波。好像方才只是一阵风,刮入了几片竹叶,落在他身上。 “陆先生,你这样待客,小怜姑娘会生气。”他居然还笑得出,笑得很动人。 陆韶不作声。那四个人也不动。利刃稳稳地贴着,呼吸间就能要他的命。屋里忽然很静,空气都像凝滞了。 诡秘的静。 “都下去。”内室中,隔着垂帘,一个声音说话了。 四人立刻退下,像暗影一样消失。陆韶站起来,向垂帘一躬身,也退出去。 宇文初笑了,拂衣而起,过去撩开帘子。内室有个少女,美丽、优雅、沉静,看他的眼神里,有种冷冽的光芒。 他悠然近前,深施一礼:“端阳公主,别来无恙。” 楚卿冷冷看他,没说话。这个人太难揣测,她刚入都城,本想先彻查他一番,知己知彼,再去找他算账。没想到,今日他竟突然登门。 这一整个谋划,从始至终,他的每一步都让人迷惑,他究竟目的为何? “佚王殿下。”静默中,楚卿忽然开口,“事到如今,不必装了吧?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正为公主殿下。” 为了她?她冷冷一笑:“看来,我该受宠若惊?” 他笑了,摇着头叹气:“唉,我说假话时,人人信以为真;我说真话时,偏偏都不信了。这还真是无奈。” “只因殿下的真话,说得太荒诞了。” “会么?”他眨眨眼,似笑非笑,“公主过谦了。要知道,天下唯有公主一人,值得我做一切谋划。” 她冷笑不语。 “现如今,天下纷纭,要找个合适的伙伴,比登天还难。”他自顾坐下,悠悠然说,“我寻遍四国,能合作的,只有公主一个。” “我们的合作,似乎并不愉快。” “我们的合作,尚未正式开始。”他笑起来,缓缓道,“我说的合作,并不是与陈国,而是与公主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促成我们的合作。” 他含笑看她,目光幽深神秘,像能吸纳灵魂。 忽然间,她彻底懂了。 原来,一切只是一个局。为了让她和她的暗部,只能与他合作,才是他的目的。 他帮助楚煜,是为毁掉她的归处,逼她离开陈国。一旦楚煜篡位,她要报仇,对抗的将是整个陈国,她孤掌难鸣,势必借助别国力量。而别国对她,恨不得除之后快,最终,她唯一能做的选择,就只有他。 他不惜谋划一切,只为了,她和暗部为他所用。 “殿下说的‘合作’,是‘利用’吧。”她冷冷道,目光悲愤,“为了能利用我,你让楚煜杀我父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如愿?” “公主错了,我没让楚煜杀谁。”他看着她,认真道,“只有人心**,才能驱策行动。我并没让他弑君,这是他的选择。他野心既大,恨意又深,即便没有我,他早晚会寻个时机,做这一切。到那时,怕没人将夜醉,换成十日香了。” “这么说,我该感激你?”她气极反笑,冷笑道,“真想救我,何必又用十日香?这不过是个考验,你只想确定,我是否有能力脱身,是否够格被你利用!” “合作事大,我不得不慎。”他笑了,竟不反驳,“身中十日香,又落在楚煜手里,还能全身而退。这足以证明,我没选错合作人。” 她霍然起身,逼视着他:“你做这一切,致我父兄罹祸。如今自送上门,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是不敢,是不会。”他从容若定,坐在那里,悠悠道,“除了我,没人会和公主合作,更不会帮你报仇,助你复国。要报父兄之仇,夺回陈国,我是你的唯一选择。杀了我,等于帮了楚煜。公主是聪明人,不会做不利的事。” 她盯着他,沉默。 这人太危险。在这场局中,他一步一算,将她逼上唯一的路。她自幼生长皇室,见惯了阴谋权术,却从未见过无情如他,冷静,冷酷,心狠手辣。 “据说,楚煜已登基。乱世风云,系出我辈。如今对手占了先机,陈国的未来如何,只看公主是否愿与我合作。”他笑吟吟看她,似邀请,又似挑衅,“公主深谙权谋之道,懂得隐忍与相机。你我合作,你随时有机会杀我。如此危险,我都不怕,你怕了么?” 她静静不语。 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间,锋芒隐约。 忽然,门外有人轻叩,陆韶的声音响起:“主上,洛王来了。” 第12章 敌友未卜 第13章 进退两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章 进退两难 宇文渊来了。 “关心我的人来了。”宇文初一笑起身,懒洋洋道,“我那个皇侄,一向不识趣,总爱坏人好事。”说着,他深施一礼:“公主殿下,我告辞了。之前句句肺腑,还望三思。” 他施施然走了。楚卿看他消失在外,忽觉有种无力。他说的都是事实,正因如此,才更令她无力。 若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他和她之间,纯粹互相利用、互相算计,结果会怎样,谁也不好说。 不与他合作,她再无别的选择。楚煜已登基,必然举国戒备,留在陈国的暗部,不知情况如何。若不借助外力,只怕复国无望。 她已立于绝地。除非不动,要动只有那一步,他一早设计好的一步。这让她十分不甘,却又深深无力。 “公主,你有何打算?”南姑走进来,轻轻问。 她摇摇头,执掌暗部多年,第一次如此被动。 “陈皇与太子罹难,佚王虽非亲自动手,也有直接干系。”南姑挑起眉,冷声道,“公主若想他死,南姑这就去做。” “可是他还不能死。”她无奈长叹。朝堂不比江湖,皇权之下,只有利益背向,没有快意恩仇。她若不夺回陈国,父皇才会死不瞑目。 “他说得对。楚煜迟早会走这步,是我太疏忽。”每当想起阿曜,她仍说不出的痛,在仇恨和野心下,亲情几乎一文不值。 “南姑,请你帮我个忙。”她忽然抬眼,肃然道,“请你潜回陈国,帮我寻找显儿。” “皇长孙?” “嗯,皇兄的儿子,楚显。南姑你被囚之前,他才刚弥月。”她点点头,说,“皇兄出事时,显儿随太子妃去省亲。太子妃很聪明,而她父亲有些手段,说不定,能保显儿一时。我担心,他们终究难敌楚煜。楚煜篡位,陈国暗部不明就里,又与我失联,指望不上。南姑,我唯一能托付的,只有你了。请你帮我找到显儿,保住皇室血脉。” 她看着南姑,诚恳而郑重。 “公主放心。”南姑点点头,微笑道,“只要是你说的,南姑一定办到。” 她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枚玉坠:“南姑,这是显儿送我的。你拿去,他必定认得。我现在卫国,形势复杂,你若找到显儿,暂不要来,先就地躲藏,等我联络陈国暗部,接应你们。” “好。我去后,公主千万保重。” “南姑多加小心。” 南姑走了。她终于松一口气。楚氏一脉,托付给最得力的人,她才好全力以赴,应对这边的局面。 而这边,邓贾正和两位殿下说话。 “佚王殿下,陆先生怎么说?”邓大人一脸期待,看着出来的人。 “还能怎么说?江湖术士,无非一路空话。”宇文初撇撇嘴,一转眼,“咦?洛王殿下来了?” 宇文渊看着他,淡淡道:“皇叔好兴致,竟然来此求道。” “我会求道?”他失笑,转向邓贾,鄙夷道,“邓大人,再莫拉我来此!什么世外高人,拉着脸故弄玄虚,当人是傻的么!” “这个……是,是,下官知错,知错。”邓大人垮了脸,赔笑变成苦笑。早知道,就该自己进去,白让别人糟践机会。满心郁闷,又不敢说,只好哑巴吃黄连,消受满腔内伤。 宇文初已懒得理他,钻上马车要走,刚进去,又钻出来,问:“皇侄来此作甚?” 宇文渊笑笑,说:“以为皇叔求道,特来看个笑话。” “哈哈……好侄儿。”宇文初大笑,冲他挥挥手,钻进马车走了。 邓贾一无所获,只蹭了鼻子灰,也颓丧地走了。宇文渊却没走,他伫立在外,静静地望着那片竹林,若有所思。 竹林内,楚卿袖了手,临风独立。竹叶簌簌舞动,衬得她落寞萧索。 陆韶走过来,轻声问:“主上,是否答应宇文初?” 她回头,反问:“陆先生认为呢?” “属下认为,不答应的好。此人野心太大,不知会让主上帮他做些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他会让我帮他什么。”楚卿一叹,淡淡道,“可我却知道,我要让他帮我什么。”说着,她看向陆韶:“楚煜已登基,陈国在他掌握。陆先生,仅凭暗部的力量,能对抗整个陈国么?” “不能。” “你能在梁国寻得支持么?” “不能。” “在郢国呢?” “也不能。” 她淡淡一笑,幽幽道:“所以,很多时候,尽管万般不愿,有些事仍不得不做。” 陆韶望着她,沉默了。 主上肩负的担子,越来越重,可她从没放弃过。如同这片翠竹,看似弱质纤纤,却有惊人的韧性。当风暴袭来时,会倾摆,会暂伏,但终究反弹挺立,决不屈服。 “陆先生,可有洛王的一切情报?”她忽然问。 “有。” 她笑了,有些神秘:“也许,宇文初让我帮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宇文渊。” 宇文渊此刻,已回到王府。 他并没像往常那样,先去书房,而是直奔后院,来到一间厢房外,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老者向他施礼:“殿下回来了。” “秋老先生。”宇文渊点点头,走进房内坐下,说,“今日,佚王去见了一个人。” “谁?” “白衣神术,陆韶。” 秋残阳笑了,捻着胡须道:“佚王去问卜?的确有趣。” “不是他要去,是邓贾拉他去的。” “强拉佚王去他不想去的地方?”秋残阳笑微微,一双老眼闪着光,“殿下认为,邓贾有这本事?” “没有。连我也没有。”宇文渊摇摇头,说,“看来,是他自己想去?他找陆韶为了什么?” 秋残阳悠悠道:“这就要看,对佚王来说,白衣神术有什么特别了。” 宇文渊笑了,点头说:“看来,我也该去问卜一下。” “殿下务必多留神。”秋残阳眯起眼,说,“像这种江湖术士,如果不是骗子,就是极其厉害。” “我自会当心。”宇文渊起身要走,忽又停下,看着他说,“秋老先生,你当真认为,刺杀一事和佚王有关?” 秋残阳笑了,老脸上皱纹深刻:“殿下,非常之人,会行非常之事。” “他是非常之人?” “殿下,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我曾任太子暗卫,做过很多暗事。”秋残阳声音苍凉,像穿透了时光,“陛下有五个兄弟,不乏惊才绝艳,为先皇器重者。可最后,他们有的犯事失宠,郁郁而终;有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殿下认为,是什么原因?” 宇文渊一惊,喃喃道:“莫非……是父皇……” 秋残阳微笑着:“生在帝王家,惊才绝艳不足恃,要的是狠心和手段。一登九五,六亲情绝,当今陛下深谙此理。” “那……与佚王何干?” “就在陛下兄弟皆亡,自己也有子嗣后,不料,先皇竟又老年得子,五十岁上有了佚王。先皇视如珍宝,甚至让他在龙座上玩。佚王渐长,十分聪明。陛下深为忧虑,正谋算要如何除掉,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什么事?” “佚王开始胡闹荒唐,戏弄宫女,斗狗焚书,让先皇大怒。他母妃因此打入冷宫,羞愤下,悬梁自尽。佚王竟点泪不流,越发胡闹。先皇终于气病,再不理他。那一年,佚王只有六岁。后来,他成了当朝唯一的皇叔,一直活到现在,而且,活得很好。”秋残阳喟叹着,缓缓道,“所以,殿下要登九五,最大的障碍不是太子,而是他。” 宇文渊默然良久,点点头:“我会记住。” 第13章 进退两难 第14章 白衣神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章 白衣神术 翌日,晨光斜照,宇文渊已站在竹林外。 成片的翠竹欲滴,似碧帘层叠,清幽闲雅。他淡淡一哂:“一介江湖术士,居处倒很灵秀。白衣神术?不知是否人如其名。” “殿下,江湖术士多欺世盗名,不足为信。”侍从跟在身后,说,“对这种人,殿下何必亲自登门。” “你懂什么。”宇文渊冷哼,不悦道,“什么殿下?小心你的嘴。” “是,公子教训的是。”侍从立刻收敛,不敢多言。他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什么又来。昨日到此,仅在竹林外一停,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就走了。今日忽然又要来,难道这个江湖术士,真有那么好看? “二位来见家师?”一个小童出来打扫,看见他们问。 侍从上前道:“我家公子姓于,久仰白衣神术大名,特来求教。有劳小哥通传一声。” 小童进去了,很快出来,说:“有请于公子,但这位大哥留步。” 侍从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宇文渊一人走入竹林。 林内,曲径通幽,流动淡淡晨雾,不染一丝尘俗,比外面看时更觉清雅。陆韶白衣广袖,正坐在竹荫下看书,面前一张矮几,素笺、羊毫、一方端砚,朴素中透出超然。 “于公子?”陆韶抬起眼,看向来人,淡淡问。 宇文渊点头:“陆先生。” “公子请坐。” 宇文渊笑了笑,对面坐下,说:“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冒昧登门,但求指点。” 陆韶放下书,随手一指几上:“公子若是不嫌简陋,写个字吧。” “测字么?”宇文渊一挑眉,笑了,“白衣神术为人解惑,竟用这最简单的法子?” “道法自然,万物为一,天机并无繁简之分。”陆韶看着他,淡淡道,“字,出于手,成于心,正是天机之门。” 宇文渊也看着他,终于敛了笑,执起笔,在素笺上写下一个字:初。 “公子要问什么?” “问吉凶。” “若问吉凶,此字是个变数。” “如何变数?” 陆韶伸出手,虚点纸上的字,淡淡说:“‘初’字,左从衣,右从刀。从衣,则袍泽恩深,血脉相亲。从刀,则袍泽裂变,血脉相残。两下处境迥异,故而是个变数。取格曰:相亲相残,左右为难。同字殊途,吉凶未卜。” 宇文渊大惊。 这人随口几句,就点破了他的想法,对宇文初的想法。难道是巧合?他惊诧万分,忽然想起秋残阳的话:像这种江湖术士,如果不是骗子,就是极其厉害。 眼见对面白衣广袖,疏淡出尘,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他忽然站起来,一脸凝重:“陆先生,适才在下轻狂,多有得罪。不知能否破例,请先生再测一字?” “于公子,天机所在,一字足矣。”陆韶看着他,淡然道,“乾坤中,天机自张,测再多也无力回天。” 宇文渊沉吟了,向对面深施一礼:“在下非敢妄求,只是疑虑太深。望先生体谅俗人愚钝,再测一字,消我心头杂念。” 陆韶淡淡看他,半晌,点了点头:“最后一字。” “多谢先生。”他立刻坐下,又执起笔。这一次,却想了很久,终于在素笺上写下一个字:天。 “要问什么?” “仍问吉凶。” 陆韶看着纸上字,轻叹:“仍问吉凶,也巧,此字又是变数。” “怎么说?” “‘天’字中间有一‘人’,乍看上去,似乎仅此一人。其实‘天’尚有个‘二’,实则成了三人,无‘二’不为‘天’,中间那‘人’反成次要。而‘天’去‘一’则为‘大’。上古字意,‘大’字通‘太’字,亦通‘泰’字。取格曰:二人为天,去一则泰。何去何从,吉凶未定。” 几句话,宇文渊惊得几乎跳起来。 一个天字,测出了当今朝堂的明暗格局。明里,太子监国,看似继位无虞。暗里,其实别有二人,隐在整个局势下,正是他和宇文初。一旦局势遽变,二人相争,必去其一,究竟鹿死谁手,果然吉凶难定。 他的手心已渗出汗。两个字,断尽他所想的一切,这就是白衣神术么? 立时,他长身而起,一揖到地:“先生神术,凡夫拜服。日后,也许另有疑惑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公子客气。”陆韶轻轻抬手,送客。 竹影纷纷,一直向外延伸,模糊了远去的宇文渊。竹林内,忽然有人笑了:“前倨而后恭,两个字就杀掉他的锐气,神算先生果然收的高徒。” 陆韶起身一礼,也笑了:“主上谬赞。” 楚卿微笑着,遥望向竹林外,悠然道:“一番测字,句句戳中他心上隐秘。看来,他已视你如神。”说着,她回视陆韶,意味深长:“陆先生,洛王对你青眼有加,你千万不要负他所望。” “属下必当尽力。” 竹林外,宇文渊已登车,急催侍从:“快!回王府!” 马车绝尘,刚到王府大门,宇文渊便跳下来,直奔后院的厢房。 “秋老先生!”推开门,他第一句就说,“佚王为何去找陆韶,我已知道了。” “殿下探听到什么?”秋残阳急忙起身,迎上去。殿下的神色,似乎很不寻常,像惊诧,又像激动,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白衣神术,果然是个奇人。”宇文渊赞叹不绝,徐徐说出之前的情形。 秋残阳听着,眯起了老眼:“看来,佚王是去拉拢他?” “多半是。”宇文渊点头,叹道,“像他这种奇人,如能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宾服?” “殿下认为,他会否已归佚王?” “不会。”宇文渊摇头,肯定地说,“这人心境高旷,居处都十分脱俗。佚王是浊世显贵,纵情声色犬马,风评极为不堪。即使野心再大,人品格调也不佳。陆韶和他,清浊异势。他想拉拢白衣神术,势必不会容易。” 秋残阳点点头:“有理。” “可惜……”宇文渊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这人如此脱俗,倒叫我一时也难入手。” “殿下不必烦恼。”秋残阳却笑了,捻着胡须说,“他再脱俗,也还是个人,并未得道成仙。凡人皆有欲念,哪怕再小,也足以利用。只要他确是人材,殿下何妨耐心些,慢慢跟他耗?” “不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宇文渊也笑了。对天下,他志在必得;对有助于得天下的人,他势在必得。 第14章 白衣神术 第15章 东窗夜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章 东窗夜话 一连几天,宇文渊亲往竹林,以洛王殿下的身份,用不同的方式,向白衣神术表达诚意。当然,受到的是意料中的冷淡。 对此,他并不介怀。 每次来,或清谈玄学,或求教妙道,都不过一盏茶。时间拿捏十分合宜,既不会太长令人生厌,也不会太短流于敷衍。正如名士们推崇的君子交,高旷坦荡,至于送礼拉拢这类话头,提也不提。 “真是一派贤王风范。”楚卿看着陆韶,不由笑了,“这样礼贤下士,陆先生不感动么?” “属下若不感动,岂非伤了贤王的心?”陆韶也莞尔,悠悠道,“只是,为了更显珍贵,属下不好感动太快。” “而且,也不宜太快。”楚卿点点头,忽然说,“在卫国都城,他能做的事很多。留下这个机会,让他为我们做点事,你再感动不迟。” “是。” 然而,此后的一天,宇文渊竟没来。得知原因后,楚卿一时心绪复杂。 宇文渊没来,因为,楚煜来了。 楚煜来了卫国,以新任陈皇的身份,亲访卫皇。 陈卫之间,素不亲密,这一次的造访,让百官揣测纷纷。是新皇登基后的示好,还是瞅准了卫国有变,所以前来窥探? 礼节,排场,接待……让鸿胪寺费尽了心。 所幸的是,新任陈皇很年轻,比卫国太子还年轻,而且温和可亲,让战兢兢的鸿胪寺卿松了口气。 一整天的隆重接待,大家腿都软了。当晚,陈皇下榻文方馆。 直到这时,官员们才如逢大赦,各自回去休息。至于礼节后的私下陪同,他们全不担心,因为,有本朝中最精于逸乐的人物——佚王殿下在。 入夜,文方馆内很静。 护卫们明火甲胄,来回逡巡,守卫这个身份尊贵的宾客。折腾一天,想必贵宾早倦了,寂寂更深,他们不敢丝毫大意。 可实际上,贵宾并不疲倦。他非但没睡,还擎着酒杯,和人夜话正酣。 “陈主陛下,你刚登大宝,就纡尊降贵,倒真让我吃惊。”宇文初笑吟吟,又斟一杯酒。 楚煜一饮而尽,也笑着:“饮水思源,总得让佚王殿下知道,我不是负义之人。” “义这个字,对你我来说,有意义么?”宇文初看着他,似笑非笑,“陛下此来,是想让我知道别的事吧?”说着,他歪头想了想,又道:“或者……是陛下想从我这里,知道些别的事?” “与殿下打交道,总是让人省心。”楚煜噙着笑,挑了挑眉,“我很想知道,殿下最近可曾遇见故人?” “故人?比如谁?” “我皇姐。” “端阳公主?” 楚煜终于不再笑,点点头。 宇文初却笑起来:“陛下开玩笑么?按当初之约,我已给她下了夜醉,就算她没死在卫国,回到陈国也是死。难道,陛下费尽心思,布置一切,却在最后帮她解毒,放她走了?” “我没帮她解毒,更不会放她走。”楚煜阴沉沉,冷声道,“是她自己逃了。” “那当真成了笑话。”宇文初摇着头,不以为然,“中了夜醉的人,浑身瘫软无力,还能逃跑?不免骇人听闻。” 楚煜没作声,神色阴沉不定,半晌,才缓缓说:“不要低估我皇姐。” “那好。”宇文初放下酒,正色问,“她怎么逃的?” “趁我不备,遁入密道。” “密道通往何处?” “四通八达。那是一条水道,可以通向陈国之外。” “有人接应?” “有。我详查过,十年前,一个江湖女子被囚地下,接应人理当是她。”楚煜眯起眼,声音紧绷,“那个江湖女子,来历不明。我怀疑,她已给皇姐解了毒。” “夜醉没那么好解。”宇文初轻嗤,又问,“即使她侥幸没死,只怕也隐入暗处,伺机报仇复国。恕我直言,陛下只要稳坐大宝,怕她不去找你,自投罗网?陛下何必不远千里,反来问我?” 这一次,轮到楚煜笑了。 “只因为,我太了解皇姐。”他笑眯眯,看着宇文初,像在欣赏入彀的鸟,“皇姐是恨我,但她也疼我。一夕间,她连丧父兄,要她紧接手刃弟弟,绝难做到,哪怕我再该死。人心皆脆弱,即便坚强如我皇姐,也要时间抚慰伤口,不会亲手往上撒盐。”说着,他笑得越发阴柔:“亲人和外人一起犯错,亲人总要受些偏袒。眼下,你这个始作俑者,是我皇姐最恨的人。她如活着,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你,佚王殿下。” 宇文初一愣,失笑:“如此说来,我的处境十分危险?” “所以,我不远千里,特来提醒殿下。” “多承厚意。”宇文初眯起眼,冷冷道,“陛下放心,她来找我之时,就是她大限之期。” 然而,楚煜却摇了摇头:“不,如果她来,希望殿下将她活捉,交我处置。” “她已从你手中脱身一次,若再留她不死,岂非太冒险么?” “风险大,回报必也大。有些险,很有冒的价值。”楚煜微笑着,慢条斯理说。一度,他认为暗部虽然重要,但也可有可无。直到手握皇权,他才明白暗部的价值。那是一张网,又密又大,几乎可以网尽天下。上一次,他没拿到这张网,如今,又有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再放过。 宇文初没说话,也笑了。这个价值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陛下既来卫国,正该一览卫地灵秀。地灵人杰,也许别有收获。”宇文初笑吟吟,起身一礼,“今夜不早,陛下请安歇。明日,我来引路,略尽地主之谊。” 宇文初走了,楚煜却没安歇。 他熄灭烛,独自凭窗而立,抬头望月。玉宇澄清,静得能沉淀一切,却沉不下他的心。 他已是九五之尊。 杀了父皇,杀了皇兄,杀了岚虚子,一切都布置妥当,岚虚子背下所有罪孽。而他,从庆王变成陈皇,一直那么温和可亲。 对此他很满意。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总会有一个身影,在他心头盘踞不去,那是皇姐。皇姐看着他,眼神让他难受。就像幼时的他,在看着现在的自己,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讨厌这种感觉。 夜风起,吹过一片云,遮住了明月。 窗前暗下来,他站在暗处,神色阴沉。下次皇姐出现,他一定毫不手软,先得到暗部,再杀了皇姐。以后,就再没什么能影响他,再也没有! 第15章 东窗夜话 第16章 竹林问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章 竹林问迹 次日一早,宇文初就来了。按他的说法,卫地灵秀,要深入细看,才好体会乐趣。 于是,文方馆外,车驾轻简,只有一队精悍侍从。佚王殿下盛意拳拳,正在邀陈主陛下微服私游。 这简直胡闹,鸿胪寺卿头都大了。若在平时,这位殿下怎么胡闹,也不妨事,更与鸿胪寺无关。可现在,他要陈皇一起胡闹,无疑是在玩儿命,玩儿鸿胪寺上下官员的命。 这等大事,如何了得! 可是,楚煜竟同意了。鸿胪寺卿瞠目结舌,只好派出大批人马,保驾随行。 一路所过,浩浩荡荡,灵秀也变了味儿。对这些,楚煜全不在意,他只看着宇文初,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黄昏,车马忽然停下。 “陛下,这是最后一处,也是卫地灵气所集。”宇文初眨眨眼,笑得神秘。 楚煜走下车。 一带竹林无垠,绿姿婆娑,如碧海起浪,顿时让人眼界一空。 “好一片竹海。”楚煜赞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林不在深,有人则灵。”宇文初笑了,一抬手,“陛下,在这竹海里,有个山川灵秀所钟之人。” 楚煜也笑了:“既如此,倒要见见。” 夕阳下,竹影深深。灵秀之人没出来,却出来个小童,看见偌大一批人马,吓了一跳。 宇文初上前,笑容可掬:“佚王陪同贵客,拜会白衣神术,还请小哥通传。” 这一次,小童来回极快。 于是,大队人马驻留在外,宇文初陪了楚煜,步入竹林深处。 流光徘徊于林间,宁谧出尘。楚煜一抬眼,就看见那个人。那人白衣临风,正在竹下闲坐,落叶沾衣,他也不去拂,淡淡瞧着一旁矮几上,清风来去翻书。 好悠然,楚煜想。 “陆先生。”宇文初走过去,笑道,“能得如此悠闲,真可不羡鸳鸯不羡仙了。” 陆韶淡淡一笑:“佚王殿下,这位是?” “一位贵客。”宇文初轻描淡写,说,“我的这位贵客,颇有心事。”说着,他又转向楚煜:“这位陆先生,是我卫地不二奇人。白衣神术,能卜天机不测,知过去未来。就连我那皇侄洛王,最近也常来解惑。” 楚煜扬扬眉,笑了:“我正有一桩疑惑,不知能否指点?” 宇文初看向陆韶。 陆韶一指矮几:“纸笔俱在,阁下若不嫌简陋,就写个字吧。” 楚煜竟真的上前,执起笔,沉吟了片刻,写下一个字:瑞。 阿瑞,是皇姐的乳名。 “阁下要问什么?” “我在寻找一个人,要问结果。” “若问结果……”陆韶拈起素笺,端详那个字,然后摇了摇头,“没有结果。” 楚煜笑了:“寻到寻不到,总会有个结果,怎么叫作没结果?” “瑞,乃符信之玉。”陆韶放下素笺,淡淡看他一眼,说,“‘瑞’字,左从‘玉’,右从‘山’从‘而’。‘而’,古字同‘尔’,意即你,也就是阁下。‘而’字居于下方,可见对于所寻的人,阁下处在劣势,不论人望、才能、智慧,一切都在那人之下。” 立时,楚煜的笑容消失,微微眯起了眼。 “另外,‘山’字高居在上。”陆韶看着他,轻叹,“山峦如障,此人难寻似登天。” “纵使难寻,也未必寻不到。”楚煜冷冷一哂,沉声道,“若是破山开路,寻到了呢?” 陆韶摇头:“寻到寻不到,一样没结果。” “怎么说?” “阁下忘了,还有左边那个‘玉’字。” “玉又如何?” “即便寻到了,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楚煜怔住。 风起,竹叶簌簌,那张素笺飘起来,打了个旋儿,悠悠落地。三人相对不语,一时寂寂。 宇文初忽然笑了,俯身拾起素笺,放回矮几上,笑道:“天机玄妙,不拘定式。有时候,多在人的选择。也许不经意间,会让天机发生改变,亦未可知。陆先生,我说的可对?” 陆韶看着他,缓缓道:“也对。” “既如此,那我就让天机变一变。”楚煜也笑了,对陆韶点头,“先生神术,令人佩服。改日若有因缘,一定再来拜会。” 两个告辞离开。 一入马车,楚煜张口就问:“佚王殿下,那是你的人么?” 宇文初失笑:“要是我的人,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楚煜点点头,又问:“难道是洛王的人?” “只怕还不是。” “何以见得?” 宇文初斜倚在车内,懒洋洋道,“我那个皇侄,求贤就像找女人。十分殷勤的,必是还没到手。” 楚煜哈哈大笑。笑过后,忽然正色问:“如此人才,难道佚王不想要?” 宇文初摸摸鼻子,无奈道:“有些事,想着容易,要做却难。” 楚煜沉默了。 宇文初看着他,不由轻笑:“怎么?莫非陛下也想要?” “我要回陈国,想了也是白想。”楚煜摇头,喟叹,“只是忽然觉得,那一字测得奇妙。” “测字取格,自有秘牒可为法则,也不足奇。”宇文初摆摆手,不以为然,忽又问,“陛下缘何测那个字?” “我皇姐,小字阿瑞。” 宇文初扬扬眉,恍然一笑。 车队人马迤逦而行,帘外,暮色渐暗。浓浓的暮色沉入竹林,林内越显幽深。 竹影下,楚卿盈盈孑立,黯然无语。 阿曜果然在找她。 杀了父皇,又杀了皇兄,他还有什么做不到?唯一做不到的,大概就是攫取暗部。暗部藏得太深,像一颗大树,根系绵延盘错。只有她,才能提出每一条根。 他登基后,势必也发现了。如今,他正掘地三尺,想找出她,连带暗部的根系,一起拔出。 阿曜,他真的已破釜沉舟,绝不回头了。 她闭上眼,心痛无声漫延。 “主上。”陆韶站在身后,看着她,有些担忧,“今日之事,是宇文初的安排。他这么做,是在向我们示威?” 她摇了摇头,叹息:“不是示威,他是在逼我。他想明白暗示我,主导在他,选择在我,逼我早做决断。” “那……主上的意思?” “也该有个了断。”她倏然睁眼,冷冷说,“楚煜来了,一切正该了断了。” 第16章 竹林问迹 第17章 当断难断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章 当断难断 夜深沉。 文方馆外,侍卫们来回巡视。一张张脸无比严肃,心里却在骂娘。劳碌命无非如此,奔波整天,坐车的贵人已安歇,护车的他们还要值夜,巡逻,不能休息。 真是……他娘的! 一队队侍卫擦肩,彼此看一眼,无声同骂。 不远处,楚卿隐在暗中,看着他们。 守卫森严,那是外行的感觉,对真正的内行来说,这些侍卫都是摆设。毕竟,一国之中,这类侍卫居多,而可用的精英,其实很少。 好钢用在刀刃上。有限的人手,自然用于最要紧处,比如保护卫皇和太子。至于别国的皇帝,虽也要紧,但总不比自家人。何况,谁会这么大胆,来卫国行刺陈皇? 楚卿望着文方馆,泛起一丝苦笑。月光落入她眼底,冷清,落寞,却也悲伤。 侍卫再次轮守。 这时,起了阵夜风,树梢轻轻摆动,惊飞几只小鸟。谁也没注意,一道黑影已滑过去,飘入内院。 内院很静。 有了外面的铜墙铁壁,这里便松了。没人敢离这么近,打扰陈皇休息。 尽管,陈皇还没休息。 门窗紧闭,房内燃着灯。烛光摇摇,他的影子映上窗纸。他歪着头,在看书,房内似乎没别人。也对,他从小就讨厌打扰,即使黑夜害怕,也不让奴婢靠近。只有她,只有她能进去,坐在床边,看着他,拍着他,哄他入睡。 楚卿立在角落,凝望窗上的倒影,五味杂陈。 这样的他,怎么能杀最亲的人?从小到大,他每一次流泪,抚慰他的,总是亲人。难道在抚慰中,滋长的不是亲情,而是仇恨和野心? 血泊中的父兄,斩断了的亲情。她的眼神越来越冷。血脉的羁绊一旦不在,他和她,便形同陌路人。 寒光微闪,匕首已滑出衣袖,握在她手中。 她一步步临近,眼神冰冷。如今,小阿曜长大了,必须承担他的所作所为。 夜静,更深。 窗上的人影合了书,吹熄灯烛,顿时,一片黑暗。她悄然潜入,不露半点痕迹,如同黑暗的一部分。 房内静静,床上人影横卧。 她轻飘飘地,似落叶滑行,倏忽已至床边,手起寒光。 突然,床上的人笑了,轻声道:“阿瑞。” 她一惊。 寒光迎上月光,掠过那人的脸,照见他眉目莹然,笑意慵懒,竟是宇文初。 “你……”她收了匕首,瞪着他。 宇文初笑嘻嘻,从床上坐起,看着她:“阿瑞,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眯起眼,冷冷道:“不许说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他歪着头,又说一遍,“阿瑞?” “再说我就杀了你。”她看着他,手中寒光流动。 “好,好,不说。”他依旧笑得动人,伸手拍拍身侧,“来,请坐。自从百花宴后,我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说些话呢。” 她冷冷瞧他,不说话,更不去坐。 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道:“昨晚,楚煜对我说,你虽恨他,但也疼他,绝不会现在杀他。今晚,我想对你说,他还没我了解你。”说着,他含笑看她,眼底光芒闪烁:“对于应该做的事,公主绝不会犹豫,也不会手软。这一点,我们倒很像呢。” 她挑了挑眉,微哂:“我要杀他,你要保他。这一点,我们像不像?” “也像。”宇文初歪着头,笑眯眯,“因为,我不是保他,是在保你。”说完,他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凝视着她:“公主,你现在杀了他,有好处么?在陈国,他已布置好一切,庆王温和可亲,没人信他弑君。而你,被说中毒身亡,如何死而复生?要知道,三人成虎。一个人口中的真相,不足颠覆众人认定的假象。你这样做,会陷陈国于混乱的。” 她听完,笑了。 “殿下这么关心陈国,还真让我感动。”她也凝视他,笑容下,不掩锋芒,“你不让我杀他,是为自己吧。陈皇死在这里,卫国会有麻烦。而我杀了楚煜,你就失去筹码,无法逼我合作。佚王殿下,你也说我们很像,又何必对我虚套。” “唔,既然公主关心,为我设身处地,那我也不反对。”他居然还笑得出,居然很好意思,“公主殿下,让我帮你复国,难道不好?何必拒人千里,平白令我伤心。”他一边说,一边叹气:“如果,公主还要时间考虑,我可以等。不过无论如何,在卫国境内,我不会任你杀他。” 房内一时沉寂。 她眯起眼,他含着笑,二人静静对峙,谁也不先让步。 忽然,外面有人说话。 “陛下,奴婢进去找吧。” “不,你们在这等,我自己进去。”楚煜竟又回来了。 她还没来及动,就被拉住。宇文初拉起她,疾退入房内一个柜子。柜门一关,里面又黑又窄,二人挤在一处,透过门上的雕花,看向外面。 楚煜提个灯笼,走了进来。先看过书架,又转到床边,不知在找什么。 二人躲在柜子里,屏息凝神,目光随着他动。 楚煜已在床边坐下,探手枕头底,摸出个东西,正拿着瞧,似乎十分出神。 不知他要瞧多久……楚卿皱眉,回看身旁。宇文初也在看她,一脸无奈。 这还真好笑。 眨眼前,两人还在对峙,为了杀楚煜和保楚煜。一转眼,楚煜来了,两人竟都躲掉,谁也不敢现身。 在同一个柜子内,杀人的和保人的,似乎都见不得光。她心里冷笑,所谓结盟背盟,不过柜内柜外,不知打开这扇门,会有何等惊人效果。 一念及此,她竟有种报复的快感,不觉露出微笑。一种狡猾的、阴险的、得意的微笑。 二人挨得极近。她的笑意,她的恶意,都落入身边人的眼里。 宇文初不由苦笑。 这一次,他玩火了,果然很危险啊。 他忽然用力一拉,紧贴上她,埋头在她耳畔,悄声说:“若争一时之气,你我都会麻烦。” 窄小的空间里,她被他紧紧钳制,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引发动静。他贴那么近,气息吹拂下,很热,很痒。她几乎想立刻杀了他。 “唉……”外面,楚煜忽然叹口气,像眷念,又像自嘲,“皇姐,你一定会笑我吧,都这么大了,不拿着桃木人,我仍会睡不沉。” 她一震,浑身都松下来。眼看他走出去,关上门,消失在外。 桃木人,是他五岁时,她哄他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他竟一直带着。 房内漆黑,她沉溺回忆,一时忘了身在柜中。 “啧啧,他想你死,你想他死,还能这么姐弟情深,真令人感佩。”耳畔声音忽起,宇文初竟也一动不动,仍贴着她,悠悠慨叹。 她冷哼,反手挥出。他已闪到门口,带起衣袂飘举。 “公主殿下。”他倚着门,看着她,笑容戏谑,“夜深了,本当留客。只是,桃木人已被取走,怕公主在此睡不沉呢。” 她再不理他,掠出房门,消失于暗夜。 他笑笑,也举步走出,广袖轻拂间,似有暗香。他抬起衣袖,凑近闻了闻。一股极淡的芬芳,隐约有丝苦辣。 苏合香,他莞尔了。本以为,举凡皇家娇女,都爱最金贵的龙涎香呢。 第17章 当断难断 第18章 梁国使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章 梁国使节 清晨,碧空如洗,一丝儿云也没有。 楚煜推开门,就看见了宇文初。他正对自己笑,笑容说不出的微妙。 “似乎……佚王殿下心情很好?”楚煜挑眉问。 “都是昨夜睡得好。”他笑眯眯,上来施礼,“陛下,昨夜换了卧房,睡得可好?” “也好。” “那我就放心了。身为东道,责任重大啊。”他感慨,越发殷勤,“今日,还是我来作陪,引陛下游赏御苑。” 有他作陪,别人乐得轻松,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宇文渊又来到竹林。 “殿下事务繁忙,羁留于此,怕不合适吧。”第一句话,陆韶这样说。 “全是些俗务,哪及先生这里清心。”宇文渊笑笑,话锋一转,“听说,昨日皇叔也带陈主陛下来此。可见先生处,能令人忘俗。” 陆韶抬起眼,淡淡道,“佚王只说是位贵客,颇有心事。” “陈主陛下的心事?”宇文渊一愣,似无意地说,“一国之君,心事不外国务吧?” “殿下很关心?” “哪里,随口一问。”他赶紧打住,岔开了话题,回到无关俗务的清谈。这一次,竟谈得颇久。白衣神术对他,似乎有些接纳了,这是个好变化。 他还没来及高兴,侍从忽然来报:“殿下请回,梁国使节到了。” 到的真快。虽说早有知会,但这时间,比预计早了好几天。他只好告个罪,匆忙离开。 陆韶看着他走远,回过头。楚卿已现身,脸上有一抹笑。 “三国同台,一定是出好戏。我很好奇,每个人的脸上什么表情。不能亲自去看,实在遗憾。”她笑着说。 宇文初的脸上,倒没什么变化,笑吟吟一如既往。楚煜在得知后,却着实意外。 “殿下,你似乎忘对我说,梁国使节要来。”他看着宇文初,很不悦。 “唔,陛下若早知道,会避开他们,不来卫国?” “当然不会。” “陛下如今知道了,会避开他们,提前回陈国?” “也不会。” “那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楚煜被噎住,皱起眉,一时竟无话反驳。 “陛下放心。”宇文初笑了,低声道,“他们此行,是一早安排下的,绝不是来查什么旧账。而且,梁国上下,还不知道有这本账。” 楚煜没作声。 这本账,正是他俩设计的。 刺杀卫皇,嫁祸梁国,挑起讨伐的由头,再经陈卫联手,一举灭梁。可目前看来,账实不符。 卫国内部,对于元凶是否为梁国,意见相左,竟成拉锯之势,哪一方也不占先。偏偏卫皇昏迷,太子优柔寡断,拖到今日也没结果,空费口舌之争。 祸首都还未定,讨伐的计划,就更没影儿了。 楚煜心里想,眼却瞟向宇文初。这个人,本该依照预定,暗下功夫,一力促成讨伐才对。可恰相反,这人毫无动作,置身事外,当真像个游手好闲的,坚决不趟这浑水。 这真奇怪,简直不可思议。那之前做的一切,岂非白费?他一时竟猜不透,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这种盟友,本也靠不住。楚煜心里冷笑,不管宇文初怎么想,反正,他是不会前功尽弃。 梁国使节来了,身份竟出奇高。作为年轻梁主的弟妹,这次来访可谓隆重。 卫皇昏迷,太子抱病,一番官方礼节后,接待又落在佚王头上。身为辅政重臣,又是当朝皇叔,卫室中,再没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晚宴已在准备。 文方馆内,楚煜叫来心腹:“梁国使节,来的是谁?” “回陛下,是信王元极,靖方公主元康。” “靖方公主?”他一挑眉,笑了,“听说,梁国有个泼辣公主,直率豪爽,不让须眉,就是她?” “就是她。” 楚煜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光。 “你过来。”他冲心腹招手,低声吩咐几句。 “是,属下明白。”心腹一躬身,出去了。 晚宴很盛大。 卫国皇室中人,卫国当朝重臣,都在陪着三位贵宾:楚煜,元极,元康。 元康饮着酒,神采奕奕。 她第一次来卫国。这地方果然不同,到处都像织锦一般,温软华贵,大不似梁国的豪迈粗犷。这里的人也不同,一个个都像流水,温婉柔和,全不似大哥二哥,风一般飞扬。 她觉得,这里很有趣,她有点喜欢。 “公主殿下,这酒是卫国独有,不知殿下可喜欢?”宇文渊微笑着,举杯相劝。 她一饮而尽,笑道:“这酒很好,我喜欢。”这人也挺好,不时含笑询问,让她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女子。大哥二哥都不这样,说她愧杀男子,对她很不讲究。可她明明是女子! 美酒很好,歌舞也好。她觉得,这次真来对了。 皇宫外的某处,也正饮酒歌舞。 喜乐坊,是卫国国都中,最有名的地方。这里酒菜好,歌舞好,一切都很好。只有达官贵人,才常来这里。当然,偶尔也有别国客人,慕名而来。 方林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公主侍卫,他十分轻松。靖方公主不比别个,她泼辣、豪爽、义薄云天,简直让他惭愧到死。有时他甚至怀疑,真有什么事儿,说不准,公主反会拔剑保护他。此刻,公主在皇宫饮宴,放了他的假。 他坐在一角,喝美酒,看歌舞,也听周围人谈话。 “梁国?真的假的?” 什么?他停了杯,瞄过去。 邻桌有两个人,都喝得不少,正趴在桌上,互相争论。 “我保证,刺客……是梁国的!”一个人说。 刺客?方林一惊,什么刺客? “瞎掰!你懂个屁!”另一人也不示弱,“我有亲戚当官,朝里有消息,左相大人说了,不是梁国。” “呸!左相懂个屁!”之前那人火了,一拍大腿,“我在大理寺有人,大理寺都查了,就是梁国!右相大人也说是!” “右相算什么……” 两个争论不休,方林已坐不住了,他欠身过去,打听:“二位大哥,说的什么刺客?” 这一下,两个都瞪起他。 “你不知道?你不是聋子吧?六月十九,北郊祭地大典,皇上和太子遇刺,现在皇上还没醒,你都没听说?” “喂,我听说,梁国来了使臣?嘿嘿,这个时候来,那真叫……叫什么……” “自投罗网!” “对对!自投罗网……” 方林心惊肉跳,站起身,悄悄退出了喜乐坊。 第18章 梁国使节 第19章 饮宴对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章 饮宴对峙 皇宫内,饮宴还在继续。 酒至半酣,元康起身更衣,经过廊下时,她听见个声音。 “公主……公主……” 声音很小,简直像虫在叫,但她已听出是谁了。她几步过去,往外一探头,果然看见那小子,站在花丛边,只露出半个身,像玩儿捉迷藏。 “方林!”她瞪着他,训斥,“你做什么?在这偷偷摸摸!” 方林苦了脸:“公主,我有话说。只是……你听了,可千万冷静啊。” “混小子!我哪天不冷静!”她叉起腰,很不满。 殿内,歌舞温软。 嘭! 很大一声响,殿门被撞开,惊得满座纷纷回头。 元康风一样进来,立在中央,一脸怒气冲冲,两只大眼瞪着,简直能喷出火。舞姬们惊叫,吓得四散角落。 众人都愣了。 元极不由皱眉,起身斥道:“阿妹!你做什么!” “二哥!你问他们!为什么污蔑我们,说梁国行刺卫皇?” 顿时,鸦雀无声。 元极眯起眼。阿妹虽然冲动,但绝不会瞎说。他缓缓四顾,在座人的表情,都变得很特别,有心虚,有生气,有尴尬,还有一些很复杂,说不清意味儿。 他已明白了,阿妹说得不假。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慢慢道。 没人回应。 刺杀发生至今,关于幕后一说,各执一词。虽然,大理寺有理有据,但那所谓证据,多是推测而来,很空泛,无法落实。所以对梁国,大家一致决定保密。 本以为,保密做得很好,怎么就泄露了?还在如此场合之下!这可真要命。 元氏兄妹生气了。尤其那位公主,就像要吃人。这个时候,就连平时最善言的,也哑巴了。谁敢捋虎须?那不是找死么。 他们不说话,公主说话了。 “二哥,卫国祭地大典上,卫皇和太子遇刺,他们认定是梁国主使,连大理寺都这么说!”这几句话,等于火上浇油。 座上众人,很多都出汗了, 元极沉下脸,冷冷环顾:“诸位卫国贵臣,难道都没话说?” 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一个人——宇文初。作为辅政重臣、当朝皇叔、饮宴主人,在这个殿上,似乎没人比他够格开口。 元极也看向他。 宇文初笑了,看向元康:“公主殿下,如果卫国派人,去梁国刺杀梁皇,你们会怎样?” “出兵!灭了卫国!” “有气魄。”他仍笑着,点点头,“换做卫国,一样出兵灭了梁国。可是,我们并没出兵,也没要灭梁国,却坐在这里,和你们饮宴。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没觉得,这是梁国干的。”他看着她,微笑,“所以,公主听到的,都是谣言。” 元康皱起眉,想了想,又说:“可是,我的侍从亲耳听到!” “有人散播谣言。”他叹气,正色道,“请问,贵侍从在哪儿听的?” “喜乐坊。” 他点点头,一挥手:“来人!带兵封了喜乐坊。妖言惑众者,斩。” “可……大理寺也说……” “来人!封存大理寺,官员押入刑部大牢,明日审理。” 元康愣愣,眼见侍卫迅速行动,不由喃喃:“连……右相大人……” “右相?”宇文初看着她,再问,“右相也说了?” “说是……右相也认为……” “来人!”他一摆手,淡淡道,“把右相拖出去,斩了。” 在座的都呆了,连元康也呆了。谁也想不到,他敢这么说。右相坐在那里,老脸都白了。 禁卫上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下手。 宇文初一皱眉:“怎么?难道要我动手?” 众人震惊,全都不知所措。这一场对峙,竟在眨眼之间,发展到失控的地步。封了大理寺,立斩右相,之后该如何收场?!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行! “且慢!”忽然,元极开口了,他看着宇文初,笑了,“殿下息怒,也许是个误会,何必大动干戈。” 宇文初也看他,正色道:“梁卫一向交好,出了这等怪事,就算贵国容忍,我国也要追究,务必给贵国一个交代。” “殿下如此态度,已经有了交代。”元极笑着,斟一杯酒,双手递过,“佚王殿下,梁卫一向交好,不该因个误会,伤了贵国重臣。”说着,他又斟一杯,一饮而尽,“阿妹年幼,误听谣言,以致搅了饮宴。我在此赔罪,先干为敬。” “信王殿下客气。”终于,宇文初也笑了,举杯悠悠道,“靖方公主直爽,十分可爱,有个这样的妹妹,让我很羡慕呢。” 饮宴又继续了。 只是,一扫之前的和乐,每个人都很肃静,不知在想什么。酒过数巡,在各怀心事下,曲终人散。 夜已深。 梁国使节下榻云华馆。 一路上,元极神色深沉,始终不说话。 事有蹊跷。从阿妹质问,到众人反应,到这事结束,从头至尾,处处都不寻常。他隐隐约约,嗅出了阴谋的气息。 元康跟在后边,像犯了错,不敢作声。沉默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追上元极并行,偷眼看他。 二哥还不说话。 她狠狠挠头,暗骂自己蠢蛋。这样大的事,怎么就信了方林那小子!一阵大闹,真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她气呼呼,越想越气,不由道:“等回去,看我扒了小方的皮!” “别怪小方。”元极说话了。 她吐舌,小心翼翼问:“二哥,你生我气了?” “你说呢?” “二哥,我……” 元极一摆手,打断她:“二哥不怪你。卫国是个是非地,阿妹记住,少说,多听,多看。” “哦。”元康点点头。二哥的话,她一定记住。因为,今晚这场饮宴,实在让她记忆深刻。 同感深刻的,还有宇文渊。 他已回到王府,正坐在秋残阳的房中。 “殿下,可是有心事?”秋残阳看着他,轻声问。从进来到现在,殿下一直没说话,脸色凝重,不知是怎么了。 宇文渊摇摇头,长叹一声,缓缓道:“今晚,终于见识了他的手段。” “谁?” “佚王。” 秋残阳了然,肃然问:“既如此,殿下有何打算?” “这个人,必须尽快除掉!”宇文渊说。 第19章 饮宴对峙 第20章 云华夜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章 云华夜变 三更,夜静更深。 云华馆外,明火点点,护卫在来回巡逻。云华馆内,已漆黑一片,梁国使节都睡了。 黑影就在这时出现。 五条黑影,如暗夜蝙蝠一般,滑过了夜空,滑过护卫的头顶,不出半点声息,轻飘飘落入云华馆。 落地后,黑影们打个手势,分头闪入各院落。天心月明,照见他们身上利刃,反射出幽蓝的光。 就在这时,黑影分散的地方,忽然出现几个灰影,也彼此打个手势,尾随黑影而去。 跨院,厢房内漆黑。 一个黑影落上房顶,轻得像片叶子。他伸出手,揭开一片瓦。月光斜照进去,照到房内的床。 床上,少女睡得正香。四仰八叉,呼呼有声,是元康。 黑影眯起眼,抽出利刃。 忽然,他浑身一震,手似乎脱了力,利刃竟从手中滑落。眼看落在瓦上,后面忽又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招,利刃就被卷入一片衣袖,灰色的衣袖。 一个灰衣人无声出现,立在房顶,一手捏着利刃,一手提着僵直的黑衣人,纵身腾空,离开了云华馆。 片刻中,五个灰衣人先后离开,各自带走一个黑衣人。 馆内,依旧漆黑安静。馆外,依旧明火巡逻。刚才的一切,没任何人看见,就像根本没发生过。 同样安静的,还有文方馆。 宇文初刚到馆外。护卫们看见他,都很吃惊。 “佚王殿下。”护卫统领迎上,向他施礼,“殿下夤夜来此,有何吩咐?” “没吩咐。我只是过来瞧瞧,陈主陛下睡了没。”宇文初挥挥袖,笑道。 护卫都愣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要阻拦,不敢。不阻拦,半夜三更,打扰别国君主,这成何道理! “殿下,这恐怕……”护卫统领刚开口,又打住。因为,殿下根本没理他,已经走了进去。擦肩时,还拍了拍他,说:“小心冷,今夜有风。” “谢殿下。”他苦笑。 宇文初进去时,楚煜居然还没睡,而且正在院子里,负手望月。 “陛下好兴致,夜半赏月,不怕有风?”宇文初笑吟吟,走过去,也一起望月。楚煜不看他,微哂道:“若没风,怎么吹来佚王殿下?” 宇文初哈哈一笑,抬手道:“陛下,还是进屋去吧。夜天多变,小心中了风邪。” 屋内很亮。烛台上,蜡泪厚积,可见一直在换新烛。 “陛下在等人?”他坐下问。 “可巧等到殿下。” 他笑笑,说:“那刚好,我正有个问题,想请陛下解惑。” 楚煜也笑了:“要解惑,何不去找白衣神术?” “我这疑惑,只有陛下能解。”宇文初摇头,凝视楚煜,缓缓道,“今晚饮宴上那一出,是陛下的杰作吧?” 楚煜不由挑眉:“殿下来此,是要问罪?” “问罪不敢,只是提个醒。”他一笑,懒洋洋道,“陛下也许忘了,当初你我约定,事在卫国之内,一切有我处理。如今,梁使人在卫国,行事由我,陛下不当插手。” “可你并没处理。”楚煜看着他,冷冷道,“讨伐一事,迟迟未决,不见殿下有何处理。如今梁国来人,仍旧不见处理。是殿下违约在先,怪不得我。” 宇文初无奈,叹气道:“陛下,你我处境不同,行事各异。目前,有人盯我甚紧,操之过急反而不妙。讨伐一事急不得,我自有安排,陛下放心。” “我正是不放心,才会插手。” 一时静了。 两人默默对视,各自都不说话。 忽然,宇文初笑了,悠悠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是,当初的约定仍作数。在卫国之内,陛下还是收手的好。”说着,他取出个荷包,放在案上,起身告辞:“夜深了,陛下若不赏月,就安歇吧。因为,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宇文初走了。楚煜打开荷包,顿时,脸色一变。 荷包里,有五个大拇指。 他霍然起身,狠狠掷下荷包,神情阴沉得吓人。 他派的人,失手了。之前元康一闹,下手的时机正好。只要梁使死在卫国,梁卫之间,想不翻脸都难。到时候,一切就会如期展开。陈卫联合,灭梁在即。 想不到,宇文初竟出手阻拦。 他看着散落的手指,眯起了眼。如果,宇文初不愿做他的盟友,那么,他不介意多消灭一个敌人。 翌日,梁国使节准备返回。 这一次的来访,实在不太愉快,如果继续留下,难免更不愉快。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好。 元康趴在回廊上,看侍从收拾东西,准备车马。本来,她还有点喜欢这里,可昨晚的事太丢人,现在,她只有种想逃的感觉。 “公主殿下。”有人在叫她。 她回头,看见了宇文渊。这人还不错,对她像对女孩子,温柔有礼。于是,她站起来,笑了:“洛王殿下。” “昨晚,实在抱歉。”他看着她,很歉疚,很诚恳。 她脸红了。该道歉的是她吧,没弄清就发脾气,搅得一团乱。如今还大喇喇地,站在这里被人道歉,简直不成样!她挠挠头,窘得说不出话,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性真差。 “是我不对,太冒失。”她狠狠反省。 宇文渊笑起来,轻声说:“公主性情中人,质如璞玉。在皇室中,这样很珍贵的。” 这人说话真中听,又温柔,又中听。她眉开眼笑,乐呵呵道:“皇室中,多是我这种无用公主,哪算珍贵。” “公主豪迈任侠,不让须眉,怎么能说无用?” “那些都是虚的,白搭。”她摆摆手,很认真地说,“四国皇室中,公主数不清,但真正了不起的,只有一位。” “哪一位?” 她顿生一脸向往,很崇敬,很憧憬地说:“端阳公主。” 宇文渊一愕:“陈国的暗部公主?” “对!” “可是,她手握暗部,窥探别国。”宇文渊看着她,颇好笑地说,“公主与她,各为本国。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会成为敌人,兵戎相向。到那时,公主对她,只怕就非敬佩,而是怨恨了。” “不!我会一样敬佩。”她摇头,很严肃地说,“当今乱世,哪国不养暗部?陈国暗部厉害,那是端阳公主厉害。她有本事,我就敬佩,和是否敌对无关。就算是敌人,了不起的敌人一样应该敬佩。” 几句话,让宇文渊愣了半天,他忽然深施一礼,慨叹:“公主襟怀磊落,真令天下惭愧。” 元康挠挠头,脸又红了。 “我可没那么好。”她讪笑,有些遗憾,“可惜,我从没见过端阳公主。洛王殿下,你见过么?” “没有。”宇文渊摇头,悠悠道,“暗部运作,隐而不露是根本。她既是暗部公主,只怕没人见过。” “也对。”元康点头,眼见车马完备,侍从向她走来,她忽然对宇文渊说,“洛王殿下,我走了。如有机会,殿下来梁国吧,让我做个东道。” “多谢公主。” 她挥挥手,飞身跨上骏马,回头对他笑。艳阳下,她神采飞扬,红衣如烈火燃烧。 第二十一 白衣琴心 梁国使节走了,陈主也走了。 卫国回归了平静。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平静的。但在极少数人,暗潮才刚要开始。 大街上,宇文渊乘车缓行。车帘半卷,外面是平昌街,他透过车帘远眺。忽然,他急唤一声:“停车。” 车停了,侍从奔到车前:“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渊摆摆手,没说话,目光却落在街角,一个伫立的人身上。那人白衣广袖,飘然出尘,是陆韶。 陆韶独立街角,望着对面,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只静静站着,几乎像在发呆。 宇文渊大奇,远远坐在车内,观察着他。谁知,他这一站竟很久,几乎过了一顿饭,才慢慢走开。 他在干什么?宇文渊等他走远,才驱车靠近。街角没甚特别,只有个小茶馆,还兼卖包子。宇文渊更奇怪,下了车,立在陆韶立的地方,也望向对面。 对面有个大院子,虽然巍峨,但很空旧,像无主很久。大院旁,是两间陋屋,倒很干净,像有人住。这有什么好看?宇文渊莫名其妙。 “客官,来个包子?”身后,茶馆小二凑过来。 “滚开!”侍从上前驱赶。 宇文渊忽然一摆手,制止了,回头问那小二:“请问,刚才有位白衣先生,站在这里许久,他在看什么?” 小二一听,笑了:“客官,你说那个像神仙的?” “对。” “他啥也没看,他是在听。” 宇文渊一愣:“听什么?” 小二伸手,指点着对面:“那两间破屋,瞧见没?月头刚搬进人,一个老娘,带一个瞎眼姑娘。那姑娘会弹琴,每天这会儿弹一阵。前儿个,那先生路过,听见了,就一直站这儿,听完才走。昨儿又来听,今儿还来听,他倒不嫌累。” 宇文渊愕然,问:“很好听么?” 小二乐了,嘿嘿道:“咱这粗人,懂个啥。不过听了很舒服,就像一年没洗澡,忽然泡了个透爽,从头到脚,溜溜儿的舒坦。” 宇文渊听了,不由一挑眉。出尘之人,乐出尘之音。看来,白衣神术动了琴心。他回过头,望着对面,忽然露出神秘的笑。 当晚,侍从来到书房。 “打听清了?”宇文渊放下书,问。 “是。”侍从一躬身,回报,“那对母女,确实月初搬入,之前住在长乐集。” “边境那个长乐集?” “是。这家老子姓冉,是个做琴的,挺有名,但去年死了。集上其他匠人,开始挤兑他家。孤儿寡母熬不过,才搬来都城。靠老太做些针指,养活娘俩儿。” “那姑娘呢?” “瞎眼姑娘叫琴心。据说,生来目盲,但耳力极佳,精通音律之道。” 宇文渊点点头,又问:“那座大院子,可知是谁的么?” “属下查过了,是克定候的宅邸。” 宇文渊不由一愕:“克定候?是那个克定候么?” “回殿下,正是那个克定候。” 克定候王仁北,三十年前,被诛九族,理由是通敌叛国。这是先帝在位后期,轰动一时的大案。想不到,宅邸尚存。 “那王氏旧宅,如今归于谁手?” “回殿下,自从王氏灭族,家宅抄查后,只剩一座空屋,至今仍被官府封存。” 宇文渊颔首,屏退了侍从,独自沉吟许久。 翌日,宇文渊去了竹林,拜会陆韶。“前些天,多有俗务,不能来见先生。对镜自览,都觉面目庸俗不少。”他微笑着,十分诚挚,“今起,可要叨扰先生了。” 今起,确实从今日算起,一连七日,他天天按时来访,比点卯还准。与人清谈,主人哪好脱身?于是,一连七日,白衣神术都没去听琴。 到了第八日,宇文渊忽然说:“陆先生,我有个小妹,心性灵慧,对玄道颇感兴趣,苦于没有名师。不知先生能否屈尊,指点一二?” “公主求师,何须山野之人。”陆韶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可她不是公主。”宇文渊也笑了,笑叹道,“皇家那些公主,个个娇蛮无知,哪懂得玄理之妙?我说的,是个民间女,她灵慧无比,却不被上天眷顾。我十分怜惜,认作义妹。” “殿下宅心仁厚。” “唐突之请,还望先生下顾。”宇文渊看着他,微笑道,“居处不远,就在昌平街。” 马车停在昌平街,人还在车内,就听见琴声。陆韶走下车,不由一愣。八天前,这里还很破旧。那个巍峨的大宅很空旧,旁边的老屋很简陋,整一处都像被尘封。可现在,破屋没有了,只剩那座大宅,已焕然一新。 琴声,正从大宅传出。空灵,悠远,正是他听过的。 “先生请。”宇文渊走过,举手示意。 宅院很大。 亭台水榭,格局匠心巧运,似乎曾是大贵之家。不过,空了那么久,整个都旧了,虽然打扫一新,但仍透出一股沧桑,平添许多厚重感。较之刻意的精巧,这里反觉古朴。 琴声也古朴,就像溶入了这景,越发的幽深渺远。陆韶不觉驻足倾听。宇文渊也不打扰,一样停下来听,只是,眼角却瞄向陆韶,眼神中有丝得意。 琴音空灵。陡然,一个尾声抛起,飘摇着化入空中,曲终。 陆韶不由长舒口气。 宇文渊笑了:“看来,小妹抚琴已毕。陆先生,请。” 绕过花树,有一间厅堂。厅内一张琴台,一个少女坐在那里,青衣布裙,手边斜立一根青竹竿。座上有个老妇人,看见他们进来,忙起身施礼。 “冉夫人免礼。”宇文渊笑笑,转向少女,“琴心,我给你请了位先生。” 琴心抬起头。她的脸很小巧,很清秀,不染铅华,像带了晨露的小花,惹人怜爱。只是那双眼睛,蒙蒙的没有神采,不会顾盼。 她摸索着,执起手边的青竹,盈盈一礼:“殿下来了。” “叫我兄长就好。”宇文渊上前扶起,引她至陆韶对面,“琴心,给先生见礼。” 琴心茫然抬眼,空蒙的眼睛看向陆韶,容色清淡纯净,让人心疼。 “姑娘不必多礼。”她还没动,陆韶已开口,向来淡漠的眉宇间,似有一丝悲悯。 宇文渊微笑着,引二人到书房,三个对坐而谈。琴心竟懂得颇多,于许多玄妙处,一点就通,让陆韶很吃惊。不知不觉,天色向晚。 三人散了清谈,琴心回房去了。 陆韶告辞。宇文渊却摇摇头:“这么晚了,先生不如暂歇。此处厢房很多,倒也幽静。”说着,他长叹,十分怜惜道:“我这小妹,从来到都城,还不曾如此开心。” 这时,琴声又起。像有无限欣喜,清凌凌如溪水溅玉,在夜晚听去,犹似天籁。 “先生,请屈就一晚。”宇文渊站起来,恳切道,“明日一早,我送先生回去。” 夜渐深,风凉如水,琴音亦如水。偌大的宅院,只有两点亮光,抚琴的在这一厢,听琴的在那一厢。 余音袅袅,曲终人安歇。听琴的那厢,光亮灭了。抚琴的这厢,却还亮着。 琴心手执青竹,站起身来。在她对面,坐着宇文渊。 “今天,你做得很好。我教你那些话,也说得很好,果然是个聪明姑娘。”宇文渊看着她,满意地微笑,“这位陆先生,对我很重要。他这么喜欢听琴,你这么喜欢抚琴,所以,你一定能令他常来,是不是?” 琴心点点头,小声道:“是。” “好姑娘。”宇文渊更满意了,起身道,“留得住他,你们母女以后,再不用担心生活,一切都会很好的,明白么?” “明白。” 第20章 云华夜变 第21章 王氏旧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章 王氏旧宅 夜深人静。 王氏旧宅里,悄无声息。整个宅院漆黑,没一点灯光,似乎人都已睡了。 厅堂外,却有一抹白影,静静独立。 笃,笃,笃…… 一阵微响,像有什么落在石板路上,越来越近。又一个人影,缓缓而至。人影小巧纤细,手上一竿青竹,敲在地面,发出笃笃声。 是琴心。 她走近厅堂前,停下了,歪着头似乎在听,随后,轻声问:“陆先生?” 白影居然是陆韶。 “是我。”陆韶看着她,淡淡问,“他走了?” “早走了。” “其他人呢?” “两个杂役,两个使女,都睡得正香,冉夫人在看着他们。” 陆韶点点头,走过去,执起青竹的另一端。二人一前一后,径往后院深处。最深处,有个小花园,靠墙一座假山。 陆韶停下了,琴心也停下。二人静静站着,谁也不说话。冰轮当空,泄一地流光,四下宁谧,连虫鸣都不闻。 琴心忽然说:“来了。” 可是,依旧很静,什么声音也没有。陆韶看看她,没作声。 又过一阵,隐约有点动静,很闷,很微弱,辨不清来自何处。渐渐的,动静清晰了,竟似在假山内。 喀喀—— 忽然,假山裂了个缝,越裂越大,成了一扇小门。一团尘土扬出来,尘土后,有人在咕哝:“三十年没用,土也塞得忒多。” 外面二人笑了。 这时,里面又有人笑:“让机关鬼才做土拨鼠,辛苦你了。”听到这个声音,外面二人一起施礼:“见过主上。” 假山内,走出楚卿。 “免礼。”她笑着走近,扶起琴心,“小琴,之前丁奇传书,说你来了卫国,我几乎不敢信。”说着,她幽幽一叹:“陈国内,暗部人手众多,竟都不及你敏悟。想不到,你能看穿谎言矫饰,脱身来此。” “主上,我能脱身,也是巧合。”琴心摇摇头,黯然道,“那日,登基大典排乐,我在一旁调音。庆王来了,他无意试了编磬,结果……” “你听出了什么?” “杀气。”琴心肯定地说,“杀气,仇恨,得意,却没半点悲伤。” 楚卿听了,不禁长叹:“古有乐工,能辩亡国之音。如今,你也不遑多让。听音听心,小琴,你真叫我惭愧。楚煜成天给我吹曲,我却什么也没听出来。” 可是,琴心却摇头,十分自责:“主上,是我不好。如果我早听出,主上就会防备了。” “傻孩子,你有什么错。”楚卿抬起手,摸着她的头,怜惜道,“在宫中,你是最小的乐工,哪有机会见楚煜?别说听他吹曲了。” 头上轻抚温柔,琴心几乎想哭。 一直以来,只有主上对她好。她是琴师之女,八岁时,父亲故去。她虽眼盲,耳力却好,于是接替父亲,成为候补乐工。可是,人人都欺负她。那些年长的乐工,谁愿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盲女? 她成天战兢兢。不敢表现太好,太好会被欺负;不敢表现太差,太差也被欺负。她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活着也没意思。 直到主上发现她。 ‘你很厉害呢,这是长材。他们不要,我要。’主上这样说。 于是,她加入暗部。主上还亲自给她读书,那是一本奇妙的书,教了她奇妙的功夫。渐渐地,她的琴声像活了,像她手指的延伸,只要她愿意,琴声能震起漫天花雨。 不过,她仍是小乐工,仍是被欺负,可她已不难过了。她知道,自己是在韬光养晦,为了主上,为了陈国。 主上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可没想到,大事临头的当口,她仍旧没起半点用。 琴心吸吸鼻子,终于哭了。 “傻孩子,别哭。”楚卿苦笑,为她拭掉泪,问,“你临来时,可曾知会别人?” “没有。”琴心哽咽着,慢慢道,“暗部之中,我只认得韩烈。可自从他送主上回陈,庆王就总传他,我怕身份暴露,不敢去找韩大哥。” 楚卿点点头。琴心的暗部身份,没几个人知道,幸好,这小姑娘也很谨慎。 “那韩烈呢?他已归附楚煜?” “韩大哥特别伤心。”琴心很无奈,黯然说,“庆王假造了主上的死,韩大哥信了,或许,其他人也信了。庆王和主上,一直姐弟情深,大家都知道的,谁会信他是元凶?” 楚卿默然了。是啊,谁信呢,连她自己都不信。 暗部虽然只认她,但终归效忠于皇室。如果她死了,暗部总要找个主子,不会就此流散。而楚煜,正是瞅准这个空当。 “之前,庆王亲访卫国。我就想,也许主上会在这里,才偷偷跑出,在陈卫边境联络到丁奇。”琴心说。 “小琴,你做得很好,已超乎了我意料。”楚卿拍拍她,转向陆韶,“陆先生,以后你也留在这里,有了这个处所,对我们方便得很。” 狡兔三窟,当年克定候老谋深算,他能潜出不被发觉,可见这处宅邸中,藏有许多机关。对暗部来说,拥有这种地利十分重要。只要稍稍利用一下洛王,这样现成的好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借由翻新宅邸的机会,她的人已将这里摸透,剩下的,就是好好利用了。 “不早了,你们回去吧。在洛王面前,千万谨慎。”楚卿看着二人,正色道。 更已深,转眼即将破晓。新一天的卫都,会迎来更汹涌的暗潮。 新一天的午后,宇文初坐在书房发呆。 他倚着窗,袖着手,盯着外面一株垂柳,已盯了很久,久到足够数清树上的叶子。风吹柳条,叶舞纷纭,他的思绪更纷纭。 因为楚煜的插手,让他不得不出面,在饮宴上化解危机。可这一来,形势对他很不利。佚王殿下的表现,足令旁人吃惊,对某些人来说,怕要加速对付他了。而他这边,那位盟友仍不表态,诚心让他等出内伤。 唉,他幽幽叹气,几乎快自怜了。 “殿下请用茶。”侍女来到身边,放下茶,就要退开。 “等等。”他忽然叫住,回头瞄着她,懒洋洋道,“翠翘,来给我捏捏肩。” 翠翘依言过来。 她很乖巧,力道也刚好,小手捏在肩上,十分舒服。宇文初不由伸伸腰,笑得慵懒又惬意。 清风入窗棂,吹起翠翘的发丝,拂过他的脸。他悠悠抬手,撩起那缕长发,放在鼻子上嗅。 “真香。”他轻喃,忽然握住肩上的小手,轻轻一拽,把翠翘拉入怀中。 “殿下……”翠翘被他抱住,不敢动弹。 他埋头在她颈间,深吸一口,低喃道:“美人在怀,果然令人心安。刚才我还想,你若再不来,我怕要急死了。”说着,他吃吃轻笑:“这么偷偷地来,你想做什么呢?想对我示好,还是想来杀我?嗯?公主殿下。” 砰! 紫檀椅子碎成片。眨眼间,宇文初已站在一丈外,胸口衣襟裂开,五六寸长的划痕很惊心。 他连退几步,大大舒口了气,捏着衣襟,苦笑:“公主殿下,这样很危险的,你真想杀了我么?” 楚卿冷哼一声,反问:“我的易容有破绽?” “没有。” “那你怎知是我?” “我闻到苏合香了。” “苏合香并不珍贵,王府侍女也用得起,这点不足为凭。” “公主真想知道?” 她点头。 “好吧。原因是,公主的反应不对。”他看着她,笑得很暧昧,“真正的翠翘,我若这样对她,她早解衣就枕了。下次,公主若再假扮,记得对我好一点,我便分不出了。” 她眯起眼,有些牙痒痒。 这一次,他倒很识趣,立刻岔开话:“公主殿下,我诚心与你合作,已是望眼欲穿。不知公主考虑得如何?” 她看着他,冷冷道:“合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洗耳恭听。” “我帮你的同时,也会做我的事,只要不影响你,一概不许干涉。” 他笑了。这等于说,在他利用她时,也要被她利用一下?果然是他的同路人,一点不肯吃亏。 “好。”他点点头,成交。 书房沉静。终于,两个人击掌为盟。这互击的两只手,同样可以翻云覆雨,三声脆响,天下为之风云迭起。 第21章 王氏旧宅 第22章 语探玄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章 语探玄机 佚王府多了个侍女,叫青葵,长得很美。 对此,其他侍女都习惯了。在这里,经常会来新人,而且都是美人。不算太美的,连门也别想进,因为,自家王爷就这德性。 “这是你的住处。”风吟打开门,带她进去,笑道,“我在王府三年了,刚来就住这里的,你是第一个呢。” 她莫名,问:“这里有什么特别?” 风吟看着她,神秘地笑:“这里呢,我们叫它‘夫人馆’。” 夫人……她吓一跳,急忙问:“这是夫人住的地方?那我不该……” “哈,哪来什么夫人。”风吟好笑,打断她的话,“整个佚王府,没有王妃,没有夫人,只有我们王爷,和这个‘夫人馆’。” 她眨眼,似懂非懂。 “住进来了,就是夫人。搬出去了,就是侍女。不过呢,经常住进搬出的,大家就都一样了。”风吟吃吃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你刚来,以后就懂了。” 她点点头。 这样的解释,谁都懂了。不是没有夫人,而是都是夫人;不是无可纳妃,怕是纳不过来!她环顾这个‘夫人馆’,脸色不怎么佳。 “小风,你别吓着青青。”不知何时,宇文初已来了,笑嘻嘻倚在门口,正看她们。 “殿下,日头还高呢,来得太早吧?”风吟见到他,也笑了。嘴上虽这样说,脚下却不停,一径走出门外,反手带上了门。关门前,还冲她促狭地眨眼。 门一关,她立刻黑下脸。 “佚王殿下,你真好风评。”她看着他,冷冷一哂。 他倒十分泰然,很悠闲地落座,笑道:“真作假时假亦真。装疯卖傻是假,放浪形骸亦假,同样为假,何不过得舒服些?公主殿下,你说是么?” 这人总有歪理。 她也不和他论,毕竟,风评差有差的好处。一个纵情声色,喜新厌旧;一个年轻美貌,新来乍到。这样的两个人,成天共处一室,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于是,她也坐下了。 “公主殿下,合作之初本该讲究些。可惜,时不我与,我就不虚套了。”宇文初看着她,微笑,“我有一个目标……” “宇文渊?” 他点头,神色赞赏:“与公主合作,果然愉快。” 她不理他的恭维,单刀直入:“既有目标,必定也有计划,愿闻其详。” “说起宇文渊,他有野心,有狠心,也有机心,但是,智谋并不十分深,或者说,还未深到能怀疑我的程度。”他眯起眼,缓缓道,“所以我猜测,他背后有个军师,在教他对付我。” “你没查到是谁?” 他摇摇头。 她笑了:“在卫国,殿下是主。连你都查不到,我却能查到么?殿下,你这信心何来?” “来自昌平街,王氏旧宅。”他也笑了,悠悠道,“白衣神术离了竹林,是为什么?公主殿下,你早已运筹帷幄,又何必诓我?” 昌平街,旧宅院。 宇文渊很满意。因为,陆韶终于入住了。谁说高人没软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脱俗,自会被同样的脱俗吸引。 琴心这小姑娘,没让他失望。 他拂衣而入,问候道:“陆先生,这两日在此住得惯么?” “还好。”陆韶点头,淡淡一笑。离开了山林,混迹在俗世,似乎无碍于他的超脱,依旧那么出尘。 宇文渊暗叹,又问:“不知小妹还可教么?” “琴心姑娘颇有悟性,殿下慧眼识珠。” “哪里,是先生名师有方。”他客气两句,便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叹息。 “殿下有心事?” “只是俗务,不值先生一哂。”他勉强笑了笑,神色却越发忧郁。 “殿下不妨说来,我客居于此,眼见主人愁苦,难道无动于衷?”陆韶也一笑,淡淡说。 等的就是这句,宇文渊暗喜,亲自去书案边,执笔写下一字,双手捧起花笺递给陆韶,恳切道:“当朝有个奸人,阴诡弄权,我欲将之除去,又恐大事不遂。究竟能否成功,请先生指点。” 以前,他并不心急。自从饮宴后,他心急如焚。秋残阳说得不错,宇文初非常人,一天不除掉他,自己都睡不安稳。 陆韶接过花笺,上面写了一个字:除。 “看来,殿下不该问我。”陆韶看着那个字,悠悠道,“‘除’字,左‘耳’右‘余’,可见,殿下耳畔尚有余音。‘余’字,上面有一人,下面示出头,有个高人已给殿下出示,大事能否成功,自有此人指点。殿下,你已有高人在侧,实在不须问我。” 宇文渊大惊。 秋残阳的存在,除了自己,没人知道。这一个‘除’字,竟测出了隐秘,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先生哪里话,我何来高人。”他赶紧摆手,强笑道,“在我眼中,可称得上高人的,只有先生你。” 陆韶却笑了,略一松手,花笺从指间滑落。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淡淡道:“殿下,天机玄妙处,可辨人心真伪。殿下既如此说,以后,可不必测字了。” “陆先生……”宇文渊这一惊,更甚刚才。 白衣神术不满了,这下可糟糕。如此奇人,他挖空心思才请来,难道为一句话,就此错失?这大大划不来! “先生,之前是我失言,请先生恕罪。”他深深一礼,正色道,“我的确有个军师,只是,他为人低调,不愿任何人知道。我向他承诺保密,才不得已说了谎。先生见谅。” 陆韶不语,仍远眺向窗外,半晌,才转过身:“殿下守信如此,实在可贵。” 宇文渊松了口气,惭愧道:“让先生见笑。” 陆韶看着他,随意地说:“殿下这位军师,看来入世极深,不似我这山野之人。” “先生从何得知?” “那个人字,写得霸道。”陆韶垂眸,瞟向地上的花笺,“一撇一捺,如刀似斧,隐约带着杀气。” 宇文渊笑了:“他确实杀过不少人。” 杀过许多人,可见武功高强;又会出谋划策,可见深谙权术。同时具备这两点的人,绝非一般杀手,也非一般谋士,那会是什么样人?除了文武双全的将军,就只能是……陆韶心中一动,淡淡道:“杀人再多,也不妨事,料不会吃上官司。” “为什么?”宇文渊失笑,“难道买通衙门?” “衙门算什么。”陆韶摇头,轻叹道,“这个‘人’字,出头略多。而举头向上,无非仰天。此人离天很近,所以,庇护周全。” 宇文渊大震,竟不由站起来,盯着陆韶看了半天,长吁口气:“先生神术,若非他不愿见人,我一定带他过来,与先生相识。”说完,他又施一礼:“我身为皇室中人,心怀社稷安危。可惜,我资质浅陋,一切仰仗先生与军师了。” 宇文渊走了。 陆韶立刻执笔,取过一张纸条,写下四个小字:卫皇暗部。 第22章 语探玄机 第23章 侍女风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章 侍女风吟 自从旧宅住了人,对面的小茶馆也得利。 小二乐颠颠,捧着包子往里走。这位盲眼姑娘,心眼儿好得很,每次他送包子,都给足了钱,绝不欠账。所以,他喜欢来这里,跑腿也不怕。 又一把铜钱入手,他眉开眼笑,捧在手里一个个数。谁也没看见,在他数的同时,有一个折好的纸条,偷滑过他的指缝,偷滑入他的袖中。 当夜,佚王府,夫人馆。 楚卿正坐着,悠悠喝茶。宇文初也坐着,却盯住一张字条,眼底光芒闪烁。原来,竟是这个身份么?难怪他没查到。 “你对卫国的暗部,了解多少?”楚卿放下茶,看着他。 宇文初抬起眼,苦笑:“在公主面前,谁敢说了解暗部?更何况,除了陛下本人,其余人也不了解。” 楚卿一哂:“看来,卫皇的防心很重。” “何止很重。”他忽然冷笑,极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的,又被微笑所取代。 这一瞬,楚卿并没看漏,但她也没说话。 “这人是谁,已不重要了。”他懒懒一笑,捏起那个字条,慢慢揉皱,“只要证实了,确有这样一个人,剩下的就是如何除掉。不管他是谁,结果都一样。” “殿下倒很自信。”她一挑眉,似笑非笑,“要钓大鱼,就得用大饵,殿下可想好了?” 他看着她,笑眯眯:“还望公主殿下成全。” 她轻哂,不置可否,只是端起了茶。 端茶送客。然而,对面却不动,安坐稳如泰山。她不禁蹙眉,出声说:“殿下,夜深了。” “是呢,很深了。”他立刻点头,关心道,“公主殿下请安歇。” 请她安歇,他却仍不动,就像粘在椅子上。她不耐烦了,直截了当:“你还不走?” “我……怕是不能走。” 他无奈,苦着脸说,“我若不夜宿在此,明日一早,府内侍女就都知道了,会怀疑的。” “明日一早,你再偷偷过来,谁会发现?” “都会发现。”他很笃定,叹了口气,“她们每天给我打扫卧房,只要我住过,她们一定会发现。” 她不由挑眉,冷冷道:“你的侍女都是暗部么?” “都不是。可她们都是女人,女人都很心细,尤其在某些方面,简直明察秋毫,暗部也要汗颜的。” 楚卿不说话了。有时候,女人的一些直觉,的确十分奇妙,非常理可以解释,却又精准无比。 “既如此,殿下慢慢坐。”她站起身,转出了屏风,自去安歇。 他斜倚在座上,看着她的背影,懒懒笑道:“君子不欺暗室。我风评极差,绝非君子,公主还能如此信任,我很感动呢。” 她头也不回,淡淡道:“好说。因为我深信,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命,殿下也不例外吧?” 顿时,他的笑变成了苦笑,很老实地回答:“是……” 夜已深。 夫人馆内漆黑,佚王府中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而在洛王府中,却还有一盏灯亮着,正是秋残阳房内。 “他已知道我的存在?” 宇文渊点点头,很感叹:“我仅写一个‘除’字,他就看了出来。不过,我并没说出秋老先生的名讳。” 秋残阳笑了,捻着胡须说:“这个人,确实有些门道。” “秋老可要见见他?” “不。”秋残阳摇头,很坚决,“殿下,我不见任何人为好。很多时候,能否取得先机,取决于你有多少隐秘。” “受教了。”宇文渊笑笑,忽然问,“秋老觉得,佚王有多少隐秘?”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怎么试?” 秋残阳忽然一笑:“殿下,我是你的军师么?” “当然。” “殿下为何让我住在王府?” “出于很多原因。只有近在身边,才方便议事,也容易隐藏,还可……”他说着说着,忽然恍悟,“秋老的意思是……” 秋残阳微笑,老眼闪着光:“殿下,你很久没去佚王府,拜会一下皇叔了。” 翌日,风和日丽。 佚王府中,百花斗艳,比百花更艳丽的,是一个个侍女。 “依我看,卫国上下的美女,大多不在后宫,而在皇叔这里。”宇文渊饮着酒,看着满眼佳丽,十分感慨。 “皇侄喜欢?想要哪个,尽管说。”宇文初笑嘻嘻,居然很大方。 宇文渊不由皱眉,无奈道:“皇叔,你知道我不喜这些。” “那你喜欢什么?”宇文初忽然凑过去,盯着他看,十分认真地说,“皇侄,人生苦短,再不及时行乐,就老了!” “皇叔放心,我总归老在你后面。” 宇文初大笑,拍拍他:“也对,也对。” 侍女们来往穿梭,走马灯一般上前,斟酒、布菜、歌舞、吹拉弹唱,竟多得数不清。宇文渊暗暗留意,只觉眼都看花了。 他上次来此,是一年前。在这一年内,少了一些面孔,又多了一些面孔。也不知佚王的隐秘,是否在这之中? 轻歌曼舞,侍女已换了好几拨儿。他起身更衣,穿过花园时,看见一个背影,婀娜柔美,正在那里摘花。 “风吟?”他走过去,叫出这个名字。 背影回过头,果然是风吟。 “见过洛王殿下。”她盈盈施礼,笑了,“殿下竟还记得我?” “当然。”他也笑了,悠悠说,“在皇叔这里,随时迎新送旧,像风吟姑娘这样的,可谓元老了,能不记得?” 风吟眨眨眼,嫣然道:“殿下如此说,我就当是褒奖了。” “当之无愧。”他笑笑,和她走在花园中,随意地说,“姑娘在此这么久,想必是最受宠的。” “不是。”风吟轻笑摇头,回答令他意外,“我从没有最受宠,由始至终,都没有过。” 他一愕:“怎么?难道最受宠的,反而待不久么?” 风吟看着他,忽然笑得很神秘,也很微妙:“殿下,天道循环,盛极必衰。人一旦宠极,就会忘形,会自招其辱。不是只有读书圣人,才懂笃行中庸之道。要做个好侍女,也一样如此呢。”说着,她冲他眨眨眼,笑得有一丝调皮。 宇文渊不由吃惊。好一个侍女,这样聪慧,这样明悟,难道会是她?念头刚起,风吟接下来几句话,却转移了他的注意。 “若说宠极,这三年来,我头次见到一个。”她幽幽道。 “谁?” “新来的侍女,她一来就住‘夫人馆’。” 夫人馆,他知道那个说法,明白是何含义。 “可是……”风吟忽然顿了顿,像在迟疑,“……似乎,又不太像。” 他听迷糊了,问:“不像什么?” “不像……被宠过。”她咬着唇,小声说。 宇文渊了悟。 “你怎么知道?”他好笑。莫非,这个秉持中庸的元老,居然去偷窥么? “我看出来的。第二天,从佚王殿下的脸上,看出来的。”风吟说。 “这也能看出来?” “能,我能。”她点点头,眼神竟很认真,“我在这里三年,一直服侍殿下。不管是谁得宠,谁失宠,我一直都在殿下身边。殿下宠了谁,我看得出;殿下厌了谁,我看得出。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个微笑,说来不足为凭,但我就是知道,而且,从来没错过。” 她轻轻地,缓缓地,却说得很笃定。 宇文渊看着她,笑了:“既然不宠她,皇叔何必去呢?” “不知道。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了。”她摇头,轻声叹息。似乎很迷茫,很失落,很不知所措。早就看惯这一切,熟知这一切,她以为,她一直很懂殿下的心。可如今,却忽然变了,来了一个人,就改变了一切,她似乎一下什么都不懂了。 她不懂,宇文渊却懂了。 他轻拍了拍她,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很快会结束的。”说完,他随口一问:“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青葵。” 第23章 侍女风吟 第24章 身入樊笼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章 身入樊笼 佚王府的侍女,其实很自由。 只要服侍好殿下,其余就没事了,所以,只要殿下不在,她们可以玩,可以闹,甚至可以上房揭瓦,反正殿下宠着,不会责怪她们。 当然,她们也可以出门。 “青葵,你要出去?”风吟刚进府门,迎面碰上那个新人。 “嗯,出去走走。” “想去哪儿?”风吟微笑,很亲切地问,“你新来乍到,地方不熟吧?我陪你去可好?” “谢谢风吟姐关心,我没事的,只是随便走走,不用麻烦姐姐。” 好心被拒,风吟也不生气,仍微笑亲切,目送青葵出门。她会继续秉持中庸,继续在殿下身边,不嫉妒,不诋毁,不为任何新人动摇她的姿态,哪怕这个新人再特别。 楚卿走在街上,也正想着风吟。 这个侍女很特别。能留在王府三年,绝非一般女子。宇文初是什么人,为了他的伪装,任何潜在的麻烦,他都会毫不留情去掉。 而一般的侍女,总有一些小性儿。恃宠而骄,得寸进尺,撒娇粘人,弄小心眼儿……这些都很常见,可这些,都会成为麻烦。所以,一旦出现苗头,他会无情遣散。这是王府侍女如流水的成因,也是佚王风评差的根源。 除了风吟。 能一留三年,说明她很聪慧,很懂事,很会拿捏分寸。能让宇文初觉得,她绝对不成麻烦。 可以做到这一点,连楚卿都讶然。这个女子,是天生的暗部材料,让她起了怜才心。 她走着,想着,来到昌平街口。 本该拐进去,在小茶馆买个包子,传个暗信儿。可是,她并没进去,径直路过街口,继续往前。 因为她发现,有人跟踪她。从佚王府外第一条街,就开始了,一直跟到这里。 她悠悠而行,左顾右盼,像个平常少女一样,买只糖葫芦,摸摸衣料子,驻足于卖水粉的摊儿。 “姑娘,买盒胭脂吧,新颜色,连皇后都用这种。”摊主口沫横飞。 她扑哧笑了,放下胭脂,拿起个小铜镜。 “姑娘,买个镜子吧,新雕花,连公主都照这个。”摊主不遗余力。 “真的?”她笑眯眯,对镜照影。菱花莹莹,映出身后的街,两个人立在街边,像友人偶遇闲聊,但他们的目光,却总瞟向她这边。 “真的!我二姨的小叔的舅爷的堂妹的干闺女,就是宫女,专门伺候公主。这花样子,就是从皇宫出来的!”摊主唾沫星子乱喷,越说越离谱。 “那好,我买了。”她笑着说。 这条街的尽头,有个长巷。 她吃着糖葫芦,捏着小铜镜,优哉地走了进去。巷子深长,却很窄,两边有几小户人家,都关着门。 夕阳斜入,巷子半明半暗。她忽然停下了。 对面出现一个人,青衣斗笠,正看着她,眼神很冷。她回过头,身后也有一个人,一样冷冷看她。 她眨眨眼,笑了:“光天化日,要抢人糖吃么?” 对面的人开口,声音很冷:“不要糖,要命。” ‘命’字刚说出,青衣人就动了。像两抹流光,倏忽已到她跟前,白刃闪闪,直迫眉睫。前后包夹,没有了退路,她竟不避不让,刹那间一旋身。 叮叮当当—— 如同流光包裹中,起了一阵旋风。旋风停了,流光散了,白刃被荡开,两个青衣人持剑略退,而她手执菱花,含笑立在当中。菱花镜面上,剑痕宛然交错。 她垂眸,瞄了下剑痕,摇头说:“弄坏我东西,要赔的。”话音未落,她忽掷出了铜镜。 嗖—— 菱花带风,袭向青衣人,中途方向数转,如落叶般飘忽无定。这一掷的手法,竟罕见的怪异。 青衣人一惊,两个同时出手,对面却已不见人影。人影快过了那一掷,已闪到他们身后。后发先至,她双手齐出,击在两个青衣人的脑后。 扑通!二人倒地。 咿呀——偏巧在这时,有一扇门开了。巷子中一户人家,刚好此刻开门。 一个妇人,一个孩子,眼看清这一幕发生。两个人倒在她手下,动也不动。 “啊——杀人了——”妇人吓坏了,跌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儿。孩子似已吓傻,瞪着眼,看着她,呆呆愣愣。 她不由蹙眉。 “别怕,我是公门捕快。”她走过去,俯身轻声说,“那两个是坏人,我是抓坏人的。”说着,她伸出手,轻抚那孩子。 “别碰小宝!”妇人立刻大叫,疯了一般扑过来,死死拉住她,“别碰我儿子!别碰我儿子!” 手臂被拽,她也不敢甩开,生怕伤了妇人。可忽然,她感觉一阵酥麻,从妇人抓的地方传来,瞬间,已传遍全身。 她晃了晃,软倒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在完全模糊之前,她看见妇人的眼,眼中是阴毒和得意。 意识淡了,知觉淡了,她终于昏沉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一股冰凉,在面颊上游走,她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有个人,黑衣黑巾,只露出两只眼,手拿一把匕首,正贴在她脸上来回滑动。这人的身后,还有三个人,也是黑衣黑巾,腰间都有兵刃。 这里像个小房间,只是,到处都以黑布遮住。看不见门,看不见窗,一似个黑布笼子,很昏暗。仅在中央有张桌,一点孤灯,照着桌上的东西,匕首、钢钉、铁爪、锁链、利斧、挠钩……就算官府的刑房,怕也没这么全。 她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 铁椅子,像是特制的,镶有锁扣。她的手,锁在椅手上;她的脚,锁在椅腿上。即使内力再深,也震不碎这张椅子。 “这椅子真不错。”她低头欣赏,赞叹。 “这是黄泉台。” 她点头:“名字也不错。” “从打造至今,你是第一个坐的,应该感到荣幸。” 黑衣人看着她,冷笑,“你已中了卓姈的毒,身不能动,还坐在这里,倒委屈了黄泉台。” “卓姈?”她抬起眼,问,“就是那个妇人?” “毒凤卓姈。” 她笑了:“很好。” “什么很好?” “名字很好。”她轻声笑,轻声道,“我喜欢在杀人前,知道对方的名字。”说着,她悠悠一叹:“我既已中毒,身不能动,何必再坐黄泉台?看来,你信不过她的毒。毒凤?似乎不可靠呢。” 这时,她听见一声冷哼。很细微,几不可闻。似不满,似生气,更似一种恶意。 她立刻抬眼,看向出声处。最左边有个黑衣人,正对上她的视线。黑巾外的那双眼神,正是之前妇人的眼神。 她忽然笑了,对着那双眼神,嫣然一笑。笑得很妩媚,很迷人。 第24章 身入樊笼 第25章 追魂千金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章 追魂千金 下一刻,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她倏地飞起,快如闪电一般,十指纤纤箕张,幻化成无数掌影,似一面大网张开,向卓姈当头罩落。 变故太快,太突然。电光石火的刹那,她已离开黄泉台,已到了卓姈面前。谁也没看见,她是如何脱离钳制,更何况,她早就中了毒,应该不会动的。 绝想不到的变化,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卓姈抬手相抗,已经晚了,风池、风府两大要穴受制,刚抬一半的手,又软垂下来。此时,别的黑衣人也动了,三条黑影疾闪,扑向她。 她尚未落地,手还按在卓姈脑后。背后,风声飒然,她头也不回,手上猛一使力。卓姈被甩飞出去,直迎上三条黑影,三柄利刃。 血飞溅。 黑影略一受阻,她已落地,挥袖间,飞起满桌的兵器。匕首、钢钉、铁爪、利斧……激射而出,直奔三个黑衣人。黑衣人大惊,急忙格挡。 叮叮当当—— 一阵乱响中,她挥出桌上的锁链,呼啸着卷起一阵风,将忙于防御的三人,一并锁紧。 转眼,房内安静了。 她悠然负手,瞧着地上三人。三个黑衣人也在瞧她,神色惊疑万分。不过瞬间,形势完全逆转,他们实在难以置信。 “你们知道我是谁?”她坐下,慢条斯理地问。 黑衣人摇头。他们是奉命抓人,奉命审问,结果还没开始问,就变成这样。没问到的答案,叫他们怎么回答? “不知道?那为何找上我?”她歪着头,忽然了悟道,“是了。看来,你们想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点点头。 “唉,何必要知道呢?”她叹气,悠悠道,“知道我是谁的人,都死了。”说完,她眨了眨眼,问:“你叫什么?” 黑衣人眼瞳骤缩。‘我喜欢在杀人前,知道对方的名字。’似乎在江湖中,有一个人是这种习惯,一个极神秘、极可怕的人。 “你……你是千金小姐!” 她听了,笑了,笑眯眯地说:“你真聪明,没错,我是方千金。” 顿时,黑衣人的脸白了。 在江湖中,有很多神秘的人,也有很多可怕的人,但既神秘又可怕的,只有两个人,两个公认的人——夺命公子,追魂千金。 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特别是追魂千金,只要价够高,不论任何委托,她都能做到。她比夺命公子更可怕,也更神秘。 没人见过她,却有许多传说。 据说,她很年轻,很美丽,喜欢别人叫她‘千金小姐’,还喜欢在杀人前,知道对方的名字。 “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她歪着头,看着他笑,“或者,你不说自己的,说别人的也行。比如,派你们来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没说话,因为,他的牙在打战。 这时,门开了。 说是门,其实是一片布。如同被风吹动,四面黑布中的一面,忽然被吹开了,一个人像被风吹进来,飘到了她面前,对她深深一礼:“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她看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笑眯眯起身:“带路。” 黑布外面,居然不是门,也不是墙,而是一个巨大的笼子,一条条精钢粗如儿臂,铸就了一个不破牢笼。黑布就在笼中央,围成一间房。 那人去到笼边,打开锁,回头对她说:“我叫吴寿。小姐,请随我来。” 走出笼子,是一条甬道,很长很暗,还有些潮气,似乎是在地下。走了很久,又拐几次弯,来到一个房间前。 吴寿停下了,躬身抬手:“小姐,请进。” 房内很亮。 正前方,垂下一幅幔帐,里面人影隐约。而外面,六个人分立两边。 她一眼看过,就知六人都是高手。 吴寿上前,走入幔帐,向那人附耳低语。里面的人点头,起身,走出了幔帐。 顿时,她笑了,巧笑倩兮:“我当是谁,原来是洛王殿下。” 宇文渊也笑了:“小姐认得我?” 她却忽然变脸,冷冷道:“殿下,你为何要杀我?” “我绝无此意,是下人莽撞胡为,请小姐海涵。”宇文渊立刻表态,一招手,唤过吴寿,“小姐,为表诚意,我已备下黄金万两,权作赔罪。” 吴寿走过来,双手捧着一张纸,对她说:“小姐,这张凭据,属于宝通银号,已存入黄金万两,只认小姐一人支取。” 她挑眉,又笑了,毫不客气接过。 “多谢小姐笑纳。”宇文渊看着她,微笑道,“我有几句话,想请教小姐。” 她笑眯眯:“殿下请说。” “小姐在为皇叔杀人?” “会杀人,但也做些别的,一些旁人做不到的。” “如此说,小姐已与皇叔合作?” “不算合作,他出钱,我出手,仅此而已。” “若是我愿出钱,小姐是否也愿出手?” 她看着他,咯咯笑道:“殿下,你要我杀佚王?黄金万两可不够呢。” “不敢劳动小姐。”他微笑,悠悠道,“小姐人在王府,深受信任,无异近水楼台。我想要的,不过是在小姐处,提早探知月消息。” 她想了想,点头:“这个么……可以。” “小姐答应了?不怕皇叔知道?” 她眨眨眼,笑得妩媚:“什么是怕?我从不知道呢。我有我的规矩,殿下想必了解。”不论委托,价高者得,就是追魂千金的规矩。 宇文渊点点头,很赞赏:“小姐真是信人。” “殿下过奖。”她眼底闪着光,缓缓道,“殿下,我的规矩还有一条,一样要信守呢。”还有一条,是保密。除了委托人,其他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要死。 “当然。”宇文渊微笑,拍了拍手。 门开了,三具尸体抬进来。正是铁笼中,被她锁住的三人。她看了一眼,转向宇文渊,轻笑:“殿下,还差一个呢。” 还差一个,吴寿。 “不错,是我疏忽。”宇文渊看向一旁,淡淡道,“小姐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吴寿立刻回答,一甩袖,滑出一把短剑,他手执短剑,看着她,“我叫吴寿,请小姐放心。”说完,手起剑落。 四个知情人,都死了。 她很满意,点头道:“洛王殿下,你也很爽快呢。既爽快又大方,我喜欢皇族委托人。” “小姐谬赞。”宇文渊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既如此,我静候佳音。” 她嫣然一笑,走了。 在走出门口时,身后,忽又响起声音:“皇叔有个侍女,叫风吟。她似乎已发觉,小姐并非一般侍女。” “多谢殿下提醒,我会处理。”她挥挥手,扬长而去。 第25章 追魂千金 第26章 痴心可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章 痴心可怜 外面,天已黑。 四下无人,楚卿飞掠而起,几个起落,已回到佚王府。她像一片落叶,无声飘下,落入夫人馆的小院。 院子里,宇文初居然在。 “公主去哪了?让我好等。”他看着她,很幽怨,像个弃妇一般。 她白他一眼,丢下一句话,径自进屋去了。 “宇文渊动手了。”她说。 虽然,早知洛王会动手,但没想到这么快。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令她意外,几乎措手不及。 显然,宇文初也有点意外。 “我那皇侄,还真心急。”他一笑,跟她进屋。 “公主没伤到吧?”还没进去,他就关心地问。 “有话直说,别总拿我当幌子。”她坐下,伸手去倒茶。这人大概伪装久了,对谁都这德性,明知她深谙他的本性,却仍嬉笑殷勤。 对面探过一只手,抢在她前头,斟上一杯茶,递到跟前。他看着她,似乎很委屈:“我对公主,出于真心诚意,怎么说是幌子?” “既如此,我很荣幸。”她不与他多缠,话一转,直入主题,“洛王这次动手,是想查明我的身份。” “他这一次,真让我意外。能这么快怀疑上你,他的本事见长呢。” 那是因为,风吟漏了风。但她没提这个,淡淡道:“殿下的对手,总不会太差。” 他点头,问:“公主怎么说?” “我告诉他,我是方千金。” 他一愕:“追魂千金?” “对。” “江湖中,有两大神秘人物。冒充他们,确实难以查证,好办法。”他失笑,转而,又有些担忧,“公主殿下,此事万一泄露,被真正的方千金知道,怕不好善后。” “这一点,不用担心。”她喝着茶,竟很淡定,很笃定。 “真的不用?” “绝对不用。” 他一挑眉,静静地看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可她容色如水,寂然无波,好像真的不担心,完全不担心。 “我知道了。”忽然,他轻笑,眼底有一抹光,很微妙,很激赏,“原来,追魂千金就是你。” 谁会想到,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竟是陈国的暗部公主? 方千金很神秘,她接触的,都是最神秘的委托,最隐秘的讯息,而这些情报,让暗部如虎添翼。 暗部很强大,别人做不到的,暗部能做到,这让方千金无所不能,也越发神秘。 方千金和暗部,互为助益。这是一步妙棋,很高妙,很有用,让人绝想不到。连他也没想到,楚卿却做到了。有这样的人执掌运作,陈国暗部能不强大? 他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我很庆幸,公主与我是友非敌。”他长叹,忽然凑过来,一脸好奇,“追魂千金是你,那夺命公子是谁?” 她不理他,垂眸喝茶。 “啊!我知道了,也是你。” “不是。” “不是你,也是你的人。”他一口咬定,开始瞎猜,“啊……不会是陆韶吧?” 她抬眼,瞪着他。 “好,好,我不说了。”他立刻打住,回到正题,“既然,洛王认为你是方千金,那他有何打算?让你杀我?” “很遗憾,他没这么做。”她摇摇头,似乎真的惋惜,“他没让我杀你,只要你的情报。看来,洛王想亲自动手,让你万劫不复。” “好侄儿,可真贴心。”他笑了。 “这么贴心,殿下总该回馈。”她起身,走向屏风,“若不给个像样的情报,洛王会失望的。” “当然,我一定尽力。”他笑吟吟,看她转过屏风,悠悠道,“公主亲自出马,事情果然轻松。请放心安歇,我会留在外面,为公主值夜。” 她没理他,径自走向兰床。 轻松么? 其实不然。当时,其实很危险。她的确中了毒,的确昏过去,但在醒来后,毒已经解了。因为她有解药,一直藏在口中。 自从离开陈国,南姑为防意外,特别为她做了这个——极小的解药囊。杀手的习惯,是牙内藏个毒囊,以备自尽之用。而她的牙内,藏的是药囊,以备应对危机。 南姑配的解药,只要不是罕见奇毒,都可化解。在中毒的那一刻,她已咬破药囊,果然起效。她不由感激,若没有南姑,她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南姑现在陈国,是否找到显儿?境况会怎样呢?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又想起了风吟。 风吟果然特别。 为了掩饰,宇文初夜宿夫人馆,却仍被风吟发觉不对。这个侍女,真正心细如发,就像宇文初说的,让暗部也汗颜。令她越发欣赏了。 可惜,这一点很危险。 对自己来说,很危险;对风吟来说,更危险。不能让宇文初知道,否则,风吟必死。她觉得,她该先去试探一下,想个办法解决,不危及自己,不伤及风吟。 外面,宇文初也在想风吟。 那一日,宇文渊造访,在花园见了风吟。这个他知道,但没在意。看来,他太大意了。宇文渊会怀疑楚卿,还怀疑这么快,个中缘由,一定出在风吟身上。 风吟那丫头,居然如此细心。连他夜宿夫人馆,故意掩饰,都没骗过她的眼。这么明察秋毫,真是麻烦中的麻烦。 三年了,看来留她太久了。 翌晨,楚卿起来时,宇文初已离开。她略一梳洗,来到前院,很多侍女都在那里。 “风吟姐姐呢?”她问。 侍女们看着她,眼神有些怪,像促狭,又像揶揄,意味不明。 “殿下唤风吟,去了卧房。”一个侍女说。其它侍女都看她,吃吃偷笑。她住夫人馆,殿下一早才离开,就又叫别的侍女,可见,殿下对她不满意。 她脸色一变,转身就走。身后,侍女们隐约在笑:这个新来的,醋劲儿还真大。 卧房内。 宇文初斜倚榻上,风吟跪在一边,轻轻给他捶腿。 他伸出手,抚摸那张小脸。脸如芙蓉,娇嫩,温软,十分可人。他嘴角微扬,问:“小风,你在此多久了?” “回殿下,三年两个月又七天。”风吟抬起脸,笑容甜甜。 “记性真好。”他轻笑,手指向下滑,滑到她的颈上。她像只小猫,跪在他脚边,任由抚摸,很乖很温顺。 她一直都这么乖,才让他觉得,她不会是麻烦。可惜……他轻叹,手指在她颈间,流连不去。 “小风,我会想你的。” “嗯?”她没懂。只是觉得,殿下似乎太用力了,她有点痛。 砰—— 门开了,像是被撞开。 风吟吓了一跳。在这里,谁敢这样大胆?这是殿下的卧房,谁敢闯进来?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更吓了一跳。这个大胆的人,竟是青葵。 楚卿已走进来,站在榻前。 “风吟,你出去。”她冷冷说。风吟愣住,看看她,又看看殿下,没有动。 宇文初笑了,懒洋洋道:“青青,这是我的事。” “别人我不管,但是她不行。”她看着他,毫不退让。 “为什么?” “这你不必问。总之,她不行,这个我坚持。” “如果,我也坚持呢?” “我会离开夫人馆。” 他蹙眉,不由站起来,看着她道:“青青,一念之仁,你会后悔。” 她一哂,学他说话:“殿下,这是我的事。” 他叹口气,终于,走出了卧房。 房内静了。两个女子对面而立,都在看对方。 楚卿没说话,走到椅子旁,坐下来。风吟却没动,只是静静看她,一直看她,而后,忽然跪下了,朝她一拜。 “为何拜我?”她问。 “难道不该么?”风吟抬起头,微笑,笑中有丝苦涩。 就在刚才,她明白了一件事,青葵与她不一样,与她们都不一样。因为在刚才,青葵露出的气势,就与殿下一样。能有如此气势的,绝不会是侍女。青葵非常人,是一个与殿下比肩而立、平起平坐的人。 “虽然,我不清楚状况。”风吟微笑着,柔柔道,“但我能明白,你是为我好。” 唉……楚卿不由暗叹。这样聪慧,这样温顺,这样一个女孩,怎不让人怜惜? “起来吧。” 风吟却摇摇头,仍跪在地上,看着她轻声说:“我一定犯了错,触怒了殿下。可我太愚钝,竟不知错在哪儿,恳请姑娘示下。” 她默然。 风吟是个局外人,很多事,无法示下,也不能示下。 她看着风吟,良久,只说了一句:“关于佚王,无论他的任何事,只要你知道了,都必须烂在心里,永远烂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任何人,也包括他。” 风吟睁大眼,似乎惊住了。慢慢的,神色才缓下来。 “我懂了,多谢姑娘。”风吟再拜,抬起头时,容色已很平静,“殿下本该杀了我,是姑娘留下我的命,我会珍惜,会记住。只是,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以后,我不会说任何事。但万一有人威逼,我怕我会屈服。我只是个小侍女,很好对付的。”风吟自嘲一笑,轻轻道,“我知道,姑娘非常人,所以,想给姑娘要个东西。” “什么东西?” “听人说,杀手会藏毒在嘴里,万一被抓,就咬毒自尽。那种东西,姑娘可有么?” 她一惊。 “我想要一个。”风吟看着她,声音温柔,却无比坚定,“有了那个,我就再不担心。殿下的事,姑娘的事,都会烂在我心里,永远烂在我心里。” “你……”她看着风吟,想说些话,却偏不知说什么好,终于,她点了点头,“好,我会给你。” “谢姑娘。”风吟低头,第三次拜谢。 她却不再看她,站起身,走向房门。出门前,她忽然回头,问:“佚王是个无情人,你这样对他,值么?” “不值么?”风吟看着她,反问,“姑娘在此,不是为了殿下?” “不是。” “哦……”风吟点头,微微一笑,温柔地道,“姑娘,你既不是,自不能懂。就算我再解释,你也不会懂的。” 她一愣,默然片刻,转身离开了。 第26章 痴心可怜 第27章 太平风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章 太平风波 卫都的南郊有一座庙,叫太平寺。 寺里香火惨淡,没什么香油钱,空占一大块地皮。住持是个中年人,每每为了弄钱,急得两眼发绿。 直到去年,住持发了狠,将偌大的寺院,租给个客商。 客商叫刘大同,很有钱,不知做的什么买卖。自从他租下后院,住持的眼就再没绿过了。每月的租金,又多又及时。住持侍奉他,比侍奉佛祖还勤快。 可偏偏,刘大同不喜与人攀谈,随从几个护卫,不许任何人进后院。只有前来送货提货的,才放进去。 这么不近人,也能做买卖?住持一直很纳闷。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佛门中人灵台清净,有钱在手,好奇心算个什么东西! 这几天,进出后院的人变多。住持明白,又一拨儿买卖开始忙了。而此时,距南郊几十里的都城,也有人开始忙了。 洛王府中,书房门紧闭,连窗户都没开。 “你没看错?”宇文渊不由站起,盯着对面的人,神色很凝重。 “回殿下,绝对没错。” 宇文渊眯起了眼。看来,情报是真的,这真是太好了!他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离开了椅子,在房内来回踱步。 “殿下……” 他一摆手,打断了属下的话。他现在要安静,要冷静,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行动。这样一个大机会,绝不容半点差错。 他来回走动,越走越快,忽然,他停下来说:“召集人手,不要多,只要最精干的。盯紧太平寺,一定拿到证据!切忌打草惊蛇!” “是!” 属下走了。宇文渊迅速来到后院,敲开秋残阳的门。 “秋老先生,机会来了!”他两眼闪着光,甚至无法安心落座,一口气说出刚得到的消息。 顿时,秋残阳的老眼也发了光。 “殿下,此事非同一般,可确实么?”他仍很自控,并没太过激动。 “千真万确,我的人已亲眼证实。在太平寺中进出的,是郢国人。”宇文渊点头,接着又说,“兹事体大,我已派人再去,务必拿到切实证据!” “很好,很好……”秋残阳笑了,轻捻着胡须,“佚王野心太大,竟暗中与郢国往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他自作孽,怪不了谁。” 宇文渊很兴奋,刚坐下,又站起来。此刻,他的心情太微妙,仿佛自己是一只猎豹,在苦苦伺机许久后,终于看见了猎物的身影,这种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殿下,越到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秋残阳看着他,缓缓道,“对决的最后一刻,往往是胜负的关键。” “我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点头说,“秋老放心,这绝命一击,我不会稳不住的。” 夜深沉。 太平寺外,有一辆大马车。 马车装得满满,大箱小箱都封着,一个车夫正拿了绳,将箱子绑在一起。旁边,两个客商打扮的人,一直很警戒。 三天了,这是第六批货。虽然,这条线很稳妥,没出过任何纰漏,但他们丝毫不敢大意。这儿离卫都太近,身为潜入卫国的郢国人,实在没有安全感。 “出发。”最后一个绳结刚打好,他们就下令。夜长梦多,越快运走越好。 马车离开了。 六个黑影忽然出现,望一眼远去的马车,互相打个手势,暗暗跟上。 太平寺内,刘大同坐在房里,低头算账。 这是一本普通的账,任谁看来,都没什么特别,除了他和他的主子。这一次的买卖很成功,比上次又多赚一成。 他合上账本,满意地微笑。 主子一向谨慎,数次买卖无一纰漏。而且,自从去年落脚于此,就更安全了。偏僻的寺庙,厉害的护卫,简直高枕无忧。起码,他是这样认为。 “陈七,给我打桶水来。”他叫道。 没人回应。 他不由皱起眉。陈七应该就在门外,应该马上回答。他的几个护卫,轮流在门外值夜,今晚是陈七当值。 莫非方便去了,没听见?他站起身,推开了门。 门外很静,后院没有灯火,夜黑得瘆人。 他站在院中,又叫一声:“陈七!”这一次,声音很大,就算是在方便,也能听见了。可是,依旧没人回应。 他心上一紧,接连叫了几个名字:“赵飞!王庆!孙九!” 没有任何反应。院子黑沉,死寂。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直退入房内,砰地一声关上门。出事了!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拿账本。 可一回头,他惊住了。 房里有个人。黑色大氅,黑纱斗笠,浑身上下都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只手,白得晶莹如玉。而这只手中,正捏着他的账本。 刘大同的脸发青。他刚才就在外面,竟不知这人何时进来的。 “你是谁?”他问。 对方不说话。 “谁派你来的?”他又问。 还是没回答。 刘大同的手心满是冷汗。看来,自己凶多吉少。他一咬牙,猛地挥手,七八枚飞镖打出。这是他的全部,这一出手,便是孤注一掷。 飞镖脱手的瞬间,他疾转身,冲出了房门。账本丢了,不能连命也丢了。 可惜,刚冲出一步,他就感觉后脑一疼,接着,像块烂泥瘫在地上。 后院又沉入死寂。 这位神秘客商和他的几个护卫,一下都消失无踪,连东西也不见了。而这一切的发生,竟没任何人知道。 十几里外,马车还在赶路。夜更深,连车夫都倦了,两个客商却很精神。 “老五,关卡那边,都打点好了?”一个客商问。 “三哥放心,那人手眼通天,早已安排妥当。何况,这又不是第一遭。”另一个客商说。 三哥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这次他总有丝不安。 马车进入一片林子。黑夜里,林内越发的暗,对面都看不清人。林木很茂盛,枝条乱蓬蓬的,到处伸展。 一条枝叶横出,扫到老五的脸。他伸手去拨,却忽觉微风飒然,卷起扑面的杀气。 杀气如潮,偷袭刹那间发动。 车夫被打翻。老五一手虚抬,不及去抽兵刃,慌忙往后一仰,躲过劈来的刀。身边,三哥已与人交上了手。 来人有六个。老五心里大急,六对二,形势不言而喻。 “老五,走!”三哥冲他喊。 他明白三哥的意思。货丢了没关系,如果他们被抓,麻烦就大了。他咬紧牙,奋力反击。对方越攻越紧,却都不下杀手,显然想生擒他们。 “走!”三哥又喊一声,朝他这边冲来,挥刀挡开两个对手。 他压力一轻,飞身跃起。在半空中,他回头一顾。只见三哥中了几剑,浑身浴血,还在死命拼杀,眼看不行了。 他大叫:“三……”话出口就断了,他忽地一震,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胸口。顿时,他真气一滞,昏过去。 六个人迅速围上。 “死了没?”一个人问。 “没有。”另一个俯下身,探了探说,“这个活的和那个快死的,一并带回去。” 第27章 太平风波 第28章 人算天算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章 人算天算 刘大同在一阵刺鼻的辛辣中醒来。 他连打几个喷嚏,才缓过了神。入目一点烛光,还有一张桌案,原来,自己还活着。他立刻瞪大眼,四下张望。 这里不是牢房,是一间很好的房。桌似乎是紫檀的,地面很光润,连帷幔也用织锦,流苏缀了明珠,炉内是龙涎香……一切都奢华无比。若非旁边有个灰衣人,正冷眼盯着他,他真会以为做梦。 他又看了看自己。没受伤,没被绑,连衣服都齐整。这可真诡异,他紧张极了,但仍旧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旁边那个灰衣人,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他。他一向很识时务,绝不会做蠢事。 门开了,似乎走进一个人。 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看。直到有个声音说:“抬起头来。” 这声音有点熟,他一定听过。于是,他战兢兢地抬头,顿时,吓得扑通跪倒。 “佚……佚王殿下……”他脸都白了。 宇文初看着他,却笑了。 同样的深夜,宇文渊也没睡,也在看着别人,一个垂死的人和一个昏迷的人。垂死的身中数剑,奄奄一息。昏迷的绑在柱子上,仍没有醒。 “弄醒他。”宇文渊说。 冷水当头,老五一个激灵,醒了。一转眼,就看见三哥。三哥被扔在地上,血肉翻出,像一条烂鱼,只剩下一口气。 老五红了眼,疯了一般乱挣,嘴被塞住,发出呜呜的闷声。 “我知道,你是郢人。”宇文渊看着他,冷笑,“郢人来我卫国,图谋不轨,这下场已很好了。”说着,他一伸手,取过旁边的长布包,丢在地上。 叮当! 布包散开,散落一地兵器。有箭,有枪头,有匕首,还有一些别的,但每一个的上面都镌着相同的图案:一只虎头。 虎头徽,这是由卫国的军器监所制,收藏于府库中,配发给卫军用的兵器。 “你一介敌探,如何能潜入府库,盗取如此多的兵器?”宇文渊站起来,慢慢走近他,“你有内应,我知道。内应是谁,我也知道。如果你愿作证,我可保你们不死。” 老五狠瞪着他。 “你放心,我不打诳语。只要你说了,我就给他治伤。如果你不说……”宇文渊忽然轻笑,挥了挥手。 一个下属上前,拿一把匕首,往三哥身上一划。 顿时,一片肉被割下来,鲜血直冒。三哥抽搐着,发出垂死的呻吟。 老五目眦欲裂,像一头困兽,不停挣扎。 “你何必逼我?”宇文渊盯住他,叹道,“你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让你做个证,就可以保住你俩。难道,你忍心看他变成碎肉,零落异国?” 老五的泪涌出。 从小到大,三哥对他最好,他不能眼看三哥受这种苦,哪怕让他死一万次。 “如何?你答不答应?” 他流着泪,终于点了点头。宇文渊很满意,亲自取出他口中的布。 “太平寺,是你们的接头地?” “是。” “接头人是谁?” “刘大同。他伪装成客商,租住寺里。” “他是佚王的心腹?” 佚王?老五一愣,什么佚王? 见他不出声,宇文渊心急,又追问一次:“是不是每次接头,都由他代表佚王?” 佚王……老五忽然明白了,也忽然安心了。原来,对方说的是别人。那他担心什么?不过是作伪证,又不涉及真正的幕后,还能救三哥一命,他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立刻开口:“……” 一个‘是’字还没说出,他忽然颤了下。心上一疼,像有什么扎入心尖,很疼很难受。他的脸开始扭曲,张大嘴发不出声。 “说啊!说啊!”宇文渊急了,一掌打在他脸上。顿时,他的脸歪过一边,动也不动了。 属下急忙上前,伸手去探。 “殿下,他死了。” 宇文渊大惊。这太奇怪!这人没受什么伤,刚才还很精神,怎么说死就死了? 他恨恨一拂袖。 马上就要问到关键,偏偏天不助他!他气得在房内来回走,越走越气。忽然,他大声吩咐:“来人!带上人手,随我去太平寺!” 刘大同还在,只要抓了姓刘的,更加铁证如山。这一次,他要亲自前去,亲自看着尘埃落定。 天色尚未破晓。 洛王府外,精锐人手待命。宇文渊飞身上马,一挥手,众人立刻出发。 城门快开了,他要第一个赶过去,活捉刘大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让人动太平寺。夜间发生的一切,隐秘而迅速,趁消息还没外泄,他要抓住这个先机,一举制胜! 他策马飞驰,在路过昌平街时,忽地心念微动。 “先停一下!”他对属下说。随后,他一骑直奔王氏旧宅。 这一整件事,他计算很细密,每一步都谨慎,本不该有任何意外。然而,老五还是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就像上天有意捉弄,摆了他一道儿。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么? 既如此,那他很想知道,上天在打什么算盘。 王氏旧宅大门紧闭,这个时间,人还都在睡觉。宇文渊破门直入,直奔陆韶的厢房。这太失礼,但他顾不得了。他必须知道,他是不是在和上天较劲。 门一开,房内空空,陆韶居然不在。 “陆先生?陆先生?”他边叫着,边去书案旁,提笔在纸上写下个字。拿起纸,又冲出房外。 内院的仆役们被惊醒,已赶了过来,看见他,都吓一跳。 “陆先生呢?”他劈头就问。 “回殿下,陆先生昨日去竹林了,晚上没回来。” 他一愣。难道真是天意?这个时候,陆韶竟也不在!他忽然一挥手,那张纸落地。他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不管了!总之他要赢!必须赢!哪怕真是天意,他也要一力回天! 第28章 人算天算 第29章 螳螂捕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章 螳螂捕蝉 天色破晓,都城大门缓缓开启。一队人率先出了城门,直奔南郊方向。当晨光普照大地时,他们已经离城很远了。 此刻,洛王府的人才刚要忙。洒扫,备膳,开始一天的事务。对他们来说,刚过去的那个深夜,与以往任何一夜并无不同。洛王深夜离开,他们并不清楚,至于离开的原因,就更不清楚了。 清楚整件事的,王府内只有一人,秋残阳。而现在,他正在房里,心中隐约不安。 殿下亲往太平寺,此举他本不赞成。无奈殿下对这件事,实在太重视了,就连他也无法劝服。殿下已离开一个时辰,他的不安也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大。 叩叩——房外,有人敲门。 “谁?”他问。会来他这里的,除了殿下,就只有送饭的仆人。而他刚用过早饭,这敲门的会是谁? “秋老先生,小人钱参。” 王府总管?秋残阳有点意外,立刻开了门:“钱总管,何事劳驾?” “秋老先生,外面有客求见殿下,秋老可知殿下去了何处?”钱参站在门外,赔着笑。殿下不在时,急事就找秋老先生。这是殿下吩咐过的,虽然,他对此有些不满。 “什么客人?” “陆先生。” “白衣神术?” “是。” 秋残阳沉吟了。这么早,陆韶来做什么?而且,偏巧在这个时候。 “他有什么事?” “他没说,只说求见殿下。我回说殿下不在,陆先生似乎有点着急,执意问去了哪里。小人不知道,才来打扰秋老。” 秋残阳不由一惊。白衣神术会着急,莫非出了什么事?他捻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说:“钱总管,麻烦带我去见他。” 花厅内,陆韶也在踱步。 钱总管去了一会儿,仍不见回来。洛王的去向,难道府中没人知道?不,一定有个人是知道的。他正在想,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灰白,身材也不高大,但一双老眼很有神,在那副苍老的外表下,似乎锋芒内敛。 “小老儿姓陈,是前任总管。”老人走过来,对他施礼,“殿下一早外出,不知何往。先生如有要事,可与小老儿说。” 陆韶看着他,没说话。 “先生放心,小老儿嘴很严。举凡殿下的事,我都可代传。”老人也看着他,一双老眼笑眯眯,“先生实在不信,那只好等殿下回来。” “那时怕已晚了。”陆韶忽然长叹,缓缓道,“陈老若知殿下的去向,请务必叫他返回,越快越好。” “为什么?” 陆韶没回答,从袖内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今日绝早,殿下曾来找我,我恰巧不在。殿下留了一个字,便离开了。”他看着那张纸,上面有个‘定’字。 老人也在看那个字,问:“此字如何?” “此字不吉。” “怎么说?” “定,安也。此字从‘宀’从‘正’,‘宀’为屋宇,只有‘正’在‘宀’下,才得安定。殿下此字,写得草率,‘正’字直欲出‘宀’,大有不吉之势。”陆韶轻摇头,惋惜道,“我早上返回,一见此字立刻赶来。不料还是晚了,殿下竟已离开。” 老人听了,不由盯住他,问:“‘正’字出‘宀’,会如何不吉?” “殿下去做什么?” “找人。” “这更糟糕。‘正’字出‘宀’而从‘人’,就成了‘佂’字。佂,惊慌也。怕会六神无主,慌乱失措。出‘宀’只是不吉之势,从‘人’则成大凶之兆。” 几句话,秋残阳心下大震。 莫非,殿下当真去不得?之前他虽觉不安,却还不十分担心。毕竟,殿下带的人手是精锐,应付一切绰绰有余。可如今,他不确定了。 万一……这是个陷阱呢?佚王心机深沉,这么多年都没失误,这破天荒的一次,失误竟这么大?虽说证据昭昭,但那如是精心布置的呢?殿下岂非自投罗网! 他越想越不安。陆韶的几句话,就像一个拨子,正拨上他心头最细的那根弦。 “多谢先生登门提点。”他收起那张纸,又施一礼,“小老儿有些俗务,先行告退。先生请暂歇,下人们随时伺候。” 他说完便走。殿下去了这么久,想必已快到了。为防意外,这次他要亲自出马,赶往那里看看。 洛王府的后门,一骑飞驰而出。秋残阳劲装斗笠,策马直奔南郊。 朝阳下,卫都渐渐苏醒,街上的人也多了。他避开繁华的大街,在僻静小路上疾驰,很快出了城门。 城外人烟稀少,他绕过官道不走,直奔入一大片密林。多年的暗卫习惯,让他优先选择隐蔽的捷径。 密林幽深,枝叶交错繁复,密匝匝遮住了晨光。乍一进入,感觉忽然暗下来,似与外头两个天地。林外虽已天光晓,林内仍旧夜未央。 秋残阳加紧催马。 马蹄得得急促,震碎了宁谧的空气。本来这个时候,这里也不会有人。可忽然,他皱了下眉。 林内有琴声。 琴声飘渺,像从远处被风送来,亦真亦幻,说不出的动听。这种时辰,这种地方,什么人在抚琴? 他立刻警戒。任何的不寻常,总会伴随意外发生。他放缓了马,全身神经已绷紧,细细辨别声音的方位。 可他居然辨不出来。 琴声悠悠,似乎化入空气,与空气成了一体,完全没有方位。风轻送,琴声就从轻风中来;枝叶动,琴声就从枝叶间来;草簌簌,琴声就从草丛里来;似乎连他每一次呼吸,琴声也从他的呼吸中来。 琴声已成空气,无所不在,而他整个人都在琴声中。 秋残阳大凛。 真气在体内凝聚,他飞身下马,站立地上不动,双掌半开半阖,已成御敌的姿态。 仿佛感到了他的对抗,琴声陡变,忽然化作千军万马,杀气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向他席卷而来。 他的衣衫瞬间鼓胀,像个膨起的气球,真气流转在身周,抵挡一**压来的琴声。两股气流摩擦着、碰撞着,在他方圆几步内,长草树叶都被绞碎,乱纷纷漫天飞舞。 嗤—— 外衫划出了口子,一道,两道……他眯起眼,猛地催动更多真气。可这时,琴声却停了。对抗的力量突然消失,顿时让他无从着力,真气不由一泄。好似全力击出一拳,却击在空里,反而闪了个趔趄。 内息被打乱,他赶紧收力调气。不料,还没等他稳下,四柄利剑已到眼前。四个人,四柄剑,乘虚而入,寒光一闪直奔要害。 仓促间,他出手迎敌。 来的都是高手,而他刚消耗了许多真气,内息尚未平稳。四对一,他很快处于下风。偏在这个时候,琴声又起。 这一次,琴声不再磅礴,反似一根极细的线,直穿入他的耳膜,震得他头脑嗡嗡,连眼都花了。 嘭!他中了一掌,被打飞出去,直撞上后面的树,跌落在地。四个人赶过来,制住他的大穴。他躺在地上,模糊中看见一个人,从林深处走出。 那是一个少女,左手拄一根青竹,右手抱一把琴,慢慢走来。旁边,有一人迎上去,扶她离开了。由始至终,她也没往这边看一眼,两眼空茫茫的,似乎看不见东西。 随后,他眼前一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树林又静下来。外面,太阳已高照,强光穿透枝叶间隙,直入林内,照着一片空地,再无半点人迹。 佚王府,夫人馆。 一方楸枰上,河洛纵横,黑白二子交错,各自隐藏杀机。宇文初凝视棋局,沉吟了半晌,落下一颗白子。 “殿下每一步,都谨慎得吓人。”楚卿笑笑,落下一颗黑子。 “不敢不慎。”宇文初抬眼,看着她苦笑,“公主殿下,你杀机如此凌厉,我若不慎怕早死了。” “可我怎么觉得,这是在惑敌呢?”她也抬起眼,似笑非笑,“形似谨慎,其实一步十算,早已稳操胜局,只是在等时机而已。” “公主过奖。”他笑嘻嘻,悠悠道,“时机是个妙物,稍纵即逝,我们不都在等么?” 楚卿微微一哂,垂眸观棋。 他也垂下眼,落子间,忽然又说:“今早我收到情报,洛王活捉的那个郢人,果然死了。”说着,他看向她,好奇道:“公主怎知他寅时必死?” “因为,我送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搜魂针。”她眼也不眨,淡淡说,“在他要逃时,一根搜魂针已打入他体内。这针会随血流入心,两个时辰,足以扎进他的心脏。” “好手段。如此一来,死得看不出迹象,很高明。”他轻叹,一停又问,“可他死得莫名,洛王不免奇怪,会否就此发现?” “你说呢?”她横他一眼,没有好气,“郢人死在洛王府,洛王会怎样?将他开膛破肚,挖出心来,剖开看看?” 他苦笑:“这个……只怕不会。” 她哼了声,不再说话。他摸摸鼻子,也不敢再说什么。 安静中,只有落子轻响。 他忽然道:“洛王的那位军师,公主要如何处置?” “殿下,你问多了。”她一挑眉,轻哂,“你设这一局,只为除去那人。如今,他已被我掌握,无法再助洛王。殿下目的既已达到,何必多问我的事?” “唔,我失言了,公主恕罪。”他笑眯眯赔礼。 她没理会,继续这一局棋。 她与他之间,亦如这棋局,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各怀心机。 第29章 螳螂捕蝉 第30章 败军之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0章 败军之将 清晨,太平寺内静悄悄。 几个僧人还没起,寺门也关着。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已被人包围。 太平寺外,宇文渊正在指挥。 此处很偏僻,没什么地利优势,伏击的成功性不大,何况,他也失去了等的耐心。他的人已分别潜入,去打探情况。 寺门被打开,里面有人招手。 他立刻走入。 “殿下,客商就住后院。”手下低声回禀。 “僧人呢?” “一共六个,都已制服。” “没打草惊蛇?” “没有。” 他点点头,一挥手,众人悄然接近后院。后院果然很静。几间厢房门紧闭,似乎人还在睡。 几名手下分别靠近,在门边伏定,回头看向他。他微微眯眼,无声发出口令:动手! 刹那间,所有房门被破开,手下急冲进去。立时,房内响起惨叫,惨叫此起彼伏,竟像好些人一起发出。 宇文渊大惊,疾奔过去看。 “殿下小心!” 眼前一花,他被手下扑倒,倒在地上滚出很远。一根弩箭呼啸,夹带了强劲的风,从他头上飞过,咄一声插入地面,箭尾犹自打着颤。 “殿下快走!有埋伏!”手下护着他,往外就走。 他却猛地甩开,反冲向厢房。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就算中了埋伏,他也要亲眼看见! 厢房已安静了。 地上有血,是他手下的血。死的伤的,都是他的人。除此之外,房内再无别人,只有一排空了的机关弩,箭都已发出,正插在手下的身上,还有一支几乎插在他身上。 他死盯着房内,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殿下……” “把僧人都带来!”他狠狠说,几乎咬碎了牙。 六个僧人来到,一见这般局面,吓得腿都软了,仆在地上不停磕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噗—— 一股血喷出,一颗脑袋掉落。圆圆光光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宇文渊提着刀,刀尖还在滴血。他缓缓走过僧人面前,挨个看他们。 僧人都吓傻了。 “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他目露凶光,阴森森地说,“少答一句,死!多答一句,死!错答一句,死!” 僧人张着嘴,拼命点头。 他抬起刀,指向其中一人:“住在后院的,一共几人?” “……五……五人。” “为首的叫什么?” “刘……大同……” “他人呢?” “不……不知……” 噗——又一颗脑袋落地。 “刘大同呢?” 没人出声。他们不知道,但不知道会死,他们不想死。 噗噗——又两颗落地,地上已有四颗脑袋。扑通!旁边一个僧人仆倒,两眼上翻,竟吓死了。眨眼间,还活着的只有住持。 住持都快晕了。 “刘……大同……昨晚还在,许是……半夜走……”他嘶哑着,还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然后,他看见了血,自己喷出的血。 呛啷!刀丢在血泊中,宇文渊大步离开,头也没回。他败了,稳操胜券居然败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刘大同跑了,却留下一个陷阱,想让他死么?好,很好!他倒要看看谁先死! 马长嘶,他飞身上马,狠狠挥鞭,几乎将马抽出血。他刚杀了六个人,但并没令他解恨,反而更想杀人。 手下还在寺内,有死有伤,可他理也不理。都是些废物!办事不力,就该去死!现在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死! 他发狠地鞭马。 马一路狂奔,一路滴血。这匹千里良驹,几乎被他抽死。马奔入昌平街,远远的,他似乎听见琴声。 琴声清凌凌,像一块寒冰,陡然当头落下,直落入他心底,他不由一个激灵。这声音似有生命,冰冷而幽静,就在他心内徘徊。 顿时,怒火淡了,戾气淡了,他的杀意也淡了。当经过旧宅大门,奔出昌平街后,他已恢复平静,与平常一样。 马如风驰过。旧宅内,琴心唇角微扬。 方才一曲清心咒,清了洛王的心魔。等他见到陆先生时,已不难对付了。 洛王府。 殿下回来了,众人看见,都吓一大跳。 殿下神色颓丧、疲惫,衣摆上点点的红渍,像溅了血。而他最爱的那匹马,已鞭痕累累,倒在地上悲鸣。 “殿下!出了何事?”钱参吓坏了,上前急问。 宇文渊只摆摆手,似无力说话,半天,才一声低叹:“派人去南郊。太平寺内,我的人有伤亡,伤的带回医治,死的全都厚葬。还有这匹马,要好生调养。” 说完,他慢慢向里走。脚步很慢,很重。 “是,殿下。”钱参目送他,小心地又说一句,“殿下,陆先生来了。” 他停住,回头问:“几时来的?” “一大早。” “现在呢?” “还在花厅。” 他听了,立刻奔向花厅,动作已快了许多。花厅内,陆韶正在喝茶,看见他进来,也吃一惊。 “殿下。”陆韶起身迎上,仔细地打量他,却没说什么。 他不由长叹,颓然坐入椅子,不言不语许久,才自嘲地一哂:“我这番失态失礼,让先生见笑了。” 然而,陆韶并没笑,反对他深施一礼,竟十分自责:“黎明时,殿下曾来找我,彼时我若在,殿下不致有今日之失。过错在我,请殿下恕罪。” 宇文渊一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因为殿下写的那个字,定。”陆韶轻叹,将早上说过的话,又说给他听。 宇文渊默默听完,出神了半晌,一时滋味莫名。陆韶句句都言中,他还能再说什么?此情此景,他已无话可说。 他没话说,陆韶却又说了:“我怕殿下有失,特来相告,还是晚了一步,只好转告刘老总管。” “刘老总管?”他愕然,问,“哪来的刘老总管?” 这下,陆韶也愕然了,蹙眉说:“是一位老人,自称前任总管。他说,殿下的任何事情,都可由他代传。” 宇文渊了悟。 是秋残阳,他居然主动出面,会见白衣神术。想必他听了这番话,一定很震惊,很担心,说不定会赶去太平寺,将自己截回来。 他想着想着,猛然间一惊,也不及知会陆韶,起身直奔后院厢房。 厢房没人。秋残阳果然不在。 他又奔出来,揪住一个洒扫小厮,问:“秋老先生呢?” “不知……” 没等听完,他已放开那小厮,转奔向马厩。 马厩少了一匹马。 “谁用了马?”他问马厩主管。 “回殿下,是秋老先生。” “什么时候?” “今儿早饭后,约莫辰时。” 辰时……看来听陆韶一说,就即刻走了。 他立在马厩前,抚额长叹。太平寺有埋伏,别处未必没有,秋残阳这一去,怕也吉凶难料。 “殿下?”陆韶跟了过来,看着他,目光询问。 “陆先生,你今早所见之人,就是我的军师。”他无奈一笑,神色黯然,“如今,只怕他也与我一样,甚至更加堪忧。”说完,他忽然深深一礼,痛心道:“陆先生,我天资浅陋,一向所仰仗的,只有你和军师。眼下,军师已不在,今后我的许多俗务,怕要有扰先生了。请先生念我一心为国,不吝赐教。” 陆韶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而他长揖不起,执意等到答复。 终于,陆韶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宇文渊再揖,心中长舒口气。秋残阳这一去,不知能否回来,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即使没了秋残阳,幸好,他还有陆韶。 第30章 败军之将 第31章 暗之魔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1章 暗之魔障 此刻的秋残阳,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刚醒过来,眼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并没动弹,也没出声,仍低垂着头,假装在昏迷,只悄悄地感知周围。 周围空气阴凉,有点潮气,还有点霉气,多半是在地下,他正坐在椅上,而且没被绑,但浑身无力,软绵绵没一丝真气。 如果不是中毒,就是武功被废,不管是哪一样,情况都很糟糕。他正垂头思忖,该如何应对这种困境,这时,有人说话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已醒。” 听声音,说话的是个少女。之前在树林中,拄杖抱琴的也是个少女,莫非是她? 秋残阳缓缓抬头。 然而,对方又不说话了。 周围很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可惜,他没了内力,已无法辨别对方的呼吸,侦知对方的人数。 寂静持续着。 忽然,那少女笑了,悠悠道:“很好。不先动,不发问,不自乱阵脚。用心感知环境,推测判知对手,以不变应万变。秋残阳,你不愧曾任暗卫首领,这应对很好,非常好。” 秋残阳大惊。 她是谁?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名字,知道暗部的习惯,知道他此刻的打算……这样一个少女,她究竟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么?”少女问。 他不知道,可他也没回答。 少女似乎笑了笑,又说:“没关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什么。”说着,她的声音更近了:“我只想知道,你们在陈国,埋下多少暗部?他们如何联络?” 秋残阳越发惊疑。 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本以为,自己被抓,必是佚王暗中操作,想要挖出洛王的秘密。万没料到,竟是为了这个。 这少女是什么人?! 卫国、暗部、陈国、少女……当这些点连在一起,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唯一可能的答案。 他忽然也笑了,抬起头,一字字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端阳公主。” “不错,我是端阳公主。”楚卿看着他,缓缓道,“你既知我是谁,也该知道我的手段。对我来说,情报只分难与易,从来没有得不到。” 秋残阳大笑。 “公主殿下,你莫太自负。”他笑声忽止,冷冷道,“陈国暗部再厉害,也休想从我身上挖出情报。” “你也很自负。”楚卿微微一笑,轻叹,“身为暗部,都受过熬刑训练,你必是个中精英,这我完全相信。不过,你我都清楚,人总有极限。而比起**熬刑,精神崩溃更可怕。你说对么?秋老先生。” “公主这话,只能吓唬新人。”他冷笑。 楚卿点头:“新人的确好吓唬。秋老先生,你做暗卫几十年,见过一切大场面,当然吓不住。只可惜,我并不是在吓人。”说着,她忽然问:“你还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 秋残阳不作声。 “你当然记得。”她悠悠然,自顾往下说,“暗部中人,记性都很好。尤其对自己杀的人,记忆更深,就像刻入心尖,忘也忘不掉。连砍杀的部位、流血的多少、鲜血的温度、对方的惨叫,怨毒的眼神,一切细节都会牢记,止不住地回想。有时候,你越想忘记,就越去回想。这是一道魔障,是每个暗部中人的心魔。” 秋残阳默默听着,不由眼角抽搐。 楚卿看着他,笑了:“越是资深暗部,他的心魔越重。秋老先生,我十分好奇,你的心魔会是怎样?” 她的话音刚落,琴声已响起。幽幽地,轻轻地,如泣如诉。 秋残阳立时失色。 又是那个琴声,在树林中,他领教过一次。如今,他内力尽失,如何对抗琴音? 琴声低回,似在耳畔哭诉。渐渐地,哭诉成了惨呼、成了哀嚎、成了绝望的悲鸣。乱纷纷交织一起,化作无数的人,被他杀死的人。 他们满脸血污,肢体残破,却都死死盯住他,挥舞手臂缠住他,卷起地狱的阴风,哭嚎着扑过来,像一**巨浪,将他淹没殆尽。 “啊——” 他突然大叫,从椅子上摔落,倒在地下抽搐。 顿时,琴声急转,越发紧促了。一似夜叉鸣锣、鬼差敲鼓,声声都重击在他心上,搜魂夺魄。 那些人扯住他,用刀剑砍他,一刀、两刀、三刀……他身上血肉模糊,心肝脾连带肚肠,一起淌了出来。那些人扑上去,一阵乱吃乱咬。 “啊——” 他蜷缩着,颤抖着,痛苦地嘶叫。整个须发都在动,不停动,汗顺了须发滴落。蒙眼的黑布已湿透,泪像不受控制,汹涌而出,连鼻涕都流下来。 琴声一直继续。 他又哭又叫,似乎已癫狂。不知过了多久,他瘫在地上,像失去了灵魂,如同一块**的肉,只会大口喘气,连哭也哭不出了。 琴声已消失。 他呆呆瘫在地上,又听见那个声音,年轻、美妙,却无情到冷酷。 “秋老先生,地狱的样子如何?你可还想去么?” “……不……”嘴在哆嗦,开合了半天,只说出一个字,颤抖的字。此刻,他已不再是暗卫首领,只是一个老头,一个刚刚去过地狱,心神俱裂的老头。 “那你愿意说了?” “……我……说……”他艰难吐出字,嚎啕大哭。 楚卿长舒口气,走出了密道。至于记录问话,自有属下去做,她已不必逗留了。 密道外,阳光明媚。 她闭上眼,仰脸接受阳光。脸上很暖,身上很暖,可她心底依旧冰冷。像阴风从地狱来时,刮过了她的心,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留下一片阴暗。 她不由张开双臂,将脸仰得更高。似乎这样做,就能纳入阳光,驱散一切黑暗。尽管她知道,这样并没用。 可是,她还能怎样?身为暗部公主,她内心的魔障,不比任何人少。 “主上……”身后,响起声音。 她回过头:“小琴?” 琴心拄着青竹,立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小琴,你怎么了?”她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刚才的搜魂曲,让你消耗过多?” “没有,我还好。”琴心摇摇头,咬着唇,欲言又止。 “傻孩子,有话就说。”她笑笑。 “主上,我……我是不是很坏?”琴心低下头,嗫嗫道,“那个人在哭,又哭又叫的,一定很痛苦。可我居然没停,一直弹完。他那么痛苦,我还一直逼他,我真狠心,真冷酷,我……我……” “小琴!”楚卿一惊,立即打断她,双手握住她的肩,沉声道,“小琴,你要永远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命令,你没有任何错,更不须自责。” 琴心愣了下,茫然点头。 她轻叹,握紧那双小手,温柔地劝慰:“傻孩子,那个人的痛苦,与你无关。那是他自己的罪,他必须背负。” “他自己的?” “嗯。他杀过许多人,做过许多坏事。这是他的罪孽,他心知肚明。你什么也没做,是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才会这么痛苦。这是他的罪过,你不用自责。” 琴心点点头,又问一遍:“是他的罪过?不是我的?” “不是。”楚卿看着她,一字字说,“小琴,你是好姑娘,没杀过人,没害过人,你没有任何罪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嗯。” “好孩子,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琴心终于放心,慢慢地走了。 楚卿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小琴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本不该卷入她的。既已如此,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小琴。 成为一个暗部,并非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体会不来。心魔太可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应付。 小琴还小,她不想让一个孩子,过早体会这些。至于她自己……或许,她早已入魔。 她抬头,望向天空。天空纯净透明,没一丝阴暗。 “主上。”陆韶走过来,对她施礼,“秋残阳已招了。” 她点点头,说:“他虽是暗卫元老,但毕竟退隐,一些情报可能失效。必须严加筛选,找出对我们有用的。” “是。” 如今,楚煜把持了陈国。她无法亲自返回,联络陈国的暗部。而且,卫国这边形势紧张,她的人手抽撤不得,派人回去也不现实。 不如借力打力,利用潜伏陈国的卫人,不伤自己实力,还可避过楚煜的盯防。思及此,她不由泛起冷笑。她的那个好弟弟,不知现在怎样了。 第31章 暗之魔障 第32章 敲山震虎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章 敲山震虎 卫都,左相府。 江连天正在书房中,审阅送来的文书。身为左相,他一直很勤勉。清廉、耿直、敢担当,是别人对他的评价。甚至,还偷偷给他个外号,江无私。 这些他都知道,而且有点欣喜。青史留美名,是每个臣子的向往。他为政几十年,官居一品,将来卫国的史册上,正该有他一笔。 江无私,这三个字名垂青史,感觉一定很好。他想着想着,不由微笑。 “大人?”有人敲门。 听到这个声音,江连天皱起眉。是罗信?他来做什么? “进来。” 门开了,果然是罗信。 “你来做什么?”江连天看着他,十分不悦,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多少次,不是万不得已,不许来我这里!” 然而,罗信的回答令他吃惊:“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太平寺……被端了。” 哗啦!文书落一地。江连天几乎是跳起来的,连茶杯都打翻。他几步奔至门窗,往外张了张,挨个关紧上闩,随即又奔回来,盯住罗信,狠狠问:“怎么回事?!” “回大人,昨夜买家来提货,出清了最后一批。一切都很妥当,刘大同也这么说,可今儿一早,忽然就变天了。”罗信擦着汗,脸都吓白了,“我今早过去,太平寺没人了,没……活人了,只有死人。” “什么?!”江连天一听,脸也白了,“死的是谁?刘大同他们?” “不是,没有他们。”罗信摇摇头,心有余悸,“我去的时候,寺里正往外运死人。死的是六个僧人,还有一些黑衣人。等人走光了,我偷偷进去,只看见一地血。” “黑衣人?哪来的黑衣人?” “不……不知道。”罗信苦着脸,说,“看情形,像是黑衣人突袭,却中了机关。” “机关?哪来的机关?”江连天瞪起眼,头都晕了。 太平寺内,除了僧人,本该只有五个人,刘大同和他的护卫。可如今,该有的没有了,却有许多不该有的。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黑衣人?什么机关?刘大同呢?!他只觉得,脑子轰轰一片,连想都不会了。 “大人,兴许刘大同机警,发觉有人突袭,所以设下机关,自己跑了?”罗信说出他的猜测。 “放你娘的屁!刘大同会设机关?母猪都能上树了!”江连天急了,破口大骂。左相的身份架子,早抛到九霄云外。 他在房里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好?怎么好?!私联郢国人,偷售武器,是他最隐秘的买卖,他一直很谨慎,没任何人知道。可如今,他的买卖被端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那买家呢?走了么?”他忽然想起,急问。买家身份特殊,如果被抓,麻烦可大了。 “只怕还没走。”罗信白着脸,冷汗直流,“各个关口上,都有咱们的人,我已全问一遍,没人见过买家出去。” 嘭!江连天晃了晃,跌坐进椅子。 完了,真的完了。买家还在,武器也在,人证物证都在外漂着,万一被谁捞去,他就死了!还有刘大同,还有那本帐,全都不知所踪。 他坐着,想着,脸越来越白,简直像个死人脸。 “找,给我找!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他自言自语,不停重复。 “大人,找刘大同?” “找所有的!刘大同、护卫、帐本、买家、武器,只要有关的,全给我找回来!”他捶着椅手,狠狠道。 “是。”罗信领命。可是,要去哪里找?他真的不知道。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 “滚!”江连天大吼。这个时候,谁来给他添乱! 门外静了。过一小会儿,有人轻声说:“相爷,佚王殿下来了。” 佚王?江连天一愣,那个闲人来做什么?虽说是闲人,可他是当朝皇叔,就算他来拆相府,也没人敢叫他滚。 江连天叹口气,只好起身。 正厅内。 宇文初神清气爽,闲散悠然。这个闲人,气色一向很好。 他不禁嫉恨,走上去,深深施礼:“佚王殿下光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左相大人客气。”宇文初哈哈一笑,瞧着他,忽然问,“大人病了么?气色这么差,莫非害了疟疾?” 真好口彩。他更恨了,勉强堆起笑:“谢殿下关心。老臣虽老迈,还不至害那个病。”说着,他一抬手:“殿下请上座。” 二人刚落座。第一句话,宇文初就说:“今日有个大事,左相可听说么?” “什么大事?” “洛王捉了奸细。” “奸细?” “郢国人。” 江连天一惊,急忙问:“在哪儿捉的?” “好像在南郊,太平寺附近。”宇文初想了想,忽然凑近,十分神秘地说,“据闻,奸细还带了武器,一大车的武器!” “什……什么武器?” “卫国的武器。”宇文初凑得更近,更神秘了,“听人说,武器有虎头徽记,正是军器监所制,藏于府库,配发给卫军的武器!” 江连天呆了。 武器和买家,都落入洛王手中?这可怎么办?若是别的官员,自己还可插手。凭左相的身份地位,满朝门生,也许能暗中活动,将此事压下。 可洛王……他是皇子,他买谁的帐! 想要的消息有了,江连天却觉得,这简直是个噩耗。 “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宇文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你没事吧?脸色更差了。难道听说这个,吓着了?唉,我说相爷,你这胆子也忒小。” 他回过神,勉强道:“不,不。只是太过意外,意外。” “其实,不必担心的。”宇文初笑了,不以为然,“因为,奸细已经死了。” “死了?!”他吓一大跳,问,“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宇文初摇摇头,随口道,“洛王性急,许是逼供太狠,弄死了吧。” 太好了!江连天强压激动,手指都已发颤。死得好!死得好!来个死无对证,他就安枕无忧了!不,还不能安枕,还有一个刘大同,这人知道太多,比买家更具威胁。刘大同又在哪里?是否也被洛王捉了? 他还在想这事,对面却换了话题。 “相爷,我昨日闲逛,寻见个好东西。”宇文初说着,探手袖中,取出一卷书,递过去,“此书的装帧拓印,都很罕见。依我看,绝对是个孤本。相爷精通此道,我特来求教,还望品评一二。” 江连天恨极了。 狗屁孤本!此刻,他哪有这闲心思!心里狠骂,手上却不得不接,他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顿时如遭雷击。 “孤本珍贵,我怕弄坏了,特意抄了几页带来。”宇文初看着他,悠悠地笑。 他已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书上的字。 丁丑年四月初八,狼牙羽箭两千支,银五百两,钱货两讫。 丁丑年腊月十一,精铁枪头一千支,银一千两,钱货两讫。 戊寅年十月二十,短刀匕首五百柄,银一千五,钱货两讫。 己卯年六月十五,锁子铠甲五百套,银三千两,钱货两讫。 …… 每一次,每一笔,都历历在目。这是刘大同的帐本,他数年买卖的记录!江连天手捧着书,面如土色。 “左相大人,这孤本如何?还算珍贵么?”宇文初笑吟吟,忽然又说,“啊,对了,这孤本来之不易,皆因有个好经纪。经纪叫刘大同,正在我府上做客。据他说,他还有更珍贵的。左相大人,你若喜欢,我引你去见他可好?” 扑通! 江连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张老脸比石灰还白,嘴张了又张,始终说不出话。 “左相,你为何下跪?”宇文初眨眨眼,似乎很好奇。 “殿……殿下……”他哆哆嗦嗦,竟不知怎么说。 居然是佚王! 如果,刘大同失踪是佚王所为,那么,太平寺的埋伏无疑也是。抓了刘大同,却对付洛王的人,这会儿又来暗示他,佚王想干什么?究竟站在哪一边? 他匍匐跪地,心惊胆战。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害怕,不是怕触法问罪,而是怕眼前的人。因为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没认清这个人。 放纵、淫佚、不理事,一切都是假象! 佚王宇文初,他骗过了圣上,骗过了太子,骗过了朝臣,也骗过了天下!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江连天很惊恐。 如今,佚王盯上了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左相大人,快起来。”宇文初笑眯眯,亲自扶起他,悠悠道,“何必行此大礼。左相与我,交情是很好的,你说是么?” “是……是……” “那就好。”宇文初拍拍他,微笑,“我想,以后会更好的,你说是么?” “是。” 忽然,江连天明白了。此刻的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一个关于立场的选择。 现在卫国内部,局势十分微妙。卫皇抱病,太子监国,洛王伺机……这些事,朝臣们心知肚明。如今,又多了个佚王,让形势更加微妙。 身为左相,他对政局一向敏锐。 太子仁厚优柔,不堪大任。洛王虽有野心,但不免浮躁。这两个人,都有资格问鼎九五,却都没能力掌控天下。所以,他一直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以免最终站错了队。 可如今,忽然多出一个人,多出一个选择。 江连天顿悟。 他再次跪倒,跪在佚王面前。只是这一次,他跪得很从容,也很恭敬,正如跪拜卫皇那样。 “佚王殿下抬爱,老臣受宠若惊。今后,愿唯殿下马首是瞻。”他肃然道。 选择的时机到了。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选择的人,不是应该当国之人,而是能够当国之人。 “左相客气。”宇文初笑了,悠然道,“左相乃卫国柱石,门生遍布朝野,今后多要仰仗相爷你呢。” “殿下错爱,老臣惶恐。”他仍跪着,恭敬道,“但不知洛王处,该如何善后?” “左相放心,我那皇侄淘气,总爱惹些乱子。我这个长辈,会收拾残局的。” “多谢殿下。” 宇文初一笑,施施然走了。 江连天跪在地上,目送佚王离去,直到看不见。随后,才慢慢站起,从容整了整衣服,踱着方步,重新回到书案,审阅文书。 转眼间,他又是左相了,是那个清廉、耿直、敢担当,为朝臣表率的江无私。 第32章 敲山震虎 第33章 各运机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章 各运机谋 与左相一样,右相吴贺也在接待贵客。他的贵客,却是宇文渊。 “洛王殿下光降,不知有何指教?”吴贺说。自己与洛王,一向少有来往,今日的突然造访,让他很意外。 “指教不敢,特来探望相爷。”宇文渊微笑,慢条斯理说,“右相乃当朝重臣,我卫室的柱石,正该多多拜望。”说着,他随口道:“相爷与我,平日都十分忙,少有空闲相聚。自从上次梁使饮宴,你我再没对坐一起了。” 顿时,右相的老脸微变。 上次的饮宴,实在太不愉快。让他至今不忘,且深以为耻。那个混帐佚王!竟当着许多人,下令将他拖出斩了! 身为右相,谁敢这样对他?即使为虚张声势,也太过分了!当时在场的人,有左相,有梁使节,还有朝内重臣,如此不留情面,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什么狗屁佚王!简直是个混蛋!大大的混蛋!若非碍于混蛋的身份,一定要他好看! 右相想着,那一张老脸上,细微的神情变了又变。 宇文渊都看在眼里。 “右相大人,你若还生我皇叔的气,那大可不必了。”他叹息,轻嗤道,“我的那位皇叔,将圣上和太子都玩弄于股掌,何况一般朝臣?” 右相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相爷认为,我皇叔是个什么样人?” “这个……”右相干笑两声,没敢说。他认为?这还用他认为?满朝文武……不,举国上下都知道,佚王是个什么样人。 如能口诛笔伐,他一定不惜笔墨,用最恶毒的字眼儿,痛骂那个混蛋!可惜,他不敢,也没人敢。 他不敢说,宇文渊却说了。 “放纵不经,淫佚轻浮,纵情声色犬马,不堪一毫大任。虽贵为皇叔,却一无是处!右相大人,我说得可对?” 对!太对了!右相心中痛快极了,但是,口中还要虚假一下:“其实……佚王也没那么坏……” “不,其实更坏!”宇文渊看着他,忽然很严肃,“相爷,我今日拜访,特为此事。” 右相愣了。 “恕我愚钝,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佚王私通郢国,买卖军器,只怕已生反心。” 什么?!右相大吃一惊。谋反?就凭那个佚王?他不由站起,惶恐道:“殿下,此事乱说不得,可有证据么?” “有。” 他却忽然摆手,示意噤声,迅速奔到厅门口,唤过外头的管家:“去院门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就是在院外经过也不行!” “是,相爷。” 管家去了。他立刻关闭门窗,返回坐下,严肃道:“请殿下明言相告。” 宇文渊一笑,将此事原委一一道来。 右相听后,沉吟了许久,问:“殿下,这情报的来源,可确实么?” “确实。”宇文渊点头,说,“提供情报之人,深受佚王信任,为他做了许多暗事。现今,仍住在佚王府。” “既然如此,又怎会为殿下所用?” “很简单,因为她要钱。”宇文渊笑了,想起那张美丽的脸,“她那种人,原则很明确,一切以价高为准。没有立场,无分是非,只要有利可图,她就会做。这种人提供的情报,不会虚假,毕竟,这关乎她的信誉。” 右相点点头。 “何况,我已证实了。”宇文渊又说,神色变得阴沉,“截获的军器,都有虎头徽记,系军器监所制。买主确为郢国人,十分凶顽。” “如此说来,人证物证俱在?” “物证在,人证死了。”宇文渊沉着脸,语气不甘,“我审问过他,他正要指证佚王,却忽然死了。” “怎会这么巧?” “的确很巧。”宇文渊冷笑,冷声道,“我查过那个尸体,虽然有伤,但不致命。竟死得这么巧,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佚王给他下过药,如能平安出关,关口自有人给解药。如不能出关,即可杀人灭口。” 这个解释很合理。右相也赞同,不由一叹:“好毒的心思。” 可人死了,如何指证佚王?单凭物证不足取信,何况,物证只能证明,这些军器属于卫国,与佚王扯不上什么联系。 右相觉得,这事儿很棘手。 “殿下,如今人证已死,形势大不利。”他皱着眉,试探道,“能否让别人出面,指证佚王?” “别人?” “给殿下情报的人。” “她?”宇文渊摇头,断然说,“她不行。” “为什么?” “她是江湖中人,极其神秘。让她出面指证,等于砸她的招牌,坏她的买卖,她绝对不肯的。” “一介江湖人,朝廷需要,哪容他肯不肯?”右相一嗤,端起了一品的姿态。 宇文渊却笑了,看着他,哂笑:“右相大人,你高居庙堂太久,不知道江湖厉害。庙堂虽高,江湖更深,有些人还是不惹为好。”这老头子不识深浅,敢惹追魂千金,他有几条老命? 右相无奈,只好说:“既如此,殿下有何高见?” “伪造供词。”宇文渊微眯眼,缓缓道,“虽是一面之辞,但足以动摇人心。兵贵神速,我们这就去见太子。你我立场一致,左相清正耿直,不会偏向佚王。只要我们三个坚持,就算太子犹疑,也不得不下令彻查。一旦彻查佚王,不愁没有证据。” 右相想了想,点头:“言之有理。殿下,我与你即刻进宫。” 而此时,宇文初已在宫中。与他同在的,还有左相。 “皇叔,这是真的?”宇文清看着他,大惊。 宇文初苦笑,无奈道:“太子殿下,这人都死了,看来是真的。” 宇文清不由长叹。 军器监的监主,武库的令丞,这二人竟畏罪自尽。原因令人震惊,居然是私通郢国,买卖军器。 “此事如何发现?”他喃喃问。 回答的是左相。左相跪伏着,详细禀告:“回殿下,今早些时候,军器监与武库来报,说主官自尽。事出蹊跷,老臣立刻赶去,彻查之下,在其家中发现这个。”说着,他呈上一本书。 书是手写的。 什么年月,什么兵器,什么价钱,记录一清二楚。宇文清合上书,已不忍再看。 “老臣十分震惊,遂遍查其家,在花园的地下,掘出几箱金银,数目与记录相合。”左相说着,叩头直言,“殿下,此二人对老臣,也算半个门生。老臣身为左相,督导不严。是老臣失察,请殿下降罪。” “唉,左相何罪?快起来。”宇文清叹息,又痛心又气愤,“若论罪,我身为太子,监国理事,对此却一无所觉,罪责更大。”他叹着气,自责了一阵,忽然又问:“当事者已死,可有其他人证?” “有。抓到一个接头人,负责与郢人交易,这些记录,正是他所写。” “此人何在?” “此人叫刘大同,现已关押刑部大牢。”左相起身,又呈上一卷纸,“殿下,刑部已审讯过,这是他的口供。” 宇文清细看着,不由蹙眉:“此人说,他得到消息,有人要袭太平寺。他便设下机关,抽身逃回禀报。什么人袭击太平寺?” “这个……老臣不知。”左相躬着身,恭敬道,“老臣彻查过。但是,除了自尽的官员,只抓到刘大同,拿到帐本。至于武器和郢人,全无踪影。” “莫非已离开卫国?” “极有可能。” 这时,殿外传报:洛王、右相求见。 宇文渊与右相上殿,一看见宇文初,均吃了一惊。不禁对望一眼,都想:他来做什么? “皇弟,右相,你们何事前来?”宇文清问。今日怎么了?三位辅政俱到,连洛王也来了,可真稀奇。 “回皇兄,我昨夜捉了奸细。” “奸细?” “两个郢国人。” “郢国人?”宇文清一惊,急忙问,“他们可曾买了武器?” 这下,宇文渊也一惊,点头道:“买了。” “是卫国的武器?” “是。” “太好了。”宇文清长舒口气,竟似很开心。 宇文渊愣了,看着他,一头雾水。 “我知道了,原来是你。”宇文清也看他,忽然笑了,“袭击太平寺的人,原来是你。” 太子居然知道?!宇文渊很吃惊,还没等开口,太子又说话了。 “武器呢?” “已收缴,等待交付府库。” “郢人呢?” “在搏斗中受伤,都死了。” “哦。”宇文清点头,微笑道,“很好,皇弟立了大功,这事可以结案了。” 什么?结案?宇文渊诧异极了,自己什么还没说,怎么就结案了?这简直胡闹!怎么结案?凭何结案? “皇兄!这事才刚开始,如何能结案?!”他皱眉,十分不满。 “已经完了,怎叫刚开始?”宇文清也皱眉,不解道,“偷卖武器的官员,已畏罪自尽。偷买武器的郢人,又重伤死亡。物证留待交割,人证收押大牢。证词与事实俱明,如何不能结案?” 这一下,宇文渊彻底愣了。 太子在说什么?官员自尽?人证收押?证词俱明?这都怎么回事?他看看右相,右相也在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知所云。 “回洛王殿下,此事的经过……”一旁,左相开口了,又将前后说明。 “抓了刘大同?”宇文渊听完,问。 “是。” “他说,自尽的是主谋?” “是。” “他胡扯!”宇文渊忽然冷笑,大声道,“区区两个小官,如何做这大事?必有身居高位者运筹,才能办到。” “皇弟,你这样说,莫非有线索么?”宇文清问。 “当然有。”宇文渊冷笑着,取出一卷纸。 宇文清接过来,一眼看完,扑哧笑了。他边笑,边将纸递向一旁,说:“皇叔你瞧。” 宇文初一看,顿时也笑了,不过是苦笑:“我如今才知,冤死什么滋味儿。”说着,他也将纸递出,叹气:“左相大人,请过目。” 左相正很好奇,立刻拿了来看,随即,脸色变得古怪。像讶异,又像无语,想笑还不敢笑,生生憋着,一张老脸十分滑稽。 三人的神情如此,让宇文渊大怒。 “皇兄!你当这是儿戏么?!”他冷冷道。 “当然不是儿戏。”宇文清不笑了,看着他,正色道,“这是构陷,而且居心恶毒!” “皇兄,你别被皇叔骗了!”宇文渊咬牙,恨恨道,“同为供词,刘大同的就是真?这个人的就是假?皇兄,你监国理事,切莫妄断是非!” “我没有妄断。”宇文清不悦,沉声道,“刘大同的供词,任何一条都有对应。主谋,有人畏罪自尽;买卖,掘出几箱金银;武器,是你亲自缴获;郢人,死在你的手中。有凭有据,如何不真?这个人的供词,除了空口诬陷皇叔,可有别的佐证?皇弟,你也不小了,当知郢人凶顽,威逼之下会乱攀咬,这是常理,你还分不出么?” “皇兄!你已被他迷了心!”宇文渊怒极,忽然一抬手,直指宇文初,恨声道,“他从小到大,一直在装!他骗了父皇,骗了你我,骗了天下!这样一个人,你却还信他?我卫室大好江山,终有一日断送他手!皇兄,到那时,你就是千古罪人!” “宇文渊!”宇文清大怒,拂袖而起,厉声斥责,“你若再胡闹,口出妄言。即使皇叔不怪,我也不饶你!”说完,他高声道:“来人!送洛王回府!” 一旁,左右相都吓呆了。 侍卫们上殿,拽走宇文渊,他大声叫喊,直到出了殿门,声音仍隐隐传来。 殿内静了。 宇文清忽然大咳,晃了晃,跌坐进椅子,脸色惨白。 “殿下,你还好么?”宇文初急忙过去,轻拍他的背,叹道,“你仍在病中,不该如此动气。” 他咳得满头汗,气喘吁吁:“皇叔……不生气么?” “我么……”宇文初苦笑,无奈道,“我一向惹人厌,习惯了。” 宇文清摇摇头,声音很虚弱,语气却坚定:“今日,皇弟太过分了。他已不小,不能处处容让了。今后他再这样,我决不轻饶。” “唉……”宇文初长叹,看着他,正色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关心我。但目前,你病体未愈,还是先关心自己,好好休养为要。”说完,他转向侍从:“扶殿下回宫,请秦太医过来,给殿下看看。” 太子也走了。 殿内只余三人,变得更静。 同为辅政,这三人立在一处,气氛竟十分诡异。最先受不了的,是右相。 他与洛王同来,一句话还没说,洛王与太子之间,就剑拔弩张了。他虽不曾帮腔,但立场已定,眼下洛王走了,他还立在这里,简直如立针毡。 “佚王殿下,左相大人,老朽还有些杂务,先告退了,告退了。”他一边说,一边退,像打败的残兵,仓皇逃离。 转瞬,就剩两个人。 宇文初一笑,说:“左相大人,我们也走吧。” “是。” 殿外,已是夕阳。 今日一整天,没片刻平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了跌宕起伏。 左相亦步亦趋,看着前面的人。那人悠悠缓步,闲散、慵懒、漫不经心,夕阳照在他身上,影子投得长长。 “殿下,自尽的二人,如何被劝服顶罪?”左相忽然开口,轻声问。他认识那二人,他们胆小、惜命,十分怕死。 “何须劝服?”前面笑了,头也不回,悠悠道,“世上之人,只分该不该死。该死的,就要死。至于怎么死,有什么区别?” “殿下英明。”左相也笑了。他很庆幸,自己果然没错。他选的这条路,果然很正确,非常正确。 第33章 各运机谋 第34章 借刀杀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章 借刀杀人 洛王府。 钱森很紧张,不光他,所有下人都紧张。因为,殿下回府了。一日之内,殿下两次回府,一次比一次吓人。 第一次是早上,殿下满面疲惫,血污沾衣。样子虽吓人,神情倒还好。 第二次是傍晚,殿下虽一身光鲜,可那神情……钱森不由打了个哆嗦。如果神情能吃人,估计他连渣儿都不剩了。 书房内,一片狼藉。 桌案上空了,架子上空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古籍散成纸片,砚台碎裂,溅一地浓墨。花瓶的碎片,杯盏的碎片,零落满处。 宇文渊立在当中,脸色极度阴沉。 他想杀人,很想! 从昨天到今天,两昼一夜,整整二十个时辰。他费尽心思,历经波折,连眼都没合过,结果换来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他折损了手下,失去了秋残阳,自己也几乎受伤,难道就是为在大殿上,看他们笑?!他们统统该死!佚王该死,太子也该死! 太子是个废物!除了会被蒙蔽,一心向着奸人,还会做什么? 以前,秋残阳说过,太子不足为虑,暂且不必对付。他曾经也赞同,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那个废物太碍事,不但没用,反成了佚王的护身符。 任何碍事的人,都必须除掉,太子也不例外。何况,秋残阳已不在,今后的一切,都要按他的来办。而目前,他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除掉太子。 宇文渊眯起眼,踏一地狼藉,走到窗边。 窗外,夜已降临。月还未上中天,清光很淡,几乎湮没在夜里。刚入夜的时分,显得特别黑暗。 真是个杀人的好天,他冷笑。 同为黑夜,佚王府内却很亮,一派灯火通明。 夫人馆中,烛火煌煌。 “今日有出好戏。公主殿下没能亲见,实在可惜。”宇文初笑眯眯,轻晃着酒杯,似颇遗憾。 “没能亲见佚王挨骂,的确可惜。”楚卿也笑了,悠然道,“挨了骂还这么开心,殿下的涵养果然好。” “公主谬赞。”他嬉皮笑脸,丝毫不以为忤,“亲眼看着对手技穷,是个乐事。更何况,较骂我而言,洛王更生太子的气。” “如此说来,洛王收拾完你,就要收拾太子。” “公主错了。”他摇头,悠悠道,“只怕,洛王会先收拾太子。” “为什么?”楚卿一挑眉,有些不解,“先收拾了太子,洛王不更被动?他失去秋残阳,形势已大不利,再没了太子,岂非彻底势单力孤?” “他可不像公主,看不这么明白。”宇文初笑了,闲闲道,“我这个皇侄,其实心浮气躁。过去,他有秋残阳在侧,勉强还稳得住。如今军师没了,又连番受挫,必定倍加浮躁。现在依他看来,太子是个障碍,不如除掉省心。” “太子的障碍,只是假象。”楚卿微哂,摇头道,“太子护你,皆因被你蒙蔽。他毕竟身为储君,日后会登九五,只要认清你的本性,他绝不容你作乱。其实,洛王只须平心静气,与太子修好,合他二人之力,稍稍还可对付你。洛王若真除了太子,才是自毁阵脚,白送你个大礼。” 一番话,宇文初哭笑不得,苦一张脸,眼巴巴地看她:“公主殿下,你我好歹是盟友,多少留点情面。听你这话,似乎很想将我卖了,反过去帮洛王,让他将我弄死。” “如果我去帮他,就能将你弄死,我早去了。可惜,他扶不起,不值我白费力。”她摇头叹息,似乎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这下,宇文初连话也没了,只好苦笑。 “而且,殿下埋怨别人之前,请先想想自己。”她忽然看着他,哂道,“我还只是说说而已,换做殿下你,只要于己有利,怕早毫不犹豫将我卖了。” “公主对我真有信心。”他苦笑,也在看她,眼底有丝光,“公主殿下,我也希望,你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她嘴角一挑,没作声。 房内静了。 高烛照双影,两个悠然对坐,浅斟低酌,似乎融洽无比。但在这融洽下,却有一股暗流在动,一股只有他们能感知、能了解的暗流涌动。 “唉……”忽然,宇文初叹一口气,说,“虽然洛王急躁,但太子还不能死。这个大忙,请公主帮我。” 她不语,挑眉看他。 他笑笑,慢条斯理道:“有时,坐在最高的人,未必手握大权。那么,手握大权的人,何必非坐最高?我倒认为,坐低一些反更好。” 她了然,也笑笑:“原来,殿下喜欢躲在暗处。” “在暗处,总有许多好处。连射向你的箭,也不易对准。” 这倒是实话。她看着他,静静不语,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他也不闪避,笑吟吟地,一任她看。 终于,她点点头。 “多谢公主。”他斟一杯酒,殷勤奉上,笑容十分可掬。 她不接。他就继续举着,笑容不改。僵持了半天,她才接过来,正要去喝。 “另外,还有一个小忙。”他赶紧说,看着她,笑得越发动人,“右相那老头子,正好一并处理。” 酒到嘴边,又停了。 蹬鼻子上脸!她看着他,心里不忿,脸上却很平静,只淡淡说了句:“殿下莫忘记,今日,我帮你多少;他日,你也要帮我多少。” “绝不敢忘。” 她一哂,仰头饮尽杯中酒。 翌晨。 王氏旧宅刚开门,宇文渊就来了。对他来这么早,旧宅的仆役并不惊奇。因为昨日,他来得更早,大门也撞坏了,才刚修补好。 “殿下稍坐,我去请陆先生。”一个仆人说。 “不必,我自去即可。”他挥挥手,径往后院。近两天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越发没耐心了。 陆韶正在院中,闲坐看书。 “陆先生,我有事求教。”他走过去,竟连客套也免了,单刀直入,“此事机密,干系重大,请先生进屋谈。” 陆韶没说话,点了点头。 一进屋,人还未坐稳,宇文渊已开口:“陆先生,朝廷不幸,奸人当道弄权。太子监国,却偏信小人,已无法救拔。”说着,他凝视陆韶,一字字道:“天纲不振,日色无光。我欲以一己之力,回天换日,重振卫室,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他盯着陆韶,观察反应。 可陆韶没任何反应。很平静,很淡定,似乎方才所听的,不过是寻常闲聊。 宇文渊不由挑眉:“先生不信?” “信。” “那是不以为然?” “不是。” 宇文渊大奇,问:“既如此,先生还这么平静?” “对早就了然之事,本没什么值得吃惊。”陆韶一笑,淡淡道。 “先生早知道?” “是。” “怎么知道的?” 陆韶看着他,轻叹:“殿下,我曾对你说过,字出于手成于心,正是天机之门。殿下测字,前后测了不少。不经意间,人心天机已自昭然,我岂不知?” “先生果然洞悉一切。”宇文渊笑了,随即,神色一整,“先生既早明晓,万望指点。” “殿下心意已决,何须再问?” “心意虽定,谋划未定。”宇文渊看着他,认真道,“军师已不在,如今许多事情,望先生不吝赐教。” 陆韶略一沉吟,说:“殿下,仍旧写个字吧。” 宇文渊点头,笔落字成。花笺上,他写了个‘清’。 “‘清’字,左从水,右从青。”陆韶一边端详,一边说,“水乃流动之物,瞬息多变,无确定之形,此事难有定局。何况,人在水边,不免湿鞋。只怕事未定局,水已沾身,无法撇得干净。” 宇文渊听了,不觉皱眉,又问:“那青呢?” “青,乃东方之色。东方主生长,生机勃勃不可遏制。”说着,陆韶看他一眼,继续道,“而且,‘青’字本身,从‘荧’从‘月’,均为无限光明,难以抹灭。” 宇文渊的眉头,越发皱紧,不悦道:“如此说来,天不助我?” “非也。”陆韶却笑了,放下花笺,悠悠说,“数日前,我夜观天象,发现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有一颗贼星,从玄枵出,干犯娵訾分野。”他微微含笑,问,“殿下可知,这二星次对应的分野么?” 宇文渊点头:“玄枵,乃梁国分野。娵訾,是我卫国分野。”说完,他忽地一惊:“贼星干犯……有人从梁入卫?” “而且是潜入。” 宇文渊沉吟。梁人潜入卫国,所为何来?之前的郊祭暗杀,主谋是否梁国,朝中尚不能定论。梁国使节来访,还因此大闹一场。如今,贼星出于梁分野,干犯卫分野,到底是吉是凶? “陆先生,这天象主何吉凶?”他不由问。 陆韶淡淡一笑,说:“殿下,此情此境,这天象对你而言,主时机。” “什么时机?” “回天换日的时机。”陆韶看着他,缓缓道,“殿下欲谋之事,极不易,结局难以确定。且一旦事发,容易惹火上身。有了这个时机,殿下就可撇清干系。事成,殿下得利;不成,有人顶罪。” 几句话,宇文渊顿悟。 要除太子,何必亲自动手?只要暗使手脚,让梁人去做就好。做得成,当然最好。万一做不成,自是梁人行刺,与他何干? 何况,这之前的郊祭,梁人已有刺杀嫌疑,上次失手,这次再来,简直顺理成章,谁也不会怀疑,真是天衣无缝。 他心中大赞。 借刀杀人,好手段!谁说白衣神术超脱,心无俗世?依他看,这人运筹之能,绝不在秋残阳之下。经天纬地,又洞识玄机,真乃天赐他的神助! 他不觉起身,深施一礼:“先生妙算,令我五体投地。但不知,贼星入于何处?” “贼星直入,应该就在卫都,可派人暗中查找。”陆韶想了想,又说,“梁人强悍,殿下与之接触,千万多加小心。” “多谢先生指点。”他再揖,欣欣然走了。 如果说,上次他的失败,是因为不合天机。那这一次,他是依天行事,必能成功! 第34章 借刀杀人 第35章 隔墙有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章 隔墙有耳 卫都的东市,向来繁华。 东市口,有一家小面馆,老板是个哑巴,但热情好客,每每给人盛面,都多得冒尖。客人们高兴,就算不吃面,路过也打个招呼。一来二去,竟喊出个诨号:老尖。 老尖也不恼,反而很高兴。 又是一个傍晚,老尖抹着桌子。这时辰,差不多打烊了,每天打烊前,他都会彻底清扫。白木桌子抹干净,白木板凳抹干净,就连门头也抹干净。 夕阳斜照。 小面馆看上去,干净又舒心。 老尖忽然停下了。因为,他看见两个客人,一个公子,一个仆人。两个人走进来,公子捡了副座头,坐下,仆人站在他身后。 该打烊了,可老尖没撵人。只要门不关,进来的都招呼,这是他的规矩。他过去,满面笑容,指了指门口。 门口有个牌子,上头写着字,还配着画。字有六个:鸡腿面,猪脚面。画有两幅:一只鸡腿,一只猪脚。 这是面馆的招牌,也是仅有的名色。 公子笑了,问:“就这两种面?” 老尖点点头,竖起两个大拇指,用力点头。意思说,虽然就两种,但都很好吃。 公子笑得更开心,说:“那好,就要一碗鸡腿面。” 两个人吃一碗?老尖没有动,看看公子,又看看仆人。 “他不饿。”公子说,“一碗就行。” 面很快煮好,摆上了桌。热腾腾香喷喷,一只大大的鸡腿,面照旧多得冒尖。 “好手艺。”公子微笑,吃了一口面。顿时,浓香满齿颊,他不由点头惬意。 老尖站在一旁,也很惬意。看客人陶醉,是每个厨子的追求。 公子惬意地点头,惬意地开口:“原来,梁国的面这么香,我还是头一次吃。” 瞬间,老尖的脸色变了。惬意消失,神情变得僵硬。一向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他看着那公子,目光闪烁不定。 公子继续吃面,似乎全没发觉,又吃了几口,忽然抬起眼,看着老尖笑问:“敢问暗使,靖方公主可好?” 老尖一惊,再也装不住了。敛藏的精神外泄,双目精光四射,杀气也隐约浮现。 公子却不慌不忙,悠悠道:“靖方公主与我,交情极好。上次公主来卫,离开之时,还邀我去梁国做客。” 老尖惊疑万分,盯他一会儿,居然开口了:“阁下是谁?”原来老尖会说话,声音还不小,即使刻意压低,中气仍很鼓荡。 公子笑了:“我是洛王。” 老尖知道这个人。 梁使访卫,闹出一场大戏。靖方公主不让须眉,几乎搅翻了天。虽然不了了之,没酿成大事,但已让公主感觉极坏,唯一感觉好点的,就是洛王。 靖方公主豪气干云,她感觉好的,就是朋友。对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以赴汤蹈火,但绝不可以得罪。 老尖捏一把汗。既然身份暴露,掩饰也没意义,何必得罪公主的朋友?于是,他肃然上前,恭敬道:“洛王殿下,适才失礼了,请恕罪。” “哪里,阁下客气。”宇文渊笑笑,又问,“阁下是此处管事?” “不是。” “那管事可在?我有事相告。” “关于何事?” “关于郊祭大典上,行刺一事。”宇文渊看着他,正色道,“我得到消息,有人想陷害梁国。” 老尖神情一变,立刻走到门外,收了招牌,关闭店内门窗,打烊了。 “殿下请随我来。”他说着,目光却停在仆人身上。 宇文渊了然,回头道:“你留下,守好这里。” “是。” 面馆后头,有个小厨房。一个伙计正在洗锅,看见老尖带人进来,似乎很吃惊,注目他们半天。 宇文渊冲他笑笑,跟老尖穿过厨房,进了后院。 后院极小,只有两间小屋。老尖推开其中一间,伸手相请。从外面看去,屋里很昏暗,不知什么状况,但宇文渊毫不迟疑,立刻走入。 屋里有个人,一个中年妇人。粗布衣裙,长相淳朴,与一般民妇没有区别。 她正看着宇文渊。 她的目光平静,带着审视,好像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眨一下眼。这种泰然从容,又绝非一般民妇能有。 宇文渊也在看她,目光也很平静。 老尖已走过去,对那妇人耳语几句。妇人点点头,开口了:“洛王殿下?” “正是。” “殿下有消息,已知陷害梁国的主谋?” “不错。” “殿下特来通信,我很感激。但还有个问题,万望解惑。”妇人看着他,昏暗中,目光很清亮,“殿下既知是谁,何不上禀卫皇或太子?卫皇被刺,梁国受冤,事发卫国境内,卫国损伤最大。如今既有主谋,卫国何不自行解决?竟要殿下微服来此,通知梁国?” 她的这个问题,居然十分犀利,连宇文渊都吃惊。 看来,这妇人并不相信。 宇文渊看着她,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既然贵使动问,我也不妨明言。”说着,他正色道:“只因那个主谋,位高权重,深受信任。我虽有证据,但不足以致命。若贸然上禀,怕打草惊蛇。一旦他闻风而动,再想抓住把柄,就难如登天了。” “殿下的证据不充分?” “刺杀事大,那人又很谨慎,证据本就难得。” 妇人点头,又说:“证据不足,就连卫皇与太子,殿下都不告知,却来告诉我们,有什么用?” “我希望,贵使助我一臂之力。” “怎么助?” “那人的家中,必有更多证据。可他位高权重,又不犯事,无法搜查他家。”宇文渊看着她,缓缓道,“希望贵使帮忙,给我创个机会。” “如何创?” “将他劫走一日,我可借查劫案之名,彻查他家。” “让我绑架卫国重臣?”妇人笑了,摇头说,“殿下,这个我可担待不起。” “不须贵使担待。只要劫走藏匿,由我调查劫案。我搜过他家,就给贵使一个信息,再将他暗中放回,劫案便不了了之。有我居中运作,绝不会牵连贵使。” 妇人仍摇头:“恕我做不了主。何况,即使劫了那人,殿下若没搜到证据,我岂不白担风险?” “绝不可能。”宇文渊凝视她,肯定道,“我如无把握,也不敢来此。事关梁卫二国,我怎会轻率?若搜不到证据,或连累了贵使,我更无法交代,遑论以靖方公主的朋友自居了。时机难得,请贵使三思。” 妇人听了,低头沉吟。 宇文渊不再说话,让她安静考虑。 终于,妇人抬起头,问:“殿下能确保么?” “绝对!” “好,我答应。” “多谢贵使。”宇文渊深施一礼,说,“那人回府的路上,是最佳时机。待我安排好一切,立刻通知。” 妇人点点头,忽然说了句:“那人存心陷害,想必此前的查察,他一口咬定是梁国主使。” “当然,他居心如此。” 妇人沉默了,没再说什么。 宇文渊一揖,道:“请贵使做好准备,静候消息。我先告辞了。”说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问:“还未请教贵使大名?” “十三娘。” “靖方公主最敬仰的,是陈国端阳公主,因为她执掌暗部,运作如神。”宇文渊一笑,赞道,“如今见了十三娘,才知梁国也不遑多让。” “殿下谬赞。”十三娘微笑。 宇文渊也微笑,欣慰地离开。他此行的目的,已完满达到。 太子虽监国,但不长住宫中,每隔两三日,便回太子府。届时,只要略施小计,让太子与自己同车,引来梁人即可。 梁人不识太子,劫掠中,冲突必定不小。他只需顺水推舟,将太子推向刀尖。太子一死,梁人格杀勿论,他会亲自坐镇,端掉这个据点,一人不留。 很完美,简直天衣无缝。他想着,不由笑了。 面馆,小屋内。 十三娘叫来老尖,吩咐:“备齐人手,洛王消息一到,即刻行动。” “是。”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隐秘,似乎再没别人知晓。 可就在小屋的墙角,有一个窟窿,很小的窟窿,像个老鼠洞。但它不是老鼠洞,因为洞里没老鼠,只有一根铜管,一直延伸着,伸到了隔墙。 隔墙是家脂粉铺,大门紧闭,早已打烊。在紧闭的门后,却有两个人,四只耳朵,正凑近墙壁,对着铜管听,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 听完,两个人都离开了墙。其中的一人,老脸忽青忽白,说不出的惊怖,居然是右相吴贺。 他呆愣了一阵,忽然对另一人说:“佚王殿下,主谋不是我!我发誓,真的不是!” 另一个人,却是宇文初。 宇文初失笑:“谁也没说是你。” “洛王认为是我。”右相看着他,欲哭无泪。洛王的话,他们都听见。 位高权重,深受信任,咬定梁国为主谋,符合这三条的,举朝上下就他一个。洛王说的那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唉……”宇文初叹气,摇头道,“我这个皇侄,最近总爱冤枉人。前几日,还当廷说我谋反,右相大人也见了。” 说着,他看向右相,目光很微妙,像好笑又像怜悯,竟是一副风水轮流转,今天该你冤的表情。 右相受不了,拔足往外走:“不行,我要去解释,绝不是我!” 宇文初一把扯住,苦笑:“我说相爷,你莫急糊涂了。你我是在偷听,你去怎么解释?”右相猛醒,这才想起自己怎么来的。 他是被佚王拉来的。 今日,佚王登门,与他商量大事。说在前些时候,有梁人潜入卫都,意向不明。佚王派人暗中监视,不料,竟发现洛王勾结梁人。 佚王这样说,但他不信。怎么可能?!郊祭行刺一事,梁人嫌疑最大,洛王勾结他们?简直造谣! 于是,佚王拉他来此。 事实令人震惊。右相扶额,几乎不敢相信。可他在门缝里,分明窥见洛王进去;在铜管里,分明听见洛王说话。而且……洛王正打算对付他。 前几日,洛王还与他联合,对付佚王。一转眼,洛王就去联合梁人,来对付他。真是两面三刀,两面三刀! 右相恨极了,心里大骂。可骂无济于事,自己旦夕危险!他不由看向对面,悲愤道:“佚王殿下,老臣真要冤死!” “相爷放心,太子不会信他。他冤枉我时,太子不也没信?” “可那些梁人……” “放心,我会派人盯紧,他们一有动静,我就会知晓,定保相爷无事。”宇文初笑了,又嘱咐一句,“不过,相爷千万小心。今日你我之事,别让洛王知道。” “当然!当然!多谢殿下。”右相猛点头。他忽然觉得,这位佚王殿下,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相爷,此地不宜久留,先请回吧。” “是,是,老臣告辞。日后,殿下如有用老臣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右相躬着身,一步一谢,从后门溜了。 此时,天色已暗。 宇文初却没走,他忽然靠近墙,伸出手指,在铜管内弹了两下。 片刻,墙内发出动静,喀拉一声,墙壁转动,竟打开一道暗门。宇文初走进去,门的另一边,正是面馆后院的小屋,十三娘还在屋里。 他看着十三娘,笑了:“公主殿下,可喜可贺。” 十三娘冷哼一声,卸下伪装,是楚卿。她瞥他一眼,问:“什么可贺?” “洛王说,靖方公主敬仰你。能让那个泼辣公主敬仰,公主殿下是唯一个。” 她不以为然,轻哂:“元康还小,对不了解的人与事,总爱想得美好。其实,暗部绝不美好,身在暗部的人,更不美好。” “公主何出此言?”他大不赞成,立刻表态,“谁说公主不好?在我眼中,天下正因有公主才美好!” 那只因为,你也不是善类!她心里冷笑,随口问:“那位右相大人,现在怎样了?” “他?”宇文初笑嘻嘻,说,“他现已视洛王如虎,再不敢粘连半点。” “殿下的阴谋又成,可喜可贺。”她学他方才,悠闲地说,“只是,洛王若真来信儿,我真去杀太子?” “公主放心,他不会来信儿的。”宇文初笑眯眯,也悠闲地说,“因为,已没有时间了。” 她听了,心里一惊。 外面,夜已黑。今天即将过去,铜壶滴漏声声催,不知谁的时间到尽头。 第35章 隔墙有耳 第36章 气数已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章 气数已尽 佚王府,夫人馆。 夜黑沉沉的,楚卿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帐顶,想着宇文初的话。 她相信,自己不会猜错。在这盘局中,有一个人的时间将尽。正如黑白对弈,气数已尽的子,将被提掉。而那个子是谁,她也猜得到。 但此后呢?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她说不准,谁也说不准。 因为,这盘局中有太多人,每个人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全局。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和宇文初。 她会怎么做?他会怎么做? 抑不住心绪纷纭,她不由坐起,下床走到窗边。 窗外,一弯残月。夜风若有若无,拂过她的眉眼。她举头望月,眸光深邃幽暗,比这暗夜更暗。 而此刻,隔了一面屏风,在另一扇窗前,宇文初也正对月独立。残月淡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在微笑。只是,这微笑意味复杂,除了他,没人能懂。 夜静,更深。 忽然一阵脚步,急匆匆,搅乱了如水静夜。接着,叩门声响起,一下紧似一下,像叩在人的心上。 “殿下!宫里来人,请殿下火速进宫!” 他立刻转身,走向房门。一回头,看见了楚卿。她站在屏风边,也正看他。 此时此刻,二人居然一样。 一样衣衫齐整,一样毫无倦容,一样闻声即动。两人对望之间,都已明白对方。提掉一个重要的子,对他们来说,这盘局已开始不同。 他对她笑笑,走了。 她没动,静静倚着屏风,看他离开,眼底的幽暗更浓。 皇宫,福平殿外。 太子在,洛王在,佚王在,左右相在,几位重臣也在。他们都被深夜传召,因为,太医秦枫说,陛下时刻不多了。 每人都很沉重,脸色都很差。至于真正的原因,则各自不同。太医还在里面,他们只能等。等是个焦心的事儿,尤其这种时候。 太子扶着栏杆,不住地咳。宇文初走过去,轻拍他后背:“殿下,你没事吧?”太子摇摇头,咳得泪都出来。但他已分不清,这泪是咳嗽所致,还是伤心所致。 重臣看看他们,又互看几眼,都垂下头,谁也不敢乱动。 此时,只有宇文渊在动,他走来走去,很焦躁。父皇撑了这么久,偏在这时撑不住!万一父皇晏驾,太子就会登基,而他刚联络上梁人,还没来及动手! 他徘徊于殿门,几乎想冲进去。该死的太医,一定要拖住父皇的命! 夜更深。 太医忽然奔出来,急说:“请两位殿下入内。” 外面站着的,一共三位殿下,可他只说了两位,也没指明是谁。他还没说完,宇文渊已奔进去。太子拭掉泪,立刻也进去了。 宇文初却恍若不闻,仍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左右相看他一眼,又对望了下,都没出声。 殿内。 卫皇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目光几近涣散。床边,太医秦枫手执银针,躬身退后,小声道:“两位殿下,陛下尚有意识,可以听见。” 太子大恸,跪俯在床畔,刚叫一声‘父皇’,就哽咽得说不出话。卫皇看着他,眼皮动了动,似乎很欣慰,艰难地张几下嘴,却没任何声音。 宇文渊一旁见了,不由眯起眼,忽然转过身,一把揪住秦枫,厉声道:“你不是国手么!难道就没办法?!” 秦枫任他揪着,并不惊慌,只低声说:“殿下,人力不可违天。趁陛下仍清醒,殿下请勿耗时于微臣,免留遗憾。” 遗憾?谁懂他的遗憾!宇文渊大恨,忿然推开秦枫,在床边来回转,像一头困兽,焦躁不安却无能为力。 秦枫被推开数步,静立一侧,垂眸不语。 “父皇……”太子握住卫皇的手,哽咽道,“儿臣……不敢怠惰,定以江山基业为重,请父皇放心……” 卫皇眨眨眼,似乎想微笑,但已难有表示,只是嘴角抽了一下。 “殿下保重,勿太过伤神。”秦枫走上前,看着卫皇,问,“陛下,可要宣召辅政重臣?” 卫皇又眨了眨眼。 二位殿下退出,大臣们入内,眼见太子悲痛欲绝,心里都已了然。宇文初走在最后,与太子擦肩之时,拍了拍他。 床前,重臣跪了一地。以左右相为首,说出的每一句话,无非披肝沥胆保新皇。宇文初远远站着,远远看着,嘴角有一丝讽笑。 重臣也退出了,左右相走在最末,都看一眼宇文初。他并没上前,似乎也没要走,仍站在那儿不动。 眨眼间,殿内只余三人。他这才一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了。 “他能听见我么?” “能。” “让他听清楚些。” “是。” 秦枫上前,手起针落。顿时,卫皇一个激灵,大喘几口气,眼神似乎亮了些。秦枫又退下了,这次退得很远,远到听不见这边说话。 “皇兄,是我。”宇文初看着床上,笑眯眯,“你能看见我么?” 卫皇眨眨眼。 “皇兄,世事真是无常。”他悠悠一叹,笑容中,竟似忽然有了锋芒,“你没能看着我死,我却能看着你死。会有这一天,皇兄想不到吧?” 卫皇的眼皮一颤。 宇文初仍在笑,笑中的锋芒更利,像变成了毒:“皇兄,看看你如今,形同槁木,生气渐无。这么可悲的样子,你没见过吧?”说着,他一伸手,拿过个铜镜,对准床上的人。 明鉴无情,映出一副形骸。像被抽干了精魂,老朽、颓败、行将就木。 卫皇瞪大眼,嘴唇发抖。 “很吓人,是不是?”宇文初放下铜镜,看着他微笑,“死得这么难看,你会不会后悔?后悔没和你的兄弟一起,死在风华之年?” “唔,不对。皇兄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哪怕杀死再多手足,我也没见你后悔。”他一边笑,一边俯身,凑近卫皇耳畔:“我想此刻,皇兄一定后悔了。后悔没在当年,一并杀了我。” 卫皇一震,嘴哆嗦着开合,呼气有声:嗬嗬——“你想说什么?唉,皇兄你累了,还是我说吧。”他的微笑带冷,冷入骨髓,“你的两个儿子都不如你,太子优柔,洛王浮躁。想当年你暗害手足,那种城府,那种狠毒,他们半点也没继承。没了你,他们能做什么?也许,我该让他们陪你去。” 手上忽然一紧,他垂眸。 卫皇竟动了,从被底伸出手来,紧抓住他。那只手很干枯、很无力,似乎凝聚了所有生机,才堪堪抓住他。 他笑了,轻轻一抖。 那只手被抖落,落在床上,再也动不得。就像抖落一片枯叶,轻而易举。 卫皇仍看着他,但眼神已涣散,没有聚焦。 “皇兄,其实你该欣慰。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令我十分敬佩。你一生狠绝,让我不敢不避。临了,也该镇得住,莫低了格调,让我笑你。”说完,他站起身,俯视床上人:“我其他几位皇兄,早在地下等你。见了他们,请代我问候,就说,素未谋面的幼弟,送他们一份大礼。” 卫皇大睁两眼。 他已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呼吸终于断绝,时间在他身上凝滞。 夜深沉,殿内昏黑。 他的一生,就这样永远休止。 宇文初冷冷一笑,离开床边,走出福平殿。从六岁那年,他就在等这一天,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第36章 气数已尽 第37章 天之骄子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章 天之骄子 六岁之前,他得天独厚,无忧无虑。 皇宫内,所有人都疼他。父皇、母妃、众嫔、还有皇兄,他们都喜欢他。父皇夸他聪明,母妃夸他俊美,众嫔夸他可爱。 但是,皇兄没夸他。 皇兄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阿初,你是我唯一的皇弟,我不疼你疼谁?” 他觉得,这比夸奖更真。就像他对皇兄,唯一的皇兄,是他唯一的信赖。不过,有时他也会奇怪,为什么皇兄只有一个,皇姐却有许多。 他问父皇,父皇却叹气,不回答他。 他问母妃,母妃也叹气,但回答了:其他的皇兄,都死了。 死了……小小的他只觉可惜。因为他很幸福,其他皇兄若活着,也会这么幸福。忽然间,他懂了惜福。这一年,他四岁。 于是,他越发努力。努力读书,努力习武,努力做个好孩子,为了不让别人失望,也为留住这种幸福。 父皇更喜欢他了。 他也喜欢父皇,但更喜欢皇兄。因为,皇兄很宠他,有求必应,比对自己儿子还好。皇兄的长子,比他还大一岁,每次见了他,都很乖地叫‘皇叔’,让他很得意。 他喜欢这个皇侄。常去太子府,找皇侄玩。 那一次,他们玩捉迷藏。 太子府内,皇兄的书房是禁地。没人敢进去,皇侄也不敢,但是他敢。皇兄最宠他,在皇兄这里,没什么是他不敢。只因他深信,皇兄不会怪他。 书房的角落,有一个小柜子。他躲在里面,眼看皇侄走近门口,趴在门外瞧,然后失望地离开。 他偷笑,继续躲着,想等皇侄去远,再溜出来。可他还没走,皇兄就来了。他暗暗吐舌,缩在柜内不动。 虽然他不怕,但还是躲躲好。 这时,他听见皇兄说话:“阿初那孩子,越大越不让人放心。” 在说他?他好奇了,竖着耳朵听。 “佚王还小,殿下担心什么?”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 “观幼小,可知成年。”皇兄在笑,像冷笑,“阿初才几岁,已如此聪明。昔年的三皇弟,惊才绝艳,幼时也还不如他。” 皇兄在夸他,他不由开心。原来,皇兄从不当面夸他,却在背后与人夸。可下一瞬,他的开心没了。 “聪明如三皇子,仍为殿下所算,终究难逃一死。佚王小小孩子,何足为虑?”另一人说。 他愣了,这人说什么? “凡事不可大意。父皇老年得子,对阿初的喜爱,更胜其他。”皇兄又开口,声音冰冷陌生,“一登九五,六亲情绝。皇权之下无兄弟,我已连除五个,何妨再多一个!” “殿下谨慎。” “近来,阿初正学骑马。”皇兄忽然笑了,慢慢道,“待我再看看,他若果是祸胎,绝不能留。小孩子顽皮,偶尔跌下马背,跌死了,也不足为奇。” 话落入他耳中,落入他心中,心似都冷透,他紧捂住嘴,打了个寒噤。他最信赖的人,满心在想如何杀他。 他该怎么办? 告诉父皇?父皇会信么?之前五个皇兄,哪个曾被庇护?终究都死了,只在他们死后,得到父皇一叹。他如告诉父皇,怕会死得更快。不行,不行……告诉母妃?父皇都不管用,母妃更不消说。他如告诉,必定连累母妃,怕会母子皆死。不行,也不行……还能告诉谁?他蜷缩着,不停地想。无数面孔闪过,又被一一否定,最终,没有一个能说。瞬间,他心灰意冷。 不为有人杀他,却为无人可说。 他曾以为,他是天之骄子,这偌大的皇宫,就是他的依靠,这里的每个人,他都信任有加。可是,他错了。 在生死关头,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平时爱他的、疼他的、宠他的、护他的人,其实没一个能相信,没一个能依赖。 能保护他的,只有自己。 他蜷着,想着,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已死的五个皇兄,就是太信别人。他们信太子,被太子陷害;他们信属下,被属下出卖;他们信父皇……父皇却不信他们。 他不会学他们,不会步后尘,他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外面,皇兄已走了。 他悄悄溜出书房。皇侄还在找他,如今,他要另寻一个地方,掩饰曾躲在这里。然后,皇侄找到了他,他佯装生气,回宫了。 那一夜,他片刻未眠。 自那以后,佚王殿下变了。先是懒惰,不再好学。渐渐地,越来越顽劣、胡闹、不听话。被关起来读书,他就烧书,几乎烧了整座殿。被关起来面壁,他就装病,打晕守卫跑出去。 母妃流泪劝导。他心里难过,却什么也不能说,越发胡作非为。 父皇一气,迁怒母妃。 母妃被打入冷宫。其实,如此反倒安全,他这样想。可惜母妃不明白,三尺白绫高悬,抛下了年幼的他。 他痛极,心口压得窒息。他很想抱住母妃,大哭一场,说出他的苦衷。可是不能,因为他看见了皇兄。 皇兄远远站立,正看着他,像在审视什么。顿时,他一咬牙,生生没落半点泪,扭头扬长而去,留下母妃冰冷的尸体,和一群惊骇的宫女。 他已没有退路。 走下去,可能会死。但停下来,一定会死! 母妃死了,已无法疼他。父皇虽在,已不再疼他。他失去了太多,几乎失去一切。所以,他更要走下去!更要活下去! 他再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今日逼他至此的人,异日他会加倍奉还! 父皇气病。 年仅七岁的他,被赶出宫外独居。离宫的那一天,皇兄来接他。 “阿初,你还太小,自己住在府邸,我不放心。”皇兄看着他,十分忧伤。 但在皇兄眼底,他却读出了得意。于是,他笑笑,满不在乎:“皇兄如不放心,就多给我些钱吧。” “你这孩子。”皇兄轻拍他,也笑了。 他笑得更开心。一条靠人养活的米虫,还有什么危险?从今后,他会好好伪装,让人忘记过去的他,忘记他的聪明,忘记他的可怕。 他会继续放纵,直到时机成熟,取回他的一切。 第37章 天之骄子 第38章 大赦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章 大赦之人 卫皇驾崩了。 正殿的两楹之间,梓宫已安置。 百官着白单衣,白帻不冠,随典丧官引领,入正殿各就位次。太子、洛王伏哭,大鸿胪传哭,群臣皆哭。 哭临毕,凶礼转吉礼。 三公奏《尚书·顾命》,太子即天子位于灵柩前。读策毕,太子受玉玺,即皇帝位。群臣皆跪伏,山呼万岁。 新皇颁诏令,大赦天下。 即位礼已结束,先皇的丧礼则继续。在梓宫下葬前,百官五日一会临,持续着吊祭仪式。卫国上下,似乎都在哀痛,但每个人的心底,不知各自想什么。 都城的街头,游荡着乞丐。对他们来说,皇帝驾崩有多重大?或许,还不如人丢半块冷馒头,来得重大些。 墙角里,蹲着个乞丐。他很脏,比别的乞丐更脏,头发胡子很长,都结在一起,遮住了整个脸,连眼都看不到。 他缩在角落,垂着头,不游荡不乞讨,倒像在那里等死。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牢中。不料新皇大赦,又被放出来。 被赦免的囚犯,都可以回家,但他没有家。他的家,已再也回不去了。他静静蜷缩,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咚! 怀里一沉,有个东西落入。居然是个包子,居然还热乎。他看着包子,有点愣神。对这些乞丐,都城人没这么好心。 丢包子的走了,他没看见是谁,也不关心是谁。对他而言,已没任何事值得关心。 包子还在,他干看着,似乎不打算吃。一旁,有乞丐忍不住了,忽然冲过来,探手就抢。手还没触到包子,又缩回去,伴随一声叫。那乞丐滚在地上,抱着手哀嚎。 别的乞丐呆了,都看向他。 他没反应,仍盯着包子。终于,慢慢地拿起来,开始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想死。他一直没自尽,反故意生事,进了大牢。也许正因他恨自己,才想要找个地方,虐待自己,作践自己,以此赎他的罪。 可他的罪能赎么? 他咬着包子,一口,两口……忽然,他停住了,吐出一个东西。 东西已被咬烂,一片片渣滓中,裹着个纸团。包子里,竟有个蜡丸。他捏出来,捻开纸团。顿时,整个人像僵住,僵了良久后,居然有些颤抖。 他深吸口气,忽地团起纸,连同包子吃下,吃得干干净净。而后,他抹一抹嘴,起身走了。 穿过几条街,他拐入一条小巷。 小巷僻静。 在他走入时,有户人家开门。他立刻进去,门随后关闭。门里有个人,看他一眼,没说话。他看那人一眼,也没说话。 那人在前,他紧随于后,二人谁也不出声。直到穿过院子,进了一间小屋。小屋内,又有两个人。那两人看见他,都叹了口气。 他仍不说话,却脱下衣服。 在他面前,有两只大木桶,都装满了水,正氤氲着热气。他跳进其中一个,用力搓洗自己。洗到水色污浊,又跳进另一个桶。 这时,旁边二人过来,手执剪刀梳子,为他整理。 他的真容渐显。英伟、精悍、目光锐利,才只有三十多岁。洗沐毕,净衣已备好。他换上衣服,居然气宇轩昂,挺拔不群。 旁边看着他,都点头欣慰。他看看自己,却只觉惭愧。 “随我来。” 他立刻跟上。出了小屋,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下,有一条密道。对此,他似乎并不奇怪,默默跟随在后,走了很久。 直到一扇门前,带路的停下,示意他进去。他深吸口气,小心敲了敲门。 门开了。 里面很大,有人坐在上座。 他忽然跪下,一路膝行过去,拜伏在地:“罪臣向野,叩见端阳公主。” 上座的人,是楚卿。 “向统领平身。” “罪臣不敢。”他仍跪伏着,头也不敢抬,“罪臣一身,罪孽深重。陛下没有赐死,已是天恩浩荡。罪臣已被逐出陈国,在公主面前,万不敢放肆。” “唉……”楚卿长叹,忽然说,“向统领,你可怨父皇么?” 他大惊,伏得更低了:“罪臣罪该万死,绝不敢怨陛下。” “父皇律人甚严,尤其他看重的人,信之深,责之切。”楚卿看着他,眼中流出悲伤,“如今,父皇已不在。向统领,过去的就忘了吧。” “公主……”他猛抬头,一脸震惊。 “楚煜谋逆,父皇皇兄罹难。” 他睁大眼,难以置信。楚煜?庆王?在他记忆中,庆王温和可亲,一向人缘最好,怎会谋逆? “很难想象是么?”楚卿说着,淡淡苦笑,“若非亲历亲见,我也不信。” 他愣了片刻,忽然重重叩头,不停地叩,直到额角出血,仍不止歇。他曾任禁卫统领,守护皇宫内外,因失职犯错而被陛下逐出。他本希望,那个接替自己的人,能守护好皇宫,守护好陛下。可没想到……“向统领,你不必自责。”楚卿走下来,亲自扶起他。 他已泪流满面,血泪混在一起,也遮不住眼底的光,那是愤恨的光。 “向统领,父皇将你逐出,不许回陈。这我都知道,但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楚卿神色严肃,凝视着他,缓缓道,“你可愿为了陈国,为了父皇,为了皇兄,甘冒抗旨的罪名,重返故土?” “罪臣……万死不辞!”他叩拜,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一个早就没用的人,还能再被信任,还能在有生之年,为自己赎罪。他强压满腔激动,深深叩拜:“罪臣愿追随公主,肝脑涂地,以报先皇。” “向统领,一旦追随了我,一切都会不同,你明白么?” “罪臣明白。” “暗部就像影子。成了影子,你便诀别过往一切。暗部中人没有声名,没有官职,没有厚禄,没有荣耀。哪怕牺牲再大,也没人知道,没人纪念,没人了解。这是最深刻的孤独,最艰难的付出。这些事,你真的明白?” “罪臣明白,很明白。”他抬起头,也凝视对面的人,一字字说,“禁卫统领向野已死,他的过往一切,都追随先皇而去。”说完,他郑重一拜:“属下向野,叩见主上。” 楚卿看着他,终于点头:“好,你起来吧。” “谢主上。”向野起身,恭敬地问,“主上派我回陈,不知有何部署?” “我与陈国的暗部,已失联太久。暗部中人潜伏,有深有浅。埋藏不深的,怕已归附新皇。埋藏够深的,必定还在蛰伏。你回去后,先联络蛰伏的人。”她顿了顿,又说,“之前,我曾派人潜回,寻找保护皇长孙。此人叫南姑,待你安稳下来,再设法联络她。” “是。”向野领命,又问,“属下此去,陈国可有接应?” “没有。现今陈国的暗部,若非归附楚煜,就是潜伏不动,无法先接应你。不过……”她忽然笑了,笑得高深莫测,“倒有一些卫国人在,可供你差遣,也更加安全。” 向野不由一愣。 他任禁卫统领时,曾听过许多传闻,关于暗部,关于主上。传闻虽纷纭,但终归不出两个字:诡秘。 没想到,竟有一日,他会走入诡秘的核心。一念及此,他忽然心潮澎湃。 “属下谨遵主上指令。”他躬身说。 第38章 大赦之人 第39章 秘密交易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章 秘密交易 月余后,大葬。 关于谥号的议定,礼官几经讨论,依谥法‘临照四方曰明,不隐无克曰贞’,定谥号为‘明贞’,以彰显卫皇的一生,光明普照,坦然无私。 对这个谥号,不同的人,看法各异。 但不论如何,在卫国史册上,明贞帝是个好皇帝,正如他的谥号,光明正大,为人坦荡。两个字,盖棺定论了他一生。 至于真相是什么,那已不重要了。真相只存在于当时,存在于个别人心里,渐渐地,会随时间消失。于是,留给后人的真相,惟有史册上的评语。 “这世上,谎言无数。最厉害的一种,叫史册。”楚卿喝着茶,悠悠道,“一本流传千古的谎言,被人读了又读,深信不疑。” “如此方为真谛。”宇文初笑了,笑眯眯说,“谎言一道,其实精深无比。当时戳破的,为下等;一时不破,为中等;永远不破的,为上等。能让子孙后世深信,千秋万代不疑,才是谎言的极致。” 楚卿轻嗤,瞥了他一眼:“殿下精通此道,自不必说。” 他脸皮极厚,非但坦然接受,竟还很得意。对此,她已见怪不怪。欺世之人脸皮若薄,如何装得下去? 让她有点奇怪的,是最近的平静。 最近,所有人都没动作。宇文初没有,宇文渊也没有,大家就像商量好了,在吊祭期间,各自休战。 以静制动常有。但以静制静……则要很大耐心。经过几次交锋,洛王元气大伤,军师没了,卫皇驾崩,太子登基,每个变故都是打击。种种打击后,洛王忽然安静了,让她略觉意外。 “洛王近来很老实。”她说。 “我也很老实呢。”他眨眨眼,看着她笑,“是不是我太老实了,公主不习惯?” 她冷下脸,冷冷道:“只怕殿下不习惯,老实不久。”以静制动,动者败。以静制静,先动者败。如今,他与洛王都在等,等对方先动。 “公主放心,该老实的时候,我会很老实。”他悠然地笑,笃定道,“先不老实的人,必是我那皇侄。” 她一哂,没说什么。丧葬已毕,一切恢复如常。该来的,差不多快来了,目前的平静假象,不会持续太久。 清晨。 楚卿走在街上。身为佚王侍女,虽然住在夫人馆,但也不能高傲。要与其他侍女修好,建立友善关系。平日里,帮忙剪花弄草,替人买点东西,都很必须。 此刻,她正往兰香斋,替一个侍女买水粉。 “姑娘,买包枣子吧,很甜的。”街口有个小贩,担着挑子凑近,边说边打开一包枣,递到眼前,“姑娘你看,多好的枣子。” 她瞄过去,目光微微一闪,摇头道:“不好,我不买。”说完扬长而去。小贩居然不辩解,见她离开,竟也转身走了。 午后。 醉仙楼二楼,天字一号雅间。楚卿推门而入,看见里面的人,笑了:“洛王殿下,别来无恙。” 雅间内,宇文渊也一笑,抬手道:“小姐请坐。” 她毫不客气,坐下开口就说:“殿下,你不该派人找我。” “可小姐还是来了。” “因为我相信,殿下是慷慨人,我不会白来。”她笑眯眯,看着他说。 “当然。”宇文渊点头,正色道,“今日相邀,只因有一件事,想请小姐帮忙。” “又要情报么?”她眨眨眼,似笑非笑,“之前,我给过一个大情报,但殿下似乎并未善用。” “之前的事,出现一些意外,以致结果不谐。但小姐给的情报,确是货真价实,我十分欣赏。”宇文渊立刻表示。 “什么意外?” “太子不信。” “太子?”她扑哧一笑,挑眉道,“殿下是说新皇吧?彼时他是太子,相信佚王,以致殿下失利。如今太子登基,成了君主,难道就会转性?” “正因不会,才请小姐帮忙。” 闻言,她沉下了脸,拂袖而起:“殿下的后话,我已不必听了。”说完扭头就走。 “小姐且慢。”宇文渊疾开口,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小姐还没听,怎知我要说什么?” “闻弦而知雅意。有些话,不必出口,就能听见。”她停下,转身看他,“今上深信佚王,如何能令他回心?除非铁证如山。殿下找我,是想让我当铁证吧!” 宇文渊目光闪动,微笑:“小姐冰雪聪明。” “殿下此举可不聪明。”她冷冷一哂,冷冷地说,“殿下莫非忘了,我是什么人?让我指证委托人?殿下在做梦吧?” “小姐息怒,请听我说完。”他竟也不恼,心平气和道,“追魂千金的名声,当然不容有损。但我这个提议,对小姐百益无害。” “怎么说?” “其一,小姐若肯出面,自是秘密觐见。此事除了你、我、陛下三人,再无旁人知晓,绝不损伤小姐信誉。其二,小姐指证佚王,乃为国锄奸。不但能与奸人撇清干系,还可从陛下那里得个好处。” “什么好处?” 宇文渊笑笑,反问:“追魂千金的双手,取走过多少人命?” “记不清了。” “想必其中不乏权贵?” 她一哂,没作声。 “我可以上奏陛下,给小姐一个保障。”宇文渊看着她,悠悠道,“一块免死金牌,既往不咎。如有朝一日,小姐做过的事发了,只要亮出金牌,不管你犯了什么,杀了何人,一概免罪不加责。小姐,这个好处够大么?” 她不由挑眉。这个好处确实大。对追魂千金来说,这已足够横行卫国,百无禁忌了。 “当然,还有酬金。”宇文渊一瞬不瞬,盯着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佚王伏法后,我会亲自带人,抄查他的财产。一应财物,愿分小姐一半。” 好大手笔,她笑了。 为能取胜,洛王已不惜血本,似乎要做最后一搏。这笔交易太划算,追魂千金没理由不接受。那么她呢?她该不该接受? 宇文渊还在看着她,还在等答案。 两人对面而立,谁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安静得出奇。 “好,成交。” 第39章 秘密交易 第40章 霹雳惊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0章 霹雳惊闻 宇文渊的眼中发了光。 “小姐爽快。”他一抬手,微笑道,“小姐请。” “去哪?” “入宫面圣。” “现在?” “现在。” 居然这么快,委实意外。她失笑:“殿下好急性子。” “兵贵神速。仓促成行万望小姐见谅。”宇文渊口中抱歉,手却没放下,执意请她立刻动身。 她笑笑,举步出门。 后门有辆马车。两人刚进车内,鞭声已起,马车晃了下,离开醉仙楼。车轮辘辘中,马车直奔皇宫。 她坐在车内,容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但平静之下,思绪复杂莫名。这一刻,她的想法太多,几乎像涨潮,无数念头一涌而出,又一闪而逝,快得连自己都抓不到。 在她对面,宇文渊也很平静。 父皇突然驾崩,他只好改变策略。太子登基,给了他另一个机会,一个对付佚王的机会。新皇虽无能,但皇权在手,只要善加利用,不愁拿不下佚王。 这一次,他必须抢占先机。为买动追魂千金,他已出价太高,绝不能再失败! 日影偏斜时,马车已入宫门。 楚卿忽然笑了:“殿下,万一佚王也在,如何是好?” “小姐放心,佚王已被支开。”宇文渊看着她,正色道,“我为了此刻,耗费无数心血,望小姐谨守我们的交易,切莫反悔。” “殿下信不过我?” “不敢。” “那就不必多说。”她淡淡一笑,看向车外。 外面,高墙广庭,宫殿巍峨。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光芒闪烁。 她不由眯起眼。 这就是卫国皇宫,她竟堂而皇之进入,踏足卫国的皇廷。这一幕,真是诡异而奇妙。此情此景,到底作何感想,连她也说不清。 但她清楚,今后的史册上,必然缺少这神来一笔,留下个巨大遗憾。思及此,她莞尔了。 “小姐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堂皇进宫,堂皇面圣。” 宇文渊也笑了:“来此不易,小姐不妨多坐些时候。” 她的确坐了很久。 偏殿内,她独自闲坐。宇文渊已先入内,上奏前后经过,让她等待宣召。可宣召迟迟不至,她心里冷笑,想必新皇仍不信,洛王白费心机。 正在这时,宇文渊来了:“小姐久等,请随我入内。” 殿后是个暖阁。 宇文清端坐于上,脸色极不好。洛王的秘奏,给他刺激太大。他绝不相信,皇叔会有二心。但洛王很笃定,还搬出一个人证,让他不得不见。 人证……他暗暗生气。如果被他查实,这人在陷害皇叔,一定问她个重罪,决不饶恕! 洛王进来了,身后是那个人证,一个美丽少女。 “叩见陛下。”少女跪拜,居然不慌不忙,半点也不紧张。 “你是方千金?” “是。” “你说皇叔谋逆?” “是。” “你可有证据?” “有。” “呈上来。” 少女似乎一笑,抬起头说:“陛下太低估佚王了。” 他微怔,不悦道:“你说什么?” “佚王伪装至今,没有丝毫破绽。陛下认为,他会留下证据,让人拿住?” “你一时说有证据,一时又说没有,你可知这是欺君?” “陛下,证据的确有,只是无法‘呈上’罢了。陛下若要看,须用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她忽然笑了笑,问:“请陛下恕罪,我还想确认一次,如果证据昭然,陛下真的肯信?” 宇文清不由眯起眼,看她片刻,一字字说:“只要证据昭然,朕不得不信。” “那好。”她望着上面,缓缓道,“陛下会看到证据。” 太常寺内,太医署。 秦枫正抱着药典,研究新方子。 “秦太医,陛下宣召。”一名内侍走入,对他说。 他立刻放下书,起身问:“陛下龙体不适?” “多半是。先皇新丧,陛下忧思过度,加上国事繁忙,近日气色不佳啊。”内侍叹气,又催促一声,“秦太医,快请吧。” 秦枫出了太医署。 穿过几重宫院,朝华殿就在前面。他低头疾行,忽然,一只手横里伸出,拉住了他。他抬头一惊:“佚王殿下?” 宇文初摆摆手,示意噤声,冲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他急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九曲廊,越走越快。直到看不见朝华殿,宇文初才慢下来,走入旁边一间静室。 日夕时分,室内很昏暗。 人还没站稳,宇文初已说话了:“秦太医,在殿内等你的人,是陛下与洛王。” 秦枫大惊,急忙问:“洛王也在?莫非……” “自是为了查证。”宇文初看着他,淡淡道,“从你身上查证。” “查证什么?” “洛王在怀疑,认为你给先皇与今上所用的药,并非为了医病,而是为拖住病情,致使恶化。” 他一惊非小,喃喃道:“洛王怎会知道?” 宇文初没回答,反问:“太医诊病,药方须在太医署存档,你的方子可有问题?” “方子没有问题。”他摇摇头,说,“我是在煎药时,暗中下入别的。” “药渣可有人注意?” “没有。我已照殿下吩咐,将药渣全部处理。” “很好。”宇文初点了点头,正色道,“你已成了目标,此处不可久留。立刻出宫,我会派人带你离开。” “那殿下你……” “放心,我自有应对。”宇文初一笑,轻挥手,“迟则生变,快走吧。” “是。” 秦枫匆忙走了。静室内,宇文初看他去远,忽然回过身,反掌划上后面的墙。 嗤啦—— 墙开了道大口子,像纸一样被划破,这面墙居然是假的。假墙后,露出两个人影。宇文渊一脸激愤,宇文清一脸惨白。 “陛下,这可算证据么?”宇文初微笑,举袖拂面。顿时面容全改,顾盼间眉目盈盈。这个宇文初竟是楚卿。 宇文清僵立不动,已说不出话。 他不说,宇文渊说了,冷笑着说:“佚王指使太医,毒害父皇与皇兄,如果这都不算证据,天理何存!” 宇文清仍没作声,像呆住了,只是脸色越发惨白。 楚卿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洛王,悠然道:“殿下,我可以走了么?” “当然,我送小姐。” 外面,夕阳余晖,晚霞满天。整座皇宫肃穆安静,在长天的映衬下,越显浓墨重彩。她缓步而行,脚踩卫国皇宫的砖石,心却飘回陈国皇宫。 故国故地,早已物是人非。再不见父皇,再不见皇兄,只有一个皇弟,一个她曾最疼的皇弟,却在她的面前,背叛了亲情,手刃了亲人。 她默想,眼神越来越冷。 因为宇文初,陈国皇宫已成沙场,死的伤的,都是她最亲的人。如今的卫国皇宫,也不该这么平静! “小姐在想什么?”旁边,宇文渊问。 “我在想,殿下许我的出价,陛下会否答应。” 宇文渊笑了:“有我在,不会让小姐失望。” 他一直送她出宫门,注视她的背影,忽然说:“小姐今日之助,我没齿不忘。” “殿下客气。”她停步,回眸一笑,“殿下莫忘记,你我之间的交易。” “小姐放心。” 她点点头,扬长而去。转身间,遮住嘴角一丝冷笑。卫国的皇宫内,太安静,太干净,正该有一场腥风血雨,冲刷掉这些假象。 同为皇宫,同处漩涡,陈卫两国的境遇,就该一模一样! 第40章 霹雳惊闻 第41章 相算相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1章 相算相伤 夜幕临,佚王府已掌灯。 楚卿刚入府门,迎面碰上风吟。 “姑娘去哪了?殿下在等你。”风吟看着她,轻声说。自从上次后,只要四下无人,风吟总叫她姑娘,不像在人前叫她青葵。 她笑笑:“我出去散步,回来晚了。” 风吟也笑笑,明知不是真话,却不介意。这个温柔聪慧的女子,总懂得拿捏分寸。以前懂,现在更懂。 楚卿没停步,径往夫人馆。 身后,风吟又跟过来,举起手中托盘:“姑娘,这些新买的蜜枣,你尝尝。”又是枣。她莞尔,随手拈了一枚,边吃边走。 夫人馆内有灯。 灯下,宇文初托腮枯坐,眼巴巴看向门外,一脸落寞无聊。 她一进来,那张脸顿时笑了。 “公主殿下,你去哪了?”他殷勤地斟茶,笑眯眯问。 “皇宫。” 他一愣。 她浅浅啜茶,两眼却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他只愣了瞬间,随即又笑:“陈国的暗部公主,直入卫国皇宫。这若载入史册,绝是神来之笔。可惜,史册从不记录真相,埋没了一段风采。” “我对青史留名不感兴趣。” 他点点头,问:“公主去做什么?” 终于忍不住问了,还以为他会忍多久。她一哂,直视他说:“我进宫,去给别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给谁?” “宇文清。” “选择什么?” “权力或亲情,二选其一。”她看着他,微笑很冷,“这个选择方式,殿下会不会眼熟?” 他不由挑眉。当然熟,这种选择,正是当初他给楚煜的。 “如此说来,公主出卖我?”他也看她,似笑非笑。 “殿下言重了。”她笑微微,针锋相对,“这种程度,仅算礼尚往来。” 一时安静,诡异的静。 二人四目相对,虽不发一语,但心照不宣。 他们都清楚,这种二取一的选择,不是选择,而是逼迫。因为,她明知宇文清会选什么,正如他明知楚煜会选什么。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所以,她也会同样去做。 久久的静,他终于一声长叹:“公主殿下,你何必非要如此?” “你说呢?”她看着他,目光很冷,“殿下以为,我是什么样人?你为了自己,算计到我头上,害我父兄罹祸,我会善罢甘休?” 他苦笑。 “你既想与我联手,就别想比我好过。我知道你在乎太子,不愿与他兵戎相向。我又何曾愿与楚煜兵戎相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加诸于我的,也该亲自尝尝,你我才算扯平。” 他默然半晌,叹口气,苦笑:“公主摆的这一道,确实够我尝了。如今我对抗的,已不单是洛王,而是整个卫国。” “以殿下之能,就算天大的事,也可迎刃而解。”她哂笑,说得十分轻巧。 “解是能解,不过……”他忽然看她,神情微妙,“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如要脱困,仍须公主帮忙。” “如果我不答应呢?” “公主已经答应了。” 她一愣。 烛光摇曳下,他笑得莫测高深。双眸映了烛光,似幽潭泛起涟漪,漾啊漾的,漾得她有些发眩。 她猛地惊觉,猛地起身。他却比她更快。眼前一花,他已闪到她身边,并指点她肩井穴。她疾侧身,反掌挥出,力道竟比平时减弱大半。 掌风扫灭了烛火,扫到他的衣袂。 房内陡暗。 他堪堪避过她一击,两人交错的刹那,他双手齐出,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变故来得太突然,太意外。电光石火之间,她两手已被牵制,内力快速流散,竟不知何时中了毒。 她大惊,立刻去咬口中藏的药囊。 两人贴得极近,黑暗中,他紧盯她的丝毫举动。她的嘴刚动,他也动了。他忽然低头,张口咬上她的嘴。 嘴上一疼,她不由倒吸口气,药囊未及咬破。他更不松口,紧咬住她的唇。两人唇齿相抵间,一丝殷红逸出。 她整个人被制,连嘴也无法动。口中流入甜腥味儿,那是她的血。眼前就是他的眼,他逼视着她,双眸比夜更暗,像吸入了月光。 她又怒又恨,只觉浑身越来越软,力气越来越浅。在力气消失前,她用尽余力,重重一口咬下,没咬到药囊,却咬在他唇上。 又一丝殷红逸出。 口中的甜腥更浓,那是他的血,还有她的血。终于,她彻底无力,站也站不住了,虽被他紧拥,身子却慢慢往下滑。 他一笑,抱起她走到窗边,在软榻上坐下。 月光入窗棂,两人紧紧依偎,似乎亲密如一人。但两个人的唇角,鲜血都正流下,殷红刺目,诡异而惊心。 房内很黑,很静。 她已无法动,连开口都不能,只有意识尚存。她勉强睁开眼,举目看他。他背向月光,面容隐于昏暗,看不清什么神情。 “我下手如此快,公主殿下没想到吧?”他也在看她,似乎无须她说,就已明白她的心思。 “其实,公主一入皇宫,我就知道了。你设计秦枫,我也知道了。不过,我仍想听公主亲口说,故而装作不知。我装得很像,对不对?连公主你也信了吧?”他轻轻地笑,轻轻地道,“公主殿下,我从不敢低估你,可你却总低估我呢。” “我知道公主谨慎,很会防我。所以,我在枣与茶中,分别下了药。单独服食并无感觉,混在一起才有效用。不过到那时,发觉也晚了。”他一边说,一边叹气,“公主殿下,像你我这种人,只能笃信自己,不当轻信别人。你若谁都提防,我也无法利用风吟。可惜,公主殿下偏心,仅防我这坏人,旁人却都相信。唉,公主待人有失偏颇,不止对我不公,而且对你有害。” 他越说越离谱。似乎她中暗算,全怪自己不慎,与他毫无干系。她气得发昏,本就被药淡化的意识,消散得更快。 终于,她合上眼,沉沉睡去。 月华如水。 他微微侧脸,迎上月华,唇边的血犹未干。他全不在乎,只看着她的脸。皎月下,她容色如冰,血自唇角滴下,一直滴到下颌,像冰雪上零落的红梅。 他不由轻笑,低头凑近,轻轻舔去那血渍,呢喃道:“保重,我的好公主。上一次,你没让我失望;这一次,也别让我失望。” 夜更深。 他忽然起身,抱她离去。 第41章 相算相伤 第42章 抢占先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2章 抢占先机 皇宫的夜,与佚王府一样黑。偌大的宫院很空旷,漆黑而寂寥,只有朝华殿内,隐约透出点光。 宇文清对烛而坐,在他的对面,坐着宇文渊。 “陛下,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信?”宇文渊皱眉,盯住他说。 “我若不信,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宇文清长叹。一丝苦笑浮出,很凄凉,很黯然。 宇文渊没说话。 此时此刻,他不能逼太紧。皇兄与佚王年纪相当,自幼交好。对皇兄来说,佚王比他这个皇弟还亲。如今,他既已被信任,后头的事就好办了。 帝位是个神奇的东西,一旦坐上去,人就会改变。即使再仁厚、再优柔的人,也会变得无情。它像有种魔力,能让每个拥有它的人,断然对付任何觊觎,不论这觊觎来自哪儿。 殿内寂静。 静一直持续,像连空气都停止。只有案头烛火在动,越动越暗,越动越低。宇文渊起身,换上一支新烛。身后,宇文清忽然说:“秦枫怎么办?” 秦枫怎么办……宇文渊没立即回答,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方千金假扮佚王,诓走了秦枫,还说会派人接他。 可佚王不会派人。 秦枫等不到人,势必联络佚王,如此一来,这事儿就要暴露。如果自己派人去接,佚王会发觉秦枫失踪,这事儿也要暴露。 问题很棘手。 但不论多棘手,都必须解决,且要马上解决!因为,这是他们的先机。 佚王尚不知自己暴露。他们占据了优势,有大好时机安排一切。为此,他们必须瞒住佚王,不出任何纰漏。目前看来,唯一的纰漏是秦枫。 可这唯一的纰漏,委实不好解决。 “皇弟,你结交江湖,手下可有能人么?”宇文清看着他,忽然问,“像方千金那样的人?” 宇文渊一愣,苦笑:“陛下高居廊庙,不知江湖中事。放眼整个江湖,只有一个方千金,连相若的也没半个。” 宇文清点点头,又问:“那会易容的呢?可有人选?” “那倒有。” “很好。”宇文清松口气,立刻说,“皇弟,你速派人冒充皇叔手下,秘密接走秦枫。另外,命人易容成他,照常供职太医署,千万别露马脚。” 几句话,宇文渊不由吃惊。好一个移花接木,他看着对面,忽然间发现,皇兄竟也十分聪明。 “我立刻去。”他站起身,走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佚王这些年来,不知收买多少大臣,陛下有何打算?” 宇文清沉吟着,说:“就算逐个试探,也要明日才行。今夜已晚,无故召见大臣,会让皇叔疑心。” 宇文渊点头,离开了。 殿内只剩一人,变得更静。泪烛摇摇,光晕温柔,像在眨动的眼波。 光晕笼在宇文清脸上,那种惨白已没了,黯然也没了。他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神色如止水一样。 蜡烛高燃,红泪一滴又一滴,不停滴落,像是代他流下的泪。 身为九五之尊,人在最高处,但高处不胜寒。他只能接受,不能逃避。面对突来的大变,他很惊慌、很难过、很无措,却都不能流露。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压抑住情绪。 殿内漆黑,最后的光也没了。蜡炬成灰,泪已干。他仍一动不动,枯坐黑暗中,注视着残烛,像看呆了。 长夜漫漫,他注定无眠。 但对别人来说,今夜并无不同,大家照样入睡,照样美梦。在左相府内,人人都睡了,江连天也不例外。 他打着鼾,睡得正香。 忽然鼾声停了,他只觉一阵闷,几乎喘不过来。他用力呼吸,但口鼻都不进气。越闷越狠,他终于迷糊地睁眼。 登时,吓得魂儿都没了。 床边有人!一个黑影坐在那里,正盯着他。 “刺……呜……”他才说一个字,嘴就被捂住,接着,他听见黑影的话。 “嘘!左相大人,是我。” 这个声音……江连天赶紧点头。那只手立刻放下。他大喘几口气,借月光看清了那人。 “佚王殿下,你……你这是……”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吓死人了!他还当是刺客。半夜三更的,突然出现在床边,这殿下疯了么?! “啧,不愧是盗卖军器的主儿,稳得住。左相大人,你胆子果然大。刚才若是右相,怕已吓死了呢。”对方笑眯眯,居然还说这话。 “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他哭笑不得,赶紧爬下床,摸去点灯。 “别点灯。” 他一愣,不明所以。 “真正的夜谈,无须秉烛。”宇文初微笑,拍拍床边,“相爷,坐。” 他只好过去坐。 “之前相爷曾说,愿唯我马首是瞻,可还记得么?” “铭记不忘。” “如今是时候了。” 他一惊,忙问:“殿下,出了何事?” “没什么,只是摊牌的时候到了。”黑暗中,宇文初的声音很平静。 江连天了然。 终于到了这一步。新皇才刚登基,先皇尸骨未寒,他本以为,至少还会拖一阵。没想到,动作竟然这么快。 “殿下已准备好?” “相爷,你弄错了。不是我先发难,是陛下准备对付我。” 他大吃一惊:“这么说,殿下已暴露?” “算是吧。不过,先机仍在我手中。陛下与洛王,只是自以为抢先。”宇文初轻笑,笑得意味深长。 江连天点头。在经历许多事后,他对这位殿下的心机智谋,已深信不疑。 “殿下深夜驾临,不知有何吩咐?”他问。 “陛下在动手前,一定会先摸清,哪些大臣为我所用。”宇文初看着他,目光闪烁,“我相信,以相爷的本事,定能让陛下深信,你是忠于他的。” “殿下放心。”江连天笑了,老眼也闪起光,“左相江无私,清廉耿直,当然忠于陛下,断不会与乱臣为伍。” “很好。” “老臣还应做些什么?” “除了几位重臣,陛下会关注的,还有执掌要务的人。相爷门生众多,在朝中盘根错节。我相信,值此变幻时节,相爷必能耳聪目明,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当然。”他再次微笑,低声道,“谢殿下信任,老臣明白。” “以陛下的个性,谨细有余,果决不足。乍遇如此大事,他绝不会妄动。”宇文初忽然起身,悠悠道,“待他自认摸清我的底,可以动手时,已经太晚了。” “是。”江连天应和。虽然他并不清楚,殿下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他相信,只要殿下说行,就必然行。即使陛下与洛王联手,也难挽回败局。 “今夜有扰了,相爷去睡吧。”宇文初走到窗边,回头冲他笑,“夜还长,我先告辞,再去扰扰别个。” 他失笑,躬身相送。再抬头时,人已不见了。只有窗棂微动,吹进阵阵夜风。他过去关好,又爬上床。 殿下说去扰别人,他希望是右相。他与右相之间,一向不对付,希望殿下此去,吓死那老乌龟。 他阴阴一笑,拉上被子,睡了。 第42章 抢占先机 第43章 左右二相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3章 左右二相 翌日,早朝如常。 江连天肃立着,暗暗观察其他人。没有半点异样,每个人都很正常,与平时绝无不同。原来,大家都很会装,他心里冷笑。 朝议很快结束,无非是些散事,不关痛痒。暗中已剑拔弩张,明面上,却还这么平静。他意外地发现,陛下竟很稳重,有些至尊的风范了。 看来,他要小心应付。 大臣们已下朝,陆续出宫而去。他独行于最后,远远望见右相,那老小子与往常一样,喜欢靠边走,像只胆小的老鼠。 他很不屑。这时,有人靠近那只老鼠,是洛王。 他立刻留上心。那二人边走边谈,不知在说什么。他正想赶几步,离近些听听,一个内侍忽然拦住了他。 “相爷请留步。”内侍喘着气,显是从后面奔上来,低声对他说,“陛下传召相爷。” 果然来了,不出佚王所料。 他立刻奉召,随内侍返回,临走时,他又回头一顾。洛王与右相还在谈话,右相侧着老脸,笑得似乎很谄媚,很开心。哼,老匹夫!他暗啐一口,走了。他并不知道,在右相的心里,现正打着鼓。 “右相大人,之前破获军器盗卖,劾奏佚王一事,相爷秉公仗义,令我钦佩。”宇文渊一边走,一边微笑说。 在他看来,右相仍是自己人。 当初,决定与他劾奏佚王,右相的立场就已明确。如今,距上次劾奏没多久,右相的立场应该不变,起码,绝不会倒向佚王。因为他实在不认为,右相有什么理由倒戈。 “殿下过誉了。上次的劾奏无果,老臣不能挽回圣意,已很惭愧。”右相摇着头,遗憾道,“殿下一心为国,用心良苦。无奈陛下不信,实在令人叹息。” “相爷不必失望,奸人的运气不会一直好。”宇文渊忽然冷笑,看了看四周,凑得更近,“相爷,陛下现已相信我们。” 右相一惊,也看看四周,低声问:“此话怎讲?” “相爷可还记得,当初你曾提议,让给我情报之人出面,指证佚王?” “记得。” “相爷的确高见。”宇文渊看着他,赞赏道,“这一次,我正用了这个法子,令陛下终于相信。” 右相恍悟,不由问:“可殿下曾说,那个人不会出面,为何忽又肯了?” “人人都有软肋,即使厉害如她,也不例外。”宇文渊一笑,语意深长。 右相点点头,追问道:“陛下既已相信,那今日早朝上,为何不见动作?” “因为陛下谨慎,不欲打草惊蛇。”宇文渊四下看看,忽然拉起他,转入僻静处,“相爷,陛下已准备对付佚王,此事绝密,佚王还未知晓。这一次,我们占了先机。” “太好了!”右相一拍额,立刻说,“陛下与殿下,可有用老臣处?” “陛下所担心的,无非佚王党羽。多年来,佚王假作逸乐,遍结群臣,也不知这些人中,哪些已被拉拢。万一轻率行动,怕难斩草除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的意思是,先摸清佚王党羽,然后一网打尽。” “陛下圣明!圣明!”右相大叹,大赞,老脸都在放光。可他的心里,却不停嘀咕。这真是陛下策划?陛下从小到大,一直宽仁柔和,才刚登九五,就变得这么狠厉?八成又是洛王怂恿。 旁边,洛王仍在说:“但对一众大臣,陛下若亲自排查,不免让佚王起疑。相爷,你乃当朝元老,广有门生。由相爷来暗中排查,最为合宜。不论获得任何消息,均可直达圣听。陛下对相爷,十分倚重啊。” 真是个好活儿。右相心中痛骂,脸上却很严肃:“陛下如此信任,老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宇文渊点头微笑,很满意。 宫门已不远。 “相爷,我先行一步。你我前后出宫,免惹人疑心。”宇文渊说完,对他笑笑,“陛下与我,静待相爷佳音。” 宇文渊走了。 右相的老脸上,忽然闪过冷笑。好个洛王,果然两面三刀!之前还勾结梁人,想谋算自己,当他不知道么!如今,又回头来找他,想再对付佚王,简直拿他做耍。 哼!一介小子,嘴上还没长毛,就想算计他老人家?做梦! 右相冷笑着,慢慢走出。 自己从政几十年,别的不会,明哲保身还不会么?他可不蹚这浑水,尤其牵扯那个佚王。想到佚王,他眼皮一跳。 昨天半夜,佚王突然出现,就站在他床边。他几乎吓死,现在心还没安。这让他更坚信,佚王绝不能惹。不说别的,万一哪夜又来,随便戳个一刀,他就死了!他可不想死。 何况,佚王的要求很简单,只有四个字:阳奉阴违。 这还不好办么?这是他的绝活儿!陛下让他暗查,他慷慨领旨,至于结果么……嘿嘿,哪有那么容易。佚王伪装多年,向来毫无破绽。他一时查不到什么,也很正常,谁也不能怪他。 他暗暗思忖,出了宫,坐上软轿。 如今局势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站错队。万一站错,就成千古恨了。他可不想遗恨,所以最保险的法子,莫过坐山观虎斗,择胜追随。 他想着想着,笑了,抬手轻捻胡须。 那些人们,尽管去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不论谁赢谁输,他仍是右相大人,稳居庙堂上,冷眼看风云。 谁说只有相争的双方,才能论断输赢?在他看来,自己才是赢家,一个沙场外的赢家。所有参与争斗的人,谁也休想赢他,包括左相那老匹夫。 此刻,左相正在后殿。 “陛下传召老臣,不知有何圣训?”他躬身问。 宇文清端坐在上,看着他说:“左相可还记得,之前盗卖军器一案?” “臣记得。主犯畏罪自尽,军器已缴存府库,陛下钦定结案。” “不,还没结。”宇文清忽然一叹,缓缓道,“我错判了。” 他抬头,愕然道:“陛下何出此言?” “此案另有主谋。”宇文清紧盯他,一字字说:“主谋正是佚王。” “佚王?”他迷惑了,不解道,“陛下可有证据?” “有。” “莫非就是上次,洛王所呈的郢人供词?” “不错。” 他一听,皱起了眉:“陛下,恕老臣直言,那是一面之辞,不足采信。陛下当初既已否定,为何许久之后,忽然转念?” “只因我也觉得,单凭死的两人,还不足以犯下这事。必有高位之人,于幕后操纵。” 左相沉吟片刻,说:“陛下睿鉴,确有这种可能。老臣会重审此案,若有幕后,务必将其查出。”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宇文清一直盯住他,继续说,“幕后就是佚王,毋庸置疑。若重审此案,佚王必然警觉,会打草惊蛇。趁他现在没防备,我要立即动手。” “如何动手?” “即刻派人将其密捕,打入黑牢,再派最有手段的人,去撬开他的嘴。”宇文清一挑眉,冷冷说,“佚王很诡诈,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左相,这是我的密诏,你回去尽速办妥。” 左相愣了,愣了半天后,忽然跪下,沉声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佚王贵为皇叔,岂可为了一面之辞,就抓捕入狱?遑论严刑逼供!此举不遵人伦,不合国法,万万不可!” 宇文清不由眯起眼,声音更冷:“左相,你要抗旨?” “臣不敢。”他跪伏着,叩头道,“陛下一向仁厚,不知何人进谗,蒙蔽了圣聪,竟兴如此想法。老臣愿以死谏,求陛下三思!” “左相,你在维护佞臣?” “臣非维护何人,而是维护人伦,维护纲纪,维护朝廷法度!” “抗旨不遵,你该死!”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宁可一死,也绝不奉诏!” 片刻死寂。 二人都沉默着。一个高坐在上,一个跪伏在下,各各坚持己见。一时间,气氛紧张得吓人。 忽然,宇文清长舒口气,悠悠说:“很好,不愧是江无私,我放心了。”说完,他竟走下来,亲自扶起地上人。 左相愣了,怔怔道:“陛下,这……” “这是个试探。”宇文清看着他,目光已不再冷,反似有些歉意,“因为,我必须要确定,左相是否为皇叔党羽。” “党羽?” 宇文清叹息,苦涩道:“其实,皇叔真正的罪名,与军器案无关,而是谋害先皇,意图谋反。” “什么?!佚王怎可能……陛下,这罪名极大,若无证据……” “有证据。”宇文清打断他,拿出一张纸,苦笑,“若无证据,我岂会怀疑皇叔。要知道,我宁愿怀疑任何人,也不愿怀疑他。” 左相接过纸,越看越震惊。 “昨夜洛王派人,将秦枫密捕,这是他的供词。”宇文清淡淡道。 “臣该死。”左相又跪下,肃然道,“佚王如此大逆,老臣竟还维护,简直愧为人臣。” “但正因如此,我才敢信任左相。”宇文清却微笑,看着他说,“若是皇叔的党羽,必定心虚有鬼,断不会抗旨,更不会当廷死谏。左相心怀坦荡,清正耿直,才能有此一举。” 他一边说,笑容更欣慰。只有当朝砥柱,骨鲠之臣,才会犯颜直谏。卫廷能有江无私,是国家之幸,是天子之幸。 “谢陛下信任。”左相再叩首,问,“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暂不打草惊蛇。皇叔太聪明,如果一击不中,就再无机会了。”宇文清顿了顿,忽然很严肃,“左相,我密召你来,正为此事。” “老臣万死不辞。” 殿内又静了。但这一次,有低低的密语,在安静中隐约。良久后,左相才离开。 外面,日头当空。 左相走出宫门,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刚才那一幕,还真是惊险。亏他洞悉先机,应对得十分正确。 陛下真的成熟了,比他做太子时,长进了许多。但可惜,他的对手是佚王。佚王的心机城府,绝非他能匹敌。纵使他登上九五,有了些觉悟,也还差得远。 他们的这一仗,也许会激烈,也许会诡谲,但不论如何,结果只有一个。 左相想着,不由微笑。面对这种时候,自己的选择也只有一个,永远选择赢的那个。 第43章 左右二相 第44章 无心无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4章 无心无情 是夜,左相又没睡,因为佚王又来了。 “如此会面,只怕劳动殿下。”江连天苦笑。这一回,房内仍没点灯,他俩仍坐在暗中,就与上回一样。虽说密谋大事,再三谨慎不为过,但这也太特别了,这成何体统! “无妨,无妨。”宇文初不以为然,反取笑他,“我说相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不用你飞檐走壁,摸黑夜谈而已,无伤大雅,别一股子酸腐气。” “是,是。”他就知道,在这位殿下心中,礼节什么的,根本狗屁不如。 “陛下有何打算,相爷可知晓了?” “正如殿下所料,陛下要先暗查同党,摸清底细后,一网打尽。” “他给相爷的密旨是?” “挑选可信的大臣,各委重任,待命肃清逆党。” 宇文初点头,说:“择人委任一事,既已交托左相。想必排查党羽一事,已交给右相了。” “既如此,右相那边,殿下作何对策?” “无须对策,我已跟他说好。”宇文初摆摆手,悠悠道,“右相不比相爷你,他为人怕事,最懂中庸之妙。我已让他阳奉阴违,打马虎眼。”说着,他忽然笑了:“其实,就算我不去说,他也会这么做。右相别无大才,唯独这一手,是他看家本领。” 江连天一听,也笑了,赞同又得意:“殿下慧眼如炬,识人甚明。” “相爷可知道,陛下现在信任的人,都有哪些?” 他想了想,说出几个名字。宇文初听了,问:“没有孔义方?” “目前还没有。大将军孔义方,才从边镇回来,在卫都住了半年。这人久处在外,又广交豪爽,陛下未经深查,还不敢轻信。” “那很好。”宇文初一笑,看着他说,“相爷,你要让陛下相信,孔义方在我一边。” 江连天点头,问了句:“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久处在外,我也没时机结交。”宇文初有些无奈,一顿又说,“对于皇宫禁卫,陛下可深信么?” “深信不疑。” “嗯,那就好。今日有劳相爷了,请安歇吧,我也该告辞。”宇文初起身要走,临走,又留一句话,“相爷既蒙圣眷,近来必然入宫频繁。对于禁卫中一干官员,相爷不妨多多亲近。” “是,老臣谨记。” 佚王走了。左相却没睡,他在琢磨佚王的话。可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他不由一叹,这位殿下的筹谋,总让人捉摸不透。 但他明白,在未来数日内,卫国会很平静。那是一种刻意为之、令人心悸的平静,正如暴风雨的前夕,不知在它背后,隐藏着多大危机。 夜,继续平静。 佚王府,夫人馆内漆黑。宇文初已回来,但他没点灯。他正倚着屏风,看着屏风后的床。兰床空空,那个睡这里的人,已被送走。 他神色复杂。 这是下策,他并不想这样。但形格势禁,他只能如此。她设计逼他,只因她深恨他,恨他帮了楚煜,害了卫皇。她想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尝痛苦。但她不知道,他对宇文清,绝不似她对楚煜。即使有不忍,也不会痛苦。血脉相残这种事,已伤不了他。 他的心已冷。早在六岁时,就被皇室亲情冷透,这么多年过来,越发的冷,越发的硬。甚至连他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心。 这样的他,才拿得下卫皇,拿得下天下。 她该和他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像他们这种人,不应有这软肋。以他们的心计、智谋、手段,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伤害他们。 可惜,她不够无情。 他想着想着,不觉轻笑。也许,她有情更好。这样她就有软肋,就斗不过他。若她也无情如他,会变得更厉害,万一哪天敌对,他怕吃不消呢。 比她无情,这是他的优势,务必要保持住。他摸摸鼻子,转出了屏风。 屏风外,一窗明月。 他在软塌坐下。屏风内的人已不在,但他仍睡于屏风外,似乎成了习惯。月照软榻,清光朦胧胧,正如她走那晚。 忽然,他一挥袖,窗棂立时大开。他身子微晃,已穿窗而出。 有人夜入王府。 满院月光下,一个人影独立,正冷冷看他。宇文初笑了,斜倚在廊下,闲闲道:“白衣神术光降,蓬荜生辉啊。” 夜入王府的人,竟是陆韶。 “主上呢?” “在睡觉。” “你撒谎。”陆韶看着他,目光冰冷,声音冰冷,“主上两天没联络,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太忙而已。”他笑笑,悠然道,“暗部那么厉害,又非三岁孩子,一天没有主上,就转不动了?” “佚王殿下,你废话太多。此刻我没耐心,你的话若有用,就赶紧说。话若没用,你就永远不必说了。”陆韶冷冷道。 月光清冷。 白衣映衬月华,无风自动。衣袂飘举间,一股杀气流淌,比刀锋更利,直迫宇文初,将他紧紧包围。 他竟无动于衷,看着对面的人,忽然一拍手:“对了!当初我就猜,你是夺命公子,她还不承认呢。” 陆韶没作声,杀气更重。 “杀了我,你主上会不高兴。”他笑微微,不慌不忙,“陆先生,你知道她的脾气。就算我要死,也要死在她手上。你杀了我,她不能亲手泄恨,怕会怪你一辈子。” “主上在哪?” “她已离开,去帮我个忙,事毕即回。”他慢条斯理,杀气已迫眉睫,纵使隔了衣衫,肌肤仍如刀割,他却似不觉,含笑道,“陆先生,你在怕什么?怕她被我害了?怕她一去不回?难道在你眼中,她如此无能?” 他轻哂,神情十分微妙,似嘲讽又似遗憾:“原来,暗部不过如此。对自家主上的信心,还不如我。不妨与你说,我想害她,绝非易事;别人想害她,更非易事。她是什么人?是令四国忌惮的端阳公主。她今日的一切,是靠能力得来。对她,暗部只该服从,不该呵护。倘你认为,她是万金娇女,不当在这乱世中,披荆斩棘。那只说明一事,若非她不合格,不该为暗部之主;就是你不合格,不该为暗部中人。” 四下寂寂。 他不再说话,陆韶也不说话。二人静静对峙,静静对视。皓月当空,两个人影一动不动。只有流动的杀气,流动的风。 终于,杀气淡了。 陆韶默然垂眸,再抬眼时,神色极凝重:“佚王殿下,你太自以为是。暗部中人的事,非你可以理解。对主上,我们绝对服从,也绝对保护。所以,我希望殿下记住,如果你敢妄动,暗部会是你的噩梦。” 夜清冷,月清冷。 陆韶走了。宇文初仍在,他倚着廊柱,嘴角勾起一抹笑。噩梦?从六岁起,他已不做噩梦了,因为,他就是个噩梦,是别人的噩梦。 第44章 无心无情 第45章 箭在弦上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5章 箭在弦上 楚卿做了个噩梦。 在梦中,她又看到父皇,又看到皇兄,他们浑身是血,倒在她的面前。她放声恸哭,可居然听不见哭声,只听见一个笑声,笑得很快意、很残忍,那是楚煜的声音。 她猛睁眼,然后,看到了楚煜。 楚煜坐在身边,正对她微笑。微笑如此熟悉,如此温暖,仿佛回到多年前,他仍是她最疼的弟弟。 “阿曜……”她昏沉沉,喃喃自语。 “皇姐,是我呢。”楚煜微笑,伸出手,为她理顺颊旁的乱发。他的手有些凉,拂过她脸上。 她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猛醒。 “楚煜!你……”她惊愕,立即四望。这是一间空房,没有窗,只有一扇门。门紧闭,房内点着蜡烛,不知外面是昼是夜。 “皇姐,你回家了,开不开心?”楚煜看着她,指了指周围,“这间房子,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坚不可破,而且,绝对没有密道。”说着,他悠悠笑:“皇姐,你喜不喜欢?” 她没理他,心念飞转。 “你答应他什么?”她忽然问。 “谁?” “宇文初。” “唉,皇姐离家许久,才刚一回来,却要谈论外人。”楚煜叹气,似很无奈,“皇姐,你现已这样了,竟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他么?” 这样……她垂眸扫过。 自己坐在石椅上,手脚被绑。那是金丝索,是暗部用的,用来对付最危险的人。她心中苦涩,想不到竟有一日,它会绑在自己身上。 “我反正已这样了,担心又有何用。”她看着他,冷冷道,“宇文初从不吃亏,他抓我给你,必定索要交换。楚煜,你如为了抓我,用陈国利益交换,你就不配姓楚。” 楚煜笑了,叹道:“皇姐不愧是皇姐,总先考虑陈国。你放心,我再不济也不会如此。皇姐别忘了,我已登九五,陈国的一切都属于我。我不会舍弃自己利益,与人交换。” 她听罢,冷笑,“少说大话,你除了陈国利益,还有什么可交换?” “还真有。皇姐没料到吧?其实,我也没料到呢。”楚煜笑笑,有些神秘,“不妨告诉皇姐,他的条件很简单,只让我帮忙做个样子。” 做样子?她一愣,随即明白。看来,如今卫国的形势,已经箭在弦上。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此刻,千里之外的卫国,举朝上下都在震惊中,还没缓过神。因为,边关忽然告急。陈国八十万大军,忽然压境。 朝野震动。 八十万大军,几乎倾国而出,这是进攻吞并的姿态!陈国怎么了?这什么状况?整个卫国都乱了。 数月前,陈皇亲访,他们至今犹记。不过短短数月,忽然大兴干戈,这实在太莫名,太震惊。这是为什么?因为先皇新丧?因为新皇无能? 不论什么原因,大军压境是事实。陈军八十万,而在陈卫边境,卫军只有三十万。 朝野炸开了。 殿上,每个人都很紧张。 宇文清神情凝重,看着下面的大臣。大臣们一个个肃立,脸色都不好。 “众卿有何看法?”他问。 大臣们垂头,互相偷看几眼,头垂得更低。朝堂很静,静得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这事太重大,一句不慎,后果难以考量。大家都在等,等别人先出头,自己附议即可。 终于,左相说话了。 “陛下,陈国无故开战,实在不合道理。老臣以为,先派能言之士为使者,前往与之谈判。弄清陈国目的,才好筹划对策。” 这代表了部分心声。 陈国的突然之举,的确让他们莫名。大家都想知道原因,连宇文清也不例外。可是,右相不这么认为。 “陛下,左相所言差矣。八十万大军,已是举国之力。陈国若讲道理,何至如此?当今天下纷争,弱肉强食,攻伐吞并之事常有。陈国既已发兵,绝非一介辩士能救。卫国边军三十万,劣势明显,如不早作准备,怕追悔莫及。” 这也代表部分心声。 万一使者去了,陈国不听,反而挥军直下,八十万对三十万,可就真的势如破竹了。 顿时,殿上又静了。 宇文清看着下面,问:“众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左相所言有理。”一个说。 “臣以为,右相所言有理。”又一个说。 不一会儿,大臣纷纷表态。有的附议左相,有的附议右相,竟成拉锯之势。宇文清看着,暗暗叹气。 朝野上下,无非左右两派,且势均力敌。每遇大事,总会这种局面。上次郊祭刺杀,就是如此,这次十万火急,又是如此。 他甚至觉得,比起为国为民,大臣们更在意立场,影响自身前途的立场。只要立场站对,就心安理得,至于会否祸国殃民,反倒无所谓了。 “陛下,臣有折中之法。”宇文渊忽然站出,肃然道,“此事重大,不可轻起刀兵,但也不可不防。边军太少,必须增兵压境,才能震慑陈国,让其不敢妄动。可以同时派遣使者,有大军镇后,谈判也容易些。先礼后兵,能化解干戈最好,万一不能化解,须令天下知我卫国强盛。” 宇文清点头。皇弟的见解不差,眼下此举最适宜,与他不谋而合。 “京畿守备不少,正可驰援边境。”他想了想,又问,“至于领军之人,洛王可有举荐?” 宇文渊还没说,旁边有人说了:“陛下,大将军孔义方,纵横沙场多年,堪当重任。”说话的人,是宇文初。 “陛下,臣愿领兵驰援,解救边患。”又一个人站出,正是孔义方。刚才,他一直没敢出声,就怕惹人闲话。 身为大将军,其实很无奈。国家有难,他很想挺身而出,这是每个武将的本能。但在朝二十年,他明白一个事实,武将的血虽热,却化不开政见如冰。 在文臣们看来,他可以流汗、流血、马革裹尸,这都是他本分,但他不能主战。国事当前,在战与不战之间,他只能受命,不能请缨。 只要他主战,谴责就纷纷而至。 ‘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将军,你动辄请战,可想过万千士卒?’ ‘兵乃凶器,妄动伤及国本,大将军,你可想过万千百姓?’ ‘……’ 在他们看来,似乎他的请战,不是保国为民,而是好大喜功。像这种话,他听过太多,多得几乎冷却热血。于是,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沉默。 如今,有人举荐他,他再忍不住了,当仁不让站出来。都说佚王放荡不羁,可他觉得,这是性情之人,起码不似那些文臣,紧抱冰冷的政见,践踏将士的热血。 面对他的请缨,宇文清没作声。 左相说对了。大将军孔义方,果然是皇叔一党。看这二人,简直配合默契。京畿守军众多,一旦被他掌握,皇叔该逼宫了吧?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亮啊。 宇文清一笑,说:“大将军赤胆忠心,令人感佩。使者当随援军同往,目下,使者的人选尚无,待一切议定后,再授命不迟。” 退朝了。 众臣散去。孔义方走了,似乎有些失落。宇文渊看他一眼,也走了。左右相在后,互望一眼,又都去看宇文初。 宇文初没动,他仍站在殿上,看着一众离去的人,似笑非笑。 第45章 箭在弦上 第46章 调兵遣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6章 调兵遣将 孔义方回府后,闷闷不乐。 他不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在想什么?授命将领与选定使者,完全没有关系,陛下却以此为由,将他晾在一边。 莫非他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满?可他长年在外,偶尔回来半年,都很安分守己。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原因。 “拿酒来!”他叫了声。 借酒消愁,酒下得很快。转眼半坛没了,他毫无醉意,只是叹气变多。这时,下人奔进来:“大将军,有客到。” “谁?” “佚王殿下。” 他一愣,急忙起身,一边整衣一边说:“快,快请。”话还没说完,宇文初已进来了,笑眯眯地,竟也抱了一小坛酒。 “哎呀,大将军已在喝了。”宇文初径自近前,看看半空的酒坛,把手中那个放下,笑道,“正好正好,我也带了些助兴,大将军莫嫌味薄。” “不敢,不敢。”他急忙还礼,惭愧道,“我一介武夫,鲁莽失礼,望殿下见谅。”虽然素无交接,但刚才的殿上举荐,让他对这位皇叔,莫名有了好感。 “大将军客气。要知道,我也不是执礼之人。”宇文初哈哈一笑,干脆坐下了,随便抓个空杯,斟满带来的酒,双手递出,“大将军麾下男儿,都是我卫国长城!如今危难之秋,又要仰仗诸位了。酒乃英雄胆,铿锵壮行色!大将军,请!” 孔义方接了,低头看着酒,不由长叹一声。 “大将军有心事?” “唉,不怕殿下笑话,这酒恐我不配喝。”他抬起眼,苦笑。 “大将军何出此言?”宇文初一愣,问,“莫非……大将军不愿领兵?” “保家卫国,乃我一生使命。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他慨然说,可随即,又无奈叹息,“我只怕,陛下不愿让我领兵。” 宇文初一听,失笑,不以为然道:“大将军过虑了。若论领兵打仗,举朝上下谁及将军?这样危急关头,陛下不派你领兵,更派哪个?” 他想了想,似乎也对。 “既如此,多谢殿下!”他举起酒,一饮而尽。 “好酒量!”宇文初大笑,又斟两杯,“大将军请!” “殿下请!” 大将军府内,两个人对坐豪饮,你一杯我一杯,越饮越投契,越饮越激昂。而此刻,皇宫内殿中,也有两个人,一坐一站,气氛很紧绷。 “你可确定?”宇文清沉声说。 “是。”左相躬身,肯定道,“佚王正在大将军府,有人见他进去,还抱了一坛酒。” “酒?”宇文清冷哂,脸色很差,“庆功酒么?皇叔也太心急!” “陛下有何打算?” “皇叔怕会失望了。让孔义方领兵?绝不可能!” “陛下的人选已定?” 宇文清沉默。其实,他也没得选择。右相暗查佚王党羽,至今没甚结果。满朝文武中,究竟哪个忠心,哪个背叛,他完全摸不透。 如今他信任的,除了宇文渊,就只有左右相。左相虽已圈定几个忠臣,但他为了谨慎,尚未召见告知,这些人还不明实情。 庙堂局势正紧,不料,边关忽又告急。这简直雪上加霜,驰援边关不是小事,他该派谁?他能派谁?唯一能派的,只有那个人了。 “童虎。”他一叹,断然说,“只能派童虎了。”虎贲中郎将,童虎,统领皇宫禁卫,是他的亲信之人。 左相大惊,急忙道:“陛下,这万万不可!禁卫护佑皇宫,保驾陛下,职责重大非常。怎可调离统领,远派边关?!” “不然又能派谁?”宇文清淡淡一笑,笑得苦涩,“左相可有人选?” “这……”左相垂下头。当然没有,此情此境,童虎是唯一的选择。 “我意已决,拟旨吧。” “是。” 午后,左相走出宫门。圣旨已拟好,只待宣读。他踱着步,老眼露出笑意。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佚王的指示。 ‘对于禁卫中一干官员,相爷不妨多多亲近。’让他多亲近,原来是为这一天。禁卫统领一走,掌管禁卫之人,就是那些从官。 自己与他们,早已十分亲近,十分互信。如此一来,禁卫对佚王来说,已形同虚设,阻挡不了任何事。 佚王一步十算,早料到有这一天。 童虎的调离,拔去了最后屏障,如今,陛下再无亲信,只有一个洛王。洛王有什么用?他没内势,没外势,没兵权,没智谋,起不到任何用,只会自取灭亡。 好布局!好心计! 左相暗叹。可是,他仍有想不通,在这个布局中,有一点他怎么也不懂。 陈国举兵的时机,为何这么恰好?这几乎像串谋。但如真是串谋,陈国必有条件。能倾一国之兵力,那是多大的条件?他简直不敢想,也想不出。 他摇摇头,钻入软轿。有些事太大,不该他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次日,圣旨下。 虎贲中郎将,童虎,即擢定边大将军,统京畿守卫四十万,驰援边关。 大军开拔,皇帝亲送至郊外,百官随行,唯独一人没去。这一日,孔义方闭门在家,足足喝光几坛酒,昏睡了好几天。 送走了亲信,宇文清回宫,心中滋味莫名。但他尽量不去想,身为卫国国君,正在多事之秋,他没时间体会这些。 远在陈国皇宫,同样身为国君,楚煜的时间却很多。没有朝政吃紧,他把时间都用到了别处,在他看来,这比朝政重要得多。 “皇姐,你回家两日,我都没敢打扰,知道皇姐需要休息。”他含笑走近,看着她,“如今皇姐歇够了,也该见见故人。” 说完,他拍了拍手。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对他行礼:“陛下,唤臣有何……”话没说完,那人忽然愣了,大睁两眼看他身后,一脸震惊。 他身后是楚卿。 楚卿看着那人,笑了笑:“韩烈,好久不见。” “主上!”韩烈立刻跪倒,又惊又喜,“属下等都以为……原来主上还在!”他激动万分,可是,激动只出现一瞬,就烟消云散。这情形……出了什么事? 主上居然被绑,而且,是用金丝软索。他看看主上,主上平静自如;他又看陛下,陛下面带微笑。 这是怎么了? 他挪动膝盖,转跪向楚煜:“陛下,主上为何受绑?” “端阳公主叛国,勾结外敌,意图不轨。”楚煜看着他,缓缓说。天。 送走了亲信,宇文清回宫,心中滋味莫名。但他尽量不去想,身为卫国国君,正在多事之秋,他没时间体会这些。 远在陈国皇宫,同样身为国君,楚煜的时间却很多。没有朝政吃紧,他把时间都用到了别处,在他看来,这比朝政重要得多。 “皇姐,你回家两日,我都没敢打扰,知道皇姐需要休息。”他含笑走近,看着她,“如今皇姐歇够了,也该见见故人。” 说完,他拍了拍手。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对他行礼:“陛下,唤臣有何……”话没说完,那人忽然愣了,大睁两眼看他身后,一脸震惊。 他身后是楚卿。 楚卿看着那人,笑了笑:“韩烈,好久不见。” “主上!”韩烈立刻跪倒,又惊又喜,“属下等都以为……原来主上还在!”他激动万分,可是,激动只出现一瞬,就烟消云散。这情形……出了什么事? 主上居然被绑,而且,是用金丝软索。他看看主上,主上平静自如;他又看陛下,陛下面带微笑。 这是怎么了? 他挪动膝盖,转跪向楚煜:“陛下,主上为何受绑?” “端阳公主叛国,勾结外敌,意图不轨。”楚煜看着他,缓缓说。 第46章 调兵遣将 第47章 暗之忠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7章 暗之忠义 什么? 韩烈瞪大眼,瞪了半天,才开口说话:“陛下,臣问得认真。” “我也说得认真。”楚煜不悦,冷冷一笑,“君无戏言,你当我在开玩笑么!” 韩烈愣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大胆!”楚煜眯起眼,语气阴森,“韩烈,你在和谁说话!” 他一惊,急忙叩头,“臣失仪,臣该死。” 楚煜却笑了,笑得不怀好意:“你若不信,大可问我皇姐。”韩烈抬起头,果然又转向楚卿。 楚卿心中叹气。楚煜的心思,她能不懂? “韩烈,你不必问。”她看着地上人,抢先开口,截住他的问题,“我没死,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有些事,她不能说。 韩烈所领的部属,已归附新皇。只要效忠于新皇,他们会很安全。如让他们知道,楚煜谋逆篡位,他们怎能不反?就算不反,以楚煜的性情,又怎会让知情人活命? 置他们于危险,她绝不肯。 暗部众人,每个都铁铮铮!虽然他们像影子,伪装深沉,手段狡诈,被许多正派之人不齿。但他们的满腔热血,不逊于任何一个勇士!若没有一股血性、一颗赤心,谁会甘愿放弃一切,终生被暗影掩盖? 他们的豪情与牺牲,别人不懂,但她懂。她会保护他们,正如他们保护她。 “主上……”韩烈看着她,明显不甘心。 “我的话,你没听见么?”她沉下脸。楚煜让韩烈发问,是为了逼她。楚煜心知,自己不能让她开口,才利用旧部的安危,胁迫她开口。 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是。”韩烈抿嘴,不情不愿起身,侍立一侧,果然不再说话。 楚煜皱起眉。 “韩烈,我竟不知道,你还这么听话。”他嗤笑,挑眉道,“皇姐会通敌叛国,你不想知道原因?” “回陛下,臣相信主上所做一切,都有必须的原因。”韩烈躬身,慨然应答,“臣既相信,自可不问。” “好一个相信!”楚煜不由眯眼,冷冷道,“你相信,我却不信。你立刻给我问,问得出原因,你有大功;问不出原因,你也同罪。”他说着冷笑,笑得残忍:“暗部最擅长刑讯,自诩没有得不到的情报。皇姐曾掌暗部,必然嘴严,能从她口中问出情报,那才真叫厉害。韩烈,暗部有多厉害,让我开开眼吧。” 韩烈呆住。 他失惊抬头,怔怔看着楚煜,彻底惊呆。 这是陛下么?这是庆王么?!庆王与主上,是最亲密的姐弟。主上开心,第一个知道的会是庆王;主上不开心,第一个知道的也是庆王。姐弟自幼亲密,无话不说。 如果主上有心事,第一个去找的,一定是庆王。不单他这么认为,暗部都这么认为,主上也这么认为。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怔怔回头,看向主上。 主上神色平静,像镜湖止水,没有丝毫波澜。他什么也看不出,暗部中的每个人,都受过训练。越危险,越镇定;越在生死关头,越会隐藏情绪。 他猛一凛。 莫非面对陛下,主上正生死攸关?警觉顿起,他的表情没变,心念却已电转。 他想了很多。 一幕幕飞快闪过,大事小事,起眼的,不起眼的……突然,他想到一个人,琴心。 琴心走了。 在那小姑娘心中,主上是唯一亲人。得知主上的死讯,她几乎哭死过去。所以,当她不辞而别,他并没太过深究。对一个心碎的孩子,他不忍苛责。 如今想想,似乎另有隐情。 他曾打听过,在琴心走的前天,乐师们在排乐,准备登基大典。据说庆王也到场,一时兴起,敲了会儿编磬。 第二天,琴心就走了。 他十分清楚,琴心是个特别的孩子。虽然目盲,但她似有心眼,能通过一双耳朵,一段声音,看见明眼人看不见的。 莫非……她看出了庆王不对?而她没来找他,或许正因为,庆王离他太近。 他忽然懂了。 主上不许他问,那是在保护他,在保护他们。 他的心往下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庆王想做什么?这些他已不关心了。此时此刻,他只关心一件事,怎么才能救主上? 主上判断形势,从没错过。她既觉生死攸关,看来,庆王的杀心已决。 “还不快问?”身后,楚煜又催,“韩烈,你想抗旨?” “臣不敢。”他说着,俯身探手,从靴筒内抽出一柄刀。那是一柄小短刀,简朴锋利,刀柄如拇指,刀身薄而窄,比匕首更小巧。 它叫风痕,暗部中每人一柄。 看见它,楚卿的眼瞳骤缩。“韩烈,你做什么!”她盯着他。 “请主上恕罪。”他握紧风痕,背对楚煜,面向她,“属下入暗部时,发誓效忠主上,效忠陈国。如今,主上与陛下两立,我别无选择,还望主上明白。”说完,他手起刀落。 血流下。 风痕像一阵风,无声无息,插入他的心脏,直至没柄。他倒下去,直挺挺倒下,却一脸平静。 “唉,皇姐你看,你又逼死人了。”楚煜看着她,故作叹息,“皇姐,你还是这么狠心。就像对父皇,对皇兄一样。” 她看着地上,静静看着,半天说了句话:“他已投效于你,你也忍心如此?” “投效我?我可不觉得。”楚煜一哂,冷冷道,“依我看,暗部已没了规矩,只知有主上,不知有天子!” “天子?”她冷笑,一字字说,“如今的皇廷上,只有逆贼,哪有天子!” “乱世之秋,成王败寇。皇姐,你别把父兄的无能,怪到我的头上。”楚煜看着她,缓缓道,“皇姐,你如继续不说,我就继续叫人。我倒很好奇,那些已投效我的,是否都与韩烈一样。” “韩烈身为暗部,你都如此对待,何必还要更多?” “那可不同。”他笑了,悠悠道,“皇姐,暗部也分等级。藏得越深,价值越大。像韩烈这种,只是马前卒,不是我想要的。” “你野心倒大。” “好说。”他微微倾身,与她四目相对,“皇姐,你可以继续守秘,我可以继续叫人,直到所有马前卒的尸体,填平整间屋子。” 周围很静,只有她和他,以及地上的尸体。 二人默默对视,终于,她开口了:“城西白水街上,有个葫芦记棺材铺。用四钱四分四厘银,买一口最好的金丝楠乌木棺,你想要的就有了。”逼死人了。”楚煜看着她,故作叹息,“皇姐,你还是这么狠心。就像对父皇,对皇兄一样。” 她看着地上,静静看着,半天说了句话:“他已投效于你,你也忍心如此?” “投效我?我可不觉得。”楚煜一哂,冷冷道,“依我看,暗部已没了规矩,只知有主上,不知有天子!” “天子?”她冷笑,一字字说,“如今的皇廷上,只有逆贼,哪有天子!” “乱世之秋,成王败寇。皇姐,你别把父兄的无能,怪到我的头上。”楚煜看着她,缓缓道,“皇姐,你如继续不说,我就继续叫人。我倒很好奇,那些已投效我的,是否都与韩烈一样。” “韩烈身为暗部,你都如此对待,何必还要更多?” “那可不同。”他笑了,悠悠道,“皇姐,暗部也分等级。藏得越深,价值越大。像韩烈这种,只是马前卒,不是我想要的。” “你野心倒大。” “好说。”他微微倾身,与她四目相对,“皇姐,你可以继续守秘,我可以继续叫人,直到所有马前卒的尸体,填平整间屋子。” 周围很静,只有她和他,以及地上的尸体。 二人默默对视,终于,她开口了:“城西白水街上,有个葫芦记棺材铺。用四钱四分四厘银,买一口最好的金丝楠乌木棺,你想要的就有了。” 第47章 暗之忠义 第48章 话中之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8章 话中之话 棺材? 楚煜失笑,直起身道:“皇姐,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再考验我的耐心,去见棺材的就是别人了。” “你挖空心思探听,如今我说了,你又不信。”她一哂,逼视着他,“楚煜,你连分辨真伪都不会,还想掌控暗部?” 他不由眯起眼,冷冷看她,许久才开口:“我会知道真伪。皇姐,如果你骗我,死的就不止一个韩烈了。” 她冷笑不语。 楚煜走了。韩烈的尸体也拖走了。空空的屋里,又只剩她一人。她的冷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伤。 韩烈自尽,是为了救她。 拷问她,他做不到。不做是对楚煜不忠,就休想活着离开,这些他明白。但他更明白,如果自己不能离开,那她被囚的地点,外面再也无法得知。于是,他动用风痕,毅然赴死。用风痕和他的死,传出一个讯号。 风动留痕。 对于暗部中人,风痕不仅是柄刀。 暗部行动,常会身处险境,甚至在有时候,处境会很特别。于是,风痕应此而生。如有人用它自行了断,众人都会明白,他有重大消息要传,但由于所处的境况,已无法脱身,于是以生命为代价,将最后的讯息藏入风痕。 韩烈用他的命,在保护她。 她看向地上。地上血迹未干,那是她部下的血,为了她而流淌。她默默看着,神色静得吓人。 蜡烛灭了。 没有窗子透光,唯一的门紧闭,周围又沉入漆黑,黑得不知什么时辰,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几时到尽头。 屋内很黑,外面却亮。日头刚过中天,正是午后好时候。 老葫芦在门口晒太阳。 滚圆的身子,滚圆的脸,往躺椅上一歪,真的像个葫芦。老葫芦闭着眼,摸着肚皮,享受午后休息。他的心里很宁静,很满足。 他是棺材铺的老板。 兴许生意做太久,看惯了人死入棺,他对自己活的每一刻,都很珍惜。这刻不知下刻事,他不会浪费生命,去纠结无谓的东西。 “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许活着也许死……”他居然胡乱哼起了歌。 哼着哼着,他忽然停了,睁开眼。 眼前有个人,正盯住他看。 他赶紧爬起来,陪着小心问:“客人进来看看?”做他这行的,不像别个,对上门的客人,绝不能笑脸相迎。 人家府上死人,来选棺材,心里已够难受,谁想看你傻笑?所以,老葫芦一向认为,待客表情很重要。 客人没理他,走进铺子。 看来,这客人的心情很差。老葫芦跟在后头,也不多嘴。 现成的棺材不少,客人看了一圈儿,都没相中。于是,老葫芦开口了,小心翼翼:“成品就这些,但小铺也订做,客人要什么样的?” 客人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要好的。” “多好的?” “最好的,金丝楠乌木棺。” 老葫芦很想苦笑,但他忍住了,陪着歉意说:“客人,实在对不住。乌木已太珍贵,何况金丝楠的?你看我这小铺,哪有这好的材料。” “我愿出价。” “唉,客人啊,你就出天价,我也没有东西。”老葫芦终于忍不住,苦笑了。 “我不出天价,只出一口价。”客人看着他,一字字说,“四钱四分四厘银。” 顿时,老葫芦的苦笑没了。他神色一变,看了那客人半天,问:“客人要什么?” “金丝楠乌木棺。” “出价多少?” “四钱四分四厘银。” “成交。”老葫芦点头,立刻答应,“东西有,但要明日。明日正午时分,请到城南丹桂坊,二楼天字一号间。别早一刻,也别晚一刻。” “好。” 客人走了。 老葫芦奔进后院,拉过两个伙计,低声吩咐几句。伙计点点头,也走了。老葫芦锁上院门,闪入库房。 库房都是棺材,有做好的,也有没好的。角落有个破烂的,像是残次品,被遗弃那里。老葫芦过去,揭开盖子,探手在里面某处,按了几下。 喀! 棺材底忽然开了,露出一个黑洞。老葫芦嗖地钻入,敏捷得像只狸猫,一只肥胖的狸猫。谁也没想到,如同葫芦般的他,竟会这么利落。 他沿黑洞疾奔, 无声而迅速。奔了许久,前面隐约透光,有股淡淡的水汽。他冲过去,停在一个洞口。 洞口下面数尺,是一片水,周围石块圆砌,已爬满青苔。这个密道的另一头,竟开在一口井的侧壁上。 他深吸口气,纵身跃出。井壁很湿滑,根本无法着力,但他居然没停,也没借力,嗖地就纵出井口,像颗弹出去的弹珠。 井口外是个小院。 小院很幽静,仿佛没人住。他轻车熟路,直奔东厢,敲响了一扇门。 “谁?”门内有人问。 “老葫芦。” “进来。” 他立刻进去,又立刻关门。 房中央,垂着一层帷幔,很厚很长,将房间隔开两半。他走几步,在距帷幔一丈停下,躬身说:“禀首领,有异变发生。” “什么异变?”帷幔后,传出声音。 “有人使用危急暗号。但……暗号似有问题。”他皱着眉,似乎在想原因。 “什么问题?” “属下潜伏陈国,临行时,大统领曾交代,如卫国有变,发生危急情况,才会使用这个暗号:乌木棺,四钱四分四厘银。”他说着,皱眉更紧,“今日忽有人来,使用这个暗号,但他在乌木棺前,加了三个字:金丝楠,这与约定不符。此人若是假冒,他怎知这个暗号?此人若是真的,可卫国大统领处,未曾告知暗号变更。属下不敢定夺,特来请示首领。” “你如何回应那人?” “属下难辨真伪,只好先拖住他,约定明日正午,丹桂坊再会。同时派了人手,暗中尾随,探查消息。” “很好。你先回去,我让人与你同去。” “是。” 老葫芦一躬身,退出厢房。他很庆幸,首领能来陈国。 他是卫国暗卫,被大统领选中,来陈国潜伏。这真不是好活儿,陈国暗部的厉害,四国皆知。他人在陈国,每天提心吊胆,总觉得,也许次日就会暴露,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月前,首领忽然来到,他终于松了口气。 有首领坐镇安排,他再不用太操心。何况,首领待他不错,就是太神秘,他至今也没见过。 老葫芦坐在井边,心里乱想。 “葫芦!”一个年轻人走来,抱着个小木箱,“首领派我跟你去。” “麻烦刘小哥。”他赶紧起身,看那箱子,“这是什么?” “首领给的,说紧要关头可用。” “多谢首领。” 两个人一前一后,跃入井口,又沿密道回去了。 此刻,东厢内的帷幔撩开,一个人走出来。气宇轩昂,目光锐利,居然是向野。他看着房门,脸色凝重。 金丝楠,这是主上的暗号,是传递给他的。主上就在陈国,而且处境危急!依他推测,这必与庆王有关。主上利用潜伏的卫人,定是为了蒙骗庆王,争取时间。 他立刻奔往西厢。 西厢也很静。 他停在一扇门前,躬身恭敬道:“前辈,向野求见。主上危急,请前辈援手。” “什么异变?”帷幔后,传出声音。 “有人使用危急暗号。但……暗号似有问题。”他皱着眉,似乎在想原因。 “什么问题?” “属下潜伏陈国,临行时,大统领曾交代,如卫国有变,发生危急情况,才会使用这个暗号:乌木棺,四钱四分四厘银。”他说着,皱眉更紧,“今日忽有人来,使用这个暗号,但他在乌木棺前,加了三个字:金丝楠,这与约定不符。此人若是假冒,他怎知这个暗号?此人若是真的,可卫国大统领处,未曾告知暗号变更。属下不敢定夺,特来请示首领。” “你如何回应那人?” “属下难辨真伪,只好先拖住他,约定明日正午,丹桂坊再会。同时派了人手,暗中尾随,探查消息。” “很好。你先回去,我让人与你同去。” “是。” 老葫芦一躬身,退出厢房。他很庆幸,首领能来陈国。 他是卫国暗卫,被大统领选中,来陈国潜伏。这真不是好活儿,陈国暗部的厉害,四国皆知。他人在陈国,每天提心吊胆,总觉得,也许次日就会暴露,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月前,首领忽然来到,他终于松了口气。 有首领坐镇安排,他再不用太操心。何况,首领待他不错,就是太神秘,他至今也没见过。 老葫芦坐在井边,心里乱想。 “葫芦!”一个年轻人走来,抱着个小木箱,“首领派我跟你去。” “麻烦刘小哥。”他赶紧起身,看那箱子,“这是什么?” “首领给的,说紧要关头可用。” “多谢首领。” 两个人一前一后,跃入井口,又沿密道回去了。 此刻,东厢内的帷幔撩开,一个人走出来。气宇轩昂,目光锐利,居然是向野。他看着房门,脸色凝重。 金丝楠,这是主上的暗号,是传递给他的。主上就在陈国,而且处境危急!依他推测,这必与庆王有关。主上利用潜伏的卫人,定是为了蒙骗庆王,争取时间。 他立刻奔往西厢。 西厢也很静。 他停在一扇门前,躬身恭敬道:“前辈,向野求见。主上危急,请前辈援手。” 第48章 话中之话 第49章 金蝉脱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49章 金蝉脱壳 哐! 门开了,一个小男孩冲出来,急问:“姑姑出事了?!” “殿下放心,主上乃一时受困,不会有事的。” “又是楚煜!对不对?”小男孩恨恨说。他虽还小,但举止之间,已有种气势。在说及楚煜时,竟有股巨大的恨意。 “发生什么事?”房内,又走出一个人。 小男孩立刻回头,拉住那人的手:“南姑,快去救我姑姑!” “殿下,你镇定些。”南姑拍拍他,温柔道,“殿下莫非忘了,你姑姑是什么人?就算天大的事,她也不会惊慌。你是陈国的皇长孙,要学会冷静,别让你姑姑失望。” 小男孩一呆,慢慢松开了手,果然不再说话。 向野这才松口气,说:“前辈,主上传出消息,她正受困在陈国,时间紧迫。” “困于何处?” “能困住主上的,必是庆王。而庆王能依恃的,只有皇宫。”他想了想,说,“主上既发出暗号,确切地点必有迹可寻。我已派出暗探,搜寻皇宫内一切线索,定会有所发现。” “要多久?” “两个时辰。” 南姑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很亮,日头虽过中天,但也偏斜不多。两个时辰,该是傍晚了。 “好。你去吧,一有消息立刻过来。” “是。” 向野走了。 南姑微俯身,轻声道:“小殿下,回房等吧。” “不。”男孩摇摇头,索性坐在门口,坚持道,“我在这里等。南姑,你快去休息一下,待会儿救我姑姑,要先养饱精神。” 南姑看看他。他抱膝而坐,小脸很执着。南姑心里叹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进房去了。门外,男孩一人静坐,看着地上日影。 他不能再失去姑姑。 他已失去了太多亲人,失去皇祖父,失去父王,失去母妃……他是陈国的皇长孙,可正是那座皇宫,吞噬了他的亲人,只剩一个最该死的,却好好活在里面!他独自枯坐,人虽没动,眼神却在变冷。 他还是个孩子,还没太懂得爱,就已学会了恨。 皇宫内,楚煜正听心腹回禀。 “这么说来,那个葫芦记棺材铺,的确是暗部据点?”他听完问。 “回陛下,正是。” 楚煜点头,忽然又说:“他约你明日再会,必是在争取间隙,好去与人商议。盯紧他,任何动静都别放过。” “是。臣已派人暗中监视,请陛下放心。”心腹说完,又道,“臣回来时,发觉有人跟踪,想必他们不放心。于是,臣也没躲避,任他们跟至皇宫。” 楚煜笑了:“这样更好。他们见你来自皇宫,必然会认为,这是皇姐临死之前,将一切交付与我。” “陛下圣明。” “你去吧,盯好那边。如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 “是。” 外面,日影渐长。葫芦记的门口,老葫芦仍在躺椅上,但他没休息,两眼睁得溜圆,像在等人。 街角转过两个人,是他派去盯梢的伙计。老葫芦立刻起身,进屋去了。 “如何?”伙计一进门,他马上问。 “头儿,事儿大了!”伙计脸发白,像很惊恐,“那个客人进了皇宫!” “什么?!”老葫芦的脸也白了,急忙问,“他是怎么进的?” “大摇大摆就进去了。”伙计脸色越白,说,“宫门的守卫们,似乎对他很敬畏。” 顿时,老葫芦脸如死灰。 这事儿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暴露了!那人必是陈国暗部,前来刺探他们!难怪暗号有问题,一定是陈国的情报失准,才多出三个字! 他居然才想到!他这个猪脑子!老葫芦惨白着脸,转身疾奔后院。 “陈小哥,出大事儿了!”他推开门,急急说,“我们已暴露!那个客人是陈国暗部!” “葫芦,你别慌,临来时首领吩咐我,他已安排好退路。”小陈看着他,竟十分镇定。 “好,好,多谢首领。”老葫芦都快哭了。有首领在,果然太好了! “你的人手都在?”小陈问。 “都在。” “让他们都去库房。” “好!” 老葫芦急忙奔出。小陈看他离去,才打开抱的木箱,慢慢眯起了眼。 而此时,向野又来到西厢。 “前辈,有线索了。”他目光炯炯,飞快地说,“两个时辰前,韩烈在宫内自尽,他用风痕留下三个字,安乐窝。” 安乐窝,无疑是个地方,而且就在宫里。可是……“安乐窝是哪?”南姑皱眉。十年前,她也很熟悉皇宫,但从没听说,宫内有个叫安乐窝的地方。 向野摇摇头:“我也没听过。” “我听过!”一旁,男孩忽然开口,肯定地说,“我知道!” 皇宫的上空,晚霞满天,但楚卿看不到。周围很黑,她独坐于黑暗,已过了很久。她心中默记,从楚煜离开到现在,至少过了两个时辰。 外面情况如何?她的暗号,韩烈的暗号,是否都已收效?在未知中等待,是一种煎熬,她安静坐着,安静忍受。 这时门开了,一个守卫进来。在这里的守卫,都不是暗部,而是楚煜的心腹。她看着来人,很平静。 来人走近她,忽然笑了:“公主。” 听见这个声音,她也笑了:“南姑!” 两个守卫走在宫内,没人注意他们。他们巡行着,经过一条长巷,一个忽然说:“公主,我本已打算去杀庆王。” 另一个一怔:“那你……” “我去过了。” “你没下手?” “我无法下手。” “为什么?” “我兜了一圈,才在上阳殿找到他。” “守卫森严?” “没有守卫。” “那为什么?” “因为那人是替身。”南姑说着,冷冷一哂,“虽然伪装很好,但只要是易容,就休想逃过我的眼。” 楚卿沉默了。 替身……楚煜居然用替身。登上九五又如何?照样要躲起来,却叫个替身招摇过市,在皇宫内横行! 楚煜啊楚煜,他这个帝位坐的,是有多不安心?!或许,只有等她死了,他才会真正安心。 她垂下眼,没说话。南姑看了看她,不由叹一口气。 陈国的天空,美好而平静。但在这平静下,有多少风起云涌?除了局中人,谁也无法知晓。 老葫芦已知晓了。他已按小陈的话,让所有手下去库房。被陈国暗部发觉,这事非同小可,如能侥幸脱身,首领就是他再生父母! “陈小哥,手下已聚齐。你还有何……”话没说完,他一愣,屋里是空的,人呢? “陈小哥?陈小哥?”他四下一看,又进入内间,“陈……”声音断了,他张着嘴,嘴里冒出血。 在他后颈上,多了一把匕首,贯穿了肥胖的脖子。他嘭地倒下,露出身后的人,小陈。 葫芦记走水了,火光烛天。 棺材是木质,本易烧着。但邻居们奇怪的是,他们听见一个声音,很闷,很响,像盛夏的闷雷,震得人心慌。 然后,葫芦记就着了,而且塌了,几乎变成平地。 邻居们唏嘘不已。老葫芦是个好人,这么死了真太惨。火光映红了四周,也映红向野的脸。他杂在人群中,看一眼火海,转身离去。 这里已没用,不能再留。而那些卫国人,更不能留。他特地弄了箱火药,让小陈带来,炸掉密道,炸掉这里。任何会伸向他们的线索,都已被清除。暗部依旧安全,很安全。 他默默走着,想起老葫芦的脸。 老葫芦可怜吗?无辜吗?不,他不觉得。选择了暗部,就选择了不归路,每个人在加入时,都十分明白。 老葫芦的今天,也许是他们的明天。但他们义无反顾,因为,这是每个暗部中人的宿命。而选择这宿命的,正是他们自己。 忽然间,他更懂主上的话了。 日暮的城外,一辆马车停在树林。向野站在车旁,望着远处。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暮色中飞掠,像两只惊鸿,转眼到跟前。 “叩见主上。”他跪拜。 “向野,辛苦你了。”楚卿扶起他,刚说了一句,就听见个声音。 “姑姑!”马车帘一挑,一个小身子扑进她怀里,带着哭腔。 怀中暖暖,小人儿哭得呜呜。她心酸之极,抱住他,轻摸他的头:“显儿,好孩子,你还有姑姑,还有姑姑。” 楚显大哭。 他太久没哭了,堵得心好痛。暗部的人保护他,但他们终是外人,他太久没扑进亲人怀里,大哭一场。因为,他几乎没有亲人了。 “主上,请快动身。”虽然不忍,向野仍上前说。 楚卿点点头。 “显儿,今后你和姑姑一起,好么?”她俯下身,为他擦泪。 “好。”他吸吸鼻子,问,“姑姑,我们去哪?” “卫国。” “姑姑,可这是显儿的家,我要离家不顾么?” “当然不会。这也是姑姑的家,怎能不顾?”她看着他,神色凝重“显儿,我们如今离开,正是为了回来,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 “好孩子。”楚卿摸摸他,转看向野,“楚煜再次失利,必定恼怒,会全力彻查,你要多加小心。” “主上放心。” “韩烈虽已自尽,动用风痕留讯,但他的部下们,并不清楚个中内情。所以,目前他们仍安全,尽量设法护住他们。” “是,属下明白。”向野再次跪拜,“主上一路平安。” 楚卿笑笑,看向身边:“南姑你……” “我当然随公主去。”南姑笑了,笑容温柔。 天已暗。 马车绝尘而去,直奔陈卫边境。 第49章 金蝉脱壳 第50章 皇权无亲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0章 皇权无亲 较之陈国的平静假象,此刻的卫国,连假象也快撕破。 朝华殿内,宇文清正来回踱步。 援军已出发多日,按说该到边境了。不知情况怎样,两边是否开战?他越想越焦虑,坐立难安。 边关吃紧,朝堂更吃紧。 派出童虎后,可信的人更少,如今在他看来,满朝文武似都不足信。虽说身处九五,但他总觉如履春冰,脚下的冰已太薄,几乎能感到水在流动,仿佛随时随刻,他都会坠落。 原来,这就是当天子的感觉。 他默默走到窗边。夕阳残照,一大片宫阙在余晖下,庄严而辉煌。 宫门外,禁卫严密值守。 孙恪挎着刀,巡视经过。身为虎贲右仆射,他暂代童虎之职,掌管禁卫,直到童虎回来。他很尽职地逡巡,一脸严肃,但在他心里,却正想着别的。 如果,童虎回不来就好了。那他这个暂代,就会成为正式,那就太圆满了!他越想越迫切,恨不得童虎马上死。 他正乱想,宫外有人走来。 “佚王殿下,左相大人。”他迎上去,躬身施礼。 “右仆射辛苦。”左相上下看他,微笑点头,“右仆射一身威武,依老夫看,更胜中郎将童虎。” 他暗喜,急忙道:“相爷谬赞,我怎可比童中郎。” “右仆射太过谦了。”宇文初看着他,也点头,“比起童中郎,右仆射年岁稍长,人更沉稳,阅历也深,更应执掌禁卫。如今边关吃紧,童中郎不知几时能回。不如提议陛下,就让右仆射接掌,更为稳妥。左相大人,你觉得呢?” “殿下所言极是。” 孙恪大喜,几乎掩不住激动,深深施礼:“佚王殿下抬爱,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好说,好说。”宇文初笑了,忽然压低声,“右仆射,陛下现在何处?” “朝华殿。” 宇文初点头,声音更低:“右仆射,现有紧急大事,我与左相去面圣,你务必严把宫门,不能放入任何人。” 孙恪大惊,不由问:“什么大事?” 宇文初叹口气,没回答。回答的是左相,左相附在耳边,低声道:“右仆射,只怕洛王要反。” 什么?!孙恪几乎跳起来。洛王要反?怎会这样! “右仆射,我近日频频入宫,你也知道。”左相看着他,一脸凝重,“这正是陛下密旨,让我暗查洛王,随时来报。” 原来如此……孙恪恍悟。要说查察叛逆,谁比江无私更合适?看来,这次事儿大了。而这种危急关口,往往是机遇之门,一步走对,立刻飞黄腾达。禁卫统领算什么,只怕更大的好处都有!所以,他一定要站对边! 于是,他立刻说:“殿下,相爷,请二位放心。只要有我在,宫门严守不失!” 二人点点头,进宫了。 孙恪迅速行动,召集禁卫,重做部属。三十人一队,配齐一应武器,遍布于宫外各处,小队往来不绝,成最强的御敌阵势。 对宫门的变化,宇文清一无所知。他独坐殿内,又咳嗽起来。他的身子更差了,药物似缠绵入骨,蚕食着他的生机。 父皇死了,皇叔反了,边关乱了…… 他才登基三个月,就发生这么多事。这些加在一起,让他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已老,已近风烛残年。 他不停咳,咳出了泪。烛光映入泪光,一片模糊。模糊中,有人走进殿内。是谁?天已晚了,禁卫会放谁进来?他拭去残泪,抬起眼,然后一怔。 是左相,还有……皇叔。 皇叔一摆手,左相就退下了,很恭敬地退下,而且由始至终,左相都没看他。 忽然间,他明白了什么。 “陛下,你余毒未净,该多休息的。”宇文初走过来,也坐下。 宇文清没作声,静静看着皇叔,看了许久后,才凄然一笑:“皇叔,你是来让我休息,还是来让我退位?” 一句话出口,他忽觉很轻松,像巨石压在心上太久,如今终于卸下。一切都挑明了,这样也好,也好。 “陛下,你病糊涂了,我怎会逼宫?”宇文初看着他,微笑。 “不会么?”宇文清也微笑,却笑得苦涩,“皇叔,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装?你若不为逼宫,何故害我父皇?” “我害他?”宇文初忽然大笑,笑声悲愤凄凉。 宇文清不由愣住。 皇叔爱笑,他俩自幼玩大,他见得最多。可他从没见过,皇叔这样的笑。笑声停了,皇叔看着他,冷冷问:“陛下以为,你父皇是何种人?” “父皇他睿智,英武,处事果决,是难得的明君。” “明君?陛下,你只说对一样,果决!你父皇的确果决,尤其在残害手足上,简直冠绝古今!”宇文初的话很冷,目光更冷,“我父皇子嗣七人,五人都为他所害,侥幸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你胡说!” “我胡说?”宇文初一哂,逼视着他,“陛下,你想不想知道,我为能活着,都失去了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不信?你是不想信,还是不敢信?”宇文初冷笑,字句如刀,“我年仅六岁,就被视为威胁。他谋划杀我,凑巧让我听见。从那开始,我为了自保,不得不改变。在这改变中,我失去父皇,失去母妃,失去朋友,失去自己!只因为,我必须变成另一个人,再不能是原来的我!一个小小孩子,为了活下去,必须扼杀自己,亲手扼杀自己!这是什么感觉,有谁能懂?陛下,你我自幼玩大,你只看见我的笑,可看见我笑后的苦么?!” 他句句紧逼,宇文清看着他,几乎呆了。 “陛下,你父皇的狠,你无法想象。我伪装这些年,本以为,足可令他松懈,令他忘掉杀念。却不料,连我也想错!他日渐衰老,你日渐成熟,他终于再起杀机。只为在他有生之年,为儿子扫清威胁,保子孙永延帝祚!陛下,如今你还认为,他死得太冤么?!” 宇文清已说不出话。 殿内死寂。 终于,宇文清长叹一声:“父皇已死,皇叔,如今你该杀我了吧?” 宇文初摇头:“不,还有一个。” “……皇弟?” “洛王早想杀我,他与你父皇一样,都将我视作阻碍。只因为,他也想问鼎九五。”宇文初冷哂,冷冷道,“皇权之下无兄弟。成王败寇,皇室中的亲情,就是这么残酷。” 皇弟也想……宇文清苦笑,忽然觉得,这世上似乎再没什么,是自己能信的了。 “皇叔,你杀害皇侄,篡夺帝位。在卫国史书上,会恶名永存。” “谁说我杀皇侄?谁说我篡帝位?”宇文初笑了,笑容莫测,“陛下,就连你那个父皇,都以‘明贞’二字入史,我岂不比他好?” 宇文清一愣。 “陛下,今夜会很长。枯坐无趣,我们手谈一局吧。”宇文初悠然抬手,拿过楸枰。棋匣中,黑白二子充盈,像整装待发的士兵。“我年仅六岁,就被视为威胁。他谋划杀我,凑巧让我听见。从那开始,我为了自保,不得不改变。在这改变中,我失去父皇,失去母妃,失去朋友,失去自己!只因为,我必须变成另一个人,再不能是原来的我!一个小小孩子,为了活下去,必须扼杀自己,亲手扼杀自己!这是什么感觉,有谁能懂?陛下,你我自幼玩大,你只看见我的笑,可看见我笑后的苦么?!” 他句句紧逼,宇文清看着他,几乎呆了。 “陛下,你父皇的狠,你无法想象。我伪装这些年,本以为,足可令他松懈,令他忘掉杀念。却不料,连我也想错!他日渐衰老,你日渐成熟,他终于再起杀机。只为在他有生之年,为儿子扫清威胁,保子孙永延帝祚!陛下,如今你还认为,他死得太冤么?!” 宇文清已说不出话。 殿内死寂。 终于,宇文清长叹一声:“父皇已死,皇叔,如今你该杀我了吧?” 宇文初摇头:“不,还有一个。” “……皇弟?” “洛王早想杀我,他与你父皇一样,都将我视作阻碍。只因为,他也想问鼎九五。”宇文初冷哂,冷冷道,“皇权之下无兄弟。成王败寇,皇室中的亲情,就是这么残酷。” 皇弟也想……宇文清苦笑,忽然觉得,这世上似乎再没什么,是自己能信的了。 “皇叔,你杀害皇侄,篡夺帝位。在卫国史书上,会恶名永存。” “谁说我杀皇侄?谁说我篡帝位?”宇文初笑了,笑容莫测,“陛下,就连你那个父皇,都以‘明贞’二字入史,我岂不比他好?” 宇文清一愣。 “陛下,今夜会很长。枯坐无趣,我们手谈一局吧。”宇文初悠然抬手,拿过楸枰。棋匣中,黑白二子充盈,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第50章 皇权无亲 第51章 勤王之师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1章 勤王之师 洛王府内,也来了人。 “右相大人,何事如此匆忙?”宇文渊一见,立刻问。右相的脸色不好啊,又青又白的,就像害疟疾。身为一品大员,什么让他这样惊慌? “殿下,大事不妙!”右相说着,看了看周围。 宇文渊立刻挥手,屏退其他人。 “佚王动手了!” “什么?”宇文渊大惊,急问,“什么时候?我怎未收到消息?” “唉!殿下,似佚王这种人,动手都在无声息间,哪会弄出动静,让别人发现?”右相急得跺脚,一口气说,“我有眼线来报,佚王进了皇宫!放他进入的,正是虎贲禁卫!在他进去后,禁卫立刻改了阵势,将皇宫围成铁桶!想必禁卫早被收买,如今佚王去逼宫了!” 宇文渊脸色顿变。 连禁卫也反了?怎么可能!他急召亲信,吩咐道:“速去皇宫外,查看禁卫的动静,但有发现,火速来报!” “是!” 亲信去了。宇文渊搓着手,在房内来回疾走。如果禁卫真反了,该怎么办?看来,他只有大动干戈,才能解决一切。 大动干戈……他来回走着,想着,忽然一拍手,竟莫名笑了。这真是天赐良机!干戈一起,刀枪无眼,他大可借勤王之名,血洗皇宫! 到了那个时候,什么佚王,什么皇帝,都会倒在干戈下。而他则可名正言顺,以平逆之功,以皇子之尊,堂而皇之地继位,成为新的帝王!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他何乐而不为?思及此,他忽畅然大笑。 右相吓了一跳,盯着他,莫名其妙。 “相爷,京畿守军现有多少?”宇文渊收住笑,突然问。 “为驰援边关,已调离四十万。现还有十万,左营五万,右营五万。” 宇文渊点头,心中默算。 左右二营,分守京畿两边,全部调用太费奔波。兵贵神速,快一刻就多一分胜算,看来只能动用一营。 左营的守备将领,是个愣头小子,不足与谋。右营的将领冯辰,与自己相熟,更加容易调动。 他主意已定,立刻说:“相爷,如今形势危急,顾不得许多了。我这就亲去调兵,刚才我派去打探的人,还未回来,劳烦相爷在此稍等,他一回来,命他立刻召齐人手,前往皇宫与我汇合!” “是,殿下千万小心。” 宇文渊走了。 右相在房内坐下,一扫之前的慌张,老脸上竟露出笑。让他来做这件事,佚王真是个妙人。 身为右相,他有自己的原则,就是绝对中立,不得罪任何一边。所以,他绝不参与其中,偏帮任何一方。但是这次,他帮了佚王。 佚王让他来找洛王,传递这个消息。他只想了一想,就立刻答应。实在是因为,这个要求非但不过分,简直太好了! 不论哪边胜出,他都是功臣。佚王胜了,他传递消息有功;洛王胜了,他传递消息有功。两边都不得罪,自己还能居功,这太合他的心意!就算明知是利用,他也在所不辞!所以,他来了,第一次打破原则,在皇权争斗中,偏帮了一方。 他忽然发现,佚王对他的认识,竟如此透彻。好个佚王,竟这样深谙人心!连他中立数十年,都甘为利用,遑论别个? 看来这一场争斗,胜负早已定局了。 但是,在宇文渊的心中,胜负才刚开始。只要能调动右营,禁卫算什么?佚王算什么?最终大获全胜的,一定是自己!他拼命策马,心头热血翻涌。 右营外,士卒已看见他。 “洛王殿下。”一名偏将迎上,为他牵马。 他跳下马,问:“冯将军呢?” 冯辰正在帐内。 帐门一掀,宇文渊大步走入,也不顾寒暄,开口就说:“冯将军,我有紧急大事!” 冯辰吃了一惊,急忙屏退左右,上前问:“殿下,何事紧急?” 宇文渊看着他,严肃道:“佚王反了!”说着,将前后经过,简明告知一遍,说到最后,才郑重表明来意:“冯将军,此刻佚王正逼宫,陛下危在旦夕。你我若不急往,只怕逆贼得志,国将不国!” 一番话,说得极重。 冯辰惊呆了。 若要不信,可万一是真的,他就成了罪人!何况,这天大的事,洛王何必说谎?若要相信,可洛王空口无凭,擅自调动守军,那也是个死罪! 大事来得突然,一时间,冯辰的心乱了。 “殿下,你可有虎符?” “陛下受困,哪得传出虎符!”宇文渊一脸凝重,从怀里取出个纸卷,慨然道,“身为人臣,当忠君之事!我深信将军为人,才以大事相托。冯将军,我明白你的顾虑。请你看看这个,若看了之后,将军仍有顾虑,那我转身就走!” 冯辰又惊又疑,接过纸卷。 “这……这是……” “这是供词!太医秦枫的供词。”宇文渊目光炯炯,一字字道,“冯将军,逆贼阴谋昭然,如今更已逼宫。将军若还犹疑,就当我盲了眼,识人不明!”说完,他再不逗留,扭头就走。 “殿下!” 他不停步,冷冷道:“将军若想辩解,大可不必了,我没时间听。” “殿下,我愿前往!” 宇文渊闻言,骤然转身,深深一礼道:“多谢将军!我愿与右营将士,同生共死!” 天已暗。 右营人马纷纷,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集结。将士们甲胄鲜明,纵马鱼贯而出。他们是勤王之师,要去保护陛下,每个人都这样坚信。 与此同时,左营的将士们,也同样激昂。因为,他们迎来一位钦差,而这位钦差,正是他们最敬仰的人——大将军孔义方! 孔义方高举圣旨,大声宣读:“查洛王谋逆,反形已自昭然。现命大将军孔义方,率京畿左营军,火速勤王护驾,不得有误!” 左营上下震动。 洛王反了,这是何等大事!面对如此大事,陛下信任的人,居然是他们左营!这对他们来说,荣耀难以言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如今时机到了,他们若不浴血奋战,怎对得起将士之职!怎对得起左营威名!怎对得起天子信任! 将士们激动了。 比将士更激动的,是孔义方。他本以为,陛下派童虎出征,是对他失去信任。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是另一种信任! 陛下早知洛王要反,才故意派出童虎,留下了他。为的就是这一天,他能肩负重托,勤王护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多亏了佚王殿下,亲自送来密旨,并告诉他隐情。之前,他竟还为此消沉,酗酒不起,回头想想情何以堪! 他飞身上马,一挥手,全军出发。 这一次,他必定好好表现,不让陛下失望,不让佚王失望。他率的是勤王之师,为的是保护陛下。 他这样想。左营中的每个人,都这样想。,大可不必了,我没时间听。” “殿下,我愿前往!” 宇文渊闻言,骤然转身,深深一礼道:“多谢将军!我愿与右营将士,同生共死!” 天已暗。 右营人马纷纷,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集结。将士们甲胄鲜明,纵马鱼贯而出。他们是勤王之师,要去保护陛下,每个人都这样坚信。 与此同时,左营的将士们,也同样激昂。因为,他们迎来一位钦差,而这位钦差,正是他们最敬仰的人——大将军孔义方! 孔义方高举圣旨,大声宣读:“查洛王谋逆,反形已自昭然。现命大将军孔义方,率京畿左营军,火速勤王护驾,不得有误!” 左营上下震动。 洛王反了,这是何等大事!面对如此大事,陛下信任的人,居然是他们左营!这对他们来说,荣耀难以言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如今时机到了,他们若不浴血奋战,怎对得起将士之职!怎对得起左营威名!怎对得起天子信任! 将士们激动了。 比将士更激动的,是孔义方。他本以为,陛下派童虎出征,是对他失去信任。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是另一种信任! 陛下早知洛王要反,才故意派出童虎,留下了他。为的就是这一天,他能肩负重托,勤王护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多亏了佚王殿下,亲自送来密旨,并告诉他隐情。之前,他竟还为此消沉,酗酒不起,回头想想情何以堪! 他飞身上马,一挥手,全军出发。 这一次,他必定好好表现,不让陛下失望,不让佚王失望。他率的是勤王之师,为的是保护陛下。 他这样想。左营中的每个人,都这样想。 第51章 勤王之师 第52章 宫门变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2章 宫门变乱 夜色下,京畿的两边,两路人马都在飞驰,目的地是同一个——皇宫! 宇文渊策马疾奔。 在他的身后,右营浩浩荡荡,士气高昂。大军直冲入城门,守城士卒吓个半死,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何事。 皇宫已近,右营军飞驰更急。刚赶过两条街,前面忽出现一队人。 “什么人!”冯辰一惊,拔剑喝问。 宇文渊忙拦住,道:“将军莫慌,这是我的亲信,率人在此汇合。” “殿下!”亲信已催马上前,躬身禀告,“我刚从皇宫外,探得动向。禁卫都配足武器,三十人一小队,将皇宫围死!探子但凡靠近,立刻就被拿下,情势十分危急!” 冯辰大惊。 看来,形势已千钧一发,远超出他的估计!他立刻挥手,大声道:“右营将士听令,逆贼已占据皇宫,我等勤王护驾,务必同心戮力,扫平逆贼!” 右营激奋了,回应之声雷动。 而此时,远隔数条大街,皇宫却很安静。禁卫们往来不绝,严防任何不测。气氛看似松弛,实则如紧绷的弦,已拉到了极限,只要稍一触动,便是风雷回击。 孙恪按着刀,一脸警惕。 片刻前,禁卫已拿下三人。这三人形迹可疑,都在周围窥视,定是洛王手下探子。虽说拿下三个,只怕还有更多,洛王想来已得消息。今夜,势必有场大乱了。 他正在想,忽然听见声音。 声音多而杂,马蹄声,奔跑声,像天边的闷雷,隐隐约约,越来越近。直到一马长嘶,当先转过街角,声音已大得震耳,连地面都在动。 孙恪震惊。 一马当先的人,果然是洛王。可在洛王身后,居然有支军队!居然是……右营!右营也反了?竟连京畿守军也反了?! 禁卫军见状,急收拢队形,人人刀剑出鞘,肩挨着肩,筑城一道人墙,将皇宫紧护在身后。 “孙恪!你这逆贼!”宇文渊厉斥。 什么?孙恪一听,登时大怒。说他是逆贼?这真是贼喊捉贼!他怒极反笑,一把抽出佩刀,直指马上的人:“宇文渊!你举兵造反,直逼宫阙!何不问问天下,究竟谁是逆贼!” “孙恪!你反形昭昭,还敢血口喷人?”宇文渊一扬鞭,指过一众禁卫,厉声道,“尔等投靠佚王,与贼谋逆!立时束手就擒,还能免诛九族!否则天威震怒,死无葬身之地!” 孙恪大笑。 洛王这个疯子!污蔑了禁卫,又污蔑佚王,他怎不说举朝都在谋逆?! “呸!与你这逆贼说话,脏了我的嘴!”孙恪横刀大骂,慨然道,“虎贲禁卫,人人骁勇!生为天子生,死为天子死!今夜逆贼送上门来,正是虎贲立功之时!” 一句话,禁卫雷动。 宇文渊大怒,转向冯辰:“冯将军,逆贼猖獗,你可看见了么?” “末将一清二楚!”冯辰眯起眼,拔剑大喝,“右营上下听令!佚王谋逆,虎贲造反。我等勤王护驾,再不建功,更待何时!” 右营呼应如山。 一场血战,眼看爆发! 忽然,又有声音传来。这一次的声音,更急更重,像沙场战鼓,声声击在人心上,惊魂动魄。 两边都一惊,各自紧守,看向声音的方位。 左营! 左营人马如飞,似挟了风雷般,转瞬已到宫门外。当先的一匹马上,铁衣寒光,竟是大将军孔义方! “左营奉旨讨逆,勤王护驾,逆贼还不下马就擒!” 这一句入耳。冯辰大喜,孙恪也大喜。在他们看来,对方才是逆贼,左营的到来,无疑是帮自己。 唯一不喜的人,是宇文渊。他心中大惊,孔义方怎么来了?还调动了左营! 左营迅疾,眨眼已摆成阵势,将禁卫挡在阵后,刀枪林立,直指右营。顿时,孙恪喜出望外,冯辰大惊失色。 “大将军!你这是何意?”冯辰骇然问。 “冯辰,你这个逆贼!”孔义方瞪着他,怒喝,“身为京畿守军,竟大逆谋反!再不下马受绑,罪加一等!” 冯辰也急了,大声道:“佚王谋反,我率军勤王,如何成了逆贼?!” “佚王谋反?你这逆贼,还血口喷人!”孔义方盛怒,唰地拔剑,指向宇文渊,“洛王才是谋反者,你追随洛王,也是从贼!” 宇文渊冷笑,一扬手,举起个纸卷,高声说:“佚王谋反,同党供词在此!陛下早知佚王反心,才派我暗查。不料被其发觉,收买禁卫,抢先下手!孔义方,你也是佚王同党!陛下已知你有二心,才派童虎领兵。如今你反形毕现,还不下马受死!” “你假造供词,诬陷忠良,当人是傻子么?”孔义方长笑,也一扬手,举起个黄绢,“我有圣旨在手!陛下早知你谋反,才不派我出征,为的就是今夜,让我诛拿逆贼!” “孔义方!你敢伪造圣旨?!” “宇文渊!你少说废话,速速就擒!” 一时间,人心混乱。 左右二营对立,刀枪相向,都自认为勤王。局面极度紧张,像两个火药桶,只差一点点火星,就可轰然爆发,摧毁一切。 宫门外极乱,宫内却极静。 朝华殿上,只有落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轻微而清晰。棋至中盘,黑白交错对峙,杀机已浮现。 有人走入殿内,是左相。 “外面如何了?”宇文初头也不抬,淡淡问。 “该到的,都已到齐。双方仍在僵持,还没动手。” “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宇文初笑了,抬眼道,“相爷,只好有劳你了。” 宫门外,孙恪很焦急。 左营虽来助阵,但左右二营本一家,将士们之间,总有些袍泽情。在动手之前,都想劝降对方,想兵不血刃。 这怎么可能!谋反是死罪,兵临宫阙当诛九族!一味劝降不是法儿,总得有人先动手!孙恪想着,几乎要冲上去,打破这僵局。 “右仆射!” 忽然,有人叫他。他忙回头,看见了左相。 “相爷!”孙恪急迎上,拦住说,“此处危险,相爷快回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有回避一说!”左相正义凛然,愤愤道,“逆贼围攻,陛下忧心如焚,牵动了旧疾,以致咳血!老夫一介文臣,不能挥刀杀敌,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痛骂逆贼几句!”说着,他竟排开禁卫,挤到最前面,厉声喝:“无耻逆贼!陛下深恩厚意,你却狼子野心!纵是千刀万剐,也难赎你之罪!” 他声音苍老,突然间大喝,众人都听见了。顿时,所有目光都转向他。铁面江无私,他在朝中的分量,重过任何一个,几乎代表了刚正、公平、与无私。 宇文渊大喜,急唤:“左相大人!快将佚王的真面目,公诸于众!” “大胆逆贼!还敢血口喷人?”左相更怒了,气得哆嗦,“你……你枉顾手足,大逆犯上,可对得起先帝?!可对得起宗庙?!” 一句话,所有目光又转了,全落在洛王身上。 宇文渊愣了。 他愣愣看左相,看了半天,忽然厉声长笑,笑得令人心惊。笑声戛止,他指着左相,几乎咬碎牙:“左相!原来你也反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心想:说江无私反了?洛王八成失心疯了。 宇文渊不理众人,猛地举起弓弩。这些人都去死!他真的快疯了,快被气疯了! 嗖—— 箭如流星,直奔左相而去。 “保护相爷!”孙恪大叫。禁卫急出手,将左相拉到后面。 嗖—— 又一支箭,一支狼牙羽箭。这一箭更急更猛,对准了刚才的箭,后发先至,喀地一下正中前箭。洛王的箭被破开,跌落在地。狼牙羽箭余势不衰,竟噗一声中敌。 洛王的马前,一个士卒倒下,狼牙羽箭贯胸,血喷出来。对面,孔义方弯弓在手,目光透寒。 “杀——”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 人乱了。 刀光闪起,血光迸溅。有人在后悔,有人在害怕,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动手。因为有些事,走错了第一步,就再无法停下。因为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没改正的余地。他们只能错下去,奢望错有错着,能拼个不太惨的结果。 于是,双方都拼了。 有的为正义,有的为自己,但不管为什么,他们都不能停,都必须杀,直到一方杀尽,自己才有生机。 宫门乱了。在一片混乱中,左相悄然退场。 朝华殿。 殿内越发静,连落子声也消失,静得好似没人。楸枰仍在,河洛纵横,黑白二子虽在中盘,但已不须再下。 “陛下,你输了。”宇文初抬眼,悠悠道。 宇文清也抬眼,淡淡说:“在皇叔面前,我从没赢过。” “其实,输赢不重要。”宇文初一笑,慢慢收拾棋子,“今夜晚了,陛下安歇吧。棋具都在,你我也在,以后随时随刻,都能再下。” “还有以后么?” “当然。” “皇叔不想杀我?” “不想。” “不想逼宫?” “不想。” “可皇叔想左右我。”宇文清笑了,笑得悲凉,“皇叔,你虽不杀我,却想让我做个傀儡。不能问政,不能自主,一切任你摆布。皇叔,我再无能,也是宇文血脉。宇文氏的子孙,能活则活,要有尊严地活;不能活则死,要有尊严地死。皇叔,你这样对我,岂非比杀我更残忍么?” 宇文初不语,看了他半天,才缓缓说:“陛下,有些空话看似堂皇,其实酸腐无用。天地似烘炉,乾坤如逆旅,人蜉蝣其中,哪个不是饱受熬炼?几个能时刻都有尊严?动辄言死,是懦夫行径,那些慷慨道理,无非是懦夫披的外衣。懦弱却怕人知,才编织一套说辞,愚弄世人。这些不仅是懦夫,还是骗子,莫非陛下信奉他们?” 宇文清摇头,凄然一笑:“皇叔,从小到大,我都辩不过你。但不论如何,我总知道一件事。如我甘为傀儡,非但我不原谅自己,更无面目于地下,去见父皇与列祖。”说完,他伸手一旁,拉开个抽屉,竟拿出一壶酒。 酒壶洁白。 宇文清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斟满了酒。酒倾出,香气特别。 宇文初蹙眉。 “这壶酒,是我早备下的。”宇文清放下酒壶,端起酒杯,“自从得知皇叔宏图,我就备下了。只因我深知,必然会有今天。皇叔,我半生优柔,总该在最后,果决一次。这是我的请求,望皇叔成全。” 宇文初看着他,不言不语。他却端着酒杯,端得很稳。 终于,宇文初长叹,幽幽道:“陛下,若在太平盛世,你温厚宽仁,定是个明君。可惜你在乱世,生不逢时,徒叹奈何!” “皇叔谬赞了。”宇文清微笑,也幽幽道,“我却觉得,我不该生在帝王家。帝王之术,无心无情。我有心有情,命该如此。”说着,他双手举杯,平静地微笑:“皇叔,你我自幼交好,我有什么,总会分你。可这一次,请恕皇侄失礼。此酒不堪相劝,我就独饮了。” 酒入柔肠,肠寸断。 啪啦!酒杯坠地,碎成无数残片。 朝华殿内,沉入一片死寂。 第52章 宫门变乱 第53章 尘埃落定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3章 尘埃落定 而在宫门外,正杀声震天。 左右营都杀红了眼。 满地是血,地面被渗透,全成了红色。血不停流,地面都已喝饱,来不及渗下去的血,在地上汇集,蜿蜒成一股股小流,四下漫延,一直漫入宫门。 空气中,血腥味儿极重,重得令人作呕。除了满眼鲜红,再看不见其他。 禁卫都震惊了。 孙恪别开眼,几乎想吐。 身为虎贲军,他们护卫天子,不惧杀人,也不惧被杀。但他们从未见过,像这样的杀伐。这是属于疆场的惨烈,如今却发生在宫门,甚至……比疆场更惨烈! 孔义方坐在马上,挥刀砍杀,像一尊浴血战神。冯辰已负伤,仅能勉力支撑。一支冷箭射来,正中冯辰肩头,他晃了晃,坠落马下。顿时有人扑上去,一阵乱砍。 主将死了,右营势尽。 “右营听着!”孔义方一挥刀,振臂高呼,“主谋已伏诛!尔等误信贼人,若肯弃械受绑,可免诛九族!若再负隅顽抗,九族同亡!” 他声如洪钟,一句话,撞入每个将士心中。 冯辰已死,右营上下胆寒。又有此话一激,早先被杀气蒙蔽的神智,都清醒不少。一旦清醒,恐惧就升上来。许多人开始怕,怕死,怕问罪,怕诛九族。 呛啷—— 有人扔了刀。接着,又有人扔刀。右营的一些人,放弃了对抗。可是,左营依旧杀红眼。眼见有人弃械,士卒立刻冲上去,举刀就砍。 呯! 一阵风扫过,举刀的士卒被扫中,跌出老远。孔义方横刀立马,长刀的刀柄向外,将那士卒横扫出去。 “左营听令!从贼已投降者,不可妄杀!左营上下,如有不遵军令,随意杀戮者,军法处置!”孔义方双目圆睁,厉声大喝。 大将军下令,令出如山!左营都一震,顿时也清醒了。 双方的杀意已淡。 右营惨败,更无心再战。呛啷,呛啷,弃械之声不绝。左营士卒上前,一个个绑了,推到一边跪下。 虎贲看在眼中,暗暗敬佩。好个孔义方!不愧是边关战神,卫国长城!能杀,亦能止杀,这才是大将之风! 此时,天方破晓。 孙恪走上去,施礼:“多谢大将军。若非将军驰援,虎贲人手不足,只怕难敌右营。” “右仆射客气。”孔义方下马,还礼道,“身为人臣,这是我等的分内事。” 左营开始清点伤亡。 地上尸体太多,士卒费了大力,才将尸体一具具看过。 “大将军,没有洛王的尸体!”一名偏将禀报。 孔义方一惊,孙恪也一惊,两人面面相觑,都心想,众人杀了半天,却被主谋趁乱逃脱,这下可不妙。 “大将军,立刻全城搜寻?”孙恪问。 孔义方摇头:“晚了。洛王变乱失利,既已逃脱,想必早去远了。” “那不如分头行动?”孙恪想了想,建议,“大将军派左营,我调动虎贲,分头各路追拿。” “也好。”孔义方点头。 二人商定,正要各遣人马,忽然听见哭声。一个内侍奔出宫门,奔向他们,边哭边道:“大将军,右仆射,陛下……崩了!” 卫皇驾崩。 卫国举国大丧,这距离上一次大丧,前后仅隔了三个月。三个月内,两帝接连驾崩,大臣们的泪都哭干了。 对此,他们却并不意外。 因为郊祭的刺杀,两帝身受重创,虽说延住了命,但命已似风中烛,随时会灭。 尤其刚崩的这位,拖一副病体,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极大的变故。丧父之痛,边关告急,手足谋逆……每一下都是重击,不死才是怪事。 这位先帝,当真时运不济。 礼官们众口一议,定谥号为‘哀’。恭仁短折曰哀,哀帝宇文清,是卫史册上一个悲剧。七岁的太子,宇文休继位,成了最年幼的皇帝。 “皇叔祖,我怕。”宇文休小手紧拽,带了哭腔。父皇刚驾崩,他还没大哭,就被换上朝服,去接受礼拜。下面好多人,又老又严肃,他害怕。 宇文初叹气,拍拍他的手,柔声道:“陛下,你已是天子。只有别人怕你,你不必害怕别人。” “我不想当天子。” “陛下,别说孩子话。你是太子,必须当天子。”宇文初苦笑。这个皇侄孙,比皇侄更柔弱,胆小又怯懦,当个傀儡都难。 “皇叔祖……呜……”宇文休终于哭了,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宇文初无奈,只好拿出帕子,给他擦脸:“陛下,天子虽可以哭,但要懂得节制。流泪无妨,千万别流鼻涕。” “呜呜……嗯……”宇文休点头,接过帕子,狠擤了一把。 “陛下,大臣们都在等你。” “……嗯。” “你是天子,什么也不用怕。明白吗?” “嗯。” 幼帝登基,颁诏令,赦天下。 右营叛乱众人,凡投降者,免诛九族。 虎贲军护驾有功,各受赏赐。虎贲右仆射孙恪,临危不乱,指挥得当,擢虎贲中郎将,统领禁卫。 大将军孔义方,平乱有功,封安定候。左营上下将士,死者厚葬,生者重赏。 经过这次变乱,朝堂终于稳定。虽然,幼帝只是个孩子,但在明白人看来,如今的朝堂,正前所未有的稳定。 安定候府。 “佚王殿下驾临,有失迎迓。”孔义方急忙迎上,迎入正厅,“殿下纡尊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侯爷,洛王可有消息?”宇文初一坐下,立刻问。 “我已派出人马,几路搜寻,至今还无下落。”孔义方皱眉,很惭愧。先帝驾崩,全是洛王害的。如今过了数日,一无所获,实在令他汗颜。 “不必几路搜寻,一路就行。” “哪一路?” “往陈卫边境。” “殿下怎知?” “边关传报,卫国援军抵达,先派使者游说。陈国见援军强大,犯边无甚好处,已撤兵了。”宇文初顿了顿,正色说,“洛王狡诈,惯会怂恿他人。若知边关无事,援军即将回师,洛王必然前往,去谎骗童虎,让大军助他反攻。正如他去右营,迷惑冯辰一般。” 孔义方听了,深以为然。 洛王这个小人!利用将士热血,只为一己私欲,他最恨这种人! 于是,他立刻说:“殿下,我欲亲去追拿,可是,正在先皇丧期,只怕陛下……” “无妨。”宇文初摆手,肯定道,“侯爷无须顾虑,陛下虽幼,却十分仁爱,更胜先帝。侯爷为国尽忠,陛下绝不责怪。” “既如此,我立刻出发。” “侯爷千万小心。” 孔义方走了,率一队亲随,昼夜兼程,直奔陈卫边境。义方,平乱有功,封安定候。左营上下将士,死者厚葬,生者重赏。 经过这次变乱,朝堂终于稳定。虽然,幼帝只是个孩子,但在明白人看来,如今的朝堂,正前所未有的稳定。 安定候府。 “佚王殿下驾临,有失迎迓。”孔义方急忙迎上,迎入正厅,“殿下纡尊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侯爷,洛王可有消息?”宇文初一坐下,立刻问。 “我已派出人马,几路搜寻,至今还无下落。”孔义方皱眉,很惭愧。先帝驾崩,全是洛王害的。如今过了数日,一无所获,实在令他汗颜。 “不必几路搜寻,一路就行。” “哪一路?” “往陈卫边境。” “殿下怎知?” “边关传报,卫国援军抵达,先派使者游说。陈国见援军强大,犯边无甚好处,已撤兵了。”宇文初顿了顿,正色说,“洛王狡诈,惯会怂恿他人。若知边关无事,援军即将回师,洛王必然前往,去谎骗童虎,让大军助他反攻。正如他去右营,迷惑冯辰一般。” 孔义方听了,深以为然。 洛王这个小人!利用将士热血,只为一己私欲,他最恨这种人! 于是,他立刻说:“殿下,我欲亲去追拿,可是,正在先皇丧期,只怕陛下……” “无妨。”宇文初摆手,肯定道,“侯爷无须顾虑,陛下虽幼,却十分仁爱,更胜先帝。侯爷为国尽忠,陛下绝不责怪。” “既如此,我立刻出发。” “侯爷千万小心。” 孔义方走了,率一队亲随,昼夜兼程,直奔陈卫边境。 第53章 尘埃落定 第54章 纵虎归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4章 纵虎归山 此刻的宇文渊,竟真的赶往边境。 “殿下,可要稍事休息?”心腹跟在一旁,小心问。 殿下的气色太差。宫门变乱中,殿下也受了伤,虽不严重,但仍须休养。可他们在逃亡,无法安心养伤。 这一路行来,既要躲避追拿,又要抓紧赶路。昼伏夜出的日子,实在很辛苦。数日过去,殿下已疲惫不堪,可仍旧坚持着,比平时更坚持,像有什么信念,在内里坚挺支撑。 心腹暗叹。 他明白,支持殿下的信念,是怨恨。没有什么比恨,更能激发一个人。 “殿下,休息会儿吧。”心腹忍不住,又劝一句。 “住口!”宇文渊恨恨。两个字后,再不多言。休息?凭什么休息! 堂堂皇子,如今成了逃犯。他失去身份,失去地位,失去权力,失去一切!这是他的耻辱,奇耻大辱!在洗刷耻辱之前,他凭什么休息?! 就快到边境,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还有机会。 童虎率四十万大军,尚未回师。只要他见了童虎,说明一切,不愁大军不到手。先帝驾崩,必是佚王害死。童虎对先帝,十分忠心,要挑起报仇之意,还不简单? 思及此,他赶路更快。 伤口钻心疼,但他不在乎。留点伤更好,能时刻提醒他,对手有多该死! 陈卫边境,长乐集。 集上的人们,已紧张一个月。如今,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陈国大军压境,作为边境的镇子,这里的人吓坏了。幸好援军来到,甚至没用打仗,陈国就已退兵。 真是太好了! 现在,援军班师回朝,正驻扎在集外,人们奔走相告,争相拿了吃的喝的,前去犒军。尽管,这军队什么力也没出。 丁大刀挥着刀,猛砍猪肉,一边砍一边吆喝:“这是犒军的肉!不卖不卖!” 大伙都笑了。大刀这憨实人,赶上这事儿,更格外认真。 肉分成一块块,四四方方,丁大刀放下刀,开始收拾。这时候,他看见个人。一个人满身脏污,正盯住肉看,见他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挠头。 “大哥,这肉……能卖点儿不?”那人走近,讪讪道。 “这是犒军的肉,不卖。” “大哥,我就要一点儿,多买也没钱。”那人盯着肉,两眼发光,胡乱摸出个东西,“大哥,这个能换点肉不?” 丁大刀瞄一眼。 那是点银角,很薄很薄,像刀剑吞口上的银皮,被硬撬下来。 “这还不如铜钱。”丁大刀摇头,看着那人。那人神色尴尬,身上虽脏污,但衣服剪裁不错,料子似乎也好。 “你是外乡人吧?”丁大刀问。 “外乡的,路上遇了匪。东西被劫光,只捡条命。” 丁大刀看着他,忽然一伸手,递过一大块肉:“拿去吃吧!不要钱。你这样落魄了,我还要钱的话,不跟劫匪一样?” 那人很激动,接过肉,连声道谢。 丁大刀摆摆手,正想再聊两句,街口忽然一阵乱。那人顿时变色,转头就走。丁大刀看向街口,一队人马出现,为首的像个将军,威风整肃。 人马驰过时,那人已没了影儿。 丁大刀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那人抱着肉,不住疾奔,连绕几条小路,钻进一个土庙。庙里还有几人,都一身脏污。那人上前道:“殿下,童虎就在集外。” 宇文渊大喜,忙说:“快带路!” “殿下,现在不行。”那人一抹汗,低声道,“我在外面时,看见了孔义方。” “孔义方来了?!”宇文渊失惊,急问,“你没被跟踪?” “没有。” 宇文渊松口气,点头说:“孔义方来此,是为抓我。我们今夜动身,要在孔义方之前,见到童虎。” “是。”那人应了,将肉架在火上烤,说,“殿下,你饿了两天,吃点肉吧。” 火苗舔着肉,滋滋冒出油花,香气四溢。几个人看着,都吞了下口水。他们都曾富贵,山珍海味仍嫌弃,但此刻这块肥肉,没盐没料,却胜过一切佳肴。 三更,夜深沉。 小巷内,有人夜半潜行。 “殿下,出了前面,就是集外驻军。”心腹伸手一指。 宇文渊点头。 他们趁夜赶路,能在被发觉之前,赶去见童虎。到时候,先围住长乐集,除了孔义方,再回师卫都,就更加有利。 宇文渊心急如焚,当先冲出巷口。下一刻,他生生收住步。 巷口有人。 十余人一字排开,将巷口围死。最前面一人,高大威猛,竟是孔义方。 “去找童虎,这是最近的路。守株待兔,还真有用。”孔义方盯着他,冷笑,“逆贼,你已插翅难飞,还不伏诛!” 宇文渊大惊。 “殿下快走!”心腹冲上去,挥刀力战。 对方十余人,个个矫健。他只有几人,还各自带伤。宇文渊一咬牙,扭头飞奔。身后响起惨叫,是他的人。可他顾不得了,只要稍一停,他就会死。 心腹护着他,且战且退。保护他的人,从七个到五个,再到三两个,最终,心腹全部战死,只剩他在逃命。 “宇文渊!你还不受死!” 嗖—— 一声破空,带着尖锐的风。他没命地跑,几乎感到背脊发凉,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想到,箭已直逼后心。 天亡他! 他竟忽然停住,仰天悲啸。 眼前一花,箭风没了。一个黑影倏地出现,鬼魅般无声,巧妙地一挥手,箭就被抄走。黑影反手轻托,挟起他,飞掠而去。 “追!”孔义方急喝,心中惊疑万分。哪来的黑衣人?若说洛王同党,看似不像。若不是同党,为何出手? 小巷中,孔义方率人疾追。这时,又有黑影闪过。像一只优雅的黑蝶,滑过他们头顶,散发一阵淡香。 扑通!扑通! 手下先后跌倒,像死了般,动也不动。孔义方大凛,只觉头脑发昏,晃了几晃,也扑通倒下,没知觉了。 几条街外,宇文渊已落地。 他被人挟着,御风飞掠,竟毫无反抗之力。他又惊又疑,一落地,立刻全神戒备。在他对面,黑影悠然独立,正看着他。 “尊驾何人?”他问。 “收债的人。”黑影笑了,一抬手,揭开面巾。月光下,那张脸年轻美丽,似笑非笑。 宇文渊失声:“千金小姐?!” 来的人,竟是楚卿。 “洛王殿下,你许我的报酬,还半点未付。”楚卿看着他,悠悠道,“欠债还钱。在追魂千金手上,没有追不到的魂,也没有追不回的债。” “小姐放心,我绝不欠债。” “可殿下的境遇,让人实难放心。” “不瞒小姐,我已有打算,可一举成功。”宇文渊略顿,正色道,“大将军童虎,正驻扎此地。他率军四十万,只要追随于我,必可成功!” “追随殿下做什么?” “回师卫都,讨伐逆贼!” “那不可能。” 宇文渊一愣:“怎么说?” “在众人眼中,殿下才是逆贼,谁肯追随?” “我有证据,佚王才是逆贼!” “证据?秦枫的供词?” “不错!” “那个供词,殿下一直都有。如果管用,何必沦落至今?” 宇文渊一滞,登时语塞。 “何况,先帝驾崩后,佚王并未篡位,乃是太子登基,谁说他是逆贼?” 宇文渊呆住。 他忽然发现,方千金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对,对得让他无法反驳,也不得不承认。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一切名正言顺。而他指控佚王,并无铁证,童虎会为他的几句话,抛弃似锦前程,追随他这‘逆贼’? 顿时,他的心凉了。 “殿下,你此路不通,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楚卿看着他,像看入他心底,“殿下回师讨逆,倘若成功,你会容许幼帝继续在位?若不容许,那你是讨逆,还是谋逆?” 宇文渊大震。 他的这番心思,没对方千金说过,但她居然看出。好个追魂千金!不但有追魂的手段,竟还有追魂的眼光。 他忽然笑了,赞道:“小姐厉害!明人不说暗话,我意在天下,也不否认。” “殿下爽快。”楚卿点头,也笑了,“所以,我指殿下一条路。” “什么路?” “去梁国。” 梁国……宇文渊恍悟,想起了郊祭。佚王陷害梁国,梁人岂会不理?借力打力,正是时机!梁国一国之力,岂非远胜童虎?想着想着,他的眼又亮了。 “小姐为何帮我?” “为了收债,总得费点心思。”楚卿眨眨眼,笑道,“我们之间的交易,我已履行,只差殿下付酬。若劳而无酬,我岂不赔本?” 宇文渊大笑,慨然道:“小姐助我多次,今又救我一命,这份酬劳,我定加倍奉还。” “殿下,别答应太快。”楚卿一挑眉,笑得微妙,“欠债的人越富,我胃口就越大。殿下如登九五,也许,我会要你半壁江山。” “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宇文渊看着她,眼似在发光:“如有一日,我登上九五,愿许小姐半壁江山。” “好。”楚卿笑眯眯,一抬手,“殿下请。孔义方已被拖住,殿下速奔前程吧。” “谢小姐。” 宇文渊走了。楚卿看他离去,笑容也消失。月光清冷,照在她的脸上,只有一脸冷漠,一脸无情。 卷二 第54章 纵虎归山 第55章 去而复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5章 去而复还 陈卫边境平静了。 卫国的朝野上下,总算松一口气。这次危机像场梦,来得快去得快,举朝的心情都被牵动,猛地提起,又猛地落下,大惊大喜之间,几乎将人闪出病来。 不过,它也催生了‘奇迹’。 ‘奇迹’叫刘白,一介无名辩士。他随援军驰边,一人独入陈营,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陈国大军。然后,陈国退兵了。卫国不费一兵一卒,化解危机于无形。 刘白一夕成名。 他被天下辩士崇拜,成为神一般的存在。大家都很好奇,他究竟说了什么,能力挽狂澜,震退八十万大军? 对此,他讳莫如深。 可他越是神秘,人们越为之疯狂。刘白两个字,在卫国史册上,留下了惊艳一笔。他的风采,他的辩才,随青史千古流芳。 但只有他知道,他并没做什么。 被派去游说的前晚,他一夜没睡,怕得要死。独自走入陈营,腿一直在抖,跌了好几次跤。面对敌将时,更连话都说不顺。 这样的他,竟退了陈国大军?简直像在做梦! 陈国若非疯了,就是压根儿不想进攻,这是他的想法。然而,接下来的一切,来得太快。他还没缓过神,就被荣耀包围,一步登上云端。 这种感觉太好。 于是,他立刻决定,忘掉真实情况。他的想法不重要,别人怎么想他,才更加重要。至于真相是什么,谁去管它!这就是真相,是堂皇正史! “这个叫刘白的,太厉害了!”朝华殿内,宇文休托着小脸,一脸惊羡。 “陛下,时势造英雄。”宇文初笑了,悠悠说,“有些时机到了,该当有人出名。” “皇叔祖,我要召见他!”宇文休忽然站起,很兴奋,“我要问问他,究竟说了什么,一下就退了陈兵。” “陛下问不得。” “为什么?” “兵者诡道,辩亦诡道。只有神乎其技,秘乎其辞,才更见奇效。若逢人便说,天下都知晓了,还有什么胜算?” “哦……”宇文休垮了脸,很不甘心,“那……连我都不能说?” “陛下,你贵为天子,既知这个道理,就不该去问。”宇文初看着他,微笑,“陛下,你是想忍住好奇,让它危难之时见奇效;还是想追根究底,危难之时束手无策?” 宇文休听了,小脸不由皱起,半天,才失望道:“那我……不问好了。” “陛下圣明。”宇文初莞尔,随口说,“陛下,昨日的书都读了么?” “读了。” “今日的呢?” “……还没。” “陛下初登大宝,很多事要学习,不可怠惰。” “……嗯。” “记住了?” “记住。” “那开始吧。” “……好。” 学无止境,直学到夕阳西下,皇叔祖才离开。宇文休趴在桌上,小脸像个苦瓜。 原来,当天子这么累。 以前他是太子,虽也读书,可没这么多。那时候,他能跑能玩能撒娇。现在呢?每天只有两件事,读书和上朝。 书堆积如山,简直让他绝望,好像一辈子也读不完。朝议枯燥无趣,基本听不懂,偶尔有个感兴趣的,还不让问。 他趴着,委屈又无奈。 当天子有什么好?他半点也不喜欢。这让他很苦恼,简直苦恼万分。可他这些苦恼,能对谁诉说?唯一亲近的人,只有皇叔祖。但皇叔祖是大人,那些大人们,总无法明白他的苦恼。 “唉……”宇文休苦着小脸,叹气。他才七岁,就当上了天子。当上天子后,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却是叹气。 而此时,宇文初坐在轿内,也正叹气。 这一场皇权争斗,终于结束。他是赢家,本不该叹气,可他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楚卿还没回来。 她不回来,那他怎么办?他的宏图要想实现,她必不可少。卫国的皇权之争,只是小试牛刀,这一次的小试,足令他惊艳了。他甚至开始兴奋,开始期待未来。 可她至今未回。 难道输给了楚煜?不,不可能。端阳公主是什么人,他选中的盟友,绝不会输。又或者,她二次被他暗算,生气不来了?也不可能。她与他一样,都是以大事为重的人。在她心中,复国最重要,就算她再恨他,再想杀他,那也要等她复国后,利用完他再下手。 这么无情的事实,很难让人愉快。可他居然不在乎,居然很激赏。这才是他要的盟友!不管是她的行动,还是她的想法,都与他一致。这样的合作,让他很愉悦。 孤军作战那么久,这种难得的愉悦感,他无法不喜欢。 “殿下,到了。” 软轿停下,他走了出来。黄昏,佚王府内已掌灯。 侍女们纷纷施礼。他噙着笑,懒洋洋一摆手,连话也懒说,径回房去了。夫人馆已空,青葵不见太久,他只好捏个理由,塞住侍女们的怀疑。 真是多余的麻烦。 如今,卫国局势已定,那些过多的伪装,变得不再必要。他第一次觉得,府中的侍女太多了。 房内点着灯,龙涎香弥漫。他走到桌边,忽然浑身一僵。 杀气。 杀气瞬间出现,比最利的剑还利,几乎像穿透血肉,深刺入他的脏腑。杀气逼着他,他一手扶桌,冷汗津津,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保持站立不倒。 之前,陆韶也曾以杀气逼他,但与这个杀气一比,简直如同儿戏。这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他知道,她回来了。 他费力支持着,很艰难才说出话,一句断续的话:“公主……殿下,你……不以复国……为重了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声音。声音说不出的美,也说不出的冷:“公主以复国为重,但我不是,我以公主为重。” 杀气陡然消失,他浑身一轻,几乎是滑坐到椅子上,冷汗已湿透了重衣。气息渐平稳,他抬起眼,看见一个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正冷冷看着他,像看待宰的牛羊。 他笑了。 “你倒还笑得出。”那女人说。 “我知道你是谁。”他笑得更愉快,笃定地说,“你是在皇宫密道中,接应公主的人,那个神秘的江湖人。” “我是能杀你的人,你知道这个就足够。” “的确。”他点头,笑问,“公主殿下呢?” “你两次害她,还敢问?” “当然要问。”他笑吟吟,悠悠道,“天下虽大,但放眼天下,只有我与公主是盟友,我不问谁问?” “盟友?你不配。” “我配不配,要公主说了算。”他笑容不减,眼底却有锋芒,“你有能力杀我,但没能力评判我。能评判我的,天下也只一人。” “可惜,像殿下这种人,实在不值评判。”又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含笑回头。 屏风后,转出了楚卿。灯,龙涎香弥漫。他走到桌边,忽然浑身一僵。 杀气。 杀气瞬间出现,比最利的剑还利,几乎像穿透血肉,深刺入他的脏腑。杀气逼着他,他一手扶桌,冷汗津津,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保持站立不倒。 之前,陆韶也曾以杀气逼他,但与这个杀气一比,简直如同儿戏。这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他知道,她回来了。 他费力支持着,很艰难才说出话,一句断续的话:“公主……殿下,你……不以复国……为重了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声音。声音说不出的美,也说不出的冷:“公主以复国为重,但我不是,我以公主为重。” 杀气陡然消失,他浑身一轻,几乎是滑坐到椅子上,冷汗已湿透了重衣。气息渐平稳,他抬起眼,看见一个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正冷冷看着他,像看待宰的牛羊。 他笑了。 “你倒还笑得出。”那女人说。 “我知道你是谁。”他笑得更愉快,笃定地说,“你是在皇宫密道中,接应公主的人,那个神秘的江湖人。” “我是能杀你的人,你知道这个就足够。” “的确。”他点头,笑问,“公主殿下呢?” “你两次害她,还敢问?” “当然要问。”他笑吟吟,悠悠道,“天下虽大,但放眼天下,只有我与公主是盟友,我不问谁问?” “盟友?你不配。” “我配不配,要公主说了算。”他笑容不减,眼底却有锋芒,“你有能力杀我,但没能力评判我。能评判我的,天下也只一人。” “可惜,像殿下这种人,实在不值评判。”又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含笑回头。 屏风后,转出了楚卿。 第55章 去而复还 第56章 各怀隐忧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6章 各怀隐忧 “公主别来无恙?”宇文初笑得亲切,问得亲切。 楚卿不说话,在他对面坐下,脸色冷冰冰。 他摸摸鼻子,讨好道:“公主殿下,你一路返回,必定累了吧?你的房间我没动,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公主先去歇歇?” 她的房间……她一哂:“夫人馆?” “嗯!” “我为何还住那儿?” 他一愣,不由说:“公主不住那儿,想住哪儿?”说着,忽然恍悟:“啊!如果公主想住我这间,我马上让给你。” “多谢殿下好心。”她横他一眼,冷冷道,“我说的是,我何须再住佚王府。” 他微怔,随即明白。 是啊,她何须再住他这里?权争已了,二人已不须暗中筹谋。没了不得不留的理由,她何必还要留下,对着个她怀恨的人? 这真是……多明摆的道理!可奇怪的是,之前他竟一直没想过。 “公主言之有理。”他立刻点头,微笑问,“那公主此来,有何吩咐?” “没别的,只为提醒殿下。”她看着他,目光清亮,“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已履行,现在轮到殿下了。” “当然,公主放心。”他笑眯眯,悠悠道,“君子一言。我虽不是君子,但对公主的承诺,绝对信守。” “守诺不是空口说的,殿下有何打算?” “对公主的大计,我哪敢胡乱打算?”他不由苦笑,随即,满脸的诚恳,“我只俯首听命,任凭驱策就是。” “殿下的行为,素来令人信服。”她挑眉,冷哼一声起身。 “公主谬赞。”他嘿嘿笑,见她要走,忙问,“公主现居何处?” 她头也不回,哂道:“如今的卫国,全在殿下掌握,我正住在殿下手心里,还怕跑得出么?” 他被抢白,摸摸鼻子,眼看她扬长而去。 房内又静了。 他一动不动坐着,若有所思。她回来了,这很好。但那个江湖奇人……很不好,也许会是个麻烦。那人叫她公主,而非主上,可见不属暗部。这说明什么?那人对她的命令,可以不必严守?这就更加麻烦!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常会感情用事。而她与他之间的事,依从于利害原则,要绝对的冷静与理智,才能正确对待。 可那个江湖人……那人太厉害,太保护她,万一哪天感情用事,跑来杀他,那可不妙。就算不杀他,破坏了他的大计,一样不行。 那人是个不安因素。他与她之间,不能有这种不安。 思及此,他忽然起身,来到床边。床是紫檀木的,到处雕刻图案,华贵又精致。他抬手扶上床柱,按住其中一个图案。 喀! 那个图案凹下去。他松手,图案立刻弹回。他连按三次,随后,静静坐在床边。忽然,烛火无风自动。 一个灰影出现,就像凭空冒出来的,立在床前,对他深施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查个人。”他说。 夜正深。 残月照长街,很静,很冷清。楚卿走在街上。南姑看着她,不禁问:“公主,你真不让我杀他?” 他,当然是宇文初。 楚卿摇摇头。该杀,但不能杀。如今,楚煜把持陈国,显儿在她这里,她有更紧急的事。只要还没复国,宇文初就不能死。 “公主,佚王不可靠。他嘴上答应,心里不知想什么。他真肯帮你复国?” “他不得不肯。” “为什么?” “因为我走了一步棋,逼他必须肯。” “哪一步?” “宇文渊。”楚卿微笑,笑得意味深长,“宇文渊赴梁国,必然全力游说,发兵讨伐卫国。梁卫之间,敌对已成定局。梁人骁勇,已经不好对付,万一再拉拢别国,联合伐卫分地,卫国就更危险。到了那时,卫国势单力孤,也不得不联合别国。” “公主认为,佚王会联合陈国?” “会。所以,他必先助我复国。” “可是,佚王认识楚煜。楚煜身为陈皇,佚王大可绕过公主,去找楚煜。” “不,他不会。”楚卿淡淡一笑,笑容很复杂,像在讽刺,又像自嘲,“说来好笑。他口口声声说,对我而言,天下只有他一人,能做我的盟友。其实他明白,对他而言亦然,天下也只有我一人,能做他的盟友。所以,为了他自己,也不得不助我。” 月光清冷,映入她眼底,像化作了冰。 南姑默默看她,不由叹一口气:“公主,与虎谋皮,当心反噬。” “我会小心。”她眨眨眼,忽露出丝调皮,“只要南姑在,老虎怕什么?再厉害的老虎,你也能扒了它的皮。” “当然。”南姑扑哧笑了,看着她,笑得很温柔。 夜风冷。她们逆风而行,返回王氏旧宅。 旧宅厢房内,琴心正在铺床。 “长孙殿下,今后,这就是殿下的卧房,如有什么吩咐,殿下尽管叫我。”琴心铺好被褥,回身说。 在她的对面,楚显坐在椅上,正盯住她瞧,小脸满是怀疑。 这个人……是姑姑的部下?他无法相信。姑姑的部下,都是暗部中人,都是高手,都很厉害!像向野那样的人,英武、威猛、目光锐利,才像暗部。可这个人……只是个小姑娘,还是瞎的,怎么会是暗部?绝不应该! “你叫什么?”楚显忽然问。 “琴心。” “你是姑姑的部下?” “是。” “你是暗部中人?” “是。” 楚显撇撇小嘴。暗部不是很厉害么?连个小盲女都能加入,那他也能加入了。想着想着,他伸出手,悄悄拿起一颗龙眼,悄悄砸过去。 反正是颗龙眼,即使砸到了,也不会疼。他抿起小嘴,等看笑话。如果砸中了,他明天就告诉姑姑,他也加入暗部! 结果,他失望了。 龙眼飞出去,堪堪砸到琴心的头,她忽然一抬手,竟稳稳接住了。 “长孙殿下,我真的看不见。”琴心微笑说。 “你……你这也叫看不见?!”楚显瞪着她,大大不满。她明明接住了!接的很准,比明眼人还准! “我看不见,这是听见的。” 听见?他悄悄拿的,悄悄砸的,怎么可能听见?他将信将疑,又问:“你是暗部中人,你都会什么?” “我会弹琴。” 弹琴?他也会弹琴!他更不满了,忍不住说:“弹琴谁不会?” “我弹的琴,与人不同。” “什么不同?” 琴心笑了:“殿下想听么?” “想。” 窗边就有琴,琴心过去坐下,指落琴弦。 铮—— 一声泠泠,像涌出股溪流,流淌在房内。流过花笺,花笺动一下;流过砚台,砚台动一下;流过纱帐,纱帐动一下;流过楚显身侧,他的衣角也动一下。 楚显睁大眼,呆了一呆,忽然跑过去,拉住琴心问:“只能这样?还能更厉害吗?我要看更厉害的!” “好。”琴心微笑,食指轻抹丝弦。 喀拉! 砚台顿时一震,裂成了几瓣,碎在书案上。 楚显瞪眼看着,似看得怔了。原来,琴还能这样弹。砚台有多硬?足以让人头破血出!砚台都能碎裂,何况人的头?人的头有多硬?楚煜的头有多硬?! “我要学这个,你教我!”他忽然说,小脸严肃得吓人,“我也会弹琴,一定学得快,你教我这个!” 琴心一愣:“长孙殿下,你不必……” “不!我要学!”他说着,径自挤过去,也坐在琴前,小手按上丝弦,“我会弹琴的,会学得很快。你听听,我弹给你听。” 琴心还没回答,他已弹了起来,弹的竟是《广陵散》。而他甫一弹奏,就跳过了序曲,直入正声。 琴声一起,便是满腔怨恨。五音交织起伏,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愤慨,杀伐之气越来越重,好似仇人就在眼前,他正挥刀相向。 铮! 琴声戛止。琴心忽然探手,啪地按住弦,止住了他。 “殿下,别弹了。”她拉开那双小手,暗暗心惊。好重的杀气,好重的恨意,这竟出自一个孩子,未免太可怕。 楚显回过神,忙问:“怎么?我弹得不好?” “不,殿下弹得很好,所以无须再弹了。”琴心微笑着,轻抚琴弦,泠泠之声又流淌出来。 声音清灵澄净,一扫之前的杀气,仿佛身入清池,楚显顿时心神一缓。 “殿下累了,也该休息了。”琴心轻声说。 楚显点点头。琴声清凌凌的,听着舒服,他只觉浑身放松,真有些困了。 “那我睡了,你明天教我。”他揉揉眼,仍不忘这事儿,又交代一句才爬上床,很快睡着了。 琴声如幻,渐轻渐无。 琴心收回手,侧耳听了听。床上呼吸均匀,已然睡沉。她不由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担忧。 第56章 各怀隐忧 第57章 秦晋之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7章 秦晋之好 夜更深。 琴心走出房外,忽然一顿,轻声说:“主上?” “是我。”院中,楚卿独立月下,含笑问,“显儿睡了?” “是。”琴心点头,慢慢走过去,迟疑着道,“主上,我有些担心长孙殿下。” 楚卿一愕:“担心什么?” “殿下虽是个孩子,但他杀心太重,重得吓人。”琴心回想着,犹有余悸,“主上,殿下让我教他弹琴,可他不是想学弹琴,而是想学杀人。刚才,殿下弹了《广陵散》,戾气极深极重。我只怕……殿下虽小,却已生心魔。” 一番话,楚卿黯然。 小琴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世上最强烈的感情,莫过于仇恨。仇恨就像毒草,一旦深种,再难拔除。她对自己心底的恨,尚且无能为力,又哪有什么余力,去化解显儿的恨? 何况,这恨能化解么?连她自己都不信。 “小琴,显儿想学,你就教吧。但只能教清心咒,而且,别让他知道。” “主上放心,我明白。” 楚卿点点头,长叹不语。夜,宁静深沉,黑暗无边。在这一团夜气中,是宁静了人心,还是黑暗了人心? 翌日绝早。 天还没破晓,大臣们已在朝房内,等待上朝。宇文初姗姗来迟,却在朝房外面,看见了孔义方。 “侯爷,你几时回的?”宇文初微笑。 孔义方没回答,脸色很凝重,似乎还带了惭愧:“殿下,我有负重托,没能抓住洛王。” “他已说动童虎?” “没有,我在半路截住,他没能见到童虎。” “既如此,侯爷怎会失手?”宇文初不解。既然没见童虎,洛王便无依仗,不过是个丧家犬。孔义方亲去追拿,论说不该失手,出了什么意外? “洛王被我追击,本已落入死地,眼看伏诛。不料,突然出现个黑衣人,将他救走了。” “黑衣人?是洛王同党?” “不像。”孔义方摇头,回忆道,“黑衣人出现时,洛王也很吃惊。黑衣人挟他而去,他似乎还想挣扎,看来不是同党。” 宇文初沉吟了,又问:“你没追上?” “我与手下都昏了,没能追赶。”孔义方说着,越发惭愧,“洛王被救走后,又出现个黑衣人,只是一掠而过,就对我们下了毒。我一时大意,没防备住,就……昏倒了。”他挠挠头,愧疚无比。 “你们都中了毒,竟还无恙?”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醒来时,已过了两天。浑身不疼不痒,毫发无损,就像睡了一觉。等我带人再追,洛王已不知去向。”孔义方说。对这件事,他深感奇怪。黑衣人既救洛王,又不杀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侯爷可还记得,那救洛王的黑衣人,体态如何?”宇文初忽然问。 “记得。”孔义方点头,伸手比划,“大概这么高,这么瘦,动作很轻盈。” 果然……是她。宇文初心中苦笑。好个端阳公主,真是步步算计,不错丝毫机会。她的心思他明白,为了防他背约,她简直无所不用。 他暗叹,倒并不恼。她这一步,是情势下的必然,换做是他,一样也会如此。他摸摸鼻子,与同道中人合作,难免出这状况,无伤大雅。 “殿下,不如我再派人,大力搜索?”孔义方问。 “不必了。”他摆摆手,笑道,“洛王已在梁国,不必搜了。” 孔义方一愣:“殿下怎么知晓?” “梁卫之间,嫌隙早生,只是还未挑明。洛王为了借力,自然会去梁国。”宇文初叹气。何况,即使洛王没想去,她也会指点去的。 “那如今……” “如今,更要仰仗侯爷。”宇文初接下话,正色道,“洛王入梁后,必定挑动嫌隙,借力打力,反扑卫国。梁国如被挑动,只怕边患又起。梁卫边境上,卫军守将难当大任,还须侯爷坐镇,防患于未然。” “殿下放心!”孔义方一拍胸口,慨然道,“我深受皇恩,必当鞠躬尽瘁,力保边疆寸土不失!” 宇文初笑了:“有侯爷一句,我安心万分。” 早朝上,大臣们奏本。 逆贼洛王逃窜,惊动了众人。左右二相力陈厉害,安定候请缨戍边。 幼帝下诏,童虎率援军回师,已在途中,安定候速往接应。援军一分为二,安定候率二十万军,往戍梁卫边境,余军随童虎返回。 朝野刚刚平静,却为这一个动作,又都提起了心。心才提起,不料更有新变数,一时间,众人都错愕了。 宇文初也不例外。 新变数,仍来自陈国。不过不是坏事,而是好事。陈国派来使者,提出联姻。陈国此举一出,卫国朝野哗然。 数日前,八十万陈军压境,卫国援军一到,陈军立刻撤了。如今,卫军还没回师,陈国又来联姻。众人都觉得,陈国近来的所为,已不是反复无常,而是莫名其妙了。 虽说莫名,但联姻总非坏事。 陈国愿嫁公主,结秦晋之好。但对公主嫁谁,陈国竟没明说。其实,这也不必说了,还能嫁谁?只有一个人选。 洛王谋逆,已逃窜了。幼帝还小,才刚七岁。整个卫国皇室,在适婚年龄的男子,只有佚王宇文初。 大臣们口中不言,心中都在偷笑。公主嫁给佚王?这真是出好戏。对此,他们要做的就是擦亮双眼,等待看戏。 擦亮眼等待的,不光大臣们,还有宇文休。 “皇叔祖,你会答应吗?”宇文休睁大眼,小脸都在放光。 宇文初苦笑:“陛下,你似乎很期待。” “嗯!”小家伙猛点头,很认真地说,“皇叔祖,你答应了,就会娶个公主!” “陛下,公主很罕见么?陛下没见过?”宇文初无奈。由于权争频频,成王败寇,在卫国皇室中,皇子是稀罕物,至于公主……呵呵,各种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一应俱全,想见什么样的没有? “我见过啊。姑祖母、姑母、还有我姐姐,她们都是公主。” 宇文初点头,原来他还知道。 “可是,这个不一样的!”宇文休嘿嘿笑,小脸又放光了,“我听说,陈国公主是个大美人!很美很美!” “陈国公主是很美。”宇文初说着,想到那位盟友。 “皇叔祖见过?” “没有。” “那更要见见啊!不然多可惜。”宇文休眼巴巴,居然开始失望。 宇文初看着他,看了半天,悠悠说:“陛下,你将对公主的期待,分一半去读书,我会很欣慰。” “……哦。” “陛下,你该读书了,我先告退。”说完,他起身就走。 “皇叔祖……”宇文休也起来,追过去,拉住他问,“皇叔祖,你……你答不答应啊?” “答应。”他忽然很干脆,回头笑了,“公主这么美,不答应多可惜。” 太好了!宇文休大喜。 原来,皇叔祖早想答应,不过是在逗他,害他担心一场。其实对他来说,公主美不美,和他什么相干?他关心的是,皇叔祖一旦娶亲,就会变得很忙,到时便没空理他,他就轻松了! 想到这,他心花怒放,比娶亲还开心。 宇文初看看他,一笑离开。陈国的联姻,不能不答应,但非因为什么公主,而是因为楚煜。 楚煜这一步,走的时机真巧。自己那位盟友公主,怕要不开心了。岁。整个卫国皇室,在适婚年龄的男子,只有佚王宇文初。 大臣们口中不言,心中都在偷笑。公主嫁给佚王?这真是出好戏。对此,他们要做的就是擦亮双眼,等待看戏。 擦亮眼等待的,不光大臣们,还有宇文休。 “皇叔祖,你会答应吗?”宇文休睁大眼,小脸都在放光。 宇文初苦笑:“陛下,你似乎很期待。” “嗯!”小家伙猛点头,很认真地说,“皇叔祖,你答应了,就会娶个公主!” “陛下,公主很罕见么?陛下没见过?”宇文初无奈。由于权争频频,成王败寇,在卫国皇室中,皇子是稀罕物,至于公主……呵呵,各种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一应俱全,想见什么样的没有? “我见过啊。姑祖母、姑母、还有我姐姐,她们都是公主。” 宇文初点头,原来他还知道。 “可是,这个不一样的!”宇文休嘿嘿笑,小脸又放光了,“我听说,陈国公主是个大美人!很美很美!” “陈国公主是很美。”宇文初说着,想到那位盟友。 “皇叔祖见过?” “没有。” “那更要见见啊!不然多可惜。”宇文休眼巴巴,居然开始失望。 宇文初看着他,看了半天,悠悠说:“陛下,你将对公主的期待,分一半去读书,我会很欣慰。” “……哦。” “陛下,你该读书了,我先告退。”说完,他起身就走。 “皇叔祖……”宇文休也起来,追过去,拉住他问,“皇叔祖,你……你答不答应啊?” “答应。”他忽然很干脆,回头笑了,“公主这么美,不答应多可惜。” 太好了!宇文休大喜。 原来,皇叔祖早想答应,不过是在逗他,害他担心一场。其实对他来说,公主美不美,和他什么相干?他关心的是,皇叔祖一旦娶亲,就会变得很忙,到时便没空理他,他就轻松了! 想到这,他心花怒放,比娶亲还开心。 宇文初看看他,一笑离开。陈国的联姻,不能不答应,但非因为什么公主,而是因为楚煜。 楚煜这一步,走的时机真巧。自己那位盟友公主,怕要不开心了。 第57章 秦晋之好 第58章 清乐公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8章 清乐公主 楚卿果然不开心。 宇文初刚回到王府,推开书房的门,她已坐在那里,脸色不佳。 “唔,公主消息真快,来得也快。”他笑嘻嘻,回手关上门,对面坐下。 楚卿没说话。 这真是个坏消息。她本已打算,让宇文初协助,尽快复国。可如今形势下,已快不起来了。那个联姻的公主,必是楚煜的眼线,如此一来,不但她要小心行动,就连显儿的处境,也开始不安全。 “来的公主是谁?”她忽然问。 “清乐公主。” 她一愣,随即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陈国没有清乐公主,只有清乐郡主。清乐郡主楚乔,是陈国第一美人。看来,楚煜深知殿下喜好,生怕委屈了你,特意册封她为公主,来结秦晋之好。” “唉,公主何必挖苦我。”宇文初苦笑,看着她,眸光闪烁,“楚煜既这样做,想必此女的脾性,与他十分一致,充当他的眼线,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楚乔是个女子,这点却不合适。” “为什么?” “殿下,你明知故问。楚煜误算了你,你此刻正开心吧?”她也看着他,似笑非笑。 楚煜误算,因为派了楚乔。 佚王骄奢淫逸,处处多情,在他身边的女子,数不胜数。只要是个美女,他就来者不拒。要想接近他、监视他、迷惑他,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是最有效的武器。 人们都这样认为。但是,人们忽略了一点。 长年养蜂的人,最不怕蜂。看似多情的人,最为无情。佚王纵情声色,人人皆见。但在声色背后,那颗冷硬无情的心,却没人看见。 当一个人的弱点明显,以致天下皆知,那一定是在故意示人。那个明显的弱点,反是他最不弱的地方。远而示之近,近而示之远。留一个假弱点给对手,自己便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以静制动,以守为攻。 宇文初笑了,笑叹:“公主殿下,天下只有一个你,令我万分庆幸。” 楚卿微哂,话锋一转说:“我这次回来,还带回两个人,想必殿下早探明了。” 他倒不掩饰,点头承认:“一个叫南姑,是那晚我见的人。另一个是楚显,陈国的皇长孙。” “看来,殿下的消息更快。”她看他一眼,说,“楚乔此来,定是有备而来。在明在暗,都会来人照应。楚煜的眼线一多,显儿就不安全。” “公主想把楚显藏起来?” 她点头,正色道:“一旦复国,显儿就是君主,我不得不谨慎。在卫国都中藏人,我自问能力有限。殿下既肯助我,这个忙也能帮吧?” “公主的吩咐,在所不辞。”他笑眯眯,悠悠道,“有一个地方,那里绝对安全,绝对舒适,而且,绝对适合皇长孙。” 在卫国,他们暗地筹划,准备应对楚煜。而在陈国,楚煜也正筹划,准备对付他们。 文翰殿上。 楚煜含笑而坐,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个少女,锦衣华裳。十几颗最名贵的明珠,缀满了华服,却丝毫不觉耀眼。因为,她比明珠更耀眼,美得令人炫目。 “阿乔,你小时就很美,长大更美了。”楚煜微笑,眼中露出欣赏。 “谢陛下称赞。”楚乔嫣然一笑。她的笑很妩媚,很娇艳,就像盛放的花,有种妖娆气息。 “阿乔,你要去卫国了。陈国的无数少年,怕要伤心死呢。”楚煜看着她,打趣。 她又笑了,笑得更美。可她说出的话,却一点不美:“他们要死,就去死好了。那些愚蠢的东西,活着也白活,死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个解脱。” 楚煜大笑,拊掌说:“好,好。阿乔,你果然没变,仍与小时一样,聪明又狠心。” “正因为我没变,才被陛下选中,不是么?”她眨眨眼,眼底闪着光,“我聪明又狠心,才会站在这里,被册封公主,去刺探卫国。陛下想要的,不正是这样的我么?” “说得好。”楚煜点头,缓缓道,“阿乔,这样的你,大可横行陈国。但到了卫国,你会遇上强敌。” “什么强敌?” “宇文初。” “我要嫁的人?” “对。” “那他已经败了。”楚乔笑着,像一朵娇艳的花,忽然长出毒刺,“他答应联姻的那一刻,已必败无疑。” “阿乔,宇文初的为人,我已对你说过。”楚煜看着她,很凝重,“他绝非常人,你一旦轻敌,会死无葬身之地。阿乔,你不怕么?” “我应该怕么?”楚乔反问,脸上放出了光,“陛下,我十五岁时,跟父王围猎。猎场中唯一的猛虎,我让父王留给我。如今,那只猛虎的皮,仍在我卧房里,我每天踩着它,用它擦鞋子。” 楚煜笑了。 聪明,狠辣,野心勃勃,这样的美丽女子,正是他需要的。他点点头,又说:“除了宇文初,还有一个人,你要格外小心。这个人,是你赴卫的另一原因。” “谁?” 楚煜沉默了,半晌,轻吐出三个字:“我皇姐。” 楚乔愣住。 陛下的皇姐?陛下只有一个皇姐,可她……她不是死了么?! “端阳……公主?” “对。” “她没死?” “没有。”楚煜摇摇头,眼神忽然变冷,“她就在卫国。而且,据我猜测,只怕她已勾结宇文初,密谋对付我。” “为什么?” 楚煜眯起眼,冷哂:“为什么?阿乔,你说呢?暗部早已坐大,皇室中的争斗,你说会为什么?” 为了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楚乔笑了,笑得很冷酷。皇室的内斗,比沙场更惨烈,比围猎更刺激。她是宗室女,本无缘于这些。但如今,她已跻身入内,那她就必须胜!不管谁挡了路,一概去死! 何况,端阳公主早该死! 明明自己更美丽,更聪明,却因为是宗室女,而被压住风头。端阳公主算什么?不过仗着先帝,哪比得上自己! 楚乔垂下眼,眼中闪过怨毒。对一个早该死的人,她乐于送人一程。 “阿乔,你的任务是刺探。找到皇姐,活捉她送回。” 活捉?对一个该死的人,不需要活捉。她心里冷哼,脸上却甜笑:“陛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旦她入卫国,主持了大局,自然由她决断。只要能胜,她会不惜一切。 楚煜点头,又说:“我已选派人手,随你一同入卫。他们或明或暗,都听你调遣。” “谢陛下。” 文翰殿外,阶下有几队人。他们一身黑衣,面如止水,腰间各配兵刃,反射冷冷寒光。楚乔走下台阶,看着他们。 “参见公主!”他们一齐躬身。今后,这个美丽的少女,就是他们的首领。她让他们生,他们就生;她让他们死,他们就死。因为,他们是死士,陈皇陛下的死士。 楚乔很满意。 她微笑着,那双美丽的眼中,闪起兴奋的光。从十五岁围猎,猎到猛虎后,她再没这么兴奋过。围绕她的人,都是些蠢物,又蠢又呆,为了讨她一笑,像狗一样摇尾。真恶心!真想杀了他们! 想起猎杀,她就心血澎湃。可惜,猎虎已不能满足她。她人大了,心也大了,需要更刺激的猎杀,更残酷的战场! 如今,她终于如愿。 卫国的领土,比围场大多少?佚王宇文初,比猛虎凶多少?她越想越兴奋,一场权力的猎杀,正等着她!她很想体会一下,真正的胜者滋味!死了么?! “端阳……公主?” “对。” “她没死?” “没有。”楚煜摇摇头,眼神忽然变冷,“她就在卫国。而且,据我猜测,只怕她已勾结宇文初,密谋对付我。” “为什么?” 楚煜眯起眼,冷哂:“为什么?阿乔,你说呢?暗部早已坐大,皇室中的争斗,你说会为什么?” 为了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楚乔笑了,笑得很冷酷。皇室的内斗,比沙场更惨烈,比围猎更刺激。她是宗室女,本无缘于这些。但如今,她已跻身入内,那她就必须胜!不管谁挡了路,一概去死! 何况,端阳公主早该死! 明明自己更美丽,更聪明,却因为是宗室女,而被压住风头。端阳公主算什么?不过仗着先帝,哪比得上自己! 楚乔垂下眼,眼中闪过怨毒。对一个早该死的人,她乐于送人一程。 “阿乔,你的任务是刺探。找到皇姐,活捉她送回。” 活捉?对一个该死的人,不需要活捉。她心里冷哼,脸上却甜笑:“陛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旦她入卫国,主持了大局,自然由她决断。只要能胜,她会不惜一切。 楚煜点头,又说:“我已选派人手,随你一同入卫。他们或明或暗,都听你调遣。” “谢陛下。” 文翰殿外,阶下有几队人。他们一身黑衣,面如止水,腰间各配兵刃,反射冷冷寒光。楚乔走下台阶,看着他们。 “参见公主!”他们一齐躬身。今后,这个美丽的少女,就是他们的首领。她让他们生,他们就生;她让他们死,他们就死。因为,他们是死士,陈皇陛下的死士。 楚乔很满意。 她微笑着,那双美丽的眼中,闪起兴奋的光。从十五岁围猎,猎到猛虎后,她再没这么兴奋过。围绕她的人,都是些蠢物,又蠢又呆,为了讨她一笑,像狗一样摇尾。真恶心!真想杀了他们! 想起猎杀,她就心血澎湃。可惜,猎虎已不能满足她。她人大了,心也大了,需要更刺激的猎杀,更残酷的战场! 如今,她终于如愿。 卫国的领土,比围场大多少?佚王宇文初,比猛虎凶多少?她越想越兴奋,一场权力的猎杀,正等着她!她很想体会一下,真正的胜者滋味! 第58章 清乐公主 第59章 皇宫伴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59章 皇宫伴读 千里外的卫国。 而此刻,宇文初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猛虎。实际上,他正满脸赔笑,非但不像猛虎,反倒像只绵羊,一副乖顺。 “公主殿下,放眼整个卫都,再没哪个地方,比此处更合适了,请你相信我。”他信誓旦旦。 楚卿没理他,只是手牵楚显,看着对面。 对面,是卫国皇宫。 ‘有一个地方,那里绝对安全,绝对舒适,而且,绝对适合皇长孙。’原来,这就是那个地方。 楚卿扶额,微垂眸,看了看楚显。 楚显嘟起嘴,小脸很不满。 “姑姑,我是皇长孙,可我是陈国皇长孙,怎能住卫国皇宫?”他哼哼着,不情不愿。还让他隐瞒身份,那不成了寄人篱下?太丢人了! 楚卿暗叹,俯身看着他,温柔道:“显儿,楚煜派了人来,他们会四处刺探,你住旧宅已不安全。” “姑姑,为何不杀了他们?楚煜的人都该死!”他恨恨说。 “显儿,杀他们没用。他们只是小卒,杀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让楚煜心生防备,复国就更难了。” 楚显垂下头,撅起嘴,仍不情愿。 宇文初一旁看着,轻咳两声,忽然赔笑说:“公主殿下,能否容我与长孙殿下,单独说两句话?” 楚卿一愕,看他一眼。他笑得越亲切,诚恳道:“就两句,真的!” 楚显也抬起头,问:“你想说什么?” “这个……”宇文初瞄了下,见楚卿没反对,才拉起楚显,往旁边走,“长孙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一大一小走开了,直到几丈外,才停下。 楚卿蹙眉,远远地观望。这个宇文初,把显儿带这么远,想说什么?她几乎有股冲动,想过去听听。 “你想说什么?”那边,楚显又问。姑姑说,这人是盟友。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不像好人,尤其对姑姑笑时,就像黄鼠狼的笑。虽然,他并没见过黄鼠狼。 “长孙殿下,你不愿暂住皇宫,是否因为身在异国,感觉寄人篱下?”宇文初看着他,笑眯眯。 楚显听了,立刻皱起眉,小脸上露出防备。这是他的小心思,连姑姑都没告诉,竟被这人说破。 “长孙殿下,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宇文初盯住他,忽然敛了笑,神色严肃,“当年,楚煜想报仇时,比你还小,可他直到成年,都没暴露。他能屈,能忍,才能谋逆篡位,才能害你父王。你想报仇?想复国?想杀楚煜?可如今,楚煜做到的,你做不到。连寄人篱下这种小委屈,你都不能忍。你凭什么胜他?凭什么复国?凭什么报仇?” 几句话,楚显大震,握紧拳,咬紧牙,小脸都在扭曲。好半天,才说了两个字,像从牙缝中挤出:“我能!” 宇文初一挑眉,哂笑:“你能?我可没见。” 楚显瞪着他,忽然转身,大声说:“姑姑,我要住这里!多久都行!” 终于,三人走入宫门。 楚卿拉着显儿,又看一眼宇文初。他到底说了什么?竟让显儿决然答应。宇文初也在看她,双手一摊,但笑不语。 御书房。 宇文休趴在桌上,正用小手沾了茶,在桌面涂画。外头忽报,佚王殿下到!他吓一跳,急忙抓起本书,胡乱一翻,竖在面前装样。 书刚竖好,宇文初已进来。 “皇叔祖。”宇文休站起,一双小手上,仍不忘抓紧书。 “陛下,今日如此好学?”宇文初一眼瞥过,淡淡笑道,“若没将书拿反,就更好学了。” 宇文休忙低头,顿时,垮了小脸。 “皇叔祖,我……”他挠挠头,小脸比苦瓜还苦。 “陛下,苦学无趣,我明白。”宇文初微笑,向门外招手,“所以,我特地找了个伴儿,陪陛下读书。” “哦……”宇文休听了,并没多开心。又是侍读,那些侍读学士,一个比一个老,一个比一个呆。他无奈抬眼,登时,两眼大睁。 小孩子! 走进来的,居然是个小孩,和他一样的小男孩! 砰! 宇文休甩了书,奔下去,拉住那个男孩,两眼都放出光。 “你叫什么?多大了?住哪儿?你父亲是什么官?翰林学士么?你……”他连珠炮般,喋喋不休。 楚显吓一跳,费了大劲,才挣开那只手。这就是卫皇?这么小?与自己差不多。这个卫皇有病吧?一国之君,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只顾盯着人看,像几辈子没见过人。 “陛下,你问题太多了。”宇文初忽然插口,淡淡道,“陛下,我带他来,是陪你读书,不是受你审问。若只顾审问,那我带他走了。” “别!别!我不问了,不问了。”宇文休忙打住,可怜巴巴,“皇叔祖,我不问了,你……你别带他走啊。” 皇叔祖不作声。 宇文休紧张了。看看皇叔祖,再看看小男孩,深恨自己多嘴。万一皇叔祖生气,又把人带走,那可怎么办? 御书房很静。 宇文初一脸淡漠。楚显一脸不耐。唯独宇文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脸忐忑又期盼,简直不知所措。 终于,宇文初开口了:“陛下,君无戏言,你既答应,就不可再问。” “我保证,一定不问!” “那好,从今日起,他就留在宫内,陪陛下一起读书,一起吃饭,我会在偏殿内,给他安排住处。” “太好了!”宇文休欢呼。终于有了伴儿,他可以不再寂寞。皇宫深深,就像个苦海,如今,他终于扒上块浮木,不会独自沉下去了,真好……想到这,他几乎哭出来。 “陛下,他叫陈显。”宇文初说着,看楚显一眼,“陈显,今后你就留在这里,陪陛下读书。你若想见家人,就告诉我,她会来看你。” 楚显点点头。 宇文初走了。宇文休看人走远,立刻凑上来,欣喜道:“你叫陈显?” “是,陛下。” “那……我叫你阿显可好?” 这卫皇这么小,就这么婆妈!楚显皱起眉,勉强道:“……好。” 宇文休心花怒放,凑得越近,小声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你不用拘谨。别叫我陛下了,叫我阿休吧!以前,父皇都这样叫我,皇叔祖也这样叫我,可自从我登基,皇叔祖就不这样叫了,感觉怪生疏的……” 对面的卫皇,仍喋喋不休。楚显拉长了脸,忽然转身,去墙边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独自坐到一旁,看书去了。 不是让他别拘谨?他就不拘谨。谁听那个唠叨?!堂堂一国之君,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哼,真是威严扫地!不觉丢脸么?! 宇文休不觉丢脸,只觉奇怪。自己正说得畅快,阿显却走开了,而且……去看书了。书有什么好看?说说话不好么? 小卫皇挠挠头,也走过去,随便拿一本书,挨着阿显坐下。可是,阿显不理人,只顾看书。堂堂卫皇忧伤了,要怎么做,阿显才会理人呢? 宫门外。 楚卿回望宫阙,忽然问:“当今卫皇……好相处么?”显儿这孩子,实在不够温柔,万一克制不住,闹起脾气……那不成了犯上? 宇文初大笑,摆手道:“公主放心,不论气势、心智、才能,你家长孙殿下,都甩我家陛下好几条街,他们两个相处,长孙殿下绝不吃亏。” 楚卿听了,哭笑不得。 “不过,皇宫虽安全,长孙殿下一人在此,也不妥当。”宇文初收了笑,正色道,“公主仍须派个亲信,进宫照应为好。” “嗯。”楚卿点点头,说,“我会让南姑过来,陪着显儿。” 那最好,宇文初微笑。南姑滞留宫内,就不会给自己添乱。如今陈卫联姻,局势又变得复杂。这种时候,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终于,宇文初开口了:“陛下,君无戏言,你既答应,就不可再问。” “我保证,一定不问!” “那好,从今日起,他就留在宫内,陪陛下一起读书,一起吃饭,我会在偏殿内,给他安排住处。” “太好了!”宇文休欢呼。终于有了伴儿,他可以不再寂寞。皇宫深深,就像个苦海,如今,他终于扒上块浮木,不会独自沉下去了,真好……想到这,他几乎哭出来。 “陛下,他叫陈显。”宇文初说着,看楚显一眼,“陈显,今后你就留在这里,陪陛下读书。你若想见家人,就告诉我,她会来看你。” 楚显点点头。 宇文初走了。宇文休看人走远,立刻凑上来,欣喜道:“你叫陈显?” “是,陛下。” “那……我叫你阿显可好?” 这卫皇这么小,就这么婆妈!楚显皱起眉,勉强道:“……好。” 宇文休心花怒放,凑得越近,小声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你不用拘谨。别叫我陛下了,叫我阿休吧!以前,父皇都这样叫我,皇叔祖也这样叫我,可自从我登基,皇叔祖就不这样叫了,感觉怪生疏的……” 对面的卫皇,仍喋喋不休。楚显拉长了脸,忽然转身,去墙边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独自坐到一旁,看书去了。 不是让他别拘谨?他就不拘谨。谁听那个唠叨?!堂堂一国之君,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哼,真是威严扫地!不觉丢脸么?! 宇文休不觉丢脸,只觉奇怪。自己正说得畅快,阿显却走开了,而且……去看书了。书有什么好看?说说话不好么? 小卫皇挠挠头,也走过去,随便拿一本书,挨着阿显坐下。可是,阿显不理人,只顾看书。堂堂卫皇忧伤了,要怎么做,阿显才会理人呢? 宫门外。 楚卿回望宫阙,忽然问:“当今卫皇……好相处么?”显儿这孩子,实在不够温柔,万一克制不住,闹起脾气……那不成了犯上? 宇文初大笑,摆手道:“公主放心,不论气势、心智、才能,你家长孙殿下,都甩我家陛下好几条街,他们两个相处,长孙殿下绝不吃亏。” 楚卿听了,哭笑不得。 “不过,皇宫虽安全,长孙殿下一人在此,也不妥当。”宇文初收了笑,正色道,“公主仍须派个亲信,进宫照应为好。” “嗯。”楚卿点点头,说,“我会让南姑过来,陪着显儿。” 那最好,宇文初微笑。南姑滞留宫内,就不会给自己添乱。如今陈卫联姻,局势又变得复杂。这种时候,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第59章 皇宫伴读 第60章 一见不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0章 一见不欢 清乐公主入卫。 朝堂上,公主觐见。百官都睁大眼,好美的公主,像殿上开了朵牡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宇文休也睁大眼。 真美!虽说都是公主,可这位公主,比姑母和皇姐美多了,比他见过的公主都美。可惜,阿显看不见。现在不管什么事,他都会想到阿显。 “楚乔叩见陛下。”美丽公主盈盈下拜。 “平身。”宇文休说着,偷觑皇叔祖。皇叔祖立在那,与平时一样,似乎并没特别开心。真奇怪,难道皇叔祖觉得,公主不美? 一套繁琐的朝仪。 最后,按早就背熟的话,宇文休宣布,迎公主入别馆暂住,待选定黄道吉日,举行大婚仪式。 散朝了。 宇文休飞奔回去,推门就说:“阿显!我刚见了个大美人!” 真没出息,楚显心里哼一声,装没听见,继续看书。对这个卫皇,他已鄙视到骨子里。什么九五之尊,压根儿是个小屁孩,狗屁不如。陪这种人读书,太降格了。 但卫皇本人,对此毫无自觉,反而凑过来,兴奋地说:“那个公主好美!就像仙女!陈国真大方,嫁个这么美的公主……” 啪! 书猛地合上,楚显眯起眼,恨恨道:“楚乔!” 楚乔?宇文休眨眨眼,这个名字……好像是清乐公主。奇怪,阿显怎么知道? “哼!她很美?”楚显冷笑,狠狠切齿,“毒蛇很美么?蝎子很美么?陛下,你的眼光真好!” 宇文休愣了,挠挠头。毒蛇蝎子?那些东西当然不美。可他说的是人,是公主。 阿显说完一句,又开始看书,又不理他了。宇文休很失落,他很想搞好关系,可是……阿显真难相处啊。 天香别馆。 清乐公主已入住。侍卫们进出不绝,搬放陪嫁物品。陈国送的嫁妆,又多又重,无数加封的大箱,不知价值几何。 陪同的鸿胪寺卿,眼都花了。如果,嫁妆代表了诚意,陈国绝对一片赤诚! “大人,有劳陪同,公主十分感谢。”走来一个人,对鸿胪寺卿致意。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分内事,多有不周,还望公主恕罪。”鸿胪寺卿急忙还礼。对方叫朱晋,是公主的侍卫长,怠慢不得。 朱晋微笑着,笑意只在嘴角,却到不了眼底。他是侍卫长,更是死士头领。既受命来此,他们早有觉悟,杀卫人的觉悟,以及被卫人杀的觉悟。 二人仍在客套。 忽然,又来一人,理也不理他们,径自要入别院。 “殿下!”鸿胪寺卿忙赶上,一把拉住,“佚王殿下,你做什么?” 宇文初回头,莫名其妙:“做什么?当然去看望公主。” “唉!殿下,大婚之前,殿下务必守礼,不可唐突。”鸿胪寺卿叹气。还没大婚,就冲进去看,忒不像样儿!礼法什么的,就算佚王不在乎,人家公主怎么想?太不成体统了! “真迂腐。” 守礼叫迂腐?鸿胪寺卿黑了脸,义正辞严:“殿下,我国乃礼乐之邦,礼法是一国之体。老臣理当守职,劝阻殿下违礼。” 宇文初瞥着他,忽然一笑,说:“那好,等你走了,我晚上再来。” 什么?鸿胪寺卿一头汗。这……这叫什么话?! 一旁,朱晋笑了,上前道:“大人,探望一下,想必无妨。”说着,他对宇文初施礼:“殿下,请随我来。公主久仰殿下,定不介意。” 两人进去了。 鸿胪寺卿被晾一边,目瞪口呆。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什么叫里外不是人。 别馆内,厢房。 楚乔正对镜自览。 镜中,少女顾盼生辉,倾国倾城。她笑了,很满意。刚才上朝时,众人看她的目光,除了惊艳,还是惊艳。 这太正常,她早猜到了。只是,佚王呢? 朝臣分立两侧,佚王在最上面。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她离得远,不好去张望,只在低眉间,隐约感到不同。 目光的不同。 从小到大,她接受最多的,就是惊艳目光。那种热切的注视,令她恶心,也令她敏锐。即使站在卫廷,她也感受到了。 惊艳的目光,热切的注视,从四面传来。但只有一个方向,她没感受到,那是佚王的方向。 他没看清她?抑或,没看向她?不论是哪一样,都足以令她怀恨了。那些惊艳与注视,虽让她厌恶,甚至难以忍受,但她更不能忍受的,是对她的漠视。 宇文初!她要亲手击溃他,看他下跪求饶! 一念及此,她又笑了,笑得妖媚而阴狠,像朵剧毒的花,正怒放吐蕊。 叩叩—— 忽然,有人敲门。 “谁?” “禀公主,佚王殿下求见。”外面,是朱晋的声音。 楚乔一愣。 佚王来了?才刚下朝,他就送上门来?这么急于见她,和之前在朝堂上,可大不一样呢。她不由扬眉:“有请。” 宇文初走入。 楚乔第一次看清他。原来,陛下口中的厉害人物,竟长得很好。身为宗室女,她见过不少贵胄,论风姿仪表,陛下最佳。但眼前这人,更胜陛下。 果然人不可貌相。 若非早被告知,她绝不会认为,像这样的一个人,能令陛下寝食难安。 楚乔站起身,没说话。 宇文初也没说话,只是微挑眉,上上下下看她。从发髻看到眉眼,又看到口鼻,再往下看到颈项,看到胸前,看到腰肢,一路往下看,一直看到裙摆底,若隐若现的小绣鞋。 然后,他笑了,似乎很满意。 楚乔不由眯眼。 这人太放肆!从小到大,她被无数人欣赏,却从没被人这样看过!因为,没人好意思,也没人敢!竟这样盯住她看,这么明目张胆,这么肆无忌惮,好像她是件物品,在被买主估价。 她怒火升腾。 然而,下一瞬发生的,更令她气炸。宇文初笑完,转身就走,连理也没理她,已拉开了房门。 “站住!你去哪?!”她怒极。 宇文初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又与刚才不同,已不是估价的目光,变得很淡很冷漠,像在看路人。 “我此来,只为看看公主。如今看过了,告辞。”说完,他扬长而去。 门关了,楚乔僵立。 她快气疯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双手死死握拳,连指甲都折断。 宇文初,他该死! 她改主意了!不止要击溃他,更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哗啦! 红袖拂过,妆台一扫而空。菱花、粉盒、胭脂、螺黛……纷纷落地,散的散,碎的碎,像风暴后的狼藉。 响声传出门外。 宇文初悠然一笑。什么清乐公主,还当有多厉害,连他一看都禁不起。他含笑缓步,施施然走了,经过朱晋身边时,好心提醒:“公主今天心情不佳,记得离远点。” 朱晋正在莫名,公主忽然传召。随后,朱晋明白了。 房内凌乱,地上一片狼藉。 公主站在狼藉中,恨恨道:“传我的令,让暗处的眼线盯紧!不管是佚王,还是佚王府,任何接触佚王的人,都给我查清!” “是。” 当夜,佚王府很静。 宇文初并没睡。这么晚了,他还坐在房中,居然正在品茶。案头烛火忽动,对面多了个人,看着他,哂道:“殿下好兴致。” 来的人,竟是楚卿。 “公主殿下,我就知你会来,特此相候。”宇文初笑了,一指桌上,“你看,茶杯都已摆好。” 在他对面,果然摆了茶杯。 楚卿坐下来,看他斟茶,悠悠道:“殿下若要待客,一杯可不够。佚王府外,此刻还有八个人,正在喝风呢。” 宇文初失笑。 八个人?楚乔还真大方。八个盯一个,他该受宠若惊。 “他们自爱喝风,与我无关。”他笑着摇头,双手奉上茶,“我亲手烹的茶,只给公主一人。” 她一哂,接过轻啜。 茶香清幽,入口沁心。茶果然好,烹茶的手艺也好。这个人,还真懂享受。 “你见过楚乔了?”她随口问。 “见了。” “怎样?” “不好。” “什么不好?” “什么都不好。”宇文初撇撇嘴,轻嗤道,“骄傲浮躁,比洛王还不如。我只看她一眼,她就受不了了。” 楚卿一愣。怎么可能?楚乔天生丽质,从小到大,不知接受了多少目光,怎会怕人看? “你打诳,楚乔不怕看。”她摇头。 “不是一般的看,是……那种。” “哪种?” 他摸摸鼻子,干笑:“就像……百花宴上那种。” “你……”她扶额,哭笑不得,“你还真敢!楚乔是公主,你这样看人,谁受得了?” “她既受不了,就不配为暗探。”他哼了声,又说,“想当初,百花宴那晚,我不也这样看你?还抱过你呢……”周围顿冷,对面目光如刀,他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楚乔此人浮躁,自傲自大,又没自知之明。楚煜选上她,真是个败笔。” “即使如此,你也不必相激。” “激怒她,才好速战速决。”他苦笑,一脸无奈,“礼官已在查黄历,万一吉日太近,还未及处理楚乔,难道真的娶她?我可不想,哪怕是在作假。” 楚卿一挑眉,轻嗤:“佚王殿下,你从小到大,逢场作戏还少?” “不少,但也要看心情。” 楚卿无语。 不过,速战速决也好。显儿住在皇宫,总非长久之计。楚煜既派人入卫,想必已在怀疑,她和宇文初的图谋。时间越拖久,对她越不利。 她忽然说:“这一次,我可以帮你。” “多谢公主。” 楚卿站起身,走了。宇文初也起身,来到窗边。 月独照,玉宇无尘。 看来,明日又是个好天。他不由微笑,如今卫国尽在掌握,只要他不想,谁有能力变天?似楚乔之流,不过一阵邪风,他挥袖之间,也就没了。 第60章 一见不欢 第61章 人各为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1章 人各为己 卫国是好天气,梁国也是。 梁国都,公主府。 宇文渊独立庭院,正举头望天。天很蓝,很澄澈,一丝儿云也没有。他默默然,看着梁国的天,却在想卫国的天。 卫国的天已变了。 曾为天之骄子的他,如今却沦落异国,寄人篱下。虽然,主人待他很好,但不管多好,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成王败寇。他败了,才像流寇一样,逃窜入梁国。 宇文渊眼角抽搐。 为了东山再起,他不惜投奔梁主,屈身公主府,只盼能说动梁国,发兵助他征卫。他甚至许诺,一旦夺回大权,他愿割卫地三百里,以作酬谢。 可是,至今无果。 梁主表示,会慎重考虑。但考虑了这么久,为何还没结果?他忍不住要怀疑,梁主是在敷衍他。 佚王的陷害,让梁国师出有名;自己的割地,让梁国师出有利。这两点加起来,理由已足够了,可梁主仍迟迟不决,让他实在不明白,梁主到底想什么。 莫非……那位年轻的梁主,并不像外表一般英武,其实胆小懦弱?想到这,他更颓丧了。将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无奈又悲哀。 “子溟,你在想什么?”身后有人叫他,叫他的字,语气很亲切。 即使在卫国,也没人这样叫他,偏偏来到梁国,有个人坚持这样叫。原因是,他既住在这里,就别生疏,称呼亲近些好。 亲近?不过换一个叫法,就亲近了?只有那个傻瓜公主,才会这么想。 他心中冷嘲,脸上却很温柔,回头微笑:“阿康,你回来了。” 阳光下,元康神采飞扬。红衣映着朝气的脸,脸上的笑容,比天空还澄澈。她刚刚去打猎,才猎了一只山雉,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因为,她的贵客还在家,她要回来陪他,没心情玩了。 “子溟,你好像不开心,在想什么?”她很关切,又问一遍。 宇文渊黯然,垂眸道:“现在的我,还能想什么。” 元康吐舌,暗骂自己笨蛋。子溟不开心,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复国了!她这个呆子!笨嘴笨舌的,又戳人家痛处! 她挠挠头,很自责。 月前,子溟来梁国找她,让她感动极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投奔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信任自己!他不信天下人,只信任她!这是多大的托付,多重的情义! 她心潮澎湃,拍胸口保证,一定助他复国!于是,她引他去见大哥——梁主陛下。 可直到现在,大哥也没动静。别说复国了,连发兵都还没影儿。她愧疚死了,真想自己打脸。子溟这么信任她,她却让人失望。 她越想越愧,忽然说:“不行!我要去找大哥,让他给个说法!” “阿康,你别去。”宇文渊一把拉住。唉,又来了,这位公主除了冲动,还会什么?一根筋,没脑子,简直像个呆瓜,梁主兄弟竟还这么宠她。 “可这么久了,大哥都不发兵。” “兵乃凶器,草率不得。”宇文渊看着她,安抚道,“一旦轻起刀兵,百姓就会受苦,你也不想吧?” “我……”她低下头,仍不甘心,“可是……大哥答应考虑。” “所以,要给你大哥时间。”宇文渊轻叹,微笑说,“也许,此刻他正在考虑,你就别去打扰了。” 元康想了想,终于点头。 此刻,梁主的确在考虑。御书房内,两个人对面而坐——梁主元烈,信王元极。在他们中间,摆着一张图,梁国的舆图。 “看来,洛王所言属实。”元烈注目舆图,缓缓道。 元极点头:“梁卫边境上,卫军二十万人增防,孔义方亲自坐镇。可见他们心虚,不敢不防我们。” 兄弟对望一眼,各自了然。 卫国内乱,洛王失势,才会借力梁国,图谋反攻。而梁卫之间,有陷害一事在先,发兵攻卫,也是理所当然。洛王算得不错,可惜,他忘记了一点。如今天下纷争,哪个不为自家利益?洛王为自己,所以,忘了梁国也为自己。 佚王的陷害,让梁国师出有名;洛王的割地,让梁国师出有利。可在名利之间,洛王忽略了成本。 卫国并不弱小,甚至还很强大,绝不输于梁国。为了一个洛王,三百里割地,就去与卫国硬碰,胜负难以定论。即使胜了,付出必也巨大,绝非三百里地可换。 这样的结果,不符合梁国利益。所以,元烈迟迟未决。可这的确是个机会,若轻易放过,似乎又不甘心。 年轻的梁主皱眉,心中不停盘算。 “兄长,我有个办法,可坐收渔利。”元极忽然说。 他是梁主的亲弟,更是梁主的智囊,一向兄弟情深。即使元烈登基,他仍称其兄长,而非陛下。正如元康对他们,仍叫大哥二哥。他们兄妹间的感情,从来坚不可破。 元烈抬起眼:“二弟请说。” “洛王借力我们,我们借力郢国。”元极指点舆图,慢慢道,“卫国的北境,接壤梁国,由孔义方镇边,我们先动不利。但在卫国的西境,郢国与之接壤。郢人贪利,君臣趋利若骛,只要游说郢国发兵,我们就可坐收渔利。” “可是,郢国怎肯轻动?” “那就要看,游说之人是谁。”元极笑了,微笑道,“如果是洛王,愿意割地交换,郢国一定动心。” “洛王已许梁国三百里,再许郢国,岂不太多了?洛王怕不答应。” “大哥,这只是策略,并非承诺。只要郢国发兵,消耗卫国力量,我们再乘虚而入,便容易多了。我们抢先一步,攻下卫都,助洛王复国的就是我们,而非郢国,洛王大可以此为由,不再割地给郢。”说着,元极一哂,“何况,洛王为人狡猾,不肯吃亏的。” 元烈也笑了,打趣道:“洛王既不肯吃亏,若连给我们的割地,也赖掉了呢?” “哪容他赖?”元极大笑,眼底闪着光,“一旦梁军入卫,拿下卫都,卫国就在我们掌中。如果洛王老实,就让他坐坐帝位。如果他不老实,干脆一起灭掉,我们吞并了卫国,岂不更好?” “好!太好了!”元烈击节赞叹,一拍元极,“二弟,有你助我,梁国大业可待!” 翌日。 宇文渊被传召。他满心欢喜入宫,结果却很意外。 虽说略感意外,但仔细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梁卫之间硬碰,损伤在所难免。梁国的顾虑,他已懂了。 乱世之中,果然各打各的算盘。 不过,这样也好。说明梁主很清醒,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权衡利益。只要利益一致,梁国会坚定立场,全力助他。这让他的复国心,又安稳一些。 至于游说郢国,他倒毫不担心。那一国的君臣,个个贪利忘义,只要撒下香饵,何愁不来上钩? 于是,他深施一礼:“陛下思虑周详。我愿赴郢国游说,求郢主发兵,助陛下一臂之力。” 元烈点点头。 “洛王殿下,敝国会派车骑护卫,一路随行入郢,必不失殿下威仪,还请放心。”一旁,元极微笑说。 “陛下厚爱,信王关心,我铭感五内。”宇文渊再施礼。 两日后。 一队车驾驶出梁国,直奔郢国。 第61章 人各为己 第62章 字测姻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2章 字测姻缘 洛王赴郢,消息尚未传入卫国。 卫国仍很平静,平静而忙碌。为了佚王殿下的大婚,礼官们忙坏了。这次陈卫联姻,关系两国体面,马虎不得。 吉日已选定,就在下月十九。 时间紧张,弄得众人也紧张。最不紧张的,反是佚王本人。他依旧那么闲散,好像大婚的不是他。这一份淡定,让众人恨得咬牙。 那么美的公主,与他有缘;那么忙的准备,与他无关。 这就叫……天生好命! 有命之人不须忙,无命之人忙断肠!而且,还是白忙。忙到最后,娶个天仙美眷的人,又不是他们! 思及此,众人嫉妒万分。 自从上次觐见,公主就深居别馆,再没机缘看到。虽然他们听说,公主偶尔也会出门,游览一下卫国风物,但都游览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午后。 楚乔又坐上马车。她要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这是入卫之前,陛下吩咐过的。为不引人注目,她特意花了几天,先去些别的地方,以免此行太过突兀。 马车渐行渐远。 她坐在车内,忍不住开始好奇。能让陛下推崇的人,是个什么样儿?她还真想见见。 行了许久,马车停住。外面,朱晋的声音响起:“公主,地方已到,请公主下车。” 终于到了。 下车前,她执起铜镜,又照了照自己。素雅的衣裙,绝不奢华。没有贵重的饰物,也未施粉黛。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平民闺秀。 她很满意,举步下车。 车外一大片竹林,清雅幽静,正与陛下说的一样。竹林边上,有个小童在扫地,看见她后,睁大了眼。 “小哥,白衣神术可在?”朱晋过去问。 “在。” “劳烦小哥通传,我家小姐姓乔,求见陆先生。” “好。”小童去了。一边走,还不忘回过头,再看几眼楚乔。片刻后,小童奔出来,直奔到楚乔面前,呆看着她说:“先生吩咐,只能一人进去。” 竹林很深。 一层层的翠绿,掩映曲径。楚乔走过几条小径,才看见陆韶。 陆韶正在抚琴。 不知奏的什么曲子,缓慢,平和,极简单的音调,却胜过无数弄巧,似浑然天成,让人如沐春风。她忽想起四个字,********。 琴声停了。 陆韶抬起眼,看向她:“乔小姐?” “陆先生。”她微微笑,也在看他。他很年轻,很脱俗,神色疏淡无波,哪怕正注视着她,也没丝毫异样,如同注视一片竹叶。 又一个不为她倾倒的人。忽然间,她恨死了卫国。 “小姐来此何为?” “久仰先生,特求指点迷津。” 陆韶点点头:“抚琴之人,未备纸笔。小姐说个字吧。” “乔。” “小姐想问什么?” “问姻缘。” “姻缘……”陆韶沉吟,缓缓道,“乔者,高耸也,小姐出身高贵。‘乔’字,从‘夭’从‘高’。‘夭’字象形,为人行走之形。小姐为了姻缘,已长途跋涉。从‘高’,可见姻缘的那端,身份更高。这一桩姻缘,足令天下仰视,小姐何须再问?” 楚乔大惊。 这个人,难怪陛下推崇。她随口一个字,竟能看出这么多?她压下惊疑,勉强笑道:“先生,姻缘虽高,我却怕高处不胜寒,无法和谐。还望先生明示,这姻缘的结果如何?” 陆韶摇头:“结果不好。” “怎么说?” “‘乔’字,虽有高意,却是高而曲,为树枝曲卷向上者。其形似高,其实曲折。小姐的姻缘,难以顺遂。” 楚乔笑了:“先生,你说差了。既为曲卷向上,可见就算曲折,但终究是高的,怎说结果不好?” 陆韶也一笑,看着她说:“小姐忘了我刚才的话?” “什么话?” “从‘高’,可见姻缘的那端,身份更高。” “这有什么不妥?” “当然有。‘乔’这个字,它所从的‘高’字,已去了头。高无头,已非真高;人无头,已非完人。小姐长途跋涉,千里姻缘,是为去掉姻缘那端的人头?” “当然不是!” “既不是,这去头的结果,能叫好结果么?” 楚乔没言语,她已不敢多言。袖底下,她死握住双手,心正突突乱跳。这人的一句话,戳破了姻缘的目的。 她长途跋涉,是为去掉姻缘那端的人头? 当然是! 她来卫国,正为对付宇文初!而且,她已经发了誓,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这桩联姻,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目的! 此乃陛下的密旨,自己的使命。没想到,不过测了个字,就被一个外人识破?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瞬间,她升起杀机。 “先生一言,振聋发聩。”她露出了笑,施礼道,“彷徨之人多谢指点。” “小姐不必客气。” 楚乔走了。她越走越快,一口气回到马车前,低声吩咐朱晋:“今夜带上人手,再来此地!白衣神术必须死,我要他永远消失!” “是,公主。” 她恨恨一拂袖,登车离开。 陛下曾叮嘱,陆韶是个奇人,洛王佚王都很看重,只是此人清高,难以收服。如果她能拉拢,要不遗余力,让这奇人为她所用。 曾经,她也这么认为。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这个人太洞察,让她顿生忌惮。她不敢贸然接近,拉拢一个这样的人。 潜在的危险,必须除掉。她宁可错杀一个奇人,也不愿留下一块心病。 入夜。 竹林寂静。浓密交错的竹叶,遮住了月光。林内黑沉沉,地面上,偶有斑驳的月影,很淡很稀疏。 几条黑影出现了。 他们黑衣黑巾,在竹丛间一掠而过,没有半点声息,就像黑夜中的鬼魅,相互打了个手势,直奔竹林深处。 在竹林深处,有一间小竹屋,那是陆韶的居所。黑衣人落在几丈外,各自散开,围拢小屋外,然后迅速靠近。 他们动作一致,迅疾又精确,像有无声的口令,在指挥他们。不过一眨眼,他们已贴上了小屋。 屋内静悄悄,听不见任何声音。黑衣人互望一眼,猛地挥手。 嗖嗖嗖—— 无数暗器****,从每个黑衣人手中射出。暗器力道惊人,穿透了窗纸,穿透了竹门,甚至穿透了竹板墙壁。 一阵密集的响声,比急雨更急。顿时,小竹屋千疮百孔。 第62章 字测姻缘 第63章 挑动凡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3章 挑动凡心 屋内依旧静。 经过刚才的急响,此刻的静,越发静得吓人。 黑衣人交换下眼色,各自露出惊疑。那么猛烈的偷袭,怎会没有反应?屋内的人就算睡了,来不及反抗,中了暗器也该出声。 对方的静,反令他们没底。 短暂的迟疑,一个黑衣人做出手势。其他人立刻发动,一起扑入小屋。 屋内一片狼藉。 暗器钉满了地板、墙壁、书案、竹榻,没一处遗漏。但可惜,只有暗器,没有人。 陆韶居然不在。 黑衣人面面相觑。大半夜的,这人没在睡觉,会去哪儿?公主的命令是格杀,找不到人怎么格杀?而且,更大的问题是,他们对此人一无所知,要去哪儿找?根本无从下手! 一时间,他们呆立空屋,面对满屋的暗器,忽觉自己像傻瓜。 “真是见鬼!”一个黑衣人恨声,愤愤拉下面巾,正是朱晋。 朱晋十分气恼。 入卫至今,这是他第一个任务,没料到竟如此结果。公主的命令,他要怎么交代?他越想越懊恼,该死的白衣神术,到底去哪儿了?! “头儿,你看!”一个手下忽然开口,声音很惊讶。 朱晋立刻过去。 窗边,书案上有封信。淡月斜照,依稀看见上面的字。朱晋不由大惊,一把抓起信封,刚捏住封口要拆,他忽又停住,迟疑了一下,将信收入怀中,说:“回别馆!” 天香别馆。 楚乔坐在房内,正等消息。她派出去的人,都是一流高手,对付一个白衣神术,绝对不成问题。 “公主,朱晋求见。”门外,有人低声报。 来得真快。她笑了,很满意:“进来。” 朱晋进来了,低着头,脸色并不好。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完成任务的喜悦。楚乔沉下了脸,冷冷问:“该死的人,死了么?” “回公主,他知道我们要去,早已躲了。”朱晋的头更低,小心回禀。 “胡说!”楚乔大怒,拂袖而起。 这是她下的令,只有她与朱晋知道。就连其他人手,事先也不知情。白衣神术怎会知道?!朱晋这个混帐!竟用这胡话搪塞,当她是傻的么! “公主息怒。”朱晋立刻跪伏,双手高举,呈上一封信,“属下赶到时,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封信,请公主过目。” 信封素白,清逸的字赫然入目:夜半来客亲启。 楚乔吃了一惊,急忙拆开看。信封内只有一张纸,纸上寥寥两行字:既知天机,何患人事?有志于隐,无心于世。 她呆住。 这人真的知道!他在暗示她,他洞悉了天机,料到今夜有变,所以才避开。而且还暗示她,他虽通过测字,察觉了些讯息,但他只想远隐红尘,无心世俗之事,不会危害于她。 好一个白衣神术! 她忽然丢掉信,在房内踱步。陛下说得没错,陆韶果然是个奇人。这样的人物,如果能为己所用,佚王根本不值一提! 之前她还很迟疑,生怕陆韶太洞察,对她不利。但如今看来,即使他已料知,自己会派人杀他,仍不恼不恨,还留书让她安心。可见此人不错,对她不错。也许,她能收服他。 想到这,她忽然笑了,笑得很自信,很妖娆。 翌日。 楚乔又来到竹林。这一次,洒扫小童看见她,连嘴都张大了。她微微一笑,很满意。昨日来此,她素衣素颜,虽也美艳如花,但那只是凡花。今日再来,她特意妆扮了自己,立在一片翠竹中,仿佛琼花忽现,迷住了世人的眼。 小童已看呆。 楚乔也不理他,径自走入竹林。 林内没人,她一直走到小竹屋,才看见那抹白影。陆韶白衣临风,正拿几根竹条,对着小屋审视,似乎想重新加固。 “原来,白衣神术也为栖身愁。”她走过去,巧笑嫣然。 陆韶回过头,怔了一下。 她凝视他的眼,心中窃喜。因为,在他的眼底,她看到了变化。昨日见她,那双眼似镜湖水,波澜不惊。刚才见她,镜湖却动了,一丝涟漪荡漾,激起点点粼光。虽说很细微,但已被她逮到。 原来,这人也有凡心。 她笑得更美了,走得也更近,近得触手可及:“陆先生,我的手下失礼,得罪之处万望见谅。”说着,她优雅地俯身,盈盈一礼。 二人距离极近,她这一动,几乎碰到他身上。 他退后两步,别开眼:“小姐客气了。些许小事,不足挂心。” “先生雅量,令我惭愧不已。”她站起身,又走近两步,看着他笑,“先生如此神术,不知可愿收徒?” “雕虫小技,怎敢为人师。”他见她靠近,又退两步。虽在和她说话,却仍不直视她。 她莞尔,目光盈盈:“可在我看来,先生正是名师。” 两人于竹屋外,你一句,我一句,而且不停地动。他一退,她就一进。他越不看她,她越要看他。 直到他退至房门,无法再退,她才终于停下。 “对先生神术,我已心悦诚服。我远离故土,孤身到此,时有困扰之处,日后若想求教,不知先生可愿指点?”她近在咫尺,深深凝视他,美得如梦如幻。 他终于也正视她,点点头。 “多谢先生。既如此,我们改日再会。”她含笑一礼,走了。 竹影掩映下,她的笑容得意。 对收服白衣神术,她已信心十足。像这种世外高人,外表虽清高,内里一样有凡心。端看谁有那个本事,去挑动他的凡心。只要凡心一起,他就输了。从动心那刻开始,他已输给他的心。 他的心,将为她所有;他的人,将为她所用。 楚乔走了。 一直到她背影消失,陆韶才舒了口气。他忽然低下头,挥袖拂衣。美人虽去,人去留香。香气萦绕身边,他却像是见了毒物,挥袖猛拂,脸上说不出的厌恶。 这时,他听见有人笑。 笑声就在屋后,越来越大,似乎乐不可支。他很无奈,绕过屋后,看着大笑的人:“主上,真有这么好笑?” 楚卿笑着,猛点头。 她从没想到,陆韶这个世外高人,逢场作戏如此妙!他的动作,他的神情,分寸拿捏得刚好,若非知根知底,连她都会认为,陆韶已被楚乔迷住。 “陆先生,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她笑眯眯,边笑边说。 陆韶却没笑。 他在叹气,竟似十分憋屈:“主上,暗部中人不少,何必非让我接近她?” “因为你最合适。”楚卿看着他,忽然眨了眨眼,促狭轻笑,“怎么?你不喜欢?楚乔可是陈国第一美女,别人求还求不得呢。你飞来艳福,就别抱怨了。” 主上在看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 陆韶怔住。 他也看着主上,怔怔半天,忽然说:“主上,佚王绝不可信。”这句话上下不接,说得突兀,楚卿不由一愣:“什么?” “主上,佚王阴柔诡谲,绝不能相信。”陆韶顿了顿,担心道,“我只怕,主上离他太近,会受他影响。” 怎么忽然说这个?她莫名,一笑道,“放心,我并不信他,更不会受他影响。”这是她的原则,一直都是。 可陆韶看着她,似乎更担心了,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陆先生,你有心事?”她发觉了,随即正色道,“在我面前,一切话但说无妨。” “没有,只是我的感觉。”陆韶摇摇头,迟疑半天,终于说,“刚才……主上的神情,让我感觉……” “什么?” “主上,你以前从不这样说话。会这样说话的……是佚王。” 楚卿愣了。 陆韶不再做声,默然垂眸。看来,主上自己并没发觉,她刚才说话时,那种语气,那种眼神,都很像宇文初。 人们相处久了,总会互相影响,互相改变。而主上的改变……是他不想看到的。 “不会,我不会像他。”楚卿忽然说,说得很确定,她的声音变冷,目光也变冷,“陈国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忘。致使一切的根源,我更不会忘。陆先生,请你放心。” 陆韶一惊,立刻跪倒:“属下失言,非敢质疑主上,只是……” “陆先生,我明白。”楚卿打断他,微微一笑,“陆先生,谢谢你的提点。我是暗部之主,所以我不会变。而暗部有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陆韶没说话。还用说什么呢?此时此刻,已不须多言。 他深深叩拜。 她是他的主上,永远都是。不再做声,默然垂眸。看来,主上自己并没发觉,她刚才说话时,那种语气,那种眼神,都很像宇文初。 人们相处久了,总会互相影响,互相改变。而主上的改变……是他不想看到的。 “不会,我不会像他。”楚卿忽然说,说得很确定,她的声音变冷,目光也变冷,“陈国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忘。致使一切的根源,我更不会忘。陆先生,请你放心。” 陆韶一惊,立刻跪倒:“属下失言,非敢质疑主上,只是……” “陆先生,我明白。”楚卿打断他,微微一笑,“陆先生,谢谢你的提点。我是暗部之主,所以我不会变。而暗部有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陆韶没说话。还用说什么呢?此时此刻,已不须多言。 他深深叩拜。 她是他的主上,永远都是。 第63章 挑动凡心 第64章 各有所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4章 各有所思 傍晚,斜阳残照,王氏旧宅一片宁静。 楚卿已回来很久。 她独立窗前,从午后到傍晚,几乎一动没动。窗外,日头渐移渐斜,直至西沉。她始终平静地看着,面如止水,但在止水的外表下,心底已波澜滔天。 陆韶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正投入她心湖中央。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像宇文初?不,绝不会。宇文初是谁?是唆使楚煜的罪魁,害死父兄的祸首!她怎会受他影响,被他改变?绝对不会! 陆韶多虑了。 她一向很冷静,自知自持。她清楚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决意,所以,她完全不必多虑的,不必多虑! 想到这,她不觉点点头。这只是个意外,心被意外打扰,她此刻需要静心。只要静下心,这些自会烟消云散。 于是,她踱到琴台旁,弹起了清心咒。 琴声似流水,清凌凌四下流淌,一直流淌。房内从昏暗到黑暗,琴声一直未停。她坐在黑暗中,入魔般不停地弹,反复地弹。 “主上。” 她蓦一晃神,手指不由收紧。铮地一声,琴弦断了。她怔了怔,回头看见琴心。琴心站在房门口,右手拄着青竹,左手拿着个烛台。 烛光映上琴心的脸,一脸担忧。 “小琴,你怎知我没点灯?”楚卿微笑,起身接过烛台,携她一起坐下。 “如果点了灯,我会闻见的。”琴心轻声说,稍停,说得更轻声,“主上有心事?” “没。” “主上有心事。”琴心又说一遍,这次不是发问,而是肯定,“主上在弹清心咒,可是,主上的心并没清净,反越弹心越乱。” 楚卿沉默了。 乐音在小琴听来,无异于说话,而且说的心里话。即使她想隐瞒,也瞒不住。 “我确有心事。”她叹息。 “主上在想什么?”琴心刚发问,随即又摇头,“不,不是什么,是人。主上在想谁?” “楚煜。” “……庆王。”琴心黯然了,难怪一曲清心咒,弹得如此纠结,“主上与庆王,终是姐弟至亲。事实无法忽视,主上又何必自苦?” 楚卿垂眸长叹。 泪烛摇摇,光晕笼罩她的脸,两排长睫轻颤,投下两道极深的暗影。房内,片刻寂静,她忽然抬眼,说:“我最亲的弟弟,杀了我最亲的父兄。小琴,你说我该怎么办?” “主上这一问,其实早有答案。”琴心轻叹,幽幽道,“答案早在心中,只是……主上不愿面对。” “我不愿面对?” “主上,按陈国律法,弑君该当何罪?” “诛九族。” “弑父弑兄呢?” “斩立决。” “庆王兼而有之,该怎么办岂非早明?”琴心伸出手,摸索着,握紧她的手,“主上,于法理你早有决意。至今仍难割舍的,无非姐弟亲情。情与法不能两全,主上心中烦乱,只为情谊太重,无法释怀。” 寥寥几句话,楚卿猛醒。 心中烦乱,只为情谊太重。对楚煜,她自幼看大,姐弟情谊不必说。但对宇文初,一个冷酷诡诈的仇人,她有什么情谊?既无情谊,她又何必烦乱? 她不该乱的,不应该。 “主上,你若想复国报仇,就要忘掉庆王的好;你若想全姐弟情,就要忘掉父兄的仇。这两样,终须割舍其一。否则,自苦越重,自伤越深,主上的心会受不了。” 心会受不了? 已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受不了? 她忽开口,决然道:“父皇生我养我,皇兄疼我护我,他们的仇怎能忘?就算忘记一切,这个我也不会忘。” 恨太深,连弟弟都不可原谅,何况是个外人?她会牢记这种恨,至于其他的,只要忘了就好。 房内又静了。 琴心握住她的手,良久不语。 “夜深了,主上也该休息,我先告退。”终于,琴心松开手,慢慢起身。 楚卿看着她,微笑:“谢谢你,小琴。” 琴心也笑笑,离开了。房门一关,隔绝了内外,琴心立在门外,对着漆黑的院子,担忧又浮出脸上。 主上在想的人,绝非庆王。 主上对庆王,虽姐弟情深,但早有决断,不当如此纠结。而刚才的琴声中,无限彷徨与烦躁,不像难舍亲情,倒像犯了什么大错,更内疚,更自责。 究竟发生了什么? 琴心歪着头,又担忧又苦恼。她很想为主上分忧,可主上似乎不愿说。主上对她,一向如姐妹般亲,到底是什么事,连她也不能说? 房内,楚卿已静下心。 自己失控了。素来冷静的自己,何曾这样?她是暗部之主,如今国事当前,哪有功夫理会别的? 复仇与复国,她只须记住这两件,其他都不重要。她会专注于此,绝不分心,似刚才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她站起身,吹熄了烛。顿时,房内又暗又静,一如此刻她的心。 旧宅已没灯光,佚王府却还很亮。 宇文初支颐而坐,正对烛出神。桌上新茶烹好,他面前一杯,对面一杯。茶已冷了,他等的人还没来。 难道不来了? 可她明明答应,会帮他对付楚乔。两天过去,她总该和他说说。以前他们对付卫皇,对付洛王,时常秉烛夜话。 一灯明灭,二人对坐,谈笑间筹谋千里。那感觉多好,简直畅快极了。如今回想,真怀念无比。 他支颐,悠悠想着,忽然叹了口气。果然不该让她走,就住这里多好,随时可以见她,何须这样枯等? 而今,他已被人盯紧,想去找她又不便,只能每晚干坐,眼巴巴等她来。他了解她,深谙她的举动,如同深谙自己。他知她何时会来,所以虽然枯等,倒也不至白等。 可今晚,她为何没来? 莫非出了事?不,她是什么人,不会出事。莫非有了旁骛?也不对,如今于她而言,复国第一。他是她复国的棋子,所以,他也第一。还有什么事,比来找他重要? 他想着想着,不由趴在桌上,十分无奈。 一个合适的盟友,太难得。可是……她真让他费神啊。狡兔三窟,她的余地越大,他就越发费神。 那个什么旧宅……不如烧了吧,那她就不得不来,仍住在这里,与之前一样。免得他思前想后,这么不安心。 一念及此,他笑了。 来个釜底抽薪,她无法不回他身边。至于她会否生气,他倒全不担心。目前,他是她的棋子,最重要的棋子,即使她再生气,也不会弃他而去。对这点,他有恃无恐。 夜已深。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不会来了,本想告诉她,今日收到个请柬。可她都不来,让他白等。请柬的事儿算了,下次再见她,一定先诉苦!要让她知道,自己等得很辛苦。 灯烛熄灭。 他意兴阑珊,慢慢踱入内室。在他身后,明月光华入窗,照在地上。地上有一抹大红,华美的纸质,华美的字,却被随意丢弃,孤零零躺着那里。 那是一封请柬,来自楚乔。 第64章 各有所思 第65章 辜负美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5章 辜负美人 天香别馆。 房内纱帐轻垂,一层层遮住帐后的人。轻纱如雾,隔了水汽氤氲,似仙境迷蒙。楚乔泡在浴桶中,双目微合。 她正在思考。 陛下传来密旨,让她加紧搜寻。搜寻的对象,当然是那个皇姐。她真不明白,陛下何必非要活捉? 就算想要暗部,风险也太大了。端阳公主反叛,暗部成大祸害,铲除岂不更好?只要端阳一死,暗部群龙无首,与瓦解无异。活捉一途,实在很麻烦。 她叹气。 但圣旨不可违,她还是要做。可她入卫至今,也没查到线索。暗部一向诡秘,端阳必然十分难寻。 陛下说过,宇文初与端阳,只怕已联手。如果正寻寻不到,何不逆寻试试?所以她决定,从宇文初下手。 想到宇文初,她眼皮一跳。 ‘他绝非常人,一旦轻敌,你会死无葬身之地。’陛下的话,言犹在耳。她倏地睁眼。哼,绝非常人又如何?她一样能收服!好比白衣神术。 陆韶初次见她,一派清高如仙。再次见她,还不是为她心动?只要她想,没人不为她倾倒,神仙也不例外! 她笑了,笑得极美。 宇文初算什么?这一次,她会让他俯首帖耳。昨日请柬已送,今晚他就过来。她转头,看向纱窗。暮深沉,时间差不多了。 她一笑起身。 水响中,她出了浴桶,像白玉雕的仙女。桶外有件绉纱衣,她轻轻披上,在妆台前坐下。绉纱似透非透,衣摆又大又长,拖曳在地。 她的长发仍湿。水珠滴滴答答,落上纱衣,登时****一片。绉纱浸了水,紧贴在后背,勾一抹腰线玲珑。 她并不在乎,拿起了牙梳,慢慢梳理湿发。 叩叩—— 房门外,朱晋在说话:“公主,佚王殿下来了。” 她动也没动,依旧那个穿着,那个姿态。 “请进。” 房门一开,随即关闭。宇文初走进来,一眼看见房内的人,不由挑了挑眉。烛光朦胧,轻纱掩映中,那抹背影曼妙如仙。 他笑了,缓步近前。 一直走到妆台,他才停下,停在铜镜旁边,笑吟吟看她。她竟似不知,手执牙梳,一下一下梳发。 淡淡光晕中,她安详独坐,容色净如琉璃,无嗔无喜,像误入凡尘的仙子,正接受世人膜拜。 她的确美如仙子。 刚出浴的肌肤,莹然如玉,透一层淡淡的粉,隔了绉纱外衣,若隐若现。发梢的水珠滴落,滑过纤纤的颈子,玲珑的锁骨,一直往下,滑入纱衣内。立时浸染绉纱,贴在肌肤上,又勾一抹曲线诱人。 此情此景,神人也会动心,何况是个凡人? 宇文初含笑注目,许久,点头赞叹:“陈国第一美女,果然不虚。” 她没说话,却抬起了手,手中牙梳剔透。宇文初莞尔,接过牙梳,开始为她梳发。他的手很轻,很柔缓,一下下的梳理,似春风在抚触。 终于,她露出微笑:“殿下会是个好夫君。” “是么?”他也微笑。 “嗯。”她轻点头,温柔而娇羞,“我也会是个好妻子。” 他笑问:“有多好?” “我有的一切,都是夫君的。” “你有什么?” “我有陈主的暗部,有陈主的信任。只要夫君喜欢,我可以利用这些,为他拿到陈国。” “听来不错。” “再加上我整个人,这样可算好妻子?” “的确很好。” “这样的妻子,夫君可满意么?” “当然满意。” “那一个好夫君,是否该有所表示,以答谢这个好妻子?” “十分应该。” “好妻子要的不多,只要一个人。” “什么人?” “该死的人。” 宇文初又笑了:“该死的人太多,不知想要哪一个?”说着,他放下牙梳,向她伸出手。 她将手放入他手中,缓缓起身。 他目光闪烁,微抬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看她。绉纱已半湿,隐现之间,她如出浴的神女,美不可言。 “我美么?”她问。 “很美。” “胜过任何女人?” “胜过。” “这样的好妻子,换一个端阳公主,好夫君会答应么?” 他眨眨眼,笑了:“公主可愿听听,一个好夫君怎么想?” “愿闻其详。” “好夫君会想:你有陈主的暗部,必是他的耳目;你有陈主的信任,必是他的腹心。区区耳目,岂会叛离本体?拿下陈国,这话太过笑人。” 楚乔脸色一变,抽回了手。 宇文初轻笑,悠然道:“至于端阳公主,你自觉比她美?可我看,你骨骼比她粗,精神比她散,单这两点,已形神俱下。公主,你的自恋之情,可远胜自知之明呢。” “你……”楚乔死瞪他,气得发抖。 他看她一眼,说:“天冷了,公主穿成这样,小心受凉。”说完,转身就走。 “宇文初!”她怒极,声音都变了,“你……你简直不是人!” 他头也不回,笑道:“恭喜公主,嫁了个不是人的人。” 呯! 房门开了又关,带进一阵风。吹到楚乔身上,湿透的纱衣冰凉,她打个冷战,浑身在发抖,心头却像火烧。 佚王真的熟识端阳! 他在比较她们,不止比较外表,而且比入灵魂! 她了解这些臭男人!他们第一眼看见的,总是最外层的皮囊。只有时常相见,甚至朝夕相处,才会看得这么细,看得这么深。这说明,端阳与佚王之间,一定十分密切。至少……曾经密切过。 她忽然抓起外袍,紧紧裹上,大声道:“来人!” 门立刻开了,朱晋躬身问:“公主有何吩咐?” “通知所有暗线,改变追查方向!先忽略其他,只彻查佚王府的女人。不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论是已离开,还是仍在。只要是个女人,在佚王府待过,一概彻查清楚!” “是!” 朱晋去了。楚乔暗暗咬牙,蓦地一挥手,击碎了铜镜。 好一个端阳!昔日依仗先皇,总一副高贵模样,如今靠山没了,也不过如此!竟投身那个佚王?真不知廉耻! 佚王看中端阳么?那好,她成全他们,就让他们一起死!只要他们死了,就再没人是她不能胜过的,是她不能收服的! 她忽然大笑。 铜镜碎片映照,照出许多个她,笑容狠毒张狂。 第65章 辜负美人 第66章 咫尺千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6章 咫尺千里 夜风清冷。 宇文初已回到佚王府。 房内亮着灯,是他故意留的。为防盟友来了,一见房内漆黑,径自离开。他满怀期待,推开了房门。但是……没人。 她仍旧没来。 期待落空,他不由蹙眉。 她是怎么了?莫非真出了事?刚才一路回府,途经昌平街,他几乎想下车看看。可惜不行,有尾巴跟着,他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真烦人!他无奈坐下,盯着烛火出神,忽然发觉,自己的耐性差了。 当初郊祭后,她从陈国逃出,潜藏卫国。他等她找自己算账,等了多久?他去竹林找她,初次提出合作,等她给自己答复,又等了多久? 都比现在久。 当初他们尚未合作,他都沉得住气。如今大势已定,她已与他合作,怎么他反沉不住气了?这可不好。他要继续沉住,不可急躁。 他摸摸鼻子。再等两天,两天后她还不来,那就……再说。 两天后。 楚卿正在房内,翻看送来的情报。看到其中一条,不由挑眉。楚乔的暗线们,在查佚王府的侍女。 看来,楚乔已摸对路。可那又如何?即使查到青葵,一个消失的人,足令线索中断,无法继续深究。对此,她并不担心。 “主上。” 她抬头,微微一笑:“小琴。” 琴心走进来,手中拿个纸条:“主上,对面来人了,送来这个。”对面,是那个小茶馆,暗部的一个桩。卖包子的小伙计,负责传信儿。 楚卿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今晚亥时,佚王府见。 她皱起眉。 宇文初找她,还找到了这里,有什么要事?她放下纸条,回溯刚看的情报。有关宇文初的……似乎没什么特别,除了前两日,楚乔请过他。 可他这么急找她,莫非有突发状况? “小琴,我今晚出去下。你吩咐他们,留意一切。”她说。 “是,主上。” 亥时,夜深沉。 宇文初倚门而立,闲闲望月。今晚,她总该来了吧?等她来了,他可要盘问一下。问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为何许久不出现。要让她知道,似他们这种盟友,互相通气很重要。 他一边想,不由手指轻弹。 笃笃—— 手指弹上门框,檀木脆响。他这才发觉,自己还在门口。他摸摸鼻子,回身进房,才转过屏风,忽地目光一亮。 楚卿在房内,正看着他。 “公主殿下。”他笑了,立刻过去,盯住她瞧,“你这几日……有事?” “没事。” 顿时,他不满了,埋怨道:“没事为何不来?” “没事为何要来?” 他一愣,不由语塞。没事为何来……这话似乎很对。不,也不对。她没事,可他有事。他被盯紧,不能过去找她,若她也不过来,两人岂不失联? “公主殿下,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楚乔找过我。” “我知道。” “也对,以暗部的情报,少有不知道的事。”他点点头,忽又很不满,“你明知她找我,也不来问问?” “问什么?” “当然是她的目的。”他说着,深感奇怪。公主今晚怎么了?似乎不太一样。一句一答,半字不肯多说。 “这何须问?”楚卿一哂,冷冷道,“楚乔找你,无非两个目的。一则试探你,二则追查我。佚王殿下,你莫非太闲了?这种不算事的事,也找我来说?” 几句话,宇文初微怔。 不算事的事……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如此。较之对付卫皇,对付洛王,楚乔不值一提。刚才说的事,还真不算事。 那他近日来,为何着急见她?就为了这些么?委实没有必要!难道,他不止耐性差了,判断也差了? 这样可不行。自己大业未就,绝不容有差池。他摸摸鼻子,又看向她,却不由一愕。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 他忽然发觉,她的眼神很冷,比以往都冷。看着他的目光,像隔了一层冰雪。以往她看他,虽也冷冰冰,但没这么冷。这样的目光,竟让他心底一凉。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他走上去,伸手抚她额头。 啪! 手被她挥开。力道很大,居然打得他发麻。 他揉着手,苦笑:“我手上又没毒。” “殿下若没事,我告辞了。”她漠然转身,又补一句,“以后没有大事,别来找我。” “慢着。” 她刚走两步,身后出声了,声音也冷下来,似乎很不悦。她回头,与他对视。 “公主该知道,你我在合作。”他挑眉,看着她说。 “当然。” “我不希望合作中,出现这种状况。” “什么状况?” “公主的态度。”他微眯眼,一字字说,“公主今晚来此,态度大异以往,让我不禁有些怀疑,你我之间的合作,能否一如往常。” “我的态度?”她冷哂,索性走近两步,直视着他,“敢问殿下,我的态度怎么了?” “变了。”他审视她,似在找答案,“变得拒人千里。” “是么?”她一挑眉,冷冷道,“拒仇人千里,难道不对?啊……当然不对,应该血溅五步,手刃仇人才对!佚王殿下,你现在仍活着,这点足以证明,你我的合作没变。否则,我早亲手杀了你。” 最后一句说完,她已走出房门。留下他一人,独立房中。他忽然转头,望着她去的方向,目光变得幽暗。 仇人……他一直都是,她一直深恨。可只有今晚,让他感觉强烈。就好像……她离他远了,瞬间很远,远得他快抓不住。 绝对不行! 他的大业太大,若要成功,必须有人合作。她是他选定的人,唯一合适的人,就算不择手段,也不能让她离开。 顿时,其他思绪一空。这唯一的念头,占据了全部。 夜更深。 天香别馆内,楚乔也没睡,她在看情报,关于佚王府的侍女。她来回地看,最终,目光落定一处。那有一个名字,青葵。 她眼中放出光。 这个侍女,处处与人不同。突然出现,突然得宠,然后,突然失宠,突然离开。而且这个青葵,似乎只存在于佚王府。进入王府前,青葵在哪?离开王府后,青葵在哪?查不到任何踪迹,就像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能做到这点的,还会是谁? 啪! 楚乔合上情报。她要的线索,有了! 线索虽有,但为时已晚。青葵已消失,离开佚王府。之后去了何处,还有谁知道?佚王肯定知道,但她问不出;暗部肯定知道,但她找不出。 看来,要从周围人的口中,套些线索了。 第66章 咫尺千里 第67章 平常之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7章 平常之心 佚王府。 楚卿并没离开。她正站在院中,倚着围墙,回忆刚才那一幕。 她的态度变了么? 变……与宇文初一样,她也介意这个词。但不一样的是,宇文初介意现在,而她介意从前。 她与他有仇。对待一个仇人,现在的态度才对。可从前呢?从前她何不这样?难道忘了仇恨?不,她从没忘。 夜风冷,吹得衣衫透凉。 她独立墙边,任由风吹,想了很多很多。陆韶的话,宇文初的话,交织在她耳边,乱成一片。 忽然,她用力摇头,似要将杂念摇掉。明明决定不多想,怎么又去想!复国与复仇,只想这个就好。 她站直身,准备离开。晃眼间,看见一抹人影,正往这边走。人影纤细柔美,很眼熟。她不觉停住,看着那个人。 大半夜的,那人不睡觉,出来转什么? 人影渐渐近了,看见她,一惊之后大喜:“姑娘,你来了?!”那人竟是风吟。 楚卿微笑:“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幸好我没睡,才见到姑娘你。”风吟温柔地笑。淡淡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出淡淡的忧愁。 “你有心事?”楚卿问。对这个懂事的少女,她很喜爱,甚至很怜惜。 “本来有的,现在没了。”风吟摇摇头,看着她,笑容甜甜,“姑娘来了,我就安心了。” 楚卿一愣:“你……找我有事?” “没有。” 没有?那何来安心?楚卿大惑,看着身边的少女。 风吟也学她,倚在墙边,与她挨肩而立,抬头望向天上月,自语道:“殿下近来不开心。” 宇文初不开心?楚卿心底冷笑,那种无情之人,也有心么? “所以,我才有心事。”风吟又说,语气悠悠,似乎很惆怅。 “你做错了事,让他不开心,所以自责?” “不是。我哪有这本事?即使我错在死罪,殿下也不会上心。”风吟笑了,转头看她,悠悠道,“殿下的心,等闲不会触动。只有让他上心的人,才能让他不开心。” 楚卿听了,蹙起眉。无缘无故的,为何闲扯这些? 风吟看她一会儿,忽又笑了,好笑且无奈:“姑娘,我是说你。让殿下上心的人,是你。因为你走了,他才不开心。” 她让他不开心?那确实。刚才他还不满,说她态度变了。那已不是不开心,几乎是在指责。他凭什么指责她? 她一哂,冷冷道:“棋子不听话,他当然不开心。” “姑娘,殿下很在意你。” “对重要的棋子,他能不在意?” “唉,姑娘。”风吟叹口气,柔柔说,“殿下对你,真的很好。” “很好?!”她嗤笑,声音越冷,“你可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 风吟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那已是过去,我只知现在。现在的殿下,真的关心姑娘。” “那他的关心,还真别具一格。” 风吟沉默了,看着她,眼神很复杂。半天,才轻轻一叹:“姑娘,我没资格说什么。我只希望,姑娘能有片刻时间,抛却芥蒂,像看平常人那样,去看殿下。” “可他不是平常人。” “姑娘也不是平常人。可姑娘觉得,你的心与常人的心,有不同么?” 她一怔。 “夜深了,我不打扰姑娘,先告退了。”风吟对她一礼,盈盈离去。 她看那身影消失,才飞掠而起,也离去。她的心与常人的心,当然有不同,因为她的心更暗,也更冷。 就在她走后,对面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是宇文初。月华下,他眸光深邃,看着她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翌日。 早朝后,小卫皇留下了宇文初。 “陛下有事?” “嗯……不是我。”宇文休挠挠头,揪住皇叔祖的袖角,悄悄说,“阿显想见你,让我偷偷说。” 御书房外。 楚显正来回走,一眼看见宇文初,立刻跑上去,刚想说话,却瞥见躲在他背后的人,顿时拉长了脸。 “啊,我不偷听,不偷听。”宇文休赶紧出来,指了指御书房,讨好地笑,“我这就进去。阿显,你说完也来啊。”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看来,在陈国皇长孙面前,卫皇陛下吃不开。宇文初好笑,问楚显:“你有什么事?” “我想见姑姑。” 傍晚时分。 楚卿跟随宇文初,进了皇宫。数日没见显儿,不知怎么样了?她想着想着,瞟了眼宇文初。他笑吟吟,仍与从前一样。昨晚说过的话,他似乎已忘光。 这样一个人,怎么平常看待?!她心里轻哂。 楚显正在偏殿,见了她,二话不说扑过来,紧抱住她,小脑袋埋入她怀里。她心底一酸,抱紧小家伙,轻抚他的头。 姑侄两个都没出声,只是紧紧地、安静地互相依靠。 过了很久,她轻问:“显儿,在这住得惯么?” 怀中,小脑袋摇了摇,没说话。 她暗叹,又问:“卫皇陛下如何?你们……相处可好?” 小脑袋没动,半天,闷闷说了一句:“他是笨蛋。” “显儿……”她哭笑不得,轻轻拍他,“你身在卫国皇宫,不可使小性儿。卫皇再怎样,也是君主,你别太任性了。” “嗯。”楚显哼哼一声。他可没怎样,是那个笨蛋自讨无趣,与他无关。 楚卿垂下眸,摸着那小脑袋,无比疼惜。在这场斗争中,最无辜的人,难道不是显儿?父皇、皇兄、楚煜、还有她,他们都是局中人,无论成败存亡,都在所不冤。唯独苦了显儿,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承担了苦果。 “显儿,对不起,让你遭受这些。”她说。 “姑姑……”怀中,楚显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很亮,“我是楚氏血脉,陈国的皇长孙。这些苦,我不受谁受?姑姑,我不怕,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不怕!” 楚卿看着他,心中微惊。 那双眼里的光,她很熟悉,那是仇恨的光,正在显儿眼底,不停闪烁着。她忽忆起小琴的话,长孙殿下虽小,却已生心魔。 她伸出手,捧住那张小脸:“显儿,有姑姑在,你不必多想。” “嗯。” 斜阳照入偏殿。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长长投在地上,像两棵并生的树。 第67章 平常之心 第68章 随风而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8章 随风而逝 偏殿外。 宇文初凭栏远眺,直到楚卿走近,他才回过头,微笑问:“长孙殿下还好么?” 楚卿点点头。 “生在皇室,难免有这一天。”他眺望向宫院,悠悠道,“公主殿下,你年幼之时,一定很幸福吧?” “嗯。” 幸福……那的确是。那个时候,父皇很慈祥,皇兄很温柔,楚煜很可爱。在她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美好。 “所以公主觉得,长孙殿下很可怜?” 她没作声。 “公主过虑了。”他淡淡一笑,似在自语,“生于帝王家,并非所有小孩,都像公主这么幸运。那些不幸的,总有办法撑下来,只是,路要他们自己走。他们走的路,谁也替代不了,哪怕至亲的人。” 她一震,不由看向他。 他手扶雕栏,正极目远眺。斜晖脉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整个人安静深沉,竟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悲凉?那个无心的宇文初,也会悲凉?她怔了怔,几乎怀疑眼花。 “公主殿下,回去吧。”他转向她,又恢复笑容。 她点头。 皇宫内院,二人无言徐行。清风冰凉,斜阳却暖,这一刻的平静,似乎安详美好。但他们不知道,此刻在宫外,风吟正遭受巨浪。 风吟跌坐地上,惊恐极了。 她正在一间房内,四周门窗紧闭,任凭她拍打叫喊,也没反应。她明白,自己被抓了。她依稀记得,午后出了王府,刚过两条街,忽觉身上一麻,随后……就再没印象。 什么人抓她? 她是佚王侍女,谁这么大胆?何况,她只是个侍女,抓她做什么? 她胡思乱想,越想越怕,怕得浑身发抖。 喀拉!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两个黑衣人。 她立刻站起,壮大胆子说:“我……我是佚王侍女,你们竟敢……” “我知道,你叫风吟。” 一个声音打断她。那声音年轻,美好,似有无限骄傲。从黑衣人身后,走出一个少女,一直走到中央,在椅子上坐下。 风吟睁大眼。 好美的人!美丽又高贵,就像九天仙子,高居云端俯视她,一脸轻蔑与不屑。在这少女面前,她忽觉自己很不堪,几乎无处自容。 “你可知道,我是谁?”少女问。 她摇摇头。 “我是清乐公主。” 风吟愣了。清乐公主……那是陈国的公主,来卫国结亲,是殿下的妻子,未来的王妃。于是,她立刻下跪,匍匐叩拜:“奴婢风吟,叩见公主。” 楚乔一挑眉:“你倒有规矩。” 她跪伏着,不敢抬头:“奴婢该死,不知公主驾临,未及跪迎,望公主恕罪。” “嗯,你果然懂事。”楚乔看着她,似觉很有趣,“难怪她爱惜你。” 她?她是谁?风吟莫名,却不敢出声,只是深深跪拜,一动不敢动。 “风吟,你今日午后,出王府去做什么?” “回公主,奴婢去买香脂。” “去哪儿买?” “宝芳斋。” “你可知这是哪儿?” “奴婢不知。” “既不知,你怎会来的?” 风吟一愣,不由抬起头。上座的人正看着她,像仙子俯瞰世人,只是那双眼冰冷,又冷又厉,似要将人穿透。 风吟激灵了下,片刻后,很小心地说:“回公主,奴婢……从未来过……这里。”说完,她小心抬眼,偷看上面。 楚乔的眼神一闪,笑了:“好个乖巧丫头,聪明又识时务,连我都爱惜你了。” 顿时,风吟松了口气。 看来她答对了。因为不想人知道,才暗中抓她来此。清乐公主想瞒谁?难道是殿下?可清乐公主……不是殿下的王妃么? 她安静跪伏,心里很乱。 清乐公主抓她作甚?她只是个侍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更没得罪过谁。她唯一的事,就是侍奉殿下,难道是为殿下? 忽然,她想起了青葵。 ‘关于佚王,无论他的任何事,只要你知道了,都必须烂在心里,永远烂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任何人,也包括他。’ 想到这儿,风吟的心定了,像有了方向,瞬间安定。 “我只问你一事,答对了,立刻能走。”这时,上面又开口,“风吟,你懂么?” “奴婢明白。”她说。答对了能走,答错了呢?她低着头,不敢多想。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上面的公主注视她,目光像冷刃,在她脸上刮过,最后,直看入她眼底。 “侍女青葵,你认识么?” “认识。”她老实回答,心里却很吃惊。怎么抓她来,是为了青葵? “青葵一入王府,就很得宠?” “是。” “但没过多久,她失宠离开?” “是。” “她离开后,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 “她离开后,可回来过?” 风吟垂下眼:“没有。” “你说谎。”楚乔一哂,冷冷道,“风吟,你虽聪明,但总是个侍女。你说谎的本事,还骗不了我。” 风吟立刻叩头:“公主息怒,奴婢不敢说谎。” “又在说谎,还说不敢?”楚乔冷笑,看着她,“你之前回答我,一直仰视。但我方才问你,青葵去后可曾回来,你避开了眼。你在心虚,青葵回来过。”说着,她厉声问:“青葵,几时回的?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回公主,青葵离开后……再没回来过。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离府之前。”风吟又叩头,人在发抖,声音也发抖,“公主……奴婢不敢说谎……不敢……” “你在怕?” 她点头,不停点头。她怕极了,怕得要命。 她是良家女儿,十五岁前,父母俱在,视她如珠如宝。十五岁上,父母双亡,她进了佚王府。殿下对她很好,很温柔。虽然她知道,那温柔是假的,但也很开心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很乖。不管在哪儿,她都讨人喜欢。从没人像这样,对她声色俱厉,何况,对方还是公主。 楚乔忽然起身,走下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微笑说:“风吟,我最恨不乖的人。每遇这种人,总让我心烦。我一心烦,就会教训他们,狠狠教训。到底有多狠,你可想知道?” 那微笑极美,美得如花盛放。风吟的心却冷了,像坠入冰窟。她会怎么样? “公主……会打我?” “打?太轻了。” “那……会……会杀我?” “当然不。你还没给我答案,怎么能死?” “……会……割掉……我的耳朵?……挖掉……眼睛?”她颤抖着,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吓坏。这是她想到的,最可怕的事,会这样对她么? 不料,公主摇了摇头:“那些算什么,你太天真。” 那些算什么……风吟呆住,绝望了。那些她已不敢想,还有更可怕的……她哆嗦着,泪流出来。 “你很怕?”楚乔看着她,似乎很开心,“那你想回答了?” 她木然点头。 “很好。”楚乔笑了,又坐回去,悠悠道,“说吧。关于青葵的一切,全说出来。事无巨细,只要与她有关,全都要说。” 一切蛛丝马迹,都来自平时信息。哪怕再不起眼,也可能有用。何况,根据情报,端阳曾与风吟争宠,将其赶出佚王卧房。 端阳与侍女争宠?这太好笑。唯一的解释是,端阳在维护她。端阳一向怜才,她既爱惜风吟,那从风吟下手,信息一定更多。 风吟却没立刻回答。 她忽挪了挪,跪拜另一个方向。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王府多远,但她仍要拜,叩拜佚王殿下。 她深深叩头,泪汹涌不止。 “公主,我不能受伤的……”她叩拜完,啜涕着,喃喃自语,“我受了伤,变丑了,殿下会不喜欢。我不能受伤……不能……” 楚乔皱起眉。这个丫头,在胡扯什么? “……殿下不开心……我会难过……我不想难过……不能让殿下……不开心……”说着说着,她忽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很淡,又凄苦,又眷恋。 微笑中,一丝殷红流出她的嘴角,转眼变黑。 楚乔大惊,疾奔过去。 风吟已倒地。 娇嫩的容颜上,失去了光彩。她静静倒在地,一动不动,生机刹那消散,像一朵柔弱的花,随风飘落,随风而逝。 “混帐东西!”楚乔大怒,狠踢尸体一脚,恨声道,“来人!拿化尸水来,将这死丫头化了!” “是。” 外面,暮色已深。 楚卿回到旧宅,独立院中,想着宇文初的话。那些话,似乎有感而发,那是在说显儿,也是说他自己。 ‘生于帝王家,并非所有小孩,都像公主这么幸运。那些不幸的,总有办法撑下来。’ 毫无疑问,他是撑下来的。那时的他,还没显儿大。显儿至少有姑姑,而他……似乎真的只有自己。 一个小小孩子,独自走到今天,会经历些什么,除了他没人懂。其实,他也很可怜,起码曾经很可怜。 忽然间,她忆起风吟。 ‘我只希望,姑娘能有片刻时间,抛却芥蒂,像看平常人那样,去看殿下。’ 平常人……平常的小孩,如果遭此境遇,怕会活不久吧?她轻哂,看来从很小时,他就不是常人。 “主上。” 她回过头:“小琴?” “刚才主上离开,有情报传来,是口信。”琴心走近了,低声说,“暗部传报,楚乔的暗线抓了个人。” “谁?” “佚王府的侍女,一个叫风吟的。” 楚卿一惊,忙问:“几时的事?现在怎样了?” “就在主上离开不久,人被带入天香别馆。暗部还在监视,至今为止,都没见人出来,里面也没动静。” 她的心往下沉。 楚乔抓风吟,定与青葵有关。楚乔没耐性,一问不着,会立刻动刑。 风吟只是普通人,如何受得了?何况对自己的事,风吟并不知情,即使和盘供出,也难让楚乔满意。若再加重刑,必凶多吉少。而且,风吟还有毒囊。一旦受不了苦,也许会求解脱。 风吟……会死。不论怎么想,都似已无活路。 楚卿闭上眼,一阵难过。 “主上?” “告诉监视的暗部,如见尸体运出,就偷个机会,好好葬了。如果……有尸体的话。”她睁开眼,黯然说完,慢慢回房了。 昨晚,她们还聊过;今晚,她们竟永诀。 残月当空。 楚卿像一片落叶,飘入佚王府。风吟的事,她要告诉宇文初。风吟一定希望,殿下可以知道,哪怕他不会伤心。 卧房内没有光。 她蹙眉,难道睡了?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不会睡,偏今晚睡得早?窗子开着,她靠近往里看,顿时一愕。 宇文初没睡。 他正坐在窗下,看着房内。月光下,房内摆满花。大盆的,小盆的,全是兰花。他静静看着,像出了神。 楚卿推开房门,走进去。 “你在做什么?”她问。 他笑笑,轻声道:“小风最爱兰花。” “你……知道了?” “嗯。” 她默然无言,走过去,也坐在窗下,和他一起看兰花。 兰花清幽,在脉脉月华中,安静绽放。每一朵都很美,温婉,娇弱,惹人爱怜,就像风吟一样。 “我曾想杀了她。”他忽然说。 “我知道。”她说。是她阻止了,所以,风吟一直感恩。 “我当时想,杀个侍女无所谓。” 她冷哼。他这种人,当然无所谓。 “如今她不在了,我忽觉得,似乎并不无所谓。”他苦笑了下,幽幽说,“从六岁至今,真心对我好的,只有小风。她一直都很好,我一直不在意。奇怪的是,如今她走了,我反倒在意了。” 楚卿没说话。 有些人是这样,他们像暖风,吹拂时令人不觉,一旦消失,才顿感失去温暖。可这时,已经晚了。 “你这句话,说得太迟。”她看着他。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也看她,“就算太迟,总比不说好些。” 淡月斜照,照在他的脸上。他眉目之间,居然忧伤隐隐。忧伤虽淡,却很复杂。有无奈,有失落,还有一丝……内疚。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他看来,有点像平常人了。 “虽然迟,风吟也会安慰。”她说。 二人都静默了,他们都不再说话,坐在同一扇窗下,看着同一片兰花,怀念同一个人。良久后,楚卿才离开。 宇文初仍坐着。 兰花成片开在眼中,他忽眨了眨眼。小风喜欢兰花吗?谁知道呢,也许吧。因为兰花最多,他才搬来。 同仇敌忾,能拉近人的距离;同感怀人,也能够拉近距离。看来管用呢。 他笑了,轻声自语:“小风,你一向最乖,对我最好。如今你不在了,仍能帮我最后一次。”说着,他看向窗外,楚卿消失之处:“她很重要,我要留住她。你在天有灵,会帮我的,对吧?” 卫国如今正稳。 他需要她,助他展宏图千里。 第68章 随风而逝 第69章 千里追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69章 千里追随 远在千里之外,宇文渊正加紧赶路。他们已出了梁国,眼看到郢国边界。只要此行顺利,借兵指日可待。 他坐在马车中,盘算见了郢主后,该用什么说辞。 “洛王殿下。”车外,忽有人说话。 他探头往外看。 是刘启,一路上的车马护卫,都由此人调度。 “什么事?”宇文渊问。 刘启策马靠近,俯身凑到车前,低声说:“殿下,有人跟踪我们。” 宇文渊一惊:“可知什么人?” “还没探明。”刘启摇摇头,警惕地环顾,“那人跟得不紧,不好捉拿。若要拿住他,还须停下设伏。我特来请示殿下,是否捉拿此人?” 宇文渊沉吟了。 刚离开梁国,就被人跟踪,会是谁派的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佚王。若被佚王侦知,那他此行的目的,怕就难以实现了。此行十分重要,绝不能出差错。 于是,他立刻说:“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入郢之前,拿下那人。” “遵命!” 车马一直前行,进了一片密林。进去后,车马忽然转弯。车被赶到一边藏起,人马四下分散,各自隐蔽。 刘启一挥手。几名护卫迅速行动,先清除地上的痕迹,随即跃上树,躲在枝叶间,窥视下面动静。 霎时,树林空荡荡。阳光斑驳,静静照在地上,偶有几声鸟鸣,更觉静谧。静谧持续着,直到林外马蹄得得。 一匹马由远及近,驰入树林。 马上的人披着风氅,戴着风帽,看不清样子。那人进了树林后,似乎一愣,勒马四处张望。望了半天,没望见任何踪迹。 那人索性跳下马,低头审视地上。地上也没痕迹,明明看见马车进来,怎么会跟丢的?那人不由抬手,挠了挠头。 这时,突袭发动。 树上落下一片刀光。几个护卫直扑下来,刀刃雪亮,交织成绝杀的大网,当头罩落。这个刀阵他们常用,制敌杀敌,从未失手。 刀光夹带劲风,眼看罩上那人。 那人忽然一个回旋,手中瞬间多了把剑。剑又细又长,似灵蛇般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嗖地刺入刀光,绞起叮叮当当一阵响。 响声中,刀阵被打乱。原本严密的阵型,出现了一个缺口。那人冲出缺口,从刀阵内脱身。护卫们大惊,这个阵十分牢固,只有一个微小的弱点,从没被看破过,怎么今日才一照面,就被人破了?! 刘启更加吃惊。 不料敌人这么厉害,这可大不妙。看来,必须全力出击才行。他立刻打手势,正要发动围攻,忽然听见个声音,一个极熟悉的声音。 “是我!”那人脱出刀阵,忽然抬手,揭下了风帽。 刘启呆了:“公……公主殿下……” 那人竟是元康。 元康气鼓鼓,挥剑一指他们:“你们想死啊!干嘛设伏偷袭我?!” 众护卫都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说什么好。公主跟踪他们,他们伏击公主,这真是史上第一乌龙。 刘启苦笑:“公主,我们不知是你,还当是什么敌人。为谨慎起见,才发起伏击。” 元康哼了哼,仍很不满,正想再训斥几句,一闪眼,却看见宇文渊。他正向她走来,脸色很不好。 “子溟,你没事吧?”她忙迎上去,上下看他。子溟脸色这么差,莫非身体不适? 宇文渊黑一张脸,几乎气出内伤。这个丫头搞什么?!居然跟踪他们!幸好她没受伤,万一被伤着了,他怎么向梁人交代?!还问他有没有事,有事也是让她气的! “阿康,你怎么来了?”他强压怒气,问她。 “我担心你啊,怕你有危险,就跟来了。”她看着他,很关心。 宇文渊却很窝火。 怕他有危险?只要她不来,他就没危险!她这个冒失的呆子,才是招危险的祖宗!跟她在一起,神仙也不安全!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多危险?护卫不知是你,刀剑无眼,你伤到了怎么办?”他气得暗咬牙。 “哈哈,子溟,我知道你关心我。”她愉快地笑,有丝得意,“可你不知道,我很厉害的!就凭他们几个,能伤得了我?他们做梦!哈哈哈……” 宇文渊快被气死。 如果他不是有求于梁国,如果她不是梁国的公主,他一定捏死她,再狠踩两脚! “唉,子溟,正是刚才的伏击,让我更加确信,我真来对了!”她不知他所思,仍一味关心,“你看他们几个,笨手笨脚,怎能护你安全?应该由我保护你,才最安全。” 她保护他?宇文渊要疯了。 怒气积压胸口,已濒临爆发。他暗咬牙,暗握拳,几乎用尽全力,才没一巴掌挥出。这时,他听见刘启问:“公主,你跟我们到此,陛下知道么?” 一句话,宇文渊猛醒。 对啊,梁主兄弟对这个小妹,十分爱护,能放她一人来此?万一梁主不知情,她偷跑来的,那就更麻烦了! 元康看看刘启,回答很干脆:“不知道,我偷偷来的。” 这一下,刘启也要疯了。 “公主,这万万不可!还请公主回去。”刘启欲哭无泪。此处已非梁国领地,公主私自跟到这里,一旦有个闪失,他们都死定了。 可惜,公主很坚决:“我不回去,我跟你们去郢国。” 刘启没辙,又看向宇文渊。公主对洛王很好,洛王说的话,应该会听吧?宇文渊无奈,只好说:“阿康,你偷跑出来,陛下会担心的。我有刘启他们护卫,十分安全,你尽管放心,快些回去吧。” 不料,公主这次铁了心。 “他们不顶用!子溟,他们在我手下,走不到五十招。真有什么意外,他们不行的!”直爽快语的人,从不知委婉是何物。元康直抒己见,全没注意刘启尴尬的脸。 宇文渊也没辙了。 这个傻瓜公主,就是一根筋的。她认定了什么,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此时此地,没有能弹压她的人,他不能,刘启更不能。 她要跟去,那就非跟不可,就算他们说破嘴,她也不会听。只是僵持在这里,白费时间而已。如今时间宝贵,他可浪费不起。 思及此,他立刻说:“公主,你要去也行,但一切得听我的,凡事不能自作主张。” 元康大喜:“好!我答应!” 宇文渊点头,又吩咐刘启:“速派个人返回,将此事上禀陛下。就说公主心意已决,我们劝阻不住,定全力保护公主,请陛下放心。公主的脾气,陛下与信王都深知,料不会怪罪你们。” “是,我马上派人。”刘启领命。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他心中对天祷告,千万别出意外。 终于,车马又上路了。只是较之以前,少了一个护卫,多了一个公主。 第69章 千里追随 第70章 拜将出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0章 拜将出征 十月初三。 卫国很不平静。原本再过十几天,就是大婚之期,应十分喜庆才对。可偏于昨日,一封边报传来,喜庆烟消云散。 郢国四十万大军,入寇边关。 消息一到,朝野震惊。郢国与卫国之间,历来相安无事,如今忽起战乱,什么原因?!不料,原因更令人震惊。 “真是洛王?相爷没听错?”朝房内,大臣们议论纷纷。 “老夫的消息,当然没错。”左相老脸深沉,恨声道,“洛王那个逆贼!兵临宫阙,逼死先帝。当初围捕中,侥幸被他逃了,竟还贼心不死,又去别国挑事!真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众人附和。 对一个跌倒的人,再踩上几脚,是轻松又讨巧的。身为庙堂中人,雪中送炭罕见,落井下石常有。何况是个逆贼? 众人一片声讨。生怕说晚了,忠心被人比下去。群情激愤中,左相抽身而出,看了看旁边。宇文初坐在那里,正对他微笑点头。 早朝。 对刚发生的边患,朝臣们一致主战,居然没人主和。但是,在选将的问题上,分歧来了。大多数人认为,应调遣孔义方,前往郢卫边境指挥。 原因很在理,当初洛王去了梁国,为防梁国入寇,才派孔义方率援军,坐镇梁卫边关。如今,洛王离开梁国,又去郢国,边患改了地方,孔义方大军正应调转。 宇文初不同意。 “梁卫之间,嫌隙已生,绝不可能相安。调离孔义方,恰是给梁国机会。何况郢卫开战,正好趁火打劫,此时一旦梁国入寇,岂非势如破竹?”他说。 这话也有道理。 众人踌躇了。两国开战,非同儿戏,选将十分重要。孔义方动不得,其他人各有职守。就连那个童虎,也去镇守陈卫边境。没有合适的人选,实在难办。 右相皱起眉:“殿下,你虽言之有理,但当务之急,是选将未定……” “我去。” 朝臣都一愣,刚才说话的人…… 宇文初笑笑,又说一遍:“我去。” 佚王去?朝臣们面面相觑,心想,合适的人选难定,但不合适的人选,如果只定一个,也是佚王无疑。 “皇叔祖,你去打仗?”宇文休瞪大眼,有点激动,“你会打仗?” “会。” 原来,皇叔祖这么厉害!自己都不知道。宇文休崇拜了,刚想开心,忽又说:“可是……皇叔祖要大婚了。” 他这一说,众人才记起来,还有大婚这事儿。就要成婚的人,凑什么热闹! “陛下,国事未定,何以为家?我愿前往边关,驱寇保国。”宇文初躬身,慨然道。 朝臣们无语。 这话真堂皇啊!打仗可是真刀真枪,要流血,要死人的!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凭什么逞强? “皇叔祖,打仗很危险,我不想你去。”小卫皇在担忧。 唉,又来了。宇文初暗叹,看一眼左相。左相会意,立刻道:“陛下,危难之际,用人不拘小节。临危而请缨,难能可贵,请陛下三思。” 宇文休纠结了。 这个早朝,结束得很晚。最终,卫皇恩准佚王的请缨,命太史卜吉日,准备斋戒。下朝后,宇文休很苦闷。他立刻往御书房,去找人倾诉。 “阿显,我们要打仗了。”他托着小脸,一脸悲苦。 楚显瞥他一眼,没出声。这个卫皇真脓包!当今乱世,哪国不打仗?看他那样儿,像天要塌了。 “我皇叔祖要去打仗。” 楚显一愣:“佚王去打仗?” “嗯。” “你……下旨了?” “嗯。”宇文休点头,苦着脸,“太史卜了吉日,从明儿起,我要去斋宫了,斋戒三日,都不能吃肉。”忽然间,他关心的重点,发生了变化:“人说吃菜久了,会面有菜色。阿显你说,我从斋宫出来,会面有菜色吗?” 这个白痴!楚显扭开头,心里在想别的。姑姑说过,佚王是盟友。佚王去打仗了,姑姑也会去么? “公主殿下,你会去么?”佚王府内,宇文初问得期待。 楚卿点头。 她不得不去。本以为,佚王一旦掌权,就可助她复国。不料楚煜一动,派来楚乔。洛王一动,却发起郢国。 按她的计划,让洛王去梁国,只是给佚王施压。因为她知道,梁国不会轻动,她有足够的时间,借卫国之力复国。 然而,梁国反借郢国,是她始料未及。如此一来,卫国的力量被拖住,便无法助她。这一仗,卫国必须赢。她不能坐等,只好帮忙了。 宇文初笑了:“吉日出征,公主不妨准备一下。” 楚卿没准备什么,她去见了陆韶。 “主上真要去?”陆韶问。 “嗯。” 陆韶没说话。担心不可避免,但他不会说。主上自有决断,很多事他可以想,但不可说,也不必说。 “佚王一走,楚乔想必活跃,你要多注意。在我回来之前,与楚乔有关的事,你可自行斟酌处理。”她说。 “是。”陆韶点头,撩衣下拜,“属下恭送主上,望早日凯旋。” 吉日。 君臣入太庙,行立将仪式。 卫皇进入庙门,西面而立。佚王进入庙门,北面而立。斧钺具备,黄金为饰。太庙在庄严之外,多了一份肃杀气。 宇文休执起黄钺。 钺太大,他太小,没什么力气。侍从紧跟着他,从下面托住钺首,他才勉强举起钺,将钺柄的一端,授予宇文初,道:“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说完,他又拿起斧柄,将斧刃的一端,授予宇文初,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宇文初受斧钺,跪拜:“陛下,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不敢生还。出师行军,将在自专。望陛下许臣,军中自专之权” 卫皇许,佚王再拜。 十月初八,拜佚王为宁边大将军,假黄钺,率军二十万,赴郢卫边境。大军开拔日,二十万人盔甲鲜明,浩浩荡荡,离开了京畿。 第70章 拜将出征 第71章 入营立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1章 入营立威 卫国边境一片苍凉。 边关外三十里,卫边军扎下营帐。早在郢军未至时,斥候已报告消息。边军立刻出动,疾行三十里,安营扎寨。 他们要拒敌于外,边关是防线,紧贴卫国的防线,决不能让郢人靠近。 一日后,郢军出现,两军对峙。 二日后,双方初战,各自无功。 四日后,双方再战,郢军小胜,卫军退十里。 七日后,双方三战,郢军又胜,卫军退十里。 对垒不过十天,出关迎敌的边军,已退回二十里,距最后的边关防线,只剩下十里。再退一退,郢人就可叩关了。 风萧萧,贴地卷起衰草,刮入卫军营内。 巡营兵无精打采。 三战两负,一旦退入关内,就只有死守。虽说关防坚固,但在家门口拒敌,感觉总不好。像迎面一刀砍来,远远避开最欣慰,若是贴颈闪过,总不算安全。 “他娘的!那些郢狗!”帐内,张峣破口大骂。他是主将,连战连退的滋味儿,让他太烦躁。 “将军,如今只差十里,就要退入关内。我们……不能再退了。”副将说。 “还用你放屁!老子不懂么!就是战死,也不让郢狗叩关!”张峣大骂,心里更烦。战死……只是气话。他们战死了,边关更危险。若再失利,只能退回去,拒关坚守了。 真他娘的像个缩头乌龟! 张峣一怒,重重拍上矮几。喀,矮几歪了,断掉一块角。 众将面面相觑。 张将军是个粗人,脾气火爆。他勇猛无比,军中都很敬佩,就是这脾气……让人太难沟通。 “将军,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就到。多出二十万人,我们就能反击了。”副将小心道。 张峣点点头,火气消了些。 二十万援军,确实令人欣慰。唯一不欣慰的,是统帅之人。居然不是孔义方?在他心目中,配封大将军的人,只有孔义方。 孔大将军没来,却来个什么王爷?真让人气闷! 那些个皇孙贵胄,懂个屁!全都养尊处优,哪知沙场铁血?打仗不是游戏,派个王爷来,充好看么?! “援军几时能到?”他问。 “算时间,后日能到。” 后日到……也行。只要坚持两天,不和对方硬碰,待援军一到,就能痛击郢人,出他这口鸟气。 张峣看看帐外。 日色薄。 分明才刚申时,天却昏沉沉的,很压抑,正如他的心情。他闷闷道:“加紧巡视,留神敌方动静。” 他还没说完,斥候已奔入帐内。 “将军,来了!” 他跳起来:“郢人发动了?” “不,不是郢人,是援军来了!”斥候很激动。 张峣一听,立刻奔出帐。其他将士跟着,也奔出来。这真是喜讯!没想到,援军这么迅速,定是昼夜兼程,才能提早三日。 众将都很激动。 可惜,激动太短暂。当他们奔到营门,却有些傻眼。援军不是二十万么?但这一眼望去,也就四五万人。 众人还在愣,已有人过来,捧着一轴黄卷。 “边军守将接旨!” 张峣率一众将士,急忙下跪。圣旨很简短,说白了就一句,大将军挂帅,专权一切。 一个没打过仗的人,能专权战事?众将士的心里,多少是不服的。对他们来说,皇族只是符号,高高在上,却没什么意义。 在铁血将士心中,只有更铁血的英雄,才能让他们佩服。 最不服的是张峣。 他接了圣旨,一抬头,不由瞪大眼。马车内,主帅走出来,轻裘缓带,广袖临风,慢条斯理瞅他一眼,露出懒洋洋的笑。 登时,张峣心头火起。他娘的!这是来打仗?是来逛窑子吧!他正在暗骂,却看见主帅的身后,又走出一人。 他的眼瞪更大了。 那人很低调,穿一袭青衣,就像个书僮。可重点是……那人是女的!虽然穿男装,但分明是女的!不管哪只眼看,从头到脚都是女的! 这混帐王爷,连女人都带来?! 张峣怒火猛蹿。 他走上去,一抱拳,粗声粗气:“大帅,军中不许女子入内!” “唔,将军好眼力。” 对方居然还笑,还说他眼力好?只要不是瞎的,都看得出吧!他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道:“军有军规,女子不得入内!” “不要紧,她是我的军师。” 说她是军师?怎不说是主帅?!张峣气极了,正要反驳,对方已走过来,带着那个少女,越过他直入营门,连看也没看他。 这个混蛋!火爆脾气一冲,他就要发作。 “将军……”副将忙拉住,低声道,“这人奉旨前来,将军不可造次。”旁边,众将都过来劝。 他挣了几下没挣开,狠啐一口,心底骂翻天。这时,鼓声起,主帅升帐了。众将拽着他,立刻赶往大帐。 大帐内,主帅懒懒高坐,身边站个少女。 众将看在眼中,都很不忿。 “张将军?”主帅看着他,带着笑。 他强压怒气,上前道:“末将在!” “我听说,边军三战三败?” “没有三败!只是……后两仗败退。”他恨恨说。一来就问罪么?好大的威风! “三战两败,也不少了。”主帅轻描淡写,但那种语气,更让人上火,“郢军势头正盛,张将军,你有何良策?” “郢军人数占优,我军自然不敌。只要援军一到,必能反击取胜!”张峣说完,忽然问,“二十万援军,为何只来这点?” “哈,这还用问?”主帅笑起来,像听了笑话,“二十万大军,岂能说到就到?那些粮草辎重,难道会飞?提早三日到达,行军要多迅疾,行装要多轻简,张将军莫非不知?” 张峣的脸刷一下通红。 这人在刺儿他。他铁血半生,杀敌无数,谁不敬他三分!没有他浴血沙场,哪能有卫国平安? 这些皇室贵族,一个个游手好闲,生于安乐,长于安乐。他们的悠闲,是边关将士拿命换的!他们凭什么高傲?凭什么刺儿他?这简直是侮辱,对他的侮辱! 怒火喷薄,他再压不住了,大声道:“将士们奋战沙场,流的是血,拼的是命!主帅生长皇室,哪知将士们苦?如今挂帅驰援,竟无视军规,带女子入营,怎让将士们心服?!” 他当面怒斥,粗豪愤慨。 副将大惊。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都呆了。这是圣旨御命,假节钺的主帅!张将军太冲动了! “大帅,张将军是粗人,不懂礼节。求大帅宽宥。”副将立刻跪倒,在他身后,众将也跪倒。 主帅笑笑,不理他们,也不看他们,只慢悠悠道:“不懂礼节无妨。张将军,你可懂军法?” “我戎马半生,如何不懂?!” “很好。”主帅点点头,淡淡说,“来人,将张峣拖出去,斩。” 一句话,众将吓坏了。 “求大帅开恩!张将军一时冲动,并无意犯上。”副将急忙叩头。两军对阵,先斩大将,这仗还怎么打?将士们的心,岂非要寒透了? 众将猛回过神,纷纷叩头。 对于张峣,他们虽不亲近,但很佩服。一个铁血猛将,战死沙场是宿命,马革裹尸是归处,绝不该这样被斩。白死在一个贵族手里,是莫大的耻辱。 “呸!老子看不惯的,就要说!求这鸟人作甚!老子站得正,行得稳,不怕千军万马,还怕一个废物?!”张峣大骂。他豁出去了,听令于这混蛋?他不服,死也不服! 众将心中大急。 这个张粗人,他这白作死呢! 顿时,大帐气氛紧绷,像拉到头的弓弦,一触即断。 主帅忽然起身,扫他们一眼,淡淡道:“原来,边军已无法纪,不但违抗主帅,还敢违抗圣旨。你们想造反么?” “末将等不敢。”众人跪伏,很惶恐。抗旨……他们流血搏命,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到头来,换个抗旨的罪名。 一时间,众人噤声。 “将张峣拖出去,斩!”主帅哼了哼,冷冷说,“莫非,要我亲自动手?” “呸!你这鸟人,鸡也没杀过吧?还敢杀人!哈哈……”张峣仰天大笑。横竖是死,他死也不服软! 两个士卒过来,被他推开。又来两个,仍按不住他。他大笑大骂,发狂一般。 众将跪着,都揪起心。 可下一瞬,他忽安静了,像莫名中风,浑身软软歪倒,如一滩烂泥。只瞪大两眼,一脸惊怒。 士卒们呆住。 呆了片刻,才七手八脚围上,将他拖了出去。 大帐内,一片死寂。 谁也不说话,他们已不敢说,也不想说了。如今大敌当前,主将被斩,他们还说什么?众将只觉得,大家都快完了。 这样的战事,这样的主帅,还打什么?根本不用打,也许两三日后,他们就都被斩,一个个死在营内,倒省了郢军的事儿。 众将黯然。 大帐外,朔风冰冷。大帐内,他们的心更冷。 “大帅,张峣已斩讫。”士卒回报。 主帅点点头,挥手说:“今后,众将各自警惕,以备战事。”说完踱下来,休息去了。 众人暗叹,也离开。 辕门外,张峣的首级高悬。士卒们指指点点,都很惊慌。看来,军心是乱了。众将心中苦涩,一转眼,却瞧见个人。 那个主帅带的女人,也站在辕门,抬头看首级。她居然不怕,还看得出神。这个祸害!要不是她,张峣也不会死! 众将咬牙,恨不能上去杀了她。气氛紧绷,像拉到头的弓弦,一触即断。 主帅忽然起身,扫他们一眼,淡淡道:“原来,边军已无法纪,不但违抗主帅,还敢违抗圣旨。你们想造反么?” “末将等不敢。”众人跪伏,很惶恐。抗旨……他们流血搏命,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到头来,换个抗旨的罪名。 一时间,众人噤声。 “将张峣拖出去,斩!”主帅哼了哼,冷冷说,“莫非,要我亲自动手?” “呸!你这鸟人,鸡也没杀过吧?还敢杀人!哈哈……”张峣仰天大笑。横竖是死,他死也不服软! 两个士卒过来,被他推开。又来两个,仍按不住他。他大笑大骂,发狂一般。 众将跪着,都揪起心。 可下一瞬,他忽安静了,像莫名中风,浑身软软歪倒,如一滩烂泥。只瞪大两眼,一脸惊怒。 士卒们呆住。 呆了片刻,才七手八脚围上,将他拖了出去。 大帐内,一片死寂。 谁也不说话,他们已不敢说,也不想说了。如今大敌当前,主将被斩,他们还说什么?众将只觉得,大家都快完了。 这样的战事,这样的主帅,还打什么?根本不用打,也许两三日后,他们就都被斩,一个个死在营内,倒省了郢军的事儿。 众将黯然。 大帐外,朔风冰冷。大帐内,他们的心更冷。 “大帅,张峣已斩讫。”士卒回报。 主帅点点头,挥手说:“今后,众将各自警惕,以备战事。”说完踱下来,休息去了。 众人暗叹,也离开。 辕门外,张峣的首级高悬。士卒们指指点点,都很惊慌。看来,军心是乱了。众将心中苦涩,一转眼,却瞧见个人。 那个主帅带的女人,也站在辕门,抬头看首级。她居然不怕,还看得出神。这个祸害!要不是她,张峣也不会死! 众将咬牙,恨不能上去杀了她。 第71章 入营立威 第72章 初试锋芒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2章 初试锋芒 行帐内。 宇文初正打哈欠。帐门一挑,楚卿走进来。他立刻笑了:“公主殿下,怎样?” “大开眼界。”楚卿坐下,哂道,“卫国的将军,还真守军纪。” “这个……边军粗犷,多是豪杰投军,少不得这些毛病。”宇文初苦笑,话一转,“不过,幸亏有个张峣。公主刚在外面,可看清了?” “嗯。” “有么?” “有。” “几个?” “两个。” “现在呢?” “走了。” 宇文初微笑。走了,那很好,张峣算没白死。 郢军大营。 郭符正在看舆图。他率前锋营先到,本想拿下卫军,立个头功。可没料想,卫军还挺硬。明明人数占劣,与自己周旋几日,竟仍没溃散。 他原本计划,在此击垮卫军,然后叩关就容易了。看来不行。而且斥候报,卫军援兵已到。自己这边,后军还没来,不免处于劣势。 他看着舆图,心中盘算。 “将军。”帐门一开,副将走进来,低声道,“那边刚来人了。” “叫进来。”他立刻说。 两个士卒走入,居然卫军打扮,一进帐,就下跪行礼:“参见将军!” 郭符点头。 这是他的细作,很多消息传递,多亏他们。这个时候来,不知有什么情报。 “何事?” “回将军,卫援军已到,但只来了四五万,余下还在路上。”一个细作说。 很好!郭符安心一些。多个四五万人,也不算多,他还未见得劣势。 “另外,张峣被枭首示众。” “什么?!”郭符大惊。张峣死了?那个上阵杀红眼的,竟然死了!这真是太好!没有张峣那杀神,他更安心了! “为何斩首?”他追问。 “新到的主帅,带女子入营。张峣发怒顶撞,主帅一生气,就斩了。” “主帅是谁?” “是一个王爷。长相俊美,衣饰华贵,不像打过仗的。”细作挠挠头。那人看上去,就是养尊处优,别说打仗了,打猎都稀罕吧。 郭符一拍案,忽然大笑。 好!好极了!真是天赐良机!这样一个主帅,众将必不信服。加之斩了张峣,军心必定不稳。他要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卫军! “升帐!”他大声道。 日暮时分。 卫军埋锅造饭。这一顿饭,大伙食不知味,每个人都心塞。张峣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这样死。大伙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咚咚咚! 忽然,鼓声响起。众将都一惊。又升帐?之前刚升过,斩了个大将。这次又升,不知想斩谁呢!他们轻嗤,再次奔向大帐。 大帐内,主帅已在座。在他的身边,仍是那个少女。 众将两边分列。 “敌人今夜来袭,胜负在此一战。”宇文初劈头说。 众将一愣。 “大帅,你……如何知晓?”副将问。 “我斩了张峣,所以知晓。”宇文初看着他,缓缓说,“张峣之死,你们可都不满?” 众将互望一眼,没说话。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顶撞,岂非找死? 宇文初笑笑:“诸位有话尽管说,这一次绝不加责。” 帐内依旧沉默。 半天,副将才小心道:“大帅,临阵斩将,乃兵家大忌。不但削弱实力,也动摇军心。大帅此举,实在有欠妥当。”说完,他低着头,等待处罚降下。 结果让他意外。 主帅没动怒,很平静地问:“你是副将?” “是。” “你叫什么?” “唐举。” “唐将军认为,张峣不该死?” “是。” 宇文初点头:“看来我已知道,边军何故败退了。”说着,他凛然道:“为将者,是一军统帅。张峣身为主将,刚愎自用,暴躁无谋。郢军刚到时,正当疲惫,就该立刻出战。张峣不战,郢军才得以休整,以致卫军失利,这是一大过。” 唐举哑然。 这一点,当初他曾建议,可主将不听。 “沙场对敌,重在同心戮力。勇,乃三军之勇,非逞一人之能。张峣自恃勇猛,急而躁进,勇而轻死。对良策,忤意则不用;对忠言,逆耳则不听。狂妄自大,目无军纪,没半点身为主将的觉悟。一旦与人相持,破军杀将,只在旦夕间!” 此话一出,非惟唐举心惊,众将都心惊。这是张峣的大毛病,全军皆知,但大家敬他勇猛,也就认了。 可如今想想,为主将者,三军安危系于一身。似张峣这样,岂非轻弃三军么! “双方对峙交战,常有细作。张峣愚蒙不察,任由细作出入,泄露军机。他身为主将,以上种种皆犯,难道不该斩?!” 众将大震。 “大帅,你……你怎知有细作?”唐举太吃惊。这个大帅变了,与刚来之时,简直判若两人。一言一句,都戳在死穴,让人无可辩驳。 “两军对阵,贵在知己知彼。郢军的将领郭符,为人喜走偏锋。他如不用细作,反倒是怪事了。” “大帅,对于防备细作,我军有严查,但并无异状。”唐举说。他们早查过,没什么可疑。怎么大帅刚来,就看见可疑? “一个好细作,会很精明,也很警惕,不会让你们查出。对军中之人,他都十分警惕,绝不松懈。” “那……大帅怎么看到?” “是我看到的。” 唐举一愕。说话的人,竟是那个少女。少女淡淡道:“我是女人,不是军人。对我,他们并不警惕,偶尔被我看到,他们也不在心。” “他们?” “两个人。” “什么时候?” “张峣被斩后。士卒都聚在辕门,看首级高悬。他们趁此脱身,往郢军方向去了。” 众将听了,相顾骇然。 宇文初看着他们,缓缓道:“细作一去,必报之前种种。在郭符看来,这是大好时机。卫军主帅新到,临阵斩将,人心动荡。正该趁此夜袭,一举成功。然而,得先机者得胜。我有先机在手,诸将可愿用命?” 众将各自对望,随即,一齐躬身:“谨遵主帅令!” 大帐内,调兵遣将。众将各各领命,退下了。他们心情复杂,又震惊,又振奋,还又期待……连自己也难分清。这时的心情,较之斩张峣时,还复杂许多。 众人退走。 唐举却没走。他立在那里,惊疑不定。别人都有任务,为何他没有?主帅调遣众人,唯独漏下他。 “大帅,我……” “你另有重任。” 唐举大喜,还没喜片刻,主帅接下去的话,又让他大愕。 “唐将军,你跟她走,听她调遣。”主帅一扭头,看向身边少女。 “大帅……”他哭笑不得。跟着一个女子,叫重任么?大帅的意思,让他当保镖? “唐将军,我所以选你,自有原因。”大帅又看他,神色严肃,“诸将中,唯你最有分寸,冷静克制,能明判形势。若叫别人去,他们心存不服,会因她是女子,不从调遣,进而坏了大事。你却不同,你明白轻重,必不如此。” 几句话,唐举心中一凛,肃然道:“末将领命!定不负大帅信任!” 宇文初点头,看向楚卿。 楚卿也点点头。 宇文初笑了,起身离开。 登时,帐内空荡荡,只余唐举与楚卿。 唐举挠挠头,有些尴尬。他久驻边关,大帐中议事论战,早成习惯。可在大帐中,对着个女子独处,太不习惯。何况,还要跟她行动,听她调遣……唉!只怪方才一激动,领命太快了。 楚卿看着他,忽一笑:“唐将军,你后悔了?” “不,不敢。” “后悔也晚了。”她收起笑,问,“军中士卒,善走者可多?” “有六七百。” “善走又善搏的呢?” “这个……”他想了想,说,“也就三百。” “对附近地势,最熟的是谁?” “是我。” 她点头道:“那很好。集齐这些人,各带绳索匕首,我们即刻动身。” “是。”唐举一躬身,又问,“我们去哪儿?” “郢军大营。”太快了。 楚卿看着他,忽一笑:“唐将军,你后悔了?” “不,不敢。” “后悔也晚了。”她收起笑,问,“军中士卒,善走者可多?” “有六七百。” “善走又善搏的呢?” “这个……”他想了想,说,“也就三百。” “对附近地势,最熟的是谁?” “是我。” 她点头道:“那很好。集齐这些人,各带绳索匕首,我们即刻动身。” “是。”唐举一躬身,又问,“我们去哪儿?” “郢军大营。” 第72章 初试锋芒 第73章 奇袭之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3章 奇袭之夜 夜很深。 朔风呼呼叫,贴地打着旋儿。卫营很静,军帐都紧闭。零星几处火把,还没被风吹灭,火苗晃得厉害。 巡夜小卒无精打采,走走停停,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中刁斗。 不远处,郭符伏在暗中,紧盯着卫营,精神头儿十足。张峣的首级,仍高悬辕门。他依稀看见,冷笑了下。 果然,卫军人心散了。 这时发动偷袭,如探囊取物。他低伏身,悄悄一挥手。身后,将士们无声靠近。黑夜中,无数双眼闪动,都盯着卫营。 “小心些,别惊动了。”他低声说。率先行动,向卫营潜去。这次的夜袭,他带了所有精锐,务必一举成功。 夜色下,楚卿也在行动。 唐举紧跟她,心中暗吃惊。这不是个普通少女,他已确信。自己身经百战,常半夜行军,但都不如今晚。 以前,他们骑马夜行,多走平路。今晚,他们只能步行,全是爬山。为了尽快赶到,他提出两条捷径。一条费时长,但相对平。一条最快捷,却极险峻。 他倾向于第一条。不料,少女当机立断,走第二条。 “可那要攀过陡壁,万一攀爬不利,也不见得省时。”他这样劝谏。 少女笑笑,只说了句:“唐将军,你忘了主帅的话?” 他一惊,立刻说:“末将不敢忘。” 于是,他们到了这里。山壁陡峭,但只要翻过去,就是郢营的背后。他们停在山脚,向上望。 残月悬天,像一弯小银钩,钩在峭壁顶上。 唐举看看峭壁,又看看身后,三百人摩拳擦掌。这么多人,不论再敏捷,也要攀爬一阵吧? “绳索都带了么?”楚卿问。 “带了。” 她点点头,下令:“两人一组,攀三丈后停下,找好落脚点,系好绳结,将绳索垂下。后面的沿索而上,攀至高出前组三丈,也停下来,同样垂索。停下的人,就别再攀了,只须顾好后面人,让他们一路无阻。明白么?” 唐举恍悟。 这是要做绳梯。峭壁虽险,但每人攀三丈,就很容易了。余下的沿索直上,更快更稳。三百士卒得令,依次攀爬。 他们本都善走,又长年驻边,翻山越岭惯了。此刻虽在深夜,又黑又陡,但三丈距离极短,对他们来说,几乎易如反掌。 绳索一条条垂下,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已达峭壁顶。山脚下,士卒都已沿索而上,转眼就剩两人。 “姑娘,可要我背你?”唐举挠挠头,小心问。 楚卿笑了:“不必,你先上吧。” 唐举半信半疑,只好先走。楚卿仰起头,对垂索的士卒说:“你们依次收了绳索,下面的先行,依次上去。” 登时,最底一组先动,收起自己的绳,沿上面的垂索,攀向顶端。然后,第二组,第三组……转眼间,垂索收了一半。 唐举还在爬。 这个绳梯……确实很不错。对那个少女,他很有些钦佩。可是……她怎么上来?虽说游绳而上,已不艰险了,但她是个女的,总归力弱。万一攀到一半,没有了力气,一个手软抓不住……唐举的心一哆嗦。 他立刻低头,往下面看。夜太黑,看不见山脚。依稀只见垂索,似乎已收起大半。那少女上来没? 他正胡猜,忽然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风过时,有个黑影一闪,嗖地就上去了。他吓一跳,心想,好大的鸟啊! 片刻,他攀到了顶。 峭壁顶上,士卒们林立。而在士卒前面,站着那个少女!她何时上来的?! 唐举瞪大眼。 莫非……刚才的一阵风,竟是她么?原来,她深藏不露!直到这一刻,唐举才真正敬佩。不过转瞬,三百人到齐。又从峭壁的另一面,依样滑下去。 月朦胧。 极短的时间,他们已翻越峭壁,望见了郢大营。速度之快,出乎每个人意料。士卒们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 郢大营内,巡夜的正走动。 唐举伏在不远处,观察情况。营中很安静,偶有几个兵卒,钻出帐篷轮值。看来,大部分人已离开,去夜袭卫军了。 “姑娘,如何行动?”他低声问。 “我要十个人,身手最好的人。” 唐举一挥手,几名士卒靠近。楚卿看了看,说:“唐将军,你们随我潜入。进去后,不要打草惊蛇。换上郢军衣服,先烧粮草,再弄动静。”说完,她转向余人:“你们守在这里,潜伏待机。只要营内一乱,立刻大喊。有多大力气,喊多大力气,声势要大,要像卫大军杀来。明白吗?” 众人点头。 楚卿一晃身,像缕轻烟,先闪入了大营。唐举率十人,紧随其后。 营帐外,巡夜卒打个哈欠。夜风很冷,钻入他张大的嘴,嘴里冰凉,咽喉也冰凉。他一呆,咽喉怎么凉的? 刚这样想,他已倒下去。倒下前,他看见一抹红色,从他咽喉间喷出。 “换上他的衣服。”楚卿说。 刁斗响,夜更深。 漆黑的夜里,忽然亮起一片,是火光。火照亮了营帐,越来越大。顿时,大营内乱了。 “走水了——” “救火——” “粮草着了——” 营帐纷纷掀起,士卒们惊醒,四处乱跑。一个士卒刚奔出帐,迎面来个人。 “哪儿失火?”士卒问。可是,那人没回答,忽反手一刀。士卒瞪大眼,倒在地,死不瞑目。分明是自己人,为何要杀他? 旁边的一见,惊呆了。 这时,后面有人叫:“卫军来了!混进来了!他们冒充自己人,大家小心!小心!自己人有假!小心——” 郢军大惊。 士卒们惊惶四顾。黑夜中,满眼郢军衣服,四下都是自己人,哪个才是假冒? 忽然,一个士卒大叫:“他是假的!”说着,手起刀落,砍了旁边一人。 紧接,又有人叫:“这个也是假的!” 众人都乱了,都怕了。 管他真的假的,只要自己不死,杀错怕什么!顿时,刀剑四起,众人互相为敌。但凡靠近的,一概杀了!管他娘的,自己活着就行! 这时,营外大动,喊声震天。 “杀——” “杀了郢人!一个不留——” “围住——别放跑了——” 喊声传入,营内越发乱。 卫大军来了,怎么办?!主帅不在,强兵不在,都去偷袭卫营。可现在,卫军反攻过来。想必偷袭失败,主帅兴许死了!他们这留守的,还能有活路? 人心已崩溃。 立时,士卒们纷纷夺路,没命往外逃,撞翻的、挤倒的、踩踏的……惨叫连连。死在逃命中的人,比死于刀剑的还多。 混乱中,营帐七零八落。地上的兵器、尸体、伤者,狼藉一片。整座大营残败,像刚遭了暴风。 唐举看在眼内,不由吸口气。 胜了。 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就这样胜了。今夜的奇袭,是他半生戎马中,最诡谲的一仗。 第73章 奇袭之夜 第74章 一战告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4章 一战告捷 郢营内,已尘埃落定。 卫营内,却大战正酣。 郭符挥着刀,拼命砍杀。他们中埋伏了。刚踏入卫营,忽然万箭齐至,他们猝不及防,损伤惨重。 紧闭的营帐内,全是伏兵。一窝蜂涌出来,将他们围死。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们已在苦战。 失去先机,中伏受伤,又在对方地盘,他们很快不敌。 “撤!”郭符大喊。 为这次夜袭,军中主力都来了。如今失败,他们必须脱身,以保存力量,不能陷在这里。他奋力挥刀,且战且退。 卫军紧追不舍。 郭符一路退,心中暗急。他的人在减少。刚退出时,人马保存大半。一路退一路战,此时仅剩小半。 而且,令他吃惊的是,他已退出很远,几乎望见郢营了,但是,卫军竟还在追,似乎毫无顾忌。 这太奇怪了。一般追击敌人,不会追至敌营。否则,岂不反主为客,自居劣势么?可卫军仍旧追,尽管郢营在望,追兵也没停下。 郭符又惊又疑。 “将军!你看!”旁边,裨将一指前方。 他一眼望去,登时失色。 郢营内,火光隐约。营帐东倒西歪,有的已着火,有的已倒塌。地上乱作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全是郢军。 难道……黄雀在后?他带郢军主力,去夜袭卫营。卫军反趁此机会,拿下了郢营?他正想着,忽然,鼓声大振。 郢营内,有人在呐喊。火光映照下,都一身卫军打扮。 大营已失陷! 郭符慌了,真的慌了。部下也慌了。众人调转马头,夺路而逃。什么建功立业,都见鬼去!只有先保住命,那些才有意义! 身后,人声不绝。 郭符带着残军,拼命地逃。郢军的中军力量,都还在路上,他要迎上去,一旦汇合大军,他就安全了。 夜色淡去。 不知逃出多远,人声渐无,追兵渐无。他勒马回顾。一带荒山僻野,在破晓中,越发苍凉而沉重。 天破晓,东方泛白。 卫军在收拾战场。一边收拾,一边谈论。 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击溃敌军,拿下敌营,简直一气呵成。十几日的鸟气,出了个透爽。 这才叫打仗!这才叫胜仗! 以前跟张将军,从没这么过瘾。总与人硬碰,死伤无算。大家都出了力,可最终论战功,只有猛将张峣。 再瞧这位主帅,斯斯文文,连行帐都不出,就拿下了敌人。而且,主帅长得也好,脾气也好,经常笑眯眯,看着就亲切。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忽然间,大伙都变心了。 “看来,你的人缘转好。”楚卿莞尔。 “是他们有眼光了。”宇文初笑着,神色颇自得。 二人正闲步战场。 每走过几步,就有士卒停下活儿,恭敬地看他们。对他叫声‘大帅’,对她挠头笑笑。这些边关男儿,都是直率人。讨厌谁,从不掺假;敬重谁,也不掺假。 二人生长皇室,自幼见惯诡诈,对这些赤诚的目光、真心的问候,反都不太习惯。面对虚伪,他们游刃有余;面对坦荡,他们却觉退缩。 楚卿搓搓手,苦笑:“我有些……不适。” “我也是。”宇文初摸摸鼻子,也苦笑。 两个对视一眼,都叹气。 自己太可笑。这种真诚的敬意,至诚的对待,不正是长久期盼?既深恨人心狠毒,憧憬人心纯良,此刻何不开怀? 因为不敢。 在暗处待久了,人变得可悲。既向往阳光,又害怕阳光。这种感觉,复杂而矛盾,常人无法懂。但他懂,她也懂。 “大帅!” “大帅!” “大帅!” 又有人问候他,又有人对她笑。士卒们的热情,让朔风都变暖。 “啊,那边风景不错,该去看看。”宇文初忽抬手,一指远处。楚卿立刻赞成:“对,对,去看看。” 二人拔腿就走,像在逃命。 “大帅稍等!稍等!” 二人无奈,只好又停下。 身后,俩士卒奔近,各自牵一匹马:“大帅,那边挺远的,骑马去吧。”年轻的脸,憨实的笑,在边关旷野中,像两簇篝火,暖暖的扫尽苍凉。 二人相视一笑,接过马缰。 骏马如飞,奔驰于旷野。远处,天光大亮。一轮朝阳露出,金光满天地。两匹马并辔,迎着朝阳,越奔越远,像两点跃动的光。 宇文初策马,看了眼楚卿。 她坐在马上,极目远眺,似乎正微笑。笑容很淡,很平和。朝阳轻吻她的脸,布下一层柔晕。 “卫国的边塞,很美吧?”他笑了。 她没说话,只是放缓马。 他也放缓马。 两人并辔徐行,谁都不出声。 朝阳升起,天地似更广阔了。天更蓝,云更白,流水更清,枯草更黄。万物忽然绚烂,美不可言。 天地大而无极,人在其中,小之又小。 只有宁静。 这一刻的宁静,安详、纯粹,别无其他。 “大帅——大帅——”喊声与蹄声,震碎了一切。 宇文初扶额。 这些戍边将士,徒对边关之美,却一生不解风雅。 “大帅。”声音近了,是唐举。他策马上前,却只盯着二人,对周遭的晨景,似全没看见。 “战场打扫已毕,等大帅指令。” 宇文初点头,说:“命令众军,向前行进三舍,安营扎寨,等待援军到来。” 唐举一愣。 三舍,九十里地,几乎能望见郢土,这也前进太远了。何况,对方已溃败,还要这样防备么? “大帅,我们大胜……” “那是暂时的。”宇文初挥挥手,打断他,“与我军一样,郢人也有援军,只是未到。我们要抢先机,将战线推前。” “是。”唐举领命,一停,又踌躇道,“大帅,三舍地……也太前了。万一交锋,怕会打到郢土上去。” “那就去啊。”宇文初笑了,眨眨眼,“怎么?只许他们来,不许我们去么?” 唐举彻底愣。 大帅是说……他瞪大眼,看着对面。对面悠然而笑,眼中有丝光芒。 “是!末将得令!”他大声道。不知为何,他忽觉很振奋,一种发自心底,铁血男儿的振奋。 唐举走了。 楚卿远目朝阳,暗暗叹息。 朝阳虽美好,但在这美好之下,终究是无休的杀伐。 第74章 一战告捷 第75章 寸心谁知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5章 寸心谁知 捷报传入卫都。 朝野振奋。卫军一战告捷,逼退郢人,并将防线推进。之前忧心忡忡的人,终于放下心,对佚王刮目相看。 想不到那个放荡王爷,竟有些本事,还会打胜仗。大臣们议论着,感慨着,多少都很欣慰。管他放荡不放荡,只要能打胜仗,能保护他们,就是好王爷! 最开心的人,当数宇文休。 “阿显!阿显!我们打胜仗了!”他还没进门,已在欢呼。这个大好消息,要第一个告诉阿显,免得阿显担心。 因为他总感觉,阿显很担心,似乎比他还担心。想不到,阿显这么小,竟很关注战争。 楚显一听,忙迎上去:“胜了?” “嗯!” “那……可有伤亡?” “大概……有吧。”宇文休挠挠头。打仗么,受伤很正常。 “什么叫大概?!有还是没有?”楚显急了,一跺脚,“你是傻的么!不是有战报?战报上没写?!” 宇文休吓一跳。阿显怎么了?胜了不就行了?还关注什么伤亡?他皱起小脸,喃喃道:“战报上说,我军损伤……轻微。” 楚显松一口气。看来这一仗,没费什么劲。姑姑一定没事,他就放心了。 “阿显,你很关心伤亡?”宇文休小心问。 楚显板起脸,硬邦邦道:“当然!胜仗怎么来的?是将士们拼命,用命换的!你这个天子,难道只关心胜负,不关心将士?” “才不会,我都关心。”宇文休小声说,心里很虚。还要关心伤亡……他从没想过。可是,阿显就想到。 明明年纪相仿,但他总觉得,阿显什么都懂,聪明又厉害。与阿显一比,自己像个傻子。唉,太忧伤。 小卫皇看着阿显,崇拜无法挡。 郢卫之争,消息也传入陈国。 楚煜面色阴沉。 宇文初将战线推进,这代表什么?真是野心昭昭!一旦卫军伐郢,卫国获利,宇文初的势力更大,将对自己不利,对陈国不利。 不能让宇文初得逞。 楚煜沉吟。他已传令楚乔,不论如何,要将佚王逼回。 此刻,楚乔正看密令。 陛下要佚王回来……这何必呢?那人死于沙场,岂非皆大欢喜?她放下密令,冷笑。不过回来也好,亲手杀死宇文初,正合她的心意。 密令在火光中,化作飞灰。她起身,走出内室:“来人,备车。” 御书房。 宇文休在看书,看一会儿,就偷瞄阿显,想找机会说话。可阿显很专注,目不斜视,好像书上有花儿。 卫皇很郁闷。 自己平易近人,皇叔祖都这样说。但阿显似乎不认同,一直不爱理他,什么话都不说,像刻意拉远距离,防备着人。 对了,就是防备。 他以前养过猫。猫猫刚来时,就这样对他。很防备,很警惕,总躲他很远。他特别伤心,可父皇说,猫猫是在怕,怕人伤害它。 那阿显呢?阿显也在怕?怕谁伤害他? “陛下。”内侍走入,躬身道,“清乐公主觐见。” 宇文休一愣:“在哪?” “在殿外候宣。” “知道了。”宇文休点点头。心想,她来做什么? 内侍退下去。 楚显忽然开口:“你要见她?” “人都来了,要见吧。”宇文休说。他忽记起来,阿显讨厌清乐公主,不知为什么。 “我跟你去。”楚显看着他,语出惊人,“但是,我要躲在后面,不让她看到。” “阿显你要去?好啊!”宇文休大喜。原来,阿显也好奇,想看看天仙公主,而且,还是偷看。真有趣!他顿时觉得,阿显亲近多了。 大殿内。 楚乔盈盈叩拜。 “清乐公主平身。”上面,宇文休看着她,“公主何事觐见?” 楚乔抬起脸。 宇文休吓了一跳。公主哭了?!那张美丽的脸上,悲伤又凄凉。一双大眼泪汪汪,泪水顺面颊滑落,沾湿了衣襟。 她看着他,不言不语,只不停落泪。泪眼无声,却更令人揪心。 “公主你……你为什么哭?”他有些慌。他最见不得人哭,人家一哭,他就难过。何况,哭的还是个大美人,更让人难过。 “陛下。”楚乔又叩头,哽咽说,“捷报已至,边患已解。求陛下恩典,召佚王返回。” 原来为这事儿。 宇文休恍悟。也难怪,本都该大婚了,皇叔祖非去打仗,公主能不伤心?可是……“公主,可仗还没打完,不好召回吧?” “陛下,郢军已败退,边关无忧,只须防备而已。卫军强大,多有将才。即使佚王不在,想必也有人胜任。我孤身远来,如飞絮飘萍,所求的不过归宿。万望陛下垂怜。”楚乔长跪不起,边说边哭。 唉,真可怜。 宇文休忍不住叹气。公主说的也对,都大胜了,皇叔祖也该功成身退。其他的事儿,交给别人就好,回来大婚要紧。 他几乎要答应。不过,还是忍住了。 因为来之前,阿显交代他,不管公主说什么,他都不要相信,不要答应,不要理她,只听听就好。 可是,人家公主好可怜。 小卫皇纠结了。 他不想阿显生气,也不想公主再哭。于是,他挠挠头,说:“公主……你先别哭。我与大臣商量一下,再告诉你。好不好?” “多谢陛下。” 清乐公主走了。宇文休立刻起身,来到后面。阿显就躲在那,看着他们,听着他们。 “阿显,你看清没?”他问。 楚显没回答,反问:“你答应她么?” “这个……”宇文休歪着头,想了想,“公主好可怜,我想……” “她是装的!”楚显恨恨,两眼像冒火,“她可怜?你以为只要会哭的人,就都是可怜人?!” 宇文休一呆。 又来了,阿显又这样。为何他对清乐公主,总这么深恶痛绝? “楚乔是坏人,不管她要求什么,都不能答应!”楚显说。说完,他愤愤走了,留下宇文休一人,莫名呆立。 阿显他……有秘密。 宇文休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为的阿显,并不是真正的他。那真正的阿显,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人呢? 入夜。 卫皇的寝殿内,又黑又静。可是,宇文休并没睡。他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都在想事儿。想到楚乔的泪,阿显的气,他越发睡不着了。 真的很想问,但不可以。他答应过皇叔祖,绝不问的。他是天子,君无戏言,说出的话一定遵守,哪怕自己憋死,也要遵守! 可是……好闷呐。 他躺不住了,干脆爬下床,去外面走走。 夜风清冷。 他忍不住一个激灵,更精神了。 天心月圆,银光流泻于地。整座宫院冷清清,又大又空旷,让他觉得自己好小。唉,当天子有什么好?他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偏殿就在左近。 他望了会儿,慢慢走过去。阿显想必睡了,不会陪他聊天。没关系,他只看一眼,绝不打扰。 偏殿很黑。 他扒在门外往里看。果然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听到了声音。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像人在抽泣。 难道……阿显哭了?! 他很吃惊。在他的心目中,阿显聪明厉害,虽然脾气差点,但一定不会哭。只有自己这种人,才会哭鼻子。 然而,那声音真的是哭。 他努力扒着门,努力凑近看,可依旧看不清。 哐当! 门被扒开了,他一个没站稳,吧唧跌进去,摔了个嘴啃泥。 “谁?!”里面,阿显惊问。 “是我,是我。”他赶紧表明,挣扎着爬起,“阿显,是我,你别怕。” 阿显没怕,却怒了:“谁让你来的?!出去!” 他愣住。 门这一开,月光照进来。他看清阿显的脸,一脸泪痕,一脸无助。那神情好熟悉,正如父皇驾崩时,他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他默默转身,但没走。只跨出殿门,坐在门槛上,面朝外,对夜色发呆。在他的身后,抽泣已不闻。里面变得很静,像没人一样。 门内门外,两个小孩静静的,谁也不说话。 许久后,宇文休开口了,自言自语:“我不想当天子。以前,父皇还在时,我只会玩儿。每天除了玩还是玩,读书都在做样子。后来,父皇驾崩。我还没哭够,就被拉到大殿,去当天子。我不想当天子,那些大臣真老,又老又严肃。我很害怕,每夜偷偷哭。哭久了,连我都分不清,是在为父皇哭,还是为害怕哭。很长时间后,我终于不再哭,可仍不想当天子。每天的事儿,除了读书就是上朝,其他都别想。我觉得,我不是自己了。以前那个我,才是自己。现在的我,是谁呢?大概只是个天子,别的……什么也不是了。每次上朝,我都忍不住乱想。有时甚至想,我是死在过去好呢,还是活在如今好?想来想去,也没答案。因为我没死在过去,仍活在如今。而如今,我还不想死。所以,那就只能这样吧……” 他坐在门槛上,不停地说,像在倾倒什么,一口气全倒掉。倒完后,他又安静了。小脸出奇平静,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四下寂寂。 更久后,楚显忽然说:“我不姓陈,我姓楚。陈国楚氏,我是皇长孙。我父王被害,皇祖父被害,害死他们的人,如今正高坐九五,活得逍遥。我无法报仇,无法复国,却要隐姓埋名,躲在邻邦皇宫。我常做噩梦,惊醒后发毒誓,只要能报仇,让我死都愿意!” 死一般的沉寂,像过了一辈子。 “要报仇,但不要死。”宇文休说。 “但也许……死都报不成。” “我帮你。” “你也是孩子。” “可我是天子。” “你真的帮我?” “嗯!所以,你不要死。” “……嗯。” 夜深沉,月斜照。照着两个孩子,两个万人之上的孩子。 “谁?!”里面,阿显惊问。 “是我,是我。”他赶紧表明,挣扎着爬起,“阿显,是我,你别怕。” 阿显没怕,却怒了:“谁让你来的?!出去!” 他愣住。 门这一开,月光照进来。他看清阿显的脸,一脸泪痕,一脸无助。那神情好熟悉,正如父皇驾崩时,他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他默默转身,但没走。只跨出殿门,坐在门槛上,面朝外,对夜色发呆。在他的身后,抽泣已不闻。里面变得很静,像没人一样。 门内门外,两个小孩静静的,谁也不说话。 许久后,宇文休开口了,自言自语:“我不想当天子。以前,父皇还在时,我只会玩儿。每天除了玩还是玩,读书都在做样子。后来,父皇驾崩。我还没哭够,就被拉到大殿,去当天子。我不想当天子,那些大臣真老,又老又严肃。我很害怕,每夜偷偷哭。哭久了,连我都分不清,是在为父皇哭,还是为害怕哭。很长时间后,我终于不再哭,可仍不想当天子。每天的事儿,除了读书就是上朝,其他都别想。我觉得,我不是自己了。以前那个我,才是自己。现在的我,是谁呢?大概只是个天子,别的……什么也不是了。每次上朝,我都忍不住乱想。有时甚至想,我是死在过去好呢,还是活在如今好?想来想去,也没答案。因为我没死在过去,仍活在如今。而如今,我还不想死。所以,那就只能这样吧……” 他坐在门槛上,不停地说,像在倾倒什么,一口气全倒掉。倒完后,他又安静了。小脸出奇平静,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四下寂寂。 更久后,楚显忽然说:“我不姓陈,我姓楚。陈国楚氏,我是皇长孙。我父王被害,皇祖父被害,害死他们的人,如今正高坐九五,活得逍遥。我无法报仇,无法复国,却要隐姓埋名,躲在邻邦皇宫。我常做噩梦,惊醒后发毒誓,只要能报仇,让我死都愿意!” 死一般的沉寂,像过了一辈子。 “要报仇,但不要死。”宇文休说。 “但也许……死都报不成。” “我帮你。” “你也是孩子。” “可我是天子。” “你真的帮我?” “嗯!所以,你不要死。” “……嗯。” 夜深沉,月斜照。照着两个孩子,两个万人之上的孩子。 第75章 寸心谁知 第76章 狭路相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6章 狭路相逢 卫国内的暗流,尚未波及边关。 近月余,两军一直对峙。卫军后援已到,郢军后援也到,经过上次的大战,双方都稳下来,只小小交锋试探,再无大战。 两边一个心思,谁也不先妄动。双方都在伺机,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行帐内。 宇文初在看舆图,看了一会儿,抬头叹气:“可惜,可惜。”至于可惜什么,他反不说了,因为他相信,听的人明白。 听的人是楚卿。 她正向外望,看士卒们习武,听见身后叹气,并不搭理。叹气声又起,这次紧挨身边。他走过来,陪她一起观望。 “这也不是法儿。”他说。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人先动,他是不会先的,需要生个法子,让对方先。可惜,对方太难引诱。 他试了几次。不管是佯败,还是别的花样,对方死活不追。只追出一小段,就立刻回营了。预设的陷阱伏击,全都用不上,直恨得他牙痒。 楚卿一叹:“再想想,总会有法子。” “徒思无益,不如去走走。”他忽然说,一把拉起她,出了行帐。 帐外,唐举迎上来:“大帅有何吩咐?” “备马,我要出去。” “是。” 两匹骏马备好,同时,还有唐举和百名护卫。 宇文初失笑:“唐将军,我不去打仗,又何须如此?” “大帅身系三军,正当如此。”唐举一脸认真。在他的身后,百名护卫同样认真。 “这也太多,留下一半。” 大帅严令,众人只好听从。唐举率五十名护卫,随行出了大营。自上次大捷,他们前行三舍后,已驻扎卫土的最边缘。向西一望,郢土清楚可见。 郢卫交界处,山脉连绵。 宇文初策马入山。 初冬,山间林木萧索。他们一路中,颇见有人打柴。 “唐将军,这极西的边界上,也有百姓?”宇文初问。 “有的。这一带有人散居,大都是牧户。平日畜牧游猎,入冬前,就打柴囤积,以备过冬。” 宇文初点头。 他们已走出很远,日渐斜,暮云四合。 “大帅,回去吧。”唐举看看天。此处远离大营,还是谨慎为上。众人策马下山,刚转过山脚,猛然一惊。 郢军! 一队人马就在对面,遥遥可见。看样子,几乎千人左右。远处,郢军也看见他们,停了下来。 唐举大惊失色。 这下糟了!想不到,竟与郢军狭路相逢!对方一彪人马,己方五十个人,这已不是悬殊,简直是送死。 显然,对方也发觉了,开始慢慢靠近。 “大帅,我带人拖住他们,你与姑娘先走。”唐举低声说。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大帅周全! 不料大帅说:“我不走,你们也别动。” 众人一愣。 宇文初看看楚卿。楚卿没作声,却忽然下马。宇文初笑了,居然也下马。唐举吓坏了,急道:“大帅你……” “别慌乱。”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敌我差距太大,一旦交锋,我们都会死,绝不能与他们战。” 众人面面相觑。已这样了,还能不战? “先下马,下来再说。”一旁,楚卿轻声道,“神色别惊慌,镇定些。” 众人踌躇了下,纷纷下马。人家少女都不怕,自己再犹豫不决,就太没面子了。一时间,五十二人都下马。 对面,郢人怔住。 队伍最前头,许琅不由皱眉,挥手道:“停!” 卫军此举太怪异了,一定有鬼!他皱着眉,默默寻思。他随主将伐卫,是中军偏将。从中军到边境至今,郢卫之间,一直没有大战。 因为卫军太狡猾。 郭符的惨败,让主将十分在意。于是,主将定下规矩:两军对阵,不许轻举妄动,不许轻率追击。 而现在,卫军数十个人,面对他的一队人马,居然不慌不忙,甚至下马休息?这绝不对头,一定有诡计!说不定……正有埋伏。 他立刻下令:“先退至山脚,严阵以待!” 郢军非但没来袭击,反而撤得更远。唐举大奇。楚卿却莞尔,对宇文初说:“看来有时候,敌人难以引诱,反倒好处更大。” 宇文初也笑了,点头:“至少保住我们的命。” 唐举恍悟。原来故布疑阵,让对方心生忌惮,只是……这也太大胆了!但正因这样大胆,才令敌人摸不透。 他苦笑,问:“大帅,郢军已撤,我们是否可走?” “不能走。”宇文初摇头,说,“他们虽撤远了,却仍在观察。只要我们一跑,就泄了底,对方会立刻进攻。”说完,他忽又上马,招手道:“来,我们过去,再离他们近些。” 远处,许琅遥遥望着。 卫人想干什么?居然跟进过来,停在二三里外,又下马休息。这真是太诡异,没问题才怪!莫非……埋伏就在附近,想引他过去? “你们听着,谁也不许妄动!”他严令,心中越发没底。 天色渐暗,眼看快黑了。 这时,他见对面卫人中,有一人上马,朝这边驰来。越驰越近,忽地开弓搭箭,嗖一声射过来。 “啊——”一名士卒中箭倒地。 周围哗然,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去还击。 “不许追!”许琅制止,越发惊疑了。卫人在挑衅!五十余人,挑衅他的千人?岂不是找死?! 他看向对面。刚才射箭的卫人,还坐在马上,也在看他,似乎想激怒他。 许琅忽然懂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卫人已设下埋伏,等他上钩。眼见他不为所动,天色又将黑,便沉不住气了,才主动过来挑衅,只为激怒他,将他们引向陷阱。 想到这,他立刻挥手:“撤!回大营!” 主将说得对。卫人奸险,不可轻举妄动。他只有一千人马,更不能冒险。趁天未全黑,还是赶紧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郢军纷纷拨马,转眼走个干净。 唐举长舒口气。 真是太惊险!刚才他一箭射出,连自己都说不清,心里什么想法。也许,已紧张得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两手的手心很湿,全是冷汗。 他不由回头。 众人都在看他,甚至有个别人,还竖起了拇指。见此,他只想苦笑。从军二十年,他头次发觉,自己胆子太小。全比不上主帅,还有那个姑娘。 这俩人真是……胆比天大啊! 宇文初回营时,天已黑透。众将等得心焦,一见都迎上去:“大帅,怎么此时才回?” “半路偶遇熟人,耽搁了一阵。”他笑吟吟道。 众将面面相觑。这种边塞荒野,还能遇见熟人?宇文初却不再多言,丢下狐疑的众人,进帐去了。 行帐内,烛火通明。 “公主殿下,适才的狭路相逢,很是时候。”他看向楚卿,眼底闪着光,“我们的机会来了,公主意下如何?” 楚卿点点头:“只要用得上,可一举成功。” “那就好。”他笑眯眯,似乎很满意。 楚卿看着他,问:“成功之后,你有何打算?” 他没回答,反问:“公主认为呢?” “你会进攻郢国。” “不错。” “你有把握?” “没有。” “没有还要进攻?” “要的。”他眨眨眼,微笑,“郢国侵卫不成,必不甘心。我若就此撤回,去帮公主复国,郢国会趁机再次犯边。只有乘胜进攻,让郢国心生畏惧,我才无后顾之忧。否则,无法安心助你复国。公主殿下,我这是为了你呢。” “假话倒很好听。”她一哂,直言拆穿,“你是为了宇文渊。有他在,总会找你麻烦,只有乘胜进攻,逼郢国畏惧求和,交出宇文渊,你才好安心。” “原来,公主会为我想。”他笑眯眯,居然很愉快,“公主这么体贴,我荣幸之至。” 她冷冷看他,半天,忽然说:“如果,没有宇文渊挑唆,郢国自行犯边,你会怎样?” 如果没有宇文渊,他还会乘胜进攻么?如果会,那是为了什么?一时间,行帐内静了。他没回答,她也没追问,就这样一直安静。 许久后,他忽地一笑,看着她说:“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他就不必答。可这是不必答,还是回避答?楚卿站起身,走出行帐。他答与不答,已不重要了。因为,她已有答案。 帐外,夜已深。 朔风刮过,军旗猎猎作响。她抬起头,望向夜空。半轮明月皎洁,清光如洗。太虚寂静无尘,笼罩着卫土,也笼罩郢土。 乱世中,征战不休。何时才会止息,如这夜空般平静? 几名将士走来,进了行帐,其中有唐举。她明白,这一仗要开始了。 此刻,在郢军大营内,许琅正禀报今日之事。 “他们想诱敌?”主将问。 “是。他们五十余人,竟然主动挑战,必有埋伏。” 主将点头,沉吟道:“看来,他们已沉不住气,机会快到了。许将军,你今日出去打粮,收获如何?” “回大将军,附近有些牧户,可以弄到些粮食。” “大战将至,尽量多打些。” “是。” 由于郭符失利,前军的粮草被烧,急需补充。许琅领命而出,今后打粮去远些,希望多点收获。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对。 在一带山坳中,有十余牧户,居然不少存粮。他率人马闯入,牧户们惊恐下,都逃上了山,让他大大收获一番。 打粮的人马离去,却没看到山上林木后,隐藏着许多目光,正居高临下,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连几日,双方都没挑战。虽无对阵,却像风雨前的平静,气氛莫名紧张。 而此刻,郢军大营陷入慌乱。 士卒们病了。很多人忽然生病,而且很重,连军中的检病官也束手。一时间,有说瘟疫盛行,有说水土不服,军中的一些流言,开始悄悄滋长。而这些流言,比怪病更危险,迅速侵蚀着军心。 从第一个士卒死去,人心就散了。 “敢有谣言惑众者,斩!”主将下严令。 但从第一个人被斩,人心更乱了。 大战尚未开始,郢营内已离析,士卒心已溃逃。 偏这时,战鼓响起。营外人马叫嚣,声势震天,卫军发动了进攻。 第76章 狭路相逢 第77章 消弭边患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7章 消弭边患 卫军来了,郢军慌了。 众将士大惊失色,一个个提刀上马,还没等出去迎敌,卫军已打进来。本就溃散的军心,瞬间崩解。 主将奋力指挥,但没用了。营内已乱作一团。卫军杀气腾腾,横冲直撞,而郢军多半患病,难以抵抗。在这优劣悬殊之下,根本无心恋战。 “撤!”主将大叫。 只能撤了,否则会全军覆没。众人虽无战心,但求生之心还有。为了活命,士卒们各自为战,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于是,郢军拼了。 生病的人已是个死,如果不拼命,没病的人也未必能活。他们远离故土,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 营内大乱。郢军就像困兽,在围困下死命冲杀,成片的人倒下,冲杀却更猛了。卫军铁蹄纵横,踏在倒下的人身上,顷刻血肉模糊。 终于冲开一个缺口。 郢军急涌过去。有了生路,死战之心顿消。溃败如退潮,他们头也不敢回,唯一的念头是,自己还活着。至于同袍伙伴,有多少人逃出?他们根本不敢想。 主将也不敢想。 这个时候,多想只会生惧。如果连他都慌了,那就完了。他纵马疾奔,士卒们紧随着他,冲出了大营。 身后,卫军仍追击。 一些跑慢的士卒,又被砍翻在地。败兵不停减少,他带着残余的人,奔入山林。附近山脉连绵,便于藏匿,只要能躲过追兵,潜回郢土就容易了。 “将军!”一名士卒赶上,边跑边说,“前头有个山坳,地方隐蔽,卫军很难发现。我随许将军打粮,去过那里。” 他大喜:“好!你带路!” 山坳不太远。 他们急奔一阵,已到了山口处。带路的士卒一头跑进去,他不假思索,也率人跟入。山坳中林木深深,枯枝败叶交叠,像无数层屏障。 果然是个绝佳的藏处。 他勒住马,正要下令隐匿,却忽地一愣。带路的士卒跑了,居然跑得更快,飞快冲入树丛中。 接着,鼓声传来。 咚咚咚!一声声战鼓震耳,从四面八方响起。卫军突然冒出,潮水般围拢,将他们困在当心。刀枪密密麻麻,冷利的锋刃对准他们。 郢兵们绝望了。 他们已伤亡惨重,无数同袍死了。能逃到这里的,也只剩下半条命。而对方盔甲鲜明,人数十倍于己,这还有什么活路? 兵临困境时,不论冲杀或突围,全凭一鼓作气。他们的那股气,刚才已消耗光,如今再临此景,没了之前的拼死决心,恐惧便压倒一切。 “郢军听着!我们大帅有令,肯弃械投降者,一概不杀!”那边,卫将在大叫。 郢兵面面相觑。 “士卒听着!有敢临阵退缩者,杀无赦!”这边,主将也大叫。 打是死,不打也死,伸头缩头都一刀,要忠心何用?杀无赦……此情此景,主将自身难保,还能杀他们? 郢兵的心在打鼓,看看主将,又看看身边。 呛啷! 不知是谁,先扔了兵刃。这一声之后,响声接二连三。眨眼间,所有士卒都投降,只余主将一人。 主将大怒,挥刀砍向叛卒。 嗖—— 一支箭射来。紧接着,无数支箭射来。呛啷!主将的刀落地,他晃了晃,仆倒在马下,身上插满了箭,像个僵死的刺猬。 卫国的边患已解。 卫军很兴奋,众人欢欣鼓舞。唯一仍平静的人,是宇文初。他走出大营,独立于旷野,极目远望。 远处一片苍凉。 苍莽的原野,连绵的山脉,在更往西的地方,也是个繁华所在。朔风起,卷得他衣袍翻飞,像要御风而去。 “别看了,再看也是郢土。” 身后忽然一句。他失笑,回头道:“公主殿下,莫非你也来看?” “我不会看西边。”楚卿一哂,不觉凝眸向东。东方,那是陈国的方向。故国在东,她却征战于西,真像南辕北辙。 宇文初莞尔:“先西而后东,才能安心向东。公主殿下,你说是么?” 她不理,反问:“你真要向西?” “嗯。” “你擅自征讨,不怕人言?”她回眸,看着他,“佚王殿下,你过去的伪装,眼见就撕破了,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你一朝泄底,人们震惊之余,不免对比往事,然后就会怀疑,其实另有真相。” “那又如何?” “你不怕大臣倒戈,你的盘算落空?” “不怕。因为,绝对不会。”他笑了,悠悠说,“公主殿下,陈国的大臣如何,我不清楚,但卫国的大臣……我太了解他们。他们很明事,很清醒,有时连我都吃惊。身为大臣,他们需要君主,但他们需要的,并非某一个君主,而是某一类君主。只要这个君主,能给他们功名,给他们利禄,给他们安全,他们就不反对。因为,他们只是大臣,不论君主是谁,他们都是大臣,仅此而已。” 说完,他忽凝视她,缓缓道:“其实,人同此心吧?否则,陈皇与太子突亡,而楚煜继位,为何无人质疑?即使楚煜作假,掩盖了真相,但皇长孙也消失,这岂不奇怪?大臣不是傻子,总会有人生疑。只不过,一则没有证据,二则于己无关。这是皇室内斗,大臣只是外人,他们如没站定立场、选定主子,就不怕变天。皇天千变万化,他们都是天下臣。何况,就算选定了主子,万一主子失利,还不兴弃暗投明么?只要忠于胜者,就是真忠,连史册也认可。公主殿下,你看历代史册上,可有反君主的大臣,被说成忠臣么?忠与不忠,无非以成败论,自古如此,永远如此。” 一番话,楚卿怅然。 这个道理她懂,但她总不愿相信,父皇曾那么器重的人,会那么冷酷自私。也许,这就是皇族与外臣的区别。 她是局内人。而他们,永远只是局外人。 朔风低回。 她无言伫立,一任冷风扑面,吹乱了衣袂,吹乱了长发。只忠于胜者么?忠臣不过如此,忠心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说? “起风了,回去吧。”他看着她,轻声道。 她……是暖的。 虽执掌暗部,但她自幼受宠,满心温暖。暗部的一切,对她都是外务,入了她的眼,入不了她的心。即使有些感触,终不铭心刻骨。 她生于明朗,长于明朗,虽有强加的黑暗,但心底仍明亮。不像他,从六岁那年,就一步踏入深渊,从没回头。 她与他不同,她到底是暖的。 第77章 消弭边患 第78章 挥军征伐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8章 挥军征伐 当夜,卫营静悄悄。 历经胜利的喜悦,士卒们睡得安稳。但将军们没睡,他们都在大帐,与主帅一起,正看舆图。 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因为,主帅说要伐郢。 “大帅,郢人入寇,已被我们打退。如再继续打,似乎……师出无名。”唐举挠挠头,谨慎问。 征伐非比一般,总要立个名目。越理直气壮的名目,将士们就越鼓舞。若是因郢人犯边,为了出气才打……这个说法,似乎不太理想。 “当然师出有名。”宇文初看看他,正色道,“你们可知,郢人何故入寇?” 众将军摇头。 “洛王谋逆,你们知道么?” “知道。”当然知道。郢卫边关虽远,但这样天大的事,他们能不听闻? “郢人入寇,就是洛王挑唆。他谋逆事败,被孔义方追拿,于是逃入郢国,游说郢主,发兵助他征卫。” 原来如此! 众将军恍悟。难怪战事轻起,竟是这个逆贼作怪! “而今,洛王就在郢国。我们挥师伐郢,追拿逆贼,正是天子圣意。不算师出有名?” “当然算!”众将激愤了。 被个逆贼设计,损伤士卒无数,如不挥师讨伐,拿下那逆贼,他们身为将军的,简直没脸见人! 宇文初点头,很满意:“明日开拔,赴郢国边境。” “是!” 众将领命退出。宇文初仍独坐,若有所思。坐了一会儿,他离开大帐,径往行帐。在他的行帐旁,还有个小帐篷。 他走过去,围着绕了两圈,伸手轻撩帐门。 帐门开了道缝儿。 里面又黑又静,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大胆些,手顿了顿,继续撩帐门。帐门越开越大,他屏息凝气,小心探头进去。 忽然,整个人停住。 脖颈上很凉,一道寒光闪烁,凝在他咽喉处。 黑暗中,楚卿的声音平静:“时机很重要。刚才动手,只能切你几根手指。现在动手,可以切下你的头。” “有道理。”他苦笑,指指颈下,“切早了,会听不到我要说什么。” “所以我还没切。”她一哂,走回点上灯。 灯明灭,帐内只有一层铺。她站着,他只好也站着。 “公主殿下,你夜里都不睡么?今夜已非战时,没有危险,理当睡稳才对。我这么轻悄,你也能发觉?”他忽然问。 她冷冷看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感慨而已。”他笑眯眯,话一转,“我已下令众将,明日拔营。” “伐郢?” “嗯。”他点头,看着她,“但在伐郢之前,请公主帮个忙。” “你担心梁国?” “不错。卫军伐郢,梁国会趁虚而入,要找个因由,让梁人不敢轻动。” 一句话,楚卿皱眉。 他说的因由,她已猜到了。如今郢卫相争,梁国伺机,唯一还没动的,只有陈国。若让梁国知道,刺杀陷害一事,实则陈卫联手,梁国就会误解,认为陈卫已结盟,意图对付他们。如果他们趁虚而入,攻打卫国。陈国也会趁虚而入,攻打梁国。 这个牵制很有用。但是…… “万一梁国伐陈呢?”她不想陈国卷入,百姓遭劫。 “不会。”他摇头,笃定道,“对于这种消息,梁国无法查实,但又不得不防。所以,他们只会更加谨慎,更不敢轻动。” 她叹口气,没作声。 “公主殿下,你不能太护自家。”他看着她,苦笑,“陈卫联手,这也是事实。虽然……中间有些曲折,但梁国迟早知道。你不能为护陈国,就都推给卫国。唉,公主殿下,你这样护短,让我很伤心呢。” 此话在理,她一时无言以对。 “陈国的暗部,遍布四国。”他眨眨眼,对她一礼,“那么,就拜托公主了。” 宇文初离开。 楚卿踌躇一阵,也走了出去。 月中天,夜正深。 一个士卒出现。他是管马的,随援军同来。这半夜三更,他竟还去马厩。而马厩旁边,居然有个人影,已等在那里。 他立刻上前,躬身:“主上有何吩咐?” “你尽快去梁国,联络暗桩,让他们放个消息。”楚卿说。 翌日。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压向郢边。 卫军反攻的消息,迅速传遍。四国多少震动,而最震动的,无疑是郢国。 “陛下,我军征伐失利,如今反被征伐。刀兵一事,实不应轻起。不如传书卫军,看能否和解?”御书房中,王丞相说。 当初,陛下决定出兵,他曾极力反对。这太轻率!他就知道,宇文渊不能信!说什么身受陷害,又说梁国相助,还说割地给郢……到如今,哪见个真? 如他绝无二心,能被陷害? 梁国发兵相助,梁国的兵呢? 许诺割地给郢,自己都无寸土立身了,哪儿变出地来?口空白话,说得倒好! 王丞相暗叹。 对卫国的富庶,陛下垂涎已久,这个他明白,但也不应冲动。而今大军败了,卫人打上门来,真大大不妙。 为了一个宇文渊,引强敌叩关,实在太划不来。他只希望,赶紧平息这事,别将战火烧得更大。 不料,郢主不赞成。 “丞相,你老迈胆小了。”郢主看着他,老眼笑成缝儿,“我边关天险,你怕什么?你莫非忘了,我国那句老话?‘山连山,关连关。人有天下关,我有天上关。’我国的关隘,如天关险要,凡人打不进的。何况,卫军来了正好,让他们耗在关口。耗久了,自然委顿。我们以逸待劳,何愁不胜?一旦胜了他们,再去攻打卫国,就易如反掌。” 郢主说着,越说越满意,老脸上笑开花。 王丞相无语。 陛下说他老迈……可陛下比他还老。他是越老越胆小,陛下却越老越胆大,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敢做啊! 他默默退下,在门外遇上个人。 “二殿下。”他施礼。 “丞相,你来何事?”姜杞问。 “回殿下,是为卫军进犯。” 姜杞大笑,一挥手:“丞相多虑了。我国的边关,任他千军万马,也攻不破。卫军来得好,等他们疲了,我们坐收其成,岂不美妙?”说完,笑着走了。 美妙,真美妙啊! 王丞相无奈。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假。这父子二人,连说话都一样。恭王最像陛下,所以,陛下最宠恭王,几乎想废太子另立。 思及此,王丞相黯然。 太子是个好人,温柔仁爱,如果能够继位,一定是个明君。只可惜……唉!他摇摇头,也走了。 对郢国的未来,他十分忧心。 第78章 挥军征伐 第79章 意外之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79章 意外之变 消息传回卫国,举朝震惊。 佚王伐郢?大臣们议论纷纷,心情很复杂。没想到,佚王这么厉害,不但驱离敌人,还要反攻。可是,陛下有旨么?如没有,那……他们忽然发觉,必须重新认识佚王。 “阿显,我们伐郢了!”偏殿内,宇文休一进门,就报告消息。 楚显大惊:“你让佚王去的?” “没有。”宇文休摇头,苦着小脸,“我没有。连皇叔祖援边,我都不想他去,何况去打别人。但皇叔祖假节钺,有军中专权。” “假节钺,也不能擅自征伐!” “这个……皇叔祖要去,一定有原因。”宇文休挠头,想了想,“啊!对了,洛王在郢国,一定是去抓他。” 楚显听了,瞪他一眼:“你还真护佚王,他这样你也不气?” “他是我皇叔祖,为什么要气?再说,他是为卫国,也是为我。我不护他,谁护着他?”宇文休不在乎,嘿嘿笑,“阿显,你是我朋友,我也护你的。” “谁稀罕。”楚显哼一声。嘴上硬,心里却很暖。这个笨蛋卫皇,虽然笨死了,但人很好呢。 “佚王不回来,我姑姑也不会回。”他黯然说。 宇文休恍悟。原来,阿显担心他姑姑。 “阿显,你姑姑那么厉害,一定没事!你放心啦。”宇文休很笃定。阿显说过,他姑姑很厉害。对阿显的话,自己一向坚信。 “陛下,清乐公主求见。”内侍来禀报。 宇文休一愣。 他看看阿显,阿显也正看他。两个对望一眼,他站起来,拍拍阿显:“放心,我明白。”以前,他一无所知,才被那女人骗。现在,他已全知道,才不理那个坏女人! “阿显,我帮你出气!”小卫皇热血了。 大殿外。 楚乔在等传召。她安静候着,心里却烦极了。卫皇那小东西,上次答应得好,让她等他商议。结果一等二等,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动静。 如今佚王伐郢,陛下已得知,发来密信责备,说她办事不力。都怪那小混蛋!这次要让他立时答应! “宣清乐公主上殿——” 她优雅地移步。长袖遮掩下,狠掐了手背一把。待走上大殿,她已泪光盈盈。 “叩见陛下。” “公主,你怎么又来了?” 她一愣。那小东西的声音……像很不耐烦?怎么回事?上次还没这样! “陛下,听说佚王率军西征。”她啜泣,梨花带雨,“我担心……” “不用担心。” 话刚出口,立刻被打断。她心中大怪,小东西怎么了?今天似乎很烦躁,都不听她说完。她垂着泪,抬眼向上望。 丹墀之上,小东西一脸严肃,眉头拧个疙瘩。 “公主,皇叔祖在打仗!打仗,你懂么?” 她愕然,不由点头:“懂……” “打仗是为卫国,为百姓,为朝廷,你懂么?” “……懂。” “既然懂,还哭什么?”小东西瞄着她,似乎很不屑,“一哭二闹……那什么,乃市井泼妇所为!你是公主,有身份有地位,怎么也这样?太丢人了!” 她登时傻眼。 这……这是君主会说的话么?!是对公主会说的话么?!那小东西,是不是疯了?! “卫国有难,皇叔祖请缨,这何其可贵?我很为他骄傲,公主,你也应该骄傲。别动不动跑来哭,像个怨妇一样,真没出息。行了,你退下吧。” 小东西打个哈欠,起身就走。走出两步,忽又停下看她,认真地说:“公主,哭鼻子很丑。真的,很丑呢!” 她呆若木鸡。 卫皇走了,大殿空了。她脸都气白,半天才缓过神,牙咬得咯咯响。该死的小混蛋,竟敢耍她?! 卫国这些人,大的小的全混蛋!绝不可饶恕!她恨恨一跺脚,拂袖而去。 宇文休并没走,他在偷看。 他躲在后面,捂住小嘴,笑得像只小老鼠。坏女人,气死她!为给阿显出气,他来的路上,专门问了内侍,他们对讨厌的女人,都用什么词儿。 内侍说一堆,他只记住几个。不过看样子,挺有用呢。他乐颠颠,奔回去找阿显。 “阿显,我替你出气了!”他邀功。 楚显看他一眼:“怎么出的?你杀了她?” 他吓一跳,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以杀人!” “打她几百大板?” “……也没有。”他挠挠头,纠结了,“打人……不太好吧。” “那你还说出气?” “我凶她了!”他很认真,掰着小手指,“我说她是……泼妇,怨妇,一哭二闹……很丑……” “行了,行了。”楚显不耐烦,打断他,“这样的也算?你真是小孩。” 那一晚,这笨蛋说帮他,他还信了。唉,早知不能信。就凭这个笨蛋,知道什么叫帮他?那才叫怪事! 宇文休有点失落。 阿显不满意。果然,自己太没用了。下次一定改正,要让阿显满意!可是……阿显让他杀人,他真的不敢啊。 天香别馆。 楚乔在房内走来走去。 要让佚王返回,圣旨已指望不上。软的是不行了,只能来硬的。如果后院失火,佚王还能安心征伐?如果卫皇出事,佚王还能不赶回来? 她冷笑。 “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朱晋走入。 “看好的小棋子,都还在么?” “还在。” “可以用了。” “是。” 宇文休这两天很消沉。上次赶走清乐公主,以为阿显会开心,结果并没有。阿显说得对,自己太孩子气。 自己是天子,对方是公主,难道学小孩吵架,能解决大事?现在想想,真是丢死人。害得他这两天,食不下咽。每次回忆起来,都被自己窘死。 面对满桌食物,他意兴阑珊。 “陛下……”内侍在一旁,很担心。陛下最近吃得少,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不想吃。”他喃喃,夹起块木犀糕。连喜欢的木犀糕,也吸引不了他。他叹气,把木犀糕包好。 阿显也喜欢。自己不吃没关系,一定要给阿显吃。 深夜,御书房。 楚显站在门口,看新月初升。一天又过去了,没有战报,也不知姑姑怎样。他举头望月,心里闷得发慌。在未知中等待,本就十分磨人,何况对一个孩子? “阿显,你又想姑姑了?” 宇文休坐在门槛上,看着他。自从秘密揭开,他们每夜都聊一会儿,没有别人,只有他俩,互诉心里话。 对于普通的孩子,这稀松平常。但对他们而言,这太过珍贵。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地位,同样的心境,也许天下再无第三人。 “我只有姑姑了。”楚显忽然说。 宇文休沉默。比起阿显,自己太幸福,有母后,有姐姐,还有皇叔祖。在阿显面前,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幸福太伤人。 每当这时,他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安慰同样伤人。他坐在门槛,看着阿显。阿显独立月下,背影好孤单。 忽然,阿显倒下去,像风中枯叶,无声陨落。 第79章 意外之变 第80章 幼年天子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0章 幼年天子 宇文休吓坏了。 “阿显!”他跳起来,几步冲上去。 阿显在抽搐。 眼皮抽搐,双唇抽搐,手脚抽搐,浑身都在抽搐。脸色又青又紫,大口大口喘气,血从嘴角流出,竟是紫色的! 他一把抱住阿显,大哭:“阿显,你怎么了?怎么了?” 手上忽紧,阿显抓住他,像要说什么。他猛醒,立刻起身:“我去叫太医!”可他没站起来,刚起一半,又被阿显抓住。 “……别……叫……” 不叫太医?那怎么办?!阿显会死的!他哇哇大哭:“不行!你会死!” “……叫……南……南姑……” 南姑?对了,阿显说过,是他姑姑的人。“我就去!阿显你等我!”他跳起来,飞奔向偏殿。 宫深夜静。 宇文休狂奔大哭,惊动了侍卫。 “陛下!发生何事?”侍卫们赶来,护在他周围,“陛下万乘之躯,千万保重。” “你们让开!让开!” “陛下,出了何事?”侍卫们紧张了,更不敢让。天子年幼,深更半夜这样跑,到底怎么了?万一磕着碰着,他们都是大罪! 宇文休急了。 他猛冲向一名侍卫,抓住侍卫的佩刀。那侍卫惊住,不敢稍动,生怕伤了陛下。 呛啷—— 宇文休竟拔出刀。 “拦路者,杀无赦!再拦我,诛九族!”他双手举刀,哭着大叫。小脸上涕泪横流,一双眼赤红,像疯了一样。 侍卫们惊呆,立刻跪倒,谁也不敢动。 这是天子!虽然还幼小,但生杀予夺之权,绝不会因其幼小,而丝毫减少。他说杀无赦,他说诛九族,那就是圣谕,绝非儿戏! 侍卫面面相觑。 陛下仁爱,从来待人温和,今夜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惊疑中,宇文休已冲出去。他拖着刀,疯狂奔跑。 偏殿在前方。 “南姑——南姑——”他扯开嗓子,拼命叫。狂奔中,小短腿猛一绊。 扑通! 他重重跌在地。 刀滑脱了,割到他的手。血口又深又长,从手腕划到手肘,血登时涌出。他像没有感觉,立刻爬起来,继续飞跑。 阿显要死了……阿显会死的! 泪糊住眼,他几乎看不见。满心满眼中,都是阿显的样子。他第一次目睹,人在接近死亡。 当初父皇驾崩,他并没亲见。等他看到时,父皇已躺在梓宫,很安静,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父皇睡了,会一直睡下去,再不醒来。他很难过,很悲伤,但并不恐惧。 可是,阿显不同。 好端端的阿显,忽然倒在面前,抽搐着,喘息着,流出紫色的血。那样痛苦,那样挣扎,像被死神扼住,正拼命抵抗。 这就是死亡。 他最亲的朋友,正被死亡拉扯。他害怕,好害怕。 扑通! 他又跌倒了。这一次,他再也爬不动。 有阵风刮过来,有双手抱起他。他听见一个声音,很温柔,很慈爱,像能安抚人心。 “陛下,我是南姑。长孙殿下呢?” “御……书房……” 他哭着,忘了怎么离开的,怎么到御书房,怎么救起阿显。一切都很浑噩,他像失了魂,呆呆愣愣,任凭天崩地裂,也看不见了。 他沉入虚无,只觉四周很静,一直静。不知静了多久,他才听见声音,才看见色彩。第一眼看见的,是阿显。 阿显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像睡着了。 睡着了……像父皇一样么?他腾地站起,要扑过去。可是腿一软,他跌入一个怀抱。 “陛下放心,长孙殿下没事。他太累了,正在休息。陛下也累了,也该休息。” 宇文休记得这声音。 “你是……南姑?”他看着那人。那人好美啊,如果有仙女,这才是仙女。清乐公主算什么!一个坏女人而已! “我是南姑。”南姑微笑,轻抚他的脸,拭去残泪,“陛下别哭。你救了长孙殿下,谢谢你。” 他使劲摇头,又哭了:“我没有……我没用……” 南姑叹气,轻轻抱住他,温柔道:“陛下,你愿帮长孙殿下么?” “愿意!”他猛点头。 “有人要害长孙殿下,你会保护他么?” “会!” “陛下相信我么?” “信!” “那好,陛下听我说。”南姑看着他,认真道,“长孙殿下很危险。在这里,只有你能保护他。所以,请陛下按我的话,一件件事去做。陛下,你明白吗?” “明白。” 殿外夜更深。 孙恪来了。身为虎贲中郎将,他统领禁卫,一接到传报,就急匆匆赶来。传报很含糊,只说陛下震怒,要杀人,还要诛九族。至于原因……一概不明。 怎么可能? 陛下还是孩子,而且很温柔,哪会说这狠话!但是,当他看见侍卫们,傻眼了。侍卫们仍跪着,动也不敢动,见他来了,几乎都要哭。 “怎么回事?!”他问。 “不知道。”侍卫苦着脸,都很莫名,“陛下忽然很……很激动。大哭大叫的,不知什么原因。” 孙恪一听,也有些挠头。 这可怎么办?哄孩子他不在行,何况,这又不是一般孩子。一个弄不好,会掉脑袋的。他正挠头,内侍来了。 “陛下宣召。”内侍说。 大殿外,台阶下。孙恪当先跪伏,在他的身后,侍卫们跪一地,大气儿也不敢出。 “都抬起头来。” 侍卫们战战兢兢,慢慢抬头。瞬间,都大吃一惊。 台阶上,陛下独立。 月光照着他,袍服血迹斑斑,尤其是左臂,那一大片血,触目惊心。可是,陛下却很平静,小脸淡漠无波,像不觉得疼。 而且,陛下还提着刀! 刀是佩刀,虎贲禁卫的刀。刀刃雪亮,上面隐有血光。 “陛下……”孙恪喃喃。陛下的样子……太吓人,像忽变了个人,让他心头一凛。 呛啷! 刀被丢下来,落在他们面前。陛下开口了,冷漠平静:“这是侍卫的刀。刀上有血,是我的血。” 侍卫们大恐。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他们又记起刚才。‘拦路者,杀无赦!再拦我,诛九族!’。难道说……侍卫吓坏了。但下一句,陛下的话转开。 “你们今夜当值,看到了什么?”陛下问。 侍卫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脸。一脸惊恐无措,像犯了死罪。陛下在等答案,可是,谁也不敢先说。 死寂的夜。 孙恪忽然叩头:“回陛下,虎贲禁卫值夜,今夜一如既往,毫无异状。” “是么?” “是!”孙恪坚定道。 “是!”他身后,侍卫们更坚定。 “很好。”陛下点头,平静地说,“今夜未见异状。我未见,你们未见,别人也未见,任何人都未见。如有人说见了……”他忽停住,看着下面。 “回陛下,没有人见。”孙恪立刻说,斩钉截铁,“从未有的事,任何人无法见,任何人无法说。臣保证!” 陛下又点头:“虎贲都是忠臣,我相信。你们退下吧。孙中郎上殿,我有密旨。”说完,他扭头走了。 “是。”孙恪忙起身,跟上去。 陛下独行于前。 黑夜中,小背影挺得笔直,迎着淡淡月光,像一下长大好几岁。 孙恪暗暗心惊。 陛下变了。今夜的陛下,已不是过去那个孩子,而是九五至尊,卫国的天子。 第80章 幼年天子 第81章 竹林定计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1章 竹林定计 天尚未破晓。 夜仍黑,竹林内更黑。 陆韶立在黑暗中,看向对面的人:“前辈忽然造访,有何吩咐?”在他的对面,站着南姑。 “长孙殿下出事了。”南姑说。 陆韶一惊:“什么事?长孙殿下怎样?” “殿下还好,毒已解,只是还须调养。” 中毒?! 陆韶更吃惊。长孙殿下住在皇宫,仍中毒了么?目标是长孙殿下,不用说,一定是楚乔干的。可殿下的所在,楚乔怎会知道? “楚乔已动了?”他问。这次动作太快,让他猝不及防。 “动了,也没动。”南姑看着他,正色说,“我估计,这次意外是误中副车。长孙殿下在皇宫,楚乔多半不知。她的目标,也许是卫皇。” “怎么说?” “楚乔两次进宫,想说动卫皇,让佚王返回。” 陆韶沉吟:“这必是庆王的旨意。” “卫皇没答应。楚乔技穷,又怕主子怪罪,于是铤而走险。想弄出个大事,逼佚王回来。” “既如此,中毒的该是卫皇,怎会是长孙殿下?” “这个……只因卫皇太好,什么都想着殿下,自己不吃,也要留给殿下吃。”南姑苦笑,叹道,“卫皇那小孩子,心地极好。这次如没有他,长孙殿下危矣。” 陆韶不禁一愣:“那殿下的身份……” “卫皇已知晓了。正因如此,他才相信我,听我的话,迅速控制住局面。否则一旦传开,就更难收拾。”南姑轻叹,目光变冷,“卫皇已密令禁卫统领,立查根源。” “查得如何?” 南姑摇头:“没有证据。尝膳的人死了,可疑的疱人死了,能追到的一切,虽都追到,但都断了,无法再追下去。只能怀疑,没能查实。这一次,楚乔做得干净。” 陆韶的目光也变冷,缓缓道:“所以,卫皇无法下手?” 南姑默然。 卫皇无法下手。没有证据,怎对结亲公主下手?即使卫皇再信自己,再护殿下,也不能空口无凭,贸然问罪楚乔。 一国君主与一国公主,他们间的争斗,不止牵扯两个人,更会连带两个国!何况此刻的卫国,宇文初不在,楚卿也不在。操棋的人都不在,万一乱了棋盘,该如何收拾? 南姑看着陆韶。 陆韶也在看她。 一时安静。二人都明白,事到如今,已在紧要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怎样解决楚乔,成了关键。 楚乔既已动手,势必关注结果。一旦知卫皇无恙,她会立生怀疑,全力追查。这一夜的异状,迟早会被揭开。 绝不能冒险! “如卫皇无法下手,就由我们下手。”陆韶忽开口。 “你可知道,楚乔身份特殊?”南姑注视他,慢慢说,“她是结亲公主,被卫廷朝臣关注,发生任何动静,都会惹人疑心。” “我不会弄出动静。” “她是庆王心腹,与陈国暗中联络,倘有任何不测,庆王都会发觉。” “我不会让他发觉。” “你能保证成功,不出任何意外?” “能。” “你能保证善后,不乱公主的棋?” “能。” 良久的安静。终于,南姑笑了。 “我相信你。”南姑看着他,微笑,“如须我援手,只管说。” “多谢前辈。”陆韶点头。 主上临行前,有重托与他。而今,却出了这事。陆韶不由眯起眼。如长孙殿下有失,他真百死莫赎! 破晓。 晨光照入天香别馆。房内,楚乔一夜未眠。 她在等消息。 昨日已命人动手。按理说,半夜就该有动静。可她等了整夜,什么也没等到。莫非出了岔子?她转来转去,很焦急。 “公主。”朱晋在敲门。 她一把拉开门,急问:“怎样?” “没有消息。”朱晋摇摇头,一脸疑惑,“早朝刚毕,卫皇上朝如常,似乎完全没事儿。” “没事儿?怎么可能!你确定……已动手了?”她追问。 “确定!” “难道……卫皇没吃?” “吃了。”朱晋挠头,更迷惑,“据说卫皇食欲挺好。” “那怎会这样?!” “这个……属下不知……” 楚乔瞪着他,又惊又疑。这样的结果,实在太出意料,一时间,她也有些无措。她呆立半天,忽然问:“昨夜的宫内,可有其他动静?” “没有。” “半点没有?” “没有。与往常绝无不同。” 她眯起眼。 谁说没不同?这就是不同!分明该会发生的,却并没发生。分明该有动静的,却并没动静。 这本身,正是最大的异常! “有人坏了我的事。”她冷冷说,眼底抹过杀机,“那人就在宫内,在卫皇身边!” 朱晋一惊:“公主怀疑是……” “我不知道。”她摇头,声音更冷了,“虽不知是谁,但能化解此毒的人,绝非寻常,是个极厉害的高人。有他在,我绝难得手。”说完,她看向朱晋:“找出那个人。不论用什么方法,必须将他找出!” “是!” 可惜,那人并不好找。三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楚乔心急如焚。 深宫禁院,渗入并不容易,她的人游于外层,无法渗入核心。而那人在天子身侧,她的触手难以触及。 她觉得,好像陷入穷途。 就在这时,转机出现了。朱晋带来了消息,另一个消息。 “卫皇召见陆韶?”她很意外。 “是。白衣神术奉召,明日入宫。” “卫皇召他做什么?” “据说,白衣神术经常奉召,入宫与太史议事。太史很推崇他,不论天文术数,风云气象,但有疑问,都向他请教。” “他入宫多久?” “一般会住三五日。” 楚乔笑了。 很好!她几乎忘记,还有这一个闲棋。白衣神术……不想那山野中人,反能轻入禁宫。真是天赐良机。 “备车,去探望陆先生。”她微笑,笑容动人。 竹林依旧。 小童看见楚乔,乐开了花:“乔姑娘,你很久没来了。” 不想这小东西还记得。她含笑,优雅地问:“陆先生在么?” “在,我来引路。”小童很殷勤,也很有原则,“姑娘,仍只能你进去。”说完,他看看后面。又是那些随从,一个个虎着脸,真难看。 “老规矩,我明白。”楚乔点头,回顾朱晋,“你们在这等。” “是。” 公主独自去了。朱晋一挥手,侍卫们各自放松。在这位公主手下,并不轻松。公主长得虽好,脾气却坏。 他们奉旨入卫,刺探消息,暗中行动,精神本已紧绷,又跟了这么个主子,弄得越发紧张。 心累,比任何一种疲惫,都更加耗神。 朱晋也不例外。 身为侍卫长,他的压力最大。手下可以休息,但他不能休息;主子可以休息,但他不能休息。他必须时刻警觉,能应上,能辖下,能处理一切,精力好得不像人。 但他毕竟是个人。 朱晋揉着眉心,长叹。 受了陛下责怪,公主拿他出气;手下没办好事,公主拿他出气。他这侍卫长的处境,不是一般辛苦。 他正感叹。小童回来了。 他不由一愣。 在小童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少女一身朴素,拄着竿青竹,手中抱了把琴。 “姐姐,坐。”小童铺一张席子,扶少女坐下。 朱晋这才发现,那少女是瞎的。 少女坐好,将琴放在膝上,抬脸微笑:“我是陆先生的弟子,随先生学琴。有劳诸位枯等,先生特让我来,小奏一曲,略尽主人意。”言语间,她按上琴弦。 朱晋正要婉拒,琴声已起。 第一个音流入耳内,他竟身心一松,像脏了大半年,陡然泡入温水里,通体舒泰。婉拒的话忘了,他不觉屏息倾听。 众人都在听。 琴声轻灵柔缓,似有生命般,直透入每一根神经。驱走疲惫,只有舒适,无尽的舒适。 众人听痴了。 从站着听,到坐着听。从睁眼听,到闭眼听。如沉浸在美梦,不愿醒来。就这样一直听,一直不停就好了……朱晋正陶醉,抬眼间,猛地一惊。 公主来了! 他赶紧站好,瞪了众人一眼。众人也发觉,都吓得跳起,笔直站立。 楚乔走出竹林,瞪着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启禀公主,陆先生让弟子出来,弹琴待客。”朱晋老实说,心里捏一把汗。 “回别馆!”楚乔冷哼,扫一眼琴心,登车离开。 天香别馆。 楚乔一下车,就径回房去,似乎心情不佳。 朱晋跟在后面,小心问:“公主,此行可有收获?陆韶能否用上?” “区区一个棋子,敢不为我所用!”楚乔恨恨,一拂袖,“盯紧皇宫!不能全指望陆韶,动用所有人手,给我彻底查!” “是。” 嘭一声,房门关了。 朱晋站在门外,暗抹冷汗。看来,公主出师不顺。即便说动了陆韶,只怕也费大力,不知在竹林内,发生了什么。公主现在的情绪,似乎很暴躁。这种时候,还是避开为妙。 朱晋摸摸头,战兢兢退下。 房内。 楚乔在照镜子。脸还有点不适,有一点点麻。她伸手轻触,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起身,去床上躺好。 以后事很多,先好好休息。 第81章 竹林定计 第82章 魔鬼之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2章 魔鬼之手 楚乔在昏沉中醒来。 她立刻惊呆了。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屋,很昏暗。 她正坐在椅子上,被紧紧绑着。面前一张桌子,除了蜡烛外,还摆了很多别的。小刀、镊子、剪子、钳子、小锯、大针、小针、银线、棉布……还有些奇形怪状,她不认识的东西。 这是哪里?谁抓了她?! 她只记得,自己走入竹林,还没见到陆韶。莫非是陆韶?她不由大怒,那个混蛋!居然敢骗她!敢抓她! “……”她大叫。 没任何声音。她更惊了。明明感觉叫出,怎会没有声音?她用力再叫。 “……” 还是很静。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声音扣住,她明明叫出来,却偏偏听不见! 她吓坏了。 哐啷!哐啷!她坐在椅子上,拼命摇晃,想摆脱束缚。可内力也没了,点滴不存。任她使尽全力,只像个孩子在扭。 她真正慌了。 从小到大,她都高高在上,何曾陷入危险?便有什么危险,她也不怕。因为她知道,她是娇女,她有父王、有部下、有很多人,都愿为她而死。所以,她从不担心。 但这次不同。 这是真正的危险。她在这里,谁知道?父王远在陈国,不用说。而那些手下……都是废物!一举一动,都要听她调遣。如今她被抓了,谁还能来救她? 她怕了,真的怕了。 她惊恐地四顾,却在低头间,吓一大跳。 这一吓,几乎将她吓死。 桌上有面镜子,映出一张脸,比鬼还丑的脸!扭曲的鼻子,扭曲的嘴,满脸肉瘤中,挤着两只小眼。 鬼! 她吓得瞪大眼。镜子里,那丑鬼也在瞪眼。她眨眼,丑鬼也眨眼。她张嘴,丑鬼也张嘴。 “……”她嘶叫,猛地趴向镜子。 当! 脸撞上镜子,镜子翻倒了。那是她?是她?!那个比鬼还丑的脸,是她的脸?!怎会这样?怎么回事?她的脸呢?她美丽的脸呢?! 她仰起头,拼了命地嚎啕。 仍没有声音。 泪汹涌,她像把生命都哭出来,但是听不到。这一刻,她忘了害怕,忘了恐惧,忘了一切,只记得那张鬼脸。 这一刻,生不如死。 咿呀—— 安静中,有了一个声音,开门声。 她立刻望去。 一个人向她走来。泪水模糊中,那人越来越近,是个女人。她顿时呆了。说那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仙女。 她曾以为,自己就像仙女。可如今,这个女人出现,让她自惭形秽。何况……她此刻的脸……“唉,可怜孩子,长得这么丑。”那女人停在面前,看着她。 她不丑!不丑!她原本很美的!她想大叫。但嘴张开了,却没声音,只是一张一张,像条挣扎的鱼。 那女人笑了,笑得好美。 “其实,这也不算丑,还有更丑的,你想不想看?”女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剪子。 楚乔吓呆了。那女人……要干什么? 剪子凑近,贴上她的脸,咔嚓一声剪下。“……”她无声大叫。耳边,响起女人的话:“嘘——乖孩子,别乱动,不然会剪坏的,本来就丑了,剪坏会更丑。” 她完全吓傻。 那人在剪她的脸!用剪子剪她的脸!她会怎么样?脸会剪掉吗?她忍不住发抖,抖得像风中叶。 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噩梦。不,噩梦也梦不到!这是什么地方?那女人是谁? 楚乔绝望了。 比噩梦还可怕的事,已落在她身上,谁会来救她?谁能来救她?! 声音仍持续。 咔嚓咔嚓——窸窸窣窣—— 那女人双手如飞,不停换着工具。剪子、刀子、镊子、钳子、针线……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全都用在她脸上。 她呆呆看着。 一样拿走,一样拿来,在她眼前乱晃。她竟没有反抗。这是地狱,是地狱……现在她只会发抖,什么也不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停下,满意地看她。 “不错呢,你看。” 温柔的声音中,一面镜子凑近。她看见镜中人,几乎晕厥。 那已不是个人。 整张脸烂了,像个踩扁的柿子,五官粘在一起,比鬼还可怕,比鬼还恶心。与这张脸比起来,刚才的真是美人。 楚乔崩溃了。 曾经的美丽,是她一生的骄傲。美丽没了,她还凭什么骄傲?骄傲没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疯狂地流泪。 一个比神仙还美的女人,在摆弄她的脸,把她变得比恶鬼还丑。那女人是魔鬼……魔鬼……“我很美,是不是?”女人笑了,眨眨眼,“你想变成我这样么?或者,比我更美?” 更美……她呆愣愣。这个更美的女人,是个恶魔。她不要,不要!她只要她的脸,她原来的脸! 女人忽然俯身,与她对视:“你想变回去吗?” 她点头,拼命地点,泪如雨下。 “可以。只要你听话,回答几个问题。”女人又笑了。比仙女更美丽,比魔鬼更可怕。 王氏旧宅。 密道外,陆韶与琴心对坐,安静等待。 喀! 暗门一开,南姑走出来。 二人立刻站起。 “前辈,结果如何?”陆韶问。 南姑微笑,递出一张纸:“都在上面。明桩,暗桩,包括联络方式,与庆王的暗语,全都在此了。” 陆韶接过纸,深施一礼:“多谢前辈。” 南姑点头,忽问:“假扮楚乔的小姑娘,能应付得来?” “前辈放心。天儿是暗部中,最机变的。”陆韶说。 南姑看着他,笑了。 这年轻人很厉害,与外表大不同。淡漠清高是表象,在那表象下,他心思细腻。能直击楚乔的弱点,说明他懂人心,懂女人的心。 “想出这种法子,你还真狠。”南姑眨眼,笑眯眯,“这样对付一个美人,你倒忍心。” “前辈,暗部无心。” “是么?”南姑笑得更愉快,反问,“连你们主上,也不敢说无心。你却敢说?”笑完,她转向琴心:“小姑娘,你呢?” 琴心歪着头,俏皮道:“我只有琴心。” 南姑大笑。 她开心,真的开心。这么多可爱的、优秀的年轻人,在保护她的小公主,不惜自身,不惜一切,一如当年的她。 她的小公主,可以放心前行,不会孤独。 第82章 魔鬼之手 第83章 逼不得已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3章 逼不得已 楚卿此刻,并没能前行。她滞留在郢关外,已十余日。 天上关。 郢关名副其实。 卫军虽压境半月,但一无所获。强攻,攻不下。诱敌,敌不出。貌似郢人抱定了心,就这样拖着。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依恃天险屏障,拖垮卫军。 这不是奇计,却最有效用。 天渐寒。卫军远征在外,粮草渐缺。而郢关之外,地势险要,基本无人居住。用不着坚壁清野,已断了打粮的可能。 如此下去,卫军迟早拖垮。 行帐内。 宇文初支颐独坐,看着舆图出神。 帐门一掀,楚卿走入,见他在沉思,不由皱起了眉。 “你还在犹豫?”她问。 “嗯。” 她有些不满:“如今形势已定,还犹豫什么?迟疑不决,是兵家大忌。你已兵临关口,各种方法试过,仍无法破关,再拖下去无益。能破则破,不能破当撤。即使你有私心盘算,拖垮了卫军,也于你不利。” “嗯。” 他应了声,似听非听。仍垂眸盯着舆图,头也没抬。楚卿眯起眼。 唰! 舆图被扯走。 他抬起头。楚卿已在面前,看着他,目光很冷,语气很冷:“立刻撤军,不能再拖了。” “唉,公主,你太心急。”他起身,不以为意,“再等一等,也许会有转机。有时很多事情,功亏一篑不在别的,只在没耐心。” “转机在哪?” “在等。” 她冷笑:“等什么?等洛王来降?你倒好闲情。如今天寒地冻,粮草渐缺,你真想为了自己,拖垮三军?” “公主殿下,你说我不撤军,是为了自己。那你非要撤军,难道不为自己?”他挑眉,看着她,“卫军撤回后,是否要去陈国?” “难道不该?” “不行,时机不当。” “何时才当?” “至少攻破郢关,威慑郢主,让他不敢再犯卫国。” “何时才能攻破郢关,威慑郢主?” “一有转机便可。” “转机在哪?”她冷笑,冷冷道,“转机在哪?在等!佚王殿下,你将问题又绕回去!你绕来绕去,答非所问,不过为了拖延,不想发兵助我,一味让我助你!” 他摇头,正色说:“公主殿下,你我有约在先。你先助我,我再助你。如今卫有隐患在外,需先自救,才能救人。” “我助你到何时?助你灭了郢国,再去灭陈不成?!” 他皱眉,叹气:“公主殿下,我言尽于此。你再逼我,也是无用。” “是么?”她忽笑了,缓缓道,“也许,还没逼到份儿上。” 他一愣。 她突然出手。 寒光一闪,直取他的咽喉。他疾避,她如影随形,寒光如匹练般,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倏忽闪到他眼前。 他被逼至帐角,还没站稳,匕首已架上脖颈。 “殿下或许忘了,我身在暗部,刺杀是长技。”她看着他,目光冰冷。 他苦笑:“我的确忘了。” 不但忘了,而且想错了。他俩虽曾交手,却无一正式。她不过做个样子,而他误当真了。这一次,是她真正出手。他这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他根本不是对手。 从小到大,他致力于伪装,精心于算计,哪有闲暇练功?即便有暇,他的伪装也不允。而她无此顾虑,执掌暗部后,更不知受训几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如要杀他,其实十分容易,真的容易。 “殿下似乎还忘了,我们有仇。” “……不敢忘。” “一个无法助我,没利用价值的仇人,似乎不该活着。” “……对。不过,还有点价值。” “什么价值?” “会助你复国,而且很快。” “多快?” “明日拔营返回。” “不用破关,威慑郢人?” “不用。我将边防增强,不怕郢人再犯。” “不用等待转机?” “不用。已等这么久,想必没转机了。” “殿下不必勉强。” “绝无勉强。” 楚卿点头,收起了匕首:“看来不论什么,只要逼到份儿上,都有用的。” “公主英明。”他摸摸脖子,赔笑。 行帐外。 唐举蹑手蹑足,溜出老远。唉……吓死他了。刚才去找大帅,还没进去,就听见吵架,从门缝儿一瞅,恰好目睹。 大帅真是……威风扫地啊。 这可不得了。面子事大,万一大帅发现,自己窥见了,会不会灭口?他抹一把汗,溜得更远。 远处,几个将军走来。 唐举急忙阻拦:“你们去哪儿?” “去行帐,找大帅。” “不能去。” “为什么?” “里面打起来了。” 众将大惊。有的立刻按刀,要冲过去帮忙。 “别去!”唐举一把扯住,小声说,“大帅和姑娘……打起来了。” 众将面面相觑。这两个人打架,果然不好帮忙。 “那……谁赢了?”有人关心这个。 “还用问,当然是大帅!”另一人哈哈笑,信心十足。 余人都点头。 唐举扶额,低声斥:“笨蛋!要是大帅赢了,我还用回避?!” 众人目瞪口呆。 “大帅一定是让她。对,让她!” “对!对!” 立刻,众口一词。大帅打不过姑娘?这要传出去了,军威何存?男人的面子,无论如何不能丢! 众人正感慨。一名士卒跑来:“唐将军,有人求见大帅!” “什么人?” “一个书生模样的,说有破关良策。” 登时,众人一愣。 “他一人来的?” “是。” 唐举大奇,说:“让他候在辕门,我回禀大帅。” 行帐内。 大帅正悠然而坐,与姑娘说话。一脸言笑晏晏,竟似没事儿人,全不像刚被打了。 唐举挠挠头。 大帅的脸皮……还真厚。 “唐将军何事?”大帅问。 “回大帅,外面有人求见,说有破关良策。” 宇文初一愕,旋即,回头苦笑:“那个……貌似转机来了。” 楚卿不由皱眉。 破关良策?似这种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能有什么良策? “见不见?”宇文初忽凑近,偷偷问。方才的威胁犹在,他已答应撤军,不敢出尔反尔,再惹怒了她。 她一哂:“不见你会死心?但听无妨。”何况,她也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良策。 得到首肯,他眉开眼笑:“好。” 第83章 逼不得已 第84章 无名游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4章 无名游士 辕门外。 一个少年正徘徊。他青衫朴素,白生生的脸上,有种单纯书卷气。他东张西望,朝营内瞧。 这就是卫营。 井然整肃,真是军纪森严。他一边看,一边感慨。 “喂,你跟我来。”一个士卒过来。 他立刻跟入。走到一座帐外,士卒回头说:“进去吧,大帅在里面。” “多谢大哥。”他很有礼。整了整衣衫,大大方方走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人。 一个年轻男子,轻裘缓带,斜靠在上座,俊美又懒散,像正晏乐的贵族子。在上座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少年愣了。 军纪森严的卫营内,会见到这局面,实在令他吃惊。那人就是大帅?真是……看不出来。 “你有良策破关?”上座,大帅问。 “是。” “说来听听。”大帅笑眯眯。那语气中,竟有丝轻佻。像见了献唱伶人,叫他唱个曲儿来听听。 这感觉委实不好。 少年暗叹气,却仍十分恭敬,躬身道:“回大帅,关内有条河,守关将士的饮水,都从那河中取。” “你让我投毒?” “这个……大帅英明。”少年挠挠头,讪笑。他还没说,就被看破了,这大帅倒真聪明。 “唔,此计不错。”大帅点头,称赞道,“待我破关入内,找到那条河,一定尽情投个几十斤毒。” “咳!”一旁,那少女轻咳,似乎想笑。 少年垮了脸。 原来,大帅在挖苦他。可他还没说完! “回大帅,投毒不须入关。只要投到上游,在关外即可。” 大帅笑了:“关内那条河,叫三元河,源头虽在关外,但离此极远。而且,郢人十分重视源头,生怕有人破坏,设了驻军看守。你献计投毒,一则源头太远,二则有兵守备。投毒一举,贵在神不知鬼不觉。我军如去投毒,千里迢迢不说,还会惊动郢人。弄不好,打上一仗也投不成。如此一来,投毒还有何意义?” 大帅笑得懒洋洋,可说出的话,却像百步飞刀,精准无误。 少年暗暗心惊。 好厉害! 圣人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看来,这位大帅亦然。 “大帅明鉴万里,令人敬佩。”少年又开口了,他非但没慌,反而两眼发光,“可是,大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元河的源头,非止一个!” 大帅挑起眉。 “离此不远处,有座长菁山,山中有个密洞。洞内有条地下河,穿山而过,直通关内,汇入三元河。”少年说着,眼底光芒越盛,“地下河汇入时,支流细小,郢人从不关注,更不设防。而长菁山上,密洞幽深,知道的人更少。从彼处投毒,正是神不知鬼不觉。” 大帅的眼底,也闪动了光。 “既如此幽密,你怎会知道?”一旁,那少女忽问。 “因为我是郢人,我了解此地。” “比别的郢人都了解?” “是。” 少女笑了,摇头道:“一个最了解本国的郢人,却引外敌入侵。这个因果关系不好,很不好,让人无法相信。” 少年苦笑:“很多时候,越了解就越失望。只有最了解的人,才会绝望。不破不立,也许是绝望的转机。” “呵,又来个等转机的。”少女莫名一句,看向大帅。 大帅摸摸鼻子,问:“你叫什么?” “白无名。” “好名字。”大帅笑眯眯,又问,“你献此良策,有何要求?” “没有。”他摇摇头,淡然道,“我一介游士,别无他求。只恨故国腐朽,想借个机会,摧枯拉朽而已。” “很高尚。” “大帅谬赞。”他苦笑,深施一礼,“承大帅不弃,愿听山野陈词。草民拙计已献,告退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转身,却吓一跳。 那少女站在帐门,正看着他。可他刚转身时,她分明还在上面! 他更加心惊。 原来,那少女竟是个高手。 “姑娘有何指教?”他战兢兢问。 “没什么,只想问问阁下。边关战局紧张,阁下如何出关,来到卫营?”少女慢悠悠,盯着他的脸。 他忽觉得,这少女目光太利,如芒刺般扎人。他不敢再面对,又转回了身:“大帅,我既了解此地,总比别的郢人,多知一两条小路。” “那一两条小路,可能行军么?” “恐怕不能。”他苦笑,叹气,“如能行军,早被郢人封了。我独身穿行,仍很费劲呢。” “既如此,很好。”大帅点头,笑吟吟,“你想说的,都已说了?” “是。” “来人!” 帐外涌入士卒。 “将这人拖出去,斩了。” 少年大惊。 “大帅!大帅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摁倒,趴在地上哼。 “你是郢人奸细,来探军情!” “……不……” “还敢狡辩?拖出去!” 士卒拖起他,他趁机大叫:“大帅!我不是奸细!还有真言相告!” “慢着。”大帅开口了,一摆手,“都下去。” 士卒退下,将他丢在地上。他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你到底是谁?” 他没立刻回答,似乎在下很大决心。终于,他抬起头:“回大帅,我来此献策,乃我家主人吩咐。” “你家主人是谁?” 他苦着脸,又摇头:“这个真不能说,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说。”顿了顿,他小声道:“不过,主人与卫国左相,私交颇深。” 这句话太意外。 与左相私交的郢人……那岂不是……私售军器的买主?! 宇文初失笑:“我还当是谁,原是左相的故人。何不早说,偏来故弄玄虚。” “主人谨慎过头,请大帅见谅。”他赶紧赔礼。 “好说。”宇文初一挥手,笑道,“左相的故人,理当如此谨慎。” “多谢大帅体谅。”他躬身,实话实说,“洛王在卫国时,坏了主人的买卖,杀了主人的手下,主人故而深恨。如今洛王入郢,又挑唆郢主,利用郢国,令主人更生怨怼。得知大帅降临,想必为讨逆贼。偏郢主昏聩,不愿交出洛王。主人这才派我来,略尽绵力。祈望大帅神威,给郢主一些压力。” “贵主人此举,就不怕我长驱直入,灭了郢国?” “不会的。”少年笑了,笃定道,“主人说过,大帅是明人,深谙利害权衡。卫军虽强,但深入郢国,也非明智之举。何况郢地险要,多有天堑,外人太过深入,多半陷在这里,绝非上策。唯有两下和解,才是上上之选。” 这个买主,还真老谋深算。宇文初暗哂,笑道:“贵主人倒很体贴。” “大帅谬赞。” “既如此,代我向贵主人致谢。” “祝大帅一举成功。” 少年走了。 宇文初看向楚卿。楚卿也正看他。一时间,二人各怀心思。 第84章 无名游士 第85章 幽洞暗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5章 幽洞暗河 行帐内一时安静。两个都不说话。 片刻后。 “那人如何?”宇文初忽问。 “他并不怕。”楚卿说。 那人不怕。 虽有斩首的恐吓,但他并不真怕。那些紧张与惊慌,都是刻意为之,她看得出。从出现到离去,那人始终很镇定。 宇文初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可是,为何故作害怕?”宇文初又问,却又非问。他看向楚卿,这个问题的答案,二人心照不宣。 为何……只为一个原因。正如她入邓府,可怜弱女的假象,只为掩藏真实的她。 白无名,名不副实。 “他太可疑,不可信。”楚卿说。 宇文初沉吟着:“如不可信,那他有何目的?” 她也答不出。 如为了设套,诱敌歼敌,似乎不合理。卫军已处劣势,郢人大可坚守,只要再拖久些,就能拖垮卫军,不费吹灰之力取胜,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设套?反成画蛇添足,全没必要。 如不为设套,难道……真为献策? “你认为是真?”她问。 “有可能。”宇文初想了想,慢慢道,“当别的假设都不成立,只剩下一种时,即使再不可能,也只好可能了。” 这是实话。 她不由蹙眉:“所以,左相的买家,成了我们的内应?” 这话听来别扭。 他苦笑:“兴许如此。” 忽然有了内应,不可不谓转机,突来的大转机!可是,明日拔营。 他摸摸鼻子,小心赔笑:“公主殿下,我们明日返卫,一定返卫!但今日还没走,不如……去看看?” 之前太危险了。他心有余悸,仍不敢轻惹她。 她一脸漠然,看他半天:“好。” 转机真的来了。以他的性子,就算想尽办法,也要去看看。与其不答应,让他背后捣鬼,不如干脆答应,盯着他的举动。 “多谢公主!”他大喜,起身一揖到地。 此行不宜张扬,二人没带任何随从,策马直奔长菁山。长菁山不远,日暮之前,他们已到山脚。 林木苍莽。 “早知道,该留下白无名,让他当向导。”宇文初牵着马,边望边说。这山虽不大,但要找一个洞,也不太容易。 “你留不住他。”楚卿摇头,轻哂道,“何况,他说得虽好,却未必来过。” 宇文初看她一眼。 她对那白无名,似乎尤其不信,不知是何原因。但她不说,他也不敢问。 二人转足一大圈。 “我后悔了。”宇文初忽开口,很正色,“就应该杀了他。” 楚卿却笑起来:“难得遇见高人,能算计佚王殿下,像遛马一样,满山跑腿。” 他哼了哼,不理她。 又走出一段,楚卿突然停下:“你听!” 有水声。 水声隐约,从一边传来。两人立刻奔过去,发现了洞口。洞口很隐蔽。附近树木丛生,成一道天然屏障。 果然是个秘洞。 “看来,他没算计你。”楚卿说。 天色已暮。 洞内十分昏暗。宇文初拿出火折,一点亮,两人都吃一惊。 好个奇洞! 与其说走入洞中,倒更像走入虎口。洞内上下,石笋林立。有的拔地而起,有的悬垂而下,长长短短的,如兽牙参差。 整个洞像只巨怪,张开大口,等他们入腹。 宇文初执火折,走在前面。 “西方有异兽,白日化身山洞,其牙化为石笋,其唾化为河流,蛰伏以待人。有误入者,尸骨不存,尽为其所啖。”他一边走,一边说,“不知这种妖怪,《山海经》可有记载?” “万一你被吃了,回去我就添上。” 两人渐深入。 洞内曲似九回肠。 石壁冰凉,又湿又滑,像有水渗出。石壁下,河流蜿蜒不绝。悬垂的石笋尖,不停有水滴落。 嘀嗒!嘀嗒! 滴水泠泠,在黑沉的安静中,像滴在人心上。 “唉……”她忽一声轻叹。 宇文初停下,回过头:“怎么了?” 火折光亮,照在她脸上,神色竟很复杂。 “这里暗无天日,是么?”她忽问,问得奇怪。 他莫名:“是。” “如让你住在这里,你可愿意?”这一问更怪。 他苦笑:“多半……不愿意。” “如果一住十年呢?” “绝不可能。” 她长叹。火光中,她双眸莹莹,竟似泛起水光。 “南姑为我,就住了十年。”她喃喃。脸上似悲似喜,又似无限感愧。 宇文初一怔。 为她住十年?在这种地方?许多事听来容易,说来容易,真正要去做,却难如登天。一个人暗无天日,能忍多久? 十天?十个月?应该会崩溃吧!住十年……不如说是熬,还贴切一些。 他沉默。 “我真自私。竟从没想过,亏欠南姑之深。”她轻哂,自嘲,“如不来这里,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感觉。” 她自责。 四下越发静,又黑又静。只有滴水泠泠,清晰又清脆。 嘀嗒…… 他忽然笑了:“公主,你真会刺激人。” 她一愕。 “能亏欠别人,总是好的。”他转身,继续走,“我想亏欠谁,还没机会呢。从六岁起,就没人再为我了。连亏欠别人,我都求不来。” 火折明灭。 他渐入黑暗中。她愣了愣,跟上去。 “你刚才问我,似此暗无天日,我可愿长住?”他没回头,却忽然说,“其实,我一直住着,远不止十年。” 她沉默。 他一直住着。即使现在,他仍没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都不再开口。河流逶迤,脚下青石浸润,越来越滑。沉默中,他们已走了很远。 “看,出口!”宇文初忽一指。 果然是出口。 出口不大,较之进来的洞口,小了太多。隐有月光透入,外面,已是夜晚。想来出口的那头,已在关内。 “我去瞧瞧。”他大喜,急匆匆就去。出口有风,火折迎风一晃,灭了。 四下顿黑。 他正要落脚,视线猛一暗,踩了个空。青石本极滑,他又没踩稳,登时摇摇欲坠。他疾回头,探出手:“公主……” 抓了个空。 扑通! 他跌入水中。水花四溅,溅上她的衣角。她袖手旁观,很淡定。 一阵水响。 他**上来,打个喷嚏,干笑:“公主殿下,看我落水,一定很有趣吧?” “还好。与旁人落水,也没什么不同。” 他摸摸鼻子,低头去拧湿衣。拧着拧着,忽然叫了声:“啊!糟糕!” “怎么?” 他抬起头,很委屈:“公主,刚才你不拉我,毒包掉入水了,怎么办?”洞口有月光,依稀入他眼底,粼粼闪烁。 她瞠目:“你……” 他算准她不拉他,才故意落水!投了毒,还赖上她。这个奸诈小人! “公主放心,掉就掉了。我们不管它,明日拔营,一定……”他看着她,信誓旦旦。 “行了!你少装!”她打断,冷哼,“你对别人那套,对我就省下吧!事到如今,破了关再说。” 信鬼也不信他。 来之前,他只说看看;来之后,却落水投毒。今日说,明日一定拔营,到明日,不知又弄什么。 对这个转机,他如不抓住,绝不会甘心。 她暗叹。算了,随他去吧。争这一时,也没甚意义。 “多谢公主!”他笑眯眯。 两人折回。 一出洞口,寒风扑面。已半夜,外面越发冷了。她搓搓手,回头看他。他衣服尽湿,立在寒风中,正在吸鼻子。 “你先回洞内。”她忽说,说完离开,“我去拣点柴,你烘干了再走。” 他一呆。 她已去远了,远远说:“破关是你的事。如你托病推给我,我就拔营回去。” 他呆立。 半天,他回过神,笑了。月光照在他脸上,那笑容纯净,似孩子般开心。 淡月下,楚卿捡着柴。 刚才的话太快,像不是她说的。她觉得,自己并没这样想,可是话已出口。这一次,她会不会太好心了?对一个仇人,管他死活。 也许,因为记起南姑,让她太愧疚。愧疚泛滥,波及了其他。也许,因为他那句话,‘连亏欠别人,我都求不来’。 她停下,抬头望。 天心月冷。 这是郢关的月,他们为伐郢而来,今夜亦然。不过是拣点柴,想这多干什么。她摇摇头,抱着柴返回。 他果然在洞内,正对她笑。 篝火燃起,周围渐暖了。两人面向火,各自取暖。她无意中回头,发现他在看她,看得很认真。 “你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歪着头,眨眼说,“忽然觉得,你不像公主。” “为什么?” “没有公主会升篝火。” “你少见多怪。”她一嗤,又说,“远的不论,靖方公主一定会。”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嗯……不一样。” 她莫名其妙。升个篝火而已,还有什么不同,难道能升出花? “公主,你认识南姑很久?”他忽然凑近,兴致勃勃,“几时认识的?” “小时候。” “在哪儿?” “皇宫。” “南姑是……嫔妃?” “当然不是!南姑在躲对头,假扮宫女。” “你是她徒儿?” “不,我没拜师。”她说完,有些烦,“你问这干什么?!” “随便问问。”他笑眯眯。 她瞪着他,很奇怪。这人怎么回事?忽然话很多。“你快些烘干!不能在这过夜。”她不耐烦了。 “好。” 洞外,月悬天,流光似水。 第85章 幽洞暗河 第86章 同病相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6章 同病相怜 月光流泻,流淌在郢宫。九重宫阙,一片宁静。 东华殿。 姜枚倚在榻上,咳个不停。 “太子殿下,该吃药了。”内侍上前,捧着药碗。 他轻摇头:“退下吧。” 内侍立在那,迟疑不去。药必须吃的,如果一顿不吃,太子的病会立刻严重。 “无妨,你去吧。”太子抬眼,轻声说。他的声音很轻,又轻又温柔,不论对任何人,都同样如此。 内侍低了头,慢慢退下。 太子先天体弱,连多说一句,都似费很大力。偏偏他又太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即使他不吃药,谁也不忍心迫他,让他劳神拒绝,让人看着心疼。 内侍一边退,一边回头。 太子倚在榻上,锦被虽厚,却遮不住清瘦。淡月透窗,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的脸色几近透明,仿佛会化入月光,随时消失一般。 内侍叹气。 自己是劝不动了。幸好,还有一个人能劝动。 殿内静悄悄。 姜枚望向窗外,望得出神。夜深沉,一片昏黑无尽,如同他的人生。不过,长夜尚有破晓时,他却已无希望了。 病缠绵入骨,一点点吞噬他。他可以清晰感觉到,生命正在消耗。他是太子,肩负郢国的未来。可郢国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他太弱了。 操不得心,劳不得神,更挑不起江山。 东宫名存实亡。 对他而言,太子这个身份,就像一件衣服,不过暂披一下,迟早要脱下来,让给适合的人穿。 何况,那人也等急了吧? 他微笑,笑得倦怠。他早倦怠了自己,生命之于他,已变成碗中药,除了苦,没有别的味道。 喝……还不如不喝吧? “你又不喝药。”一个声音近了。虽是埋怨,却更像难过。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但他还是回过头,莞尔:“阿檀,内侍又去找你?” “不应该么?内侍不找我,应该去找谁?父皇不会理睬,恭王更不理睬。皇宫虽大,但每天盯你喝药的人,只有我。内侍不找我,还能去找谁?”姜檀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正如我受了气,被欺负,也只能找你一样。皇兄,皇宫再大,但关心我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过去,我可以找你;现在,我可以找你。将来呢?你若不在,我还能找谁?”说着,他几乎哭了:“皇兄,如果没有你,我也活不久。父皇讨厌我,恭王讨厌我,他们都会杀了我。我该怎么办?” 姜枚长叹。 是啊,他如死了,阿檀怎么办?这个最小的弟弟,自幼依赖他。如没有了他,父皇的冷眼,恭王的针对,都会重伤阿檀。 他这个无用太子,唯一的小用处,就是挡在前面,挡住冷语白眼。虽不知余年,但在余年内,他一定保护阿檀。 床边,幼弟捧着药,低垂眸。长睫扇动间,点点晶莹。 “傻孩子,我没说不喝。只是药太烫,先凉一凉。”姜枚轻声安抚,伸出手,“现在还烫么?” “不烫了!”姜檀大喜,小心端起碗,“药温温的,正合适。”他双手捧药,像捧绝世珍宝。 姜枚暗叹。 那是他的药,他的命。他不珍惜,阿檀却珍惜。药一饮而尽,很苦,但他早已习惯。 碗空了。 看着空碗,姜檀太开心,长睫莹然。 姜枚笑了。 “阿檀,再哭不美了。”他轻笑,像在哄孩子。 姜檀揉揉眼,有些闷:“皇兄取笑我。” “没有。阿檀是很美。”他莞尔。正因这份美,阿檀才不幸。鬼方氏,一向出美人,但部族凶顽。 二十多年前,父皇帅大军征讨,数战后,双方俱损。最终,鬼方氏求和,献出最美的少女,就是阿檀的母亲。 毫无疑问,阿檀继承了母亲。 “美有什么好?只会惹人嫌。”姜檀苦笑,笑得凄凉,“父皇嫌弃我,恭王嫌弃我,大臣们虽不说,但我知道,他们也嫌弃我。连那些世家女儿,都在嫌弃我。皇兄,我又不识她们,她们为什么嫌我?” 姜枚叹气。为什么?自是因爱生恨。 这样美的阿檀,是世家女的憧憬。可惜,阿檀有个鬼方氏的母亲。他一半的血,是鬼方血脉。 为此,他被皇室嫌弃。 而那些世家女,高傲自矜,谁能放下架子,嫁个半蛮的皇子? 因爱慕,才思嫁。嫁不成,转生恨。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么怪,就是这么坏。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摧毁。想要的心越强,摧毁的心越狠。 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阿檀犯了错吗?没有!唯一的错,只错在他出身,错在他太美。 “不必在乎她们。那些外人,都不必理会。”姜枚说。 外人可以不理,但亲人呢?父皇呢?恭王呢?那是血脉至亲,他们对阿檀的嫌,更深更重,也更伤人。 姜檀点点头。 “我不在乎。那些个外人,我才不在乎。”他笑了,美丽又亲昵,“就连父皇嫌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知道,还有皇兄对我好。” 姜枚也笑了。 “我从不敢想,皇兄会不在。我怕想多了,自己先崩溃。”姜檀看着他,很认真,“所以,皇兄,你再别这样了。” “放心,再也不会了。” “即使父皇厌倦你,你也别厌倦自己。” “嗯。” “即使恭王针对你,你也别放弃自己。” “嗯。” “真的?” “真的。” 宫深夜静,东华殿更静。月光如水,照着他两个人,两个同病相怜的人。 此刻,宫外也有两个人,两个意气相投的人,正把酒言欢。 崇光馆,烛火通明。 “恭王殿下,你雄才大略,郢国有你,国主高枕无忧。”宇文渊举杯,正色道。 “洛王殿下说笑了。”姜杞摆手,很谦虚,“我资材平庸,哪有什么大略。一切决断,都是父皇英明。” “恭王功不可没。” “过奖。”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谈得很投契。 “不知现在,边关战况如何?”对饮间,宇文渊忽问。 “放心,边关天险。卫军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姜杞大笑,信心十足。 “但佚王为人狡诈。” “他再狡诈,也飞不过关山。”姜杞噙着笑,看着他,“洛王殿下,你是担心郢关,还是担心自己?” “这……皆有。”宇文渊苦笑,实话实说,“佚王对我,除之而后快。他一旦破关,多半会提条件,到时……” “殿下多虑了!”姜杞打断他,慷慨道,“莫说他破不了关,即便破了,岂由他提条件?我国再不堪,也不会任敌入侵,还委曲求全!” 几句话,宇文渊立刻起身,一揖到地:“多谢殿下照护。我一时失言,望恕罪。” “洛王殿下客气。”姜杞也起身,还礼道,“你我一见如故,不必如此。” 夜深,烛高照。 二人又对饮几杯,姜杞告辞。宇文渊殷殷相送,一直送出大门,看姜杞登车而去。 车去远。 宇文渊遥望,笑已变冷。 哼,不过互相利用,什么一见如故!郢国这群人,个个利欲熏心。老子如是,儿子亦如是。 他一拂袖,转身回去。 入郢月余了,他对郢国的形势,已完全清楚。所以才亲近姜杞,这个最合适的人选。郢主老迈,太子病弱,三殿下半蛮。只有二殿下姜杞,最受宠爱,最得信任。 拉拢好姜杞,事情会容易得多。 宇文渊回到房中。 房内有个人,见他回来,立刻站起:“子溟,姓姜的走了?”那人竟是元康。 “走了。”宇文渊坐下,淡淡道。 这位公主殿下,真是个麻烦主儿,跟他到了郢国,却不肯回去。如今郢卫开战,干脆回不去了,让他很烦心。 他一身重任,没闲心理这丫头。 “那人不像好人。”元康也坐下,认真道。 “怎么说?” “他不是真心帮你。” 哈,这话说的!国家之间,权力之间,哪儿来的真心?!与他讲真心?傻子才说这话!梁主是真心?那为何按兵不动?哼,四国纷争,谁不为了自己?偏有这个靖方公主,呆子一样天真! 他更烦了,连敷衍也难忍,脱口说:“你是真心帮我?” “当然!” “那梁军怎不攻卫?” 元康一愣。 “我临来时,梁主与我约定。只要郢人伐卫,他就发兵策应。结果呢?郢人伐卫了,梁军却没动。如今卫人叩郢关,梁军更不动了!所以,我才在这里,你才在这里,我们才被困在这里!” 他挑眉,看着她,毫不留情。真是受够了!这样一个丫头,生于如此乱世,也能活到现在?真不知元氏兄弟怎么教的! 元康愣愣,半天,垂下了头。 子溟生气了。 都是大哥不对!害她无力辩护,无力为梁国、为哥哥、也为自己辩护。可她是真心的,真心想帮子溟。 她垂着头,眼圈儿红了。 宇文渊扶额。 “阿康,我很累,想休息。”他闭着眼,冷冷说。 “哦。”元康站起身,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见他的样子,又忍住了。 “子溟,你好好休息。”她很小声,轻手轻脚走出,关好房门。 门一关,宇文渊立刻睁眼。 好好休息?如今的郢关上,卫军正压境,他能休息才怪!也不知边关战局,现在如何了。一想到佚王,他总难安心。 姜杞却很安心。 他正在车内,闭目端坐。 洛王那个混蛋,以为他好唬弄?若非为了卫地,谁理那丧家犬!只要拖垮卫军,他立刻伐卫,拿下卫都! 想平白利用郢国?做梦! 他闭着眼,露出笑。 父皇的心思,他已摸透。郢国的大位,迟早是他的。太子那个病佬,不知能活几天,虽还没死,也与死无异了。 就这几个皇子,太子一死,父皇除了他,还有谁? 对了,还有老三。 老三……哼!半个鬼方氏,算个什么东西!那也叫郢人?也叫男人?比女人还美,一脸的妖相! 他如登基,先弄死那鬼东西! 他暗想,笑得越得意。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关口上,拖垮卫军的那天! 第86章 同病相怜 第87章 风起边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7章 风起边关 关山险峻。 郢关很平静。不是战前的平静,而是战后的平静。就连这一战的经过,也平静得如没发生过。因为,的确没发生什么。 郢关已破。 不费一兵一卒,冲开关门,就拿下了。这样轻而易举,并非郢军软弱,而是郢军病弱。饮水出了问题,众人上吐下泻,几乎爬不动。卫军入关了,他们只能干看。 城楼上,楚卿正凭栏。 远处苍莽杳冥,一片雾蒙蒙中,山脉连绵,一处更比一处险。这就是天上关,四国中的险要之最。 可那又如何?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里关山,也抵不过一个内奸。” 她远眺,不由轻叹。 “这话可为箴戒。”宇文初莞尔,悠悠说,“关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只仗死物保,终归难保。如但凭天险,就可高枕无忧,那古往今来,便不存在吞并与灭亡了。” 这是大实话,却常被人忽略。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尽依恃险关,固不可取,但有此天险,确实多好处。”她笑了笑,回头问,“现今,这一带关山入目,你还想灭郢么?” “这个……”他摸摸鼻子,干笑,“有待商榷。” 她一句话,点破他心思。 破天关,趁势灭郢,是他之前的期望。不过如今看来,难度太大了。郢关的险阻,只是第一道,后面关山相连,不知还有多少。卫军如要深入,无异于自取败亡。 他对郢国土地,实在缺乏了解。 ‘大帅是明人,深谙利害权衡。卫军虽强,但深入郢国,也非明智之举。何况郢地险要,多有天堑,外人太过深入,多半陷在这里,绝非上策。唯有两下和解,才是上上之选。’ 他又记起白无名的话。 那个幕后买家,倒明白得很。 这一仗,虽是他赢了,主导却在别人,在那个买家手中。他略扬眉,对那买家兴趣立生。 “公主觉得,那人还会来么?” “那人?白无名?” “嗯。” 楚卿沉吟了下:“应该会来。” 这一场胜利,让白无名的地位,变得十分微妙。 如无他的指引,卫军早已撤回,根本不会破关。如今破关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更加复杂。说穿了,就是一句话。 势成骑虎,进退两难。 进攻已不可能。亲见了关内地势,任是她和宇文初,也心中没底。这样贸然进攻,等于投死。 退兵也不可能。既然拿下了郢关,不能平白放弃,至少要利用这点,逼郢主议和,为自己谋点利益,比如交换宇文渊。 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卫军如不进攻,便无法继续施压,让郢主感到危机。但是,卫军又难以进攻。这样一来,有个内应很重要。 扇扇风,制造一些危机感,只有内应可以做。何况,对于卫军的处境,这个内应心知肚明。 破关。与其说是卫军想要的,不如说是内应想要的。所以,一旦他们停滞,内应自然明白,必然行动。为了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目的。 “这种感觉不好。”宇文初说。 楚卿笑了。这种感觉……是被利用的感觉。明知是利用,但还要去做。因为,这也符合自己利益,只是自己占少,别人占多。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高明。 “你遇到对手了。”她笑言。现在就连她,也对那买家生出兴趣。 他哼了哼,似乎很不满。 她看着他,忽然问:“左相的买家是谁?” “不知道。” “你没问过左相?” “没有。” “为什么不问?” “为安人心。”他眨眨眼,笑道,“如果想用一个人,就不能穷追猛打。有些事,点破就好,戳到底反而不美。让人既害怕,又放心,才是最佳程度。” 这个阴险之徒! 她轻嗤,不再理他。 “公主殿下。”他笑眯眯,又凑过来,“你说那白无名,几时会来?” “我怎知道!”她横他一眼,没好气。 “干等太被动。受制于人,不如反客为主。”他说。 “你想怎样?” 他贴近,笑得神秘:“公主殿下,不如……我们去找他?” 一个突来的建议。 她没吭声,盯了他半天,才问:“我们?是我们,还是我?” 他摸摸鼻子,赔笑:“我太没用,只好……有劳公主。” 就知道! 她冷冷一哂,没回答。被动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但要主动出击,也不是易事。白无名的主子是谁,他们一无头绪。 白无名已难找了,何况幕后之人? “你没问过左相,我们毫无线索。在郢国找一个隐形的人,如大海捞针,困难太大。”她摇头。 “我虽没问,但左相曾说,是与他地位相当的人。” 与左相地位相当,目标已缩小不少。可以说,已绝无几人。她点点头:“这样一来好多了。” “公主会去么?” “嗯。” “几时动身?” “我收拾一下,即刻就走。”她说完,转身下城楼。 “公主殿下!” 身后又出声。她止于台阶上,回头一顾。他正看着她,神色很认真:“公主,此行多加小心。” 她默默点头,离去。 关山重叠。层层关口之后,在郢都等待她的,不知会是什么。 郢都。 边关被攻破。这个消息一传入,人心立刻乱了。朝野震动,大臣们的心情,已非震惊能形容。 天上关,居然破了! 在他们心目中,郢关坚不可摧。这非但是个事实,更是一种信念。他们坚信,任凭千军万马,也攻不破郢关。他们坚信,自己是安全的。 过去安全,未来安全。 破关,他们常拿来玩笑。因为他们相信,这只是个玩笑。他们很安全,且会一直安全下去。 如今玩笑成真,他们立刻怕了。而比破关更可怕的,是信念被摧毁。原来,他们并不似自己认为的,那样安全无虞。 大殿内。 朝臣分立两侧,相对无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多少露出惊慌。他们的内心深处,也许同样无措,只是有人压得住,有人压不住罢了。 郢主高高在上。 他的脸色也不好,一张老脸皱着,几乎皱成个核桃。 “如今,边关事态怎样?”他问。 “启禀陛下,边关失陷后,难民大批涌向内。距边关最近的城中,已人满为患。” “卫军可有进攻?” “还没有。卫军破关后,就占据关口,尚无进攻的迹象。” “迟早会攻的。”郢主叹气,皱眉道,“不想进攻,破关何用?命各城严守,无论如何不能再丢一城!” 话虽坚定,底气却虚。 连最险的关口,都已被攻破,别的怕不必说了吧?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忧惧。一旦坚信的东西不再,人们骤失安全感,更易变得悲观。 早朝终于散去。 最失落的人是姜杞。他恨恨下朝,几乎想指天大骂。该死的卫军,怎就攻破了关?!而且据边报说,并没发生大战,甚至兵不血刃! 这真太诡异! 他一边愤恨,又想到了宇文渊。 数日前,他还信誓旦旦,信心满满。不过一转眼,一切成空。真是自己打嘴!日后再见那混蛋,让他脸往哪儿搁? 只怕那混蛋心里,正在嘲笑他吧! 这样绝不行! 他可是恭王,一旦太子死了,他就是储君!虽说他受皇宠,朝野皆知,但仍要树立威信,让众臣拥戴!他必须想个对策,解决了卫军! 只要立下大功,即使太子不死,废储另立,他也底气十足。 思及此,他不由微笑。 “准备几份请柬,分送几位一品。”他吩咐心腹。 “是。” 请柬送至相府。王丞相不在,老总管接了请柬,往书房走。 “老叔,我来吧。”小谢跑过来,很体贴,“您老歇歇,这点跑腿事儿,尽管指使我。” “好,好。” 小谢跑走了。老总管远远望着,十分欣慰。小谢这孩子,是自己侄儿推荐的,说相交很深,是个能干的好孩子。 果然不假。 自从小谢来后,自己省心多了。老总管捋着胡子,含笑走开。 书房中。 小谢已放好请柬,摆在最显眼处,以免王丞相太忙,一时忽略了。他总这么细心,即使再小的事情,也做得十分恰当。 相府上下的人,都很喜欢他。 小谢走出书房,出了相府。他还要去采买。相府中,无论大小事务,他都可以做,也都乐意做。 但是,在采买的时候,他总会偷扣一点,接济寡居的姨母。 对于这件事,老总管知道,王丞相也知道,他们却从不戳破。人无完人,一个有点私心的人,才更像个正常的下人,也更让主人放心。 小谢又走入姨母家。 这是个小破院,缩在一条陋巷内。住在这里的人,都穷得要死,没人理睬他们,更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的人们,已被繁华的郢都遗忘。 姨母就在房门口,坐着等他。 小谢却越过她,径往里走,只对她点了点头。姨母也点头,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门神,两眼却看外面。 小谢已进房内。 房内有人,也在等他,是楚卿。 “叩见主上。”小谢下跪。 “起来吧。”楚卿看着他,微笑,“小谢,辛苦你了。” “多谢主上关怀。”他起身,十分激动。 潜伏郢都多年,他一直潜而不用。每天每年,过得像个普通人,几乎快忘了身份。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一辈子,还能否被用上。 如今,他终于被启用。 “主上,恭王姜杞下帖,明日在王府内,延请王丞相。据我探知,他还请了几人,都是当朝一品。”小谢回报。 “可知为了何事?” “请柬上没说。但依属下揣测,与战事有关。”小谢想了想,说,“恭王好大喜功,一心取代太子。他早想建功立威,却苦无时机。如今在他看来,也许正是时机。” “他私聚重臣,郢主不问么?” “不会。郢主很宠恭王,已视他为储君。大臣们对此,也心照不宣。” 楚卿点点头。 这倒是个良机。这几个重臣,无论身份地位,都与左相匹敌。齐聚在恭王府,倒省了她的事儿。 “小谢,你在相府许久。王丞相此人,有可疑么?”她忽然问。 “就属下所见……没有。”小谢思考着,慢慢说,“王丞相略保守,谨小慎微,一副忠臣姿态。就算有可疑,他也藏得极好,至少属下没发现。” 分析情报一事,最忌主观妄断。身为暗部中人,他下论断很谨慎,也很客观。 楚卿沉吟。 她要找的人,正是个谨慎人。他能与左相买卖,能在军前献策,甚至能利用卫军,这样一个人,必定十分擅于隐藏。 看来,想找出那个人,目标虽缩小了,难度却仍很大。正是时机。” “他私聚重臣,郢主不问么?” “不会。郢主很宠恭王,已视他为储君。大臣们对此,也心照不宣。” 楚卿点点头。 这倒是个良机。这几个重臣,无论身份地位,都与左相匹敌。齐聚在恭王府,倒省了她的事儿。 “小谢,你在相府许久。王丞相此人,有可疑么?”她忽然问。 “就属下所见……没有。”小谢思考着,慢慢说,“王丞相略保守,谨小慎微,一副忠臣姿态。就算有可疑,他也藏得极好,至少属下没发现。” 分析情报一事,最忌主观妄断。身为暗部中人,他下论断很谨慎,也很客观。 楚卿沉吟。 她要找的人,正是个谨慎人。他能与左相买卖,能在军前献策,甚至能利用卫军,这样一个人,必定十分擅于隐藏。 看来,想找出那个人,目标虽缩小了,难度却仍很大。 第87章 风起边关 第88章 无名有名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8章 无名有名 恭王府。 姜杞身为主人,正殷勤迎入客人——几位股肱重臣。对大臣们,他一向很亲和,绝不傲慢。 郢主虽有废立之心,但终未说明。大臣们对他恭敬,他多少也要回馈,毕竟,面子是双方互给的。 宾主入座。 姜杞的第一句话,直奔主题:“如今边关吃紧。今日冒昧相请,不为别的,只求问计诸位。诸位乃郢之砥柱,深具远见卓识,必有良策退卫军。父皇春秋已高,我不忍见父皇忧心,特请来诸位商议,为国事排难,为父皇分忧。” 立时,大厅静静。 重臣面面相觑,都想,好一个大题目!早知不来了。 短暂的沉寂。 “殿下,卫军刚破了关口,锐气正盛。老朽以为,应当以静制动,避其锋芒。先严守其他关隘,观察一阵再议。”终于,王丞相先说。 姜杞点点头,心中却在骂。 这老家伙,真是个胆小鬼!白拿一品俸禄,遇事缩头缩尾,实在让人窝火!可惜,令人窝火的不止一个。王丞相的看法,大多人赞成。 姜杞烦躁了。 他叫这些人来,可不是为找打击,是为寻求支持,助他建功立威!偏都死板保守,一个赛一个胆小! “我倒认为,卫军的锋芒已去。”忽然,大司马开口了。 姜杞的眼一亮:“怎么说?” “卫军如有锐气,早该在破关后,乘胜攻打。但他们没有,而是据关不前。”大司马分析着,慢慢说,“依我看,卫军入关前,不识郢地险峻,无知无畏。一旦入关,才发觉险峻非常,进攻不易。他们不敢妄攻,又不甘退回,只好据守关口,进退两难。” 几句话,别具见解,与众人不同。 姜杞击节大赞。 这才是他想要的!有理有据,有见地!他立刻说:“大司马所言极是。依我浅见,卫军不但无锐气,反而有颓势。趁此攻打卫军,收复失关,正是最佳时机。” 这话一出,众人都大惊,连大司马也意外。 刚才的分析,不过纸上谈兵,揣测而已。岂能仅凭这一点,就轻易发动?即使想建功,这也太心急。 大厅又静了。 大家都沉默,谁也不好先接话。 “殿下。” 忽然,有人打破了安静,居然是王府总管。 姜杞皱眉:“什么事?” 总管躬身走入,附耳低语几句。 姜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悦道:“他来做什么?!” 平王来了。 这倒有些意外,众人立刻起身,施礼:“三殿下。”对这个半鬼方氏的平王,他们心中虽不屑,但礼数仍不能缺。 姜檀很拘谨。 他知道,大臣们在想什么。恭敬的外表下,那种冰冷的恶意,他从小就已体会。所以,他不愿面对他们,甚至有些畏惧。 “三弟,你来做什么?”姜杞看着他,毫不客气。 “二皇兄。”他微低头,不敢正视,“大皇兄让我来的。” 太子? 姜杞一哂,问:“大皇兄有何事?” “边关失陷,大皇兄很忧心。”姜檀偷觑一眼,轻声道,“听说……二皇兄召重臣议事,大皇兄担忧,怕边关又生变,遣我过来问问。” 瞎操心! 姜杞很不耐。太子那病佬,耳朵倒挺长。一个快死的人,还管什么战争?战火烧不到他,他就先病死了。担心边关?真好笑! 这种国家大事,让个垂死的人担心,郢国还有希望? “大皇兄多虑了,边关无恙。”姜杞皱眉,训斥道,“三弟,你也不小了,忒不懂事!大皇兄什么身子?你不开解他,劝他少劳心,反去给他添忧!以后这种事,再也别做!” “……嗯。”姜檀头更低,嗫嗫道,“二皇兄,那……我告辞了。” 平王走了。 一来一去间,只逗留顷刻。众人心中暗哂,什么东西!除了他自己,哪个拿他当皇子?哦,对了,还真有一个,太子。 这两个人,一个该死一个将死,倒是一家亲。 姜杞望向厅外。 人影已去远,消失在回廊。一个鬼方氏的东西,也敢登他的门?真不知死活!看来,他应该找个机会,教训一下那鬼东西! 平王府。 姜檀回来了。府内静静,没人迎接他。本来也没什么人,除了几个洒扫仆役,王府只有他。或者说,这座所谓的王府,还不如富人宅。 只是一个收容地。 父皇讨厌他。可他到底是皇子,赶出宫去,总不能住大街。平王府,可供遮风避雨,仅此而已。 从他一出生,就已经被遗弃。从他未出生,就注定被遗弃。 他走入书房。 书房也很简朴,而且,没什么藏书。大都是一些史书,郢国的史书。这是太子给的,从他会识字,太子就给他讲史,郢国的历史。 他明白,这是在熏陶。潜移默化中,让他忘记出身,只记得郢国历史,只记得他是郢人。 太子用心良苦。 可又有何用?他是半个鬼方氏,就算他想忘,也难以忘掉。就算他能忘掉,郢人也忘不掉。在郢人眼中,他是鬼方人,永远不是郢人。 他苦笑。 既然天下都不会忘,他又何必自欺欺人?风入帘笼,拂起他的发,掠过他的脸。他的笑容极美,却极凄凉。 书房很静。 他在窗前坐下,静静发呆。大部分时间内,他独自静坐,独想心事。孤独与安静,自小就陪伴他,一直到现在。不会有人打扰,连仅有的几个下人,也似在疏远他。他在的地方,他们全都离远。 这生出种错觉,好像整个平王府,只有他自己。 风入窗。 猛然,他往后仰倒。连人带椅,刹那贴地滑出,远避开窗边。 窗边多了个人。 人从风中来,比风还快,匕首像一道闪电,贴面闪过,几乎刺中他。姜檀大惊,刚才的一避好险,差点躲不过。 那人紧追他。 一避之后,那人如影随形。他连连躲避,每次都很危急。那人要杀他,会是什么人?他一边闪,一边想,但实在想不出。 讨厌他人太多,却不至下此杀手,哪怕是父皇和恭王。 会是谁? 他盯着那人。对方黑巾蒙头,只看见黑巾外,一双明亮的眼。 嗤啦! 他的衣袖被划开,情势越危急。看来,必须有一个人倒下,才能结束。姜檀看着那人,眼神顿冷。自找死,就休怪他! 忽然,他反掌击出。 这一掌阴柔。指尖与掌心上,竟都有些发黑。他已动真格。这一动,就不留活口。 掌风激荡。 那人一个旋身,飘出掌风外,又落回窗前,猛抬手揭下黑巾。黑巾一开,掌风立消,必杀的一击,居然硬生生刹住。 黑巾下,是一个少女。年轻,美丽,正看着他笑。 姜檀愣了。 “平王殿下,别来无恙?”她看着他,语气带笑,像在问候故人。 他不由蹙眉,问:“你是谁?” “三殿下,你贵人多忘。不久前在边关外,卫军大营,我们才刚见过。”她凝视着他,微笑,笑中突有了刺,“彼时你一身青衣,相貌平平,自称白无名。” 少女是楚卿。 而姜檀,竟是白无名! 书房死寂。 二人相对不语。极平静的对峙下,暗潮汹涌。 姜檀忽笑了,笑得很美:“姑娘果然厉害。卫营初见之时,你盯着我看,想必就已识穿,我是易容改扮。” 楚卿没回答,径自捡张椅子,坐下了。不言不语,静静地瞧他。姜檀莞尔,也不再言语。他袖手而立,非但任她瞧,同样也瞧她。 一时又静了。 两个互相打量,各自都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终于,姜檀先忍不住。 “姑娘,你特来找我,莫非只为看看,并没话说?”他轻笑,似觉很有趣。 “本来有,现在没了。” “为什么?” “如是白无名,我还有话说。既是三殿下,那还说什么?一切昭然,已不必说了。” “是么?”姜檀眨眨眼,反问,“倒要请教,为何既是我,就都昭然了?” “因为你的地位,你的行为。”楚卿一哂,冷冷说,“身为皇子,却勾结外敌,只有一个目的。你想篡位!郢主、太子、别的皇子,都是你的障碍。以你一人之力,无法抹杀他们,只好借力打力,求助于外。不惜勾结外敌,也要杀害亲人,仅此而已。” 她注视他,声音越冷:“三殿下,伪装欺世,你非是第一个;通敌篡位,你也非第一个。所以,没什么好说。” 姜檀听怔住。 这真是……针针见血。他失笑:“我忽然很好奇,你在佚王身边,他不怕么?” 她一挑眉。 “女人太灼见,不可爱,会可怕。”他微歪头,笑嘻嘻,“佚王好定力。换做是我,会睡不着的。” 她冷哂,仍不答话。 真是想不到! 自己潜入恭王府,本为窥察大臣,却意外发现此人。白无名的底细,让她吃了一惊。 先有楚煜,后有宇文初,如今远在郢国,竟又有个姜檀!为了野心,而六亲不认的,居然大有人在! 但不知这个人,是更像楚煜,还是宇文初。抑或,又远胜他俩? 第88章 无名有名 第89章 平王姜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89章 平王姜檀 姜檀仍在微笑。 没了刻意的掩饰,他风华尽显,美得犹如天人。楚卿看着他,莫名想起了南姑。这两个人的美,竟觉有些相似。 “三殿下,你机关算尽,可算到卫军停滞不前?”她忽然问。 “猜得到。” “卫军一旦停滞,殿下的算盘如何继续?” 姜檀没回答,莞尔道:“姑娘来此之前,想必去过恭王府。” “不错。” “姑娘认为,姜杞此人如何?” “好大喜功。” “明见。”他点头,眨了眨眼,“所以,卫军不前没关系,恭王会送上门。” “恭王如不来呢?” “会去的。恭王已坐不住,只消小小一诱,他就去了。只要卫军佯攻,攻而不克,再退守关口,假作强弩之末。恭王一见,会立刻上钩,甚至为立大功,会亲自挂帅。” “你想卫军拿下姜杞?” “对卫军而言,这是绝佳机会。”他微笑,眸光闪烁,“郢主最疼恭王。姜杞在手,卫军就有筹码,尽可大开条件,比如交换宇文渊。” “三殿下此说,似乎很为卫军着想。”她一哂,毫不客气,“但殿下想要的,是除去障碍。恭王是障碍,郢主更是。卫军提出交换,于殿下何益?” “这就要看,怎么进行交换了。郢军伐卫,错在先。卫军伐郢,错在后。两边一来一往,无非为个洛王。一旦交出罪魁,郢卫化干戈为玉帛,何不立个约定?双方会盟,以表诚意。”姜檀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会盟……原来如此。 让卫人提出会盟,待郢主与洛王俱到,便翻脸拿下。这样一来,郢主、恭王、洛王,都在卫军手上。 卫军得利,姜檀更得利。 “卫军不会替你杀人。”她说。这个人太狠,比楚煜更狠。楚煜手刃父兄,还没假手外人。而这个姜檀,却想借刀杀人。 借卫军的刀,杀至亲的人。 “不必杀。”姜檀摇头,悠悠道,“郢卫干戈既止,两国交好,岂能杀前国主?何况,既已交好,郢国前主赴卫小住,想必卫国不会嫌弃。” 多一个人质,当然不嫌弃。而且,卫有郢主在手,他日再入郢关,反倒多个由头。姜檀的算计中,倒真似处处双赢。 楚卿看着他,一时沉吟。 “姑娘,你远途而来,我坦诚相待,难道还不够?”姜檀也在看她,笑问。 片刻安静。 “我会转告佚王。”终于,她点点头,起身离开。 楚卿走了。 姜檀却蹙起眉。他本以为,佚王是唯一对手,不料,半路多出个少女。她敏锐,洞察,武功又高,让他十分吃惊。当初在卫营,看佚王对她的态度,似乎并非部下。 这少女是谁? 姜檀在想。远隔关山,宇文初也在想。楚卿去了许久,仍未返回,怎么如此慢?不知情况如何? 他感叹,干等实在磨人。 又干等了数日,楚卿终于回来。他眉开眼笑,像迎神一样,将她迎入正堂。 “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他笑眯眯,殷勤奉茶。 她没接,单刀直入:“我去见了一个人。” “谁?” “白无名。” 他扬眉:“公主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是他另一个身份。” 白无名,果然是个幌子。他笑了,说:“这一个身份,也许仍是假的?” “不会。这一个身份,不可能是假。” “什么身份?” “郢国三殿下,平王姜檀。” 宇文初一愕。 这个真相太意外,他愕然半天,失笑:“莫非……又是一个楚煜?” “不错,又是一个楚煜!”她正视他,神色间,似有一丝异样。 他没发觉,摇头笑叹:“看来那三殿下,比楚煜更狠。楚煜再怎样,也不会指引卫军,攻入陈国边关。” 她点头,这倒是实话。 “平王想怎样?”他问。 “让你佯攻败退,引来恭王。卫军拿下恭王,以此为筹码,提议会盟。待郢主一到,再扣为人质,带回卫国。”她说着,细细看他,看他的神情变化。 但他没变化。 他很平静地听完,点了点头:“这个提议,似乎双方得利。平王称心,我也不吃亏。” 楚卿没出声,只是神色间,异样更浓了。 果然,他会如此反应!当初,他暗合楚煜,想必也是如此。一脸平静地计算,权衡利害得失。 他终究是那一类人,不出她所料。 “看来,你应了姜檀,愿与他合作?”她问。她的声音很冷,冷得异乎寻常。 他一心思忖,没在意,答道:“据我所知,平王极受冷遇,自然没甚权力,就算有些部下,也无大气候。我有大军在手,不怕其捣鬼。”说着,他又点头:“这个合作提议,倒可以应允。” 可以应允……正如当初,他应允了楚煜,害死父皇与皇兄。 她看着他,眼神冷得吓人。 原来,他谋死旁人时,就是这副神情。冷静,冷淡,像在随口闲谈。张口闭口间,就送了父兄的命! 今日,她终于亲见。 很好,很好…… “公主殿下,你认为呢?”他说完,不忘征询一下,却在抬眸间,吓了一跳。 她神色太差。 似疲惫,又似恍惚。很悲伤,却又很冷。整个人痴痴坐着,像游离于物外,魂不守舍。两眼分明在看他,但并无聚焦,更像穿透了他,正看着别的。 他一惊,忙抬起手,抚上她额头。 不烫。 触手温温的,没什么异常。他蹙眉,问:“公主累了么?还是不舒服?” “嗯。”她应了声,缓缓起身。 这样的她,他头一次见,不由有点担心:“公主殿下,是我太疏忽,忘了你往返奔波。公主请先休息,这事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说什么?说害死她的父兄,一如今日这般? 她没作声。 宇文初看着她。她怎么了?不言不语,也不去休息,反而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几乎贴上他。 他苦笑:“公主,你……” 话忽然断了。他浑身一麻,紧随的,是一阵锐痛。他动弹不得,僵立中,余光扫过胸前。胸口一道寒光,亮得刺眼。寒光下,殷红漫出。 那是他的血。 第89章 平王姜檀 第90章 生死之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0章 生死之间 她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对准了心脏。 他猝不及防。 大穴被制,哑穴被制,尖刃已入肉,连绵的疼。他动不得,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感受利刃在血肉中,一分分加深。 她抬眼,盯着他。 此刻的她,已无半点恍惚。她的手很稳,控制着力道,一点点刺进。她的眼神很冷,紧盯住他,像欣赏刀俎上的鱼,正慢慢被杀死。 宇文初想苦笑,却笑不出。 他对她,不再有用了么?她已不想复国,所以,准备弃子了么?可是……不应该啊! “我会复国。即使杀了你,也没影响。”她看着他,看穿他所想,“我杀了你后,只须假扮成你,拔营返卫。然后,说动卫廷出兵,讨伐楚煜。当初对付洛王,我曾假扮你,骗过太医秦枫。如今又过许久,我再假扮你,更不会被人识破。你所能做的一切,我也已能做了。所以,我决定先报仇,从你开始。” 她的话很冷,很平静。 宇文初看着她,心也冷了。她说得对,很对。她完全做得到,而他,再也没用了。这一刹那,他竟分不清心中感觉。只是怔怔看她,一直看她。 楚卿握紧匕首。 她要复国,要报仇!而非助他攻战,实现卫国野心。更非助他谋算,将对陈国的所为,再次施于郢国! 尖刃在深入。 半分,又半分,缓慢而稳定。直至刺入心脏,痛苦才会停止,伴随死亡的降临,一切都停止。 这是报仇,更是行刑。她要让他体会,死亡一步步逼近,是什么滋味! 安静。 死亡降临前,一切似已凝滞。 两人四目相对,看入彼此眼底,却都看不出什么。只有平静,她平静,他也平静。死亡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平静。 “做这一切,你后悔么?”她问。 如果没有他,一切不会变。 陈国还是那个陈国,楚煜还是那个楚煜,父兄还是那么宠她。而她,绝对不会认识他!一场谋算,改变了一切。 如今他要死了。 机关算尽,自食其果。他后悔了么?她想知道。 宇文初笑了。 他口不能言,只是微笑,笑容淡而平和。他的眼神清亮,面对死亡,似乎很坦然,甚至很释然。但后悔……她没看到半点。 死不悔改的人。 她眯起眼,催动匕首。再刺入几分,一切就全结束,他后不后悔,都已不重要了。 “大帅!” 外面传来人声,粗吼吼的,似是副将赵岗。还有脚步声,乱杂杂的,有好几个人。 她一惊。 宇文初还没死,就算死了,自己还没易容,现场还没清理。这个时候,一旦被撞破,就是最坏的情况,她插翅难飞。 将士们敬重她,因为她是大帅的人。一旦见到此景,这些铁血男儿们,岂会放过她?在将士心中,杀大帅的仇人,比外敌更可恨! 她不惧对战。但是,她敌得过军队么?被二十万军围困,她还能脱身么? 脚步更近,已到了门口。 她一时无措。 不过转眼,外面人就会进来!一个转眼的时隙,她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她抬头,看向宇文初。他也正看她。 他的命在她手上。而她的命,在外面的人手上。真是……两败俱亡么?好吧,她认了!她只好……丢下显儿了。 显儿,对不起。 她手上使力,欲刺入最后几分。忽然,宇文初动了动。他动作很慢,像用尽了全力,才抬起双臂。 她微惊。他双臂能动,是冲破了封穴?门口,脚步声踏入,像踏在她心上,她手中不由一滞。 这时,外面的人已进来。而宇文初,已搂住了她。 时间凝在这一刻。 众将跨入门。只走入一步,就都呆了,再也不敢向前。里面这是……什么情况? 厅内,人影重叠。 大帅搂住姑娘。两个脉脉相对,如粘在一起,分也不分不开。姑娘背对门,微垂着头,似乎不好意思。再看大帅……他倒很好意思,不但笑得暧昧,还冲门口挤挤眼。 糟了! 众将面面相觑,都慌神儿。那个……不是有句话……非礼勿视?!他们此刻闯入,是找死呢?!登时,众人像做了贼,一个个蹑手蹑足,飞快溜出去。 临走,还不忘关好门。 门一关,门内静极了。而门外,声音却乱了。几个人不迭地埋怨,其间,还有唐举在骂。闹哄哄,全都骂赵岗。 “你这个蠢蛋!早说不该来,你非要来!” “就是!都怪你!” “哎哟,你们别揍我!” “你个夯货,揍的就是你!” “哎哟!” 渐渐的,声音去远了,直至不闻。 厅内静静。 她猛然推开他。扑通!他跌在地上,连反抗也不能。穴道只冲开一点,已用尽他全力。除了双臂外,他仍无法动。 匕首已拔出。血流出来。 他仰倒,胸前伤口很深,血沾衣襟,晕染一大片。可他仍微笑,看着她,平静而柔和。 楚卿抿紧唇。 刚才的危机千钧一发,她已决意必死。不料,他却为她掩护。他救了她,是想谈判么?用她一命换他一命?可惜他想错了! 她弹指,解了他的哑穴。 哑穴一开,他第一句话是:“公主,暂时没人来了。你想杀我,想灭迹,不论想做什么,应该都来得及。” 她怔住。 没有谈判,只有这句话。他说完后,默默看着她,再不言语,似乎一心等死。 他又在装!想用这种姿态,骗取同情。 之前,她问他是否后悔。他没有!从他的眼中,不见半点悔意。一个死不悔改的人,怎会甘心屈服? 这是他的计,苦肉计。 她走近,又握紧匕首。匕首透寒,上面有他的血。 死寂般的静。 “为什么救我?”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 血流得太多,他似乎快晕了。迷离间,他淡淡一笑,声音虚弱:“公主,我欠你的,终归要还。” 楚卿一怔。 还?用救她来还?他欠她的,能还得清么?一条命,能还两条么? 她摇头:“你还不够。” “不够,总比不还好。”他双目迷离,似在呓语,“公主,迟则生变,你快准备……别被人……发现了……” 他终于昏厥。 她立在一旁,有些出神。他昏迷前,竟还催她动手。一定是装的!他故作善言,意在触动她,软化她的杀心。‘远而示之近,近而示之远’,这种惑敌手段,岂非他常用的?她深谙此道,怎会上当! 匕首在手,她盯着地上人。 他安静仰卧。血染前胸,脸色苍白虚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身伤,任人宰割。这样的他……哪还像那个佚王? 她忽收起匕首。 他到底是不是装,她已分不清了。但她清楚,今日这一刺,已无法再加深。 她转身走出。 门外,朔风扑面,吹得人头脸冰冷。她一直往外走,停也不停。有士卒看见她,冲她行礼。 “大帅受伤了。”她说。 卫营上下震动。 大帅重伤,众将都悚然。但更令他们悚然的,是伤大帅的人。居然是……那个姑娘?这太匪夷所思! 片刻前,二人还含情脉脉,在厅内相拥,像粘在一起的。才一转眼,怎么就动手了?而且这么狠! 难道因为他们闯入,被撞见,恼羞成怒了?又或者,大帅弄差分寸,越了雷池?但不管为什么,这下手也太狠,说要命绝不夸张。 众将各个唏嘘,心惊肉跳。 女人真可怕! “唉,我的老天,这种女人谁敢要?”城楼上,赵岗摸着头,心有余悸。当时幸亏溜得快,不然他们也危险。 唐举狠瞪他一眼,骂道:“你这夯货!还不都怪你?!万一大帅有个好歹,就丢你去喂狼!” 赵岗苦了脸。 其实不用说,一旦大帅有失,他先不原谅自己。真想自尽谢罪啊!从军二十年,头次干这糟心事儿。唉,太糟心! 唐举不再理他,扭头往下看。城楼下,角落有个人影。 人影独立,已立了许久。 这几天,她一直这样。沉默少言,总是一人出神。大帅受伤三天,她从没问过情况,只冷眼旁观,看医者出入。 伤了大帅,她也不好受吧?有时候,伤人的与被伤的,很难说清谁更痛苦。 唐举暗叹气。 踌躇半天,他走下了城楼,走近角落。 “姑娘,大帅已无大碍。”他偷觑她,小心道,“医者们说,没伤及要害,就是失血多了,人还虚弱,要调养一阵。” 她没反应。 唐举挠挠头,又说:“姑娘,如今大帅静养,我军该作何打算?” 问她么?她终于回头,好笑道:“唐将军,你已是主将,即使大帅不在,也应由你决断。何况他还没死,更不应问我。” “应该的。”唐举看着她,意外的认真,“姑娘,从卫边到郢关,这一路行来,众将早对姑娘钦佩。大帅曾经说,姑娘是军师。当初大家不信,现在都已信服。行军策略之事,如果不问大帅,自应来问姑娘。” 他句句恳切。楚卿不由一叹。 好重的信任。 他们信她,即使伤了主帅,也不轻易恨她。因为他们坚信,她与他们一样,一起出生入死,值得托付信任。 他们甘愿托付,托付的不仅是信任,而且是生命,是二十万人的安危。浴血征战中,铁血将士的大义,足以令人动容。 于是,她也认真道:“卫军作何打算,必须问你大帅。他已有决断,只是还没说出。唐将军,你放心去问,不用怕打扰什么。你家大帅的为人,只要不死,时刻都在筹划,没有静养一说。” 唐举去了。 她看他离开,心中叹息。 既已应和了姜檀,宇文初必不拖延。卫军的佯攻,只在这几天了。 第90章 生死之间 第91章 人各有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1章 人各有心 卫军不再据关,开始向内进发。消息传来,郢都人心动荡。 果然进攻了! 陛下说得对,卫军如不想进攻,破关何用?边关失陷未久,阴影还没散去,如今又起攻伐。连最险峻的天关,都被轻易破了。后面这些关口,不知能撑多久? 朝野忧虑。不安盘踞在每个人心上。 这几日,朝议成了煎熬。众臣提心吊胆,生怕哪天战报一来,说出失守二字。不料,结果却大出意外。 捷报! 数天后,捷报平传,众人几疑在做梦。捷报上说,卫军来势汹汹,守军拼死保城,双方大小几十战,卫军久攻不克,铩羽而归。守军趁胜追击,又追出十余里,大败卫军。众军士气大振,若卫军再犯,定可一举歼灭……捷报很振奋,言辞激昂。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话过头儿了。捷报是真,守城是真,卫军不克也是真。至于趁胜追击,大败卫军,只怕言过其实。而一举歼灭什么的,更像说梦话。 捷报有虚,却没人指责。因为自从破关,众人情绪都太低,已低落至谷底,此时此刻,太需要一些激励了。 激励给人信心。但对有些人,信心过度膨胀,就开始妄想。 崇光馆。 “我早说过,郢有天险屏障,卫军不足为虑。”姜杞手把酒杯,笑容自得。似已忘了之前破关,他是何等恐慌。 在他的对面,坐着宇文渊。 “恭王殿下灼见。”宇文渊也笑了,举杯相敬,“佚王乃小人,只会阴谋陷害,哪懂兵法打仗?依我看,卫军之前的进攻,消耗太大,现已成强弩之末,迟早会垮的。” “即使不垮,我也会将其打垮!”姜杞一饮而尽,发豪言。 “殿下这话……” “我要出兵!击垮卫军,收复失关!” “殿下是说你……你出兵?” “不错!我亲自带兵!” 宇文渊一愣。他没听错吧?恭王带兵?郢国莫非无人了,让一个皇子带兵?据他所知,恭王自幼受宠,何曾打过仗?!万一有个差池,那是会要命的!他费了许多心思,才与恭王交好。正将伐卫大计,押在此人身上,可不想出岔子。 “殿下,杀伐之地,未可轻涉。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万金之躯,不宜如此犯险。”他劝道。 姜杞却笑了,看着他,眼神有些怪。似嘲讽,又似鄙夷,说不出的轻视。面对这种目光,宇文渊不动声色,心中却大骂。 这姓姜的混蛋,狗咬吕洞宾!若非为了大计,谁管他去死!这么狂妄自大,活该死在沙场! “洛王殿下过虑。卫军在郢,不占地利,就如无头苍蝇,没甚作为。我自有筹策,殿下不必担心。”姜杞说。 这姓宇文的,真是个废物!连打仗都怕,还想夺皇位?这个无用的废物,居然妄图利用他?痴心做梦! 待他破了卫军,就挥师向东,吞并卫国。姓宇文的皇族,将消失于卫,卫国会改姓姜! “既如此,恭祝殿下凯旋。”宇文渊举杯微笑。人家急着送死,自己何必阻拦?枉做小人! “多承吉言。”姜杞大笑。 此刻的边关,卫军也很开怀。他们正在败退中,却败得很得意。因为,这是大帅的指令。要败,还要逼真。 “他娘的,我头次知道,打败仗还有讲究。”赵岗在马上,哈哈笑。不能攻得过强,否则败退太假。不能撤得过早,否则也会太假。一桩桩的,门道儿还挺多。 “你这个夯货,除了憨吃愣喝,还知道啥?”一旁,有人挖苦他。 他也不在乎,乐呵呵:“守城的郢军,都真信了!你看那帮孙子,像要开心死。嘿嘿,这会儿开心,有他们哭死的一天!” “你少絮叨。”唐举皱起眉,瞪他一眼,“就你闲话多!大帅还在关上,抓紧赶路!” “是。”赵岗立刻闭口。 这次的佯攻,大帅没有来。虽说调养了数日,但伤口太深,仍未癒合好。医者说,一旦有大动作,会再次扯裂。 唉,真可怜。 大帅不像他们,一个个大老粗,皮糙肉厚的,砍个几刀也没痕。大帅可是皇子,细皮嫩肉,那么深一口子,看着都替他疼。 为了让大帅放心,众将倾巢而出,由唐将军带着,务必打好这一场败仗。大帅尽可留下,好好养伤。照顾大帅的事,就托付给姑娘了。 想到姑娘,赵岗哆嗦了下。 那姑娘太凶,万一又……这可不行!要抓紧回去,抓紧! 边关上。 宇文初在缓步。伤口仍疼,但已好多了。他可以四处走动,不必一直卧床。他拾阶而上,登临了城楼。 楼头风大。 旌旗猎猎下,有个人影,是楚卿。 他笑了,慢慢走近。 “公主殿下,天更冷了呢。”他笑眯眯,与她并肩而立。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绝口不提,就像没那回事。 她回头,看他一眼。 “深冬了,当然冷。”她淡淡道。仿佛有默契,两个人刻意回避。她像没动过手,他像没受过伤,那生死一刻,两人似都忘了。 宇文初点头:“时间真快。” 真快。 她初入卫国时,才刚刚夏天。夏至的北郊,祭地大典上,仪式未终,阴谋已始。一场权争的大幕拉开,至今没谢。 如今已深冬。转眼间,竟过去这么久。她凭栏临风,沉默着。他也不再出声,静静地,与她一起远眺。 远处关山连绵。 他们二人,一个卫国皇子,一个陈国公主,却在千里外的郢国,经历一场寒冬。乱世中的纷争,不外如此。虽有国有家,但无法安定。 何时才能安定?谁也不知道。 “公主,待我们返卫时,应该就入春了。陈国的春天,想来会很美。”安静中,他忽然开口,似不经意般,从容悠闲。 她笑了笑,没说话。 春天,是人人期盼的。但在入春之前,要先度过这个严冬。 “唐将军他们,想必快回来了。” “嗯。” 等唐举他们回来,又一场大幕拉开,将用最后这一出,送这个严冬一程。 郢都。 长街上冰冷。寒风中,整个都城似已冷透,皇宫也不例外。 东华殿。 殿内温煦如春。门窗垂了暖帘,隔绝内外,一丝儿风也不入。在这里,似乎没有冬天。 姜枚半坐于榻上,看向一旁。旁边,火盆很旺。姜檀立在那,拿着瑞碳,还不停往火内添。 “阿檀,别添了。殿内已够暖,再添就入夏了。”他莞尔,轻声道。 “不行。如今时值深冬,寒气正重。皇兄太体弱,尤其受不得寒。”姜檀很认真,也很坚持。 又添几块碳,火更旺。 姜檀终于起身,四下一转,确定无透风处,才又走回来,在榻边坐下。 姜枚看着他,忽然笑了。 “皇兄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将来的平王妃,一定很幸福,但不知会是谁。”姜枚含笑,悠悠说。 阿檀是个好孩子。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饱受冷遇,内心却仍温柔。这么好的阿檀,只望有个好女孩,一生对他好。 “我哪会有王妃。”姜檀一笑,淡淡苦涩,“我是鬼方氏,半个蛮夷。莫说世家贵女,就是平民女儿,谁会嫁给我?我只是个笑柄,仅此而已。” “没那回事。”姜枚暗叹,轻轻道,“世人多浅薄。阿檀,你不必在乎。嘲笑你的女孩,她们只见名利外衣,看不见你本人。似那种女孩,配不上你的,你无须伤心。” “嗯。” “惟有穿透浮华,识清你本人,才知你的可贵。这样明澈的女孩,才值得你上心。” “嗯。” “所以,总有一个人,会真心对你好。你只要等,耐心等。”姜枚微笑。他说得笃定,心中却在叹息。 当今乱世,天下纷争,人人都为名利迷了眼,谁能保一念澄明?那种人太难得。不过,虽然难得,但他相信一定有。 姜檀笑了,眨眨眼,俏皮道:“如果,人家识清了我,却仍不对我好。那我就拉她来,让皇兄开导。” “好。”姜枚失笑,莞尔说,“阿檀放心,这事交给我。” 殿内暖暖。 二人相视而笑。虽在凛冬,却如沐春风。 这时,殿门开了,内侍走入。一阵风吹进来,火盆顿时一黯。姜檀忙起身,去拨炭火,皱眉道:“开门小心些。” “是,三殿下。”内侍捧着药,趋近,“太子殿下,药好了。” 姜枚点点头,含笑问:“看你一脸喜气,有何开心事?” “不止奴婢开心,众人都开心。”内侍躬身,很兴奋,“捷报平传,卫军已疲了。我们正要发兵,收复失关。二殿下亲帅……” 话没说完,断了。他惊觉失言,倏然住口,战兢兢看一旁。旁边,姜檀正在看他,目光很冷。 “你说什么?二弟亲帅什么?”姜枚急问。 “这……”内侍嗫嚅,低垂头,眼神游离。殿内并不热,他竟流下了汗。 忽然,姜檀叹口气,挥挥手:“你下去吧。” “是。” 内侍走了,殿内又剩二人。姜枚看着幼弟,说:“阿檀,你有事瞒我。” “嗯。”姜檀点头,坦言,“这是二皇兄交代的,为不让皇兄担心。” “瞒了我,我就不担心?”姜枚苦笑,摇头道,“阿檀,我是郢太子,虽已有名无实,但我关心国事,与身份无关。我一病至斯,如同废人,面对国家安危,再也帮不上忙。但是,于存亡危难,我必须知道。我可以病弱,但不能浑噩。这是我的要求,对自己的要求。清醒地活,清醒地死,绝不麻痹自己,沦为行尸走肉。” 说着,他长叹,似很悲伤:“阿檀,我本以为,你会明白我。” “我明白,所以更担心。”姜檀看着他,很坚定,“对我而言,世上只有皇兄,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事。” “可是,怎样才叫没事?”姜枚摇头,反问,“有事无事,只在人之所感。身有禁锢,心无樊笼。阿檀,你明白吗?” 姜檀沉默了。 殿内静静。炭火已黯淡,红火苗渐尽,只余灰烬发白。周围,空气渐渐冷。终于,他轻叹一声,说:“恭王率兵出征,讨伐卫军,收复失关。” “什么?!”姜枚大惊,“父皇答应了?” “起初不答应。但二皇兄坚持,且很自信。父皇终被说服,答应了。” 姜枚失神。 这可怎么好?二弟自幼娇宠,哪里打过仗?!万一有失,郢国的未来托给谁?自己命不久长,阿檀的出身,又难以服众。二弟身系一国,怎么如此轻率! “可有劝回的余地?”他问。 姜檀笑了,苦笑:“劝父皇?谁去劝?皇兄,是你还是我?父皇又会听谁的,是你还是我?” 姜枚黯然无言。 父皇只听二弟的,至于他俩,想也不用想。 又一阵安静。 “二弟……已走了么?” “还没。” “几时走?” “明日。” 姜枚点头,慢慢说:“阿檀,你替我捎句话。告诉二弟,务必平安归来,我会在东宫相候,等他回来,承袭太子位。” “皇兄!” “就这样说。”姜枚摆摆手,打断他,“希望这一句,能约束二弟,让他以安危为重,别轻身犯险。” “知道了。”姜檀无奈,顿了顿,忽认真说,“皇兄,我也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 “什么?” “配当太子的,只有你。配为天子的,也只有你。”他注视姜枚,十分认真,“皇兄温柔宽仁,似你这样的人,才配做万民主。皇兄,你应该君临郢国,君临天下!” “阿檀……”姜枚一愣,失笑。 君临天下?为万民主?凭他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入土的人?果然孩子话。唉,阿檀这傻孩子,真是……太可爱。 “好,好,我了解。阿檀,火快灭了,去加碳吧。”姜枚笑道。他真很开心,阿檀的孩子话,让他心内暖暖。 翌日。 郢都上下振奋。因为,大军要出征了。失掉的边关,终于要收回了!人们欢声雷动。大军还没开拔,已在期盼凯旋。 姜杞入太庙,拜将,假黄钺。 大军浩荡出城,百官送行。 姜杞在马上,慷慨激扬。这才叫天威!三军簇拥,旌旗招展。一去边关远,沙场立功还。这才是他要的! 他俯视,众人皆仰望。 天子亲征,也不过如此了。他微笑,志得意满。可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那人杂在人群中,正往这边挤。 是老三,那鬼东西来作甚? 他冷眼看。 姜檀已靠近,身后跟个内侍,端一只酒壶。 “二皇兄,大皇兄让我来。”姜檀到马前,仰起头,“大皇兄有句话,要对二皇兄说。” 又是那个病佬。 姜杞不耐烦,问:“什么话?” “大皇兄说,二皇兄英明神武,必能凯旋。他无法亲送,特备薄酒一杯,以壮行色。” 真啰嗦!姜杞一嗤,一个快死的人,操心还挺多! 酒已斟满。 姜檀双手捧起,高举过头:“恭祝二皇兄,旗开得胜,收复失关。” “嗯。”姜杞接过,一饮而尽。 酒倒不薄,异样的香醇。他在皇宫许久,都没喝过这种。想不到,那病佬还藏私?整天喝药的人,还藏什么酒!待他凯旋,一定去要来! 三军行进,姜杞离开了。 众人一窝蜂般,送出很远。只余姜檀一人,仍站在原地。朔风吹,他安静袖手,任衣袂翻飞,犹遗世独立。一只酒壶。 “二皇兄,大皇兄让我来。”姜檀到马前,仰起头,“大皇兄有句话,要对二皇兄说。” 又是那个病佬。 姜杞不耐烦,问:“什么话?” “大皇兄说,二皇兄英明神武,必能凯旋。他无法亲送,特备薄酒一杯,以壮行色。” 真啰嗦!姜杞一嗤,一个快死的人,操心还挺多! 酒已斟满。 姜檀双手捧起,高举过头:“恭祝二皇兄,旗开得胜,收复失关。” “嗯。”姜杞接过,一饮而尽。 酒倒不薄,异样的香醇。他在皇宫许久,都没喝过这种。想不到,那病佬还藏私?整天喝药的人,还藏什么酒!待他凯旋,一定去要来! 三军行进,姜杞离开了。 众人一窝蜂般,送出很远。只余姜檀一人,仍站在原地。朔风吹,他安静袖手,任衣袂翻飞,犹遗世独立。 第91章 人各有心 第92章 报应不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2章 报应不爽 边关。 卫军正摩拳擦掌。大帅说,郢人会进攻。虽然还没动静,但大帅的话,他们深信不疑,并深切期待。 据守关口月余,像粘住了,动也没动过。只在前一阵,去打了一仗,还是个佯败,真心太憋屈。众将都觉得,快闷出病来。 “孙子们来得好!吃爷爷一枪!” 校场上,赵岗在练武。一根丈八长枪,被他抡得呜呜响,人也咋咋呼呼,像在撒疯。 “那夯货又上劲儿了。”场外,众人撇嘴。 “嘿嘿,还叫那姑娘来,给他好看。”有人在笑。顿时,大伙都笑了,笑得很阴险。 这个赵大呆! 前几日,他撒疯挑战。身手好的将士,都被挑战一遍,他仍不过瘾。后来,那姑娘听说了,居然来凑热闹。 当时,赵大呆真呆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我……不打女人。” 众人窘了。 姑娘笑了。 “我也不打女人,也不打男人。”姑娘微笑,悠悠说,“我不打人,只杀人。” 赵大呆傻了。 当时,众人真担心。 这不是威胁,想到大帅的伤,心有余悸。对大帅都这样,对别人……不敢想了。何况,当初撞破……那什么,罪魁正是赵大呆! 完了,姑娘想报复。 这可不妙啊!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打。大伙正要阻止,这时,大帅来了。 “唔,很好,开始比吧。”大帅笑眯眯,下令。 这下真完了!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连大帅都在记仇,赵大呆死定了! 这一场对阵,实在太奇特。 比试还没开始,已引人无数。二人走上校场时,围观的人,几乎全军都在。不管谁赢,全军看着;不管谁输,全军看着。几十万双眼,目光如炬。 赢,荣耀极;输,悲惨极。 赵大呆的脸色,很难看。生平头一次,与女人打架,还被全军围观,心情无法言表。 姑娘却平静。 校场下,鸦雀无声。一众围观的人,比场上人还紧张。唐举长舒气,小心问:“大帅,这样……不好吧?万一姑娘伤了……” “无妨。”大帅打断他,盯着上面,兴致出奇高。 上面已动手。 准确地说,只有赵大呆动手。姑娘没动手,双手袖着,根本没外露。长枪呼呼响,带起阵阵风,却碰不到什么。姑娘也像风,随枪势飘飘,如落叶般美妙。 众人看呆了。 他们铁血半生,打的是硬仗,拼的是力量。如此美妙的打架,还从没见过。这么美妙,能实用么? 事实证明,实用。 赵大呆输了。 下面几十万双眼,谁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人影一花,赵大呆已输了。他呆立场上,干瞪面前。 面前是空的。本该在那的姑娘,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出现于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喉头就一凉,多了把匕首。 众人大惊。登时,心提上嗓子。 赵大呆……会死么? “我刚才说,我不打人,只杀人。”姑娘淡淡笑。 “嗯。” “骗你的。” 场上,赵大呆呆若木鸡。场下,一众人呆若木鸡。在一片呆看中,姑娘收了匕首,扬长而去。 大帅哈哈大笑,也走了。 过了半天,众人才回神,都长出一口气。 姑娘留手了。 赵大呆没死,连伤也没受,只是输了。 但这一场输的,面子里子全输光,输得爹也不认识。一连十天,赵大呆都很蔫,耷拉着头,像霜打的茄子。 这时,众人才恍悟。 姑娘没留手。赵大呆这熊样儿,正是报复啊!杀人算什么?这才叫极刑! 高人,就是高! 偏厅内,高人正看舆图。宇文初走近,问:“如何?” 楚卿一哂。 “这是郢人地盘,再钻研舆图,对地势的了解,也不如郢人。”她说着,卷起图,放在一边。 “不错。即使同为郢人,也分高下。”宇文初点头。二人对望一眼,都想起白无名。 楚卿沉吟着,忽说:“我一直奇怪。姜檀身为平王,生长宫中,怎知那个洞?” “也许,他去过。” “一个皇子,会去那里?那洞十分幽隐,找都难找。” “确实。” “我仍觉得,他不可信。” “理由呢?” “没有。”她皱眉,缓缓道,“没有佐证,只是直觉。”但有时候,直觉往往准确。 宇文初沉默了。 “平王的母亲,是鬼方氏,早年已死。”他说。 “嗯。” “他一直生长禁宫?” “不,他稍长后,就住平王府。” “因为不受宠?” “对。” “那他难有势力。一个不受宠,又要伪装的人,行为多受限,很难拉拢大臣,或者培植势力。”他笃定。 她看他一眼,问:“这是经验之谈?” “算是吧。”他苦笑。 “所以你认为,姜檀足信?” “不足信,但可合作。因为他无势,没有威胁。” “你觉得……他像楚煜?” “据形势看,很像。” “但我总觉得,他比楚煜可怕。” “因为你了解楚煜,而不了解他?” 楚卿摇头。她也说不出,但确有一种感觉,一种不安感。 宇文初却笑了。 “公主殿下,并非所有的人,都为暗部洞悉。你依赖情报,习惯掌控。一遇掌控外的,就会不安。要知道,洞悉一切不可能。未知与变数,才是常情。”他看着她,微笑。 这话有理。 她默然。是这样么?也许吧。但不管怎样,既已应和姜檀,就先顾目前,解决了郢军,拿下姜杞再说。 此刻,姜杞已帅大军,逼近关口。 “快到了么?”他问。 “快了。再过一个山头,就能看见。”副将说完,询问,“殿下,可要先驻扎,派小队过去打探?” “不必,去自家的关口,还要打探?让卫军瞧轻了!”姜杞冷笑,回头道,“传令,全军尽速,务必在日落前,赶到关口!” 日落前? 副将挠挠头,不敢苟同。 大军一路疾行,赶到关口上,正是远来疲惫。又值日落,待扎营安顿好,可不入夜了?这一夜,对卫军而言,岂非偷袭良机? 如此安排,无异取败。 “殿下,我军连日赶路,未曾休整。现今关口在望,不如就此扎营,休整一夜,明日再去攻战?”副将问。 姜杞瞪着他:“怎么?我的战略不好?” “不,不,殿下战略极好。”副将立刻表态,小心道,“只是,士卒们疲惫,怕状况不佳,白费了极佳战略。何况,众将对殿下,都衷心拥戴。若知殿下爱惜士卒,必定更加感佩。为了殿下功业,都会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姜杞点点头。 有道理。趁此收揽军心,确是大好机会。 他笑了,拍拍副将:“将士们辛苦,我岂不知?功业事小,军心事大。唯有同心戮力,才可收复失关。传令,就此扎营,全军好好休整,明日进攻。” “是,殿下英明。” 副将躬身,捏一把汗。好险啊,幸亏自己机智。看来,殿下非但不懂兵法,还不入忠言,让这样的人领兵,前景可知。 唉,他暗叹。 复关是没戏了,只希望,别出大乱就好。 第92章 报应不爽 第93章 铁血悲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3章 铁血悲凉 入夜。 郢军已扎营。连日赶路,士卒们很疲惫,纳头就睡了。明日还要打仗,沙场不知生死,作为小卒,建功立业什么的,总与他们无关。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之于战争,不过无名枯骨。 郢营内很静,隔一座山,边关也很静。大堂上,众将肃然。 “斥候报,郢军已逼近,正在隔山驻扎。看来,明日就会进攻。”唐举说。 宇文初点点头。 来得倒挺快,这恭王的立功之心,貌似十分迫切。 “明日一战,旨在活捉姜杞。此人好大喜功,容易躁进,诱敌应该不难。方略已部署,诸将务必谨记。” “是!” 翌晨。 郢军已在行进。刚过山头,却遇了埋伏。一阵交战,厮杀很激烈。伏兵终究人少,很快不敌,仓皇退回。 “追!”姜杞大喊。 敢伏击他?卫人找死!自己大军在手,看不打他们落花流水!他一门恼火,催马赶过去。身后,副将在叫他。人声太乱,听不清,好像劝他别追。 胆小鬼! 难怪郢军失利,全因为这些废物!此时不追,更待何时?莫非等人避入关口,坚壁不出,自己再去攻? 真太好笑! 伏兵似丧家犬,没命地跑。他率兵直追,一直追到关口。伏兵吓坏了,飞奔到关门前,拼命大叫:“开门!开门!后头追来了!” 关门缓缓开启。 姜杞大喜。 太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追击果然英明,否则,哪会抓住这个时机?他立刻回头,大叫:“攻进去!攻进去!” 关门已大开。 伏兵飞奔入内,而里面,卫军似乎很惊慌,还没准备好迎敌。人马慌慌张张,正要出来阻截。 真是绝佳良机! “拿下卫军!收复失关!”姜杞又回头,大叫。 这一次回头,他觉得有些奇怪。大军呢?怎么还没赶来?身后的人马没变,仍是随他追击的那些。可后面的人马呢?才这一段路,就被他甩远了?真是废物!白费大好战机! 他心中暗骂。 不管了,总之机不可失。他要一举复关!这次的战功,再无旁人了。父皇会为他骄傲,朝野会为他震惊,至于太子与老三,就在他的光芒下,暗淡到死吧! “杀——”他一马当先,冲向关前。 可是,又中伏了。 关口的两侧,忽然涌出人马,将他困在当中。士卒们大惊,登时乱了。双方交锋,瞬间杀作一团。 他率军冲杀,左冲右冲,都冲不出去。他的人马不足,劣势渐明显。 他一边杀,一边回望。 大军呢?仍不见来!那些该死的东西,竟敢背弃主帅!待战后,一定军法处置!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急,忽然一阵发闷。 闷气太重,刹那竟成巨疼,像有无数只小虫,在心尖上啮噬。 “噗!” 他一张口,喷出一股血。血溅上战袍,他不由吓呆。这是怎么了?!心上又一阵疼,疼得更猛了。 扑通! 他仆倒马下。眼前已发黑,昏暗暗的,全是人影在晃。巨疼越来越大,知觉越来越小,完全昏迷之前,他听见有人叫:“抓到了!抓到了!在吐血呢,怕是会死!” 会死……是说他么? 姜杞被擒,大军还不知道。他们正被困,还没冲出来。 副将十分焦心。 殿下追太急,大军跟在后面,被落下一大段。他们正紧赶着,不料却中伏。在山口处,卫军忽然冒出,将他们截住。 一阵厮杀。 看卫军的战法,意不在歼敌,而在阻敌。困阻住他们,将殿下一行人马孤立。殿下中计了!这是卫军的诡计,殿下怕已危险。 副将大急。 万一殿下有失,他们可是死罪!他红了眼,拼命冲杀,想杀出条血路。渐渐的,卫军有些疲了,露出一个缺口。 “冲——”他大叫。 刚冲出去,对面又来了人。一支人马飞驰,转眼近了。又是卫军,是援军么?副将急忙勒马,仔细望去。 这一望,大惊失色。 对面当先的马上,一个将军高举长枪。枪尖上,挑着一件战袍。那是殿下的战袍,上面还有血! “郢军听着!恭王已就擒!余人下马受降,还能留住一命!”那将军停下,高声叫,“主帅被擒,你们战死也无功!恭王又是皇子,你们失了皇子,回去必定死罪!战死还诛九族,不如下马受降,尚有活路!” 几句话,句句敲在心上。 战死事小,丢关事小,都不比失了主帅。主帅是什么人?郢主最宠的次子!甚至有人猜测,他会是未来郢主。 如今,他一战被擒。作为众将,他们会怎样? 躁进的是他,但是,他们怎没阻止?中计的是他,但是,他们怎没识破?尽管一切错在他,但是,他们难逃背黑锅。 天威一怒,他们会粉身碎骨。 枪尖上,战袍还在晃。四下里,卫军已合围。郢军的心凉了。他们不怕战死,却不想冤死。 要投降么? 可他们是郢军。只有战死将,哪有投降人!众人互望一眼,都在同袍的脸上,看到了悲壮。 “多谢将军,为我等性命着想。但身为将士,战死正是归宿!”副将一挥刀,慨然道,“如不能收复失关,我等宁可流血沙场,埋骨天关!” 郢军上下动容。 不错!他们是战士,只会战死,不会屈膝!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死了,埋忠骨于边疆,也不屈了铮铮铁血! “杀——” 郢军都拼了。卫军迎上去,一阵厮杀。枯黄的草丛,渐渐染红了。地上的尸体,渐渐变多了。血腥气化入朔风,风也像在流血。浓云低垂,似要将一切碾碎。 边关上。 唐举已在大堂。地上,躺着个俘虏,姜杞。 “他受伤了?”宇文初问。 “没有,应该……没有。”唐举挠挠头,怪道,“我们遵大帅令,捉活的。打起来时,都小心着呢。可不知怎的,他忽然吐血,像受伤一样。可他真没伤着,真的。” “我相信。”宇文初笑了,挥挥手,“你先去吧,伏兵还在外,想必劝降不果。你带上人马,去接应一下。” “是!” 唐举走了。宇文初立刻转头,看向楚卿。楚卿已俯下身,查看姜杞。 “如何?”他问。 “中毒了。” “中毒?” “嗯。”她起身,一哂,“看来,你的内应很尽心。” 宇文初苦笑:“能解么?” “能。” “那还好。”他松口气,忽然说,“姜檀为何下毒?” “当然为防意外,让卫军更易得手。” “可是,我不会解毒。万一你不在,毒无法解,姜杞会死么?” “会。” “那岂不奇怪?”他沉吟着,缓缓道,“姜杞一死,我失去筹码,就无法提条件,郢主更不来会盟。解决不了郢主,姜檀的一切筹策,岂非无果而终?” 这话在理。 楚卿不由一愣。是啊,这不奇怪么?姜檀贸然下毒,难道不怕失策?她看向宇文初。二人对望一眼,都生狐疑。 静了片刻。 她忽开口:“也许,他是为试探我。” “怎么说?” “因为,我曾试探过他。”她蹙眉,说出郢都一行,与平王的交锋。 宇文初听完,叹了口气。 “若果真如此……”他看着她,苦笑,“那姜檀对你,还真有信心。” 她哼了声。 不管是不是真,姜檀这个人,绝非易于之辈。郢国本多险关,一旦他掌大权,宇文初再想吞郢,怕会难如登天。 大堂又静了。 二人各自沉默,都在看地上的人。地上人仍昏迷,对自己的处境,尚一无所知。他最后的怨念,是大军没来救他。 此时,郢军已大败。 一场惊心血战。郢军败了,几乎全军覆没。卫军胜了,却也伤亡不小。朔风低回,沙场上狼藉,成片的都是尸体,还站着的人,已不多了。 赵岗一抹脸。 手上全湿,除了汗就是血,糊成一大片。“这帮孙子,还真有骨气。”他自语,粗豪的脸上,竟有了敬重。 身为铁血将士,对同样铁血的人,总会生出敬重。哪怕各为其主,生死敌对。 “回去吧。”唐举走近,拍拍他。 他没动,呆立一会儿,忽然说:“真他娘的冤!” 唐举吓一跳,问:“谁冤?” “他们!”赵岗一指地上,闷闷说,“这些郢军,他们这么拼,却是白拼。他们战死了,也是白死。都为跟错了主帅,落个没下场,真他娘的冤!” 唐举叹气。 这样的事不少见。主帅无能,是为弃军。当初的张峣,岂非一个样?这一仗卫军胜了,但郢军也没败,他们依旧铁血,铮铮不屈。 败的是姜杞。 那个无能的人,他失败独活,却害死三军。这就是战争,残忍,更无奈。 “那个鸟人主帅,就该剁了喂狼。”赵岗说。 第93章 铁血悲凉 第94章 请君入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4章 请君入瓮 姜杞没被剁。他非但没被喂狼,反而吃得很好。 偏厅安静。 桌上有酒有肉,他据案大嚼,竟似在自家一般。那些个卫人,知道他是皇子,不敢怠慢,一个个很客气,让他很放心。 他可是恭王!他们敢怎样? 他吃着,又按了按心口。已经不疼了,之前那一阵巨疼,来得莫名其妙,简直像做梦。他依稀记得,他还吐血了,溅满一身。 他低头看看。 没有血。战袍已被换下,一袭全新的袍子,还挺合身。这些卫人倒也识趣,明白他身份非常,开罪不得。 他不禁有一丝得意。 战败这件事,似已成了过往云烟,他都懒得去想。只要有人恭维,他会立刻觉得,自己仍是个胜者。 何况,战败又不怪他,全怪大军无用!连主帅都跟丢,还打什么仗?都是废物!只要他平安回去,先治几个将军的罪! 他愤愤地想。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人。 姜杞愣住。 那是一个少女,年轻美丽。比他在郢都中,见过的女人都美。 少女走近,看着他。 他笑了。原来,卫人不止识趣,还很解风情。虽是敌对方,但他都有些喜欢卫人了。 “你叫什么?”他笑问,伸出了手。 少女没回答,也伸出手。 然后,他的手中多了张纸。他一愕,接着,手中又多了支笔。 “这是什么?”他莫名。 “殿下的信。” “我的信?” “对。殿下写给郢主的信。” 姜杞愣了愣,大笑:“我写给父皇的?哈哈,这可是张白纸!连个点儿也没有。” “所以,现在正要写。” 他笑不出了。 少女看着他,目光冷淡,一如在看桌子板凳,看任何无生命的东西。他不由恼火,一股气升上来,拍案而起。 “大胆!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盛怒,气势逼人。身为郢国二殿下,他如此震怒,任谁见了都要怕。美人又如何?他一样不留情!在他的眼中,人先分乖不乖,再分美不美。 少女并没怕,反而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像看见什么笑话,乐不可支。 “大胆!你笑什么!”他更怒。 “没什么,只是好奇。”少女收了笑,看一眼桌上,“我有点好奇,这下了毒的酒菜,竟很合殿下口味?” 什么?! 姜杞大惊失色。酒菜有毒?难怪卫人如此好心,原来是包藏祸心!一时间,他恨死了卫人。 “不过无妨,有解药。”少女慢悠悠,掏出一个小瓶,“只要你写信,就能……” 话中断。 少女看看手上。手上已空了,一个眨眼的刹那,小瓶已被抢走。姜杞的速度,简直快得像风。 他闪电出手,闪电抢夺,闪电服下解药。 “哈哈!就凭卫人,也想设计我?!”他狂笑。一个弱质少女,敢来威胁他?如不看她美丽,方才他一出手,早已杀了她。 他在这边笑。对面,少女也笑起来。 “殿下勇猛,真令人钦佩。”她笑吟吟,在一旁坐下,闲闲道,“这么急着服毒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登时,姜杞不笑了。 笑容僵在他脸上,表情奇特,像被人狠揍一拳。 “你……你说什么?!” “我说,酒菜本没毒。那个小瓶里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少女悠然坐,悠然说,“殿下非常人,总爱与人作对。如劝你服毒,你必定不服的。越不让你服,你反抢着去服。这实在有趣,很有趣。” 姜杞的脸铁青。 好个死丫头!居然算计他?! 他怒吼一声,扑过去。拿住这死丫头,怕逼不出解药?这一次,他绝不手下留情了! 哗啦! 桌子翻倒,碗碟碎一地。 少女犹如幻影,分明坐在那里,可当他扑至,已空无人了。别说拿住,就连一片衣角,他也没碰到,只碰倒了桌子。 他跌在地上,浑身一阵麻。麻过之后,奇痒难忍。 “哎呀——”他大叫。 似有万千只蚂蚁,正往毛孔里爬,痒得钻心。他双手乱挠,在地上来回滚,却越来越痒。他从挠变成掐,恨不能割下肉,痒却一毫无减。 “恭王殿下高贵,但中了毒后,也不过如此。”少女看着他,淡淡道,“甚至,还不如一个平常人,更有骨气,更撑得住。” 她在嘲笑他,可他没在听。 “解药!给我解药!”他满地打滚,几近哀嚎。 “你还没写信。” “写!我写!一定写!”他哭叫。不就写个信么,有何大不了。他何必为几个字,受这种大罪?莫说让他写信,就是率军投降,只要能解了这痒,他也不皱下眉! “很好。”少女点点头。 大堂。 宇文初在看信。 “恭王很听话呢。”他合上信,满意地笑。 “这位二殿下,实在很出息。”对面,楚卿轻嗤,“他一人的嚎叫,胜过杀猪万千。” 宇文初大笑。 “公主辛苦了。”他眨眨眼,笑道,“杀此一猪,可换郢主。我们功成身退,也算值得。” 郢都。 失利的消息传入,朝野惊悚。卫军不是强弩之末了?怎么还有如此战力!失利了,那二殿下呢? 崇光馆。 宇文渊忧心忡忡。 果然失利了,不出他所料。恭王那个蠢货,能打胜仗才怪。虽说如此,但他还是希望,那蠢货千万要平安。 万一恭王死了,不,死了倒还好。万一被活捉,佚王必开条件。 交换恭王,他首当其冲。 战报究竟怎么说?只知道失利,伤亡如何?恭王又如何?他已坐不住,在房内来回转。转一会儿,房内也待不住。他走出房间,在院子里转,又一会儿,院子也不行。 他一跺脚,出了崇光馆。 刚出门,看见一个人。“陈大人。”他招呼。 “洛王殿下。”陈大人看见他,忙说,“丞相委我过来,告知殿下,大军……失利了。” 宇文渊叹气:“我已听说。” “殿下……消息灵通。”陈大人一愕,苦笑,“既如此,那我告辞了。”说完,急匆匆就走。 “陈大人,二殿下可平安?”宇文渊忙问。 “这个还不清楚。战报刚传来,细节尚未得知。”陈大人停下,说了句又要走,“我正去王丞相处,丞相必已看过战报,待我问过了,再来告知。” “怎敢多劳大人。我随大人一起,去拜望丞相。”宇文渊说。 丞相府。 王丞相还未归,二人被引至花厅。 “丞相很快即回,二位大人请稍坐。”老管家奉上茶,恭敬道。 管家退下。 花厅只余二人。陈大人安坐喝茶,宇文渊却坐不住。 “大人,丞相还未回来,莫非战事有变?”他问,越发忐忑了。 “殿下稍安勿躁。”陈大人放下茶,摆了摆手,“战报已到,还有什么变?丞相无非耽搁了,殿下不必焦虑。”说着,他端起对面的茶,劝道:“殿下太心急,来,喝杯茶静静心。” 宇文渊无奈。 陈大人殷勤相劝,他只好接了,勉强喝两口。茶是不错,但无法静心。他坐立不安,几乎要冲出去,找到王丞相,一气儿问个明白。 “洛王殿下,你怎么这样急?”陈大人不解。 “大人有所不知。佚王此人,十分的狡诈。”他坐回去,叹气,“二殿下遇上此人,我担心会吃亏。” 陈大人点头:“殿下与二殿下,相交颇深啊。” “不敢。” “殿下说,佚王此人狡诈,可否详告?” “唉,说来话长。”他再叹,不由端起茶,又喝了两口,“佚王自幼伪装,欺骗了天子,欺骗了朝臣,此人……” 往事不堪回事。 他边说边恨,说一阵,喝口茶,不多一会儿,一杯茶已喝光。 “看来,殿下深受其害!”陈大人愤愤,深表同情。 “何止是我?他害了不少人,连我皇兄……”他说着,摇了摇头。怎么回事?头有点晕。 “殿下,你不舒服?” “没事,没……”他抬起眼,却更晕了。 “殿下,殿下?” 对面,陈大人在叫他。但好远啊,声音飘渺的,像从远处传来。他想揉眼,却忽然发觉,四肢都没力了。 “……”他张张嘴,一个字未出口,已晕过去。 “洛王殿下?” 陈大人又叫两声,确定再无反应,才起身走出。花厅外,王丞相正等着。 “如何?”王丞相问。 “人已昏迷。” 王丞相点点头,朝外一挥手。顿时,涌入几个侍卫,从花厅抬出宇文渊,利索地绑好,塞进一条口袋。 “带去密牢,严加看守。” “是。” 皇宫内,大殿。 郢主很焦急。过了这么久,怎还没消息?派人办的事儿,办得如何了?他徘徊于殿内,坐立不安。 这时,内侍传报:“王丞相觐见。” “快宣!” 王丞相趋近,还没等开口,郢主已急问:“怎么样?” “陛下放心,人已拿下了,现关押于密牢,看守森严。”王丞相回道。 郢主长舒口气。 太好了! 他慢慢坐回,从袖内摸出一封信。这封信,他已看过多遍,纸都揉皱了。但他忍不住又看,看着看着,老眼闪起泪。 这是阿杞的字。阿杞的亲笔信。 信上说,卫军所以伐郢,全因逆贼洛王。只要交出洛王,郢卫依旧和睦,甚至提议会盟,结下友好盟约。 谁在乎盟约?!只要能换回阿杞,别说一个洛王,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如今,阿杞不知怎样了。受伤了么?受苦了么? 郢主老泪纵横。 “陛下宽心。卫军既有要求,二殿下乃是筹码,必不致有损。”王丞相躬身,小心劝慰,“如今,洛王已成擒。只待会盟之时,交换人质即可。” 郢主点点头。 “那个梁国公主呢?”他拭掉泪,问。 “靖方公主处,我已安排。只须看住她,莫来捣乱就好。”王丞相说。洛王是卫国逆贼,他们只管下手,毫无顾忌。但靖方公主不同,她是梁国公主,开罪不得。只能软禁她,待会盟结束再放出来,陪个不是便了。一个女孩子家,不足为道。 “对人家公主,莫太放肆。” “是。” 即使为了阿杞,也不好得罪梁国。洛王名为梁使,其实是个棋子,大家心知肚明。梁国不会为了洛王,而与郢国翻脸。只要善待公主,一切无虞。 郢主放心了。 第94章 请君入瓮 第95章 如花女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5章 如花女客 崇光馆。 元康正在找宇文渊。“子溟呢?”她问刘启。 “回公主,洛王殿下出去了。” “去哪了?” “这个……属下没问。殿下出门时,遇见刘大人,两人说了几句,便一起离开。属下瞧见了,却不好追问。”刘启说。 他只是个侍卫,只能听从吩咐,哪有权力多问?何况,据他的观察,洛王防心甚重,不喜欢他们盯着,哪怕是他们公主。 无奈公主太迟钝,对此一无所觉。 “子溟也没告诉我。”元康闷闷。 不告诉侍卫,至少告诉她啊,但子溟没有。难道……子溟不信任她?她那么掏心掏肺,竟还不信她么? 元康郁郁不乐,一人踱到廊下,趴在栏上看金鱼。金鱼游啊游,在池塘中倏忽西东,可她的视线定定,始终呆看一处,连动也没动过。 说看金鱼,却干盯着水。干盯着水,却在想子溟。 忽然,她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一无所知地等,这样太心慌了,她简直受不了!还是去找找吧,只消知道子溟在哪儿,她就安心了。 刚走几步,刘启奔过来:“公主,有客求见。” “谁?” “几位女客。”刘启挠挠头,一个个数来,“世安郡主、王丞相千金、赵将军小妹、还有陈侯夫人。” “啊?”元康也挠头,莫名其妙,“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她们来干嘛?” “说是久仰公主,特来拜见。” 元康乐了。 她有什么好久仰的?大哥二哥常说,她是个直肠子,小傻瓜。这也有人拜见?怪不好意思。何况,她正要去找子溟,不想留在这儿。 “公主见么?”刘启问。 她很为难。 见吧,怕会耽误时间。不见,可人家都来了,诚心诚意的,何忍拒绝? “见一面好了,一下子就完。”她想半天,点头。 女客们上堂拜见。 只一眼,元康已欣喜了。这些人都不大,与她年纪相仿。就连陈侯夫人,也一样的年轻。四位女客人,一个个年少美丽,像微笑的花儿。 “几位快免礼。”元康乐呵呵。 同为女孩子,在异国结识同龄女子,开心自不必说。何况,她久闷在崇光馆,一见之下更开心。 “公主英气勃勃,名不虚传呢。”王小姐看着她,笑容亲切,“难怪洛王殿下对公主,一直赞不绝口。” 元康一愣,问:“你见过子溟?” “洛王殿下正在寒舍作客。” “王丞相府?” “是。洛王殿下与家父,相谈甚欢。”王小姐说着,笑眯眯,“洛王殿下盛赞公主,说天下女子中,若论襟怀坦荡、义薄云天者,公主当为第一人。” “真的?”元康双眼发光,追问,“子溟这么说了?” “是我亲耳听见。”王小姐微笑,左右一顾,“我们几个姐妹,素来交好,都自视甚高。听了殿下之言,才自惭形秽。于是,相约来拜见,一睹公主风华。” 元康不由心花怒放。 这真是大惊喜,喜上加喜!一来子溟无恙,她立刻放心了。二来子溟称赞她,对别人称赞她!子溟当面不赞,却对人赞她,真是……怪难为情的。 她坐在那,只觉轻飘飘。 上面,公主不说话了,两眼直勾勾,自顾自傻笑。下面,几位女客互望一眼,各自会意,也都笑了。 “我们冒昧拜见,还望公主见谅。”赵小姐说。 “哪里,哪里,能认识你们,我很开心呢!”元康终于回神,急忙说。她真的很开心,甚至很激动。 因为,这段日子太憋闷。 这是郢国,不是梁国。在这里,她不能出去打猎,不能找人比武,不能做一切喜欢的事,只能闷在崇光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普通女孩。这种日子太难受,但为了子溟,她忍了。 难受埋在心底,她咬牙忍。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一条鱼,离开了江河,困顿于涸池。在窒息中,正被慢慢风干,再无法鲜活乱跳。 好难过……但她不会说。 子溟已够烦了,她明白的,所以,她努力不去烦他。即使再难受,她也不会说。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觉得,自己几近崩溃。 恰在这时,女客们来了。 这些年轻的女子,与她一见如故,像一阵清风,吹得她心怀顿开。她高兴极了,顾不上身份,跑下主位,拉着她们谈笑。女孩子之间,话题一打开,就滔滔不绝。 她们聊了很多。 元康知晓了很多。原来,这些女子都不寻常。王小姐是丞相之女,更是有名才女,这种聪明女孩,是她最崇拜的!赵小姐是将门之女,一腔豪情,简直和她像极了!世安郡主虽娇贵,但不爱红装爱武装,拜过无数名师,让她很羡慕! 这些都不算,最了不得的,还是陈侯夫人。 陈侯夫人未嫁时,竟是个女侠!名门弟子呢,江湖中大大有名!元康的眼亮了,江湖是她的梦,一个遥远美丽的梦。 “陈侯夫人,江湖什么样?好不好玩?有没有趣?”她追问,一脸向往。 “公主想听么?” “想!” “那我说了,公主别嫌闷。” “不会,不会。” 陈侯夫人一笑,娓娓道来。 江湖太大,太复杂。江湖中的故事,几年也说不完。元康听出了神,直到一段讲罢,她仍痴痴迷迷,沉浸不已。 女客们相视而笑。 “看来,公主很爱江湖。”赵小姐笑道。 “嗯,很喜欢。”元康挠挠头,讪笑,“我还想去闯闯呢。可是,大哥二哥不许,他们说我太笨,不适合江湖。” 她直率惯了,哪怕说及自己,也百无禁忌。全不怕自毁形象,惹人笑话。 “公主,那是梁主疼你,才如此说。”王小姐微笑。 “是呢。不过……我也真有点笨。”她嘿嘿笑,一转头,不觉失惊,“呀!这么晚了?” 窗外,暮色渐浓。 元康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很安静,偶尔看见刘启,带着手下巡逻。对面的厢房,门没开,灯没亮,子溟仍旧不在。 “这么晚了,子溟还不回来?”她自语。 “公主,洛王殿下与家父,似有长谈之意。”王小姐走近,温柔道,“我临来时,家父曾吩咐,如果殿下不归,定是屈就寒舍,彻夜长谈了。” “哦……”元康点点头。 她是直肠子,不会说谎,也不会掩饰。失落两个大字,几乎写在脸上。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世安郡主立刻说:“如此正好。我们几个女孩,也来个彻夜长谈,谈个尽兴。” “对,对。”赵小姐点头,马上附和,“只有我们女孩,更加方便。” “是啊。江湖趣闻多,更多的稀罕事,我还未及说。”陈侯夫人笑了,看向窗边,“只是,怕有扰公主吧?” “没有!没有!”元康大喜,又开心了,“我正巴不得!我去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我们来个……把酒畅谈!” 酒菜齐备。 元康开怀举杯。而那位赵小姐,竟也是海量。两个你来我往,喝得畅快。陈侯夫人殷勤斟酒,不多会儿,元康就醉了。 “我……没醉……”她含糊着,被扶入内室,倒在了床上。一沾床,立刻呼呼大睡。 菜冷,酒残。 房内安静,房外安静。安静中,新月悬天,流光徘徊崇光馆。 夜已深。 元康睡得正香。月光透过窗,照在她脸上。她的睫毛一颤,忽睁开了眼。心口在发闷,让她一下惊醒。这种闷感很奇特,很熟悉。 她伸出手,轻按心口。 师父曾经说,这种闷感无妨,不会伤身。只是她自体解毒后,本能的反应。但此时此刻,怎会有这反应?莫非……她中毒了? 她大奇。 这时,她听见个声音。外间房中,有人在说话。 “那个靖方公主,可真够呆的。” “又呆又蠢!对付这种蠢物,也让我们出马?杀鸡用牛刀,低了我们身份。” “是王姐姐行事谨慎。” “唉,倒非我谨慎。是家父吩咐,务必看住那丫头,绝不能出岔。” “有陈侯夫人在,只下一点药,就够她睡几天。” “何况,即使不下药,有夫人讲故事,也能哄住那呆子。” “哈哈,不错!” 元康听愣了。这几个声音,分明是女客们。她们在说她……不,在算计她!可这是为什么? 外面的人还在说。 “陈侯夫人,你下的什么药?” “千日醉。” “能迷她几天?” “只要不解,十几天总行。其间,可稍解片刻,给她吃点东西。” “她不会发觉?” “不会。她会很昏沉,像在梦中。即便完全解了,也只当宿醉,这一切都记不得。” “那甚好,只要送走洛王,谁还理这呆子。” “没错!看她那样儿,呆头呆脑的,一提起洛王,几乎流口水了!哈哈……”笑声戛止,赵小姐瞪大眼,张大嘴,活像见了鬼。 另外三人莫名,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回望。 屏风外,有一个人。 那人不声不响,直勾勾盯着她们,脸色很坏。竟是……靖方公主?! 第95章 如花女客 第96章 救人心切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6章 救人心切 登时,四人都慌了。 她不是中了毒,会昏迷十几天?这才两个时辰,怎么就醒了!看她的样子,似乎已听到谈话,这下可不太妙。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元康仍在盯着,脸色越发不好。 房内很静,诡异的静。 “你们……把子溟怎么了?”元康忽开口。她不问自己中毒,却问洛王怎样,对面四人听了,立觉喜忧参半。 给公主下毒,何等无礼!万一弄不好,许会两国交恶。而如今看来,她并不关心这个,毫无问罪之意,让四人松了口气。 但是,她只关心洛王,又令四人很不安。她对洛王的重视,远胜对她自己,一旦得知洛王有失,反应难以预料。 四人互望一眼。 王小姐说:“公主,洛王在寒舍作客,安然无恙。” “你骗我。”元康盯着她,一字字说,“那甚好,只要送走洛王,谁还理这呆子。”这句话,她刚才听得分明。 王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送走子溟?送去哪了?” 没有人回答。 元康急了,大步走向房门。眼前忽一晃,有人拦在门口,是世安郡主。 “公主去哪?”世安郡主问。 “去找子溟。” “洛王殿下无恙,公主不必担心。”陈侯夫人走近。赵小姐也走近:“公主万金之体,大半夜的,怎好到处跑?” 三人鼎足而立,将元康困在中间。 如有意外,可软硬兼施。这是她们来之前,丞相特意交代的。据说,这个公主武功不错,可就算再好,也敌不过她们三个。 三人很自信。 “请公主安歇。”陈侯夫人说。她实在很奇怪,这丫头中了药,怎么会醒的? “不,我去找子溟。”元康摇头,看着她们,“如果我出去,你们会动手?” 三人笑了。 “我们不想动手,更不想伤公主。”赵小姐眨眨眼,微笑,“但有些时候,情非得已。所以,还请公主别逼我们。” 元康沉默了。 半天,她才慢慢开口,神色很认真:“我也不想动手,不想伤你们。所以,希望你们别逼我。” 好大的口气。 三人不由恼火。被一个呆子轻视,真是奇耻大辱。 她已被困住,还敢放大话?这个呆子公主,果然不知死活!她以一敌三,还能赢不成?!抑或,她依恃公主身份,妄想她们留手?那才叫做梦! 一时间,三人气得牙痒。 “子溟到底在哪?”元康回头,又看王小姐。 王小姐不答。 元康皱眉,决然走向门口。守住房门的,是世安郡主。 “公主请回。”世安郡主一抬手,去按她的肩头。不料,竟按了个空。面前人影一闪,就绕开自己,来到了身后。 世安郡主大惊。 好快!这一闪之间,快得不及看见。另外二人也大惊,双双抢上,一左一右袭向元康。她们一向自视甚高,输给个呆子?怎么可以!何况,她们此行奉了密令,更输不得! 掌风激荡,已没有留手。 元康一个回旋,避开了掌风,向后疾退。后面,世安郡主已出手。三个人,六只手,行云流水般配合,兜成一片大网,罩住全身要害。 退无可退。 元康忽然探手,右手二指骈起,斜斜划出。一道劲风尖锐,似刀剑般利,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网的空隙。 网破了,攻势一滞。 “呀……”赵小姐惊呼。 声音方起,就断了。元康已制住赵小姐,瞬息间回手,又点倒世安郡主。一眨眼功夫,两个人倒地,竟不知怎么输的。 陈侯夫人失色。 她本以为,靖方公主武功好,不过是旁人吹嘘,故意相让的。没想到是真的,真的……很厉害! 赵小姐与世安,均非泛泛,可在靖方的面前,竟不堪一击。靖方刚才的武功,哪里像个公主?即使邪派高手,也没这么诡异!那出手如鬼魅,连她深谙江湖,熟知各大门派,也没见过这种! 陈侯夫人一咬牙,袖底剑发动。 寒光飞闪,直取元康。 如今顾不得了,只能下杀手。她有密令在身,就算伤了这丫头,只要完成任务,料也无妨。 袖底剑一出,对手非死即伤! 可惜,她太自信了。元康不但没死,连伤也没有。一把长剑突然闪现,握在元康手中,不知从何处抽出。 长剑很细,又软又灵活,像有生命般,缠住了袖底剑。 叮当! 袖底剑断成三截,散落在地上。陈侯夫人怔了,一闪神,大穴已被制。 房内静静。 元康独立中央,看着身边。三个对手全倒地,至于王小姐,早就吓瘫软了。这场激斗来得快,去得更快,四人谁也没料到。 “子溟还在丞相府?”元康问,目光扫过,落在王小姐脸上。 王小姐已吓坏,脸比纸还白。 “没……没有……” “那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 “你骗我。” “……不敢。”王小姐哆嗦着,都快哭了,“洛王殿下……随陈大人来的,然后又……又被陈大人带走。” “带去哪了?” “我真……不知道。” 元康想了想,问:“他要把子溟怎样?” “不,不怎样。” “你骗我!”元康急了,举剑一指。 王小姐终于吓哭。 “……我听说……听说,郢军失利,卫军捉了……二殿下……”她一边哭,一边说,“卫军提出……条件,用洛王交换……二殿下……” 元康大吃一惊。 什么?!把子溟交给卫人?那无异羊入虎口!卫人恨子溟,尤其那个佚王,是个大坏蛋!子溟落入他手中,一定惨死。 必须去救子溟! 她立刻行动,点倒王小姐,将四人绑作一堆。随后,冲入前院厢房,召集手下。可当房门一开,她呆住。 手下都倒了。 横七竖八倒在地,一个个睡得像猪。她冲上前,踢其中一人:“刘启!刘启!” 没反应。 刘启像睡死了,鼾声如雷,动也不动。一定又是陈侯夫人,下的什么千日醉!她大急,风一般冲回去,寻找解药。 可惜没有。 她翻遍陈侯夫人,也没找到解药。 “解药呢?”她问。 陈侯夫人摇头,看着她,目光幸灾乐祸。 该死! 她大恨,再一次冲出。不管了,她要去救子溟!就算没有手下,她一个人也行!残烛摇摇,元康已消失。房内只余四个女客,像断了线的偶人,委顿于地,不能言不能动。 月光寂寂,崇光馆死静。 夜更深。 陈府也很静。府中一片黑沉沉,只有后院的书房,隐约有点光。陈大人还没睡,他坐在书案边,正思考大事。 郢卫会盟,非同小可。 两国之间的关系,从来不亲密。即便平时的会盟,仍须小心为上,何况战时?何况卫军的手上,还握有二殿下? 这会盟不妥。 他对丞相如此说,可惜丞相不听。其实,也非丞相不听,而是陛下不听。陛下太宠二殿下,为了二殿下的平安,别说交换人质,就是割地让城,怕也不在话下。陛下已老了,老人的爱子之心,往往更加深重。 陈大人叹气。 陛下真的老了,老糊涂了。身为一国之主,重次子而轻长子,重私心而轻社稷。郢国的未来,实在令人担忧。 如今,洛王已被关押,只待会盟上交换。但是,真的有用么?卫人会守承诺?他十分不看好啊! 他不由揉揉眉心。 算了,陛下决定的事,他又何必多虑?身为人臣,事上之道太复杂。明主则谏,昏君则去。否则,以贤臣而事昏主,贤臣危矣! 当今陛下已昏庸,不是进谏良机。大臣们多缄口,隐于朝中,坚持明哲保身。当然,他也不例外。至于死谏什么的,乃蠢材所为。 他冷冷一哂,起身要回卧房。这时,烛火忽然灭了。一阵风吹过,他只觉颈上发寒。黑暗中,无声无息多了个人,多了把利刃。 身后,响起个声音:“洛王在哪儿?” 陈大人的心一紧。 他深吸口气,没立刻回答。后面的人却急了,又问一遍:“洛王呢?” “是……靖方公主么?”他反问。 后面似乎一愣,接着,颈上的利刃没了,人影出现在眼前。元康索性走出来,面对面瞪他,愤愤道:“没错!正是我!你把子溟带去哪了?!”月光依稀,照见元康的脸,神色很激动。 陈大人暗叹。 不用说,丞相的计划失败。似那种计划,他本也不赞成。梁国的靖方公主,出了名的泼辣,哪有那么容易制住?丞相一向古板,太小瞧女人了。这下可好,泼辣公主上门,他该怎么办? “喂!我问你呢,快回答我!” “公主请息怒。洛王殿下无恙……”话没还完,但他不敢说了。对面,公主又举起剑,直指着他,一身的杀气。 “卫人抓了姜杞,要交换子溟,你当我不知道么?!”元康大怒,恨恨道,“我再问一遍,子溟呢?你回答了,我可以饶你。你不回答,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她的确敢动手。 现在她眼中,郢国陷害子溟,几乎人人可杀。 陈大人看着她,心思飞转。 对方是公主,就算杀了他,也不用抵命。何况理亏在郢,以陛下的性子,绝不会为一个臣子,而与梁国翻脸。于是,他将死得很冤,非常冤。他可不想这样。 “公主要见洛王?” “对!” “微臣可以带路。” 元康一怔,不由皱起眉。这个人……这么好说话?不会在打什么注意,又骗她吧? “你真肯带路?” “是。” “那好!你走前面,如果敢耍花样,我绝不留情!” “微臣不敢。” 陈大人十分恳切。对会盟一事,他本就不赞成。这是在郢国境内,何必听卫人主导?可惜陛下已老迈,没了锐气勇气。 也许,洛王跑了更好。这样一来,老实交换成为泡影,正可另辟蹊径。 第96章 救人心切 第97章 密牢脱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7章 密牢脱困 夜黑沉。 宇文渊已醒了。他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牢门。他愕然,不觉抬手揉眼。 喀啷! 手上一阵金属声响,他低下头,脸色立时发寒。 他被锁住了。 手上脚上都有锁链,链子是精铁的,冰冷坚硬。瞬间,他的心也冷下去,比铁索还冷。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消说,卫军已提出条件,而郢主则应允无疑。 他恨恨一摔手。 喀啷! 铁索撞击地面,动静刺耳。 “来人——来人——”他大声叫。 没任何回应。周围死寂,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回荡几次后,渐轻渐无。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似乎只他一人。 宇文渊的心更冷了。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脚上的铁索虽紧,但还可行走。他小心挪动脚步,打量这四周。 周围很暗。 没有一个窗口,更没有门。只有一条甬道,很长很窄,通往不知处的黑暗。对面的墙壁上,一灯如豆。昏黄的光很弱,明灭不定,像小鬼在眨眼。 这是地牢么? 当初他在卫国,也有一处地牢,隐秘在一条地道中,偶尔用来关人。想不到,今天轮到他被关,而且远在郢国。 他更恨了。 该死的姜杞!如不是姓姜的自大,不听他劝告,哪会落到今日?该死的郢主!为了一个无能的次子,竟甘听佚王摆布,真是个蠢材!还有那些大臣,难道都是傻的?!看不出佚王不可信,不懂明辨形势么! 该死!都该死!总之,郢人统统该死! 等他逃出去后,一定借兵伐郢!让这些混蛋们知道,出卖他的后果!他恨极了,伸手猛晃牢门。 精铁的门条粗如儿臂,入手冰冷。莫说晃动了,连颤都不颤一下。他发狠地晃,手上铁索牵动,不停撞击门条。 喀啷!喀啷! 在昏黑中,这动静越觉刺耳,一声又一声,像撞在他的心上。 扑通。 他颓然坐倒,呆望墙上残灯。灯火渐暗,周围更黑了,绝望的黑。他出不去了,仅靠他的力量,想出去是做梦。 可他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卫人是他的敌人,郢人是他的敌人。梁人虽不是敌人,却也不是友人。梁国派来的侍卫,名为保护他,实为监视他。他已四面楚歌,再没一人能信任。 他满腔抱负,却处处不逢时!处处遇小人!处处被陷害!难道真是天亡他?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四周越来越黑。 火苗一晃,灯灭了。最后一点光也消失,黑暗铺天盖地,什么也看不见了。宇文渊闭上眼,有些绝望。 这时,他听见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隐约有光照入。是要送走他么?送他去见卫军,送他去……死。他又恨又怒,不由浑身发颤。 火光更近,照出了他的影子。 “子溟,是你么?” 有个声音在问。这个声音太熟,熟到令他厌恶。可现在,这个声音忽然出现,他竟觉如闻天籁。 “阿康?”他立刻站起,从牢门向外看。 果然是元康。 “子溟!”元康大喜,一下扑过来,扒着门急问,“子溟,你没事吧?没受伤吧?没受苦吧?没挨饿吧?没……” “你怎么来的?”宇文渊打断她。 “他带我来的。”元康一指。 在她身后,站着陈大人。顿时,宇文渊沉下脸,冷冷道:“你与郢人一路?”他冷冷看她,脸色不善,语气不善。 元康吓一跳,猛摇头:“不,当然不!我是来救你的!” 宇文渊没作声。 “是真的!他们抓了你之后,还想困住我。是我制住那些人,用剑逼着姓陈的,才来这里找到你!子溟,是真的!”元康看着他,急得想哭。子溟不信她,此情此景,子溟竟还不信她?一瞬间,她心里堵得难受,好像快死了。 短暂的安静。 “阿康,我当然相信你。”宇文渊忽笑了,轻声说,“我刚才逗你的,你别生气。” “不会,不会,我不生气。”元康忙说。 子溟吓死她了,还好,原来是玩笑。一个玩笑而已,她才不生气。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生子溟的气。她吸吸鼻子,也笑了。可这一笑,泪竟流下来。 宇文渊暗哂。 这个呆瓜公主,看她那副傻样儿,料也不会骗他。不过,幸好有这个傻子,否则他的处境堪虞。没想到,在生死攸关处,他唯一的希望,竟会是这个呆瓜。 元康捏起袖子,抹了把脸。 真是的!流什么泪啊,丑死了!还让子溟看到。她赶紧回身,一指陈大人:“喂,快去开门!” 牢门打开了,铁索也打开。 宇文渊走出来,扫一眼陈大人,淡淡说:“阿康,杀了他。” “啊?”元康一怔,嗫嗫道,“但是,如没有他带路,我也找不到这里。” “没有他,我也不会在此。” 元康挠挠头,看看宇文渊,又看看陈大人,一时有些纠结。要杀了这人么?可这人似乎不太坏……陈大人心惊肉跳。 他本以为,自己身为郢臣,对方必不致于乱来。没想到,洛王这么狠。看来他要费一番口舌,才能保住性命。 “阿康?” “……嗯。”元康终于点头,举起了剑。 “且慢!我有话说!”陈大人急开口,问,“洛王殿下,你可想平安离开郢国?” 宇文渊笑了。 “陈大人,你说这话没用。”他一哂,冷冷道,“人在情急之下,为了保命,往往胡说八道,这我见的多了。陈大人,你不必白费力。” “殿下,正因我想保命,所以,更加不会胡说。”陈大人看着他,很认真,“此番困住殿下,实为形势所迫,并非郢国本心。郢国君臣对殿下,本无恶意。但是,殿下如杀了我,无异自取敌对,处境又大不同了。” “有多大不同?”宇文渊不由冷笑,恨恨说,“郢主为换姜杞,必然要交出我。莫非陈大人想说,只要放了你,郢主就会放我,宁可不要姜杞?” “殿下如不杀我,我会说服陛下,用另一种办法与卫人会盟。” “就凭你?” “不止我,还有王丞相。” “王丞相会帮你?” “他不得不帮。因为,此事由他主导,一旦出了岔,他也无法交代。”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也不信佚王,不想让郢国受损。”陈大人顿了顿,慢慢说,“洛王殿下,你杀我只为泄恨,对于扭转当下形势,有害无益。如不杀我,却可以多一条路,多一分生机。在杀与不杀之间,我相信,殿下自有权衡。” 宇文渊一时沉吟。 这倒是实话。杀了姓陈的,的确只为泄恨,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一旦杀了郢臣,郢主震怒之下,必会大肆搜捕,他要逃离郢国,只怕就更难了。 “子溟,怎么办?”元康问。 “我们走。”宇文渊说完,转向陈大人,“大人能言善辩。希望大人这个长才,在对郢主交代时,也能派上用场。”说着,他看一眼元康,意有所指:“陈大人,郢主不论多疼二殿下,想必也不愿为此一事,而与梁国成仇吧?” “当然。” “那先委屈大人了。” “不敢。”陈大人苦笑。接着,后脑上一疼,他昏过去。 元康收回手,有点歉疚。这个人似乎不太坏,不仅带她过来,还帮子溟说话,她下手会不会重了? “别发呆了,快走。” 一旁,子溟在催。她挠挠头,小声说:“可是,刘启他们……还在崇光馆。” “什么?”宇文渊一愣,问,“他们没与你一起?” “没,他们被人下药,迷倒了。” 真是些废物!非但不能救他,还要他去救人?!宇文渊心中冷哼,一把拉起元康,往外就走:“无妨,郢人要的是我,不会为难他们。只消我们平安回梁,郢人留他们无用,自会放回去的。” 他的话,元康并没听入。 此时此刻,元康的全部注意,都集中在右手。她的右手,正握在子溟手中。子溟牵她的手呢!真是……怪难为情的。她红了脸,心砰砰乱跳。 子溟的手真大,像大哥二哥。不,又太不像。大哥二哥的手,又粗又硬,都是练功的茧子,像风沙砥砺的岩石。子溟的手不粗,光滑又软,还暖暖的,就像春天的风。 她不觉傻笑。 “你笑什么?”宇文渊回头,看她一眼。 “没,没什么。”她赶紧说,加快几步,走在子溟的前面,“还是我在前,先探探路。刚才进来时,外面有几个侍卫,都被我点倒了,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子溟,你先别出去。让我去看一下,待外面安全了,再回来接你。” “也好。” 她笑笑,抽回了手,往外跑。 “阿康!” 她停步回头。 “多加小心。” “嗯!子溟你放心!”她开心地笑,很自豪,“我都说过了,我很厉害的!”说完,她一晃身,掠出了甬道,就像一缕青烟,消失于黑暗。 甬道中,只有宇文渊独立。 残灯在他手上,忽明忽暗,他的脸在明暗中隐现,神色阴沉吓人。 第97章 密牢脱困 第98章 神秘之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8章 神秘之行 洛王逃了。 翌日,郢主一得知这个消息,几乎晕过去。 “怎么逃的?”他歪在龙椅上,半天才说一句话。不是万无一失么?这才过一晚,就让人逃了!那阿杞怎么办?要用什么去交换?! “你……你们……”他又气又急,忽然咳喘起来。 内侍吓坏了,忙上前顺气。 王丞相也吓坏了,跪伏地上,不停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有计可以补救,可以补救。” “怎么补救?!”郢主顺了气,怒道,“你还跪着作甚!快传令各关卡,严防出入人等,务必抓住洛王!” 王丞相捏把汗,小心说:“回陛下,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 “陛下,如大肆搜捕洛王,难免走漏风声。万一被卫军探知,洛王已不在我们手中,只怕二殿下危矣。” 这话有道理。郢主大急:“那如何是好?!” “不如秘而不宣。另找人假扮洛王,一时蒙混过去。” “混帐!”郢主盛怒,不由大骂,“还说有计补救,这就是你的计?你当卫人傻的么!找个假货顶替,一旦戳穿了,阿杞怎么办?你将阿杞的命当什么?当儿戏不成?!” “臣不敢,臣不敢。” 王丞相冷汗涔涔,不住叩头:“陛下,臣之愚见,先让人假扮洛王,待会盟交换时,命人暗中埋伏。陛下可提出要求,让卫人先放二殿下,我们再交洛王。只等二殿下平安,卫人查验洛王时,埋伏即刻发动,将卫人一网打尽。” 他一口气说完,已汗透重衣。 上面,陛下不作声。 王丞相跪伏于地,动也不敢动。 好半天,郢主一声长叹。丞相的这个计策,并非什么奇计,甚至司空见惯。乱世中的会盟,其实不那么平稳,变故常有。 若在平时,不消大臣们谏言,他也会这么做。但这一次不同,这次牵连到阿杞。万一有个失误,阿杞就会危险。他不敢冒险。 “丞相,我不能冒险。”他说。他的声音很苍老,很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力。 王丞相沉默了。 陛下真的……老了啊。想当年,陛下杀伐决断,从未皱过眉。否则,也不能击溃鬼方氏,那个以凶顽着称的部族。只是,如今英雄迟暮,锐气没了,胆气没了,惟余爱子之心,实在令人喟叹。 “陛下,但正因如此,才更该冒险。”王丞相再拜,缓缓说,“陛下对二殿下,宠爱有加,故而不会冒险。卫人深知这点,才提出了交换。如果,我们一反常情,必能出其不意,大败卫军。届时,非但二殿下平安,更能破敌制胜。此乃良机,还望陛下三思。” 郢主叹气。 机不可失,他如何不知?可有些事,关心则乱,不是一句策略分析,就能解决的。他单手支额,闭目良久。 久久的安静。 “丞相,你且平身。” “谢陛下。” “丞相,如依你之计,胜算几成?” “回陛下,会盟之处属于郢地,天时地利都在我方。人选也已确定,只要依计行事,定保二殿下无虞。” “……好,好。你去安排吧。” “是。” 王丞相退下了。一直退出殿外,退出很远,他才舒了口气。风吹过,湿衣贴在身上,遍体冰凉,他不由打个寒战。 陈远那个混帐!出的什么混计,却须他来回禀!方才陛下震怒,几乎吓死他了。幸好最终无事,否则,他定要那陈大人好看! 他不由哼了哼,快步出宫。 这种并不奇的奇计,能算计到卫军么?出其不意,这话虽是他说的,可他心里并没底。两军阵前,双方的心思难测。也许行,也许不行。但不管行不行,都必须一试。既已应允会盟,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边关。 对郢人的这番心思,宇文初早已猜到,但他并不忧虑。此刻,他正站在城楼上,远眺一带关山,悠然自得。 “你倒很乐观。”楚卿说。 为了这个计划,卫军已准备妥当,只待会盟一举。约期日近,她的不安也日进。反观宇文初,却十分轻松,似乎全不担心。 “人在无奈之时,乐观会好过一点。”宇文初看着她,笑了,“所谓尽人事,如今我能尽的,都已尽了。余下的在掌控外,除了乐观,还有什么法子?” 这是大实话。 楚卿不由叹气。两国会盟,本该由双方主导,至少,也由其中一方主导。可偏如今,会盟双方都不主导,真正的主导另有其人,是姜檀。 那个姜檀…… “万一他不守约呢?”楚卿问。 “似乎不可能。”宇文初失笑,莞尔道,“公主殿下,我知道你对他存疑,但就事论事,他何必背约?如果他不守约,那之前的所为,岂非毫无意义?这样于理不合。” “可一旦郢主使诈,会盟将成战场。凭一个受冷落的皇子,无法左右郢主的决定,更无法收买将领,倒戈为己。那他凭什么守约?” “这个……我也想不出。”宇文初摇头,缓缓道,“但兹事体大,他既敢筹谋,想必自有办法。” “但愿如此。” 楼头朔风强劲,卷起二人的衣袂,猎猎翻飞。从卫边到郢关,他们辗转千里,经历了一场寒冬。如今,这千里外的寒冬,即将结束于一场会盟。 对郢卫双方而言,此刻一心所系的,无非此事。但是,有一个人除外。 姜枚仍不知情。 他正在喝药。才刚喝一口,他又咳起来。每到冬季,他的病就更重。寒冬肃杀,带走万物的生机,也包括他的。 “太子殿下,药烫么?”内侍忙问。 “还好。”他忍住咳,微笑说。 即使有些烫,冷冷就好了。他不想为这点事,再去困扰别人。因为他的病,已给人添了太多困扰,给父皇,给二弟,给阿檀。 尤其是阿檀。 从小到大,阿檀一直盯他吃药,即使独居平王府,仍不忘常来。可最近,他都没见过阿檀,难道出了事? 他不觉放下药,问内侍:“这些日,三殿下来过么?” “没有。” “朝中可发生大事?” “也没有。” “那边关如何?二殿下率军出征,可有战报传回?” “有战报,但没胜负。”内侍躬身,答得很恭敬,很认真,“战报说,卫人据关不出,双方尚未对阵。” “哦。”姜枚点点头。 看来他多虑了,并没出什么事。阿檀不来,许是因为别的。幼弟已经长大,已不再是个孩子,该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秘密了。他这个做长兄的,应该开心才对。 此刻的阿檀,不知在做什么。说不定,正思念心上的姑娘? 想着想着,他莞尔。 可姜枚想错了。姜檀没思念什么姑娘,他根本不在王府,甚至不在郢都。此刻的姜檀,远在郢土的南陲。 郢国四面边陲,三面都有人烟,唯独南面无人。 东、西、北三面,山脉连绵,多有郢人聚居,或打猎或放牧,民生安恬。南面也有山,群山更秀丽。然而,对这么美南陲,郢人偏视之如禁地,避之如瘟疫。有生之年,谁也不来南陲。 如今,姜檀却来了。 南陲的山更多,也更险。层峦叠嶂,十二峰直插云霄。在肃杀的冬日,越发苍凉,简直让人心凉。 姜檀已入山中。 他独自一人走在野径,连马也没牵。野径上,枯枝败叶厚积,像许久无人走过,几乎没有路。越往上走,越见山脉连绵。远山连天,天边云雾低沉,又厚又重,似已凝住不动。 空山寂寂。 在这南陲的荒山中,他袖手独行,一直行入深处。忽然,林深传来响声。声音很奇特,像风刮过枯枝,又像不知名的鸟鸣。 姜檀停下了。 这时,响声突变,凄厉如鬼哭。厉声中,两个黑影一闪而至。劲风扑面,比旋风还急,似乎要将他卷入绞碎。 劲风是刀风。 两把刀,弯弯如新月,温柔的弧度上,泛起夺命冷光。这无人的荒山居然有人,还是杀人的人。 生死一线,姜檀并没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他右掌斜出,轻轻一挥。轻描淡写的一掌,却带起了罡风。罡风中,他的掌心竟呈淡紫。 掌风迎上刀风,破了刀风。 攻势一滞,两个黑影交错掠出,落在数丈外。那是两个少年,一样的俊秀,一样的弯刀,一样的奇怪装束。两个人瞪着他,神色一样的凶狠。 姜檀缓缓收手。 “郢人?”一个少年问。他的口音奇特,很生硬,就像咬牙切齿。 姜檀没回答,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站住!”另一个少年开口。 姜檀仍旧不理。 呛—— 两把弯刀齐出。这一次,刀风更强劲。两个少年更凶狠了,在他们眼底,透出凶顽的野性,似乎想将人撕碎。 然而,这一刀没砍下去。 刀至半途,硬生生刹住,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刹那间捏住刀刃。两个少年瞪大眼,盯着姜檀的手。 姜檀手中有块小牌。 小牌四四方方,不知是什么做的,乌黑发亮。牌上双面雕刻,正面是图纹,图形很诡异;反面是字纹,字形也诡异。一块小小的牌子,仿佛有魔力般,吸住了少年的目光。 少年脸色变了。 “你……你是谁?”其中一个问。 姜檀仍不答,收起小牌,径自前行。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动手。眼见姜檀越走越远,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恨恨。 “快回去报信!” 两少年几个飞掠,消失了。而远处,姜檀还在前行。 第98章 神秘之行 第99章 少女迦陵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99章 少女迦陵 深山的深处,还有深山。 这一带连绵的山脉,似乎永远没尽头。姜檀不停走,越走越深。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好像已经忘了。这里有多诡异,有多危险,他好像全不担心。 两个少年再没出现。 四下很静,又静如无人。但也许不知何时,又会突起意外。姜檀安静走着,这时,他看见一个少女。 少女很美丽,美得如山中精灵。她正背只竹篓,在树下捡柴。山雾迷蒙,缭绕在她身边,犹胜仙境画卷。 少女捡完柴,一转眼,瞥见了姜檀。 “啊——什么人?走开!走开!”少女大叫,抓起一根粗柴,对着他挥舞。那副样子,活像他是只山猪,或野狼什么的。 姜檀笑了,似觉很有趣。 他一笑,少女更紧张。她立刻微伏身,双眼死盯住对方,已拉开了架势,随时准备扑击。此刻她的样子,反倒像头小狼了。 姜檀叹口气,转身向旁边走,一直走出几十步,远远绕过少女,才继续前行。 “喂!你站住!” 身后,那少女又叫。他停步,回头问:“你叫我?” 少女没回答,反问:“你是郢人?”她问的问题,与那两个少年一样。 姜檀不接。 “你是郢人!”少女已自断言,忽然,她的目光变了,变得很凶,“滚出去!这里不是郢土!郢人擅入者,死!” “你不是郢人?”姜檀问。 “当然不!” “你是什么人?” “鬼方氏!”少女盯着他,狠狠说,“这是鬼方氏的领地!郢人都要死!” 原来鬼方氏部族,就隐在这南陲山中。这少女与刚才的少年,都是鬼方氏人。姜檀不由眨眨眼,笑问:“可我不是郢人,也是鬼方氏,是不是不用死?” 对他的话,少女并不信。 “你是郢人,必须死!”少女竖起柴枝。她的气势变了,变得凝重而肃杀。这个捡柴的少女,竟也身怀武功。 姜檀不笑了。 他忽然一扬手,抛出件东西:“我是不是鬼方氏,你自己看。” 东西破空,划过一道乌光,落入少女手中。顿时,少女脸色大变。又是那块小牌,震慑了之前的少年,又震慑了这个少女。 少女一脸震惊。 她紧紧盯住小牌,好半天,才抬头问:“这个……你从哪里得来?” “这你不必问。” 少女看着他,又惊又疑。忽然,她双手合十,将小牌扣在掌心,高举过头,口中喃喃有词。 她的声音很低,又低又快。那是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像方言,更像祈祷。她喃喃一阵,将双手抵在额头,随后,居然跪下了,很恭敬地叩头。 姜檀在一旁看。 他明白,少女并不是跪他,而是跪那小牌。只因那小牌的地位,足令鬼方氏人下拜。少女叩拜完,站起身,又恭敬地交还。 “你叫什么?”她问。她的语气缓和,神色也缓和,已不复之前的敌视。 “姜檀。你呢?” “迦陵。” 姜檀点点头,说:“迦陵,我要见族长。” 他的话,太令人意外。迦陵愣了下,有些为难:“族长在闭关中,不敢打扰。何况……族长不见外客,这规矩已二十年。” 言下之意,他是个外客。虽自称鬼方氏,但他终是个外人。一个身着郢服,从郢土而来,已与郢人无异的外人。 姜檀笑了笑,倒并不在乎,轻声说:“迦陵,我只求你引路,指示族长的所在。至于见不见我,何妨待我求见时,再由他定夺?” 他好声好气,微笑迷人。 迦陵不忍再拒绝,想了想,终于点头:“但是,族长十分严厉。你要记住,只可委婉相求,如果不能见,也别太过强求。万一族长发怒,你会有危险。” “好。” 二人一前一后,往深山中去。 雾更浓了,一团团飘过来,遮挡住视线。迦陵在前面,边走边说:“深山雾大,你别只顾到处看,跟丢了我。” “好。”姜檀笑笑,忽问,“这一带的山脉,都是鬼方氏领地?” “都是。” “没有别人?” “没有。鬼方氏的地盘,谁敢来?!”这话不假。鬼方部族凶顽,郢人避之唯恐不及,谁会跑来找死? 姜檀沉默了下,又问:“族人还多么?” “很多。” “都住在这座山?” “大多是。但也有小部分人,住在后面的山上。” “族长与你们一起住?” “不,族长在闭关,别居一处。”迦陵说着,一指前头,“就在那里。”那里有个山谷,绝壁陡峭,刀削斧砍般惊心。 姜檀望过去:“族长在谷中?” “不,族长在上面。”迦陵笑嘻嘻,又指了指,“就在那,绝壁上有个洞,你看见么?” 他看见了。 洞口在半山处,两侧枯藤悬垂,大半遮住洞。若不是目力好,几乎瞧不清楚。姜檀不由蹙眉:“在那里面?” “那是密洞,供奉神祗的所在。族长每年都会进去,闭关一段时间。” 两人说着,已来到崖边。 崖下浓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崖岸多高。姜檀苦笑:“这若跌下去,真要粉身碎骨了。” “你害怕?”迦陵看着他,有丝鄙夷。 “是有点。”他也不掩饰,坦言道,“万一我下去后,族长不想见我,又恼我打扰,一气之下动了手,我只怕要葬身崖底,万劫不复了。” “胆小鬼!”迦陵嗤笑,卸下背篓,俯身抓起一条藤,对他说,“你跟着我。下去后,我先入洞通报,你留在外面。只要你别乱闯,想必族长不会动怒。” 姜檀无奈,只好也俯身,抓起另一条藤。 二人顺着山藤,滑下了悬崖。一旦下去后,才发现崖壁之陡,更胜刚才的观感。石壁垂直而下,半点坡也没有,连可以着手的凸起,都十分稀罕。 稍有闪失,必死无疑。 两个小心翼翼,紧抓住山藤,都不敢大意。滑下一丈,又滑一丈,直滑下十丈左右,还没到洞口。 看时不觉远,一旦身体力行,顿觉远了无数倍。 “喂,你怕么?”迦陵忽然问。 “还好。” 姜檀握住藤,很无奈。这才叫进退两难!继续往下滑,无疑十分难,但要返上去,同样十分难。荒山绝谷,连飞鸟也不过,却有他们二人,悬挂在峭壁上。 一阵风刮来,他有些摇晃。 “小心!” 迦陵叫了声,探手去扶。她的手很柔美,十指纤纤,指尖上染着丹蔻。这只柔美的手,本是来扶他的,却在探过的一刹那,多出了柄刀。 那是一柄小刀。 从袖内滑出,握在她手中,闪电般挥向山藤——姜檀手中的藤。变故猝起,快得不及反应。 “去死吧!”迦陵冷笑。 一个那么美丽、那么好心,愿为他引路、陪他下崖的少女,竟瞬间变脸,变成要他的命!这样意外的突变,谁也想不到。 姜檀却想到了。 就在迦陵探手的同时,他也探出了手。刀光快,他更快。小刀才刚挥出,他已握住了山藤——迦陵手中的藤。 他的握点更,高于迦陵。 左手握藤那一瞬,他右手横切,切在左手下三寸。而在三寸之下,是迦陵的手。 “啊——” 藤断了。 迦陵的惊呼也断了。 电光石火的刹那,一切都太快,快得不及瞬目。似乎什么还没发生,绝壁上就少了个人,只余另一个人,悬在半截断藤上。 姜檀很平静。 他微垂眸,望向崖底。雾太大,下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不看见。他轻哂,手上略施力,缘藤飞掠而上。 崖顶,背篓还在。 他淡淡瞟一眼,离开了,继续他的路。 鬼方氏,族人凶顽狠戾。那个叫迦陵的,表现很不错,不愧是鬼方氏。只可惜她忘了,他也是鬼方氏。 第99章 少女迦陵 第100章 鬼方氏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0章 鬼方氏族 山中的雾气更浓。 姜檀已去远。他来这里,的确为找族长。但族长在哪儿?迦陵的话不可信,他只能自己找。之前那两个少年,应该去报信了。按理说,族长该有行动。 可是没有。 他不由皱眉。对于外人侵入,鬼方氏就这种反应?未免太慢!难怪二十年前,会溃败在郢国手上。 二十年隐居荒山,莫非鬼方氏的锐气,已被时光消磨?他边走边想,忽然,他停下来,双眼盯着前方,脸上神色波动。 前方有人。 那是一个少女,年轻又美丽,远远站在树下,正对他笑。竟是迦陵?! 姜檀暗吃惊。 悬崖那么高绝,她分明掉下去了,居然没死?难道在那一瞬间,她还能自救,又爬上来了?姜檀很惊疑,止住步,不动声色地戒备。 对面,迦陵已走近。 “你可真狠。”她看着他笑,而且笑得开心,好像掉下去的是别人。她已很近了,咫尺之间,看得越发清楚。 她依旧很美,很从容。 衣服齐楚,饰物齐楚,连鬓边的头发丝儿,都没乱半点。她依旧光鲜又整洁,与初见时一样。仿佛刚才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 这太不可思议! 即使她没死,又爬上来了,也总该有些痕迹。比如衣服脏乱、形容狼狈之类,可她完全没有! 这短短的间隔,她不但爬上了悬崖,还梳洗一新?姜檀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到,鬼方氏确实诡异。 “族长要见你。”迦陵说。 这又是一个意外。姜檀扬扬眉,笑了:“为什么?因为你没死?” “不,因为你动手。” 迦陵也笑了。她笑得很美,但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你动手了,想杀死我。在那种情况下,你非但没有死,还能对付我,说明你合格了。” “什么合格?” “作为一个鬼方氏,你合格。” 这竟是个考验! 原来,鬼方氏早已行动。而迦陵,正是考验他的人。真是惊险的考验,对他是,对迦陵也是。那么高的悬崖,只要一个闪失,将会粉身碎骨。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你怎么上来的?”姜檀问。 迦陵没回答,只说:“你太小看我了。族长在等你,走吧。”二人再次同行。但这一次,他已通过考验。 一路上很平静。 他忽然说:“之前在悬崖上,如我死了自不必说。但如我没死,又没动手杀你呢?” “那也不合格。” “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狠。危急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那种时刻,不能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是弱者所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许你真的会死,你不怕么?” “可我没有死。何况,死有什么可怕?”迦陵忽转过身,看着他,眸光很亮,“鬼方氏一族,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死?!” 姜檀笑了。 这正是鬼方氏一族。不论男人女人,族人的凶悍与生俱来,流淌在血液中,沉积在骨子里。 二人都不再多说。 他们已至群山最深处。几丈外有一座小山,光秃秃与别处不同,像无数山石的堆积。迦陵走过去,停在一块山石前。 “到了。”她说完,推了推那块山石。 咔咔—— 在她的旁边,一块巨大的山石动了,缓慢地移开,露出个岩洞。这座光秃秃的山,居然暗藏机关。 “族长在里面。”迦陵已踏入洞。姜檀一停,也跟了进去。 洞内有光。 十几步一个火把,插在两旁的地上。火光映照下,石壁上刀斧印宛然,开凿的痕迹四处可见。这个凿出的隧洞,竟十分深长。 迦陵引着他,一直往里走。 走了半天,才看见一个人,看见一扇门。人是老人,门是石门。老人站在石门前,正看他们。 迦陵止步,指了指石门,问:“族长在?” 老人点点头。 他已很老,弓着背,满头白发。一双老眼眯起,不住打量姜檀。姜檀也在打量他,然后,对他笑了笑。 “我们进去。”迦陵说。 老人推开了门,先走进去。迦陵紧跟而入,姜檀走在最后。三人一走入,石门立刻关闭。喀喀一声响,在死寂中听来,让人心惊肉跳。 姜檀似没听见。 他没回头,连眼也没眨。甚至他的脚步节奏,都没任何变化。老人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却在看前面。 前面,有一把石椅,一个中年人高居椅上。那就是族长?姜檀看看迦陵,迦陵点头。 “族长,客人到。”老人说。 “你叫姜檀?”族长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在石室内回荡,几乎震得人耳鸣。 “是。” “你的凭信呢?” 他的凭信,正是那个小牌。他从怀中取出:“凭信在此。” “拿过来。” “是。” 姜檀走过去。在他的前面,站着老人和迦陵。他对迦陵笑笑,与她擦肩而过。但就在擦肩的一刹,他突然出手,陡地袭向迦陵。 两人太近。 他猝然间发难,又快又狠。迦陵才一惊觉,已被扼住了咽喉。他一着得手,立刻往后疾退,一直退到门口。 砰! 迦陵撞上石门,她撞得很重,却连哼也没哼一声。因为她仍被扼着,姜檀的手在她颈上,不但没松,反而更紧了。 另外二人大惊。 “放开她!”族长已起身,似要扑过来。 “站住!”姜檀看着他,冷冷说,“你一动,我就杀了她。” 族长果然停下,不再有动作,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吓人。姜檀并没被吓到,反而笑了:“你太躁。族长如似这样,早二十年前,鬼方氏已被灭了。” 这人竟不是族长?! 上面的‘族长’沉默了,半天才说:“你如何看破的?” 姜檀不回答,反问:“这仍是考验么?如果是,我已没耐心了。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够狠,我可以马上杀了她。而这一次,她绝无法逃生。” 说完,他手上加力。 迦陵的脸涨紫,似乎快昏了。只要再扼紧些,她必死无疑。 “放了她。” 又有人开口,却不是那个‘族长’。这个声音并不大,也不浑厚,但自有一种气势,一种威严。 开口的是那老人。 老人看着姜檀,缓缓说:“我是鬼方氏族长,乌获。”说着,他忽然站直了,抬手一抹,卸去了伪装。一个白发驼背的老人,转眼改变,族长现出真容。 他人在中年。很清隽,很挺拔,双目神光流转。 姜檀松开手。 迦陵立时滑下去,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看来,你比我还狼狈。”一声轻笑传来,又出现个人。又是一个少女,又是一个……迦陵?! 这个迦陵却不整洁。 她衣服上有土,还有几处破损,像被什么刮擦过。她的头发有些乱,甚至还有几根枯草,粘在头发之间。这个模样的迦陵,倒像从崖壁爬上来的。 乌获挥了挥手。 那个‘族长’一躬身,退出石室。室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她们是我女儿。”乌获看向两个少女,笑了,“你初见的那个,是迦陵。再见的这个,是迦岚。” 原来不是易容,而是一对孪生。 姜檀也笑了:“可真像。” “你是阿幻的儿子?”乌获注视着他,似问又非问,半晌,轻叹一句,“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姜檀没说话。他的确很像母亲。 “拿来。”乌获伸出手。 小牌乌黑发亮,躺在乌获的手心。他轻轻摩挲,目光十分复杂。“二十年……竟已二十年了……”他低喃,忽抬眼问,“你可知这牌子的意义?” 姜檀摇摇头。 “这是刑天符。它代表无上的荣誉,至高的地位,只会赐予勇士。赐予为了鬼方氏安危,甘心献出一切的勇士。二十年前,它被赐予你母亲。”乌获目光幽远,像穿透了时间,“那时的鬼方氏,正处于存亡边缘。郢军势大,且又仇视我们。数战之后,我们已无退路。如再战,必导致灭族;如求和,却苦无筹码。这时候,你母亲站出来。她愿牺牲自己,换取求和。” 乌获顿了顿,看向姜檀:“当年的阿幻,比神女还美,为全族人所钟爱。族中的少年,宁可血洒战场,也要护她周全。可是,阿幻很坚决。她对真神发誓,她会保护族人,战胜郢人!临去时,她请求我们等,等一个最佳机会,可以灭掉郢人,让这天下的土地,任由鬼方氏来去!从那一日起,我们就在等,一等二十年。” “我知道,阿幻早已不在。她的人不在,她的誓言在。”乌获说着,凝视对面的少年,“二十年后,你来了,你带来了什么?” “机会。”姜檀说。 第100章 鬼方氏族 第101章 承诺誓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1章 承诺誓言 乌获微笑点头:“说说你的机会吧。” “在说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二十年的荒山隐居,鬼方氏是否已隔绝外界?”姜檀看着乌获。 乌获笑了,却看向迦陵。 回答的人是迦陵:“二十年中,郢国变化不大,据守天关,很少对外征伐。郢主已渐老,东宫受冷落,恭王却得宠。初冬时郢军伐卫,失利退回。如今卫军破关,恭王出征,再次失利。据传,恭王已被卫人擒获。” 寥寥数句,准确切要。 姜檀点点头。看来这二十年中,郢主老迈了,鬼方氏却没老。 “恭王确已被擒。而郢主救子心切,已答应会盟。”他看着乌获,缓缓说,“郢卫会盟,正是鬼方氏的机会。” “你让我们突袭会盟?” “不错。” “会盟不止有郢人,还有卫人。我们族人再强悍,也难对抗两国之兵。” “不须力敌,只消趁火打劫,坐收渔利。” 乌获目光一闪:“你已确定有火?” “当然。那一粒火种,由我亲手播下。在会盟之上,它会烧得很旺。”姜檀笑了。 “那很好,非常好。”乌获看着他,目光闪烁,“但是,郢卫之间的大火,鬼方氏去趁,会不会引火烧身?” “不会。因为前去趁火的人,并非鬼方氏,而是卫人。”姜檀微笑,笑得神秘,“混战中,双方不辨面目,只认装束。一身卫军装束的人,当然是卫人,怎么会是鬼方氏?” 乌获的眼亮了。 果然好机会!族人假扮卫军,郢人会以为是卫人,卫人以为是自己人。而鬼方氏……根本不会出现。 好,很好!但是…… “假扮卫军虽好,但我们没有装束。”乌获说。 “我有。”姜檀笑了,笑得更神秘,“我有卫人的盔甲,卫人的军械。不是仿造,而是真的。来自卫国府库,由军器监所制,配发卫军的一切,我都有。” 乌获的眼更亮了。 看来,阿幻将儿子教得很好。这么周密的计划,这么周全的准备,果然是最佳机会,不枉族人二十年的等待! “几时会盟?” “十日后。” 乌获神色赞赏,点头道:“好孩子,不愧是阿幻的儿子。来,说说计划的细节吧。” 姜檀微笑着,娓娓道来。石室内,只有他一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平静叙说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云。 午后,山中的雾气散了。 姜檀又踏上野径。在他的身边,还有迦岚与迦陵。 “你为什么不留下?”迦陵问。 “你应该留下的。”迦岚说,她看着他,很认真,“鬼方氏不容外人。你是鬼方氏,就该留下来,与族人一起战斗!” “战斗?” “去会盟处。” “不,我不能去。” “你害怕?” “不是怕,是我不能暴露。” 迦陵笑了:“你会易容,还能暴露么?是你不想去!你为什么不去?不是怕死,那是怕什么?” “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能或不能,与怕无关。”姜檀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有我的战场。你们的战场,我不能去。而我的战场,你们也不能来。” “你的战场在哪?”迦岚问。 “郢都。” “谁说我们不能去?”迦陵一扬眉,目光闪动,“鬼方氏人,没有不能去的战场!郢都又怎样?皇宫又怎样?二十年前,你母亲不也去了?阿幻是勇士,我们也会是!” 姜檀不由皱眉。 这个叫迦陵的丫头,野性太大了。 没等他回答,迦岚也开口:“鬼方氏的族人,从来共同进退。鬼方氏尚武,族人只崇敬勇士。你有刑天符,可它是你母亲的,不是你的。” 又是刑天符!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世时,看那东西的眼神。似乎那个东西,比他还重要!他更加不会忘记,母亲临终时,对他说过的话。 母亲说,‘你要活下去,完成这个誓言!’ 那年他才十岁。 他活着,只为了信守誓言,一个不属于他的誓言。刑天符,在鬼方氏人眼中,也许至高无上,但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个负担。 “你们是勇士,尽可去战斗。”姜檀忽一笑,悠悠说,“我不管你们,你们也别管我。前路我已认识,二位请回。”说完,他扬长而去。 “姜檀!你不配为鬼方氏!”身后,迦陵在斥。还有迦岚:“你生长郢土,已被郢人沾染,没了血气!” 他一哂,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他到底是郢人,还是鬼方氏?对郢人而言,他是鬼方氏,但对鬼方氏,他又成了郢人。他是什么人?这一点,连他也分不清。 太子希望,他牢记自己是郢人。母亲希望,他牢记自己是鬼方。 可他自己呢? 他似乎……没有归属感。不管在哪一方,他都不轻松。前二十年,他的路很艰难,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母亲的誓言。 如今,誓言已兑现。今后的路,由他自己选!可是,今后的路会好走么?抑或,会变得更艰难? 山林苍苍,他的背影消失。 “这个胆小鬼!”迦陵气哼哼,忽然,扑哧笑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他,什么叫勇士!” “我也这么想!” 迦岚也笑了。阳光明亮,照在她们脸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笑得同样张扬。 会盟日近。 边关,卫军已整装待发。正厅内,宇文初交代完细节,又叮嘱一句:“伏兵到后,要小心隐藏,等待突袭号令。” “是!” 诸将退下去。 宇文初看向一旁。楚卿坐在那里,似乎正出神。 “公主殿下,你仍不放心?”他问。 楚卿没立刻回答,半天,才慢慢说:“你留下的守军,太少了点。” 宇文初笑了:“公主殿下,我们的军力有限,一旦分兵,不免顾此失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决定会盟发难,就务必一举成功。如为两头兼顾,而保留了兵力,以致于会盟上失利,岂非徒劳无功?” 楚卿点头。 道理是不假。宇文初的想法,她完全明白。她站起身,说:“我也去准备一下。” 外面,将士在检查行装。 她缓缓而行,经过唐举身边时,停了停。“唐将军,你随我来。”她说。 “是。” 朔风吹,楚卿登上城楼。唐举跟在她身后,有些奇怪。姑娘找他来,却不说话,只独立楼头远眺。他想问,又不好问。他正在踌躇,姑娘开口了。 “唐将军,这一次行动中,你负责留守关口,是么?” “是。” “在你看来,这个关口有多重要?” 唐举一愣,这个问题可真怪。他挠挠头,说:“此关号称天关,是郢国第一屏障,应该最为重要。” “不,我不是问对郢人,是问对卫军。”楚卿摇摇头,又问一遍,“眼下,此关已被卫军占据。依你看,这对卫军有多重要?” 唐举更愣了,想半天才说:“这是我军攻下的第一关,应该……也很重要。”刚说完,他不由暗骂自己。 这算什么回答?根本文不对题!可是,他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他更加想不出,姑娘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含义? 楚卿叹了口气,说:“卫军占据此关,在郢土之内,对么?” “对。” “一旦卫军退出,此关重归郢人,郢边就又坚固了,卫军再难侵入,对么?” “对。” “所以,只有据守此关,卫军才能继续留在郢土,与郢人相抗,对么?” “对。” “所以,这个关口是道门。一旦我们深入郢土,发生什么闪失,只能从这道门出去,对么?” 唐举心中一凛。 “姑娘,你的意思……”他心惊肉跳。 “这个关口,卫军必须守住。”楚卿回过头,凝视他,神色很严肃,“此次会盟突袭,如万一失利,我们会困于郢地。若真如此,郢人必趁机复关。到那时,不免一场恶战。假使郢人胜了,卫军失去关口,对被困于内的我们而言,无异关上了门,彻底被关在郢土。所以,这是一道生门!唐将军,你明白么?” 唐举大震。 他明白,十分明白,所以才十分惊骇。他沉默良久,忽然一抱拳,深深行礼:“请姑娘放心!大军出发一天,这道生门就开一天!大军出发十天,这道生门就开十天!只要大军还没回来,这道生门就一直在!” 他的语气沉厚,在边关朔风中,掷地有声。这是将军的誓言,一将承诺,一诺千金! 楚卿点点头,郑重道:“多谢唐将军。” 风低回,城头旌旗猎猎。会盟尚未开始,伏兵已出发了。 第101章 承诺誓言 第102章 郢卫会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2章 郢卫会盟 此刻的郢都,郢人也已准备好。 大殿。 王丞相正在回禀。 伪装洛王的人,是最出色的暗卫。埋伏突袭的人,是最精锐的兵士。负责指挥的人,是最优秀的将军。一切已安排就绪,只待会盟一开始,攻击就可发动。 郢主点点头,又交代一次:“务必先保住阿杞!” “是,陛下放心。” “唉……”郢主叹了口气。放心?他怎能放心!阿杞还在卫人手上,不知情况怎样,这让他如何放心?! 他已老了,不会再添子嗣。而现有的三子,一个如风中残烛,一个系蛮夷所出,真正可算子嗣的,只有一个阿杞!唯一的阿杞,绝有不得损伤。 “陛下,三日后起驾会盟。在这之前,陛下千万保重圣体。”王丞相叩拜。 郢主挥挥手:“你去吧。” 王丞相退下了。 大殿空荡,郢主一人独坐在上,老眼茫然向外望,久久不动。殿外,北风卷地,一片空寂灰白,像丧失了所有生机。 “郢国的运势,在此一举了。”他喃喃。 北风冰冷无情,扫过了大殿,扫到了东宫。东华殿内,北风无孔可入,依旧温暖如春。火盆中,瑞炭正旺。 姜枚靠坐于榻上。 对郢国如今的运势,他仍一无所知。他此刻关心的,只是眼前这个幼弟。 “阿檀,你许久没来,在忙什么?”他问。 姜檀正在添炭,听见问,抬头笑了:“皇兄,我去深山了。” 深山? 姜枚不由一愣:“天寒地冻的,你去深山干什么?”如在别时,登山是个游处,但此时寒冬,登高去喝风么?而幼弟的回答,令他十分意外。 “我去采药。” “你病了?” “没有。”姜檀起身,到榻边坐下,神秘地笑,“本想给皇兄个惊喜,既然皇兄问了,我也瞒不住。”说完,他探手袖内,取出一个布囊:“这是给皇兄的。” 布囊打开了,露出一株野山参。 姜枚看着山参,半天,才喃喃说:“阿檀,你……你远去深山,就为给我采参?” “嗯。” “你这傻孩子!”姜枚抬起眼,眼中有些湿润,“这里可是皇宫,太医署中,什么药材没有?你一个皇子,何必亲去采药!” “那不一样。”姜檀摇摇头,小心捧起参,“这种很珍贵的,可遇不可求,太医署中没有。何况,我为皇兄取药,正是天经地义。” “傻孩子。”姜枚笑了,目光中,点点晶莹,“阿檀,只要你平安开心,我便没有记挂,至于我的病,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现在的我,正如一盏残灯,迟早油尽灯枯。命定已然,又何必强求?所以阿檀,你再莫如此了。” “命定已然?是皇兄的命,还是我的命?”姜檀看着他,十分认真,“皇兄,人各有命,你认你的命,我认我的命。命定我该保你平安,既如此,我又何必违背?你又何必推辞?” 姜枚沉默了。 他还能说什么?生于皇室,是他的不幸。生就体弱,是不幸中的不幸。没了父皇关爱,没了东宫责任,他的天地一片灰白,像成了真空。他本以为,他会一直在那片灰白中,孤独等待死亡。 万幸,有了阿檀。 在他五岁时,多了个幼弟。从那以后,他的天地有了颜色,一抹暖色。温暖他二十年,从未改变。对此,他还用说什么? “好,我不推辞。”他微笑,笑得安恬,“阿檀要平安,我也要平安,我们都好好活着,一起活着。” “没错!”姜檀眨眨眼,也笑了,“皇兄,我不是说过,你温柔仁爱,一定是位明君?弃天下于不顾,可不是明君所为。” 姜枚失笑。 这个傻孩子,又说傻话了。他弃天下于不顾?这太抬举他!天下之于他,从来是个幻影。从不会拥有,又何来放弃? “好,我是明君,不弃天下。如我成了明君,一定授阿檀黄钺,护国安边,平定乾坤。”他笑说。 “好啊!”姜檀眸光一闪,笑道,“皇兄,君无戏言,这话我可记下了。” “好,记下。” 外面北风低回。东华殿内,两人相视而笑,只觉温暖。 腊月。 郢土一片冰冷,草木不生,连人也变少。但在圴山下的黎水边,人却很多。郢卫之间的会盟,正在那里。 双方都已到了。 黎水冰封,岸边车马仪仗,郢主在搀扶下,走出马车。车外风冷,冬阳照在河冰上,反射刺目的光。他定定神,看向对面的卫人。 卫人并不多。 作为会盟而言,卫人不算少,但万一对抗,卫人就少了。真的这么少,还是另有隐瞒?不论怎样都无妨,因为他有备而来。 郢主暗哂,目光一一扫过,落在对面居中的人身上。那人玉树临风,轻裘含笑,像个王孙贵胄。那就是主帅?竟这么年轻。 他心中想着,目光继续扫,但扫遍了一圈,也没看见阿杞!顿时,他站立难安。阿杞没来?难道……有了不测?他刚要发问,对面先开口了。 “郢主陛下。”说话的人,是那个主帅,“卫国佚王宇文初,问候陛下。” 这个人就是佚王。 郢主点点头,答谢:“佚王殿下厚意,愿结两国之好,寡人十分欣慰。之前,小儿多有冒失,实在惭愧。”说着,他终于忍不住了,问:“不知小儿如今何在?” 宇文初一笑,反问:“不知洛王何在?” “在此。”郢主急忙挥手。 立刻有人押上洛王。洛王一身狼狈,垂头丧气,双手反绑在背后,被人推上前面。那副样子,真正像个丧家犬。 宇文初也挥挥手。 片刻,姜杞从后走出。他的待遇好多了,衣服整洁,更没有被绑,完全不似个俘虏。但是他神情颓丧,看上去,反比洛王还萎顿。 “阿杞……”郢主唤了一声,老眼已模糊。 姜杞看见父皇,却没流泪,只是更加颓丧了,使劲耷拉下头,似乎要钻入地缝中。 郢主擦擦眼,率先提议:“佚王殿下,郢卫已化干戈为玉帛。双方既有诚意,何妨在立盟之前,先交换人质?” 不料,佚王竟摇头。 “陛下,这可不妥呢。”宇文初微笑,悠悠道,“我的诚意,陛下已看见。但陛下的诚意,我却没见到。” 郢主一愕:“殿下这话怎讲?” “陛下,非要我说白么?也好。”宇文初一哂,指向对面的洛王,一字字说,“这个人,不是宇文渊。” 顿时,双方都一惊。 卫人很吃惊,郢人更吃惊。他们本打算,在卫人查验洛王时,趁机突袭。没想到,洛王还没过去,对方只远远一看,就已识破了?这太出意料! 一时间,郢人有些慌。 郢主立刻说:“殿下,这说哪里话!他不是洛王,又是何人?郢国虽孤陋,还不至失信于会盟。寡人再狠心,也不会枉顾小儿性命。殿下的这番话,未免过分了!” 他怫然不悦,老脸上的愤慨之色,竟似真的一样。事到如今,只能先咬住了,否则阿杞危矣! 都怪王丞相,出的什么狗屁计策!还想瞒过卫人?人家根本不上当!有伏兵又如何?眼下,阿杞还在卫人手上,伏兵绝不可妄动! 郢主站在那,人站得很直,心却乱成一团。 面对质问,宇文初笑了:“陛下息怒,我无意诋毁贵国。只不过,事实令人无奈。”他慢条斯理,从容道:“我对洛王,知之甚深。洛王当此局面,不会如此表现。这人不是洛王,陛下又何必强词?” 郢主嘿然。 他看看身后。身后的人都低下头,在这个当口,谁也不敢乱谏言。 郢主长叹一声,转向对面:“殿下,并非郢国无信,我本已拿下洛王,只待会盟交换。却不料,那个梁国公主厉害,伤了许多人,将洛王救走。这就是事实,绝无欺骗。” 宇文初讶然。 洛王逃了?这可不在计划内。如今,要交换的人没了,会盟还有何用?难道真为交好,做个朋友不成?! 对面,郢主仍在说:“殿下,洛王虽不在,但郢国的诚意在。殿下如归还小儿,盟约上,敝国愿对卫称臣,岁岁纳贡。” 话倒说得动听。 宇文初不由皱眉,看向身边。旁边,楚卿也皱起眉。二人对望一眼,都心想,这可不好收场。 会盟的本意,正为换取洛王。如今洛王跑了,对他们来说,会盟已无意义。 至于郢国的纳贡,不过是个空话。一旦卫军撤出,郢关又固若金汤,卫军对郢再无威胁。威胁既已消失,谁还会去纳贡?! 二人换个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踌躇。 踌躇,为是否突袭。 如突袭,但交换已不存。没有了洛王,他们一无所获,成了白为姜檀做嫁衣。 不突袭,但已箭在弦上。郢人想必也有准备,时机一过,他们将会沦为被动。 骑虎难下,正是此情此景。 打,还是不打,这个从未考虑过的事,突然间发生,而且成了重点。宇文初在沉吟。楚卿也在沉吟。 这时,姜杞忽然动了。 他猛地推开旁人,飞奔向郢人一边,口中大叫:“父皇!别理这些卫人!他们都奸人,杀了他们!” 姜杞在狂奔。 一个蠢人,触动了无形的机簧。 双方本已剑拔弩张,像两个火药桶,在空气中酝酿。还没引爆,只为缺个火星儿。如今,火星儿迸发,空气立时炸了。 第102章 郢卫会盟 第103章 惊心激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3章 惊心激战 “阿杞——” 郢主大惊,急忙一挥手。而此时,宇文初也一挥手。 这是号令! 双方的号令一起发动!顿时,四面杀声响。两边的伏兵冲出,战成一团。叫喊声,砍杀声,哀嚎声,混入兵刃交击中,震耳惊心。 黎水边,转瞬成战场。 战火漫延,席卷一切,烧到了每个人身上。箭如飞蝗,纷乱中已失去准头。双方的护卫忙上前,竖起了盾牌。 叮叮当当—— 乱箭打在盾牌上,一阵急响如雨。郢主被人护着,火急后退。他使劲探出头,看向盾牌外。外面正混战,刚刚的空地上,许多人在乱晃。 姜杞却不见了。 眨眼前,明明还看见的,这才一个闪神,怎么会不见了?视野中,人又多又乱。还站着的人,都正在砍杀。已倒下的人,都成了尸体。 一片混乱。 郢主真的慌了。阿杞呢?这样的混战,阿杞还平安么?他老眼发直,拼命叫:“保护二殿下——保护二殿下——” 没人理他。 他的声音又老又弱,湮灭在杀声中,根本没人听见。郢主只觉眼发黑,一阵昏眩。喊杀声突然小了,几不可闻,他浑噩间被人架着后退。 对面,宇文初也在退。 他虽不似郢主,退得并不狼狈,但他十分心烦。 姜檀失约了! 看这形势,郢人准备充足,而且,至今也没什么变故发生。当初恭王征伐,姜檀还有心下了毒,暗助卫军。如今郢主带伏兵会盟,他反倒袖手不动?这太奇怪了!他不怕万一卫军不敌,让他全盘皆输么? 宇文初一皱眉,忽下令:“吹角!” 身旁,护卫得令,立刻吹响号角。呜——呜呜——号角声声,在一片激烈的喊杀中,低沉回荡。 这是撤退令。 会盟的初衷已失,卫军既得不到利益,又何必为姜檀做嫁衣?!如继续交战,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军听见号角,开始向后收拢,且战且退。 刚才一番激斗,双方的杀气已消耗不少。最初的碰撞,往往最为猛烈,而后,会渐衰渐竭。选在此时撤退,卫军还未力竭,足以自保;郢军已生怠惰,不会穷追。这一来,他们尚可全身而退。 宇文初看看楚卿,二人均松口气。还好,这次虽失算,但损伤不太大,倒也庆幸。卫军且退且走,郢军且追且停。杀意弱了,叫嚣小了,双方都有收势。 这一战,似近尾声。 黎水边渐平静。 忽然,杀声又起。又一支伏兵冲出,风一般杀入战团。这支伏兵很强,迅猛凶悍,一个个身手矫捷。他们所过之处,如风吹草倒,郢军根本不敌。 这支伏兵是卫军! 原来,撤退是假的,只是为了诱敌!登时,撤退中的卫军大振。有些人受了鼓舞,竟忘记号令,也要冲上去杀。 这支伏兵的出现,让交战双方都乱了。郢军乱了,是因冲杀乱的。卫军乱了,是因冲动乱的。 乱,乃兵家大忌。 楚卿不由吃惊,回头问:“你另有伏兵?” “没有!”宇文初也吃惊。 此刻,卫军士气大振。一些在后的士兵,干脆停止撤退,反而冲入战团,又与郢军激斗起来。一些已撤退的,也不再向后了,驻足鼓噪,似乎也想冲上去。 局面突变,几近失控。 “吹角!”宇文初急令,喝道,“继续吹!不要停!” 呜——呜呜—— 号角又起,一声紧似一声。但这一次,竟似没人听了。诱敌已奏效,还撤什么?伏兵都在激战,难道弃之而去?临阵脱逃的事儿,死也不干!卫军热血了,杀声震天。 楚卿注目战场。 这支伏兵……不对劲。他们身手太好,一招一式都很诡异。连一般的江湖高手,也难这么厉害,何况普通士兵? 她一扯宇文初:“这些人……”话刚出口,却断了。她瞪着战场,震惊万分。 郢主……被杀了?! 杀郢主的人,是一个高大伏兵。他力量极大,出手极快。一刀劈下去,盾牌犹如纸糊一般,应刀而裂。 刀破了盾,劈在盾后的人身上。 两名护卫还没倒下,刀又挥起来,这一刀更快,更狠,更准。刀光一闪,血光迸溅,郢主的头颅飞出。 高大伏兵一伸手,抄起那颗头,仰天长啸。啸声极凌厉,像泄恨,又像狂笑,压过了一切喊杀,震得人心惊。 这一幕太骇然,惊悚了整个战场!惊了郢军,惊了卫军,惊了楚卿,也惊了宇文初。 二人面面相觑。 这些伏兵是什么人?!如此凶残,似与郢主有仇。可是,他们又有卫军的盔甲,卫军的兵器,与卫军一般无二。 卫军的军用,怎么会……两个人一凛,同时脱口:“姜檀!” “那个混帐。”宇文初低咒一声。 战场上,郢军都惊呆了。一惊之后,没命地溃散。那些人太可怕,连国主都敢杀,何况他们? 主将也胆寒了。纵然身经百战,也没见过这种。这已不是打仗,而是残杀。那些人是杀神,而他们,只是杀戮中的祭品。 郢军在逃。 那些人在追。追上一个,杀死一个。追上十个,杀死十个。砍瓜切菜一般,竟似在赶尽杀绝! 卫军都惊住。 此刻他们才惊觉,这些伏兵不对劲。卫军不会如此,不,军队都不会如此!这不是作战,而是杀戮;这不是立功,而是嗜血。 号角声声催。 这一次,众人都听到了。又有人开始撤退,继续撤退。热血冷静下来,乱局立缓。卫军有序回撤,准备离开。 可变故又起。 那支伏兵杀光了郢人,忽然回转,竟向卫军杀来!众人大惊,这些人是疯子么?突然出现在战场,杀光了一方,又来杀另一方?! 震惊中,那些人已杀到。 卫军奋力迎敌,然后才发现,那些人实在太厉害。在对方的面前,自己也与郢人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如同屠刀下的羔羊,任由砍杀。 屠刀不停挥舞。这一次,祭品成了他们。 卫军大乱。 他们已没有退路,只能还击。因为只要稍退,屠刀就会落下。在杀与被杀之间,他们几乎无法喘息,遑论撤退! 所有人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地狱。 杀戮持续着。 卫军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反观那些人,却没半点伤亡。副将奋力抵抗,一边打一边回头叫:“大帅快走!快……”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一股血喷出来,他的咽喉断了。血雾中,那个高大伏兵冲出,直奔主帅的方向。 卫军大惊,拼死过去阻挡。不能伤及大帅,绝不能! 众人都拼了。 宇文初看向楚卿,楚卿也正看他,两个人都明白,他二人才是目标。对于姜檀的计划,他们是知情人,所以,姜檀要灭口。 高大伏兵越近。 楚卿一拉宇文初,飞掠而出。后面,高大伏兵一纵身,竟也飞掠追上。他不止身材高,功力似乎也高,几个纵跃间,就已赶上二人。 刀风从后劈来。 楚卿一咬牙,猛地推开宇文初:“你先走!” “公主……”宇文初刚张口,已被推出。这一推力道巧妙,将他直送出去。他飞出六七丈,才再次落地。一落下,他立刻回头。 楚卿正与那人交手。 那人出手诡异,她也同样诡异。几个回合后,那人不由‘咦’了一声,目光露出惊疑。对在此时此地,遇见这个对手,他似乎更吃惊。 忽然,他出手一缓,对楚卿说了句话。 一句很奇怪的话。 楚卿没去听,也听不懂。那句话像方言,又像咒语,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她一心盯着那人,寻找破绽,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当那人一分神开口,她的机会就来了。 她陡地挥掌,迎面拍出。长袖飞舞中,这一掌飘忽不定,像带着一层淡雾。雾气似有似无,随掌风扑面而来。 那人大惊。 他一句话刚完,正在提气换息间。雾气这时扑来,他脸色一变,向后疾退,仿佛雾气中有洪水猛兽。 楚卿也疾退。 她并不想缠斗。逼退那人,只为自己抽身。可当她抽身后,不禁又一惊。那边,宇文初也在与人动手。 二对一,形势危急。 她人还未至,匆忙间挥手。嘶嘶——破空声细微,数枚银针****,各奔那二人的大穴。二人闪避的时隙,她已掠到,又一掌拍出。 掌风中,雾气隐约。 那二人脸色大变,嗖地往后退,一直退出很远。他们对这雾的忌惮,更胜刚才那人。在这转瞬间,楚卿已拉上宇文初。 “走!”她一提气,拉着他飞出。两个人影飘飘,如御风般,眨眼去远了。 那个高大伏兵赶到。 另外二人迎上,三个对望一眼,叽里咕噜又说一阵。说完,他们不觉都抬眼,望向楚卿消失之处。 不多会儿,其他人先后聚拢。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商议什么。在他们身后,战斗已结束。 战场一片死寂。 北风吹,卷起地上的土。尘土飞起,又落下,落在尸体上。大片的尸体已冷,流出的血汇成股。一股一股的殷红,渗入地下,泥土变红了;汇入黎水,河冰也红了。 圴山下,水土全都红了。 第103章 惊心激战 第104章 荒山避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4章 荒山避难 楚卿拉着宇文初,已避入山中。 对方人多势众,他二人的劣势太大,继续奔逃不是上策。 边关还很远,他们一时回不去,何况,姜檀知道他们底细,必下令中途截杀。此时赶回边关,行踪难以隐藏。 形势很不妙,但最不妙的还是宇文初。 楚卿看了看他。 刚才他与人动手,现在又一阵飞掠,似乎牵动了旧伤。他的样子已有些虚,脸色发白,呼吸也变重了。 “你的伤……怎么样?”她问。 宇文初按着胸口,摇摇头:“只怕不太好。” 她沉默了。 那个伤拜她所赐,一刀深入他胸前,几乎要他的命。如今,她与他落难。生死逃亡中,偏触发了他的伤,让二人处境更险。这也……拜她所赐,还真循环不爽。 “先找个地方稳下,看看你的伤。”她扶起他,往前走。 他点点头,笑了。 “你笑什么?”她看他一眼。 “没什么。”他随口说,但在他眉目间,那笑意依旧,全没有失利的沮丧。 楚卿一哂。 亏他还笑得出!中了人家的计,中了人家的伏,卫军伤亡这么惨重,自己正被对方追杀,他居然不气不恼,可真淡定! 她扶他前行,忽问:“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本以为,姜檀没有势力。如今看来,我非但错了,还错得厉害。”他想了想,奇怪道,“这个姜檀还真行,如何能培植这种势力,还不被人发觉?” “可我觉得,这些并非他的人,只是为他所用。” 宇文初一怔:“怎么说?” 不是姜檀的人,却为姜檀所用。这话乍听似有矛盾,但细细体会,又别具深意。正如他与她之间,彼此都非对方的人,却又都为对方所用。难道姜檀与那些人,也是如此? 楚卿沉吟了下,说:“也许,那些人是……” “什么?” “鬼方氏。” “鬼方氏?”宇文初大愕,摇头道,“据说,二十年前一战,鬼方氏几乎灭族,才不得不求和,避居最偏远的荒土。二十年后,一个堪堪被灭的蛮夷,能如此厉害?” “你别小看蛮夷。”楚卿不由皱眉,正色说,“他们是真正的天生地养,不假于人。他们对逆境的适应,远胜于我们。如同荒地的野草,斩不尽,烧不绝,韧性十分惊人。莫说战败之后,尚有一些族人,就是只剩一个人,能再崛起也不奇怪。” 宇文初失笑:“看来,公主对蛮夷的评价很高。” “这是事实。” “好,好。可他们系鬼方氏,乃公主的猜测,未必真实。” “也不算猜测。”她想了想,说,“之前那个高大伏兵,在与我交手时,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 “我听不懂。” 宇文初愣了愣,不由苦笑。 “虽听不懂,但我知道,那是一句蛮语。”她瞪他一眼,解释,“我小的时候,南姑曾教我南疆语。可我彼时贪玩,学得一知半解。” “那个人说的话,与南姑一样?” “不一样,但有点像。所以,我确定那是句蛮语。郢土之内,有几个蛮夷部族?只有一个鬼方氏!” 这确实算佐证了。 宇文初沉吟。如果真这样,姜檀是借鬼方之力?姜檀要谋位,鬼方要报仇,这倒一拍即合,不须费力撮拢。何况,姜檀算半个鬼方氏,借兵也更容易。 “唉,早点想到就好了。”他苦笑。 “早点?”楚卿一哂,淡淡道,“早点,殿下还说我多疑。” 理亏被挖苦,宇文初只好赔笑:“公主殿下英明,以后,我唯公主马首是瞻。” 她不搭腔。 他摸摸鼻子,也不敢多说。 两人搀扶而行,已走上半山腰。日西斜,冬天的傍晚更冷,山气似变重了,半凝半流,沉淀在林间,一片迷蒙混沌。 “不能再上了。”她忽然说。 天已晚,再上不辨路径。何况,一旦登上山顶,地势反而不利。如果对方从下搜上来,他们将被困住,躲避范围太小。 宇文初点点头:“先找一处落脚再说。”他的声音很轻,呼吸却很重,这一路登上山腰,他消耗不小,伤口牵动更大。 楚卿看看他,没说话。 暮色渐浓。 二人停在一丛树后。附近没有岩洞,连山石也少。这座圴山虽不大,但很肥沃,山上树木丛生。如今正值寒冬,满山枯树,遍地落叶。 “我看看你的伤。”二人一坐下,她立刻说。 宇文初不作声,任由她动手。轻裘解开了,中衣解开了,内衣解开了,一道伤口露出来。伤很深,本都已结痂的,但经此一役,又有些崩裂。血渗出来,染红了里衣。 楚卿皱起眉。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的伤。原来,竟这么深。当初她下手时,似乎还觉浅了。 据说,每当有人动手杀人,那人会有杀神随身。杀神在侧,杀心就盛,不论下手多狠,都不会感到害怕,更加不会手软。 可一旦杀完了,杀神离开,杀心顿消,一切感觉重回意识。这时候,有的人会崩溃。因为重回的一切感觉——恐惧、悔恨、悲伤、绝望……所有被杀神阻断的心绪,再次将人席卷。 这种感觉,有的人难以承受。 果真如此么? 她低着头,一时无言。 那道伤口在他心口,形状狰狞,像一条吸血蜈蚣,吸出了他的血。血鲜红,染着他的衣,刺着她的眼。 “不要紧,一点血而已。”他还说得轻松。 她哼了声:“是不要紧,死不了。”说着,她取出金针,连封他几处大穴,又取出金创药,开始为他包扎。 宇文初一动不动,看她在身边忙。 她的动作很轻,很熟练,仿佛多年与伤病为伍。她坐在身边,头微垂,专注于他的伤。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头顶的发,乌黑如云,有一丝隐约的香。那是她身上的香,仍是苏合香。 天越来越黑。 晚风冷,吹乱了她的发。一缕长发垂下,扫过脸颊边,挡住了视线。她刚想拂开,一只手已伸过来,轻轻撩起发丝,滑过她的脸颊,绕到耳后。 她抬起眼。 他正在看她,含笑不语。 她也不语,低头继续包扎。伤口包好了,内衣系好,中衣系好,轻裘系好。她收起金创药,也坐好。坐在他身边,却不看他。 夜色降临。 山上已全黑。天边一轮弯月,像个闪亮的小银钩,钓鱼的钩。 “它可是在钓我们?”他忽发奇想。 “是。”她举头望,正色说,“你没看到么?它上面有根长线,线的那一头是姜檀。” 放长线钓大鱼。 他哼了声:“别提那个混帐。” 原来,他还是会生气的。她笑了,悠悠说:“佚王殿下,你头次被人这样算计,感觉如何?” 他撇撇嘴,不作声。 入夜的山风冰冷,他拢了拢衣服,似乎畏寒。一个受伤失血的人,本就容易冷,何况这寒冬的荒山,确实冷得很。 楚卿看他一眼,说:“不能升火。” 夜晚中,火光就像信号,等于自曝于敌人。这个她明白,他也明白。 “公主殿下。”他看着她,讨好地笑,“不能升火,你靠近一点可好?我实在有些冷。” 她想了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一道真气流入他掌心,很温暖,全身立刻暖多了。可是,他却说:“别耗真气。万一他们追来,你要保存体力。” 这话很对。她心上一迟疑,真气已收敛。随即,她的手被反握,宇文初忽然靠近,握着她的手,拥住了她。 “公主殿下,得罪了。”他不等她发作,抢先说,“事急从权。一不能升火取暖,二不能耗你真气,三不能由我冻死。此情此境,实属无可奈何,还望公主包涵。我想,公主执掌暗部,见过多少大风浪,这点无奈小事,一定可以包涵。” 他嘴上很客气,手上不客气。紧紧拥住她,好像抱到个暖炉。 楚卿很恼火。 要推开他,可他刚才说得对。自己必须保存力量,否则追兵一到,两个人都危险。既然不能升火,难道真由他冻死?但要不推开,难道这样过一夜?! 该死的混帐!他总能抓住时机,化不利为有利,对他有利! 这个人,惯会如此。 她气得牙痒痒,反唇相讥:“殿下好本事!可惜,没用来对付姜檀!” “嗯,不忙。”他毫不生气,慢悠悠,似乎很惬意,“对付那个姜檀,迟早而已。公主殿下,你别总想那个,还是先顾当前,过这一关再说。” 这一关……能过么? 她不觉出神。 “今夜,他们会搜山么?”他问。 “不知道!”她没好气。 他倒很好气,讨好道:“公主殿下,你累了,不如睡一会儿。我伤口疼,睡不着,正好为你守夜。” “你守夜?一旦对方杀来,你能做什么?”她气不打一处,冷讽道,“别说动手了,连同归于尽也做梦。不过让人多砍几刀,死得更难看!” “唔,也对。”他笑眯眯,非但不以为忤,反顺着她说,“公主言之有理。那我先睡了。虽说伤口疼,睡不着,但公主这么暖,疼轻多了。” “你……” 月如钩,钩在天边。荒山寒夜中,不知上钩的是谁。 第104章 荒山避难 第105章 火中脱险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5章 火中脱险 夜风冷冽。 树下,二人相依相偎,冷风虽在身侧,却有温暖萦怀。温暖中,二人似都已入梦。 夜越来越深。 忽然,楚卿睁开了眼。 “怎么?”宇文初立刻问。他居然也没睡。 楚卿已站起。她没回答,却望向远处。远处一带隐约有光,就在山下,正慢慢往上升。光亮中,飘过来一阵阵烟气。 山火。 “他们放火烧山。”宇文初扶着树,也慢慢起身。果然是蛮夷,行为真粗暴。夜里搜山不便,索性一把火烧了,连人带山一起焚灭。 楚卿皱起眉。 这可不妙。如今正值深冬,天干物燥,满山的枯树落叶。山火一起,将一发不可收拾。远处,光亮越加明显。原本漆黑的夜,映出了一片橘红。 火蔓延太快。 夜风中,除了呛人的烟气,又多了噼啪之声。那是枯木在大火中,发出的爆裂声。火已很近了。 宇文初看看楚卿。 “冲出去吧。”他说。 风太大,火太猛,不久会席卷全山。此刻无火的山顶,早晚也会引燃。如果往上走,非但躲不过火,反而自蹈死地。既已身陷火海,左右避不开了。不如放胆一冲,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冲出去,但要等时机。”楚卿点头。说完,从怀中取出个东西。 火折子。 她取出来的,竟也是个点火物。 宇文初不由一愕,错愕间,她已点起了火。从上风处开始,顺风引火,转眼点燃一大片。火光照映下,她一脸平静。 “公主殿下,你……”宇文初苦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很奇怪?”她看着他,笑笑,“殿下生长皇室,勾心斗角在行。至于这些,多半不会懂的。” “还望赐教。” “当大火燎原,避无可避时,只要先烧出一块空地,人躲入其中,就可避过大火。已经被火烧过的地方,不会再次引火。这就叫,以火救火。” 宇文初怔住。 水克火。以水救火,天经地义。以火救火……这样的办法,他头次听说。但仔细想来,这法子十分高明。 他很激赏,脱口问:“公主殿下,你也生长皇室,如何会懂?” “我本也不懂,是南姑教的。” 又是南姑,这可算以蛮制蛮了。他莞尔,叹道:“那位南姑前辈,真正是个高人,我很该多讨教的。可惜,她似乎不喜欢我。” 楚卿不由一哂。 火很大,很快烧出一片焦土。二人走入焦地,再回头看,山下的火已烧上来。眨眼间,四面火光,二人已被火包围。 烟气更浓了。 宇文初忍不住咳。他本有伤口,此时又一咳,伤口震动,一阵剧烈的疼。他按住胸口,脸色有些差。 楚卿看他一眼,忽然,挥掌击向地面。 嘭! 地面击出个坑。她又俯下身,双手探入坑中,往外扒土。扒几下,她抬手看看。手上已沾满泥土,潮湿的泥土。 “你趴下。”她指指土坑,对他说,“将头探入坑里,贴着湿土呼吸。” “咳咳……咳……”他咳呛了,苦笑,“这也是南姑教的?” “不想死就过来!”她瞪他一眼,没好气,“你以为葬身火海之人,全都是烧死的?其实大多在被焚前,已先让烟气熏死!” 这个也头次听说。他点头,乖乖过去。 “烟气上行,趴低些!”她命令。 他听话趴下,却抬头看她:“公主你呢?你不用与我一起……将头探入坑里,贴着湿土呼吸?” “不用。” “为什么?” “你会龟息功么?” “不会。” “那就少啰嗦。”她一伸手,按下他的头。 大火席卷,四周浓烟滚滚。在一片无尽的火海中,那块焦土如孤岛,任火海翻涌,竟完好无伤。火越来越大,喷出的热浪烫人。二人虽未烧身,也觉灼热难忍。热浪紧紧包围,似烈火炼狱。 楚卿眯起眼,逆风而望。 要冲出去,必须逆风冲火线。如火线后的火势仍大,那也很危险。要等待时机,待火线后的火势变小,有了大片焦土,才好安全脱身。 她屏住气,冷静等待。 火舌跃动着,像火神在舞蹈。渐渐的,跃动小了,时机已接近。忽然,她手上一紧。她回过头,看见宇文初的脸。 不知何时,他已坐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火光映入他眼中,亮得特别。 她指指火线。 他点点头。 她解下身上的外氅,蒙在二人头上,拉起他冲出。她冲得飞快,倏忽已至火线外。饶是如此,外氅也已烧着。她丢开外氅,拉他飞掠,直掠上一大片焦土,才长出口气。 安全了。 暂时安全。因为除了山火,还有敌人。那些放火的鬼方氏,不知在何处窥伺,也许仍在山下,也许已在左近。 她四下望望。 火还在烧,但未见人迹。多半是火太大,那些人不敢太近。这倒是个机会,兴许能趁乱脱身。她正思忖,忽觉肩头一沉。 一袭轻裘披上身。 “外氅没了,会冷的。”宇文初看着她,微笑。火光映着他的脸,那笑容竟也很暖。 可她摇头,又取下来:“我不冷。你有伤在身,自己用吧。” “我也不冷。”他抬手,制止她的动作。 “刚才你还说冷。” “现在不冷了。” “周围火大,当然不觉冷。一旦走远了,你还是会冷。” “不会。” “不行。” 宇文初忽然笑了,眨眨眼说:“公主殿下,你这么关心我,我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她瞪着他,冷冷道:“大敌当前,我没功夫与你缠。你如不想死,就立刻披上跟我走!” 她生气了。 他摸摸鼻子,乖乖接过披上。 “那些鬼方氏人,也许就在附近。”她一边张望,一边说,“此刻火大,他们不敢过来。一旦火小些,他们必然搜山。这段间隔,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赞同:“他们搜山,会从火小处开始。反其道而行,尽量避开他们。” “嗯。”她点头,看着他,“所以,我们还会冲火线。也许有危险,你准备好了么?” 他笑了,握住她的手。他握得很稳,没一丝犹疑,看向她的目光中,除了温暖,还有信任。 “我们走。”她说。 第105章 火中脱险 第106章 风雨飘摇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6章 风雨飘摇 圴山火光烛天。一直烧到黎明,烧黑了整个圴山。 清晨。 残火未尽。许多枯树被烧焦,咝咝冒着烟。鬼方氏的伏兵在搜山。他们已搜了整晚,但一无所获。 “怎样?”那个高大伏兵问。 “没有。”众人摇头。 “也许烧焦了。”有人说。 “烧焦也该有残骸。”高大伏兵皱眉,一脸凝重,“也许人跑了。” 跑了?这么大的火海,这么紧的搜捕,还跑得掉?众人互相看看,都不相信。两个养尊处优的卫人,能有多大本事? “两只小雏鸟,飞不出去。” “不,那个女的不同。”高大伏兵说,他神色严肃,一挥手,“分成两队!一队继续搜,活见人死见尸!一队下山找,他们要真跑了,料也跑不远!” “是!” 众人风一般散去。高大伏兵却没动,漏网了两个人,该怎么向族长交代? 南陲荒山。 高大伏兵已返回部族。他正低着头,站在石阶下。上面,族长高坐,看着他问:“巴曼,事情可顺利?” “逃了两个人。”他老实回答。 “什么人?” “卫人。其中一个是主帅。” “另一个呢?” “是个女的。” “女的?”乌获一愕,竟笑了,“原来,除了我们鬼方氏,卫人女子也会打仗。” “可我觉得,她不是卫人。” “那是什么人?” 巴曼迟疑了下,奔上石阶,附在族长耳边说了句话。 “你确定?”乌获问。 “是。” 乌获不由沉吟。 有这样一个人在,姜檀为何没说?抑或,姜檀也没发现?但不管怎样,有人漏网已不妥,何况还是重要的两个! “仍在继续找么?”他问。 “在找。” “找到立刻杀掉,尤其那个女的。” “是。” 巴曼去了。乌获坐在那里,独自沉吟。巴曼所说的女子,是那些人派来的么?如果是,怎么会与卫人一起? 按他与姜檀的计划,本该全部灭口,不想会出意外。跑掉的两个人中,那什么主帅倒无所谓,要紧的是那个女子。看来,必须知会姜檀。 会盟上的惊变传入郢都。 举国震动,大臣们慌成一片,几乎不知所措。这不是普通的失利,而是全军覆没!覆没的不止将士,还有他们的国君! 卫人太狠,太狠了! 朝野上下悲愤,但悲愤之余,他们更忧心。国丧、报仇、讨伐……这些暂且不提,眼下最上紧的事,乃新君即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 郢主崩了,正该太子继位。偏偏太子病弱,乍闻这一切变故,经不住巨大冲击,昏死过去。这让本已失措的大臣们,越发无措了。 东华殿外。 王丞相走来走去。他的心情太乱,乱到极点。位极人臣多年,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身为人臣的无力。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太平时说的太平话。真到了某些时候某些事,除了束手还是束手。 太医们进进出出。 他扯住一个问:“太子怎样了?” 太医苦着脸,说:“相爷,容我先去取药,回头再说?” “好,好。”他急忙松手,连声道,“先请,先请。” 太医拔脚就走,还没走几步,又停住。迎面来了姜檀,当头就问:“太医,皇兄可好些么?” “三殿下,太子殿下危急,臣正去取药。”太医回答。言下之意,帮不上的诸位,还请别添乱。 不料,姜檀却道:“皇兄这里有药。”不由分说拉起太医,又折回东华殿。 果然有药。 殿内一个柜子中,有一株百年野山参,极上乘,极珍稀。这还真凑巧!太医大喜,立刻拿去用了。 床上,姜枚静静无声。 姜檀默立一旁,看着床上的人,一直看了很久,他才默默离开。殿外,王丞相还在转,见他出来忙问:“三殿下,太子如何了?” “皇兄没事。” 王丞相不由一愣。这个回答太笃定,笃定得吓人。在太医们纷纷犯难之际,这种莫名的笃定,反更让人不安了。 “那太医……” “皇兄没事。”姜檀看着他,又说一遍,“皇兄温柔仁爱,正是天子之质。一个这么好的君主,上天定会庇佑。否则,上天岂非瞎了眼?!” 王丞相暗惊。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三殿下虽系半蛮,但人很温和,比少女还美丽,比少女还温柔。这么恨天恨地的话,从未有过。 他不由偷眼瞧。 那张极美的脸上,淡淡无波,连看向他的目光,也如死水般静。可如果真这么平静,何至于恨天恨地? 也许,物极必反,动极生静。正因内心太波动,反而表面越平静。对三殿下来说,整个郢国最亲的人,只有太子。眼下太子如此,三殿下他……王丞相立生同情。 “三殿下保重。”王丞相说。 姜檀点点头,走了。皇兄这么危急,他本该留下的,可他实在待不住。看见皇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真的受不了。 他几乎要恨母亲。 为了母亲的誓言,他做尽一切,到头来,却伤害了最亲的人。 小时候,他一直坚信,世上最亲的人是母亲。可后来他渐长,才发现在母亲心中,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鬼方氏,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存在。 他之于母亲,不像是儿子,更像誓言的继承人。如今,母亲的誓言已了。什么鬼方氏,什么刑天符,一概与他无关。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东西,再去伤害至亲。 真正的至亲,只有皇兄。 皇兄对他的好,才是亲人的好。没有目的,没有功利,没有一切复杂算计,只为他是他的弟弟,仅此而已。 可这样的他,对得起皇兄么? 姜檀黯然。 他不敢去想。生怕想多了,他会恨母亲,更恨自己。他一步一伤神,慢慢走回平王府。王府依旧很静,静似无人。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见侍儿小桃。 “殿下回来了。”小桃说。她正在打扫,一张小脸红扑扑,真的像颗小桃。 姜檀刚坐下,她已端上了茶。 “殿下请用茶。” 姜檀没动。他看着小桃,半晌,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谁?迦陵,还是迦岚?” 第106章 风雨飘摇 第107章 身不由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7章 身不由己 小桃笑了:“我是迦陵。”说完,她伸手一抹。美丽的笑脸露出,果然是迦陵。 “我的易容有破绽?”她问。 姜檀不回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迦陵一挑眉,也坐下,“原来你这平王府,不过是个空宅。才四五个仆人,还都像死人一样,半点也不警觉。” “我不需要他们警觉。”姜檀看着她,淡淡问,“小桃呢?” “我就是。”迦陵笑起来,笑得很动人,“我就是小桃,哪还再有一个小桃?” 姜檀的目光变冷:“你杀了她。” “这样最方便。一个王府中,不能有两个小桃。”迦陵看着他,眨眨眼,“以后,我就是小桃,我会照顾三殿下。” 李代桃僵,她竟似要长留。 姜檀的神色冷了。 “你擅入我家,杀我的人,还打算住下,你可问过我么?”他缓缓说。 “需要问么?大家本就在一条船上,还问什么?” 本在一条船上……他不由皱起眉。难道鬼方氏以为,他与母亲一样,也会为他们付出一切? “你不能留下。” “我必须留下。” 一时间,书房静了。二人四目相交,各含锋芒。 姜檀忽然开口:“小桃不能有两个,却可以一个都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又轻又缓,但冰冷之极。 他似已动了杀机。 迦陵却笑了。 “你吓不到我,何况,你也不会杀我。”她笑得自信,有恃无恐,“我来这里,代表的是鬼方氏。你如动手,就是与全族为敌。” 那又如何?! 他几乎脱口而出。在看到皇兄那一刻,他真的这么想。可他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要忍。 “你们要的机会,已经得到,再来找我无益。”他说。 “一次机会,不能解决一切。我们一族蛰伏二十年,已等了太久。不动则已,动则必胜,并要胜得彻底,不留任何后患。” 好大的野心。 姜檀不由失笑。不留任何后患?他们想怎样? 鬼方再凶悍,也只是一个部族。郢人再不济,也有几十万铁甲。区区一个部族,还想灭了一个国家?如真可抗衡,二十年前不会败。莫非郢主死了,仇恨报了,鬼方氏被胜利冲昏了头,又生出妄想?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怎么叫胜得彻底?”他笑问。 “取而代之。” 取郢国,代之鬼方氏。这简直像梦话!他连哂笑也懒了,淡淡道:“那不可能。” “有你就可能。”迦陵看着他,双眸很亮。 “有我也不能。”他一嗤,缓缓说,“一个倍受冷落的皇子,能有什么作为?如果你们以为,郢主一死,我会趁机篡位,让鬼方氏掌控郢国,那可大错特错了!” “你不会?” “不会。” “为什么?” “你们太想当然。篡位不是那么简单,要有朝中势力扶持。一个孤立的皇子,是无法作为的。” 迦陵笑了:“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也没这样想。” 姜檀一挑眉。 “你与太子可亲密?”迦陵忽问。 他不答。 “我知道,你们很亲密。所以,办法更简单。”迦陵含着笑,眸光亮得吓人,“我既可以是小桃,你也可以是姜枚。” 他的目光陡冷。 李代桃僵!原来,他们在打皇兄的主意! 他忽地站起,冷冷看着迦陵。 鬼方氏太狠,他们说出的话,绝不只是恫吓,那会成为真的。他不能让皇兄有失,哪怕与鬼方氏为敌! 迦陵是族长之女,制住这个丫头,也许能挟住族长。这一次,他真的动了杀机。 面对他,迦陵竟很淡定。 “你想抓我么?太迟了。”她一笑,慢慢道,“我之前说过,没有鬼方氏不能去的战场。我既能来此,其他族人也可入宫。说不定,此刻已经得手。” 姜檀大震。 他立刻往外冲,刚冲到门口,却被拦住。迦陵抢在他前面,一掌挥出。 “姜檀!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她厉声喝。 他不理,反掌相迎。 他是什么人?他从不会忘!他是阿檀,那个从小被皇兄呵护,一直长大至今的小阿檀!有皇兄在,他才清楚自己是谁。没了皇兄,他又会是谁? 郢人?鬼方氏?不,都不是!没有了皇兄,他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两个人影交错。 掌风激荡,转瞬间已十几招。他的攻势忽一变,右掌如闪电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击中了迦陵的肩。 砰! 迦陵飞跌出去,撞上了墙壁,翻落在地。 “寸阴?!”她失声道。 对面,姜檀缓缓收掌。在他的掌心处,竟有一抹淡黑。 “给我解药!”迦陵急了,脱口说,“刚才我骗你的!没人去皇宫,来郢都的只有我。” 他更不理,转身就走。 “等等!”迦陵强忍痛,冲过去拉他,“是真的!如真对太子下手,何必先告诉你?只会事后才说,让你无计可施!” 姜檀停下了。 这倒是句真话。他看着迦陵,冷冷道:“那你何必诓我?” “不是诓你,是给你个警示。没想到你不经吓,出手这么重!”迦陵恨恨,瞪他一眼,“快给我解药!” 寸阴,乃鬼方氏密传。据说秘笈久已不在族中,不料姜檀居然会!必是阿幻当年离开,带走了秘笈! 姜檀不为所动,只问:“什么警示?” “警示你,鬼方氏能做什么。我们有勇士,有本事,而郢人无能!我能混入郢都,族人也能。此时郢国正乱,太子又非郢主,他十分容易对付。你不能时刻看着他,而我们很有耐心,只要想下手,就一定能成功。” 这句也是真话。 姜檀不由眯起眼。鬼方氏在威胁他,用皇兄的安危。 “不过,太子已久病。对一个病人,我们也不想怎样。而你,更不该让他费神,去操心什么国事。”迦陵说。 想要他操控一切,架空皇兄么?然后,再由鬼方氏操控他? 姜檀冷笑。 “所以,你来王府是为了威胁我,以及监视我?” “是为了提醒你,以及帮助你!” “帮我?你先保住自己吧。”说完,他往外就走。 “你站住!”迦陵大急,又去拉他,“给我解药!” 姜檀挥开她,目光冰冷:“只有皇兄无恙,你才会有解药。万一皇兄有失,你就好好享受寸阴吧!” “你……”迦陵气结。 必须太子无恙?可那太子是个病秧子,正在危急中,如真一命呜呼了,难道要她抵命?又不是她害的!这该死的姜檀,连句诳言都经不住! 姜檀已走出去。 “喂!还有一件事!”身后,迦陵又在叫,“这次我们突袭,漏网了两个人。” “什么人?” “卫军主帅,还有一个女人。” 姜檀一顿,却没回头:“鬼方氏自诩强悍,居然不敌一个女人。” “那女人不是一般……”迦陵不说了。因为,姜檀已离开。她狠狠一跺脚,不料,脚心竟忽觉得麻。又麻又痒的,像有虫子咬。 她大惊,急忙坐下运功。 寸阴已发作,不知姜檀几时回来。她一边运功,一边暗骂。那个该死的太子,可千万不要死! 东华殿。 姜檀急匆匆赶入,一眼看向床上。姜枚仍在,而且,已睁开了眼。 “皇兄!”他大喜,奔过去问,“你好些了?” 姜枚点点头:“太医说,多亏你那支参。” 姜檀不由长舒口气,立觉心中一松。可是,姜枚并不觉轻松,他躺在床上,一脸悲痛。父皇不在了,二弟不在了,一场会盟改变了一切。而这些,他居然才得知。 他果是个废人。 于家于国,他都一无所用! “皇兄,大臣们都等你康复。”姜檀坐在床边,轻轻道。 “让他们失望了。”姜枚垂下眼,摇头,“似我这样,如何挑得起江山?阿檀,我怕有心无力。” “不会的。”姜檀握住他的手,很坚定,“皇兄,你忘了我的话么?你会是个明君,这毫无疑问。就连朝野上下,也是这么认为。你宽宏能容天下,仁爱有目共睹,这正是明主之风,你又何必自贬?” “可我行将就木。” “不会!一位贤明的君主,上天也会护佑。皇兄,你不会有事,只会越来越好,直到完全康复。” “傻孩子。”姜枚拍拍他,叹息,“我不会好了,这个我清楚,但我不会自弃。一无所用二十多年,如今用到了我,岂能托故退缩?不论是不是明君,我绝不自弃弃人。” 姜檀欣然。 这样太好了!他就知道,皇兄不会放弃。有了国家这个责任,对皇兄而言,也许是个好事。至少有了牵绊,有了动力。 “太子殿下,请服药。”一名太医上前。 姜檀看了看太医,说:“我来。”药是刚煎的,还很烫手。他忽然舀起一匙,尝了尝。 姜枚一愣:“阿檀,你……”为什么尝药?之前,阿檀从没尝过药。 “有些烫,再凉一凉。”姜檀笑笑。 对鬼方氏的威胁,不可掉以轻心。他捧着药,随意扫过周围。周围有几个人,除了太医就是内侍,他全都认识,可他仍不放心。 在以前,他不会多想。但现在,他无法不多想。迦陵能扮成小桃,别人也能扮成太医,扮成内侍,扮成一切人。也许……鬼方氏就在附近。 一念及此,他真的不安了。 第107章 身不由己 第108章 走投无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8章 走投无路 “阿檀,你在想什么?”姜枚问。阿檀怎么了?忽然出起神来。 姜檀叹口气,沉沉道:“我在想,会盟这么惨烈,郢国上下都恨极卫人。如今同仇敌忾,倒是个反攻之机。” “反攻卫人?” “收复失关。” 姜枚点头。奋三军之怒,的确锐不可当。如此一场惨烈,才换来的这个时机,是不该白白放掉。 “但是,父皇新丧,郢军新败。此时又起攻伐,似乎穷兵黩武,不是爱民之心。”他仍有些迟疑。 “皇兄,爱民之心有大有小。”姜檀看着他,轻叹,“惜一时之伤,而不动干戈,却留外敌在境,让百姓惶惶,只是小心小爱。为长远之计,而不惜一时,扫清外敌侵扰,让百姓安乐,才是大心大爱。” 姜枚默然。 他看着眼前的幼弟,很欣慰。 阿檀长大了,懂事了,就连治国平天下,也已不成问题。看来,他不必担心了。即使他一旦撒手,郢国也不会颓败。因为还有阿檀,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待我即位后,就下诏令。”他说。 姜檀点点头,忽然问:“皇兄,你答应过我的话,可还记得么?” 姜枚一愣:“什么话?” “皇兄说过,如你成了君主,一定授我黄钺,让我护国安边,平定乾坤。” 原来是这一句。 姜枚无奈了。彼时,他不过随口玩笑,怎当得真?让阿檀去打仗?他哪里放心!然而,幼弟却很认真,看他的眼神中,竟罕见的严肃。 “阿檀……”姜枚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郢国正在多事之秋。皇兄,你可以于危难之际挺身,我却不能么?不顾家国危难,只求一身平安,这让我何以自处?这样的我,还是郢人么?” 幼弟看着他,认真而恳切。 姜枚悚然动容。 是啊,他几乎忘了,别人如何看待阿檀。因为出身,因为血脉,阿檀不被认可。生长郢国二十年,始终抬不起头。如今阿檀大了,很想证明自己。他应该支持的,不该只顾自己,却忽略阿檀的感受。 那个小幼弟,真的长大了! “沙场无情,不可逞一时之勇。”他看着幼弟,缓缓说。 “我明白。” “沙场诡谲,不可贪一时之功。” “我明白。” “要多听将领谏言。” “好。” “要多学临敌经验。” “好。”姜檀点点头,微笑,“皇兄放心,我都有分寸。” 姜枚沉默了下,片刻后,终于也点头:“那很好,你回去准备吧。” 幼弟走了。 他看着那背影消失,心中长叹。世事多变幻,今日这般局面,往昔谁曾预料?他与阿檀二人,一个病弱一个半蛮,本都无缘国事。不想一场会盟,却将他们推上前面。今后郢国的运势,不知会如何改变。 他只希望,阿檀已准备好面对。 平王府。 姜檀没准备什么,他面对的是迦陵。 “解药……”迦陵倒在地上,喘着气。这该死的小子!去了这么久!寸阴发作太快,她已拼尽全力,仍无法阻止漫延。他如再不回来,她真会死的! 姜檀坐下了。 “你们有人入宫么?”他问。他不但不急,反开始盘问。 “……没有。” “真的?” “真的!”迦陵快急疯了。谁说他不是鬼方氏?连对同族也这么狠!这混帐小子,是在报复她么?! 姜檀看着她,似在分辨话的真假。 迦陵已没力气多说了。 他又看半天,终于走过去,给她服下解药。 书房很静。 许久,迦陵长吐一口气,狠狠瞪他:“姜檀!你学了鬼方氏的秘传,不去对付郢人,却来对付族人么?!” “我只对付该对付的人。”他说完,起身就走。 “你去哪?” “准备出征。” “出征?”迦陵一怔,问,“出征何处?” “边关。” “收复失关?” “对。” “你到底是郢人,还是鬼方氏?!”迦陵大怒,质问道,“还有两个漏网之鱼,你不上心去找,反去为郢人复关?何况,你知不知道,其中那个女……” “行了!”姜檀忽回身,打断她,“不管漏网了几个,漏网的是谁,他们要逃出郢国,只有一条路,就是那个失关!只要收复失关,他们就被困在郢国。只要他们在郢国,就一直在我手心中!” 原来如此。 迦陵恍悟。看来,这小子倒不笨。 “那好,我等你凯旋。”她一扬眉。 “不,你跟我去。” 这句太意外,她不由一愣:“你让我……跟你出征?” “嗯。” “为什么?” “鬼方氏的族人,从来共同进退。这不是你说的么?” 迦陵笑了。这才像句话,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实话。但没关系,反正她的任务,正是监视住他。 “好,我去。”她说。 姜檀点点头,离开了。 对一个无法甩掉的盯梢,不如将计就计,带在身边,时刻留意。盯与被盯,其实只在一线间,谁宾谁主,有时很难分清。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何况,迦陵独留于此,万一趁机入宫,暗算皇兄怎么办?他不能冒险。麻烦要一个个解决,先保皇兄无恙,再收拾漏网之鱼——佚王与那少女。 漏网之鱼仍在网外。 从圴山向西,二人又躲了几天。追兵毫不懈怠,而二人已很累。 宇文初的状况不妙。 持续几天逃亡,寒冷、饥饿、夜不能寐,种种困境下,他的伤更重了。楚卿甚至觉得,他至今还没昏迷,已经很惊人了。 “公主殿下,你还是先走吧,别管我了。”树下,宇文初在休息。一路至此,这话他说过多遍,但楚卿依旧没走。 “我很想先走,可惜不行。”旁边,楚卿也在休息。 “没我拖累,你更易脱身。” “脱身,只脱出这片山。然后呢?我去哪?”她扭头,瞥向他,“我要出郢国,只能经由失关。失关是卫军的,见我丢了主帅,独自回去,他们会放我走?怕不倾三军之力,将我杀了才怪!” 宇文初莞尔。 又是这个回答。每一次,他说这种话时,她就这样回答。可他知道,这个回答有假。失关的卫军,岂能困得住她? 她可以编慌,说他已死。卫军对她信服,绝不会怀疑。她可以易容,假扮成他,然后率军返卫。顶他的名,行她的事,一如之前她刺伤他,所说的计划。 这些都可以,但她都没做。 她依旧扶助他,不离不弃。 也许,因为她刺伤他,以至有今日之困,所以她才这样做。 也许,因为她很矛盾,不肯承认帮仇人,所以她才那样说。 可不管怎样,她没放弃他。 所以,他欠了她。 一朝算计,她父兄受累,他欠她!一刀入胸,她终没下手,他欠她!一路亡命,她不离不弃,他欠她! 宇文初闭上眼,笑了。 他欠她太多,可他竟很开心。亏欠人的感觉,他久已没有,因为,早已没人在乎他。想不到如今,他竟又亏欠了一人。 而这个人,不论是否在乎他,他都很满足了。 他闭目微笑,不再说话。 楚卿也没说话,她正猜摸宇文初。她觉得,她几乎佩服他了。这几天,他们不停逃亡,从未真正休息。寒冷、疲劳、饥饿,已让人难熬了,何况他又伤口崩裂,每况愈下! 可他竟不吭一声。 没有叫疼,连哼也不哼。他仍与平时一样,从容浅笑,偶尔皱下眉。若非越来越白的脸色,谁知他正忍受痛苦?他的意志力之强,简直惊人。 如今,她只能从他的脸色,辨识他的感觉。而现在,他的脸更白了。 “这样下去不行。”她忽然说。 “嗯。”宇文初点头。 这样是不行,可又没办法。单凭她一人,无法对抗追兵。但要继续逃,何时是个头?这一带是荒山,连绵不绝。即使没有追兵,以他现在的状况,也难撑到山外。 形势已很危急。 “先找个地方让你躲好,我来对付他们。”她说。 “不行。”他摇头,不同意,“对方也是高手,人数又多。你一人应付不来,太危险。” “如趁机偷袭,各个击破,机会大得多。” “那也危险。” “你有别的良策?” 他沉默了。别无良策,他俩都很清楚。 “困顿至死,不如放手一搏。成与不成,总有半半之数。”她决然起身,去扶他,“走吧,先找个安全地方,让你……” 她的话忽断了,动作也停下,两眼瞪向前方,一脸骇然。 宇文初一惊,回头望去。 后面有人。 一个人站在三丈外,正打量他们,不知打量了多久。 三丈并不远,可他们竟没发觉。那人如山林精怪一般,毫无声息,站在他们身后,不知是敌是友。 第108章 走投无路 第109章 古怪妇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09章 古怪妇人 那是一个老妇人。 她已很老。满头白发如飞蓬,像很久没梳过。身上一件破棉衣,脏得不辨颜色,在手肘膝盖处,已磨出破洞。 这样一个老妇人,不论怎么看,都似个老乞婆。可这个老乞婆手中,却提了一篮子参。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个个珍稀无比。 这景象,真古怪又好笑。 楚卿不由大骇。 她以方千金的身份,久历江湖,明白江湖的诡异。越是看来古怪、觉来好笑的人,也许越可怕。 她的武功不弱,但老妇人何时接近,她竟一无所觉。可见,这老妇人是个高手,也许与南姑相仿。万一又是敌人,他们必死无疑。 老妇人看着他们,忽开口:“这一带是荒山,你们是谁?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更老,像夜枭一样,听得人难受。 “我们被人追杀,正在逃命。”宇文初说。 “谁追杀你们?” 这个问题十分敏感。二人交换下眼色,没立刻回答。 怎么回答才好? 如果说是鬼方氏,可这老妇人古怪,万一也是鬼方氏,他们岂不找死?如果说是郢人,可在这被郢人追杀,等于自认是外敌,岂不一样找死? 不论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合适。 “是卫军。”楚卿说。 那些鬼方氏追兵,穿的卫军装束,外人难分真假。说是卫军,也许老妇人就不问了。果然,老妇人一哼,走开了。 二人暗松口气。 “我们走。”楚卿扶起宇文初,也走开。可刚走几步,又停下了。那个已走的老妇人,忽又拦住了他们。 “你说谎。”她看着楚卿,很不满,“他们已追过来,我听见他们说话。不是卫军,是鬼方氏!” 楚卿一惊。 追兵来了么?她还没看见人影,老妇人却已听见说话,可知武功高绝。而且,老妇人听得懂蛮话,莫非也是鬼方氏? “鬼方氏为何追杀你们?”老妇人问。 这个问题更要命。 对方敌友未明,一旦答错,只怕立时没命。楚卿看向宇文初,宇文初也正看她。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不决。 这一答,简直如豪赌。押的是运气,赌的是性命。 可他二人非赌徒。 他们一向冷静,习惯于掌控形势。谋定而后动,才是他们的作风。面对未知的状况,轻率地去赌,绝非他们所乐为。但不赌又能怎样?此时的他们,什么也掌控不了! 一时间,二人很无奈。 “嘿嘿……”忽然,老妇人笑了。 她笑得诡秘,一张老脸皱起,像老松树的皮。可那双老眼在发光,像老松树的底下,忽露出一条狐狸尾巴。 “去!你们躲起来!”她指指树丛,阴笑,“我来对付他们。” 对付他们? 老妇人与鬼方氏之间,莫非是对头?山风吹送,此刻,楚卿也听见了动静。追兵已很近,眼看就到。 二人立刻躲起。 树丛杂乱,他们隐在后面,偷偷向外瞧。老妇人并没如何,她不慌不忙,反而坐下了。北风中,她破衣褴褛,白发蓬乱。那样子,根本是个老乞丐。 追兵出现了。 十几个人像风一般,各执兵刃,行进中配合无间,飞快已到跟前。可忽然,他们停住,硬生生刹住脚,一脸的惊恐,似看见洪水猛兽。 并没什么猛兽,他们看见了老妇人。 老妇人坐着,动也不动。那些人站着,同样不动。双方面对面,一时静得诡异。突然,那些人动了。他们一齐俯身,单膝点地。 “参见长老!” 树丛内,宇文初与楚卿大惊。这个老妇人竟是……鬼方氏的长老?! “你们这些小子,还认识我老婆子。”老妇人说。她声音太难听,语气又不阴不阳,直听得人头皮麻。 “我们冒失,不知长老在此,望恕罪。”一个人说。 老妇人一哼,问:“你们穿的什么?” 顿时,十几人一震,各自失色。 这下可糟了!他们伏击会盟,换下了本族服饰,都穿卫军装束。好巧不巧,偏在此时遇上长老! 这位长老最古板。 在她看来,鬼方氏的一切,都该原封不动。任何变化都是忘本,是背叛祖宗!变化尚且忘本,何况扮成卫军?岂不罪大恶极?这简直……撞上了刀口! “回长老,我们奉族长之命……” “呸!”老妇人忽大怒,腾地站起,“族长?族长又如何?!少拿乌获那小子压我!我做长老时,他还在吃奶!你们穿的什么?说!” 十几人吓坏了。 “回……回长老,这……这是……卫军衣服……”他们硬起头皮,说实话。 “卫军?!哈!哈哈——”老妇人长笑。 她笑声凄厉,比夜枭还瘆人。寒风中,笑声像针一样,扎入人的耳中,扎入人的心中。十几人跪在那里,脸都白了。 “鬼方氏成了卫军?!好,很好!”笑声戛止,她的目光吓人,“乌获那个混蛋,越来越出息了!想当郢人不成,又想当卫人了?背祖忘宗!鬼方氏的血气,都让他毁尽了!” 忽然,她一跺脚。 一阵惊呼。 北风吹起布片,飞散一地。头盔碎了,甲胄碎了,就连贴身的中衣,也都碎成了片。眨眼间,十几人袒胸露背,只余一条单裤。 他们大恐,一动不敢动,****着半身,在寒风中发抖。而对面,老妇人站在原地,像根本没动过。 “回去告诉乌获!老婆子老了,但还能动!他想毁了鬼方氏,我就先毁了他!”老妇人恨恨,大骂,“滚!都滚!” 十几人滚了。 他们只穿一条单裤,连滚带爬,转眼跑没了。此刻,他们已顾不上抓人,先找点什么穿上,别冻死再说。 老妇人还在生气,但她已转身,向树丛招手。 “出来吧。” 树丛后,二人面面相觑。这可不太妙。老妇人是鬼方氏长老,而且,武功高得不像人。万一她再盘问,怎么办? “还不出来?”外面又在催。 二人无奈。 伸头缩头都一刀,躲也躲不掉。何况,看刚才的情形,貌似鬼方氏内讧?也许,这老妇人不是一路,不见得一定危险。 二人慢慢走出。 老妇人看着他们,笑了:“我是污婆婆。”说完,她指指衣服:“污,脏污的污。” 这名字真好笑。 可现在,谁也不敢觉得好笑。 “你们两个娃娃,又是什么人?”污婆婆不笑了,问,“郢人?卫人?还是什么人?又为何被鬼方氏追杀?” 好多个问题,每个都难答。 但鬼方氏与郢人有仇,这个很确实。于是,宇文初说:“我们是卫人。”帮忙攻打郢人,总不会有错。 不料,污婆婆满不在乎:“什么人都一样。你们是郢人、卫人、什么人都无所谓。反正这些人,统统与我无关。” 这倒太意外。 二人不由一怔。看来,这污婆婆与鬼方氏之间,果然在内讧,同族不同心,真是……大惊喜!两个对望一眼,都松口气。 “你们既是卫人,为何会被追杀?”污婆婆又问,自语道,“乌获那个小子,不是只恨郢人么?几时又恨上卫人了?” 二人哭笑不得。 “我们也不知道。郢卫本在会盟,他们突然杀出,杀光了郢人,又来杀我们。”楚卿说。她略过了真相,只说表象。这件事本为阴谋,不可与外人道。 “乌获八成失心疯了!”污婆婆恨恨,啐一口,“呸!那个小王八!好好一个鬼方氏,被他搞得乱糟糟!” 对方不是敌人,便没了顾虑。楚卿一抱拳:“多谢前辈救护。只怕过一时,追兵又杀回来,我们先告辞了。” “你这走是送死。不是你死,是他死。”污婆婆一指宇文初,不客气道,“这个娃娃受伤了。看他那样儿,伤得不轻。这一带山多,几日才能走出。他那模样儿,撑不到出去,只好死在山里。” 这话不中听,却是事实。 楚卿看向宇文初。他不说话,只无奈苦笑。 “跟我走吧。我就住附近,住处没别的,就是药多。他那点子伤,也就不算什么了。”污婆婆说。 面对邀请,二人很迟疑。 污婆婆的住处,岂非鬼方氏部落?他们跟了去,岂非自投罗网? “放心。”污婆婆看他们一眼,笑了,“我离群索居,已经十几年。我住的地方,没有其他鬼方氏。” 那还真庆幸! “既如此,多谢前辈了。”楚卿立刻说。目前,宇文初的伤太重,他们举步维艰。只有先稳住伤,才好再说别的。 “走吧。” 山路崎岖。二人跟着污婆婆,越走越深。一直翻过了山头,走入一个深山坳。这个山坳竟不冷,空气又湿又暖,如入春天。 “这里……”楚卿深吸口气,四下环顾,“有温泉么?” 污婆婆笑起来:“小娃娃,你的鼻子倒灵。” 楚卿也笑了,还没等开口,对面忽刮来一阵风。这阵风突然刮来,突然消散。风没了,一个老人出现在面前,像从风中跳出来的。 老人很老,但很矍铄。一袭雪白的袍子,纤尘不染,反衬出他的脸,鹤发童颜十分好看。可见他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 “老伴儿,哪来的小娃娃?”老人两眼发光。 “我捡的。”污婆婆说。 “捡得好!捡得好!”老人眉开眼笑,绕二人打转,“小娃娃,我是净公公。”说着,他瞥一下老伴,偷偷道:“净,干净的净。” 第109章 古怪妇人 第110章 净污二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0章 净污二老 这一对老夫妻,一个干净一个脏,还真是绝配。 “说什么呢!”污婆婆哼道。 “没什么,没什么。老伴儿辛苦了。”净公公忙说。他一脸赔笑,过去接下篮子,讨好道:“这多的好参,也就你能找来。” 看他那样儿,竟十分怕老婆。 宇文初看看楚卿,二人又好笑又好奇。 这两个老人,一个又脏又丑,像株老松树;一个又净又美,像朵凌霄花。依常情,该是老公自傲。可这俩,却是老婆骄矜。 古怪,真古怪。 “少废话!”污婆婆一哼,问,“做饭了么?” “做了。”净公公说着,看一眼身后,“不过,似乎做少了。” “那还不再去做!” “好,好。” 一阵风卷起,净公公倏忽不见。他从风而来,从风而去,简直像个风神。 楚卿忍不住问:“污婆婆,净公公也是长老?” “是。” 又一个可怕的长老。不知鬼方氏中,有多少这种长老?也不知这些长老,有多少与族长同心? 她一瞥宇文初,他也一脸担忧。 “我说,小娃娃。”污婆婆忽回头,看着楚卿,“你刚才瞧见没?我把那个老东西,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个老东西,就是净公公。 楚卿失笑:“看见了。” “你也学着点!男人那种东西,就得收拾。你对他太好了,他会蹬鼻子上脸。”污婆婆一边说,一边瞄宇文初。 这似乎……有什么误会。 楚卿立刻说:“污婆婆,他不是……那个,他是我哥哥。” “哥哥?唔,也对。在成亲之前,不妨叫哥哥。”污婆婆点头,煞有介事,“小娃娃,我要提点你,越早下手收拾,越会事半功倍。一旦成了亲,再下手就晚了。这些个臭男人,成亲前当你是个宝,成亲后当你是根草。所以,当宝不下手,成草空后悔!” 这都叫什么话?! 楚卿黑了脸。旁边,宇文初扑哧笑了:“前辈高见。” “怎么?你不服气?!” “不敢。我十分钦佩,并十分支持。” 污婆婆也笑了,一指他:“你这个小娃娃,倒是嘴甜。不过嘴甜的人,多半心黑。” 这一次,轮到了楚卿笑:“前辈高见。” 三人走不多会儿,看见一个小院。篱笆院内,几间小木屋,炊烟从屋顶升起,显然正在做饭。 “到了。”污婆婆走入院子。 这里很干净。 小院干净,木屋干净,连屋内每一件东西都很干净。不消说,这也是净公公做的。 “小娃娃,来坐。”污婆婆已坐下,向他们招手。在满目干净中,唯一脏的就是她,可她浑然不觉。 两个人落座。 “吃饭,吃饭。”门一开,净公公进来,端一个大托盘。 污婆婆接过,说:“你俩一路逃亡,想也吃不好。来,多吃点。” 饭很不错。 山货,野味,虽说只是农家菜,但口味十分好。 这位净公公还是个烹饪高手。一个长相好、武功好、持家好,什么都好的老人,偏有个这样的老伴,这真是……“婆婆好福气。”楚卿不由说。 污婆婆没什么反应。 净公公的眼亮了。他一双筷子如飞,不停为楚卿夹菜:“小娃娃有眼光!来,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得很香。 二人连日逃亡,极少吃上东西,早已很饿。此时热饭热菜,直如做梦一般。两个也不客气,埋头大吃。 “你们两个娃娃,到底是什么人?”忽然,污婆婆问。这一个问题,之前已问过了。此刻又问,不知什么原因。 二人一愕。 “我们是卫人。”宇文初说。之前,他也这样说。回答问话,最忌前后不一,何况他说的是事实。 “是卫人,但不是普通人。”污婆婆看着他,笑了,“你们不是一般人,是什么人?” “是贵族。”净公公插口,也笑道,“而且,不像一般贵族。” 两老很笃定。 逃命的日子可不美。饥饿,疲惫,如影随形。一旦安稳下来,人会见食而动,什么也不顾了。但是,这两个娃娃没有。他们仍很斯文,一口一口,斯文且优雅。 这并非矜持。 面对饥饿的本能,矜持只会云散。可以对抗本能的,只有习惯。一种自幼养成,深入骨血的习惯。它忘不掉,丢不去,已变得与本能一样。 会养成这种习惯的人,绝非一般人。 见微知着。 于细微之处,反更易看清一个人。这是对眼力的考验,偏巧两个老人都有一双利眼。 宇文初看向楚卿。 二人换个眼色。对方确定不是敌人,既已瞒不住,不如说实话。于是,宇文初一笑:“我们生长皇室。” “难怪!”净公公了然,忽一脸兴奋,对老伴说,“你看,我做的饭菜,连这俩皇族娃娃都说好吃!” “你美!” 净公公嘿嘿笑,一顿,突然又问:“你们两个皇族,为何在郢国逃亡?” “因为乌获又发混。”污婆婆说。 净公公一愕:“乌获?那小混蛋又怎么了?” “他让族人扮卫军,不知又搞什么!”污婆婆一哼,气呼呼道,“我们鬼方氏一族,迟早败在他手上!” 顿时,净公公沉下脸。 “背叛祖宗的东西!”他大骂,也生气了,“乌获那个混蛋!忘了鬼方氏血脉!忘了该做的大事!放弃大事不顾,反去纠缠别的!因与郢国开战,一伤元气二十年!如今又想怎样?自从他当族长,一味偏袒新派长老!对我们旧派长老,都不放在眼里么?!” 他怒极欲狂,似变了个人。 对面二人互望一眼。 原来鬼方氏一族,也分新旧两派。不知说的大事,是指什么事?但不论是什么,听来都与郢卫无关。也许,是什么部族问题。 “二十年,二十年了!”污婆婆一叹,黯然道,“如无二十年前的大战,族人不会折损。如非大伤元气,也许大事已成!” “不错!鬼方氏一族,自有族训!枉顾本族的训条,非要与郢人争土!”净公公恨恨,骂道,“一场无谓的征战,害死多少族人!连当年的小阿幻,也成了求和礼物,送给郢主那丑八怪!” 小阿幻? 楚卿看向宇文初,都心想,这是姜檀的母亲了? 啪! 一声脆响。 净公公立时住口,捂着脸,看向污婆婆。污婆婆已跳起来,大骂:“呸!你这老不死!不知耻!我就猜到,你看上阿幻那小蹄子!” “没有!”净公公急说。 “你放屁!” “真的!” 君子动口,鬼方动手。污婆婆一跺脚,两手箕张,当头就抓。净公公一晃身,已蹿出门,口中还在叫:“没有!真没有!” 转瞬,主人不见了。 屋里很静。 只剩下两个客人,面对一桌子饭菜。 “我们吃吧。”宇文初说。 “好。” 饭菜已冷,两老还没回来,不知打到何处去了。直至日暮,污婆婆才回。她依旧气哼哼,倒了净公公的饭,恨骂:“老不死!还想吃人食?不如喂狗!” 骂完,她看向一旁:“你们两个吃好了么?” “很好。多谢前辈。” 污婆婆点头,一指宇文初:“让我看看你的伤。” 伤很深。 伤口崩裂了,还在渗血。连日的逃亡牵动,伤口又肿起来,看着很吓人。不料,污婆婆却说:“我还当什么大伤,不过一个刀口。你这娃娃太娇贵。” 一刀深入,距心脏只差毫厘。这么重的伤,全因他太娇贵? 宇文初只好苦笑。 “用我的药,十日就好。”污婆婆说。 药果然好,敷上立刻一阵清凉,疼痛小多了。污婆婆很满意:“看来不用十日。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休息在旁边的木屋。屋子很干净,但是,只有一张床,一床被。 “前辈,这不行。”楚卿一见,立刻说,“我们两人要分开。”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不是……” “怕什么!一时不是而已。”污婆婆笑了,嘿嘿道,“成亲前叫哥哥,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们鬼方氏不讲究那些。” “前辈!”楚卿很无奈,正色说,“我们真不是,所以真不行!” “不行?” “不行!” “那好吧,你跟我来。”污婆婆一边走,一边自语,“这些皇族的娃娃,还真是不爽快。拖泥带水,有什么意思?” 宇文初失笑。 他走进屋,刚在床边坐下,就来了阵风。 净公公来了。 “前辈,你还好么?”宇文初问。看样子不太好,原本明净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像是抓出来的。 净公公摸摸脸:“还好,还好。”说完,他忽然凑近,小声问:“那个女娃娃,她到底是不是你老婆?” 宇文初摇头:“不是。” “不是?” “不是。” “真不是?” 宇文初想了想,说:“还不是。” 净公公了然,拍拍他:“我一看那女娃娃,就知道她脾气好。唉,你好福气!” 这个……宇文初不由苦笑:“其实……也不太好。” “真的?” “嗯。” 净公公立刻笑了,拍着他,似乎很满足:“原来,不止我一个人!” 宇文初嘿然。 他看着身边的老人,忽问:“前辈,污婆婆有多好?” “啧啧,你这娃娃不老实。”净公公一瞥他,笑嘻嘻,“她的好与不好,不足与你这个外人道。” 一阵风起,净公公又走了。 宇文初摇头笑。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十分奇妙。冷暖只自知,好与不好,都不足与外人道。 第110章 净污二老 第111章 惊心黯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1章 惊心黯伤 翌晨。 第一缕光斜入山林。林中雾蒙蒙,晨光也变得迷蒙了。山坳的雾气更大,因为,那里有个温泉。 楚卿正在温泉中。 她整个人泡入,只露一颗头。温泉水滑,独有的气味儿弥漫,她不由闭上眼,轻舒一口气。 好放松。 多久没这么放松了?她已记不清。陈国也有温泉,近在皇宫的后山。她小时常去,一去一天,几乎不想走。后来她人大了,事多了,越去越少了。再后来,她几乎忘了那里。而现在,她连陈国也回不去了。 世事多变,变得太快,快得……令人心痛。 她缓缓睁开眼。 雾好浓。周围一重又一重,慢慢飘浮,慢慢流动,仿佛将一切都虚幻,幻化成了仙境。仙境中,泉水流淌,温暖又温柔。 一刹间,她有些恍惚。 犹如光阴倒回。温泉,还是陈国的温泉。而她,还是那个小端阳。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如此……就好了。她不觉微笑。 哗啦啦—— 一阵水响中,她起身。对已发生的事,想多了徒自伤神。人不能没有回忆,但不能沉湎回忆,否则,人永远无法前行。 如今的她,必须不停前行。 她穿好了衣物,独坐泉边。身体要休息,心也一样。难得有这一片清净,不妨涤荡一下内心。 晨光大亮,拨开了迷雾,四周越来越清晰。她始终静静,似与万物同化。 “幽境空人心。” 身后有人说话,声音很轻。她没回头,也没出声。随即,身边多了个人。宇文初也坐下来,也不再出声。 两个人,反似更静了。 一直静了很久。 “这几日,你最好不动养伤。”她说。 “明白。” “那你为何跑出来?” “因为,两个前辈又在打。” 她笑了。 “所以我觉得,还是回避一下好。” 宇文初也笑了。 “净公公真是个温柔的人。”她感叹。 虽说两个人打,实则一个打一个挨。净公公只会逃,动手的只有污婆婆。而且,打人的与挨打的,两个反差巨大,这就更让人感叹。 宇文初却摇头:“未必。” “怎么未必?” “也许,温柔的人是污婆婆。” “你眼光可真独到。” 她在讽他。他一笑,并不反驳。独到么?也许吧。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微妙而独特。身处于何等感情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是自己才知的东西,外人又怎会知晓?外人所知的,不过是些表象,既做不得数,更做不得真。 二人都不再说话,又一阵安静。 雾气渐散,太阳已高照。 “回去吧,你该用药了。”楚卿站起身,看看宇文初,“我们不能久留于此,一旦出去,还不知有多少麻烦。这几日,你必须好生养伤。” 宇文初点头。 药很见效。五天后,他的伤好多了。 “应该可以走了。”楚卿下结论。 五天并不长,但对他们已太久。这些天来,外面的形势不知如何。关口如何了?卫军如何了?郢人如何了?而姜檀……又如何了? 太多变数与不安。 二人虽没什么表现,但已很心焦。所以,当他们提出要走,两老都没阻拦。 夜深。 月光清冷入窗棂,照在楚卿床上,照在她的脸上。一双大眼映入月光,亮而有神,她居然还没睡。 明日就走了,离开这方僻静,重回乱世纷争。一时间,她竟心绪莫名。 这几日恍如隔世。 宁静如同隔世,纷争亦如隔世。在一静一动间,她忽失所寄。一似庄生迷蝶,于梦醒之间不辨庄蝶。而她呢?此处宁静的她,彼处争胜的她,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也不知道了。 夜更深。 她思绪纷纭,半点睡意也无。突然,外面一声狂叫。叫声很凄厉,深更半夜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声音似在院子内。 她立刻冲出。这一出去,她不由骇呆了。月光下,两个人在交手。不,那已不是交手,根本是在搏命。 一个拼命攻,攻势狠毒;一个拼命守,守势艰苦。守的人是污婆婆,而另一个人,竟是净公公! 净公公在狂叫,似乎中了邪,出手狠毒可怕,像要杀了老伴。污婆婆却只躲闪,一味招架,丝毫不出手反攻。 这是怎么了?! 楚卿大惊:“前辈……” “快走!”污婆婆急喊。 太迟了。净公公已扑过来,像被那一声惊呼吸引,刹那攻向楚卿。他动作太快,电光石火的一闪,他就到了跟前。十指如爪,一爪抓下去。 楚卿也动了。 她竟也很快,一种极诡异的快,如鬼影飘忽。爪风扫过,抓裂了她的衣角,却没伤到她分毫。净公公狂叫着,又一爪抓去。 噗! 爪入血肉,正中冲上前的污婆婆。血流出来,污婆婆却似不觉,猛地一挥手,点上净公公的要穴。 要穴虽已封,但没完全收效。净公公仍能动,他手上一紧,抓得更加深。污婆婆一颤,疼得脸发白,可她的手依旧稳,稳稳点上其他要穴。 楚卿惊骇万分。她一闪身,闪到净公公背后,出手点中他后脑,一路点下去,封住后背上所有大穴。 几乎全身大穴受制,净公公终于不动了。 扑通! 污婆婆跌坐在地,一脸痛苦。 “前辈!你受伤了?”楚卿冲过去扶。 “我没事,快去扶他。”污婆婆摇头,一指净公公,“扶他到屋里,快点!” 污婆婆很认真,虽然满身是血,但认真得吓人。楚卿只好转身,先扶起了净公公。污婆婆已挣扎起来,两人架着净公公,往屋里走。 抬头间,楚卿看见宇文初。他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三个,也一脸惊诧。 屋里一片狼藉。 净公公被扶上床。他两眼虽还大睁,但已没了神,就像个梦游的人。污婆婆动手给他解穴,解到一半,忽地停住了。 还有一半解不开,楚卿点的那一半。 污婆婆大愕。又试了一试,仍旧解不开。她不由盯着楚卿,一脸惊奇。 “小娃娃,你来解。”污婆婆说。 楚卿伸过手。她的手法很奇特,很诡异。污婆婆一旁看着,越发惊奇了。 “前辈,你疗伤要紧。”楚卿忽开口。 污婆婆仍在流血。外伤尚且好说,但貌似还有内伤,如不及时治疗,许会拖出问题。楚卿不禁皱起眉。 “我没事。”污婆婆说着,取出了金针,开始对净公公下针。一针接一针,又快又轻。她的动作很稳,如同没受半点伤。 可楚卿明白,这种下针的手法很累,不止极耗体力,也极耗精神。如此下针,正常人尚且嫌累,何况一个受伤的人?污婆婆这么做,简直像不要命。 半个时辰过去。 污婆婆终于停手,这一停,她瞬间就倒了。一下软在地上,整个人像脱了力,连金针都捏不住。 “前辈!”楚卿大惊,疾按上她心口。一道真气传入,污婆婆不由大咳。 “小娃娃,你不必费力。”污婆婆缓了缓,微笑,“老婆子有药,就在柜子里,你帮我拿来就好。” 楚卿不得不说,这药十分灵。不到半个时辰,污婆婆似乎好多了。 “前辈可比神医。”她由衷叹道。 “没那么神。”污婆婆笑了,摇头,“你当这是仙丹,吃了就好?不过因为在受伤前,我先服了点东西,护住了心脉。只要不伤及要害,并没多严重。我这个狼狈样儿,多半是刚才下针累的。” 这话听来轻松,但实际上……没这么易吧? 楚卿暗叹,说:“前辈,你的伤口……” “皮外伤,更不算什么。”污婆婆说着,解开了衣服,“这些小伤,一包就好了。” 伤果然很深。 这与预料中一样,楚卿并不意外。令她十分意外的是,竟还有别的伤!大伤小伤,老伤新伤。有些像已很旧,连疤都浅了。有些像还很新,连痂都没退。要害处,非要害处,几乎都有伤痕。 在污婆婆身上,竟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前辈你……”楚卿骇然。这难道……都是净公公下的手? “小娃娃,吓到你了?”污婆婆一边清伤口,一边微笑道。她居然还笑,好像那一身伤不是她的。 楚卿摇摇头。 “这都是小伤,没什么要紧。”污婆婆轻描淡写。 小伤……这样还叫小伤?!楚卿不由叹气,难怪看了宇文初的伤后,污婆婆说他娇贵。可是,像这种可怕的伤,普通人谁受得了? 这些可怕的伤…… “前辈,这都是净公公所为?”楚卿终于忍不住。 “他也不想的。”污婆婆一笑。她笑容苍苍,如老松树的皮,可在那每一道沟壑里,似乎都溢出温情。 楚卿怔了怔,还要开口,却被制止了。 “嘘!他在休息。”污婆婆望一眼床上,小声说,“他现在很累,别扰了他。来,我们出去说。” 夜清冷,月清冷。 二人一出屋门,就看见宇文初。他站在门外,问:“净公公怎样了?” “没事了。”污婆婆说。 “前辈你呢?” “我也没事。”污婆婆微笑,轻叹道,“你们两个娃娃,一定很想问。也罢,老婆子不怕丑,告诉你们好了。” 冷月淡照。 她微笑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那么温柔。 第111章 惊心黯伤 第112章 真情化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2章 真情化劫 她叫巫静娴。 鬼方氏一族中,除了族长外,以大长老为尊。 而她,就是大长老的爱徒。名师出高徒,她很有天分,全族人都这么想,包括师父,但她不这么认为。 她不是什么高徒,师哥井柏才是。 师哥又聪明又能干,不论师父教什么,他都学得最快。但不知为何,师父从不夸他,只夸她。 师哥也不在乎,依旧对她好,像对亲妹妹。可她知道,师哥心里很在乎。做人徒儿的,谁不想被师父认可?师哥只是不说。 她很难过,却不知怎么办。 师哥很英俊。族中的少女们,哪个不向他示好?但师哥从没理过,一味埋头武功,似乎他不喜欢姑娘,只喜欢武功。 可她明白,师哥不是不喜欢,只是还没闲心。 师哥是男子汉。成家立业,他以立业为先。只要得到师父认可,解开这个心结,可以心有旁骛了,师哥会不喜欢她们?她们那么美,连她都觉喜欢。 想到这个,她更难过了。 她担心,一旦师哥喜欢谁,就不再对她好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师哥如会喜欢谁,那个人一定不是她。 一定不是她。 那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敢想。因为,每次她一想到,就会心痛得厉害。她也不敢对师哥说,因为,师哥待她如亲人,她怕万一说了,惹起师哥心烦,会连亲人也做不成了。 一进一退间,她不敢妄进未知,宁可退守已成。直到有一天,师哥来找她:“静娴,告诉你个秘密!” 她的心咯噔一下。 师哥的样子好怪,很神秘很兴奋,脸在发红,眼在发光,如同每一个多情的少年,提及自己的情人。 这样的师哥,她从没见过。果然有了心上人么?这一天还是来了么?!不料,师哥说出的话,比这更令她震惊。 “静娴,我练了万象劫!”师哥偷偷说。他的声音在颤,因兴奋而发颤。 她却在发抖。 万象劫,当那三个字一入耳,她不由浑身一抖。那是鬼方氏的禁忌,大长老的心病。由师父的师父传下,却因为邪性太重,而被族长封存。 “师哥,你……你怎么会有……” “我偷出来的。” 她吓傻了。偷出来?怎么可以!那违反族规,违反师训,会被处死的!被处死啊!她想也不想,立刻说:“快放回去!师哥,那个绝不能碰!” 师哥笑了,点点她:“小傻瓜,我是有多蠢,才会把它拿走?” 她一愣。 师哥收回手,点点额角:“你忘了,师哥有多聪明?” 她恍悟。 师哥过目不忘。用不着取走东西,只要看一遍,就全记在心中。这样说来,似乎不会被发现。可是,她仍很担心。 “那个功法太邪,太危险,所以才被封存。”她摇头,试图劝阻,“师哥,你还是别练的好。” “静娴,你太胆小了。”师哥拍拍她,不以为然,“太师祖传下来前,这功必定有人练过。你可曾听说,有人练出问题?” 这个……倒真没有。 师哥越发自信:“所以,你不用担心。” 她不可能不担心,而师哥……也不可能不练。她只好尽力保密,因为一旦泄露,师哥就是犯禁,就会处死。 她绝不能让师哥死。 时间飞快,转眼一年。师父又去闭关了,留下他们二人。这时候,师哥才告诉她,他练功已有小成。 小成是什么样?不得不说,她很好奇。 “师父在闭关,反正不会知道,我试给你看!”师哥很兴奋。 “好!”她很开心。 这是师哥的秘密,也是她的秘密。拥有共同的秘密,能让人与人更亲密。这让她觉得,她才是师哥最亲的人,比师父还亲,比任何人都亲。 她喜欢这种感觉。 师哥的万象劫,令她叹为观止。她真的好开心,为这么厉害的万象劫,更为这么厉害的师哥。原来,师哥说的没错,练万象劫没事。 她放下了心。 可她放心太早了。三天后,要命的意外发生。那是个深夜,师哥忽然发狂,与她生死相搏。 她流着泪叫他,他却听不进。 终于,她在生死间隙,捉到个机会,制住了发狂的师哥。她也受了伤,很重的内伤。第二日,她卧床不起。 师哥来找她,大吃一惊:“静娴,你怎么了?!” 他竟已不记得。 昨晚的一切,他完全忘记,如同什么也没发生。她用力露出笑,说:“师哥,我昨晚……练功走火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师哥很心疼。 她苦笑:“我太心急了。” “师父还在闭关,我去给你找药!”师哥说完要走,但又不放心,“静娴,留下你一个人行么?” “没事。”她笑笑。 “好。” “师哥!”她又叫住他,乞求,“你……别告诉师父。即使师父出关,也别告诉。” “好。” 师哥走了。她哭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可泪像断线的珠子,就是停不住。一直哭到泪干,她才想明白。原来,她是在为师哥哭。 因为,师哥已入魔,而她拉不住。 那是师哥第一次发作。 从那次起,她就下了决心,她要变得更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师哥。为控制他的发作,藏住他的秘密。 一年后的一个深夜,师哥再次发作,她再次出手。 这一次,她仍旧重伤。因为,在她变强的同时,师哥也变强了。而这一次,师父没有闭关。 秘密终于暴露了。 “为什么不能练?”师哥不服气,据理力争,“万象劫这么厉害,不练空费前人心血!何况我练了两年,并没什么不良。” “没什么不良?!”师父目眦欲裂,一指她,“那阿静呢?!你看看阿静!” 师哥莫名,喃喃道:“静娴……她不小心走火……” “放屁!阿静会走火?她功力深,定力足,她会走火?!她是被你所伤!”师父怒极,咬牙道,“万象劫太邪,久练噬心!练者每进一重,就发作一次!重数越高,发作越频!每次发作时,心智全失,一直杀人到力竭,才会平息!而平息后,之前的种种俱忘!练者就在这之中,渐被噬尽心智,最终沦为行尸!一具只会杀人的行尸!是你重伤阿静,而你已不记得了!” 师哥呆住了,彻底呆了。 过了很久很久,师哥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她永生也不会忘。 “静娴,是……真的么?”师哥看着她,问,“你……亲口告诉我,我只相信你。” 她哭了。 师哥的声音在颤。 这是第二次,她听见师哥发颤。第一次是两年前,师哥偷到万象劫时。两年了,此一时彼一时,虽是同样发颤,可发颤的原因呢? 师哥看着她,像在乞求。 她好心疼,很想说不是真的。然而,她不能再说谎了,不单因为师父,也因为师哥。两年前,她没拉住师哥。两年后,她一定要拉住! “是真的。”她哭着说。 师哥崩溃了。师父看着他,举起了掌。 “师父不要!”她跪下,拼命磕头,“师父,求你别杀师哥!万象劫被封之前,一定有人练过,却不曾听说入魔。也许……有法可以化解?” “阿静,别傻了。”师父长叹,摇头道,“有人练过不假。不曾听说?那是因为一旦发现,就立刻杀了!” 她大震。 真的……别无他途么?真的……要杀师哥么?师父的手在往下落,她忽大叫:“师父!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师父一愣:“什么办法?” “我……我会看着师哥!一直看着!只要他发作,我就制住他!从今后,师哥不练万象劫,而我日夜苦修。我不停变强,师哥不再变强。假以时日,我就可胜过发作的师哥,完全制住他!不让他杀人,不让他杀我!师父,这个办法好不好?”她拼命磕头,磕出了血,却仍不停问,“师父,你说好不好?这样好不好?” 师父的眼湿了。 “你这个痴儿!你是在送命!”师父看着她,恨恨说,“不行!绝不行!我不能为一个混帐,断送了我的爱徒!” 师父不答应。 她停住了,不再磕头,慢慢抬起头来。头上是血,脸上是血,血顺着脸往下,一直滴落地上。她茫茫然开口,像失了魂儿。 “师父,那你杀了我吧。师哥死了,我也不活了。如果师父不答应,阿静不求别的,只求师父在杀师哥前,先杀了我。” 师父震惊了。 鬼方氏的大长老,黯然神伤。他的两个徒儿,一个犯禁必死,一个决意求死。他能怎么做?他该怎么做?他闭上眼,对天长叹。 那一刻,她看见了师父的泪。 师父疼惜她,终于答应。 于是,这仍是个秘密。只不过,成了三个人的秘密。从那以后,师哥变了,她也变了。 族人们议论纷纷。 每个人都说,大长老的徒儿变了。男徒儿变得沉默,郁郁无言。女徒儿变得疯狂,像个武痴。 在议论中,他们成熟了,又成亲了。 但师哥仍旧寡欢,再难见笑颜。直到有一天,她因练功暴躁,对他发了火。她很凶,师哥却笑了。师哥任她发火,只笑眯眯听着,似乎很开心。 她大奇。 这是怎么回事?师哥数年不见的笑,竟为她一顿火气,而重回脸上?她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 因为,师哥太善良。 在师哥的心中,他欠了她,欠的太多太多。她如再对他好,一似旧债加新债,压得他更痛苦。她如果对他凶,反像他在还她债,会让他好受点。 看来,不妨凶一些。 她很不喜欢凶,但为了师哥好受,她愿意改变。她开始变得火爆,温柔与娴静不见了,她成了母老虎,出了名的悍妇。 族中人提起她,无不侧目。 这都没关系,只要师哥心中轻松,她不在乎别人眼光。她依旧沉迷武学,日进日新,成了鬼方氏中第一高手。 人人都怕她。 可没有人知道,鬼方氏的第一高手,最精通的不是如何伤人,而是如何受伤。 在生死相搏中,如何不伤到要害,如何不危及性命,这是一门大学问。所幸,几十年过去,她已渐渐掌握。 几十年中,她从重伤几亡,到护全要害,已经越来越熟。她再不用担心,她会死在他前头。 如今,她已十分自信。自信能陪他到老,陪他到死。 污婆婆说完,微微笑了。 楚卿却听呆了,宇文初也听呆了。 感情这回事,果然冷暖只自知。旁人懂什么?又怎么可能懂?!月光下,三个人静静,各个感慨万千,心思萦怀。 静了许久,污婆婆忽开口。 “小娃娃,你武功不错,师父是谁?”她看向楚卿。 “这个……”楚卿一笑,摇头道,“前辈,我没拜过师。” “没拜师?” “嗯。我学艺很杂,很多人教过我,但都不是我师父。” “那你的身法呢?点穴法呢?”污婆婆想了想,又说,“之前老东西抓你,我很吃一吓,本道你躲不过了,非伤即死。不意你竟避开去,身法奇异。刚才的点穴,连我也解不开,这倒是头一遭。” 楚卿笑笑:“教我这些的人,本是个奇人。” “是谁?” “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她不愿我对人说,还请前辈见谅。” 污婆婆点头。 很多江湖奇人,都会有这个毛病,完全可以理解。夜风吹,夜色渐淡了,东方一线微光,天竟已破晓。 “今夜闹得不小,带累了你俩。”污婆婆看着他们,歉然道,“一夜没睡好,更不便赶路,你们再留一日吧。” “嗯,多谢前辈。” 污婆婆笑了,转身回屋:“我进去收拾一下,免得被他发现。那个老东西,有时很难唬弄。如果让他知道,他昨夜又发作,而且惊吓了你们,他会很内疚的。” 第112章 真情化劫 第113章 新的危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3章 新的危机 污婆婆走了。 楚卿不由轻叹:“你说得对,温柔的人是污婆婆。” 宇文初莞尔,也一叹:“想不到鬼方氏中,也有这样的人。” “鬼方氏也是人,没有什么不同。”楚卿看他一眼,认真道,“虽说鬼方氏凶顽,但他们族人之间,十分的和睦。反是我们这些人,哪怕骨血至亲,也要自相残害。如此看来,枉我们自傲自大,其实还不如他们。” 宇文初默然。 她说得对。亲人间自相残害、权势倾轧,对皇族中人来说,的确再平常不过。可这是人心的欲念所致,地位越高,欲念越大,人心越暗。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鬼方氏人的心,未必有多么高洁。他们的和睦,不过因为地位太低,个人的欲念尚未激发,没机会显现罢了。一旦鬼方氏位高,以他们的本性,也许变本加厉呢? 他不由暗哂。 二十几年的人生,让他看透世人心。对人心的明朗,他从不敢抱奢望;但人心的阴暗,倒从没让他失望。 所以,她与他不同。 她是身不由己,在光影之间徘徊。而他心甘情愿,与阴暗携手共舞。这样的他俩,哪个活得更轻松?也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天已大亮。 净公公醒了,打着哈欠走出来,一眼看见二人:“咦?小娃娃,你们起得真早。这么早就在谈心?很好,很好。” 他笑眯眯,自在又亲切,竟真已忘记昨晚的事了。 “前辈早。”二人问候。 “早,早。”净公公过去,拍拍宇文初,“小娃娃,今天要走了?” “不,明日再走。”宇文初笑笑,打谎自如,“我的伤还有些疼,想多服一天药。” “对,对,正该如此!”净公公点头,眉开眼笑,“多留一天好,我正舍不得你们。”他神色慈祥,可爱又可亲。昨晚的一切就像个梦,可怕又不真实。 这一天很平静。 吃饭,闲坐,看风吹云动,一天如水流过,转眼入夜。 楚卿已躺上床。 与昨夜不同,今夜她心情很静,格外的宁静。也许是太累了,她只觉得困。躺下没过多久,她便沉沉入梦。 夜更深。 月光泻入窗棂,照在她的床前。忽然,床前多了个影子,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无声无息,似夜色幻化而成,凭空突现,诡异又安静。 没有人发觉。 影子凝立片刻,倏忽又消失了,不惊半点声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屋内依旧静,月光依旧清。 月光下,床上空空,楚卿已不见。 夜黑沉沉。 小院中,只有一个屋还亮着。污婆婆坐在灯下,似乎正出神。门一开,净公公走进来,肩上扛了个人。 “没被发觉?”污婆婆问。 “没有。”净公公说着,将那人放在床上。 那人是楚卿! 她仍没醒,也不可能会醒。在不知不觉中被制,她已失去了机会——任何脱身的机会。烛光轻笼,她熟睡如婴儿,对一切都无从抵抗。 污婆婆在看她。 “怎么办?”净公公问。 污婆婆不语,很久,才慢慢说了一句:“不能放走她。” “杀了她?” “……别无选择。”污婆婆叹气,看净公公,“你有别的办法?” 净公公沉默了。 “可以废了她,关起来。”片刻后,他说。 “然后呢?让她一辈子被关,生不如死,终老在这荒山?”污婆婆摇头,黯然道,“这是折磨,不是怜惜。与其苟延残喘,活得痛苦;不如一睡不醒,死得安宁。这样对她来说,更慈悲一些。” 净公公不由长叹:“这两个娃娃,真不该来这里。” 两个……当然是两个。这一个死了,那一个还能放走?要关一起关,要杀一起杀,已经毋庸多说了。 污婆婆闭了闭眼。 这个女娃娃来历特殊,马上除掉才安心。至于那个男娃娃,不过是殃及的池鱼,反可多活一会儿。 “我来吧?”净公公轻询。 “不,我来。”污婆婆说。老伴儿与她一样不忍,既然他已下手抓人,怎能再叫他下手杀人? 污婆婆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慢,像不动一样慢。忽然,她一皱眉,真的不动了。净公公也皱起眉。二老对望一眼,都看向房门。 门外很静。 又过了一阵,仍旧很静,似乎没什么异常。可是,净公公忽然说:“进来吧,我们知道你来了。” 咿呀—— 门开了,宇文初走入。 他已十分注意,举止十分小心,但才刚到门口,就被发现了。这二老的武功之高,全不是他所能预测。他走入几步,看向床上。 “她还活着,只是昏迷。”污婆婆看着他,说,“你一从屋里出来,我们就听见了。你出来之后,先去她的房门外,还推开了门。见她不在,你又往这边来。” 她说得一清二楚,如亲见一般。可她始终都在屋内,看也没往外看过。 宇文初点头。 “小娃娃,你虽长得很好,像个爱拈花的,但我看得出,你对这女娃娃不同,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当然,八成也是不敢。”净公公摸着下巴,问,“你们在此四天,住了五夜。前四夜,你都不曾半夜去看她,为何今夜会去?” “因为我不放心。” “不放心她?” “嗯。”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宇文初一顿,看向污婆婆,“前辈对她,也许有所居心。” 污婆婆一愕:“难道是为昨夜,我问了她的武功?” “不错。” “好奇而动问,乃人之常情。光凭这一点,如何就起怀疑?”污婆婆问。 “但前辈对这一点,似乎格外关心。”宇文初看着她,缓缓道,“我二人刚来那天,前辈问及身份,我说是卫国皇族。此乃郢土之内,这个身份十分敏感,对此前辈都不深究,却对她师父是谁在意,这难道不奇怪?” “学武之人,想广知天下高手。这也算是常情,未必就成疑点。” “不错,这未必成疑。”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疑点?” “没有。” “可你仍旧怀疑?”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这倒是个好习惯。”污婆婆失笑,叹道,“小娃娃,即使你发觉了,又能如何?在我二老手中,你们还跑得掉?” 宇文初不语,又看了看床上。 楚卿躺在那里,闭目安静,像正做着好梦。 “前辈,你为何如此?”他忽然问,看向污婆婆,“二位既不与族长同心,为何又杀我们?望前辈给个明白。” “好,我就让你明白。”污婆婆一指楚卿,说,“不为别的,只为她的身份。” “她是陈国人,陈皇之女。” “不,我是说另一个身份。” 另一个?宇文初皱眉,什么另一个?难道是暗部之主?可是这种身份,怎么会被看出来?他还没开口,污婆婆开口了。 “她是南疆传人。” 宇文初一怔。南疆?怎会扯上南疆?!这个答案,他万万没想到。 “前辈,你想问教她武功的南疆人?” “对。” “我可以告诉你。” “那人叫什么?” “南姑。” “南姑?”污婆婆摇头,说,“不对,这不是真名。真名叫什么?” “真名没人知道,都只叫她南姑。” “那人多大?” “也没人知道。她长得极美,看似很年轻,但应该不年轻了。可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多大。” “那人现在何处?” “卫国。” “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在等她回去。” 污婆婆沉吟了。她看一眼净公公,净公公也在沉吟。 “前辈,我回答了问题,你可以放过她么?”宇文初小心开口,试探道,“如果前辈想找南姑,我也可以帮忙。” “不,她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不论有没有回答,她都不能走。”污婆婆看向他,冷冷说,“你以为我问这些,是为私人恩怨?” “不是?”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污婆婆一哼,没说话。净公公却说话了。他看着宇文初,正色道:“小娃娃,你对鬼方氏一族了解多少?” “知之甚少。” “想也是。不止你一个,对鬼方氏的来历,外人都不清楚。”净公公说着,更严肃了,“鬼方氏一族,本来祖居南疆。” 这个太意外。宇文初不由问:“这么说,鬼方氏其实……是南疆人?” “是南疆的一支。” 南疆的一支,却远迁入郢土? 宇文初一挑眉。 对个中的原因,他已猜个大概。他看着净公公,安静聆听。 “南疆一带,世代为部族占据。族人众多,部族庞大。其中分为四支,一个宗支,三个分支。鬼方氏就是分支之一。历代而来,四支相安无事,但到上上代时,却出了乱子。宗支的野心膨胀,图谋吞并分支。分支不想坐以待毙,联合起来反制。而鬼方氏一支,被推举为首领。大战一仗接一仗,双方互有损耗。可在损耗中,三个分支起隙,战力越来越差。最终,其他两支被灭。只余鬼方氏一支,拼死逃出南疆,远遁郢土。宗支对鬼方氏恨入骨髓,向真神发誓,无论世世代代,对于鬼方氏一支,务必赶尽灭绝。” 净公公说得简略。 可宇文初明白,那些被略过的部分,必定十分惨烈。蛮夷之人,不受王化,本就性情凶残。当生死相争,能不倾尽全力? “小娃娃,如今你懂了吧?”污婆婆忽开口,缓缓道,“我们鬼方氏一族,远避入郢土保命,已躲过了两代。二十年前,由于乌获生事,我们与郢人开战,几乎暴露了行踪!直来到南陲荒山,才算再次隐匿。有关我们的踪迹,南疆始终不知。偏如今,你们来了。这女娃娃与南疆之人,关系非常。一旦让她回去,透露了鬼方氏的行迹,南疆必有应对。兹事体大,干系鬼方氏一族,我们不能冒险。” “所以,她只有死。”净公公说。 第113章 新的危机 第114章 秘密交易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4章 秘密交易 宇文初不由心惊。 看来,情况比他想的还糟。如果是江湖人的恩怨,还有可能转圜,但部族一如国家,卷入这种纷争,似乎已无转机。 “小娃娃,想必你已明白,我们必须如此。”污婆婆一叹,又抬起了手,“你放心,她不会有痛苦,你也不会。” 那只手又下落。 “且慢!”宇文初开口,忽然说,“前辈,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前辈,我们来的第一天,曾听你们提及,族长乌获放弃大事不顾。你们说的大事,是指灭掉宗支,重返故土吧?” 污婆婆一怔。 “小娃娃,你果然聪明。”净公公笑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事。鬼方氏虽已逃亡,但从未放弃回去。上一代的族长,时刻以此为念。偏到了乌获这一代,不思回乡,反与郢人争土,背离了祖宗训诫!守旧派长老们,对此十分不满,所以,我二人才离群索居。” “乌获身为族长,当然不愿回去。”宇文初也笑了,缓缓说,“他非但不回去,还会扎根于此,让鬼方氏一族众人,世代留在郢土,永远忘记南疆。” 净公公神色冷了。 “小娃娃,我们二老疼惜你,却不代表容你胡言!”污婆婆冷冷道。 顿时,空气似也冷了。又冷又利,几乎刺人。 宇文初浑若不觉。 “这不是胡言,是真言。”他看向二老,毫不畏惧,“南疆太强大。能将鬼方氏逼逃,让两代人不敢妄动,可见宗支的厉害。上一代族长,虽时刻以回乡为念,但终究无果。比起上一代族长,乌获更加务实。他明白利害,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无法战胜宗支,重返南疆,只能避居荒山,一生出不了头。所以,他选了一条更有利的路。在郢土上扎根,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不用想什么南疆,愁什么回乡。只要鬼方氏扎根于此,世世代代繁衍下去,时间历久,南疆会被逐渐淡忘,直至完全遗忘。在鬼方氏后代的眼中,他就成了开山鼻祖,永远被人传颂,被人景仰。这样好的打算,名利双收,他又怎会再提南疆?” 一席话,精准切要。 二老对望一眼,不觉哑然。他们想反驳,但是,无从反驳。 “两位前辈,鬼方氏一族的祖训,只怕就此断送了。”宇文初说。 “小娃娃,不论你怎么说,也难逃一死。”净公公看着他,目光冷然,“我本以为,你是个通达明事的人,原来我看错了。你对生死之事,全不敢坦然面对,徒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宇文初笑了。 “前辈没看错,正因我明事,才会说这番话。”他直面二老,一字字说,“我能相助鬼方氏一族,灭了南疆宗支,让你们重返故土。两位前辈,我这个提议如何?” 对面二人愣了。 屋内很静,静得呼吸可闻。二人面面相觑,谁都没作声。 良久,净公公摇头:“小娃娃,我二人虽老了,却还不糊涂。你是皇族中人,有些权势不假,但灭了南疆?那是做梦!你不了解南疆,不懂它的可怕与强大。凭你一个皇族,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是凭我一个皇族,是凭整个卫**力。” 净公公一愕。 “小娃娃,你扯谎。”污婆婆笑了,摇头道,“你又不是卫皇,还想号令卫国?” 宇文初也笑了:“我不是卫皇,可卫皇要听我的。” “为什么?” “当今卫皇七岁,他是我的侄孙。”宇文初说。 二老恍然。 原来,卫皇是个傀儡娃娃。似这种情况,历来屡见不鲜,只是没想到,当今卫国的实际操控人,竟会是这个年轻人。 这似乎有些可行。 “卫皇再小,他也是天子。如他不让你征伐,你怎么去讨南疆?” “他也没让我伐郢。”宇文初微笑。 二老对望一眼。 这一句,似乎答非所问。但他们明白,这比任何回答都有力。 “这个提议很有趣。”净公公看着他,说,“但这个有趣的提议,只是镜花水月,我们无法确信。何况,就算提议可行,也只保住你一个。你可以不死,这女娃娃仍得死。” “她也不能死。” “她必须死,我们之前已说得很清楚了。” “但我还没说清楚。”宇文初一脸严肃,正色道,“没有她,这个提议不容易实现。有了她,这个提议一定会实现。” “她有这么当紧?” “有。” “为什么?” “因为她的身份。她是陈国公主,掌握庞大的暗部。她弟弟篡位,弑父弑兄。她之所以在卫国,就是为借我之力,助她报仇复国。” “那又如何?” “我会助她复国。复国后,将由皇长孙继位,成为新的陈皇。那是她的侄儿,也只有七岁。那时的陈国,将与卫国一样。而她,也将与我一样。南疆如何可怕,如何厉害,也抵不住陈卫两国联手。” 这已说得很明白了。 净公公看污婆婆,两人再度沉默。 要相信么? 如果信,可这是空口白话,那娃娃的一面之辞。如不信,可那娃娃说得对,乌获已不想回南疆。 要押注么? 如果押,也许错投赌注,非但不能赢,反而全盘皆输。如不押,也许错失时机,非但会后悔,而且再无机会。 一个重大的抉择。 关乎二老,关乎众人,关乎鬼方氏一族。 “小娃娃,如果我们放了她,会泄消息给南疆人,这个风险太大。”污婆婆说。 “不会。南姑受她之托,时刻照护皇长孙,极少与她见面。何况,南姑对她的行动,并不十分追问。而她自觉亏欠南姑,不愿让其担心,对自己遇过的危险,她会避而不谈。” “你确定?” “确定。”宇文初点头,又说,“而且,我会看着她,确保不会有失。” 又一阵安静。 而这一次的安静,比之前更久。过了很久后,净公公终于开口。 “你如何确定,她一定会帮你?”净公公逼视他,缓缓问,“我们又如何确定,你一定会帮我们?” 宇文初没立刻回答。 这一问,也许是最后一问,无疑也最关键。答得满意,危机即刻化解;答不满意,危机即刻引发。楚卿会死,他也会死。 “前辈的两个问题,我不妨先答第二个。”他一笑,缓缓答,“前辈不相信我,这我完全理解。空口白话难取信,而且这种事儿,又无法先拿出证据。我说得再多,前辈也不放心。何况,我该说的都说了,无须更说。所以,不妨由二位前辈来说,到底要怎样,你们才肯信我?” 他以问作答,答得巧妙。 这一来,他便不怕答错。由对方说出的答案,必是对方所满意的。他无须再费心猜摸,更加不会猜错。 对面也没立刻回答。 许久的沉吟。 污婆婆先开口:“小娃娃,你惜命么?” “当然。”宇文初莞尔,轻叹,“如果我很想死,就不会说这些了。” 这是实话。 污婆婆点头,说:“你空口讲白话,我们很难相信。但是,如果你的命在我们手上,也许我们会相信你。” “前辈想怎样?” “我有一种独门药,除了我无人能解,连南疆人也不能。你服下它,命就在我手上。如此一来,你不得不为我所用,也不得不为此尽力。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信你。” 不稀罕的法子,却往往最有效。 正因为有效,这种法子才屡被人用,于是越发不稀罕。这一点,真是相当有趣。 宇文初笑了:“好。” 他答应得很快,几乎不暇思索。 “你想好了?” “是。” “这个女娃娃……” “与她无关。”宇文初截口,断然道,“前辈,提议的只是我,承诺的只是我,服药的只是我,一切与她无关。” “可你之前说,她会帮你。” “她会帮我,但不会知道这些。”宇文初说着,看向床上,“她与我不同。有些事,只该我去做,无须她知情。” 污婆婆点头,微笑:“你很护她。” 宇文初没作声。 “那药还须配制,明早给你服下。”污婆婆说完,一指楚卿,“带她回去吧。她没事,但今夜不会醒了。” “多谢前辈。”宇文初上前,抱起了楚卿。 院子里很静。 夜风冷,月光如水。他抱着她,走过院子,走入她的房间。房内更静,连风声也不闻,只有满床月光。 他扶她躺下,默默地看她。 她好安静。眉宇间一片恬然,睡得像个孩子。对刚才的生死之机,她全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今后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不觉微笑,伸出手,轻触她的眉目。 “刚才,我做了一件事,也许会惹你生气。”他轻声低喃,有些自嘲,“貌似我做的所有事,都会惹你生气。不过,这次实在没办法。如果我不做,我们都会死。只要我们活着,一切还有转机。所以你放心,这都没关系的,没关系。” 窗前月光冷。 一片冷月清光下,他在她眉心一吻,比水还温柔。 第114章 秘密交易 第115章 纷争再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5章 纷争再起 翌晨。 朝阳唤醒万物,也唤醒了楚卿。 她睁开眼。 昨夜睡得可真好,沉沉的,连梦也没有。很久没睡这么香了,她舒个懒腰,只觉浑身惬意。 窗外,天空澄澈透明。 这是山里的天,琉璃一般纯净,让人留恋。可惜,他们就要离开了。 她走到屋外。 宇文初已在院子里,正对她微笑。他居然这么早?看来,他迫切想要回去,比她还急。她也笑笑,走过去。 “动身么?”他问。 她点头。 本该昨日走的,已多耽搁了一天。 一天,看似极短,却也极长。如在这荒山之中,一天的时间十分短,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在那乱世之中,一天的时间已很长,足以发生太多事。 多了一天,不知外面的情况,又多了什么变化。 “小娃娃,要走了么?” 她回过头,看见污婆婆。 “是的,正要去向前辈辞行。”她微笑,由衷感激,“我们落难到此,几日来,多承前辈照护,我们铭感五内。” “小娃娃客气。”污婆婆也笑了,走到她面前,“来,最后一碗药,给那娃娃服了。你们更稳妥,我们也放心。” “多谢前辈。” 药已不烫。她小心端起,走向宇文初。 他的伤好这么快,多亏污婆婆的药。如今他们要走了,前路跋涉,她还真不放心。只怕他伤口反复,又出意外。临走前再服一次,的确更稳妥。 宇文初在看她。 “喝吧。”她说。 “好。”他笑眯眯。 药汁深浓,如镜子一般,倒映出蓝天白云,似乎将天吸入了药中。他从她手上接过,连看也没看,一饮而尽。 药很苦,还有些甜腥,顺着咽喉流入,像吞下一条毒蛇。药落入腹中,忽起一阵烫,火一般的烫。毒蛇似又变成火蛇,在腹内乱滚。 他却波澜不惊。 “好孩子。”污婆婆看向他,微笑,“服了我的药,你们尽可放心。” “多谢前辈。”他也微笑。 冬阳煦暖。 天空湛蓝透明,空气却越发冷。一片明媚清冷中,他们终于离开。荒山依旧,并没发现鬼方氏的伏兵。 “你觉得,那些人还在么?”宇文初问。 “应该已经走了。”楚卿想了想,说,“那些人吃了长老的苦头,必不敢再留。何况,他们只是普通族人,地位不高,遇见了这样大事,当然要去回报。我猜,他们不会擅自逗留,也没那个胆子。” 宇文初点头:“经此一变,对方也不免改变。” “会化动为静,以逸待劳。” “所以,我们还不能回边关。”他蹙眉,叹道,“他们会守在途中,守株待兔。” 楚卿看看他。 他在担忧。不是担忧自己,而是担忧边关。 会盟距今已半月,这半个月内,姜檀必然有所动作。毫无疑问,会先向边关下手。只要拿下边关,等于关死了大门,他二人插翅难飞。 “你放心,情况未必很坏。”她看着他,也一叹,“在会盟之前,我曾叮咛过唐举。” “叮咛什么?” “请他无论如何,保住那扇生门。” 宇文初一怔,随即,肃衣敛容,对她深深一揖:“多谢公主。” “不用谢我,我只叮咛一句,并没出力。至于能否保住,全仗那一众将士了。”她说着,微微摇头,“可惜一场会盟,带走大部分人。留下守关的卫军,实在有点少。如今半月过去,即使生门仍在,只怕也岌岌可危。” 宇文初沉默了。 他明白,这并不是悲观,而是事实。 为了困死他们,姜檀必倾尽全力。虽然边关天险,但也要人守。如果双方兵力太悬殊,形势一样危急。 何况,当初的破关之计,本就出自姜檀。此人对郢关一带了如指掌,这样一来,守关的优势更小了。 即使拼死守卫,又能守多久? “是我失误,误了三军。”他忽开口,神色很严肃,“边关的将士,正为我们苦守生门,我们再不行动,更待何时?” “不错。”她点点头,也严肃起来,“将士的热血,断不能白流!” 山风吹送。 二人已离开,消失于一片苍茫。他们并没去边关,却去了相反方向。 边关。 郢军在关口驻扎了十日。 十日之内,接连几次攻战,竟都没能奏效。卫军死守关口,大有一种‘关在人在,关失人亡’的架势。论其拼命程度,比之前守关的郢军,不知狠了多少。 郢人很无语。 这几仗打得太诡异,仿佛这不是郢关,而是卫关。他们不是来复关,而是来侵占。 卫军死守郢关?这还真见鬼了! 按理说,会盟上的惨烈消息,早该传到边关。 此刻,对关口的卫人而言,主帅已失去,主军已覆亡,仅余守关这一点人,难道不该心惊胆寒,战意全无?面对郢大军进攻,弃关溃逃才正常!可正相反,卫军非但不逃,还打得起劲。 这真是……始料未及。 莫非会盟上的事,卫人还不知道?张羽这样想。身为郢军主将,他觉得,很有必要从这一点下手。 于是,他走入大帐。 姜檀在那里。 “张将军有事?”姜檀问。 “末将有一计,请三殿下定夺。”张羽躬身说。 说什么定夺,不过是句客气话。行军打仗之事,一个皇子懂什么?但他挂名主帅,礼节上还须顾全。何况,这个三殿下人不错,完全没有架子。就是长得太那个,毫无威风可言,一个比女人还美的主帅,不免有失军威。 姜檀看着他:“张将军请说。” “末将以为,卫军还不知会盟失利,才会如此死守。否则,仅凭关口这点人,早就无心恋战,弃关溃逃了。” “有道理。”姜檀点点头,问,“将军有何妙计?” “兵法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们不妨由此下手,将卫军会盟覆亡,主帅已死的消息大肆渲染,尽书于纸上,并多多誊写。然后,用箭射入关内,扰乱卫军。只要军心动荡,即使他们不弃关,我们也会容易取胜。” “将军高见!” “三殿下以为可行否?” “当然!”姜檀大赞,立刻说,“有劳将军布置,务必一举成功。” “是。”张羽退下了。 大帐内很静。而姜檀的脸上,赞赏不见了,神色冷淡淡的,看不出想什么。 “那种法子有用?”帐后,走出迦陵。 “你觉得呢?” 迦陵不由一嗤:“当然没用。郢军说的话,卫军能信?傻瓜才信敌人的话,还什么攻心为上?笑死人了!” 姜檀莞尔。 “你看,连你也觉好笑。”迦陵说。 “我是在笑你。” “笑我?”迦陵瞪起眼,问,“笑我什么?!” “笑你自以为是,还不如张羽。” “你胡说!” “我没胡说。”姜檀看着她,慢慢说,“难道你真以为,卫军不知会盟有变?” “难道他们知道?” “当然知道。” “知道还会守关?既知主帅没了,大军没了,凭他们这一点人,还守什么关?又为谁守关?” “为了要回来的人。”姜檀目光变冷,冷冷道,“想必佚王临走之前,曾特意叮咛守军,晓以此关的利害。此关失守,生路必绝。故而,卫军才会拼死守关,正为给要回来的人,留住这道生门。” 迦陵怔了怔。 “这么说,卫军全知道了?知道会盟有变,也知道主帅没死?”她惊问。 “不,不会全知。”姜檀摇头,笃定道,“主帅没死这一点,除了鬼方氏与我,并无别人知道,卫军不可能获悉。他们之所以坚守,不过是有个信念,坚信主帅还在。” “所以,你才赞成张羽?” “嗯。孤军坚守,全仗一股气。一旦气懈了,心就动摇,胆就变小。即使仍可坚守,气势也大不同了。攻心之计,确有可为之处。” “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不上当……”姜檀微微一笑,看向她,笑得很神秘,“万一他们不上当,就要有劳你了。” “我?” “你。” 第115章 纷争再起 第116章 边关之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6章 边关之变 边关的早晨,寒冷肃杀。 关上的卫军在巡逻。 他们很警惕,也很无畏。因为唐将军说了,只要坚守住关口,等到大帅回来,这一切就结束了。他们将告别这里的寒冬,返回故土,度过下一个初春。 他们相信唐将军,更相信大帅。 “有敌人!”忽然,一个守军叫。 果然有敌人。 卫军立刻行动,各执武器,上城头准备迎敌。可当他们看清后,不由一愣。因为,敌人实在太少。十几骑远远驰来,直奔关口。 这么几个人,绝不会来攻城。 守军警惕着。 敌人越来越近,几乎到关下才勒马。还没站稳,十几骑已拉弓搭箭。 嗖嗖—— 乱箭飞入。卫军急忙伏下,待乱箭一停,立刻探头还击。可刚一探头,却傻眼了。 敌人已不见。 十几骑如飞一般,又折回去了。已奔出老远,背影渐小,只留下身后一股烟儿。卫军面面相觑,不由笑骂。 真他娘的胆小鬼!放几个空箭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箭上有信!” 有人先发现了。接着,其他人也发现了。原来那几个兔子,只是来送信的。 “郢人说啥?”不识字的问。 识字的一把抢过,急火火地看。越看脸色越差,看到最后,一张脸简直煞白。旁边的人急了,连声催:“信上写的啥?你倒快说啊!” 识字的白着脸,结巴了:“郢人说……说……” “说啥?!” “说……大帅已死,主军覆没,前去会盟的卫人……全都……没有了。” 守军的脸都白了。 人人大震。 他们互相望望,都试图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丝安心。可惜没有,从对方的脸上,只能读出震惊。在震惊之外,似乎还有一丝绝望。 “郢人是骗子!他们的话不能信!”忽然,有人开口。他的声音很虚,脸也很白,与其他守军一样。可他仍说了出来,尽管他也在怕。 众人面面相觑。 “说得对!”又有人开口,声音硬气了些,“那一伙王八郢狗!打不过咱们,就出这下三滥的阴招!这是想阴咱们!一定是假的!不能信,不信!” “对,对。” “对!” 硬气的人多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大骂郢人。似乎声音越大,骂得越凶,这消息就越假。 震惊淡了,绝望没了,众人的脸色也好了。刚才那一幕,像一片意外的落叶,现在已被拂去,再没什么影响了。 似乎是这样。 可他们心里呢?其实连他们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不信,还是在自欺欺人。 朔风又起。 守军们歇了话,默默散去,继续坚守关口。只不过,每个人心头多了片云。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这片云在漫延。 半日之间,笼罩了卫军上下。 大堂内,唐举在看舆图,正思考对策。忽然,赵岗冲进来,一进来就嚷:“他娘的!这帮小王八!” 唐举皱起眉:“你这个夯货,又发什么疯?” “我没疯,这群郢人才疯!”他气冲冲,上前一拍案,拍下一张纸,“你看看!这是郢人弄的!真他娘的找死!” 唐举一看,脸色沉下来。 “几时的事?”他问。 “今儿一早。” “怎么才拿来?” “这个……我也才知道。”赵岗挠头,愤愤道,“今儿一大早,几个郢人到关下,投了信就跑了。守军们看了信,却没回禀。我刚在外头巡视,见一小子与人议论,说大帅死了。我一气上去揍他,他才拿出这个。” 唐举沉吟了。 这可大大的不妙。守关将士本来就少,形势十分不利。这十日来,数次对抗郢军,已经很疲惫了。之所以还守得住,正为有个信念。一旦信念动摇,只怕朝夕不保。 看来,郢人掐准了脉。 攻心为上,这招虽不稀罕,但很有效。 “你刚揍的小子呢?”唐举问。 “揍了一顿,放去守城了。” “集合兵士到校场,把那小子带来。” “是。” 朔风卷过校场,吹过每一个士卒。他们齐集于此,每个人都很疑惑。如今郢人迫关,形势正吃紧,为什么忽然点兵? 唐举站在上面。 “带过来!”他一挥手。 赵岗拎着一个人,大步上前。士卒们瞧见,不由都一愣。 “那不是小丁?”有人小声说。 “是小丁。” “他干啥被带上去?” “兴许犯了事?”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上面,唐举已开口:“今早,郢人到关下投书,有多少人看过?”他声音严肃,神色严肃,目光扫过校场。 顿时,众人都安静了。 原来是为这个。 “你们之中有谁看过?”唐举问。 没人敢出声。 “又有谁相信了?” 仍没人出声。 “有谁相信又传谣了?!” 更没人出声。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枉顾军规!”唐举瞪着下面,厉声道,“郢人久攻不下,出诡计扰我军心!如今大敌当前,军心一散,等于自取灭亡!你们是非不明,反而传散谣言!似此等行径,与敌军何异?!” 说完,他一指小丁:“此人惑乱军心,立刻斩了!以儆效尤!” “唐将……”小丁吓坏了,才开口,声音已断。 赵岗手起刀落,砍下小丁的头。他一把抄起头颅,大喝:“再有轻信谣言,惑乱军心,妄论大帅生死者,立斩不赦!” 众人大震。 唐举望向众人,高声说:“三军之气不可夺!如今郢人迫关,数攻不下,出卑劣伎俩,妄图乱我军心!我等将士受大帅重托,守关以待,岂能为区区诡计,失了我军气势,辜负了大帅信任?!关在人在,关失人亡!卫军上下一心,绝不让郢人得逞!” “绝不让郢人得逞!”赵岗大吼。 “不让郢人得逞!” “不让郢人得逞!” “……” 将士们沸腾了。 他们相信大帅!相信不是空话,要经得起考验!在这紧急关头,他们对大帅的信任,难道还不如对郢人? 当然不会,绝不会! 众人振臂高呼,士气大涨。大帅信任他们,才将关口托付他们。他们信任大帅,一定守到大帅回来! 翌日。 郢人又一次猛攻,卫军又一次死守,此战又一次无果。 这一次,张羽真的急了。 “这帮卫人疯了么?!”他恨恨骂。得了那种消息,非但军心没溃,反倒更上劲儿了!这叫什么道理? 卫人没疯,他都快疯了。 “张将军。”有人叫他。 “怎么?!”他正没好气,一回头,却吓一跳,“三……三殿下……”他大窘,忙赔罪:“末将失礼了,殿下恕罪。” “无妨。”姜檀一摆手,叹道,“攻心之计不成,将军不免心烦,这我明白。” “多谢殿下体谅。”张羽赧然。 这事儿不提还好,一提真没脸。当初他献计时,自信满满。如今毫无效用,真是自打耳光,太丢人了。 “张将军,卫军负隅顽抗,不知可有别计?”姜檀问。 张羽不由苦笑。 别计?还有什么别计?他已黔驴技穷,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 “三殿下,攻心之计不成,可见卫军太顽固。对付这种敌人,没有捷径好走,只能以力斗力,以强攻强了。”他说。 这是在拼人力,已不是什么计策。 姜檀点点头,又说:“张将军,我倒有一计,望将军配合。” 张羽一愣:“三殿下有妙计?” “算不得妙计。”姜檀笑了,慢慢道,“仍是攻心为上,只不过,稍加改动而已。” 改动?怎么改动? “末将愚钝,还请三殿下示下。”他说。 “将军附耳过来。” “是。” 帐内静悄悄。片刻后,张羽一脸惊疑:“三殿下怎知……” “我自有消息,你不必多问。”姜檀打断他,微笑,“明日攻城,依计行事就好。” “是。” 次日一早,天很阴。乌云四合,像大风雪的前夕。 郢军又来到关下。 守军一见,立刻准备迎敌。 城头上,赵岗也在。他瞪着下面,啐一口:“这帮孙子!还真有干劲儿。”骂完,他吩咐左右:“狠狠打!让他们编排大帅!” “是!” 城下,郢军已排开阵势。可看那阵势,不像要攻城,倒像来叫阵。 果然不一会儿,驰出一名郢将,驰近了,仰头对城上喊:“卫军听着!你们主军已灭,主帅已死,快些弃关投降,还能求条生路!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又是这些话。 “呸!放你娘的屁!射烂你那鸟嘴!”赵岗大怒,嗖地一箭射下。 郢将早有准备,盾牌一举,挡开了。 赵岗气极,什么也不管了,一张弯弓拉个不停。嗖嗖嗖——箭发连珠,对那郢将一顿狂射。 “喂!喂!你听我……”郢将举着盾牌,一边退一边叫,十分狼狈。 他不过是来叫阵,却遇上个夯货!连话都不听完,就动起了手。箭如急雨,打得盾牌啪啪响,躲都躲不及,叫他还怎么开口?! 嗖—— 一箭正中马身,马负痛,扬蹄长嘶。他一个没坐稳,扑通跌下来,举着盾牌,连滚带爬奔回阵。 “哈哈——”赵岗大笑,骂道,“让你们这帮孙子,知道赵爷爷厉害!” 他笑得畅快。 忽然,城下又有人叫。这一次,叫的话变了:“城上听着!若再负隅顽抗,就杀了这个女人!” 第116章 边关之变 第117章 守护之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7章 守护之战 女人? 哪来的女人?赵岗愣了下,笑骂:“这一帮孙子,八成失心疯了!”他哈哈笑着,往城下看去。 忽然,他不笑了。 笑僵在脸上还未及褪下,已被惊怒所取代。他瞪大眼,死死瞪着郢人阵前。 阵前有个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衣服脏乱,双手被反绑,正由一名郢将押住,推到了前面。 居然是楚卿! “赵将军,这是……是那个姑娘!”城头上,卫军大惊。 这是大帅身边的姑娘! 她随大帅入卫边,与大军共进退。败郢军,破郢关,一路浴血到此,她从没伤过毫发。她轻而易举胜了赵将军,武功高得吓人。可现在……怎会落入郢人手中? 郢人擒了姑娘,那大帅呢? 难道……之前的投信不假,大帅真的已经…… 卫军上下失色。 所有目光都望向城下,望向楚卿。那是个特别的女子,他们从心底敬佩。他们对她,像对同袍一样关心。 如今,她不幸身陷敌手。 她脸上有血,也许受了拷打。她身上有血,也许受了重伤。她颈上有一只手,那是郢人的手。郢人扼住她的咽喉,笑容轻蔑,像高高在上的人类,捏着一只蝼蚁。 卫军将士看在眼里,心中的愤怒爆发了。 “赵将军!我们出战吧?!”有人问。 赵岗没出声。 他已气得哆嗦。 这一帮郢狗!没人心没天良!只因为打不过了,就抓一个姑娘当盾牌?!这些杀千刀的王八蛋!也能叫军人么?!也能叫男人么?!有种就与他打!与他打! 他狂怒,心中早骂了千万。可一张口,千骂万骂都没了,他只喊出一句话。 “放了她!” 他在怒吼。声音太大,已大得发颤。 可郢人不理。 城下,那名郢将仰头,像在冷笑:“城上的人听着!再不弃关投降,便将这女人一刀刀砍了!你们只好去野狼肚子里,为她收尸了!” 说完,他抽出了刀,架上姑娘的脖子。 混帐王八蛋! 赵岗已气疯了,跳起来大叫:“开城门!开城门!出去宰了那些王八!”他大吼大叫,往下就冲。 没冲出几步,却让人拦住。 “他娘的!谁敢……”骂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 拦他的人是唐举。 “别冲动!”唐举沉声喝。 “郢狗抓了那姑娘!”赵岗急了。 “我听说了,不要上了当!”唐举拉起他,又回到城头,一边下望一边说,“你个夯货!小心中了郢人的计!那个姑娘有多厉害,你比谁都清楚!怎么会被郢人抓了?小心有诈!别是郢人找的替身,来诓我们开门!” 这话有点道理。 赵岗挠挠头,心急火燎。下面的那个姑娘,到底是真是假?他瞪大了两眼,也学着唐举的样子,仔仔细细张望。 两个人,两双眼,死死盯住那一点。几万卫军,几万双眼,死死盯住那一点。无数灼灼的审视,几乎能把人看穿个洞。 真的是那姑娘!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是那位姑娘! “是真的!真的!”得到确认后,赵岗更急了,急得直跳,“唐将军!那姑娘是真的,你还等什么?马上出战吧!” “不行!”唐举摇摇头,咬牙道,“像不等于是!我听人说过,江湖中有奇人异术,可以改换容貌,假扮别人惟妙惟肖。万一……郢军中有奇人呢?” “哪有这么多奇人?!”赵岗真火了,一指唐举,“姓唐的!你这个胆小鬼!那姑娘待你不薄,如今她有危险,你竟不管不问,眼看她死么?!” “你住口!”唐举也火了,厉叱,“你这个混帐夯货!姑娘有难,你当我不心急?!正因为姑娘待我不薄,委以我重托,我才更不能出错!万一这是诈术,我误信个假冒货,以致失了关口,我怎么对得起姑娘?!又怎么向她交代?!” 二人僵持不下。 城下,郢将又在叫:“卫军听着!你们大军已覆灭,主帅已死!若不信,可问问这个女人!”说完,他狠狠一抬手,揪住姑娘的头发:“快告诉他们!让他们出关投降,还可免你一死!说,快说!” 他的声音很大,城上听得清楚。 卫军震惊了,无数双目光投下,都在看那姑娘。 这是真的吗? 他们要听她说,听她亲口说! 可她不出声,什么也不说。一双眼通红,狠狠瞪着郢将,似要啖其肉,饮其血。 “快说话!快说!”郢将催急了,一个巴掌甩过去,“快说!你这死女人!” 扑通! 那姑娘被打翻,跌在地上。 卫军大怒。 所有人的心中,怒火猛蹿。 那是他们敬佩的人!如今,她正在他们面前,受郢人侮辱!他们怎么还能坐视不理?!怎么还能看得下去?! “王八蛋!你敢再动?!我刨了你十八代祖宗坟!”赵岗嗷嗷叫,几乎快气死。 其他人也在叫,他们都已怒了。 这时,变故突起。 本已倒在地上的姑娘,忽挣扎起来,猛冲向身边的郢将,冲向他手中的刀。她双手反绑,当然无法抢夺,她是在往上撞,往刀尖上撞。 郢将吃了一惊,一挥手,将她打出一边,大骂:“你这疯女人!真想死么?!想死还不到时候!” 她想死,且毫不犹豫。 只要她死了,郢人就没了筹码,不能再威胁卫军。如果她是假的,怎有可能这么做?!只有可能帮着郢人,劝降他们才对! 她是真的!是真的!她还在保护他们,想一死维护他们! 城头上,所有人都忍不住了。 唐举也忍不住了。 明知有重托,明知有危险,他们也无法忍了!如果连给予重托的人,他们都可以辜负,还有什么脸说不负重托?! 没了大帅与姑娘,他们还为谁守关?!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 “开城门!出战!”唐举厉声大喝。 城门开了,卫军风一般冲出,杀向郢军。每个人都红了眼,仿佛在拼命。拼自己的命,救那姑娘的命。 赵岗冲在最前头。 他抡起长枪,呜呜夹着风,扫向对面的郢将。其他将士紧跟他,与郢人杀作一团。顷刻间,前面乱了,后面乱了,四面八方都乱了。 卫军怒火冲天,像一股旋风,乱了郢人的阵脚。 郢人有些慌。 没想到,卫军的反应这么大。这一仗的激烈,胜过此前任何一仗。卫军越战越勇,郢军越战越虚。 一场血战,天昏地暗。 赵岗正杀得起兴,忽然,他听见城头吹角。 这是号令。 警示不要恋战,而忘了出战的目的! 赵岗立刻缓下攻势。虽然他很鲁莽,但他绝不会忘记,他们为什么而战。 为了救回姑娘! 他猛抡一枪,逼开对面的郢将,俯身一抄,将姑娘拉上了马。 “撤!快撤!”他立刻催马,一边往回奔,一边高声叫。 卫军开始汇拢。 众人跟在他后面,一边为他断后,一边往城内撤。郢军急追,但刚一靠近城下,城上守军乱箭齐发。 乱箭压住追兵。片刻间,卫军已撤入城内。 轧轧—— 城门关了。 郢军被挡在门外,乱箭中,死伤不少。一战无功,又丢了俘虏,郢人徘徊于城下,破口大骂。 对郢人的叫骂,卫军充耳不闻。谁理那些郢狗!他们现在关心的,只是那位姑娘。 “姑娘!你还好么?”唐举冲上前,急问。 姑娘摇摇头。 “我……没事……”才说了三个字,她已咳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 这还叫没事? 唐举的眼眶发红。姑娘受伤了,更受苦了。落在郢人的手中,不知受了什么折磨。他鼻子一酸,扭头偷偷忍下泪。不料,却见赵岗在那边,正用手揉眼。 那个夯货也会哭? 他一愕,又四下看看。周围的将士们,有的与赵岗一样,也正揉眼;有的与自己一样,也正扭头。 大家在回避。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回避那姑娘。刚才她在城下,他们都看着她,恨不能飞下去相救。如今救回来了,他们却又不敢看,也不忍看了。 这种心情矛盾又奇怪,但唐举明白。 “姑娘,你累了。先去休息一下,万事以后再说。” 姑娘点点头。 唐举小心扶起她,慢慢离开。一路经过之处,士卒们都很静。安静地看她一下,又安静地避开目光。 整个边关都静下来。 姑娘回来了,可大帅呢? 唐举想问,赵岗想问,每一个人都想问。但是,没一个人开口问。 不敢问,不忍问。 如果大帅有失,最伤心的人是谁?当然是她!她已伤痕累累,他们又怎么忍心,再往伤口上撒盐? 这一刻,这些铁血粗犷的男儿,忽然学会了温柔。 咿呀—— 房门推开,唐举扶她走入。 房内丝毫没动。 一品一物,半月前如是,半月后依然。只不过,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已变得虚弱不堪。 唐举暗伤神。 “姑娘,你好好休息。”他扶她躺下,轻声说,“我去叫医官来,给你看看。” 不料,姑娘却摇头。 “我想……一人静……静……”她说着,闭上了眼。 每个身心俱伤的人,都不想被外界打扰。哪怕坚强如她,也会需要时间,一个人躲起来,安静地舔伤口。 唐举点点头。 “好,姑娘先安歇,没人会来打扰。”说完,他轻轻走出去,轻轻关好门。 第117章 守护之战 第118章 热血成殇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8章 热血成殇 咿呀—— 门关了。 在门关闭的同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入夜。 边关分外安静。白日的一战,释放了每个人的狂怒。但当怒火冷却,剩下的只有悲凉。大起大落间,人心像被淘空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现在该作何感觉。 感觉迷惘了。 大帅究竟如何?战事该会如何?未来又当如何?而他们自己……他们的结果将如何?每个人的心都乱了。 混乱,又有些不安。 但众人似有默契,谁也不说出来。只是沉默着,照旧吃饭,照旧睡觉,照旧做着一切。唯有在同袍的脸上,能看出会心的神色。因为,那是与自己一样的神色。 那是……对未来的不安。 怀着这份不安,每个人辗转入梦。对他们来说,现在不必想太多。因为有那姑娘在,等她恢复一些,自会解释一切,安排一切。 他们还有依仗。 所以,他们虽不安,但并不怕。 夜更深。 整个边关都在沉睡,怀抱相同的心情,沉入不同的梦境。 赵岗却没睡。 他睡到一半醒了,摸黑爬起来,去灶屋喝水。 他的嗓子在冒火。 白天又叫又打,火气又大,全身的血都像在沸。除了暴怒,啥也觉不着了。这会儿缓下来,才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能喝光一条河。 都是郢狗闹的! 他气恨,心里骂个不停。一边暗骂,一边走向灶屋。离屋门还有几步,他忽地一愣。 灶屋里有人。 昏黑中,一个人影站在水缸前,看不清是谁。 这么晚了,谁跑这儿来?难道跟他一样,也是嗓子冒火?他还没进去,就开口问:“是谁啊?” 那人没作声,却回过身。 “姑娘?”赵岗已走进去,看清了那人,是楚卿。 她也看清了他,对他点点头。 “姑娘,你在干啥?” 她摊开手。 手上有个纸包,已经打开,也已经空了。只在纸皮上,还残留些粉末,似乎是什么药。她指指药,又指指自己。 赵岗明白了。 看来姑娘不舒服,半夜里吃药,来灶屋弄水喝。 “姑娘,你的伤好些么?”他问。 “好些……”姑娘说。还没等说完,又一阵大咳。 赵岗吓一跳,想上去为她拍拍,又怕自己粗手笨脚,再把姑娘拍坏了。一时杵在那里,手足无措。 她咳半天才停。 “姑娘,你……多休息。”赵岗挠头说。他很想说些好话,但想来想去,就憋出这么一句。 姑娘对他笑笑,要回去了。可是,才刚一起步就打晃,几乎要跌倒。他赶紧扶住,说:“姑娘,我来背你吧!行不?” 姑娘想了想,点头。 夜风冷。 赵岗背着姑娘,大步流星。他这才发现,姑娘原来这么轻。一个可以运筹帷幄、可以上场杀敌、可以轻易胜他的人,竟然这么轻。 从卫边到郢关,她赢得了全军敬重,也包括他。他早视她为战友,如同他的任何一个同袍。 可直到这时,他才猛地觉悟,她终究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女子。顿时,他越发惭愧了。让一个弱女子经历这些,全怪他们太没用! “姑娘放心!只要我赵呆在,一定宰了那伙郢狗,给你出气!”他发誓。 “嗯。” 他一路走着,一路发誓,直到姑娘房门口。 房里很黑。 “姑娘,你……自己进去?”他有点不放心。 “嗯。” “那好。”他挠挠头,轻轻把人放下。 “谢……谢你……”姑娘哑声说。 “客气啥。”他憨笑。 姑娘也笑笑,进屋去了。门一关,里头更黑。他站在门外,没敢立刻走。果然,他听见了声响。 哗啦——嘭! 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倒地。 他一吓,忙推门进去。几步摸到桌子边,点上蜡烛。 姑娘跌倒了。 茶壶茶杯碎一地,几乎扎在她身上。赵岗慌了,手忙脚乱拉起她,急问:“姑娘,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姑娘摇头。 “你先坐,我收拾收拾。”他说着,正要去扫碎片,却被扯住了。姑娘扯住他,扯住了他……的刀。 呛啷! 姑娘拔出他的刀。 他一愣。 桌上烛光摇曳,映在刀刃上,反射出寒光。 姑娘拿着刀,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触刀锋。 “快么?”她问。 赵岗乐了:“当然快!刀要不快,怎么砍郢人的狗头?” 姑娘一笑,忽然说:“我试试。” “好啊!”赵岗也笑。 他正想问问,姑娘打算怎么试,可这时候,他看见一股血。一股鲜红的热血,从他咽喉喷出,顺着刀锋洒落。 他还听见一个声音,很细微,很清脆。 喀啪! 这个声音他熟悉。每次他砍掉郢人的狗头,都会有这声音。这是一个人的颈骨,被利刃砍断的声音。 声音过后,就是人头落地。 可是这一次,他没看见什么人头。天地像忽然倒转,然后,他看见了自己。自己站在那里,只有一个身子,没有了头。 头落下的一刹那,赵岗只在想一件事:她不是那姑娘,不是……骨碌碌—— 他的头掉在地,滚出几圈。地上的热血已冷,粘满他那张脸,一双眼大大瞪着,死不瞑目。 朔风冰冷,无声吹进屋。吹冷了他的血,吹冷了他的人。 屋外,夜更黑了。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时,卫军已点完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赵岗不见了,到处都不见。唐举很惊疑,那夯货去哪了? “难道半夜偷出关,找郢人去了?”有人说。大家都还记得,昨天他那个样子,似乎不咬死几个郢人,他就活不下去。 “应该不会。”唐举皱眉。 赵岗虽然鲁莽,是个直肠子蠢货,但他还懂分寸,不至于枉顾军规,半夜独闯敌营。 “那他会去哪儿?” 谁也说不出。整个边关寻个遍,也不见人。他还能飞了不成? “唐将军,如今怎么办?”偏将问。 “如今形势危急,不能为他一个,乱了原本的部属。”唐举想了想,下令,“城头加强守备,昨日一战后,郢人势必报复。传令众军,绝不可掉以轻心。” “是。” 偏将退下。唐举坐在那里,独自沉思。 赵刚失踪了,这太诡异。诡异的不止失踪本身,还有失踪的时机。白日出战,当夜失踪。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昨日发生的一切,太快太震撼。一件事从始至终,如涨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似乎在推着人向前。人被卷入潮中,情绪为之左右。 这样的状况……是否不妥? 唐举反复想,越想越不安。他本是个冷静的人,情绪波动时,尚有自控之力,如今平静下来,思绪更加清明。 昨日之事不妥! 他犯了忌,兵家大忌!两军对峙中,最忌心浮气躁。可他偏偏燥了,卫军上下都燥了。只为一句话:关心则乱。 他们关心那姑娘。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众人都乱了。 他心浮气躁,急于分辨真假,却忘了重要的几点。如果郢人抓了她,早在数战之前,就该用作筹码。为什么直到昨天,才让她出来露面? 这显然不对头。 而她被救入关后,对会盟只字不提,对大帅只字不提。当时,他认为这没什么。她经历恶战,受了伤,受了苦,受了冲击。如果大帅已死,她悲伤在所难免。 可现在想想,似乎不该这样。那姑娘是什么人?沙场之上,她从容若定。夜袭郢营,她妙算有方。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是真正的战士!就算心有悲戚,她也不会独自沉湎,而枉顾一众将士! 这又是不对头。 唐举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出。 第118章 热血成殇 第119章 人之常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19章 人之常情 外面天已亮。 他直奔那姑娘的住处。他越奔越快,却在最近的一个转角,突地停下了。转过这里,就是姑娘的房间。他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说?应该怎么……表现? 唐举站在转角,不由按上佩刀。 他心跳很乱,手心有些湿。这一刻,他竟无比紧张,比面对任一次征战,都更加紧张。因为即将面对的情形,完全无法预料。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走出。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五步,十步……他越走越近。手在佩刀上,越握越紧。 咿呀—— 门忽然开了,姑娘出现在门口,对他一笑。 他一惊。 应该也笑笑回应。可他这才发觉,由于太紧张,他居然笑不出。 姑娘向他走来。 他立在那里,看着她走来。她是假的吧?他该怎么办? 当面戳穿?不,不行,那会失去先机,对他很不利。猝然动手?不,也不行,对方底细不明,万一是个高手,他就更不利了。 怎么办才好? 二人相距三丈,姑娘已走了十几步。 十几步。 却仿佛已走了很久,久得足以让他思考,想出无数个方案。又仿佛只走了一瞬,快得不及让他反应,什么都还没想好。 姑娘已到面前。 “将军,你太紧张了。”她在笑。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咳嗽,不再喑哑,变得清脆又好听。那是个美妙的声音,却不是楚卿的声音! 唐举的眼瞳骤缩。 面对他,她主动放弃了伪装?!这说明什么?她已不用伪装!她已经……得手了?! 唐举心中大惊,猛拔刀,向她扑过去。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他还不清楚。但他知道,如不立刻拿下她,就会丧失唯一的机会,唯一的……补救机会。 刀劈出,夹着风。 忽然,他浑身一颤。五脏内像有什么东西,瞬间涌出,一起噬他的血肉。这个突发的感觉,带来钻心的疼。 “呀——”他大叫,一下跌在地上。 疼在加深,他不由抽搐。 巨疼中,他看见那女人走近,抬起了脚。 砰! 他被踢飞,落在房门口。 “你在找这个人吧?”那女人带着笑,慢悠悠说,“喏,他在那儿。” 唐举扭过头,看见了赵岗。 赵岗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那颗头滚在房内,正对着门口。一双眼瞪得大大,似乎正看着他。 “啊——” 唐举抽搐着,嘶声悲号。此刻,他已不觉得身疼,只觉得心疼。同伴死了,被他害死!不止一个赵岗,还有其他将士! 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他误判了形势,误引入奸细。赵岗已经死了,余人也难逃一死。郢人胜了,他败了。 边关丢了! 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大帅他们没死!正因大帅还在,郢人才拼命夺关!姑娘说得对,这是一道生门。而如今,生门被关上了,被他亲手关上。 他已害死同袍,也将害死大帅与姑娘。 他该死!他才该死! “这个人死了,你很难受?”那女人笑着,看了他一眼,“何必呢,反正你也快死了。这里其他的人,很快也都会死。你们死在一起,应该开心才对。何况,你们坚守这么久,太辛苦了。现在终于可以休息,永远休息。” 那女人走了。 唐举已抽成一团,却仍瞪大眼,死盯她消失的方向。 关门大开。 张羽率领郢军,堂皇而入。 相持十几日,苦战无数合,都没能攻克的关口,就这么轻易拿下了,他几乎不敢相信。对那位三殿下,不由刮目相待。 果然人不可貌相。 可是,卫军中有个女人,三殿下从何而知?那女人长什么样子,又是从何而知?三殿下说自有消息。可作为一个皇子,久居郢都,这消息也太灵通了。 在敬佩之外,张羽又觉奇怪。 这时,他又看见那个少女。她是跟三殿下来的,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侍女。如今看来,不止如此吧?她会易容,会武功,一定也有来头。这么有来头的人,殿下又从何认识? 忽然间,张羽有种感觉。 这位美丽的三殿下,并非看上去那么……柔弱。 正堂。 姜檀在闲坐休息。 边关已克,生门已闭。漏网的那两人,已逃不出掌握。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收网,才会更加有效。 迦陵忽走进来。 “姜檀!你为什么要下令?”她似乎很恼火。 “下什么令?” “解毒!”她瞪着他,很不悦,“你为什么下令,给卫军解毒?” 姜檀看她一眼:“不该解?” “不该。” “为什么?” “这还用问?敌人就得死,不应该活。”迦陵说,说得理所当然,“对敌人仁慈,是最大的愚蠢。” “仁慈?”姜檀一哂,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活着就是仁慈。有时候,死反而才是仁慈。” 迦陵不由皱眉。 “那你留下他们,是为了什么?”她问。 “为了钓鱼。” “钓鱼?” “漏网之鱼。” “那两个人?” 姜檀点头:“那两人聪明冷静,很难对付。如果刻意隐藏,一定很不好找。必须要有点什么,可以引他们出来。至不济,也得让他们波动。” “凭这些卫军?” “筹码小了些,但总比没有强。” “只怕与没有一样。”迦陵哼了声,并不认同,“那两人什么身份?这些人什么身份?只用一堆烂谷子,还想引来金凤凰?” “你错了。”姜檀一笑,缓缓道,“你假扮那女子时,没见卫军的反应?他们怒了,真的暴怒。因为他们关心她,真的关心。人之间的情义,往往相依相生。一方情深义重,另一方也差不太多。” “你倒很乐观。” “不是乐观,是常情。凡人总有七情,七情一动,心就失衡。当一个人的心乱了,自然就好对付。无情无欲的,只有神仙。人不是神仙,所以人总有弱点。” “可那两个不是一般人。” “所以要利用筹码。” “怎么利用?” “我还在想。” 迦陵一嗤:“原来,刚才都是空话。” 姜檀也不理会,坐在那里,安静沉思。其实刚才的判断,他自己也不确定。对手实在厉害,他始料未及。 高手过招,胜负难论。有时候,不过毫厘之差。而这种时候,容不得二次犯错。 他已经失误了一次,绝不能再次失误。 边关,朔风正劲。 对这里来说,一切似已尘埃落定。 郢人大胜,卫人大败,边关又恢复往昔。天上关,再次固若金汤,似乎再不会有变故,再不会被打开。 第119章 人之常情 第120章 突生变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0章 突生变数 天关重回郢人掌握。 布防、整饬、看守俘虏……许多事务才刚开始,就被意外打断。 意外来自郢都。 在收复边关的第二日,一骑飞驰而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垂危! “什么?!”姜檀大惊,几步来到堂下,盯着报讯的人,“怎么可能?我临走之时,皇兄身体已大好,情况稳定了许多,怎么会忽又严重,乃至垂危?!” 他的神色吓人,信使吓坏了。 “回三殿下,陛下龙体本弱,连日又太劳心,所以……”信使跪伏着,头也不敢抬。这真是始料未及。新主才刚即位,就出这种状况。别说三殿下了,朝野上下都提心。 当前的时局……实在让人难安。 “太医怎么说?”姜檀问。 “太医说,望三殿下尽早赶回。”尽早……也就是说,迟则不及! 姜檀往外就走。 “喂!这里你不管了?”迦陵追上去。 “这里已无事。”他扔下一句,走得更快了。 “谁说无事?”迦陵不由恼火,一把拉住,小声斥,“漏网之鱼呢?!他们会来自投罗网,难道你也不管了?!” 姜檀一拂袖,挥开她:“我的事你少管!”他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放心就留下,别妨碍我!” 他眼神冰冷,语气冰冷。 迦陵不觉一松手。 错神间,他已走出门外,连背影也不见了。 迦陵心中大恨。他走得这么快,就为一个快死的人?之前他说,人总有弱点?是在说他自己吧! 这人在郢都太久,已忘了自己是谁。这样可不行! 迦陵抿紧唇。 她当然不放心这里。要留下么?可是,以什么身份留下?郢将不会听她的,一旦姜檀不在,她在又有何用? 该死的姜檀! 她恨恨一跺脚,只好也跟出去。新郢主是个麻烦,只会让姜檀分心。可鬼方氏的计划,必须他全力尽心,不该总为个病秧子分心。 那个叫姜枚的,还是死了干净。 对迦陵此刻的想法,姜檀并不关心。此时此刻,他只关心皇兄的病情。病情转重?论说不应该的!他亲见皇兄渐好,才放心前来复关。否则,他怎会离开? 他疾奔到马厩,牵出马要走。 “三殿下!”远处,张羽在叫。 姜檀已上了马。 “三殿下,待我安排侍卫,护送殿下回去。”张羽奔过来,急忙说。他才刚接到消息,就火急地赶来,不想殿下已上马了,看样子这就要走。 一位皇子独身赶路,这怎么行? “不必了。”姜檀已在催马,吩咐道,“张将军,所有人据守此关,千万不可有失。一切事情,等以后再说。” 一句话抛下,马绝尘而去。最后一个字消失,马也消失于视线。 张羽不由挠头。 原来,三殿下是个急性子,之前真没看出来。 马飞驰,姜檀心急如焚。 郢都距此,千里关山,不是说到就到。他不停策马,恨不能插翅飞回。一路飞驰,一路换马,他不分昼夜赶路,硬生生将时间压缩,缩了一半有余。 皇宫,颐清殿。 姜檀赶回时,已入夜了。他直奔入颐清殿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 殿内死静。 分明有不少人在,却似没人一般安静。烛光摇曳,照在每个人脸上,神情同样沉重。明灭的光,死寂的人,空气都好像变重了,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三殿下。”孙太医见他进来,急忙施礼。 他已冲到床前,看向床上的人。皇兄闭目安静,似乎睡着了,只是脸色很苍白,白得发青,几近透明。 他呆了呆,俯身跪在床边,伸手轻触皇兄。他的动作很慢,手有些抖,像手中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得他缓慢,压得他颤抖。 终于触到了皇兄。 皇兄……很暖! 一刹间,他几乎趴倒床边。心似重重落下,从嗓子落回了胸腔,砸得胸口猛疼,连泪都砸出来。 泪滑下脸颊,他却笑了。 “皇兄,阿檀回来了。我就知道,皇兄不会有事。”他微笑着,握紧皇兄的手,回头问,“孙太医,陛下的状况如何?” “回殿下,陛下此次的病,似乎有些……诡异。”孙太医掂量着用词,声音极低。 诡异? 姜檀不由蹙眉,问:“怎么诡异了?” “这个……”孙太医看看左右。 “你们都退下。”姜檀立刻说。 “是。” 余人纷纷退出。转眼,殿内只剩三人,其中一个还在昏迷,四周更加静了。 “有什么话尽管讲。”姜檀说。 孙太医点头。 “三殿下,我只想说……”孙太医一顿,忽然笑了,轻笑道,“原来,这位阴柔诡谲、心狠手辣的三殿下,居然也会哭。” 姜檀霍地起身。 “你是……”他盯着孙太医。 “是我。”孙太医一抬手。烛光下,那张老脸没了,变成一张年轻的脸。年轻又美丽,是楚卿。 姜檀的眼神变冷。 竟是她! 他居然猜错了。 皇兄的病本已好转,怎么会急转直下?!他一路上都在想,如果此事有异,必定是有人捣鬼。可能捣鬼的人,一定是鬼方氏。 万没想到,竟会是她! 会盟上那么凶险,她都能逃得一命,已令他意外。鬼方氏穷追不舍,也没能将她抓住,更令他意外。而如今,她又混入皇宫,对皇兄下手。 她好大的本事,也好大的胆! 姜檀笑了。 “长恨芳踪无觅处,不知转入此间来。”他看着她,微笑,“姑娘,你真是让我好找。”最后一字出口,他忽然动了。 他刹那一闪,挥手带出风。烛火明灭,映照他掌心的黑气。这一掌击向楚卿,快得不及瞬目。 楚卿却不躲避。电光石火的一瞬,她也挥出了手,反掌相迎。 嘭! 双掌相交。 两人都一晃,各自倒退几步。 烛火被风带动,一阵暗之后,又亮起来。光亮中,二人静静对峙,互相打量对方,像要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什么东西。 忽然,楚卿笑了。 “你不必看了,我没事。”她一笑,悠悠问,“你这个功夫,叫寸阴吧?” 姜檀心里一惊。 寸阴,乃鬼方氏秘传,连族人都未必尽识。她一个外人,如何会知晓?而她不但知晓,还笃定没事。可见,她没有中毒。 “姑娘很渊博。”他微笑。 “好说。”她也微笑,看了看床上,“三殿下,我只想让你明白,你杀不了我,我却可以杀他。” “我明白。” “很好,那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 姜檀笑了笑,说:“可以。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先让姑娘明白。” “洗耳恭听。” “这里是郢国皇宫,只要我一声,立刻会来很多人。即使我学艺不精,杀不了姑娘,难道姑娘认为,你能冲破上万禁卫,平安脱身?” “不能。” “既然不能,又何苦如此?”他微笑着,缓缓道,“我想谈的正事是,姑娘给我解药,治好了我皇兄,你就可以离开。姑娘,我这个提议如何?” “不好。” “姑娘认为,怎么样才好?” “我只谈事实,至于怎么样好,由三殿下选择。”楚卿看着他,淡淡道,“事实是,我不会给解药,你也不会放我。所以,郢主陛下会死,我也会死。而在禁卫来到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还可以杀你。于是,最终的事实是,我会死,你会死,郢主也会死。大家一起死,人人一场空。” 姜檀不由皱眉。 这确实不假。自己不会放她,她更不会服软。不管是她死,还是自己死,这都无所谓。但皇兄也会死,这绝对不允许! 他沉默了。 楚卿看着他,也在沉默。 现在正发生的一切,与她的计划不同。 按她与宇文初的计划,这次行动,正为了迫姜檀回来。只要郢主垂危,皇廷势必动荡。万一郢主死了,皇位空缺,最易引发争夺。姜檀深谙其中利害,绝不敢拖延,一定昼夜兼程赶回,坐镇皇宫,保住他筹划的成果,以免功败垂成。 郢主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姜檀不会丢弃。 他们如此计算。 可当姜檀来到后,她忽发现了不对。有些事情,他们计算失误了,一个微妙的失误,在姜檀流出的泪中。 姜檀哭了。 这个诡谲狡诈、心狠手辣的平王,在触及郢主的那刻,竟然哭了。她看得清楚,那泪是真心的,是欣喜的。 姜檀重视郢主,不因他是棋子,而因他是亲人。 这个微妙的失算,让她心情莫名。 在皇室之中,亲情有多可贵?她无比清楚!一份真心的亲情,几乎如同奢望。付出真心,回馈真心,对两个皇族人而言,这弥足珍贵。 得之不易,故而珍惜。 姜檀对郢主的珍惜,足以令他妥协。看来这一次,她的筹码很大。 第120章 突生变数 第121章 反复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1章 反复之人 殿内寂寂。 姜檀还在沉默。 “三殿下,时不我与。我的耐性有限,而郢主陛下……”楚卿说着,看了看床上,“他的时间有限。” 姜檀冷冷看她:“你想要怎样?” “很简单,请三殿下送我们出关。” “你们?你与佚王?” “还有卫军。” 姜檀不由一挑眉。 “我猜,三殿下已收复了失关。”楚卿看着他,淡淡道,“三殿下是明人,懂得棋子多的好处。所以,即使胜了卫军,也不会将之杀绝。三殿下,我说得可对?” “姑娘也是明人。” “我与佚王,以及边关的卫军,一众庸人换一位天子,如此合适的买卖,三殿下想必不会作难。” 这买卖的确合适。但非对他合适,而是对她合适。 姜檀暗暗咬牙。 佚王与这个少女,两人都是祸患。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一旦今日放去,不知他日会引来什么麻烦。 不该放!不能放! 可是…… 他又看看床上。皇兄躺在那里,生死一线。难道为怕后患,要用皇兄的命换?绝不行!即使天大的后患,也有应对之计,但皇兄若不在了,他将一无所有。 “三殿下?” “……好。”他终于开口,一字字说,“我答应你,但如果你背约,又或我皇兄有失,我一定不放过你。” “殿下言重了。”她笑笑,语气轻嘲,“立约下套此等事儿,我怎敢用于三殿下,这岂非班门弄斧么?” 姜檀一哂:“姑娘何必自谦。” 殿外,夜色正浓。 姜檀走在前面,身后,孙太医亦步亦趋。两个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宫门,姜檀才开口:“半夜出城,你不怕惹人疑心?” “别人的疑心,殿下自会化解。对么?” “我一路仓促赶来,只有一匹坐骑。” “我有马车。” 准备还真周到。姜檀哼了声,还没等说话,转角忽走出个人,是迦陵。 “喂!里面怎么样?”迦陵问。 这个混蛋姜檀!不要命一般地赶路,几乎将她甩开。哼,他就是想甩开她吧?没那么容易!鬼方氏的大计划,岂容一个小子破坏?! “没事。”姜檀不看她,连停也没停。 “你又去哪儿?”迦陵追上问。 混帐小子,敢给她脸色?!为了一个快死的人,往死里赶路不说,如今才来一会儿,就又跑出去,还跟着个老头子,他这是干什么? 姜檀不理她。 一旁,那个老头子回答了:“陛下龙体违和。三殿下说,王府中有珍药,老臣随殿下去取。” “你是太医?” “是,是。”老头子看着她,讨好地问,“姑娘是三殿下的……朋友?” 朋友? 这词儿用得不错。迦陵一笑:“是啊。” “三殿下来得匆忙,不曾备车。老臣备有马车,姑娘是否……同去?”老头子问,语气更讨好了。 “好。” “你不能去。”姜檀忽开口。 迦陵一怔,挑眉问:“我不能去?三殿下,那我该去哪儿?” “你在这里等。” 在皇宫外等?干等? 除非她疯了!还是他疯了?!迦陵气得咬牙,冷笑:“三殿下,我一人留在这里,你放心么?” 姜檀不由一顿。 他几乎忘了,之前她也曾扬言,要对皇兄下手。这真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一个不慎,只会伤及皇兄。但如果她也去,局面岂不更复杂? 他寻思间,不觉放缓了脚步。 “三殿下,何苦阻拦?”孙太医开口了,劝道,“老臣的马车不小,坐得下。这位姑娘同去,也一样坐得下。” 片刻的安静。 三人之间,暗潮汹涌。两个心知肚明,一个蒙在鼓中。 姜檀忽然一笑:“随你们。” 马车在前面。 赶车的是个少年,见他们来了,忙跳下车施礼。 “三殿下请。”孙太医说。 姜檀先上了车。 后面,迦陵也正上去。她一只脚已踏上车,不料,一旁的孙太医十分殷勤,伸手去扶:“姑娘当心。” 一只老手伸过来。 迦陵不由厌恶,一挥手,挡开那只手。 一只老手,一只嫩手,两只手交错的刹那,老手忽出手如电,转瞬间,已拂过数个大穴。迦陵只觉一麻,手腕已僵住,还不及反应,身子也僵住了。 扑通! 她跌入车内,人事不省。 车内,姜檀一哂。 好快的下手! “失礼了。”楚卿也上了车,对他说。她点倒迦陵,却向他示歉。 “无妨。”姜檀笑笑,满不在乎,“任由姑娘处置,我没意见。” “三殿下,你倒很大方。”楚卿也笑了,眨眼道,“看来,三殿下在背叛盟友上,一向很大方。” “盟友?” “难道不是?”她看了下迦陵,说,“这姑娘对三殿下,全不讲究礼节,想必是鬼方氏人。而鬼方氏一族,岂非殿下的盟友?” “是盟友,但是曾经的盟友。”姜檀看着她,似笑非笑,“而如今,我似乎又与姑娘是盟友了。” 他轻描淡写,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根本毫不在意。 楚卿不由一哂。 这个人,看似朝秦暮楚,全无立场可言。但正因如此,他才总立于不败之地,不论发生什么变化,他都可以应对自如。 这正是最利己的立场。 如此的一个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马车辘辘。 轻微的摇晃中,他们直奔城门。 “姑娘,我们这就出城?不接佚王殿下么?还是说,他在城外等我们?”姜檀问。 楚卿没说话。 车外,赶车的少年忽然开口:“平王殿下,久违了。” 那是宇文初的声音。 姜檀失笑。 “佚王殿下久违。我还正惊叹,这车赶得如此稳,原有高人坐镇。劳动佚王殿下驾车,实在令我惶恐。万没想到,殿下还赶了一手好车。”他连讽带损,却笑得温雅。 “得平王殿下一赞,三生有幸。”外面,宇文初也在笑,“士为知己者死。死且不难,何况赶车乎?” 二人谈笑晏晏,全不似生死之敌,倒像两个好友。 对此,楚卿充耳不闻。 这两个人,一个伪装成性,一个反复无常。天下人的脸皮加起来,怕也厚不过他俩。也许,脸皮对他们而言,都是多余的了。 马车出城门,溶入了黑夜。 边关。 张羽近来很不安。 三殿下走得急,什么都没说清。只让他们坚守天关,千万不可有失。当时,三殿下很严肃,好像这关口的一仗,还没结束一样。 可分明已结束了。 他们胜了,卫军败了。该杀的杀了,该抓的抓了,这还不叫结束?但三殿下的样子,真的不像打了胜仗。 张羽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头。 偏巧在这个当口,陛下忽又垂危,也不知现今如何。他挠挠头,叹气。似乎所有的不安定,全都凑到了一起,让人无法不忐忑。 “张将军!大帅回来了!”这时,一个守军来报。 “大帅?”他忙起身,急问,“三殿下来了?” “是。” “现在哪儿?” “已入了关口,马上就到。” 张羽大意外。 三殿下回来了,这么快?!照这个时间看,三殿下的往返路上,都是昼夜兼程。即便如此,也只堪堪到达皇宫,全没工夫逗留。 这样快的往返,好是不好? 他立刻出迎。 城楼下,一辆马车驰入。姜檀走下车,身后还跟个人,一个穿公服的老头。 “三殿下。”张羽行礼。心中却想,那老头是谁? 姜檀看看他,问:“张将军,卫军都还在么?” “都在。” “带过来。” 张羽一愣:“全部?” “全部。” “三殿下,不知是要……” “你不必多问。”姜檀一挥手,打断他,“马上去,将人全部带来。” “……是。” 张羽应一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三殿下的身侧,又多了一个人。除了刚才的老头,又多了个少年——那个赶车的少年。 这三人站在一起,简直太奇怪。 片刻,张羽返回,带来了卫军。 楚卿不由一惊,宇文初也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都觉心酸。 人……太少了! 留守的卫军本就少,如今更少了,几乎不剩一半。不消说,另一半已经战死,在这无情的寒冬中,魂断异国,埋骨荒山。 这实在太让人难受。 姜檀回过头,看了他俩一眼。 “三殿下,如何处置卫人?”张羽问。依他的推测,三殿下动了怒,大概要处决敌人。 “放人。”姜檀说。 张羽愣了,半天才说一句:“……放了卫人?全部……都放了?” 姜檀点点头。 “这可使不得!”张羽有些急,大声道,“三殿下,卫人放不得!卫人犯我边关,杀我将士!又假意会盟,害了先皇陛下!而今拿下他们,正该血祭天关!如果轻易放了,我国威严何存!三殿下,这绝对使不得!” 他很激动。 姜檀看着他,却很平静。 张羽一口气说完,仍在激动。可惜,他没得到同等的回应。三殿下一言不发,冷静得像冰。于是,他的激动也渐渐平了。 短暂的静。 “张将军,你是否忘了件事?”姜檀这才开口,看着他问,“这一次,我率大军复关,是以什么身份?” “三军主帅,假黄钺。” “假黄钺,可有军中专权?” “有。” “很好,你很明白。”姜檀点头,淡淡道,“那么你也该明白,我的话是命令。也许我不严厉,但命令就是命令,绝不是问你看法,更不是与你商量。” 张羽不由一凛。 三殿下说着话,语气淡淡;看着他,目光淡淡。可不知为什么,这莫名让他发寒。 他低下头:“是,末将明白。” “开城门,放人。” “是。” 张羽立刻去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 第121章 反复之人 第122章 重返故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2章 重返故土 天关的大门再次开启。 卫军出了关口。在他们身后,姜檀带一队郢军,远远押送。郢人押着卫人,直到郢卫边界。 张羽默默跟随。 让他不明白的是,那一老一少为何也跟着。但是,他并没有问。因为他忽发觉,这位三殿下很不寻常,在这位殿下面前,他已不敢再造次了。 界石伫立着。 这是两国边界,一步郢土,一步卫土。 姜檀一挥手。 郢军停了。姜檀却没停,他依旧坐那辆马车,缓缓向前。车上还有那老头,赶车的还是那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张羽已停下,远远盯着那马车。 卫军越过了界石,进入卫土。再往前,马车也会越界,三殿下会入卫,这可不太好。张羽有点担心。 这时,马车停了,停在界石旁。 姜檀走下车,老头走下车,连赶车的少年也下车。 界石以西,郢军在远远观望;界石以东,卫军在远远观望。无数的目光,都停在三人身上。 界石边,三人鼎立。 这三个全然不同的人,就这样比肩而立。在他们之间,竟有一股相同的气势,似乎独成一片天地。 他们正谈话。 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郢军听不见,卫军也听不见。 “解药呢?”姜檀在问。 楚卿一笑,递出个小瓶。 姜檀立刻接了。他不看小瓶,却看着她:“姑娘,如果你不守承诺,应该知道后果。” “三殿下放心,这药不是假的。”她失笑,也看着他,“对我,殿下大可放心。但对殿下,我却不大放心,所以留了后手,还望殿下体谅。” 姜檀一挑眉。 后手?解药既已交出,她还有什么后手? “请姑娘明示。”他说。 “不敢。只要殿下不记仇,从此安于郢土,休去别处生事。那么,郢主陛下非但无恙,还会春秋绵长。”她微笑。 姜檀这个人,绝非易于之辈。 她有郢主作筹码,他才不得不让步。一旦没了筹码,以他的行事手段,怕会立刻报复。报复卫国,报复宇文初。 可这绝不行。 如今她复国在即,要借卫国之力,不容有人干扰。她必须留个后手,牵制住姜檀,让他不敢妄动。 现在,只看他是否受制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姜檀笑问。想牵制他?她做梦! “那可不好。”她摇头,叹道,“三殿下如不答应,只怕对郢主不利。” “如何不利?” “会死。” 姜檀一眯眼,冷冷道:“姑娘,你不免太自信。你们能入郢关,全凭我的指点。如今一朝离去,还想再回来么?你以为,还能进得来么?” 她笑了:“三殿下误会,我没说再来。何况,也不须再来了。” “怎么说?” “因为我这一次下手,妙用后续无穷。”她看着他,微笑,“三殿下,有一种奇药叫‘相思引’,你可听说过?” “没有。” “如此奇药,不识可惜。”她笑眯眯,悠悠道来,“此药如其名字。相思缠绵,越想忘,越沉沦;越想解,越加深。此药亦然。” 姜檀一凛:“你给皇兄下的药,就是‘相思引’?” “不错。” “你给我的不是解药?!” “是解药。” “但不能解毒?” “不能全解。” “那又有何用!” “可解一时。” “一时之后呢?” “仍须继续解。相思引,引相思。一步一引,以引为解。解一次,管一时。每解一时,相思转深,上一次的解药,便已不管用了。即使有心留存,也成无用之物。” “所以要不断解,解药会不断变?” “不错。” 好歹毒的药物,好歹毒的手段!竟用这么歹毒的东西,对付一个可怜的病人?!这个女人,好歹毒的心! 姜檀盯着她,一字字道:“你该死。” 她笑了:“想我死的人很多,三殿下不妨排队。” 姜檀不语。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我现在即可拿下你,押你回去,逼你解毒。什么缠绵加深,就都无妨了。” “可惜,你拿不下我。”她摇摇头,微笑,“三殿下,你的寸阴对我无用。你虽有大军,但距我们颇远。你一人在此,我们却有两人。以一敌二,你绝无优势。何况,你本就敌不过我。只要你一动手,非但拿不下我,反会被我拿下。郢军投鼠忌器,更不敢妄动。三殿下,一旦到那时候,你只好随我入卫,静候郢主死讯了。” 这确是实话。 姜檀不觉迟疑了。如动手,似乎不是上选;不动手,难道坐以待毙? 他看着她,心思飞转。 她会否虚张声势,其实却在骗他?不,应该不会。如果打谎,他回去便能识破,照样可以报复。她打谎没用,反自掘坟墓,她没这么傻。 如果没打谎,他该怎么办? 答应她的条件,自己就会受制。不答应她的条件,皇兄就会危险。他再次被推上岔口,面对抉择。正如这次之前,颐清殿上那次。 他有两条路。 一条只为自己,一条只为皇兄。她给他的路,总是这两条。她已看透了他,知道他的选择。 他一哂。 知道又怎样? 胜负之争不可预见。看见他选的路,未必看见路尽头。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胜。不为自己,而为皇兄。 伤及皇兄的人,他会加倍奉还。 “三殿下,你考虑的如何?”对面,她在问。 他看着她,反问:“‘相思引’多久一解?” “一月一解。” “你来送解药?” 她笑了:“当然不,自投罗网可不好。” “我去取解药?” “也不用,怎敢劳动三殿下。” 她既不肯来,又不让他去,解药由何处弄?姜檀有些恼,冷冷道:“姑娘,你未免太谨慎了。这不行那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殿下,稍安勿躁。”她看着他,悠悠道,“我已有安排。时候一到,自有人给郢主解毒。殿下不必担心。” 这话说得离奇,令人难信。 姜檀冷哼,哂道:“恕我唐突,姑娘所谓的安排,简直骇人听闻。” “怎么?” “姑娘说的自有人,是姑娘的人?” “当然。” “皇兄体弱,毒发不可拖延!万一那人来迟,还有何用?” “不会。我既有安排,自然妥当。” “有多妥当?” “郢主无事则已,只要有任何事,那人一定会知道。” 这话更离奇了。姜檀不由一凛,问:“郢都皇宫,禁卫森严。难道那人能来去无踪,视禁卫如无物,入宫闱如等闲?” “如果我说能呢?” “我不信。” 她听了,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三殿下,你可知道我是谁?”她忽然问。 “正要请教。” “好说。”她含笑,缓缓说,“我是……端阳公主。” 一句话,姜檀大惊。 四国之中,只有一个端阳公主。或者说,即使还有别个,但在四国心中,只有一个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这四个字,已不仅仅是一个人。它甚至成了符号,一个代表暗势、代表情报、代表神秘的符号。一切不可能之事,在这个符号下,都会变为可能。 姜檀不由抬眼,仔细打量对面的人。 她就是端阳! 那个传闻中的暗部公主,现正站在他面前。不止已与他为敌,还用最恶毒的手段,对付他最亲的人! 端阳公主,她该死。 “可据我所知,端阳公主已死。”他看着她,忽然说。 她莞尔。 “已死才好。只有一个死人,才能真正隐身。如今,三殿下虽看见我,但在别人看来,我仍是个死人。有时候,死人反而更易做事,比活人做的还多。” 这话很对,他很明白。 姜檀微微笑了。 假死隐身么?没关系。这些真真假假,对他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认为她该死,这就已经足够。她会死在他手上,不是假死,而是真死! “公主殿下,我之前多有失礼,请恕罪。”他说着,笑得更美了,“依公主殿下吩咐,我只消老老实实,皇兄即可无恙?” “不错。” “端阳公主一诺千金,我当然相信。” “殿下过誉。” 姜檀看了看她,又看看宇文初,对二人一礼:“佚王殿下,公主殿下,能得二位千里入郢,我三生有幸。本该尽地主之谊,可惜造化弄人,实在无奈。” 宇文初笑了:“平王殿下,你千方百计留客,已很令我们感动。如此热情,若再自谦,会让我们不安。” 姜檀也笑了。 “二位前路珍重,恕我不能再送,就此作别。”他说完,转身离开。 天边,夕阳如血。 斜晖落在他身上,投下一抹阴影。影子斜长,孤单又纤细,印上广袤的荒地,却觉无比苍凉。 姜檀已走,带走了郢军。 界石以西,扬起一阵尘土。待尘埃落定,人马已去远,远成一片模糊的淡色,溶入郢土的深处。 界石旁,二人仍伫立。 他们望着人马远去,各自沉默。 这个寒冬结束了。 厮杀已不再,惨烈成回忆。活着的人们,死去的人们,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一切都了无痕迹,只有朔风残阳,才是边关永久的景象。 “走吧。”楚卿一叹。 宇文初点点头,忽然问:“真有‘相思引’?” “没有。” “那是诓他?” “没错。” “他回去后,岂不识破?” “不会。”她摇摇头,笑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信以为真。” “什么办法?” 她扫他一眼:“秘密,不可说。” “……哦。” 界石以东,卫军远远停住。他们并没继续回撤,都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唐举在最前头。 他翘首观望,心中莫名激动。 那两个人是谁? 他只知道,由于他们的到来,郢军才放了卫军。这让他生出一种期盼,强烈的期盼。希望那两个人,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那两人正走向这边。 他紧紧盯着,一颗心不由提起。两人越来越近,径直向他而来,停在了他面前。随后,他看见两张熟悉的脸,正是他所期盼的容颜。 唐举浑身一震。 一颗心落下,他只觉眼眶发酸。 扑通! 他重重跪倒。低垂头,跪在两人面前。他有太多想说,但话到咽喉,却哽住了,哽得生疼,什么也说不出。 在他的身后,卫军跪倒一片。 朔风中,这些铁血男儿一言不发,直直跪着。残阳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一脸坚毅,一身征尘。 天地似乎都安静了。 良久,宇文初一声长叹:“诸位请起。此次错全在我,是我之误,误了三军。” “大帅何出此言!”唐举抬起头,断然说,“如果没有大帅,早在郢人犯边之时,我们已扛不住了。卫国边境都会失守,遑论驱敌入郢?大帅不负我们,是我们辜负大帅!” 他说完,深深叩头。 身后乌压压一片,都在叩头。那是将士们的负疚,对他的负疚。 宇文初喟然。 “唐将军,三军不负于我。你们已做得很好,非常好了。诸位,都请起吧。”他上前,扶起了唐举。 “多谢大帅。”唐举站起,又看向楚卿,“姑娘,我无能失职,有负姑娘重托。” 楚卿摇头:“唐将军,征战总有死伤。如今卫军已回,你不必太自责。” 唐举低下了头。 这就是战争。有死有伤,让人无法抵抗。 不论再小心,也一样会死;不论再勇猛,也一样会死。一旦身入战争,人就像一叶浮萍,随风浪沉浮,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 沙场,正是这么无情, 将军百战死。 死去的人,都已静静长眠。回来的人,都应好好活着。 “走吧。”宇文初说。 脚下是卫国土地,头上是卫国天空。寒冬结束了,他们回来了。 第122章 重返故土 第123章 芳华零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3章 芳华零落 卫人已回卫国,宇文渊却还没回梁国。 在郢土北境,他与元康正翻山越岭,接近了梁郢边界。他们一路小心,绕过各种关卡,以免与郢人交战,但仍遭遇了一些摩擦。 当然,郢人的目标是他。 “郢国人太坏!”元康很气愤。他们答应子溟伐卫,却出尔反尔,不但不伐卫了,反来加害子溟。真是一帮奸人,一肚子坏水! 她一路都在骂,义愤填膺。 宇文渊已懒得理她。 太坏? 只有她这个呆子,才会用好坏两个简单的字,去评判国家大事。郢国太坏?但他们至少发兵攻卫了。梁国很好?却一直在作壁上观! 梁主兄弟才是奸人。 他们想坐收渔利,反将他支来使去,还陷他于危险!这笔账,他绝不会忘。 “子溟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元康忽然看着他,认真说,“等我们回去,我一定让大哥发兵讨郢,为你出口恶气!对了,还有发兵伐卫,为你报仇复国!” 宇文渊笑笑,没作声。 真是呆人说呆话!她让郢主发兵?她当她是谁啊?!一个比傻瓜还傻的丫头,除了会发痴,还有什么用处?! “子溟,我说真的。”元康见他不理,有些着急,“大哥二哥最疼我了,为了我,他们一定会发兵!真的!” 为了她? 宇文渊不由看她一眼。 为了她么?也许……真的会呢。他看着她,忽然出神。 元康挠挠头,不好意思了。子溟怎么了?一下子盯着人家看,直勾勾的,看得人怪不好意思。 “谢谢你,阿康。”宇文渊微笑。 “不要谢啦。”她也笑了,一脸真切,“子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你,你永远不用谢的。” 她不要他谢。 她只要他知道,自己真心对他好。 天色暗了。 他们已攀上山。这座山在边界上,山南是郢土,山北是梁土。站在山顶北望,依稀可见火光,那是梁国的边关。 “子溟你看,我们要到家了!”元康大声欢呼。 宇文渊却沉默。 到家……那是她到家,不是他到家。他何时才能到家?而非现在这样,像个丧家之犬,委曲求全寄人篱下? 也许快了。 他默然,又看了她一眼。 “我们这就下山么?”他问。 “不,先等一等。”她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天都黑了,不好翻山的。子溟你不习惯,只怕会伤到。我先知会边关的人,让他们来接我们。” 她说话间,已取出火折子,点着了那个东西。 嘭! 那东西爆了一下。 顿时,一道火光冲天,直上夜空,比流星还耀眼。闪耀的光芒,划出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夜幕。 宇文渊仰望,问:“你在传讯?” “没错。”元康点点头,回看他,“这讯号能传很远,边关将士看到后,就会来接我们。子溟,你也累了吧?先休息一下,稍等片刻。” “好。” 他爽快答应,找棵树下靠坐。他的确已很累,很需要休息。 一旁,元康升起了篝火。 “入夜很冷的。子溟,你坐近些,别受了寒。”她一边升火,一边说,“我把火弄旺些,这样你更暖。他们来找我们,也更易找到。” 她动作麻利。 火光映上她的脸,脸也红红。那张年轻的脸上,永远那么有朝气,仿佛永远不会忧虑,永远不会烦恼。 宇文渊看着她,忽然问:“阿康,你明白我的苦衷么?” 她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明白!当然明白!” “真的明白?” “真的!”她丢了柴枝,过去挨他坐下,认真看着他,“子溟,你一直为报仇烦恼。佚王那个大坏蛋,他害死你父皇,又害死你皇兄,反还活得好好。卫国被他骗了,又被他掌握。害你有家回不得,流落在外面,眼睁睁看他作恶!这些事情,换了谁都气愤!要是换了我,只怕会被气死,会疯了一样想报仇。子溟,你的心情我懂,苦衷我也懂。这些我都明白。” 宇文渊不说话,只是看她。 他一直看着,一直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问:“阿康,你真的明白我。那么,你愿意帮我么?” “当然了!”元康立刻说。火光映入她眼中,眼神坚定。 唰—— 她忽然拔出剑,剑尖指天:“我元康对天盟誓,愿相助宇文渊,复其国,报其仇,不惜余力,不惜余生!如有违誓言,甘受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阿康,快别胡说。”宇文渊皱眉,按下她的手,“你这傻瓜,毒誓怎好随便发?何况,你是一国公主,这话不可轻出口。” 元康笑了,摇头说:“子溟,你别担心,这没什么的。因为我绝不会违誓,哪怕发再毒的誓,我也不在乎。” 她不会违誓。 她会相助子溟,倾尽一生,绝不反悔。 火光映照她,那么单纯,那么坚定。宇文渊不由伸手,轻抚她的脸,微笑:“阿康,你是个好女孩。” 子溟他……摸她的脸了! 元康的脸一下红了,比篝火还红,比篝火还烫。她低下头,垂下眼,只觉得浑身没力,连剑都拿不住。 她不敢看子溟,也不敢看自己。两眼瞟向一旁,直勾勾盯着火。火光又大又亮,一闪一闪的,闪得她的眼都花了。 可她好开心。 开心来得太突然,她还没仔细体会,更突然的事儿来了。一帮人忽地冲出,咋咋呼呼,将他俩围在中间。 “大哥!有买卖上门了!”一个人叫。 “穿得这么好,一定很有钱!”另一个叫。 “有个女的!” “长得还挺俊呢!” “唷!咱们交上好运了!” “没错!哈哈……” 一帮人站在周围,挥刀挥棒,大呼小叫。看向他俩的目光,贼亮贼亮,好像饿了很久的野狼,忽然看见两头肥羊,兴奋无比。 宇文渊不由皱眉。 元康的讯号是发了出去,也确实见效,但被讯号引来的人,可不止梁人。 梁人还没来,山贼先来了。 “喂!你们两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一个人发话,像是个老大,“交出钱,大王爷爷开恩,可以饶你们不死。” 没人理他。 男的不理他,女的也不理。更重要的是,两个似乎都不怕。 大王爷爷没面子了,放声大吼:“他娘的!你们是聋子?!快交出钱!再不交出来,剁了你们喂狼!” 吼声收效了。 女的看了他一眼。 “我们没有钱,你们走吧。”元康说。她仍旧坐着,看着这群人,非但不生气,居然还乐呵呵。 因为,她现在的心情太好。 此刻在她看来,什么都是好的,就连这些山贼,也都透一股可爱。能放过的,还是放过了吧。她不计较,不计较的。 只可惜,宇文渊的心情不好。 他忽然拿起了弓箭。 嗖—— 一个人应声倒地。登时,其他人乱了。 “他杀了咱们的人!” “王八蛋!找死!” “杀了他!” “杀……” 宇文渊冷笑。 弓箭本是郢人的,他捡来用以防身。之前在路上,他们与郢人冲突,当元康对敌时,他趁机捡了一张弓、一袋箭。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山贼们杀过来。 他搭箭,又射出去。箭如流星飞快,但比箭更快的,是元康。她晃了晃,已掠过一众山贼。 扑通!扑通! 山贼先后仆倒,一个个僵在地上,瞪大眼看着元康,像看见了鬼。元康却不看他们,乐呵呵道:“原来是一群笨贼。” “阿康,杀了他们。”宇文渊说。 元康一愣。 “可是,他们已经不会动了。”她挠挠头。在她看来,他们是弱者,杀一群不会抵抗的弱者,实在没什么意义。 “他们该死,仅此而已。”宇文渊看着她,正色道,“因为对手是你,他们才没得逞。如是个普通人,早被他们害死。所以,他们该死。” 元康想了想。 子溟说得不错。刚才如果不是她,而是个普通姑娘,怕就遭殃了。这些山贼,果断不是好东西,不能姑息可怜! 她点头,举起剑。 地上人看着她,都吓坏了,一个个瞪大眼,满眼全是乞求。可这一次,元康没有心软。子溟是对的,她听子溟的。 山贼们死了。 地上一片凌乱,篝火也黯了。 元康收起剑,说:“子溟,这里太多死人,我们去别处……”话还没说完,忽然断了。她张着嘴,忘记了说话,连呼吸都忘记。 子溟抱住了她! 她被子溟拥在怀里,紧紧的,暖暖的。刹那间,黑夜像炫出一片光,她只觉浑身发飘,像飘在云朵里。 这是做梦吧? 她很想抬起手,掐自己一下,但她抬不动。她觉得,自己好像溶化了。不能动,也不想动了,就想一直溶化下去。 这种溶化的感觉……真好。 元康恍惚了。 恍惚中,有子溟的气息,近在她的耳边。她听见子溟的声音,温柔又好听。 “阿康。” “嗯。” “你愿意帮我,对么?” “嗯。” “真的?” “嗯。” “阿康,谢谢你。” 子溟又在言谢。她都已说过了,对她,他永远不必谢的。她迷离地痴笑,想再提醒他一下,不用谢她,永远都不用。 可她没说出来。 心口忽然一阵冷,冰冷入心。 好疼! 她垂下眼,看见一支箭。 箭尖深入她的胸口,连同一些箭杆。而箭尾的那一端,握在子溟手中。他的手指修长,握得那么稳定,比握住她手之时,还更加稳定。 “子溟……” 她喃喃,抬起头。 子溟正在看她。 那么好看的眉眼,那么温柔的目光,与初见之时一样,与任何时候一样。哪怕他手中有箭,箭已入她心口。 他对她,永远这么温柔,即使在这种时候。 “阿康,对不起。”他看着她,轻轻说,“你明白我的,对不对?我不能不报仇,不能不复国。对我而言,那是我的全部。阿康,你说得很对。你两个哥哥最疼你,为了你,他们一定会发兵。我太需要他们发兵,你也明白的,对不对?阿康,你说你愿意帮我,那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好…… 元康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当然愿意帮他。 她曾对自己发誓,只要能帮子溟,哪怕要她的命,她也愿意。因为,她实在不能看见子溟难过,那会让她更难过,比死还难过。 如今,她该兑现誓言了。 眼前开始模糊。她用力睁大眼,凝视着子溟。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她拼命抬起手,想摸摸他。 手已没力了,够不到。子溟看着她,握起她的手,贴在他脸上。 “对不起。”他说。 他又向她道歉,其实不用的。她不生气,更不恨他。如果她这一死,能换来梁国发兵,能让子溟报仇成功,复国成功,她反而会很开心。 所以,他不必道歉。 他对她,永远不用道谢,更永远不用道歉。 她想告诉他,可她发不出声。眼前太暗,黑漆漆一片,看不见子溟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声音。子溟正在她耳边,说她是个好女孩,说他感激她,说他亏欠她。 可是,他说喜欢她了么? 他说了么? 她努力支持,想多听几句,想听见那句话。但她好困,好累,好想睡。虽然她很努力,拼命想去听清,可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放弃了。 唯一的声音也没了,天地间空了。那句话,子溟会说么?应该会吧。自己那么关心他,那么守护他,那么……喜欢他。 她喜欢他。 应该告诉他的,可她不好意思。本打算回去后,找个机会再说。可惜,再也没机会了。她还没对他说,好遗憾。 不过不要紧,她这么甘愿为他,哪怕他杀了她,她也没有恨。她这样对他,他该感觉到了吧? 一定会吧…… 她的手垂下。从他手中滑落,软垂下来。一滴泪流出,流过她的眼角,流过她的脸颊,转瞬冰冷。 夜,更黑了。 “阿康,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宇文渊放下她,站起身。 篝火已熄灭。 地上横七竖八的,除了兵刃,只有尸体。 宇文渊又抽出一支箭。 这是最后一支箭。他用力丢出弓,连同空掉的箭囊,一起远远丢出。随后,他垂眸看向手中。 手中的箭冰冷。 月照在箭尖,反射冷冷寒光。他一哂,猛地反手刺下。 噗! 箭入血肉,一阵剧痛。他缓缓倒地,倒在元康旁边。这一箭,虽不立刻致命,但距离心脏很近。如果得不到救治,也会有风险的。 豪赌不都有风险么? 不铤而走险,怎么会赢?他倒在地上,自嘲地一笑。他已一无所有,这一赌,他押上了全部,包括自己的命。 他必须要赢! 剧痛席卷全身,意识越来越模糊。模糊中,他听见了人声。有人正往这边来,很多人。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见了人影。 “在这边!” “公主与洛王在这里!” “他们受伤了!” “公主她……她……死了……” 靖方公主元康,芳龄早逝。她的直爽、她的纯真、她的豪情、她的义薄云天,成为梁国乃至四国史册上,唯一的一个异数。 一个可爱的异数。 失去了她,整个梁国都陷入悲痛。 卷三 第123章 芳华零落 第124章 久别团聚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4章 久别团聚 较之梁国的悲痛,此刻的卫国,正沉浸于一片欢欣。 大军回来了! 百姓们很喜悦。大军打败了敌人,保卫了边境。战火已熄灭在边土,绝不会烧到这里。他们不用担心战乱,不用担心流离,这就叫做胜利。 对他们来说,胜败只是个字眼儿。能成功驱走敌人,那就是胜利。至于其他的,他们并不怎么关心。 但对朝臣们来说,所谓的胜败,那就十分复杂了。 卫军胜了么? 没有! 大军轻率出征,在夺下郢关后,又失去郢关。一来一回毫无建树,白白折损兵力,这能叫胜利?应该不能算。 卫军败了么? 没有! 大军击退外敌,在扞卫边土后,又趁胜追击。一守一攻扬威域外,确实震慑别国,这能叫失败?应该也不算。 这一仗,胜负太难定论。 朝野见解纷纭,众说不一,但只有一点,所有人是一致的:佚王是个厉害人物!在经历了许多事后,众臣对此人的认识,越来越清晰了。 好一个佚王! 他真是……唉,不管怎么说,他是个靠得住的。于内,他能安朝堂动荡;于外,他能平边关动乱。 这样的一个人,能保护众人的功名,众人的利禄,众人的安全。这样的一个人,不正是一个安定的卫国,所亟需的人么?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了! 于是,早朝的大殿上,赞颂之声一片。 对于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大家谁会反对?至于他做了什么别的,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帝王家事,又不伤及他们。他们不过是些外人,仅此而已。 这是佚王回来后,第一个早朝。 在赞颂中,早朝终于结束。 宇文休坐在上面,已快坐不住了。眼见大臣们退朝,他立刻奔下来,小身子飞扑过去,紧紧抱住皇叔祖。 “皇叔祖,我好想你!”他抱住皇叔祖的腿,抬起小脑袋,“皇叔祖,你走了好久。我天天都担心你,想你回来。可你总不回来,我好怕你不回来了。” 说着说着,他就要哭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打仗是大事,没那么快结束。”宇文初看着他,无奈苦笑,“陛下,你已不小了,别动不动就哭。” “哦。”他用力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可怜道,“皇叔祖,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阿显差点死掉,我好害怕。” “什么?”宇文初一惊,急问,“他现在怎样了?” “已经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不太明白,但阿显中毒了,就在我面前。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他一边说,一边回想。 他的小脸煞白。 阿显中毒那一幕,仿佛烙在他心头,成为最可怕的回忆。也许,一辈子都忘不去。他每一次想起,就多一分后怕。每多一分后怕,就多一分珍惜。 阿显还活着,真好。 “……后来,南姑治好了阿显。又让我找来孙恪,去调查些事。孙恪查完了,我也不太懂。南姑说,这都不用我担心,阿显的姑姑有部下,他们会去解决。至于他们怎么解决,我就不知道了。”他说。 姑姑?南姑? 宇文初看着他,问:“陛下,你已知道楚显的身份?” “知道了,阿显告诉我的。”他挠挠头,很认真,“我还答应阿显,要帮他报仇,帮他复国!” 宇文初不由失笑。这个小东西,倒还是个热心人。 “皇叔祖,阿显的姑姑回来了么?” “回来了。” “她也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阿显与我一样,都快担心死了。”他松口气,又说,“皇叔祖,阿显告诫我,他中毒的事,不能告诉他姑姑,怕她会担心。” 宇文初点头:“皇长孙很懂事。” “那……我告诉你了,你不会告诉她吧?”他小心地问。 “不会。” “太好了。”他又松一口气,忽然问,“皇叔祖,阿显的姑姑……长得美么?” “很美。” “真的?” “真的。” “阿显和她像么?” “有一点。” “那个……我……我能看看她么?”他用力挠头,小声说。那可是阿显的姑姑,他真的好想看看,很期待,很期待! 宇文初笑了。 皇叔祖不回答,只是笑。小卫皇垮了小脸,嗫嗫问:“我……我不可以看?” “陛下,可不可以看,你不该问我。” “那该问谁?” “楚显。” 哦!也对!那是阿显的姑姑,又不是皇叔祖的什么人,他似乎问错了方向。想到阿显,他立刻说:“阿显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拍胸脯说。 “哦,这样啊。”宇文初点头,笑了,“既然如此,陛下就去看吧。” “去哪里看?” “偏殿。” 偏殿?那是阿显住的地方。难道,阿显的姑姑来了?对啊!皇叔祖来看自己。阿显的姑姑,当然要去看阿显! 想到这里,小卫皇的眼亮了。 “皇叔祖,那我去了!”他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小短腿飞快撒开,小身子像一颗球,滚出了大殿。 宇文初看他消失,悠悠一笑。 看来,他有了一个小伙伴,真的很开心。能与普通孩子一样,有朋友,有乐趣,一直是他的向往。 这个小东西,究竟像谁呢? 当然不像他祖父,那个阴毒狠绝的老头,不配有这样的孙子。也不太像他父皇,那个优柔温和的哀帝,绝没他这种热情。 小小的宇文休,他懒惰、可爱、温暖、热情。这样的他,与他的父皇一样,不适合帝王之家,不适合高坐庙堂。 可他偏生于斯,长于斯,这是幸或不幸? 宇文初一叹。 大殿寂静。 地砖光可鉴人,冰冷。梁柱一尘不染,冰冷。龙椅雕饰繁复,冰冷。整个大殿上,到处都冰冷。 这是皇权的温度。 冰冷,无情,正是皇权的基础。在这种基础上,有多少人可以存活?又有多少人可以适应? 谁也说不清。 宇文初默默转身,走出了大殿。自己适应了么?连自己也说不清。 偏殿。 这里并不冰冷,反而很暖。因为,没什么比亲情更暖。楚显拉着姑姑,小脑袋埋在她怀里,好久不说话。 姑姑终于回来了。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都不能说。 他一个人在这里,很担心,很害怕,中了毒,受了伤,可这些都不能说。姑姑知道了,会难过的。 已有太多的事,都要姑姑去做。 姑姑的担子好重,他什么也帮不上,至少,不该再给姑姑添堵。他身为皇长孙,应该有担当,有责任,有个皇长孙的样子。 “显儿,我离开了太久,你在这还好么?”姑姑问。 “姑姑放心,我很好。”他点点头,也问,“姑姑,打仗很危险,你没事吧?” “没事。” “没有受伤?” “没有。” “一点点也没有?” “没有。” 他开心地笑了,抬起小脸:“我就知道,姑姑最厉害了!” 楚卿也笑了。 她摸着那颗小脑袋,心中酸楚。她的小显儿,已变得太懂事。 上一次见她,他还会向她诉苦,说不开心,说想回家。而那个时候,她人在卫国,还可常来看他。 这一次见她,时隔这么久,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话,‘姑姑放心,我很好。’他已很开心了?不想回家了? 怎么可能! 他只是不敢说,生怕说出来,她会更难过。她的显儿成长了,懂事了。可这么懂事的显儿,太让她心疼了。 她抱着显儿,久久不语。 “公主,你回来就好。” 身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么温暖,那么温柔。她放开显儿,回头微笑:“南姑,我回来了。” “好,回来好。”南姑含笑走近,伸出手,轻抚她的脸。 南姑的手好暖,一直这么暖。她轻轻歪头,感激道:“南姑,谢谢你照顾显儿。如果没有你,我会有太多顾虑。” “小公主,对我还用谢么?”南姑看着她,目光温柔,“你的担子太重,我又帮不了你太多,只有这点事,怎么还用谢?” 她笑了,心中很暖。 可以认识南姑,是她一生的幸运。 “公主,长孙殿下住在这,你大可放心。”南姑笑眯眯,忽然,看了看殿门,“除了我,这里还有一个人,特别关心长孙殿下。那人不但很有权,还很可爱,很热心。在知道长孙殿下的身份后,还要帮殿下复国,帮殿下报仇。” “你说卫皇?” “正是。” 楚卿忍俊不禁,问:“显儿,是么?” 楚显撅起嘴,哼了哼:“才不是。” “不是?” “不是!他才不可爱,呆头呆脑的,笨死了!”楚显一撇嘴,哼哼说。 啊……这么说人不好吧?这让卫皇听见了,可多不好!这个显儿,口没遮拦。楚卿不由苦笑,也看了看殿门。 殿门紧闭。 可是,南姑往那看,她也往那看。两扇关闭的殿门,本没什么好看。重要的是,殿门外有人! 早在刚才,就有人靠近了。轻手轻脚,扒在门外听。在这个皇宫中,能大模大样偷听,又没人敢问的,还会是谁? 楚卿看看南姑,二人相视莞尔。 姑姑与南姑,两人忽然都笑,笑得毫无来由。 楚显瞧着她们,有些莫名。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殿内静了。由于安静,殿外听不见了,开始用力扒。越扒越近,越扒越紧。 扑通! 殿门开了,跌进来一个球。 第124章 久别团聚 第125章 垂髫之谊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5章 垂髫之谊 跌进来的是宇文休。 小身子像球一样,在地上滚了滚,然后,扑棱一下爬起来。爬起来的速度,竟比跌进来还快。 他心虚地站好。 皇袍乱了,皇冠歪了,他都不在乎。一双大眼滴溜溜,四下乱看。一张小脸很紧张,紧张又好奇,好奇又心虚。 “你……”楚显一见立刻火了,冲过去,大声质问,“你偷听?!” “没有,没有。”他慌了,急忙辩解,“我什么也没听见。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这话好像有点问题。 不是没偷听,是什么也没听见!这似乎……越描越黑了。 楚显黑了脸。 宇文休苦了脸。 这下可糟糕,阿显看来生气了,这该怎么办?他挠挠头,小脸上表情复杂。唉,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道歉吧。毕竟,偷听是不对的。 他还没开口,有人先开口了。 “陛下,显儿性子不好,请多包涵。” 这是在向他道歉?明明是他不对,这怎么好意思!他抬起小脸,顿时,一双大眼睁得溜圆。 大美人啊! 这个大美人,一定是阿显的姑姑!阿显有个这么美的姑姑,阿显好幸福!他呆呆看,呆呆想,完全忘了要说什么。 楚卿不由失笑。 这就是卫皇?果然……是个孩子啊。 他太纯净了。 在他的小脸上,在他的双眸中,没有一丝阴霾。没有高傲,没有冷漠,没有敌意,没有恶意,没有阴沉,更没有仇恨。不沾染任何暗色,单纯干净,如同赤子一样。 他是卫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 宇文休吞了下口水。 “……姑姑。”他小声叫。 楚卿一愕。 姑姑?是在叫她么?看来,这个卫皇陛下,倒是很不认生啊。 “这是我姑姑!”楚显气不打一处,推开他,大声重申,“这是我姑姑!不是你姑姑!” “显儿!”楚卿蹙眉,拉住楚显。 显儿这孩子,脾气也太大。对方可是天子,即使年纪相仿,也该有点分寸。似他这样火爆,万一卫皇恼起来,下令将他处置,救都救不及! 可事实证明,她实在过虑了。 因为,小卫皇似没听见。虽然被推开,但又凑过来。继续抬着小脸,看着她。 “姑姑。”这一声,叫得更大了。 楚卿不由莞尔。 “陛下,你是卫国天子,不能这样叫我。”她俯身,轻轻伸手,为他理好衣服,正好冠带。 “可是,我是阿显的朋友啊。”小卫皇看着她,好失落。朋友的姑姑,自己也不能亲近一下?有种被嫌弃的感觉,真的好伤心。 他的忧伤溢于言表。 一张小脸苦着,大眼闪啊闪,都要滴出水了。好像被遗弃的小狗,兴高采烈亲近人,却被冷冷轰开。这样的可怜相,看了让人心软,更让人心疼。 楚卿的心都化了。 她忍不住探手,摸了摸那小脑袋。不料这一摸,触动了大机关。 小卫皇哭了。 “呜呜……姑姑……”他抬起小胖手,按住脑袋上那只手,放声大哭,“姑姑,你摸我的头……我,我好喜欢你……呜呜……自从我成了天子,再没人摸我的头了,连母后也不摸了,大家都不喜欢我了……呜呜……姑姑,你喜欢我……”他一边哭,扑进楚卿怀里:“我只想与以前一样,有人摸摸我,喜欢我。可是,大家都变了……皇叔祖也是,他也不摸我头了。我刚才见到他,好开心,我跑过去抱他,可他都不抱我!他还好严肃,叫我不要哭。呜呜……姑姑,你对我好好,我喜欢你……” 他哭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感动成了委屈,委屈成了控诉。小卫皇决堤了,扑在别人姑姑的怀里,呜呜咽咽,一把鼻涕一把泪。 楚卿哭笑不得。 一旁,楚显的脸更黑了。 “你走开!”他冲上去,用力拉扯。太不像话了!人是他姑姑,这白痴在他姑姑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是想要怎样啊?! 可他没拉开。 宇文休赖得死紧,就像粘住了。 “呜呜……阿显,你好幸福……”这白痴还在羡慕他。 “你!”楚显气坏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白痴啊?!自己没有姑姑么?非要赖着别人的姑姑!这像什么话?!这种大笨蛋、大呆子、大白痴,也能当天子?!真是笑死人!更气死人了! 他气得跳脚。 “显儿。”楚卿摆摆手,示意他别急。 楚显撅起嘴,闷闷走去一旁。 “陛下,你这么好,没人不喜欢你。”她温柔细语,轻拍怀里的小东西,“即使你成了天子,大家仍旧喜欢你,只是方式不同了。” “呜呜……怎么不同了?” “比如,虽不再摸你的头,但会辅佐你治理天下。” “可我不想治理天下……呜呜……” 啊? 楚卿苦笑。 看来这位卫天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一个想与人亲近,又得不到亲近的小可怜。在他的心中,被人摸摸头,抱一抱,那种才有满足感,才叫做幸福。什么家国天下,那都和他没关系。 他与显儿不同,他是个真正的孩子。 一时间,楚卿满心怜惜。 “陛下别哭。你看,连我第一次见你,都这么喜欢你。那些长久与你相处的人,怎么会不喜欢你?他们只会更喜欢你的。” “真的?” “真的。” “可他们都不摸我的头了。” 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无言以对。谁敢去摸天子的头?唉,都怪她一时晃神,犯了大失误。这下可好,这孩子粘上她了。 这该怎么办? 她很无奈。 楚显已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谁爱摸你啊!”他冲过去,全力一拽,“你很烦啊!你知不知道?!” 这一次,他用力极大。 宇文休被他拽开,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了,呆愣愣地看他。 “显儿!”楚卿伸手,急忙制止。 可这一次,楚显不听了。 他瞪着宇文休,大吼:“你太爱哭,太烦人了!别说是天子,就是普通的小孩,也没你这么烦!”说着,他一指姑姑:“你看你弄的!不过摸摸你的头,你就哭个不停!这么腻歪,这么烦人,谁敢去摸你啊?谁喜欢被你赖住,在身上擦眼泪,抹鼻涕啊?!” 他很凶。 宇文休呆呆看他,竟不哭了。 楚卿愣了。 南姑笑了。 论说被人这样凶,不是更应该哭么?可居然不哭了,简直神效!这两个孩子,真是一物降一物。 楚显骂完了,不作声。 宇文休还在发呆,也没出声。 至于两个大人,她们都没说话。两个小孩子吵架,她们说什么好?何况,其中一个身份特殊;何况,其中一个呆呆被骂;何况,被骂的正是特殊的那个。 偏殿静极。 半天,宇文休说话了。 “我真的很烦?”他声音很小,像蚊蚋一样,小心翼翼。 “对!”楚显声音很大。 “哦……”宇文休苦了脸,转向楚卿,声音更小了,“姑姑,对不起。” “陛下,显儿的话,你别介意。”楚卿莞尔,上前为他擦泪,“显儿脾气坏,请陛下多包涵。他只是嘴上凶,其实在他心里,也明白陛下的好。” “阿显说得对。”小卫皇挠挠头,很心虚,“我……我真的太爱哭了。”说完,他偷偷瞟向楚卿。 姑姑的衣服脏了。 上面一块湿一块湿,还有些亮晶晶。那是他的眼泪,还有……鼻涕。顿时,他更心虚了。恨不能挖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羞死人了! 阿显说得对,谁喜欢他往人身上擦眼泪,抹鼻涕啊! “姑姑,我赔你一件新衣服。”他羞愧无比。 “没关系。”楚卿失笑。 姑姑人真好,真温柔。小卫皇更惭愧了,耷拉着小脑袋,像犯了大错,连头也不好意思抬了。 楚卿心中好笑。 看来,如果她再待下去,这小东西非窘死不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有这小家伙作伴,显儿一定不孤单。 她放心了。 “显儿,姑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她说。 楚显点点头:“姑姑,我送你。” “不用了,你留下。”她微笑。希望她走之后,卫皇会舒服点,显儿也别那么凶了。唉,真是两个迥异的孩子。 “公主,我送你。”南姑说。 “好。” 两个大人走了。殿内,只剩两个小孩。 楚显还在气。 宇文休当然不气,他在内疚。 自己真没用!就知道哭!难怪皇叔祖总告诫他,别动不动就哭。原来,他真的这么惹人厌,他竟然还不觉。 果然,他又搞砸了。 他本想着,偷看一眼就好。没想到,偷看被发现不说,他还又哭鼻子。那可是阿显的姑姑!那么好的姑姑,被他蹭了一身眼泪,抹了一身鼻涕。 太不像话了! 他应该向阿显道歉。 于是,小卫皇鼓足勇气,磨磨蹭蹭,蹭到阿显面前。 “对不起!”他大声说。 他的声音太大,吓了楚显一跳。 “你干什么?”楚显一瞪他。 “阿显,我太笨了,我向你道歉。”他看着阿显,一脸真诚,一脸恳切。 楚显皱起眉:“算了算了,你再怎么道歉,也是一样的笨。” 这是实话。 小卫皇也皱起眉。唉,这点他也知道,所以才无奈。比如很多时候,明知不该哭的,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懊丧了。 “喂,你别总愁眉苦脸,像个苦瓜。”楚显瞥他一眼。 “哦。” “还有,我刚才凶你,那是为你好!” “嗯。” “你是天子。不管你愿不愿,你都是天子。一个懦弱的天子,会被人看不起。一旦天子被人看不起,就会有危险。” “危险?” “没错!天子就要有威严,让人俯首!一旦失去这些,就会有人轻视你,继而取代你,一个被取代的天子,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会死。” “啊?!” “像你这种笨蛋,只会死得更快。” “……” 宇文休无言了,呆呆地看楚显。阿显好厉害,懂得好多事。刚才说的那些,他连想都没想过。 阿显是在担心他,是在为他好啊。 楚显也正看他。 这个呆子,是不是傻的啊?看那傻乎乎的脸,完全没点机灵。南姑还说,自己中毒受伤时,全靠这呆子出力?说他多么勇敢,多么果决,是个了不起的小天子。 真的假的? 自己可没看出来。唉,算了,不管是不是,自己欠了这呆子。在力所能及内,自己就帮着他吧。 这真是……好麻烦啊。 第125章 垂髫之谊 第126章 孰亲孰近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6章 孰亲孰近 偏殿外,楚卿与南姑正缓步。 “公主,听说这次出征,卫军本已入郢关,但又无功而返,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南姑问。 楚卿点头:“天上关,名不虚传。一入郢关才知道,郢土有多险峻。卫军不熟悉地势,贸然深入会被困,只好退回了。” “公主,你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没有。” “那就好。”南姑看着她,笑了,“我只关心公主的事。至于卫军,他们有天大的事,也与我无关。” 楚卿也笑了。 南姑关心她,她当然知道。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让南姑担心。她已亏欠南姑太多,往事难追,只盼在未来的日子,她可以有所补偿。 “南姑,在我离开期间,这里可有变故?”她岔开话,问。 “有。” “什么?” “你的暗部属下,拿下了楚乔。” 楚卿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楚乔想让佚王回来,几次入宫请求。小卫皇在得知长孙殿下身份后,一心帮着他,只给楚乔冷脸。楚乔请求不成,铤而走险。她对卫皇下毒,想伤了卫皇,动乱卫廷,迫使佚王回来。” 楚卿不由眯起眼。 黔驴技穷,就对一个孩子下手?楚乔好大出息!想到小卫皇的样子,她心中愧疚。那么单纯的孩子,也被卷入纷争,成了最无辜的棋子。 在这个乱世中,什么人能幸免? “公主放心,有南姑在,一切毒皆是白下。”南姑看着她,温柔道。 她点点头。 幸好有南姑在,幸好! “楚乔现在何处?”她问。 “关在密室。” “没有惊动旁人?” “没有,没惊动任何人。”南姑笑笑,很赞叹,“公主,你的属下都很好。那个叫陆韶的孩子,倒很靠得住。他安排了一切,滴水不漏。” 楚卿笑了。 “陆先生一向靠得住。”她由衷说。 如果没有南姑、没有陆韶、没有琴心、没有暗部中的每一个人,单凭她自己,无法做成任何事。 世人都认为,端阳公主厉害。 其实不然。 她只是个普通人,甚至,不如身边的其他人。 论武功高绝,她不如南姑;论洞悉天机,她不如陆韶;论辨音识人,她不如琴心;论伪装隐身,她不如暗部中任何一个人。 正因为有这些人,默默在她身边,才成就了端阳公主。 她是端阳公主。 但端阳公主四个字,并不仅仅代表她。这个让四国忌惮的名字,包含了太多。在这四个字背后,折射出的人物,多到数不胜数。 对这一切,她铭记不忘。 “公主,你要回旧宅?”南姑问。 “嗯。我回来之后,还没见琴心他们。”她点点头,眼神沉下来,“何况,我还要见见楚乔。” 楚乔,只是楚煜的棋子。 那个千里之外的弟弟,至今还在惦记她,惦记她的暗部,惦记她的性命。这一份惦记,可比亲情深重多了。 她自嘲一笑。 之前,她一度认为,姜檀正如楚煜。但当看见姜檀的泪,她感慨了。姜檀对姜枚,至少还有亲情。而楚煜对她,早已断绝情义。 这样也好! 日后对面为敌,她便不会心软。父皇的仇,皇兄的仇,总该有个了断。 “公主,你要多保重。”南姑忽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背负太多,心事太重,这样一人独撑,迟早会累垮。公主,你该找个人倾诉。即使不想对我说,也该另找一个人说。太多东西闷在心里,会把人闷坏的。” “我知道。”她看着南姑,微笑,“我有分寸,南姑放心。” 南姑点点头。 放心?正是不放心啊。 她的小公主长大了,她反更不放心了。因为,长大后的小公主,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每一桩每一件,都得独自承担,别人帮不上忙,她也帮不上忙。 这是她的无奈。 “公主,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记得,南姑永远都在。” “好。” 南姑回去了。 楚卿看着那个背影,心中暖暖。有血缘的亲情,虽已冷得像冰;无血缘的亲情,却更暖胜春风。 父兄罹难,弟弟成仇。她至少还有南姑,一个比亲人更亲的人。 风起,穿过宫院。 她凭栏独立。 头上是卫国天空,脚下是卫国土地,身处是卫国皇宫。这种寒冷,是卫国的冬天。冬日将尽,万物回春。而她,也该回去了。 “公主殿下。”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 宇文初向她走来,似乎正要说什么,却在她转身的一刻,怔了。他怔怔看她,问:“公主殿下,你这是……” “你问这个么?”她垂眸,指了指衣襟,“喏,你家陛下的眼泪,还有鼻涕。” 宇文初一愕,苦笑:“这个……实在失礼。” 她摇摇头,莞尔:“卫皇陛下很可爱。” “让公主见笑了。”他很无奈,又很好奇,“公主殿下,我还真没想到,陛下竟这么不认生。他初次见你,就去你怀里哭?” 不止他,谁也没想到。 “也许这一身涕泗,我是替你受的。”她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一愣:“怎么说?” “卫皇陛下哭诉,刚才他见到你,很开心地过去抱你,你却不去抱他。如果,你当时也抱抱他,摸摸他,这一把鼻涕泪,正该擦在你身上。” 宇文初失笑。 “不错,不错。怪我连累了公主,十分过意不去。”他一边笑,一边赔罪。 “好说。”她也笑了,看着他说,“当初你提议,让显儿住进皇宫。我本不赞同,不过现在看来,可要多谢你了。” “长孙殿下开心?” 她点点头,微笑不语。 显儿是开心的,她看得出来。虽然,显儿似乎很烦恼,但她知道,显儿内心明朗了。卫皇那个小孩,就像冬日暖阳,驱散了阴暗,带来了温暖。 显儿被他温暖了。 被温暖的感觉,一定很美好。她希望,显儿牢记这种感觉。 “公主殿下也很开心。”宇文初在看她。 “嗯。” 自己经历了波折,回来后,得知一切都很好。没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她开心了。人需要归宿,心需要港湾。 乱世中的寄托,不外如是。 “佚王殿下,有件事,得先让你知道。”她忽然说。 “什么事?” “我们不在时,陆韶已拿下楚乔。” 他一挑眉:“没人发觉?” “没有。” “公主打算怎么办?” “待我见了陆韶,问问情况。然后,再作计议。” 他点头,问:“公主这就回旧宅?” “嗯。” “我的车在宫外,我送你吧?” “不。楚乔人虽受制,但她爪牙仍在。你还是小心为好。” 他笑了:“多谢公主关心。” 寒风呼啸过宫院。雕栏前,已空无人在。两人一先一后,离开了皇宫。 王氏旧宅。 楚卿一进大门,就看见了琴心,还有陆韶。他们立在影壁前,似乎已等了很久,又似乎才刚开始等。 因为从他们脸上,只看见等候的期待,看不见久等的疲态。 “叩见主上。”二人在她踏入那一刻,一起跪拜。 “快请起。”她上前,扶起二人。 “主上,你还好么?”琴心摸索着,摸到她的脸,开心得都快哭了。 “我很好。”她莞尔,拍拍琴心,“小琴,你呢?” 琴心用力点头:“我也很好。只是担心主上,我一担心主上,就去烦扰陆先生。请他占一卦,起一课。陆先生说啊,这些天他给我占的卦,都快超过一生之数了。” 楚卿失笑。 “陆先生辛苦。”她看向陆韶,打趣。 陆韶也笑了:“属下身在卫国,不能相助主上于进退间。徒自无用,只好给琴心占卦。安她的心,也安我的心。” “谁说无用?”她看着他,轻叹,“你能拿下楚乔,而不惊动任何人。有此一举,比什么都重要。” “主上已知道了?” “南姑说的。” “这次拿下楚乔,还多亏南姑前辈。” 楚卿点点头,问:“楚乔在密室?” “是。” “我去看看。” “属下带路。” 一路上,陆韶说及始末,却跳过了楚显中毒一节。 此事既已解决,这个不妨略过。对此,他们已达成共识。不止是他,还有琴心、南姑、楚显本人,所有关心主上的人,都不想她为此伤心。 听完陆韶的话,楚卿沉吟了。 这样的安排,可以瞒过别人,但可以瞒过楚煜么?自己那个弟弟,别的不说,但多疑这一点,绝对很厉害。 “陆先生,天儿假扮楚乔后,你可联络过她?”她忽然问。 “还没。” “你怕有危险?” “是。天儿孤身潜伏,她身边的人,都是庆王暗部,非平庸之辈。我怕轻易联络天儿,会引起她身边人疑心,置天儿于危境。” “你的顾虑有理。” “主上,可要我联络天儿?” “不,你不必联络。我自有他法,可以直接见到天儿,不引任何人怀疑。” “是。” 密室已在近前。 “主上,可要我陪你入内?”琴心问。 “不用了。”楚卿摇头,缓缓说,“小琴,你们都留下,我一人进去。” 第126章 孰亲孰近 第127章 阶下之囚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7章 阶下之囚 密道的门开了。 门后是一条甬道,曲曲折折,一直向内延伸。密室还在更深处,在甬道的尽头,更加隐蔽,也更加安全。 楚卿缓缓独行。 当年,旧宅的主人处心积虑,打造了这个宅邸。最终,仍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却在多年后,意外由她接手,此处反成了卫国都内,陈国的暗部中枢。这样的结果,当年的旧宅主人绝想不到。 一生算计空断肠,到头来,反为别人做嫁衣裳。 世事还真讽刺。 甬道内有人守卫,一个个向她行礼。她微笑点头,来到密室门口。 “主上请。”守卫打开门。 密室内昏暗。 有个人影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个东西。听见门响,那人影非但不看,反而更蜷缩了,紧紧抱住那个东西,尖叫:“走开!走开!这是我的脸!我的脸!” 楚卿不由皱眉。 人影是楚乔,而她紧抱着的,居然是一面铜镜。 “魔鬼,你这魔鬼……这是我的脸,我的!你休想拿走,休想……休想!”楚乔蜷着,死盯住铜镜,喃喃自语。 她旁若无人,只不停地自语。一会儿小声,一会儿大声,像在发梦一样。 “楚乔。” 她一震,慢慢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下,她脸色暗淡。一双眼大睁,茫然又涣散。头发乱了,衣服乱了,她似乎都没发觉,只是紧抱住铜镜,不停地照镜子。 楚卿看着她,心情复杂。 清乐郡主,陈国的第一美人。美丽对她而言,像生命一样重要,甚至胜过生命。以前的她,哪怕仪容有一丝不整,也不能容忍。因为,美丽是她的骄傲,是她的支撑。 而现在…… 她的那份高傲,已经被击溃了。 楚乔又低头,又在照镜子。刚才那一抬眼,她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入不了眼。此时此刻,能入她眼中的,只有镜中的自己。 楚卿伸出手,抬起她的脸。 “楚乔!你看着我!” 楚乔的脸仰起,一双眼神空洞洞,似在看她,又似没看。 “我是楚卿,你还记得么?我是你入卫的原因,你挖空心思找我,都没有找到。如今,我就在你面前,反抓住了你。没人知道这里,没人会来救你。你再不是郡主,更不是公主。从今以后,你只是个阶下囚,一无所有,比乞丐还不如。你会一直在这里,慢慢老去,慢慢死去。这个昏暗的囚牢,将是你一生的终结。楚乔,你有今日,你不恨么?不恨我么?” 这些话像刀,一字一句,足以戳得人鲜血淋漓。 可是,楚乔没有反应。 她眼神空洞,表情空洞,只不停重复一句:“这是我的脸,我的脸……你休想抢走,休想……” 楚卿叹了口气。 看来,她真的已崩溃。刚才那一番话,狠毒之极,恶毒之极。如是以前的楚乔,早就被气疯了。即使她一度恍惚,那样的一番话,也足以刺入她的心,让她有些反应。 可她完全没有。 楚卿松开她,直起了身。 她一自由,立刻又低下头,痴痴地照镜子。 “唉……”楚卿一叹,看着她,“阿乔,你本是个娇女。你不该误听楚煜,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她不该。 她本该珍惜安宁,继续做个娇女。带着她的美丽,带着她的骄傲,继续被人宠爱,继续做贵族少年心中,那个可望不可及的郡主。 只可惜,她选错了路。 一朝误入棋局,成了一颗棋子。楚煜会心疼么?当然不!会心疼的,只有关心她的人。自己是身不由己,无法安宁。而她本有选择,却放弃安宁。 这又是何苦? 在这一局棋中,没人能全身而退。对弈双方不能,棋子也不能。 楚卿转身,黯然离开了。 哐! 密室的门又关闭。 室内静了,一种诡秘的安静。 楚乔已不再自语。她死死盯住镜子,慢慢笑了。铜镜中,空洞的眼神没了,变成一种怨毒。那种怨毒太深,像从毒蛇的毒牙上,滴出的毒汁。 一滴一滴,汇成那种目光,似能将人灼穿。 她慢慢抬起手。 手张开,一片鲜红。长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一个血洞。血流出来,她的笑更怨毒了。问她恨不恨?她恨不恨?! 啪! 她拍在铜镜上。 一个鲜红的掌印,触目狰狞。鲜红掩映中,照出她的目光,比毒汁还毒。恨?一个恨字怎么够?!她心中的痛苦,谁也无法体会!既然她还活着,她就要报仇!那些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得死! 现在的她,连地狱都已见过,还有什么好怕?!即使她会死,也要拉上端阳! 密室内阴冷。 更阴冷的,是楚乔的心。 外面。 楚卿走出了甬道。琴心迎过去:“主上,楚乔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楚卿摇头,问陆韶,“陆先生,楚乔被囚之后,一直这样?” “开始不是,只是很崩溃。后来,渐渐有些恍惚,最近才变得这样。” “你可诊过么?” “属下看过她的脉,脉象很乱。有时候,这种难以断定。属下怕她是在装,所以不敢大意,一直严加看守。” 楚卿点点头。 “陆先生谨慎。”她轻叹,说道,“我刚才在里面,试了试她。如以楚乔的性子,本该有所反应。可她全没反应,真正像个痴了的。如果这是装的,那楚乔的隐忍功夫,可真脱胎换骨了。” “主上认为,楚乔是否在装?” 她想了想,摇头:“我也说不准。不过不论真假,都要严密看守,将来楚乔还有用。” “是。” “主上,你才刚回来,应该先去休息。”一旁,琴心说。 “不,我还要出去一下。” “现在?” “对。” 日中而移,天已过午。冬天的白昼,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日暮黄昏,天色已暗了。整个卫都由动入静,准备迎接黑夜。 天香别馆。 这里并不安静,因为,刚送走一位大人物——来传旨的内侍。圣旨下,宣召清乐公主,明早入宫觐见。 “公主,圣旨忽然传下,不知何意?”送走了内侍,朱晋小心问。天这么晚了,莫名突来圣旨,让他有些奇怪。 “还有何意?”公主一哂,哼道,“佚王回来了!一去许久,他倒没死在外面!既然没死,总得有个交代。” “公主英明。” 公主瞪他一眼,冷冷道:“派去盯佚王的人,都行动了么?” “都已行动。从佚王回来那一刻,就已行动了。” “不要打草惊蛇。” “是。” 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晋捏了把汗。近来公主的脾气,越发的大了。自从佚王出征,公主屡次入宫不果,脾气就在变坏。直到那次去竹林,见白衣神术,回来脾气更大了。 据公主说,白衣神术已被收服。可据他看,并没有!否则,怎么不见白衣神术出力?而且,公主再也不去竹林了。 显然,公主已经技穷。 但她不肯承认,别人更不敢说。只苦了他这个侍卫长,离公主最近,受气也最多。好在佚王回来了,公主又能动手了。 希望这一次,公主可以成功。 翌晨。 清乐公主一早入宫。 早朝还未结束,她只好在外面等。这时,走过一位内侍,对她施礼:“公主殿下,陛下有旨,请公主到明心斋稍候。” 她只好跟着内侍,又到了明心斋。 “公主殿下稍坐。”内侍送到门外,行个礼,径自走了,连门也没为她开。 她不由狐疑。 明心斋很小巧,四周树木繁多,即使入冬已凋零,也足以形成屏障,掩住明心斋。这个所在,真的十分幽隐。 她没立刻进去,先张望了下。 四周很静,内侍走了之后,四下更无一人。这方圆一片,似乎只有她一个。不太对头,她好歹是和亲公主,让她到这里等候,却连个侍女也没有? 她立生警惕。 啪! 她单手按上门。稍一用力,门应手而开。她却不进门,仍站在门外。门越开越大,她静静向内看。 里面没人。 朝阳一分分照入,照在地上,照在墙上,照在桌上。没有什么异状,就连多余的影子,也没看见半个。 可她仍不放松。 她双手低垂,隐在长袖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门口。跨入一脚,又跨入一脚,忽然,她猛地转身,挥出了双手。 隐在袖中的手,多了两把匕首。 门后有人。 一个很厉害的人,只一个照面,就夺下了她的匕首。她甚至连对方的样子,都还没有看清。刹那间,她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天儿。” 她大惊,随即,大喜过望。 “叩见主上!”她跪倒,喜形于色。 “快起来。”楚卿扶起她,笑了,“天儿,你还是那么机警,很好。” “谢主上夸奖。”天儿也在笑。 这张脸是楚乔的,但这么明朗的笑,是楚乔没有的。楚卿看着她,几乎像在欣赏。这个天儿,伪装越来越好。如同一件珍宝,在匠师的手中,正日臻完美。 “真没想到,主上会来这里。”天儿很欢欣。 “这里最安全。既可隔开你身边的人,又不惹他们怀疑。” “是。”天儿点头,又说,“但属下没想到,主上还能让卫皇下旨。” “这倒不难。” 昨天她入宫一说,小卫皇立刻答应。想必擦了她一身鼻涕,还在内疚不已。别说一道圣旨,就是十道八道,怕也不在话下。 那一身鼻涕泪,总算有价值。 第127章 阶下之囚 第128章 两次传召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8章 两次传召 明心斋内,二人在密谈。 “天儿,你假扮楚乔许久,可有人起疑么?”楚卿问。 “应该没有。”天儿想了想,说,“楚乔对待部下,高傲严苛,脾气又十分大。我扮的脾气越大,他们越不敢怀疑。而且这段时间,佚王远征在外,即使真正的楚乔,也无法展开动作。我一边按兵不动,一边脾气越大。他们会以为,楚乔因技穷而烦躁,不会多作怀疑。” “陈国那边呢?楚煜也没起疑?” “属下觉得……没有。庆王与楚乔的联络,并不十分频繁。何况,这边一没有动作,二没有收获,楚乔不敢联络庆王,庆王不须联络楚乔。这倒对我很有利,既省了许多的麻烦,也少了暴露的风险。” 楚卿点点头,笑了:“天儿,你做得好。” “谢主上。”天儿笑眯眯,问,“主上,如今是否要行动?趁庆王暗部还没起疑,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现在下手太早。万一打草惊蛇,被楚煜发觉,他会立刻防备。我再要复国,难度就更大。”她沉吟了下,又问,“楚乔的所有势力,你都厘清了么?” “都已清楚。” “想必有暗中潜伏的?” “有的。” “暗中的那一部分,是楚乔自己联络?” “不,楚乔只下命令,并不亲力亲为。一应调遣人手之事,虽由她下指令,但去执行的另有其人。” “是谁?” “侍卫长朱晋。” “这么说,暗中的那一部分人,除了楚乔,朱晋也知道联络方式,也能联络上他们?” “是的。” “天儿,你这次回去之后,将那些人的联络方式改换,让朱晋无法启用他们。将暗中的那部分人,与其他的人隔绝,只有你能启用他们。切记,要小心行动,别让朱晋发觉。” “是!” 楚卿看着她,正色道:“天儿,你要千万小心。你一人深入虎穴,我们都不好接应。发生的一切状况,全凭你的机变了。” “主上放心。” 明心斋外,朝阳已很亮。楚卿看了看天色,微笑:“此刻该下朝了,天儿,你也该去觐见卫皇。” “是。” 大殿上,小卫皇正枯坐。 那个讨厌的坏女人,一会儿要来觐见。可他不想见她,如不是阿显姑姑的要求,他才不要见她! 昨天,阿显姑姑来找他,请他帮个忙。他问也没问,一口答应了。没想到,竟是让他召见那个坏女人。 阿显姑姑说,坏女人是她的亲戚。 姑姑想见见她,但由于很多原因,她不能去找她。于是请自己帮忙,安排个僻静之处,在坏女人觐见之前,让她二人独处片刻。 唉!其实他很想说,那么坏的亲戚,不见也罢。可是,姑姑请求了,他又答应了。没办法啊……他坐在上面,小脸像苦瓜。 “清乐公主觐见——”殿外,内侍传报。 坏女人来了! 小卫皇打起精神,正襟危坐。 “叩见陛下。”坏女人跪拜。 他看着下面的人,心想,如果他不作声,不就让她罚跪了么?这个办法好!于是,他真的不作声,坐在上面像个木偶。 天儿跪在下面。 她在等平身。可左等右等,也没有动静。怎么回事?她偷偷抬起眼,往上面瞧。上面坐着个小家伙,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子,裹在一袭皇袍中,活像个金丝小肉圆。 小肉圆在看她。 小眉头皱着,小胖脸沉着,似乎不太友好。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应该没有啊!可这是怎么的?天儿莫名其妙。 忽然,小肉圆站起来,走了。 天儿愣了。 卫皇一言不发,扔下来觐见他的人,自己跑了?这是要怎样?!难道任由她跪着,一直跪下去? 让那个坏女人跪! 宇文休一边走,一边盘算。 等他用过午膳,不,用过晚膳后,再来叫她平身。他想着想着,得意地吃吃笑,像个小老鼠。 真大快人心! 他一溜烟儿跑回去,告诉阿显。 “什么?”阿显听到后,很吃惊。不过不像开心,倒像愤怒。 他挠挠头,小心问:“阿显,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阿显不理他,问了另一个问题:“她还在大殿?” “嗯。” “你帮我个忙。” “啊?”宇文休一愣,点头,“好。” 这是怎么了?忽然间,阿显与他的姑姑,都找自己帮忙。自己一下子被人需要,一下子变得重要,小卫皇顿时好开心。 “你传她去同芳馆。”阿显说。 “为什么?” “你别管。” “哦……”宇文休挠挠头,又问,“你要我去同芳馆见她?阿显,你去不去?” “你不用去。” “啊?”宇文休一呆。 “你不用去同芳馆。”阿显看着他,又说一遍,“只要传她过去,这样就行了。” 原来如此! 阿显想让她跑腿!嗯,好办法!让她跑一大圈,再换个地方跪,累死那个坏女人!这个办法很不错! 阿显果然比他聪明。 小卫皇很开心:“好!我这就传旨!” “快点。”阿显点点头,转身就走。 “阿显,你去哪儿?”他忙问。 “我出去一下,你快传旨吧。记住,你不用去同芳馆。”阿显对他说话,可是,连停也没停,连头也没回。 “……好。”他有点奇怪。阿显怎么了?似乎很不开心。 大殿上。 天儿还在等。没等来小卫皇,却等来一个内侍,带来一道口谕:“陛下宣召公主,往同芳馆觐见。” 那个小肉圆,到底在搞什么? 天儿无奈,只好前往。 她只希望这一次,小肉圆千万开恩,别使小性儿了。让她赶紧回去,好做自己的事。但天儿并不知道,在那里等她的人,不是卫皇,而是楚显。 同芳馆。 楚显已早一步进入。他关好门,倚在门后大口喘气。为了先来埋伏,他一路疾奔不停,何况,他还抱着一张弩。 弩是宇文休给的。 自从上次中毒,宇文休草木皆兵,甚至觉得,他时刻会有危险。于是,特意让人打了张小弩,送给他防身。 那个呆子! 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防住暗算?他虽然很不屑,但还是收下了。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 他稳稳心神,端详那张弩。 这东西他试过一次,别看个头小,威力倒不小。近在一间屋内,应该足以致命。他看着看着,眼底抹过恨意。 楚乔,她该死! 她听命楚煜,助纣为虐,该死!她进入卫国,妨碍姑姑,该死!她心狠手辣,暗算自己,该死! 他至今也忘不掉,中毒那一刻,感觉多么痛苦。 自己几乎死了! 如今,他既然没死,就轮到她死! 他提着小弩,躲入帷幔后。南姑总说,对付楚乔之事,自有暗部去做,让他不必担心。现在看来,他不担心才怪。 暗部根本不行! 还说什么自有安排。结果呢?楚乔仍旧无恙!难道就这样了?姑姑在想什么?暗部在做什么? 总该告诉他!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 人人都当他是小孩,不愿对他多说。姑姑这样,南姑这样,每个人都这样!可他已不小了!他是皇长孙,未来的陈皇!怎么可以排斥他?将他蒙在鼓里! 也罢! 既然没人做,就由他来做! 他眯起眼,握紧了小弩。那一双小小的手,竟然出奇的稳。 咿呀——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躲在帷幔中,偷偷往外看。 楚乔!她果然来了。 她慢慢走进来,四下看看。然后,走向了这边。座椅就在这边,他算准她会过来。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楚显一咬牙。 喀! 他扣动了机关。弩箭如流星一般,穿透帷幔,激射向楚乔。成功了!他握紧拳头,已忘记呼吸。 劲风尖锐。 天儿刹那间出手。 她刚一进来,就发觉帷幔后有人。那人的呼吸很轻,一种短促的轻。如说是高手,那呼吸不够深长;如不是高手,那呼吸又太轻浅。 会是什么人? 而且,卫皇传召她来,怎么会埋伏下人? 她不动声色,慢慢靠近。那人真的动手了,一支劲弩****,竟似要取她的命!这一次,绝不会是主上了。 天儿探手,抄住箭。 晃身间,她已闪到近前,撩开了帷幔。登时,两个人都大惊。 楚显大惊。 他立刻动手,又要扣下机关。刚才那一箭没中,这一次,楚乔人在咫尺,她再也难以躲开! 天儿大惊。 她闪电般出手,点住了楚显。 第128章 两次传召 第129章 拒之门外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29章 拒之门外 楚显动不得了。 他瞪着对面的人,一双眼恨得发红。他杀不了楚乔!这么好的机会,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还杀不了她! 他好恨! 楚乔也在看他,神色却很古怪,说的话更古怪:“长孙殿下,我不是楚乔。” 她这样说。 楚乔说她不是楚乔,当他是傻子么?!他狠狠瞪住她,几乎气炸肺。楚乔皱起眉,忽然转身去门口,向外望了望,反手闩上门。 她是不是要杀了他?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才关门,为不让别人发觉。楚显僵立着,一动不能动。他并不怕,只是好恨! 自己太没用了。 连一个楚煜的手下,他都无法对付,还谈什么复国?还说什么报仇?!父皇已死在楚煜手中,如今,他也要死了,死在一个走狗手中。 楚乔又走过来。 他毫不畏惧,一双眼瞪得大大,好像要吃人的样子。楚乔却笑了,缓缓到他面前,一俯身,竟向他跪下了。 楚显一愣。 “长孙殿下,请恕我失礼。因为殿下太激动,如果我不出手,殿下还会动手。虽说伤不到我,但如弄出动静,引来卫人就坏了。所以我不得已出手,万望长孙殿下恕罪。”她看着他,声音很温柔,“长孙殿下,我不是楚乔。我叫天儿,隶属于暗部。” 暗部? 楚显很吃惊。 这个楚乔……是姑姑的人?空口白话,他可不信!怀疑写在小脸上,他看着她,敌意并没减少。 天儿倒也不急,慢慢说:“长孙殿下,上次楚乔下毒后,暗部就已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拿下楚乔,没有惊动任何人。为了继续不惊动,陆先生移花接木,命我假扮楚乔潜伏。长孙殿下,我本以可卸下伪装,让你亲眼看见。但这个伪装太完美,并非出自我手,是出自南姑前辈。我一旦卸下,自己无法复原,如再请南姑前辈,一来这是卫皇宫,我们行动不便,二来这伪装费时,仓促不能完成。我若久留皇宫,会引楚乔部下怀疑。长孙殿下,我说的都是实话,请你相信我。” 她言辞恳切。 楚显的脸色渐渐缓和。 她说出陆韶,还说出南姑。这是姑姑的势力,都十分隐秘。如果她真是楚乔,绝不会知道这些。这个人没骗他,她是姑姑的人。 天儿还在看他。 “长孙殿下,如果你信我,就眨一下眼;如果不信我,就眨两下眼。”她说。 他想了想,眨眼一下。 天儿笑了:“多谢长孙殿下信任。”她伸出手,解开了楚显。 封穴一解开,楚显立刻问:“楚乔死了?” “没有。” “那在哪儿?” “在旧宅的密室,严密囚禁。” “为什么不杀了她?” “主上说,留她还有用。” “什么用?” “主上没有说。” 楚显点点头,看着她:“你叫天儿?” “是。” “你假扮楚乔,有几个人知道?” “之前,只有四人知道。主上,南姑,陆先生,琴心。”天儿看着他,微笑,“现在是五个人了,还有长孙殿下。” 楚显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 绝密,不是谁都能了解。只有相应权限的人,才可以获准了解。如今,他也知道了。这就像走入权力的核心,他喜欢这感觉。 “长孙殿下,关于我的身份……”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不会对任何人说。”他看着天儿,认真道,“我是皇长孙。虽然我还小,但我明白这些,也可以做到。” 他的小脸太认真,几乎不像个孩子。 天儿不由心惊。 “多谢长孙殿下。”她看着他,柔声说,“长孙殿下,今日殿下的举动,实在有些危险。我有个小请求,希望殿下以后,信任暗部的忠心。我们会为复国一事,鞠躬尽瘁。所以请殿下放心,也请不要再以身犯险。” 楚显点点头。 天儿走了。 楚显却没有走,他默默垂头,看着手中的弩。不以身犯险……为什么不?!正是这次犯险,才让他知道了秘密。这样的收获,是平时得不到的。 他认为,他这一举很正确。 如果楚乔是真,他有机会杀她;如今楚乔是假,他获知了秘密。不管怎么看,他都有收获。当然,也可能有危险,但是,险中求胜才会胜。有一些风险,是必须承受的。 如果能重来,他还会这样做。 对楚显的危险之举,楚卿还不知情。此刻,她刚入佚王府,从后墙掠入。楚乔的人在监视这里,她要小心隐蔽。 即使已进来,她仍须隐蔽。自从青葵消失后,她每次来这里,都避免被人看见。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她主动现身,因为对方是风吟。可惜,风吟已不在。她叹口气,直奔书房。此刻刚下朝,宇文初应该在那里。 几度合作之后,她对他已很了解,正如他对她。 书房很静。 居然没人在。她有些意外,顿了顿,又往后院去。后院都是卧房了,这一大早的,难道他会去睡觉? 圆月门内,是宇文初的卧房。 她刚跨入圆门,就停住了。因为,有人拦住了她。那是一个灰衣人,倏忽出现在面前,无声无息,如同一抹影子。 “公主殿下。”灰衣人向她行礼。 他的脸上很僵,木然无表情,就像罩了个壳子。虽说言辞恭敬,姿态恭敬,但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半点恭敬,只是木呆呆,似个木头人。 楚卿看着他。 这人是个高手。能突然出现,让她全没发觉,高出她不知几倍。想不到,佚王府中还有这种人在。看来宇文初的手下,同样藏龙卧虎。 这样的一个人,以前从不现身,如今忽拦住她,必有宇文初授意。 “佚王呢?”她问。 “殿下正在卧房,不宜惊动。公主殿下如有事,在下可以代传。”灰衣人说。 楚卿一怔。 虽说在被拦下的那刻,她已猜到会如此,但当听到这个人的话,她还是怔了怔。宇文初不见她,怎么回事? 自始至今,她要见宇文初时,总能见到。因为他明白,自己见他必有事,他不会避而不见,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手下拦住她。 这是第一次。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动声色,看向那间卧房。房门紧闭,听不见什么动静。她收回目光,看对面的人,问:“佚王在休息?” “是。” “他一个人?” “还有清芙。” 她知道清芙,那是府中一个侍女。她微笑,又问:“他要休息一整天?” “不会。” “那待他休息好了,你告诉他,我在书房等他。”她说完就走,走出两步,又回头问,“你叫什么?” “木仁。麻木不仁,木仁。” “有趣的名字。”她笑笑,走了。一路走向书房,她的神色渐冷。 事有蹊跷! 宇文初是什么人?!在他心目中,没什么比大事更重。贪恋温柔乡,而枉顾大事,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为了一个清芙,就阻止她见他?这才是扯淡!即使卧房中有别人,也绝不会是清芙。但那会是谁?又在干什么? 这个宇文初,他搞什么鬼?! 卧房。 房内真有两个人。一个是宇文初,另一个不是清芙,是太医秦枫。他正皱着眉,给宇文初诊脉。 他眉头皱紧,拧成个疙瘩。 宇文初看着他,忽然笑了:“秦太医,看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自己快死了。” 秦枫吓一跳,忙说:“不,不。殿下不必忧心,不必忧心。” 他让人家不忧心,可他自己的眉头,并没有舒开半点。一脸的忧心忡忡,让这话全无任何说服力。 宇文初莞尔:“秦太医,你有话只管说,不必避讳。” “是。” 卧房内静静。 秦枫又诊脉许久,才问:“殿下,你确实中了毒?” “确实。” “给殿下下毒之人,是什么人?” “一个蛮夷老妇人。” “哦。”秦枫点点头,迟疑问,“殿下,那老妇人会否在骗你?” “骗我?” “她说的下毒,会否只是……恫吓?” “恫吓?”宇文初一愕,失笑,“不会。她说是下毒,就绝对已下毒。她没有恫吓的必要,而且,恫吓也达不到目的。秦太医,你何出此问?” “这个……”秦枫微低头,面有惭色,“微臣医道不精,实在诊不出异常。殿下的一应状况,似与平时无异。所以,臣才有此一问。” 宇文初沉吟了。 秦枫也诊不出么?放眼卫国,他医术堪称国手,医者无出其右。如果连他都束手,别人更不消说。 宇文初一叹。 受制于人,可不是他乐见的。当初服毒之时,他本以为,回来能找人化解。可没想到,连秦枫也没辙。污婆婆下的毒,竟这么厉害? 这还真麻烦。 “微臣学医不精,实在该死,该死。”秦枫还在自责。 “秦太医,你不必如此。”宇文初看着他,微笑,“医道博大精深,谁也无法穷尽。即使穷尽,也总有医不好的。否则,世上就没人死了。” “殿下体谅,臣无地自容。”秦枫的头更低了,低着低着,忽又抬起来,“殿下,这毒既出自蛮夷,蛮夷当有解法。蛮夷的医道,诡异奇特,与我们不同。待微臣回去后,详细查阅典籍,必能找出办法。” “有劳秦太医。” “不敢。” “此事不可张扬。” “微臣明白。”秦枫站起身,深施一礼,“殿下,微臣这去用功,先告退了。” 第129章 拒之门外 第130章 话不投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0章 话不投机 秦枫走了。 宇文初独坐沉吟。 秦枫说,毒既出自蛮夷,蛮夷当有解法。按理是不错。蛮夷么?此处倒有一个,而且,是为鬼方氏所忌惮的——南疆人。 南姑。 但可惜的是,这位高人看他不顺眼。估计他如死了,高人反乐见其成。这真是……路路不通啊。 宇文初苦笑。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打通这条路。 叩叩—— 门响了,外面是木仁的声音:“殿下。” “进来。” 木仁推门而入,依旧木然:“殿下,端阳公主来了。” “什么时候?” “刚才。” 宇文初不由蹙眉。 没想到她会来,这时机可太不巧。从来她找自己,都不曾受阻,这一次的例外,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她必定起疑。 只是他猜不到,她会如何怀疑。但这也没有办法,自己中毒的事,还不能让她知道。 “你怎么阻止的?”他问。 “我说,殿下正在休息。” “她有何反应?” “没反应。她笑了笑,说在书房等。” 没反应……这不正是反应么?还是最糟的一种!似她与他这种人,别的不会,最会掩饰真情。脸上越平静,心中越波动。想必这一次,她已疑心深种了。 宇文初只好苦笑。 “殿下,何不让她进来?殿下中毒,本就因她而起。让她知道此事,欠殿下一个人情,岂不更好?”木仁看着他,不解问。 宇文初摇头。 “木仁,你钓过鱼么?”他忽问。 “没有。” “也对,似你这样的武功,早不屑垂钓了。想要鱼,一抓就有。”他笑吟吟,悠然道,“不过,硬抓只是莽法,垂钓才叫技巧。这其中最难的,当数拉竿时机。如果拉太早,鱼还没咬钩。如果拉太晚,它又溜掉了。只有时机刚好,它才会是你的。这个道理,你懂么?” “懂。” “懂就好。不过,知易行难。真正要做到,还须多努力。”他一笑,起身走出,“让佳人空等可不好,我去努力了。” 木仁木然目送。 他跟随殿下,已有十几年。他看着殿下成长,为殿下分忧解难。他是离殿下最近的人,即便如此,对殿下心中所想,他仍旧摸不透。 书房。 楚卿正闲坐。门一开,宇文初进来了。 “竟让公主久候,实在罪过。”他笑眯眯,在她对面坐下。 她看着他,也微笑:“一早扰人清梦,我才罪过。” 两人四目相交,都在刺探对方,像要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什么隐秘。但最终,只相视一笑,谁也没说什么。 他与她之间,本就不坦承。 各有隐秘,才是合作的基础。对他们而言,这反像一种平衡,必须小心翼翼,呵护这种平衡,否则一旦失衡,合作也将不存。 这样的相处方式,诡异又奇妙。但二人都明白,这正是最合适的。 “公主光降,不知有何见教?”他问。 “殿下的耳目灵通,想必已得知,天香别馆无恙。” “不错。” “别馆内的楚乔,是我的人假扮。” 他莞尔:“公主手下之人,实在藏龙卧虎。能独入虎穴,骗过楚煜的人马,可谓不易。” “不但骗过他们,还要骗过楚煜。”她单刀直入,正色问,“佚王殿下,如今卫国平定,边患已消。殿下答应我的事,可以做了么?” “当然。” “什么时候?” “听凭吩咐。” “好。”她点点头,看着他,“卫军是必要的助力,但不是全部。复国之计,兵分两路。我先返回陈国,暗中行事。待时机成熟后,再由卫军压境,相助一臂。佚王殿下,你可赞同么?” “赞同,公主此言极是。举倾国之兵伐之,不如令其自伐。一旦内部瓦解,外部只稍一用力,即可土崩。” “但这有个前提,不能打草惊蛇。要骗过楚煜,让他不会发觉。” “当然。” “有任何异常,他都会警惕。” “不错。” “所以,楚乔不能不成婚。”她神色认真,缓缓说,“楚乔来卫,本为和亲。之前殿下征伐在外,还有所说辞。楚乔几次设计,也没能得逞。如今殿下回师,已无推托之辞。如果还不大婚,楚煜必催促楚乔。这一来,假楚乔怕会露陷。伪装一破,就打草惊蛇了。” 终于,她说到了重点。 宇文初一愣。 这个重点他真没料到。不,重点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提的这么快,这么平淡,这么理所当然。 她在让他大婚,而他是她的盟友。让盟友以婚礼之重,来配合她做假象,是不是该心怀歉疚?至少,也该温言软语吧? 可她全没有。 她很冷淡,很冷静,不带半点情绪。正如他俩一起,算计别人时那样。可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现阶段,重要且唯一的盟友。难道不该有所区别?他与别的人,没有区别么? 他不舒服了。 “公主殿下,这有点问题。”他说。 “什么问题?” “楚煜派来楚乔,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打探你,二是对付我。正因我心知肚明,所以才拖延婚期,这是正常反应。如我一反常态,回来立刻大婚,不也引人怀疑么?” “不会。和亲乃两国之事,非你一人之事,拖是拖不过的。与其被动拖延,不如主动大婚,反客为主更好。这点你明白,他也明白,所以他不会怀疑。” “可大婚只是第一步。在这之后,楚煜会要情报,关于你的,关于我的。如果楚乔给不出,楚煜一样会怀疑。” “那可不同。你不好对付,楚煜不是不知。连他都无奈你何,遑论一个楚乔。一时打探不到什么,楚煜不会意外。这一点,也不至让他疑心。” “如果久无情报,楚煜没了耐心,兴许干脆釜底抽薪,一劳永逸。如果他下令,让楚乔杀了我呢?” 楚卿失笑:“佚王殿下,你有那么好杀?情报尚且难得,何况你的命?”说完,她注视他,慢慢问:“你在强词夺理,故作困难,为什么?” 一时安静了。 良久,宇文初忽然一笑。 他迎着注视,微笑说:“因为,我不想大婚。” “不想?” “不想。” “佚王殿下,你是在说不想帮我?” “我想帮公主,但不想大婚。” “为什么?” “因为是楚乔。” “那不是楚乔。” “都一样。” 她怔了怔,忽然也笑了:“确实都一样。虽不是楚乔,但换成天儿。不是楚煜的眼线,但仍是我的暗部。对佚王殿下来说,还真都一样。一样是陈国细作,一样会对你有害。佚王殿下,只怪我一时疏忽,竟忘了立场不同。你是卫国王爷,我是陈国公主。你执卫国大权,我掌陈国暗部。我们本来对立,当然容不得身边,有对方安下的眼线。莫说佚王殿下,即使换了我,我也不答应。” 一番话,说得设身处地,十分体贴。 宇文初暗叫苦。 她在笑,笑却不到眼底。她在说,话却不由心底。她笑语体贴,他却读出冷意。看来,之前木仁的阻拦,果已让她生疑。 她怀疑他另有谋算。 宇文初苦笑。这可大不妙,二人之间的平衡,微妙又脆弱,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打破。一旦打破了,挽回难如登天。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忽然凑近,看着她,很认真说:“公主殿下,我想你误会了。我介意之处,并非公主所想。如果真为那种原因,当初,我何必留公主在王府?想当初,公主住夫人馆,与我同处一室,不可谓不近。如论威胁之大,公主岂非远胜他人?我与公主为伴,尚且不惧,遑论他人?”说着,他眨眨眼,笑了:“所以,我不想大婚,为的不是陈国,不是细作,而是人。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如是公主殿下,那我求之不得。如是其他人么,只好敬谢不敏。” 楚卿一愣。 他的反驳似乎有理。如果为怕刺探,当初,他怎会让她在此?可他说的原因……实在令她不信。 因为是别人,他才不愿意?这话太惊人。他想说什么?想让她信什么?她看着他,心中不断猜疑。 他也正看她,正对她笑。从那个笑容中,难辨真假。 她一哂。 自己还猜什么?一路行来,她还不知道他?对这个人的话,哪儿还用猜?当然是假的!她几乎忘了,他最擅长什么。从他的口中,几时有过真话? 如今,他作假又见长进。 看着他那张脸,连她都快信了。只可惜,他低估了她。她对他的认识,已深入骨子里。想用这话骗她?他可算错了呢。 “佚王殿下。”她也笑了,很客气,“殿下抬爱,让人受宠若惊。不过,既已答应助我,就该与我配合。如不配合,岂不成了过河拆桥?殿下的说与做,似乎有矛盾。” “似乎有点。” “殿下会过河拆桥?” “当然不会。” “既如此,那些所谓的介意,想必可以化解?” “想必可以。” “那很好。”她点点头,笑盈盈,“多谢殿下相助,我就不打扰了。殿下尽可专心准备,只待婚期。”话落,她起身欲走。 “公主殿下。”身后,他又在说,“现已年关了,吉日在入春。复国与大婚,都很费心,至少,能先过个平静年。公主殿下,你说可好?” 她回头,看了他半天:“好。” 他还是在拖! 没关系,反正过年在即。只要年一过,她必须开始复国。即使他再拖,她也容不得。 第130章 话不投机 第131章 诡言相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1章 诡言相求 对于楚卿的决心,宇文初很明白。 他看着她离去,叹了口气。如果他没中毒,一切都好说,因为他能掌控局面,能掌控自己,但如今他已中毒,一切就不同了。 这毒的毒性、危害、后果,他都一无所知。至于解法,就更不必想了。这是一个变数,可怕的变数。 一旦发作,别说掌控局面,就连自己的命,他都无从掌握。如此一来,非但帮不了她,自己阵脚先乱。 这毒正像个怪物,睡在他的体内,不知何时会醒,不知会怎么醒,不知醒后怎样。只要一日不解,他就长有顾忌。 这正是下毒的用意。 看来,只能寄望于秦枫了。如果秦枫仍不行,那只好……只好硬起头皮,求助南姑了。 他无奈一叹。 希望那位高人对他,不会太过讨厌。他正在想,木仁走了进来。 “殿下。”木仁附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他目光一闪:“备车,我立刻入宫。” 马车停在宫门,宇文初下了车,直奔太医署。太医署内,秦枫埋头典籍,正钻研方子,见他来到,登时很紧张。 “殿下,微臣尚未找到……” “行了。”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找到正常。秦太医,我只问一句,你可有头绪么?” “还没有。” “那就不必找了。” “啊?” “你要找也行,但不必急了。秦太医,你可以慢慢找,无须着忙。”宇文初一笑,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秦枫呆立。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不找了?殿下不是中毒了么?难道……其实没中毒?抑或,殿下有了解药? 他不由挠头,看向桌上。桌上药典堆如山,他本打算看的,但现在还看么?殿下匆匆而来,难道只为说这个? 宇文初入宫,当然不为这个。 他离开太医署,又往御书房去,但他没进去,远远招过侍卫,问:“陛下在读书?” “是。” “陛下一人?” “还有那位伴读公子。” 楚显也在,那正好。他笑笑,转身又走了。这一次,他去了偏殿,楚显住的那一间。 偏殿门敞开。 他走入,回手关上了门。 殿内很静,没别人在。他缓步而行,一直到殿中央,停了下来,朗声道:“南姑前辈,宇文初求见。” 没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人回应。 他顿了顿,又说:“事关端阳公主,求前辈赐……”见字还没出口,他眼前一花,已多了个人。 “公主怎么了?”南姑问。 唉……他就知道,如果不搬出公主,哪怕他死在这里,南姑也不会理他。这位前辈的敌视,实在让他忧伤。 “公主无恙。不过,公主的大事有变。”他一叹,正色道,“我曾经许诺公主,会助她复国,但如今,我怕难以做到了。” “你反悔了?”南姑看着他,冷冷说,“如果是这样,我很乐意杀了你。” 他无奈苦笑:“可惜不是,让前辈失望了。” “那是什么?” “我中毒了,无药可解。”他看着南姑,缓缓说,“下毒的人是鬼方氏,鬼方氏一族的长老。” 南姑脸色变了。 “鬼方氏?!怎会遇上他们?在何处遇上?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她连珠似地问,脸色很不好。 “在郢国。鬼方氏离开南疆,远避入郢土,已过了两代人。如今,族长乌获野心大,竟算计郢土,参与战争。此次郢卫之战,就有鬼方搅局。混战中,我与公主中伏,被鬼方氏捉住。族长意在郢土,本可放了我们,不料,却发现公主的武功……” “出自南疆?”南姑接口,脸色越差。 “是。” “后来呢?” “后来,族长欲杀公主。我私下求见族长,全力周旋,尽力说服,终于让族长转念,得保公主安全。” 南姑闭了闭眼,脸苍白:“我险些害了公主,险些害死她……”忽然,她逼视宇文初,问:“鬼方对南疆,仇恨深远。凭你一个外人,如何说服得了?” “要说服一个人,凭的不是亲疏,而是利害。” “什么利害?” “现任族长乌获,一心谋取郢土。我诱之以利,只要他放了公主,我答应在返卫以后,整顿三军,再次伐郢,助他一臂之力。他权衡得失,接受了条件。”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放。他不怕公主回来,将鬼方氏的动向,透给南疆人?”南姑看着他,将信将疑。 宇文初笑了:“不怕。我向他保证,这个大可放心。因为,但凡遇险之事,公主绝不会提,半点也不会说。南姑前辈,我猜得对么?” “对,你猜得对。”南姑黯然神伤,喃喃道:“公主没对我说。这样大的事……她竟不对我说。” “她怕你担心。”他看着南姑,轻叹,“公主对前辈,自觉亏欠太多。她只求前辈安好,不想前辈为了她,再生任何不安。” “那个傻孩子……”南姑摇头,眸中莹然。 偏殿内,短暂的静。 南姑抬起眼,问:“族长虽答应你,但仍不放心,所以对你下毒?” “是。” “鬼方氏人,向喜筹码。”南姑一哂,冷冷道,“你的命在他们手中。为了活命,你就不敢反悔。” 宇文初苦笑:“对鬼方氏反悔,倒还没什么。可我早许诺公主,如今,却因中毒不保,难以助她复国,实在于心不安。” “你倒说得动听。” 南姑哼了声,看着他,“你来找我,只为自己。至于许诺公主,不过是你的幌子。” “前辈,我既许诺公主,必然会做到。但我总得先活着,才能够做到,这也是事实。”这一次,他倒很老实。 南姑沉默了。 “这件事,你已告诉公主?”她问。 “没有。” “为什么?” “她不用知道。”他一笑,淡淡说,“有些事,不必有人知道。她平安,这已足够。前辈你说是么?” 南姑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挟恩图报。想不到,他竟没对公主说。 只有关爱公主的人,才会默默守护。可这个人……他会守护公主? 她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对这个人,对这件事,她已无法袖手。 “你过来,让我看看。”她说。 黄昏。 宇文初走出宫门,坐上马车。他心情很好,因为,南姑已答应了帮他。能得这位高人相助,委实太不易。 他撒了谎。 但这出于无奈。如果南姑知道,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其实是伐南疆,她还会帮他么?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秦枫束手无策。他唯一的救星,只有南姑。为能求助,不得不耍点手段。 对高人当面撒谎,风险不小,好在有机可乘。楚卿与南姑之间,彼此关心对方,都会守口如瓶。正好给了他机会,不怕谎言戳穿。 何况,只要毒一解,此事即告终结。什么谎言不谎言的,也就随风散了。 马车摇晃,回到佚王府。 天已暗。 他推开书房的门,木仁正在等候。 “殿下。”木仁躬身,恭敬说,“刚有一些文书送来,请殿下过目。” 宇文初点头,到书案边坐下。 木仁侍立在他身侧。 文书很多,几乎堆满一桌。他随手取过一本,翻了翻便丢开,随手又取一本。烛光下,他神色散漫,有些心不在焉。 木仁看着他,问:“殿下不舒服?” 他摇摇头,没作声。 在漫不经心中,已入夜,天越发黑了。他忽然抬眼,说:“我方才入宫,又找了秦枫问解药之事。” “秦太医怎么说?” “全无头绪。”他长叹,黯然道,“不料这毒如此厉害。秦枫号称国手,连他也没办法,只怕希望渺茫。” 万物相生克,总会有办法。木仁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先说话了。 人在房外,声音却很近,似在耳边一样:“太医?那是什么东西!我老婆子下的毒,岂是别个可以解?” 木仁大惊。 有人闯入王府?! 他正要冲出,外面的人已进来了。对方是怎么进来,从何处进来,他一概没看见。只觉眼前一晃,就多了两个老人,好像他们原本就在,只是他没注意。 木仁的脸发白。 来人是高手!是他出道至今,从未见过的高手。而这两个高手,竟是下毒之人?! “殿下快走!” 几个字出口,木仁已动手了。他闪电般扑出,攻向两个敌人。 对方很厉害,打是打不过,但他不求退敌,只求拼命一击,拖住对方一瞬,为殿下争取时间,让殿下逃出房间。 他这样想。 可惜他想错了,敌人实在太厉害,远出乎想象。他才刚扑过去,自己就倒下了,连动手的机会也没有。 砰! 木仁跌在地上。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殿下。殿下已夺门而出,冲入院子。只要出去了,殿下就还有机会脱身。 书房外。 宇文初却停下了。 他并没脱身。因为,净污二老一前一后,已拦住他。 第131章 诡言相求 第132章 狭路相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2章 狭路相逢 夜深,月明。 三人立在院中,静静对峙。终于,污婆婆先开口:“小娃娃,在我二老面前,你还能跑掉么?” “能。” 宇文初一笑,忽然动了。他非但没逃,反而直冲过去,冲向污婆婆。衣袂飘风中,他双掌一错,竟展开了攻势。 污婆婆不由皱眉。 这个小娃娃,不要命了么?!她哼一声,随手挥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人在卫国,胆子也大了,敢对她动手?莫非他以为,在卫土之上,他就有恃无恐,她就不敢怎样?他可想错了! 污婆婆有些恼,挥手间,不觉使出三分力。 三分已足够。 足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一个事实:在她的面前,他有多弱小,除了乖乖听话,别妄想反抗! 宇文初已攻到。 他身法一般,掌法一般,武功太一般。比起那个姑娘,简直差了太多。污婆婆冷笑,左手如爪,一爪抓下去。 只要被抓住,他那只手会碎,再也无法动。 这是惩戒! 月光下,两只手相接。 污婆婆忽一颤,像被什么蛰了,陡然弹起来,右手拍出。因为,她的左手已僵住,僵在宇文初手中,动弹不得。 在相接的刹那,宇文初一翻手,如鬼魅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下扣住污婆婆。她没抓住宇文初,却被宇文初抓住。 净公公大惊。 这个变故太意外,谁也想不到。净公公疾闪,一掌拍向宇文初。而此时,污婆婆右手如电,也拍到面前。 两人以二敌一,对手竟是宇文初?! 宇文初很从容。 他一晃,就避过净公公,挥袖间,又拂开污婆婆。而他另一只手,始终抓得很紧,半点也没放松。 污婆婆大骇。 自己与老伴两个,前后夹攻,竟被轻轻化解!而且,她左手仍受制,仍无法脱身!她又惊又急,正要再动手,老伴已抢先了。 净公公扑来,卷起一阵风。 风呼啸。 院内的树动了,草动了,灯笼动了……周围一切都在动,摇摇晃晃,在风中乱舞。风成个巨大的漩涡,似要吸入一切。 风飞旋,旋成了利刃。切断草叶,切断树枝,切断灯笼,像能切断一切。周围空气中,都膨胀着杀气。 旋风太快,快得惊人。 宇文初疾避。 他不够快,因为,他还拖着个人。他一咬牙,松开了手。污婆婆掠出,他也掠出。两人一左一右飞掠,风从中间划过。 喀—— 地上出现一道沟。石板碎裂,泥土迸出来。这旋风的力量,竟如此吓人。 风息了,净公公伫立。 “万象劫?!”宇文初失惊,他看着净公公,很讶异,“你会万象劫?你们的师父,是鬼方氏大长老?” 净公公更吃惊。 这人识得万象劫?!这人……当然不是那娃娃,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很美。‘他’是个女人! 污婆婆看着她,缓缓说:“你是那个南疆人,南姑。” 南姑笑了:“不错,我是南姑。我是南疆人,你是鬼方人,我们却在卫国交手,这还真有趣。” 这并不有趣。 污婆婆的脸色很差,净公公也是。 他们这次入卫,本只为了打探。因为,他们对宇文初并不放心。那个娃娃很狡猾,一旦回来,也许会搞鬼。 但没想到,这个鬼搞大了。 他竟联手南疆人! 难道他忘了,即使是南疆人,也没有解药!难道他宁可不解毒,也想对付他们?他不要命了么?! 那娃娃的举动,太出乎预料。 净公公看看污婆婆,两人的神情立时凝重。鬼方与南疆,势不两存。如今狭路相逢,他们别无选择。 院子空了。 月光下,三条人影如幻,在空中一闪,就已飘远了。一场奇诡的激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皇宫,清平殿。 夜更深了。 宇文初独坐,正对烛发呆。门一开,南姑走进来。他立刻起身,问:“前辈,事情如何了?” 南姑摇头。 “你没告诉我,那人会万象劫。”她说。 宇文初一惊:“前辈受伤了?” “没有。” “可这个万象劫,净公公只偷练两年,已废弃了几十年。我以为,早该不足为虑,所以没有说。我一时疏忽,还请恕罪。” “疏忽?只怕不是吧。你这种人会疏忽?你是怕我听了,可能会不去。”南姑看着他,一哂,“万象劫是个禁忌,不是寻常武功。虽已长久不练,功力衰退,但也足够威力了。如果你早说,就该换个计划。” “为什么?” “鬼方氏的武功,我大多了解,对付绰绰有余,但万象劫不行,我无法抗衡。你计划活捉污婆婆,让她给你解毒。如没有万象劫,这事倒不难。如今有万象劫,我只能做到自保,却已无法抓人。” “净污二老呢?” “跑了。” 宇文初不由沉吟。 这还真失算!今早一收到情报,说净污二老入城,他立刻定下此计。说动南姑帮忙,假扮自己设套。 这个应对奇快,对方绝想不到。污婆婆面对他,一来不备,二来轻敌,大意之下必定成擒。没想到……唉,本当万无一失,不料棋差一着! 如今污婆婆跑了,解药没了。而南姑已说过,她也无法解毒。宇文初苦笑,看来他在劫难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定如此,又岂奈何?”他一笑,看向南姑,“多谢前辈不吝援手,我铭记不忘。” 说完,他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他的命不由己,但姿态由己。面对生死大变,他从容依旧,不怨天,不尤人,不自哀,不自怜。仿佛天大的事,都会云淡风轻,转眼如烟。 他还是那个他,平淡、平静、平和自然。 南姑一挑眉。 这个人,也非一无可取。 眼看他走到殿门,迈出了一只脚,南姑忽然问:“你怕疼么?” 他一愣。 “这个……有点怕。”他转过身,认真说。 “你想死么?” “还不想。” “如果疼和死,让你选一样呢?” 他眨眨眼,笑了:“我想,我会忍住疼。” “很好。”南姑看着他,慢慢说,“你的毒也可以解,但法子十分迂回。因为没有解药,所以,这个法子很费时,很费事,很危险。” “求前辈示下。” “你的毒在体内,现仍隐而未发。要想解除,须先引发。慢慢地引,引一点化一点。由于此毒厉害,非解药不能化消。所以,引时必十分小心,分寸不可稍差。一旦引发多了,化消不掉,你立刻会死。” “引出来的,如何化消?” “南疆有种针法,加上我的功力,应该可以起效。” “要引多少次,才能全化解?” “说不准。” 宇文初沉默了。 竟这么周折?!这个迂回的法子,实乃化整为零。而且,这个整太大了,不知要化为多少零,要引消多少次。果然很费时,也很费事。 何况,还要依赖南姑……万一他哪天犯了错,惹恼了这位高人,她撒手不管,自己还是会死。他还是受制于人,只不过,换了个人……他想了想,说:“这会偏劳前辈,不知消耗多少功力,我于心难安。” “你少装乖巧,我明白你想什么。”南姑一哂,说,“我也不想为了你,空耗我的功力,所以,我不会一直助你,不会将毒化尽。只要化消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就不必靠我了。” “那靠什么?” “南疆有种奇花,名叫灼华。它极有神效,被部族奉为神物。等你的毒只余一半,灼华足可化解。” “前辈有灼华?” “没有。它生长不易,采摘不易,不是谁都能有。你如想用它,自去南疆采。” “是。”宇文初应着,心中苦笑。 仍要去南疆! 这次不是讨伐,成了讨药。让污婆婆解毒,他得去南疆;换作南姑解毒,还得去南疆,可真殊途同归。 他暗叹,施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南姑点点头,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公主。她已很累了,不能再受烦扰。你救她,她不必因你承情。我助你,她不必对我负疚。” “当然。”他笑了,也点头,“这是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 “很好。” “几时开始疗毒?” “现在。”南姑看着他,很严肃,“这会很痛苦,你准备好了么?” “嗯。” 夜风冷,殿内静了。风吹出皇宫,吹过了郊外。 郊外更静。 又静又冷的半夜,却有两人正夜行,那是净污二老。一番激战,他们消耗不小,这时才到郊外。幸好,对方忌惮万象劫,并没追上来。 “你说……她是什么人?”污婆婆问。她脸色很差,似乎余惊犹在。 净公公长叹,脸色也不好:“你不也猜到了么?那人的武功……她能会那些,身份不言而喻。” “以她的身份,怎么会在这里?” “宗支族规,似她那种身份,除非脱离部族,否则,终生不出南疆。” “她已脱离部族?” “看来是。” “宗支族规,她一旦离开,终生不可返回。” “没错。” 忽然,污婆婆的眼亮了,大笑:“好,太好了!我们这次来对了!那个娃娃又算什么?也许,更好的机会来了!” 净公公一怔,随即,眼也亮了。 二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新希望,比起借兵卫军,这个希望大多了! 这一次,时机真的到了。 第132章 狭路相逢 第133章 自作自受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3章 自作自受 年关。 卫国很平和,梁国也是。在历经了伤痛后,梁宫又复平静。虽然,少了靖方公主,但皇宫还是皇宫,改变只在人心里,不在宫苑中。 平华斋。 太医在给宇文渊诊脉。 “洛王殿下,贵体已康复不少,只须稍加调理,痊癒在即。”良久,太医收回手,恭敬地说。 宇文渊笑笑:“有劳太医,多谢。” “不敢,不敢。” 太医写下方子,离开了。 屋内只剩宇文渊,他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外面积雪未化,压在屋檐上,铺在院子中,一片片的白。 梁国的冬天,比卫国还冷。 他讨厌这种寒冷。 冷如刀一般利,像会刺入骨头里,让他难以忍受。所幸,一切就快过去了。他再不用忍受这冷,再不用待在梁国。 他就要回去了。 元康之死很有效,梁主兄弟大恸。他们指天发誓,要为阿妹报仇。真是感人啊,不过,如没他从旁使力,这感人都是空的,未必能收实效。 这一次,他下了大赌注。 梁人救回他时,他已经昏迷。没有人怀疑他,因为他也快死了。如果再晚片刻,也许他真的会死。正是对自己的狠心,为他取得了信任。 他豪赌,他赢了。 梁主兄弟询问,他才说出‘真相’。郢人背叛约定,反而勾结卫人,暗算梁国来使。他中了陷阱,不幸被抓。元康奋力相救,二人一路逃亡。不料郢人狠辣,伙同卫人穷追,一直追到边界上,趁他们与山贼交手,突施偷袭。 这话有真有假。 说谎是个精妙的事儿。越满口瞎编,越容易识穿。反是掺了实情的,才更好取信。梁主兄弟信了。他说得这么巧妙,装得这么逼真,不由他们不信! 他想着想着,笑了。 偶尔,他也会想到元康。那个傻公主,真的太傻了。像她那种傻子,一生也难有作为,这次帮了他,总算做件大事。她既然对他好,那么,应该含笑九泉了。 世事真无奈。 想他一腔壮志,到头来,反要个傻瓜成全。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洛王殿下。” 身后忽然来了人,他急忙回头:“信王殿下。” 元极走近,微笑问:“今早太医来过,说你好些了么?” “已大好了。”宇文渊也微笑,感激道,“垂死之人,多亏梁主与殿下,再生之恩没齿不忘。” “客气。”元极摆摆手,一叹,“洛王殿下,你是我阿妹看重之人。如今,阿妹不在了,我们做哥哥的,更会善待她的客人。” “阿康是个好姑娘。”宇文渊垂眸,神色伤感。 什么时候有什么表现,他已摸透了机巧。在梁主兄弟面前,只要赞赏元康,怀念元康,就是最大的共鸣。 这一点,他会尽情利用。 “殿下别太难过,阿妹随你入郢,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后悔,殿下也别自责。如果阿妹在世,也不想殿下如此。”元极看着他,说,“今日天气不错,殿下又已大好,不如随我去个地方,散散心情。” 宇文渊点头:“好。” 屋外很冷。 元极带着宇文渊,出了平华斋,走向宫苑深处。宇文渊这才发现,梁宫竟出奇大,比卫宫还大很多。尤其在最深处,多出一大片林苑。 此刻,他们正走在这里。 “信王殿下,贵国的林苑之奇,真巧夺天工。”宇文渊一边走,一边看。 这个最深处的林苑,迥异于别处。草木奇,风格奇,布局奇,简直不像在梁宫,像走入另一个所在。 元极笑了。 “以前,阿妹最喜欢这里。阿妹小时候,几乎在这里玩大。”他微笑回顾,问,“洛王殿下,你也喜欢么?” 宇文渊点头,赞叹:“如此奇境,谁都喜欢。” 一阵曲折,四周更冷了。宇文渊呵呵手,怪道:“怎么越走越冷?难道冬天的寒意,在此处还分深浅?” 元极莞尔:“冬寒并无深浅,只是凡人有心。”说着,他伸手一指:“殿下请看。” 宇文渊望过去,不由一愕。 好多冰! 不远处的梅花丛中,竟有无数寒冰。巨大的冰块堆砌,围成一座冰宫。梅花如雪,冰宫如镜,远远独成一片,像太虚幻境一般。 宇文渊看愣了。 “洛王殿下,冰宫美么?”元极问。 “很美。”他点头。就是太冷了,简直会把人冷死。他宁可不那么美,至少温暖舒适。梁人真是奇怪,弄这东西作甚?还嫌不够冷么! “殿下请。”元极做个手势。 宇文渊无奈,只好跟进去。冰宫内更冷,他忍不住哆嗦。可当他目光扫入,却又忘了哆嗦。 他看见了元康! 元康躺在冰宫中央。那里有个冰台,澄澈如琉璃。她静静躺在上面,就像睡着了。 宇文渊不觉停下。 元极走近冰台,向他招手:“殿下,你来看。” 他可不想看! 但又不能不去看,宇文渊暗咬牙,慢慢走近。冰台周围冷极,冷了他的手脚,冷了他的血液。他忍不住又哆嗦,连牙齿都在打战。 “殿下你看,阿妹还这么美。”元极说。 的确如此。 元康丝毫未变。寒冰冷彻,凝住了她的容颜。 她眉目如生,安静又祥和,一袭白纱轻笼下,她不像个死人,反倒像个仙子,一个单纯善良,误入尘俗的仙子。 “知道你来看她,阿妹会开心的。”元极在微笑。 宇文渊也想微笑。 可他笑不出,太冷了,他的脸像被冻住,又僵又木,已失去知觉。他立刻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脸。 元极一见失笑,叹道:“洛王殿下,你也太怕冷。”说着,他挽起宇文渊:“走吧,阿妹见你这样冷,只怕会怪我了。” 一出了冰宫,宇文渊大口呼吸。 如果再不离开,他真会冻死!那个呆子公主!生前只会烦他,死后一样烦他,他真是受够了! “洛王殿下,怪我太疏忽,忘了你还未痊癒。”元极看着他,很歉疚,“走,我们去个温暖处,让殿下稍作休息。” 温暖处,居然也在这里。 这一大片林苑,似乎奇妙无穷。要冷,有寒梅冰宫;要暖,有竹篱小院。元极带着他,走入这间小院。 院子很简朴。 院内一切都是竹制的,简单又干净,如同山野人家。在皇宫禁苑中,竟有这么个所在,这又是一奇。 宇文渊跟着元极,走入了小屋。登时,他大吃一惊。 元烈也在! 堂堂的梁主陛下,竟在这小竹屋内,正闲坐喝茶! “不知陛下在此,失礼,失礼。”宇文渊忙施礼,不停告罪。元极太冒失了!梁主也在这里,怎不先告诉他?! 元烈笑了:“洛王殿下多礼。我来此散心,不想遇上殿下。” 原来是巧遇。 宇文渊松口气,这才注意到,元烈对面还有个人。那是个老人,不,也不太老。那人清隽朗然,虽说有白发,但只有几缕白。一身布衣坐在那里,莫名就很脱俗。 这人是谁? 宇文渊不由思忖。 这人与梁主对坐,却不拘束,更不谦卑。而梁主对这人,看来十分敬重,在敬重之外,似又有些亲切。 “洛王殿下,这位是南山居士。”一旁,元极说话了,“南山居士,正是阿妹的师父,是位世外高人。我们兄弟二人,偶尔也会受教,但我们资质不佳,不及阿妹可教。” 宇文渊恍然。 难怪,原来是元康的师父。他立刻施礼,问候:“卫国宇文渊,有扰居士了。世俗之人来此,有幸一睹居士风采,足慰平生。” 南山居士微笑,问:“阁下就是洛王?” “正是。” “我徒儿小靖方,自从出使卫国,回来常说起你。我对阁下,可谓熟知了。” “不敢当。” “但不知阁下对靖方,是否同样熟知?” 又来了! 看来只要在梁宫,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要一起怀念那呆子!宇文渊暗哂,立刻说:“当然,我对靖方公主,知之甚深。她善良、直率、豪气干云,真正是个好姑娘。” 不料,南山居士却摇头:“你说的这些,众人都知道。但是,靖方还有很多长处,为别人所不晓,你想不想听?” 他才不想听! 可他却点头,一脸期待:“当然,我很想听。” “很好。”南山居士微笑,缓缓说,“靖方是我徒儿,资质极佳。我将全部心血,都灌注在她身上。从她幼小之时,我就教她武功,让她浸药。十几年过来,她已百毒不侵,身手更是一等一。所以,她虽单纯鲁莽,我倒也不担心。因为,她有本钱闯祸。她不会中毒,不会打输,即使江湖一流高手,她也对付得来。万没想到,她会输给一伙山贼?” 宇文渊脸色变了,强笑道:“不,她当然不会输给山贼。害死她的,是郢人和卫人。他们趁阿康分心,乱箭围攻,这才……” “哦。”南山居士点头,正色道,“我竟还不晓得,乱箭有此威力。乱箭加山贼,就能杀死小靖方?杀死那个武功高强,面对一众高手,也游刃有余的小靖方?” 宇文渊的脸白了。 这人什么意思?!这人在怀疑什么?又想说什么? “一箭穿心……我那个小靖方,她大概从不曾想,自己会这样死,死得这么轻易,死得这么委屈。”南山居士看着他,忽然问,“小靖方喜欢你,你知道么?” 宇文渊已答不出。 他在打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惊惧。他忽然发觉,这是一个圈套。所有的一切,就像个结好的绳套,而此刻,他的头已钻进去。 只要一收紧…… 他不由看向旁边。 旁边,梁主兄弟也在看他。他们的眼神冰冷,比冰宫还冷。 “从看见阿妹那一刻,我们就已明白,是你下的毒手!”元烈看着他,冷冷道,“能这样杀她的人,只有她最信的人。而她最信的人,就只有你!” 他们早知道?那为什么还…… “你是不是奇怪,我们既已知道,为何还给你疗伤?”元极也看他,冷笑说,“因为,你那样死太便宜了。只有先将你养好,然后,你对痛苦的体会,才能更加敏感,更加清楚,更加深刻。” 这一刻,梁主兄弟变了。不再是什么国君,也不是什么至尊,只是两个哥哥,两个最疼阿妹,一心报仇的哥哥。 宇文渊转身想跑。 可惜,他已不能跑了。身上一麻,他僵立那里,好像被冻住。 他瞪大了眼。 南山居士向他走来,手中拿个小盒。 盒子是白玉的,很小巧,很精致。可当盒盖打开,里面只有两条虫,很狰狞,很恶心。虫子在蠕动,腥气扑鼻。 他的眼瞪得更大。 南山居士笑了,轻弹了下盒底。两条虫一震,飞出来,落在宇文渊脸上。 “这小东西叫食心。它会钻入人体内,蚕食人的心。一小口,一小口,就像品尝美味,慢慢蚕食,直到食尽一颗心。”南山居士微笑,似乎很愉悦。 元极也走过来。 “在心被吃光前,你都不会死。这种食心的痛苦,你要好好珍惜,好好体会。毕竟,没几个人有这荣幸。”元极盯住他,一字字说,“宇文渊,你不配有心,何况,你本也没有心。没有良心,只有黑心。冰宫那么美,一个只有黑心的人,不配住在那里。等你的黑心没了,再去陪伴阿妹。在美丽的冰宫中,一直陪伴她,直到地老天荒。” 元极说的话,宇文渊并没听见。 他只看见虫子。 虫子在他脸上爬,爬到鼻端,钻入鼻孔。一阵奇腥,一阵剧痛,好像血肉被吸干,他想大喊,却喊不出。 血流出来,他倒下去。 元烈也站起身,慢慢走近:“宇文渊,你死一万次,也抵不了罪。你抵不了的,得有别人抵。所以你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卫国不乱,你不会入梁,你不入梁,阿妹不会死。你该死,卫人也该死。所有姓宇文的,都该为阿妹陪葬。” 宇文渊已听不见。 他正在痛苦中,清楚地感受,深刻地体会。 第133章 自作自受 第134章 委婉相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4章 委婉相请 年关过得飞快,转眼已近除夕。 卫宫内繁忙。 对老百姓而言,过年就是欢乐,但对皇帝而言,过年是繁文缛节。所以,宇文休并不十分开心。 “阿显,你们陈国过年,也这样吗?”御书房内,小卫皇问。 “差不多。” “也这么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 “因为很无聊。”宇文休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唉,好多祭祀,又多又无聊。以前过年的时候,会有很多好玩,我总会很开心,但今年好无聊。阿显,我觉得好奇怪,明明都是过年,为什么忽然无聊了?” “因为你是皇帝了。”楚显看他一眼,很无奈,“以前你是小孩,只要玩就好。现在你是天子,要做很多事。” 除了玩。 宇文休皱起小脸。 唉!天子什么的,果然最没趣了。单是这些繁文缛节,就能让人闷死。幸好,他已坚持过大半,到除夕就消停了。至少,会有个愉快的除夕。 想到这里,他又兴奋起来。 “阿显,除夕守岁,我们一起点爆竹吧?”他兴致勃勃。 “不行。” “为什么?” “你也知道是除夕!”楚显看着他,没有好气,“除夕团圆夜!我要和姑姑一起,谁和你一起啊!” 啊……这个还真没想过。宇文休垮了小脸,好沮丧。 “阿显,你要出去过年?”他小心问。 “嗯。” “那……那让我一个人过年?” “你哪有一个人?宫里那么多人,何况,你还有母后啊。” 可那不一样! 小卫皇闷闷不乐。 宫里人虽多,但都是宫人。母后虽然在,可那是母后。宫人不敢陪他玩,他也不喜欢他们;母后不会陪他玩,他也不敢扰母后。所以,他还是一个人。 九五之尊,自称孤家寡人。 他总算明白了。 原来,真的只能一个人。即使有朋友,也会弃他而去。宇文休苦了小脸,忽然之间,忧伤决堤了。 忧伤一直持续。 直到次日,宇文初入见。 “皇叔祖……”小卫皇见到他,可怜巴巴,“皇叔祖,阿显要走了。” 宇文初一愕:“陛下,发生什么事?” “阿显要出宫,陪姑姑过年。” “哦……”宇文初点点头,笑了,看着他问,“陛下,是不是忽然走了伙伴,过年更觉孤单?” “嗯。” “陛下,你想留下楚显么?” “想!”小卫皇大声说,眼都亮了,“皇叔祖,你可以留下阿显?” “不可以。” 闪亮的眼暗下来,小卫皇垂头丧气。皇叔祖欺负人,他都这么难过了,还逗他玩,让他空欢喜一场。 不料,皇叔祖又说:“我不可以,有人可以。” “谁?”他的眼又亮了。 “楚显的姑姑。” 啊!姑姑啊……阿显很听姑姑的,如果姑姑开口,阿显真会留下。可是,他摇了摇头:“不行。” “不行?” “嗯。” “为什么?” “除夕团圆夜,阿显应该去陪姑姑。这样阿显会开心,姑姑也开心。虽然,我很想阿显留下,但是,我更不想阿显不开心,也不想姑姑不开心。如果我为了自己,让阿显和姑姑都不开心,那就太坏了。我不是坏人,我想让阿显开心。”小卫皇说。 他说得很坚定。 一张小胖脸很认真,像对待国家大事,一字一句,异常认真。 宇文初不觉失笑。 这个皇侄孙……笨到家了。 太善良的孩子,不免有点笨。因为他没心机,只会替人想,不为自己谋。一个单纯的小心思,一映到底,从来不会拐弯。 “陛下当然不坏。如果陛下也算坏,那天下再无好人了。”宇文初莞尔,也故作认真,“陛下,你误解了我的话。” 小卫皇挠挠头。 “陛下以为,我要你说服姑姑,让她劝楚显留下?” “不是?” “不是。” “那是怎样?” “陛下,我希望你劝服姑姑,让她也来这里。”宇文初看着他,笑微微,“姑姑在这里,楚显就不用走。如此一来,大家团聚。姑姑开心,楚显开心,陛下也开心。一举三得,岂不甚好?” 对啊! 小卫皇张大嘴,眼发出光。 自己可真笨!这样好的点子,怎么没想到?!皇叔祖好聪明!他激动起来,可一转眼,又犹豫了。 “万一姑姑不答应呢?”他小声问。 “怎会不答应?” “上次我……我蹭了姑姑鼻涕。” “她不生气。” “真的?” “真的。” “那姑姑会答应?” “不一定。” 啊?小卫皇苦恼了,为什么他觉得,皇叔祖今天总逗他?不一定……那要怎样才会一定? “陛下,你可想一劝成功?” “想!” “陛下,那我教你怎么劝,好不好?”皇叔祖看着他笑。 “好!” 片刻后,宇文初走出大殿。 今天还真巧! 他来入见,本为此事。没想到,小东西先提出来,倒省了他的心。刚才他说过,这是一举三得,其实,却是一举四得。 因为还有他,他也很开心。 腊月二十九。 楚卿一早入宫。明日除夕了,她来接显儿。 旧宅已打扫,陆韶与琴心都在。这是变乱之后,迎来的第一个除夕,过了这个除夕,复国就要开始。 回到故国,面对故人。往后的新一年,将有一场腥风血雨。而此时此刻,正如风暴前的平静。 于是,这个除夕格外不同。 它像一个界石。 过了它,一切都会变化。但不论怎么变,现在的一切,都将再也不存。他们会踏入另一片天地,再也回不到如今。 对于这个除夕,每个人都很珍惜。 显儿也一样。 如果复国成功,他将成为陈皇。而住在卫宫的日子,会是永不忘的回忆。因为在这里,他有了一个朋友。 楚卿不由微笑。 她走向偏殿,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 前面有人。 廊柱后一个小身影,探头探脑,正朝这边望。见她发现了,立刻奔过来。 她笑了:“陛下。” “姑姑。”宇文休奔近,停在她面前。 “陛下找我有事?”她轻轻俯身,莞尔问。这个小卫皇,坚持叫她姑姑,而且很认真,真的像对亲人。 这样一个孩子,让人无法不喜欢。 “姑姑,明天是除夕,你会来这里么?”小卫皇看着她,一脸期待,“我想和你们一起守岁,姑姑你说好不好?” 不太好。 她很想这样说。但对面,那双大眼汪汪,就要滴出水了。谁还说得出口? 她只好微笑,问:“陛下,为什么想和我们一起?” “因为阿显说,他要复国了。” “陛下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们?” “也不全是。” “不全是?那还有什么?” “姑姑,将来……阿显会是天子吧?”小卫皇看着她,忽然反问。 “会。” “就和我一样?” “一样。” 小卫皇沉默了,垂下小脑袋,好像很忧伤。 “陛下?”楚卿看着他,很奇怪。这个孩子怎么了?刚还好好的,为什么说起这,一下子这么低迷? 他仍不出声。 “陛下,你怎么了?”她又问。 那小脑袋低垂,摇了摇:“我有点难过。因为以后的阿显,再也不会开心了,就和我一样。” 楚卿一愕:“陛下,何出此言?” “因为我知道。”终于,那小脑袋抬起,红了眼圈儿,“因为,我就是这样。以前我不是天子,只是个孩子时,常常都很开心。可我成了天子后,什么都变了。每天好多事,像一辈子做不完,也真要做一辈子。我一点不开心,每天都好累。我常常会想,为什么这样逼我?我只是个孩子!后来,我才想通了。天子和孩子,只能做一样。尽管我还很小,可我是天子,所以不再是孩子。普通的人,十岁还是孩子,可我才七岁,就不能是孩子了。这样好可怜,好不开心。以后,阿显也会这样,再也不开心了。” 他越说越难过。 说到最后,小卫皇呜呜哭了。 楚卿怔住了。 这分明是孩子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是,她竟听得心疼!不,这已不是孩子话,这是一个过来人的话! 娃娃天子,他是过来人。 一个只有七岁,就告别了童年,被逼长大的过来人。这样的他,是显儿的未来。 想到显儿,她更心疼了。 显儿经历太多,童年本已鳞伤,何忍又加剥夺?在这里,显儿是开心的;在这里,他有一个朋友;在这里,他只是个孩子。 经历了大变后,也许在这里的时光,才是显儿最开心的。 仅存的开心,她应该守护。 “陛下,多谢你关心。”她伸出手,捧起那张小脸,为他拭泪,“陛下,你是显儿唯一的朋友。除夕之夜,他理当与你一起。一起守岁,一起长大,你说对不对?” “嗯!” 小卫皇不哭了,又问:“姑姑你呢?” “我也陪着显儿。” “嗯!” “陛下,我这就告诉显儿,好不好?” “好!” 楚卿走了。 宇文休开心极了。那些话真灵啊!皇叔祖说,只要他说那些,姑姑一定心软。没想到,真的有效! 其实这些话,正是他心里话。可惜,他不懂怎么说。反倒是皇叔祖,居然会教他说!而且每一句话,都是他想说的! 这太神了! 他很奇怪,皇叔祖怎么知道? 第134章 委婉相请 第135章 除夕之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5章 除夕之夜 回廊下,楚卿正缓步。她还在想那些话。 一直以来,她都太疏忽。 她居然忘了,对一个孩子来说,什么才叫快乐。她沉溺权争太久,对那种单纯的心境,已习惯忽略,更无从体会了。 这个除夕之于显儿,许是最后的单纯快乐。 显儿应该珍藏。 偏殿。 楚显一看见姑姑,欣喜地扑过来。南姑站在他身后,微笑看着他们。 “姑姑,我们走吧?”楚显问。 楚卿笑了笑,却说:“显儿,我刚才遇到了陛下,他邀我来这里过年。” “啊?” “显儿,你觉得呢?” 楚显撅起嘴,哼哼唧唧。他似乎很不开心,但最终也没反对。 “怎么?你不喜欢?”楚卿看着他,好笑问。 “谁要那笨蛋多事!”他不回答,却说了这么一句。 唉,这个别扭孩子! 楚卿莞尔。 显儿是开心的,只是太别扭。显儿与卫皇——这两个年纪相仿、身份相当的孩子,就像对方的镜子,全天下只有他们两个,最能够相互理解。 他们重视彼此,这一点,显儿十分清楚。 “显儿,你就不要走了,好不好?”她笑说。 “……嗯。” “陛下一片好心,你不要去凶他。” “哼……” “我明天会再来,陪你一起过年。” “好!” 楚显又开心了,仰起小脸,眉梢都是笑。刚才的别扭劲儿,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的他,才真正是一个孩子,一个闹小性儿的孩子,一个真心快乐的孩子。 楚卿笑了,南姑也笑了。 “公主,你还要回去?”南姑问。 “嗯,琴心他们还在等,我得回去一下。”她说着,有些歉然。显儿等她过年,琴心何尝不是?她顾及了显儿,就顾不上别人。 南姑叹口气:“公主,我送你。” 两个人走出偏殿。 风很冷,彤云密布,外面天色很暗。虽然明日除夕,但未必是好天气。两人并肩徐行,都很沉默。 忽然,南姑开口了:“公主,年后你会赴陈?” “嗯。” “我陪公主去。” 楚卿不由一愕,摇了摇头:“南姑,我希望你能留下,继续照顾显儿。” “我担心公主。” “南姑放心,我不要紧。陈国内有向野,还有其他暗部,那是我的故国。我回到那里,最是不用担心。” “可公主两次受困,不都是在那里?”南姑看着她,叹道,“如是在别处,我还不太担心,正因在陈国,我无法不担心。” 她笑了:“因为我两次受困?” “因为对手是楚煜。” 听到这一句,她的笑没了。因为楚煜么?因为……是她亲弟弟么?她不由垂眸,默然无语。 “公主……” “南姑,请你放心。”她忽然抬眼,正色道,“以前,也许我会心软,但这一次不会。我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南姑,只求你照顾显儿,让我没有顾虑。” 可是,南姑却摇头。 “公主,楚乔既被拿下,皇长孙已安全。何况,卫皇对他很好,完全不必担心。”南姑凝视着她,罕见的认真,“公主,我有一个立场,希望你会明白。” “什么?” “对公主而言,皇长孙为重。但对我而言,公主最为重。我所希冀的,只是公主平安。至于其他任何人,对我全没意义。公主,你能明白么?” 她慢慢点头。 当然明白,怎会不明白?正因为她明白,才不想拖累南姑。国仇是她的,家恨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与南姑全无干系。 这位世外高人,本可逍遥自在,却一次次为了她,卷入无谓的争斗。 她很歉疚,很歉疚。 “南姑,我……” “我意已决。”南姑打断她,很温柔,很坚定,“公主,我会陪你去。你既不能阻止我,又何必非要拒绝?” 楚卿心中一酸。 南姑的呵护,从不容她拒绝。自始如此,至今如此。她深吸一口气,笑了:“好,我们一起回陈国。” “嗯。”南姑也微笑。 公主离开了。 南姑看着那抹背影,微笑渐渐消失。她说了谎。她坚持要去,不是因为楚煜,而是因为鬼方。 之前宇文初的话,让她心有余悸。因为她的缘故,公主险些丧命! 鬼方氏一支,素来凶顽。前几日的交手,让她越发心惊。鬼方人既能入卫,当然也能入陈。一旦再遭遇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她要保护公主。 她珍视的小公主,不能再因她涉险。 南姑的心思,楚卿并没想到。她已回到旧宅,见到琴心。 “主上。”琴心迎过来,侧头听了听,“长孙殿下……没有来么?” “显儿还在宫里。” 琴心愣了愣:“主上,长孙殿下不愿与我们一起?” “不,显儿没有不愿,是我让他留下。因为,那里有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在那里,显儿会作为一个孩子,开心过个除夕。错过了这一次,也许,以后再没机会了。以后,显儿会有责任,会有担子,无法作为单纯的孩子,享受单纯的快乐。我希望,至少在这之前,让显儿真正快乐。” “主上很温柔。”身后,走来了陆韶。 琴心笑了,歪头说:“主上是个温柔的人,一直都是。陆先生,你才知道么?” “琴心……”陆韶无奈。 楚卿也笑了:“在熟悉的人面前,琴心喜欢淘气。陆先生,你不习惯吧?” “还好。”陆韶莞尔。 “主上,你放心陪长孙殿下。这里有我们,一切无虞。”琴心笑眯眯说。 “嗯。”楚卿点点头,心中暖暖。 她有南姑,有部下,有很多人关心她。往者已矣,已经逝去的亲情,何必再多留恋?当下拥有的一切,才更值得珍惜。 风又起,飘来一点冷,落在她的脸颊。 她抬起头。 天上,落下点点晶莹,一点又一点,越来越大。转瞬,六出纷飞。天地间,舞动一片轻灵。 下雪了。 雪一直下,下过整夜,下到清晨。 除夕。 楚卿走入宫门。 入目一片洁白,一夜间,宫内玉宇琼楼,如广寒仙境。一眼望去,不由心境一空。地面上,积雪未动,像厚厚一层碎玉,那么纯洁,那么美丽,让人不忍破坏。 她站了半天,看了半天。 心舒朗了。 忽然,升起了一股童趣。她一提气,像一只雨燕,斜掠过晶莹的雪。长发飘风,她在空中回顾。地上积雪无暇,毫无痕迹,只有一抹浅影,倏忽滑过雪面。 她笑了。 一个轻巧的翻身,她落入廊下。身后,忽有人赞叹:“姑射仙姿,不过如此。” 她回过头,看见宇文初。 宇文初正对她笑。 “惭愧了。”他说着,指了指另一边。 另一边是他来的方向。那边的地上,积雪已凌乱。一个坑一个坑,那是他的足迹。还有披风及地处,拖曳出的痕迹。 她不由一叹:“煞风景。” 他干笑。 “佚王殿下,你怎么也在?”她问。 “我在此迎客。”他笑吟吟,一抬手,“贵客请。” 她没动,又问:“你也在此过年?” “是。” “为什么不在王府?” 除夕夜守岁。王府一大堆人,只伺候他一个。他不在家享福,却来宫内干耗,不是有病吧? “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 “陛下说,他请了公主作客。但他还在太后处,一时不能到。冷落贵客可不好,所以,陛下让我前来,代为招呼公主。” 楚卿一哂。 他的这些话,鬼都不信!小卫皇让他来,他就乖乖来?他几时这么听话?!她看着他,心中怀疑。 自从上次被拦,她就已怀疑了。 他在搞鬼! 可她又想不出,他搞什么鬼。卫国平静,内忧外患皆无,按理说,他应该消停了。但现在看来,他绝对没消停。 不过,只要不影响她。他的鬼主意,她才不关心。 “公主请。”他很殷勤。 还未到偏殿,楚显已迎出:“姑姑!”他飞奔过来,不料,一眼看见宇文初,登时拉长了小脸:“姑姑,他来干什么?” “长孙殿下,陛下在太后处,让我先行待客。”宇文初笑眯眯。 楚显皱起眉。 他讨厌这个人。 虽然,他平时总骂宇文休,但他并不讨厌宇文休。可他讨厌这个人,说不出原因,就从心里讨厌。 “显儿,这里是卫宫,他当然能来。”楚卿无奈。 楚显没作声,盯住他半天,才说了一句:“这里不止我们,南姑也在!” 这是警告。 宇文初不由失笑:“长孙殿下放心,我明白。” 南姑果然在。 殿内,佳肴陈列。四个人落座,三个都很冷淡。只有宇文初开怀,坐在三人当中,殷勤相劝,别人对他的冷,他丝毫不觉,反倒自得其乐。 楚卿暗叹。 她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个本事!这个年夜饭,她吃得很少。反观他……他还真好胃口。 嘭! 殿门开了。 宇文休像风一样,兴奋地冲入。人还没到,欢呼已到:“阿显!阿显!外面好多雪!我们去堆雪人吧!” “好。” 宇文休一呆。 今晚的阿显,可真好说话!一下子就答应了?过年果然不同!连阿显也爱玩了!小卫皇好开心,开心之余,还不忘问一下:“阿显,你吃好了?” “嗯。” 楚显应了声。吃什么?!有那个讨厌的人,他不吃就饱了。他早不想坐在这,幸好这呆子来了,否则,他真快受不了了。 两个孩子奔出去。 殿外,天已黑。 宫灯高悬,照得四下通明。雪光反射灯光,越发明亮。两个小身影晃入,顿时,欢呼此起彼伏。 雪乱了。 碎玉纷飞,扬起一阵阵雾。雪雾中,有两个快乐的孩子,追逐着,嬉戏着,像两个雪夜的精灵。 楚卿不由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外看。 人与人之间,欢乐会感染。这样无忧的欢乐,可以让她开心,至少,会为显儿开心。 “陛下很开心。”身后,宇文初走近。 “嗯。” “长孙殿下也是。” “嗯。” “这一场大雪,正为他们而来。” 她闻言一笑。 如果真是这样,她会感谢上天。因为,显儿太久没开心过,太久了。自从变乱后,显儿也变了。原本开朗的孩子,变得很阴沉。 她一度担心,显儿会就此沉沦,会忘了欢乐,只记得仇恨。 幸好,显儿遇见宇文休。 那个温暖的小家伙,是显儿命中的贵人。因为有他,显儿才像个孩子,一个还记得如何笑,如何闹,如何使小性儿的孩子。 “佚王殿下,谢谢你。”她忽然说。 这一句道谢,是她第二次说,却是第一次这么郑重,这么由衷。如果当初不是他,显儿还住在旧宅,缠着琴心学杀人。 而现在,显儿正开怀笑。 “公主殿下客气。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宇文初看着她,问,“公主殿下,他们这么开心,你开心么?” “嗯。” “怕没他们开心吧?” “我又不是孩子。” “不是只有孩子,才有权利开心。”他笑嘻嘻,扯扯她,“我们也去堆雪人吧?” 什么?! 她瞪他一眼,不搭腔。这人发什么邪风?都多大年纪了,还玩儿堆雪人?他自去发风,她可不奉陪。 他果然去了。 她仍站在门外,冷眼旁观。他却扎在院子,东忙西忙。不一会儿,他堆出一个雪球,又一会儿,雪球变了形状。 “公主殿下,你快来!快来!”他回头,冲她招手。 她不理。 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发癫!自觉很有趣么?她才不过去! 可他拼命招。 她无奈,受不了催命,只好过去。 “公主殿下,你看!”他一指雪堆,得意洋洋,“你猜,这是什么?” 是什么? 她皱起眉,打量那堆雪。 雪堆是够大了,但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歪七扭八的样子,头上还有两只……耳朵? “兔子。”她说。 他呆了呆。 “可这个……”他看着她,小声说,“这个是……貔貅……” 她也呆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无语。 “殿下大才。”她点点头,又看一眼那个‘貔貅’。呵呵!这玩意儿也叫貔貅?亏他好意思说! “公主过奖。”他起了兴,意气风发,“我再堆几个!” “不必了!” 她立刻阻止。这人不懂收敛吧?没有天赋还显摆!他对着如此东西,自己陶醉无妨,偏又来伤她的眼! “公主来堆一个?”他停下,回头对她笑。 她摇头。 “还是我来吧。”他又要动手。 “我来。”她一叹,终于伸出手。 雪入手冰冷,反射月光灯光,光彩如玉。她双手不停,越来越认真,像把全部的心思,都凝注在这堆雪中。 宇文初在她身边,看着她。 她的影子印上雪地。纤细,柔美,像掌管霜雪的青女。一片片晶莹在她手中,发生着奇妙的改变,不断改变。 终于,她停下了,雪已成型。玲珑的样子,栩栩如生。 雪娃娃。 那是一个小男孩,有些像显儿,但不是显儿。她看着那个雪人,怔怔出神。 “很像。”身边,宇文初忽说。 “像什么?”她一哂。他知道什么?!妄言像不像! “像陈主。”他看着她,悠悠说,“想不到,陈主小时这么可爱。” 她黯然垂眸。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不错,这是阿曜。 这是她心目中,永远不变的小阿曜。即使时间变了,世事变了,但在她的心底,小小的阿曜一直如此。 记得小时候,阿曜总爱缠她。每当冬日下雪,阿曜就去堆雪人。她会陪他一起,两个冻红了手,仍乐此不疲。 每一次堆好雪人,阿曜都会做一件事。 他会取下她的耳环。 因为,她的耳环是珍珠。 小小的手冰冷,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取下耳环,嵌入雪人的脸上。白苍苍的雪人,顿时有了灵气。 这时,小阿曜总会欢呼:“皇姐你看,雪娃娃活了!它的眼睛好美,就像皇姐一样!” 它的眼睛好美…… 她不由抬手,取下了耳环。 那是两粒黑珍珠。 月光下,面前的雪人活了,正眨动两只眼,定定看她。那样的深沉,那样的幽暗,那是阿曜的眼神么? 她对着雪人,一时失神。 所以忽略了身边。 在她的身边,还有一双眼神,也正出神地看她。那双眼神更深沉,也更幽暗。雪光反射灯光,映入那双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第135章 除夕之夜 第136章 心事萦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6章 心事萦怀 月照卫土,也照在陈土。 皇宫。 同样是除夕,陈国皇宫却显冷清。寝殿外,楚煜一人伫立,正负手望月。 月淡淡。 去年这个时候,月也很淡,人却很多。整个皇宫都在忙,宫人们忙,皇族也忙。 那时候,老头子正迷玄学,即使除夕之夜,也要去净室修心。哼,什么修心?入了魔障而已!太子还算清醒,倒没修什么心,在逗楚显那小子。 自己呢? 自己在干什么? 他忽然发觉,竟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当时他在房内,皇姐推门进来。那一天,皇姐穿的绛色,梳的飞仙髻,戴的八宝琉璃簪。 皇姐极少妆扮。 她总是一身轻简,很少会穿华裳。以她的话说,那样行动不便。 而且,她脂粉也少用。 一盒脂粉,宫妃用一月,她能用半年。她妆台上的脂粉,大多放置太久,都没了香味。还是他发现后,给她换上新的。 这样的皇姐,那一夜,盛装如天仙。 他愣了半天。 皇姐看着他,哈哈笑了。 “我这样子很怪吧?”她走过来,两袖轻摆,“我都说不好看,琉月非说好。” 他很想说,琉月有眼光。可他没说,只是笑了笑。 他总会顺着皇姐,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所以,皇姐对他最亲。她误以为,自己赞同她,与她不谋而合。其实他只是不说,这一点,她永远不会晓得。 皇姐坐下了,坐在他身边。 “阿曜,有个惊喜给你!”她看着他,很神秘。 “什么?”他很期待。 其实,他一点也不期待!皇姐说的惊喜,无非是些小东西。去年是扇坠,前年是扳指,大前年是带扣。 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 皇姐对他,一直像对小孩子。可他早已不是孩子,早不是了。 “你先闭上眼。”她更神秘。 “好!” 他乖乖闭眼。随即,手上一沉。这一次的惊喜又冷又硬,而且有些分量。他睁开眼,看向手中。 一把匕首。 匕首形状古朴,鞘上斑驳老旧,但锋刃似新发于硎,寒光流动,迫人眉睫。这个……是送给他的? 他不由一愕。 “喜欢么?”皇姐笑问。他惊愕的脸,让她很满足。 “喜欢。”他点头。 当然喜欢。哪怕是个布娃娃,他一样会说喜欢,一样表现得喜欢。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姐期待的。 “喜欢就好。”她很开心,对他说,“这个名叫破月,无意间为我所得。据说,破月很有灵气,可以用来诛邪。” 诛邪? 他笑了:“皇姐,你想用它诛谁?” “岚虚子。” “为什么?” “因为惑乱宫廷!”她眯起眼,冷冷道,“打着玄虚的幌子,迷惑父皇。似这种妖人,正是朝廷祸患。一日不除,让人难安。” “那皇姐准备……” 她叹了口气,摇头:“唉,算了,难得父皇喜欢。反正人在掌控中,如果敢有异动,我会立刻下手。” “也对。”他点点头,暗自心惊。 皇姐已盯上岚虚子,这可不妙。岚虚子是他的棋,这个棋子当紧,万万丢不得。看来,他要尽快行动了。 一切在他计划中。 皇姐中计了,受伤了,失败了,逃走了。他成了新皇,但皇宫空了。今年今夜除夕,却不复去年景象。 如今,皇姐应该明白了,一直以来她给的,从不是他想要的。 他轻轻一笑。 广袖中,滑出了破月。 呛! 他拔出匕首,向虚空一挥。寒光辉映月光,光华流转,照在他的脸上,脸上神情复杂。他又记起皇姐的话。 破月诛邪。 今夜若问皇姐,她想用此诛谁,他相信,答案一定是他。 此时此刻,陈主正在怀念的人,千里之外,平王也正在怀念,但平王殿下的怀念,又是另一般心思了。 郢都,皇宫。 寝殿内,姜枚正在喝药。过年对他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他依旧病弱,不能激动,不能伤神,每天倚在床上,与平时一样。 过年的气息,他全没感觉。 他只闻到药味儿。 药还是那么多,那么苦,不因过年而变化。 他一饮而尽,又咳起来。姜檀坐在床边,接过药碗,轻轻为他拍背。 “皇兄,你好些么?”姜檀一边拍,一边问,“最近,皇兄感觉如何?可有转好?可有转坏?除了我,还有谁送过药?平时吃的东西,可有什么特别?” 姜枚听笑了:“阿檀,我知道你细心。但这也问太细,太医也没如此。” 姜檀也笑了。他不得不细。 那个端阳公主,还真有些本事。那个什么‘相思引’,的确让他头大。他本以为,端阳是危言耸听,只要他在此,总可以解决。 没想到不行。 一切正如端阳所言。‘相思引’会发作,一旦发作,皇兄痛苦无比,但总在最短的时间内,神奇地好了。 果然有人送药,及时又隐秘。 他大惊疑。 这太不可思议!他派人暗中监视,自己也亲自出马,但至始至终,都没发现送药人。好一个端阳公主,她果如传闻中一样。在这四个字下,没什么是不可能。 他真的忌惮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必须反客为主。眼下尚无对策,他只好按兵不动,以一副老实的姿态,展示给那送药人。 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阿檀,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姜枚看着他,微笑说。 他点点头。 皇兄当然认为没事。而他呢?他明知严重,却又不能说,只能粉饰太平,让皇兄继续认为没事。 这之于他,无异一种煎熬。 “夜已深,皇兄该睡了。”他说。 “今夜除夕,理当守岁。” “不行。”姜檀摇头,轻声劝,“例是人设,亦为人破。太医多次叮嘱,皇兄不可耗神。如今病榻之中,不守岁也无妨。皇兄,你要听我的。” 姜枚莞尔。 “好,我听你的。”他依言躺下,看着幼弟,“阿檀,你也回去吧。虽说你要守岁,但回去总好休息。” “等皇兄睡了,我再走不迟。”姜檀微笑。 月光入窗。 清辉落在他身上,他独坐床边,那么宁静,那么安详。不多久,皇兄沉沉睡去。他这才起身,轻轻离开了。 殿内悄然。 床上,姜枚忽睁开了眼。他侧头望向门口,那双清澈的眼中,莫名流出哀伤。 阿檀…… 他慢慢坐起,看着床边出神。片刻之前,阿檀就坐在这里,对他嘘寒问暖。可那时候,阿檀心里在想什么? 他苦笑。 原来他对幼弟,半点也不了解,还不如一个外人。他又想起那个人——那个在寒冷半夜,突然而至的少女。 那一夜,天很冷。 他倚在床上,难以入眠。自己才刚继位,下的第一道诏令,竟是派阿檀出征。虽说是阿檀的请求,但他真不放心。 这个时候,那少女出现了。 她像一阵清风,突然站在了床前,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并没有呼叫。他仍倚在床上,安静看着她。 她对他微笑:“陛下,深夜打扰,万望见谅。” “好说。”他点点头。 这少女突然出现,没惊动任何人,一定十分厉害。如果她心存杀机,他早已身首异处。如今他毫发无伤,想必她另有所图。 他很镇定,也很好奇。 “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他问。 少女笑了:“见教不敢,我冒昧打扰,只为告诉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 “平王殿下之事。” 阿檀?阿檀怎么了?!他忙问:“平王出事了?” “平王好得很,陛下却不妙。”少女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一件大事。一件他至今也不敢信,更不愿信的大事。 卫军入关、二弟挂帅、会盟陷阱、父皇惨死……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阿檀所为?! 他不信! “陛下信任平王,这我十分明白。但请陛下试想,我何必冒险入宫,只为捏造此事?这对我有何好处?平王能骗过陛下,其实并不奇怪。在每一个精心谎言中,往往越亲的人,就越容易骗。因为亲密,所以不疑。这种事已屡见不鲜。郢主陛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少女冷淡淡,字句如刀。 “我不信。”他无言以对,却仍在坚持。 “陛下,你想证实么?” “如何证实?” “只要与我合作,陛下自可证实。” 他失笑:“姑娘说了半天,原来为利用我。” “不是利用,是合作。”她看着他,淡淡说,“利用,只有一方受益。合作,却是双方受益。陛下可以不信我,可以不合作,但这样的后果,将会是郢卫相争,鬼方得利。陛下,难道你乐见么?” 他摇头。 自己是郢主,无论如何,不能不顾郢国。 “怎么合作?”他问。 那少女一笑。 合作其实很简单,只要他装病,将阿檀诓回来。 他答应了,但少女还有个要求。为了牵制阿檀报复,她给了他两种药。一种可以伪装毒发,一种化解那个伪装。 她请他作内应,从中牵制阿檀。 他接过药,哭笑不得。 为一个凭空之说,他就要算计阿檀?他实在觉得,这太荒谬了!万一阿檀清白呢?那他此刻的动摇,岂非对阿檀的侮辱! 他不由皱眉。 “陛下,等到平王回来,一切自有分晓。”少女看着他,缓缓说,“平王心机深沉,希望陛下小心对付。” 对付?对付阿檀么?对付那个幼弟? 他苦笑。 有一些事,即使阿檀可以做到,他也未必可以做到。 一切果如少女预料。 阿檀回来了。 他躺在床上,假装昏迷。 听见幼弟的声音,他又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幼弟平安,没在征战中受伤。难过的是自己动摇,竟在外力下退让。 此时此刻,他无比内疚。 他愧对阿檀! 可当他继续听,内疚没了,开心没了,只剩下难过与震惊。 少女没说谎! 阿檀果然认识她,果然曾与人勾结,果然曾立约下套,这一切竟是真的!阿檀骗了他,这么轻易就骗了他。 而他还不敢信! ‘在每一个精心谎言中,往往越亲的人,就越容易骗。因为亲密,所以不疑。’那个少女说得对,说得太对。 如今他已醒悟,又该怎么做? 窗外,寒月凄清。 姜枚闭上眼,无声长叹。 平王府。 姜檀一进房门,就看见两个人,两个不该出现的人。但他还是笑了,有礼道:“族长光降,有失远迎。” 乌获也笑了:“我们除夕登门,想是不速之客。” “岂敢。” “郢人过的节日,鬼方氏不在乎。”迦陵看着他,一挑眉。姜檀不看她,却看向乌获:“族长此来,特为问罪么?” 他早已想到。 之前,端阳制住迦陵,又从他手中脱身。迦陵回去以后,必向族长告状。这一次问罪,迟早会登门。但没想到,选在除夕夜。 “何必问罪?”乌获微笑,看着他,目光很亮,“鬼方氏一脉,有仇必报。那人得罪了三殿下,是她自寻死路。报复已是必然,何须他人来问。三殿下,我说得可对?” 姜檀笑了。 没错!他当然要报复,端阳是他的目标,又何须别人催促? “不曾想,族长竟是知音。”他笑道。 “好说。”乌获大笑,拍拍他,“三殿下,今天虽是郢人节日,但只要有酒,何妨畅饮几杯,畅谈一番?” “好。” 残月弯弯,除夕夜正浓。伴随第一声鸡啼,新的一年到了。 第136章 心事萦怀 第137章 元夜惊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7章 元夜惊心 新一年,每天都是节。 初一、初二、初五……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又是一个大节庆。 宇文休开心极了。 “阿显,今晚有灯市!在平安门那里,还有一座大灯楼!我们可以在城楼上,看见整个灯市!”他比手画脚,兴奋不已,“阿显,你喜不喜欢看灯?我很喜欢呢!对了,姑姑喜不喜欢看灯?一定要请姑姑来,她一定会喜欢!” 楚显揉揉耳朵。 这些话,今天听了不下十遍。听的人都已累了,说的人居然不累? “姑姑不喜欢喧闹。”他说。 “不是喧闹,是热闹。” “都一样。” “不一样,热闹多好啊。”宇文休托着小脸,一脸向往,“有好多灯,好多人,好多热闹,姑姑一定喜欢,一定会来!” “姑姑才不来。” “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皇叔祖说,他去请了。”小卫皇信心十足。皇叔祖去请,一定请得到!他并不知道,皇叔祖打着他的牌子,才能请得到。 于是,果然请到了。 念及那个除夕,两个快乐的孩子,楚卿不忍拒绝。那么开心的显儿,她太久没看到,如果可以,她希望显儿一直如此。 “多谢公主赏光。”宇文初笑眯眯。 “多谢陛下才是。”她也笑了。 “另外,我家陛下希望,公主与楚显一起,陪他在城楼上观灯。”宇文初看着她,慢悠悠说。 什么? 她不由蹙眉。那可不合适! 城楼不比宫中。众目睽睽之下,一旦登上城楼,会被无数人看见。无数人当中,自有许多探子。 上元佳节,金吾不禁。 每年灯会上,君主都会临城,还有众多大臣。与民同乐,这是大好时机;刺探刺杀,也是大好时机。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她与显儿不该暴露。 “公主的担心,其实好解决。”他明白她所想,提议道,“只要稍加乔装,料也无妨。” 她仍旧沉吟。 “其实一年之中,上元灯节最欢乐。花灯多,热闹多,孩子们最喜欢。如果不能尽兴,陛下与长孙殿下,只怕都会失望。”他一边轻叹,一边偷瞄她。 这个她也明白,只是…… 她叹口气。算了,只要显儿快乐,何妨破例一次! “我会告诉南姑,请她为显儿乔装,在城楼上暗中照护。”她终于点头。 “公主你呢?” “我不上城楼。” “你不去看灯?” “去。” “不上城楼怎么看?” 她看着他,失笑:“佚王殿下,难道整个卫都的人,都要挤上城楼,才叫做看灯?我自己会去,就不劳费心了。” 上元夜,夜通明。 平安门下,一座巨大的灯楼矗立,光华夺目。长街两侧全是花灯,到处五彩缤纷。整条长街都在闪,像银河落入了人间。 人间的人们正狂欢。 楚卿在人群中。 她已易了容,混迹于城下的百姓。城楼上,大臣簇拥小卫皇,都正在观灯。卫皇身边,跟随一个小侍从,那是显儿。 显儿也在看灯,指指点点,似乎很兴奋。 她不觉微笑。 能看见显儿如此,这个险冒得值。城楼上下,禁卫不停巡守,虽然严肃,但也平和。这个上元佳节,处处一片祥和。 百姓越来越多。少年男女,两三为伴。 人约黄昏后。 元夜灯市,金吾不禁,很多事都不禁。 她正袖手闲看,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少年手执一盏灯,羞涩地搭讪:“姑娘,你在等人么?” “没有。” “那边灯楼甚好,姑娘要去看么?” “不去。” 少年挠挠头,讷讷问:“那……姑娘喜欢什么灯?” 她不回答,反问:“你不在城楼上看灯,跑下来好玩儿么?” 少年笑了:“只许公主来玩,不许我来玩么?” 他竟是宇文初。 楚卿一哂,看着他说:“以我的易容术,你不可能识破,怎么知道是我?” “这个很简单,有三点破绽。”他也看她,笑着说,“上元节是人们赏灯,也是少年互相赏人。你瞧瞧周围,人人成双,你却孤单一个,这是其一。别人兴高采烈,个个都在看灯,你却神色平静,不时看城楼上,这是其二。城楼上许多的人,你不看别个,只关注皇长孙,这是其三。有这三点,足以辨识公主了。” “殿下明鉴。” “公主殿下你呢?”他眨眨眼,很好奇,“我识出公主,因为观察了一阵。公主不曾观察,如何一眼识我?” “这个也简单,有三点破绽。”她学起他,笑着说,“上元夜中,年少成双,你也孤单一个,这是其一。别人看灯,你却看我,这是其二。我出于习惯,尽量低调,绝不引人目光,似这种场合,常人不会注意我,你非但注意,还来搭讪,这是其三。何况,殿下易容太差,即使没那三点,也可一眼识穿。” 宇文初笑了。 她不留面子,他也不在乎。 “公主所言极是。”他笑容可掬,讨好道,“我们的破绽,第一点相同。不过现在,那个破绽没了。”他一边说,靠近了些:“你我一起,正好成双。” 人成双,影成双。 花市灯如昼,无人独凄凉。 她愣了愣,不觉看向他。他就在身旁,靠得那么近,已挨到她的肩。灯火在他身后,晕成一片眩光。 光华那样夺目,也亮不过他的目光。他正在看她,目光比灯光还美丽,比月光还温柔。 她有些失神。 错神间,她忙忙收回视线,余光扫过城楼,却猛地一凛。 城楼上不对劲! 城楼上,禁卫们仍在巡视,可巡视的样子变了。片刻前,他们还很精神,很整肃,个个一脸警惕。可现在,他们竟似在恍惚。 不,那不像恍惚,更像难受。 他们正难受。 有的人皱起了眉,有的人眯起了眼,有的人停住了脚。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都手扶额头!他们……在头疼么? 这么多人一起头疼? 楚卿一扯宇文初:“有变故!快去城楼!” 宇文初疾回头。 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禁卫们忽发了狂,纷纷拔刀,像一群疯子一样,见人就砍。城楼上没别人,除了卫皇,就是大臣。而负责保护的,正是这些禁卫。 禁卫却在杀人! “啊——”一个大臣被砍中,惨叫一声,从城楼上跌下。 嘭! 一地鲜血,一地脑浆。 “哎呀——” “死人了——” “啊——” 城下登时乱了。 百姓们惊叫,四处乱跑。这个被挤倒了,那个被撞翻了。摔着的、碰着的、压着的、踩着的……乱哄哄哭叫连天。 不过一瞬,灯会已大乱。 长街乱成一团。灯楼已崩倒,花灯已零落。哭嚎践踏中,银河成了地狱。 城下乱,城上更乱。 大臣们吓坏了。 禁卫杀大臣?这是怎么了!大家还不及反应,又有同僚倒下。文臣的脚已吓软,一个个脸煞白。 伴驾赏灯,本为荣幸,不想会赔上命!早知如此,这荣幸不要也罢!少点荣幸做人,总好过顶着荣幸做鬼! 文臣后悔死了。 他们拼命退,全退到陛下身边,紧围住陛下。 “护驾——护驾——”他们大叫。看似英勇的举动,不是为护驾,而是为自护。在这种场合,谁会保护他们?只有紧靠陛下,才有一线生机。 所谓气节,此刻无用。 幸好还有武将。 变故一起,武将立刻冲上去,拦住了禁卫。 可惜武将太少,只有三个人。伴驾赏灯这种雅事,本是文臣分内,武将历来不多。即使来的三人,也都未带兵刃。 武将人少,且空手。禁卫人多,且持刀。 优劣之势渐分明。 武将在后退,禁卫在逼进。在一退一进之间,又有大臣伤亡。尚能周全的,仅存那几个人——陛下、他身边的小侍从、还有三五重臣。 武将大急。 他们拼死对抗,可形势越紧。 禁卫仿佛中了邪,非但不怕死,似也不觉疼。不论被打几拳,被砍几刀,只要还没死,就仍会冲杀上来,一直杀到死为止——不是自己死,就是对方死。 这太诡异。 武将们很惊骇。他们征战沙场,从未见过这种。这已不是人,简直像怪物!一阵激战,他们已经疲惫,可那些怪物……竟越战越勇! 三个武将都累了。 其中一个最累,因为,他正对付孙恪。 孙恪像疯子一样,双目发红,狂暴地不住挥刀。他是虎贲中郎将,统领禁卫,武功本就不弱,加之中了邪,比平时更强悍。 那个武将拦不住了。 嘭! 孙恪飞起一脚,踢中了对手,挥刀冲出去,直奔宇文休。 被踢中的武将大骇,可他才倒下去,还没爬起来。另外两个武将大骇,可他们被缠住,还脱不出身。 武将已救不及,文臣都瘫软了。 宇文休吓呆。 孙恪已奔近,寒光一闪,他手起刀落。 叮当! 刀断了。孙恪忽跌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这个变化太快,谁也没看清楚,他为什么跌飞,又怎么跌飞的。 刹那,众人都一愣。 这时候,他们看见个人,一个内侍打扮的人。 那个人凭空出现,一脸冷漠。对这一切惨变,他似乎都不关心。他只静静站着,两手分别揽住两个人。 一个是陛下,一个是那小侍从。 第137章 元夜惊心 第138章 劫后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8章 劫后之人 貌似有帮手了! 武将们大喜,向那内侍大叫:“快!快护驾!快帮忙!” 三个人都在叫,激动之下竟忘了,护驾与帮忙不可得兼。如要护驾,就不能过来;如要过来,就无法护驾。 果然,内侍没过来。 他听而不闻,连动也不动。哪怕禁卫杀近,砍了身边大臣,他也不眨下眼。对任何人的伤亡,他都视而不见。 他只在乎两个孩子。 武将们急了。 那人怎么回事!不能消灭敌人,算什么帮手?再厉害又有何用?!他们又气又急,形势岌岌可危。 这时,他们看见佚王。 佚王飞奔上来,避开这片混战,奔到那内侍面前,说了句什么话。不料,内侍摇摇头,竟不理睬。 连佚王殿下的话,他也敢不听?! 武将们已绝望。 不会有帮手了。陛下赏灯,本由禁卫保护,如今禁卫疯了,哪还有人可用?即使急调人马,一时也来不到。 街上已大乱,等人马排开众人,这边早都死绝了。看来只有自己力战,至死方休。 必死之心一起,武将也拼了。 忽然,城楼下掠上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女,她像鸟儿一样,飞过禁卫们头顶,洒下一片白雾。 白雾中,禁卫纷纷倒下。 不过一转眼,混战已消弭,疯狂的禁卫们安静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三个武将松口气,忽觉一阵晕眩。刚才,他们也吸入少许白雾。 “这是解药。”少女看他们一眼,丢过了药丸。 城楼上一片狼藉。 到处是血,到处是人,活人死人全在血泊中,如同被吞噬。受了伤的人,没受伤的人,个个默不出声。他们还在惊恐中,还没缓过气来。 安静,血腥,这是死亡的气息。 死亡正笼罩,存活乃万幸。 “哇——”忽然有人哭了,放声大哭。 哭的是宇文休。 他已被吓呆了,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才哭出来。在他的身边,楚显倒没哭,但一张小脸惨白,小身子似在发抖。 宇文初不由一叹,看向楚卿:“你送他们回去,我会处理这边。” 楚卿点点头。 两个孩子走了,城楼上的人更少。除了倒下的禁卫,只有三个武将,几个文臣。下面的长街上,混乱也渐平息。从上望下去,满地残灯零落,血染长街,死伤惨然。 宇文初目光转冷。 什么人挑衅?! 如今的卫国平定,内忧全无,外患也少,一切正很安稳。万没料到,会突发此等大事!对方是什么人?他想了一遍,毫无头绪。 不管是什么人,手段之诡秘,居心之恶毒,都让他十分惊悚。 今夜真太险! 如没有南姑护驾,如没有楚卿出手,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与重臣,当时全部在城楼上,一旦禁卫得手,这些人都会死。 君主重臣皆亡,何异一国倾覆?! 也许,这正是对方的目的? 毁了卫国么?什么人与卫国交恶,已到了这种地步?!他实在想不出,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会不会是……姜檀?! “佚王殿下。”三个武将走近,一躬身,等候命令。 “护驾于危难中,三位功不可没。”宇文初看着他们,正色道,“但此事未了,尚有许多善后,须三位尽快去做。” “殿下吩咐。” “急调京城守军,兵分两路,一路严守各城门,禁止一切出入,如有可疑,立即拿下!另一路速往皇宫,控制其余禁卫,暂代守卫之职!另外,将昏迷的人押送天牢,严密看守,不得有失!你们分头行事,立刻去办。” “是!” 三个武将走了。 幸存的文臣们战兢兢,也过来问:“殿下,那臣等……” “几位大人受惊。”宇文初一叹,很严肃,“不过,几位暂不得休息,还须撑一撑。兹事重大,几位火速回去,召太医秦枫过来,诊治发狂的禁卫。另外,知会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准备三司推审。” “是。” 文臣也走了。 宇文初独立城头,看着一片惨然,神色越来越冷。对手很强大,但不管多强大,他也会将之揪出。 已平和的卫国,绝不容再有失! 他一拂袖,走下城楼。 夜正浓,明月当空。灯灭了,人散了,但夜色依旧。这一夜,注定很漫长。 皇宫。 两个孩子已回来,宇文休还在哭,楚显却好多了。 “显儿,你没事吧?”楚卿俯下身,看着他问。 楚显摇摇头:“没事,姑姑放心。”说完,他看了看旁边,那呆子竟然还哭,一路回来,一路大哭,一直哭到宫内,真是……唉! “陛下,此处已安全,不用怕了。”楚卿说。 “呜呜……” 楚卿看看南姑,南姑正苦笑。 这个孩子本爱哭,如今受了惊吓,更不知会哭到几时。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束手。 “姑姑,你有事要忙对么?”楚显忽然问。 “嗯。” 巨变来得突然,人人大惊,包括她和宇文初。己方在明,对方在暗,已先输了一场,如再应对迟缓,怕会难以收拾。 她确实有事忙。 “那姑姑快去吧。”楚显看着她,小脸很认真。 “可你们……” “姑姑放心,你尽管去忙,我没事。”楚显说着,又看看宇文休,“他也没事,不过还没哭够。” “公主去吧,这里有我。”南姑说。 “好。” 南姑送她到殿外,这才问:“公主,此事没有预料么?” “没有。” “没有任何情报?” “没有。” “佚王也不知道。” “不知。” 几句话之间,两人的神色越发凝重。这里是卫国,是宇文初的地盘;这里有暗部,有楚卿的情报网。按理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瞒过他们。 如今,竟发生了意外。 这么重大的意外,事前毫无觉察。 楚卿不由凛然,立刻说:“南姑,这事太诡异。禁卫不知中了什么毒,有多少人中毒。护驾赏灯的禁卫,不到虎贲的一半,还有一半禁卫,仍在宫中值守。这些留守的人中,不知是否也有中毒。以我推测,宇文初为策万全,会替换皇宫禁卫,但调遣人马费时,急切之间赶不到。所以此刻,宫内也未必安全。” 南姑点点头:“公主放心。我会护好两个孩子,不论禁卫是否替换。” “嗯。” 对两个大人的担心,两个孩子全不知情。 殿内。 宇文休哭累了,大哭转为抽泣。他坐在床边,抽抽搭搭。 一旁,伸过一条手帕。 他看也不看,接过来一阵乱擦。小胖脸擦红了,两眼红红,鼻头红红,周围发亮的是泪和鼻涕。 “开始你没哭,我还以为你变勇敢了。”楚显说。 “……没有。” “真没用。” “嗯。” “你知道南姑也在,会保护我们,那还哭什么?” “我害怕。知道是知道,可我还是怕。禁卫忽然好凶,乱杀人,乱砍人。好多人被砍,好多的血。我都快吓死了,当时好害怕,现在还很怕。阿显,你不怕么?” “也怕。” “那你都不哭?” “我不哭。哭了会有泪,泪会糊视线。我不要模糊,我要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 “看清一切。在我眼前的,都要看清。如果我没死,我要看清发生的事;如果我死了,我要看清杀我的人。” 宇文休一呆。 阿显的话……有点可怕。 “阿显……”他吞了下口水,看着阿显。 阿显并没看他,只看着空气,好像在出神,又不像出神。阿显刚才的话,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他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很晚了,你睡吧。”阿显说。 “我不能睡。”他摇头。 “为什么?” “会做噩梦。” 阿显一嗤:“你还没睡,怎么就知道?” “我知道,因为总这样。”他垂下眼,盯住脚尖,“我刚当天子时,仅仅因为害怕上朝,就常做噩梦。今晚我看见了血,看见杀人,更会做噩梦。” “那会做多久?” “不知道。” “刚当天子时呢?” “做了一个月。” “这次会更久了?” “肯定会。” “那你一直不睡?” “撑不住会睡,然后吓醒。清醒一夜,跟不睡一样。”他声音平静。诉说自己的恐惧,却像在说别人。 不是不怕,是已无力。 这是经过深刻恐惧、深刻挣扎,最终归于无力后,所沉淀出的漠然,对自己的漠然。不是不爱自己,实在有心无力。 楚显看着他,看了半天。 “阿显,你去睡吧。” “我不睡。” “你也怕噩梦?” “我不怕。” “那为什么不睡?” “因为你也不睡。” 宇文休愣了,愣很久,才小声说:“我可能一夜都不睡。” “嗯。” “一夜坐在这里。” “嗯。” “阿显,你会撑不住的。” “你也会撑不住。”楚显看着他,忽然笑了,“撑不住,我们都会睡。然后,你被噩梦吓醒,我再被你吓醒。我们清醒一夜,也跟不睡一样。” 宇文休笑了。 “那我们一起坐。”他踢掉鞋,爬上床,“阿显,你坐这边。” “好。” 两个孩子肩并肩,默默坐在床上。 月光清明,照上两张小脸,那么平静,那么安然。谁也看不出,他们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第138章 劫后之人 第139章 解毒问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39章 解毒问话 劫后的人们惊魂未定,却没有一个休息。因为,他们没有喘息的余地。 宇文初正在天牢。 秦枫也在。他正诊治禁卫,诊了半天,他不由皱起眉。 “怎样?”宇文初问。 “情况不乐观。”秦枫摇摇头,回说,“禁卫所中之毒,奇特且霸道。如果不解,人会发狂而死。如果强解,只怕一样会死。” “为什么?” “因为毒性太强,五内受其侵蚀,已近崩坏。即使强行解毒,也无法挽回。如同一棵大树,内里已被虫蚁占据,即便灭了虫蚁,此树也已枯死,枯木难再生。” 宇文初沉吟了。 这可太棘手! 此事发生得突然,毫无痕迹可循。只能从禁卫身上入手,问出蛛丝马迹。这是唯一的线索,绝不可以断掉。 “不能让他们死。”宇文初开口,不容置辩,“他们必须解毒,而且必须活着。” “是,臣尽力。” “不是尽力,是保证。” “是。”秦枫立刻说。天牢冰冷,他却有些出汗。保证……他真无法保证。 “马上解毒。” “是。” 一个禁卫被押过来,他已醒了,却仍在发狂。两只眼赤红,像要喷出血。他乱挣,似一头困兽,想择人而嗜。 挣扎越来越弱,他的生命正在衰竭。 秦枫走上前。 下针,用药,再下针,再用药……他的双手不停,谨慎且稳定。可他的额头,却已渗出汗珠。 自始至终,宇文初都在看。 那个禁卫先还挣扎,后来渐渐平静。狂乱的表情没了,眼神似清明一些,可是,脸色越来越差,气息越来越细。最后,两眼一翻,竟真的死了。 秦枫汗如雨下。 “臣无能,臣该死。”他跪倒,不停谢罪。 “行了。”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秦太医,你只要能解毒,并留住活口,其他话都不必说。这一个失败了,就换另一个,一直到成功。时间急迫,你只管做事,不必多话。” “是。”秦枫忙起身。 宇文初已走了。 他离开天牢,再不停留。秦枫一时无功,还不知要等多久。他没时间等了,看来得另辟蹊径。 此时此刻,快就是一切。快一步,就多一分胜算。他不能等,也等不起。刚一出天牢,他看见楚卿。 “如何?”她立刻问。 “很糟。”他摇头,将刚才天牢的情况,原原本本转述。 楚卿不由皱眉。 “已经死了一个?”她问。 “是。正如秦枫所说,强解毒也会死。”他叹气,看着她,“所以我想……” “去找南姑?” “对。” “你想让南姑来此?” “嗯。” “那不行。”她摇摇头,不赞同,“宫中也有禁卫,尚不知中毒与否。如果也像这些人,突然发作起来,陛下显儿怎么办?为防万一,南姑不能离开。” “我已派人替换禁卫。” “但还没有到!” “那只好送去解毒?可这么多人,也不好送。”他说。看刚才秦枫解毒,十分有难度。中毒之人已衰弱,大抵等不及毒消,就一命呜呼。如果一个死了,必须换一个,要有多人备用才行。但大批押送,也是个麻烦。 “不用许多,一两人即可。”楚卿说。 “太少了。” “不少。依秦枫的说法,这毒侵蚀很快,犹如虫蚁毁树。但树也分强弱,同遭虫蚁,有些毁得多,有些毁得少,这与树本身有关。只须找准一个最强的,机会必然最大。”她一边说,又问,“所有中毒的人里,谁的武功最好?” “孙恪。” “只带上他就好。” “好。” 孙恪还在昏迷,二人带了他,星夜奔向皇宫。这个元夜里,到处都不安。天香别馆内,天儿也在踱步。 门一开,朱晋走入。 “外面如何?”天儿疾问。 “回公主,乱子已平息。卫皇无恙,但大臣有伤亡。据探,禁卫已在押天牢,等候三司会审。” “可知什么人所为?” “没有探到。卫人似乎也很震惊,以属下看,他们也不知情。” “这么说还无人知情?” “应该是。” 天儿沉吟了。无人知情么?主上一定在调查,不知有否收获。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暗中帮一点忙。 “公主可有吩咐?”朱晋问。 她点点头:“卫国如此动荡,对我们同样不利。何况,不知什么势力插手,我们也不好行动。传密信给陛下,上禀此次变故,请陛下指示。” “是!” 朱晋走了。天儿坐下来,蹙眉思忖。 这次动手的人,无疑想搅乱卫国。而有这个目的之人,庆王也是其一。她要试探一下,这是不是庆王所为。 天儿的试探,伸向了陈国。楚卿的调查,却始于孙恪。 皇宫,偏殿。 南姑看过了孙恪,不由皱眉,神色似有一丝异样。那异样一闪而逝,快得难以发觉。这么快的一瞬,宇文初却发觉了,可他没作声。 “南姑,可以解毒么?”楚卿问。 “可以。” “他会不会死?” 南姑叹口气:“会。不过以他的底子,还可撑一时,回答些问题。” “那就好,有劳前辈。”宇文初说。 不料,南姑却问:“你是要解毒,还是要问话?” 二人一愣。 “有区别么?”宇文初问。 “有。如果旨在解毒,我要一步步来,他清醒会很慢,但死得也很慢。如果旨在问话,我能让他迅速清醒,但毒并没解,他死得会很快。” 南姑淡淡说,又问一遍,“你要解毒,还是问话?” “问话。”宇文初说。 他毫不迟疑。 不论解不解毒,孙恪都会死,而他急需线索。既如此,又何必拖延?只要得到他要的,就已足够了,其他一切不在话下。这一刻,他冷漠如冰。 楚卿不由看了他一眼。 南姑已动手。 她并不似秦枫那样,一没下针,二没用药,仅仅骈起两指,按上孙恪的百会穴。登时,孙恪一阵急颤。 他倏地睁开眼。 头上冒出汗,似有丝丝白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五官都在扭曲。他正忍受痛苦,极大的痛苦在体内,像要将他撕开。 旁边,两人心中明白。 南姑并没解毒,不过用自身的功力,暂时压住毒性。压得狠,反弹也狠。醒得快,死得也快。 “佚王……殿下……”孙恪开口了。声音虚弱,但很清晰。 南姑收回手:“问吧。” 宇文初点头,看向孙恪:“孙中郎,灯会上发生的事,你还记得么?” 孙恪一愣:“灯会上……什么事?” 他已全无印象。 宇文初看着他,正色说:“灯会上突起大变,孙中郎,我要问你些事。时间急迫,你不必追问,只回答我的问题,必须如实回答,详尽回答。孙中郎,你明白么?” 孙恪大惊。 他看看四周,又看看自己,越发惊疑了。这是怎么回事?在他记忆中,自己正在灯会,几时回了宫中?而且五内剧痛,这是怎么了?! “孙中郎!” 他一凛,忙答:“是!我明白!” “近日来,你与一众虎贲禁卫,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宇文初问。 “没去什么地方。近日过年,虎贲除当值外,都各自在家,与亲人团聚。去的无非自己家、亲朋家,见的无非家人亲友。禁卫皆如此,我也一样。”孙恪说着,小心问,“殿下,还须说明亲朋姓名么?” “不必了。”宇文初摆手,又问,“在此期间,你们可曾聚饮?” “不曾。” “你仔细想清。” “没有。”孙恪摇头,很肯定,“虎贲值守宫门,不常回家。每年一次团圆,禁卫都会回去。平时轮值守卫,大家常碰面,难得一次团圆,谁分时间予同僚?没有聚饮,真没有。” 宇文初沉吟。 禁卫各自在家,各自访友。如此分散的行动,怎么会一起中毒?这么多人中毒,总不能挨个去下。一定有个共同点,才好一举得手。 会是什么共同? “上元节那天,你们吃汤圆了么?”忽然,楚卿问。 孙恪一愕。 他看着楚卿,没作声。这少女是谁?他从没见过。宫中没这个人,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快回答!”宇文初说。 “吃了。”他忙点头,答道,“上元节吃汤圆,人人一样,虎贲也不例外。” “你们一起吃的?” “不,没全一起。”他想了想,说,“今日一早,我们部分人值守,至晚护驾赏灯。我们今晚离去后,由另一部分人轮值。他们至晚才当值,一早就在家吃了。我们这一班人,本该吃不到的,没曾想,有人送过来了。” “谁送的?” “刘柱的媳妇。刘柱新婚,媳妇很疼他。看他吃不到,就煮了许多送来。我们一人分两个,也沾点节庆。” 原来如此! 宇文初看着他,问:“护驾赏灯的禁卫,都吃了送的汤圆?” “是。” “刘柱家在何处?” “在……”孙恪刚开口,却忽然一震,剧烈抽搐起来。他已说不出话,整个人在收缩,直到缩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毒性反弹,孙恪死了。 第139章 解毒问话 第140章 惊魂一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0章 惊魂一夜 偏殿内很静。 “看来,留守的禁卫没事。”楚卿说。知道这个消息,总算放心些。 宇文初点头。 留守的人没事。但城楼上的禁卫,无一例外全中毒,包括刘柱。那刘柱的妻子,会是什么身份?对方的奸细?被利用的良民? 不管哪一样,这是唯一线索。 “宫内还有禁卫,他们应该熟识刘柱,我这就去问。”宇文初说。 “我也去。”楚卿点点头,接道,“问了刘柱的家,我立刻过去。你再去天牢,看刘柱还知道些什么。” “好。” 两个正要走,南姑忽然说:“公主,我陪你去。” 楚卿摇头:“南姑,你去不得。宫内虽一时安全,但敌人还在暗处,正伺机而动。你要留下来,保护陛下与显儿。” “不行。” “南姑……” “公主,我必须陪你去。” 这话太坚持。楚卿不由一怔,问:“南姑,你是不是有发现?” “没有。” 楚卿莞尔了,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南姑,我会小心的。何况,我只是去探探,又不与人动手,那会打草惊蛇。兹事重大,绝不可打草惊蛇。所以,我绝不会动手。南姑放心,我真的没事。只有你保护显儿,我在外才会安心。南姑,我求你了。” 恳求情真意切。 南姑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好,我留下。但公主切记,千万不可动手。” “嗯。” 两人终于离去。 踏出殿门时,宇文初不由回头,又看了南姑一眼。她仍看向楚卿,烛光下,她神色十分复杂,似有无限担忧。 宇文初一惊。 一种莫名的担忧,也在他心中升起。 “公主殿下。”二人走出殿外,他忽拉住楚卿,“你先别去,待我问过刘柱,再派人与你同去。” 楚卿不觉皱眉:“那怎么行!兵贵神速。片刻迟,全盘输。我们已很被动,好不容易有线索,岂可不尽快?出手越快,机会越大,对方越不备。机不可失!你是怎么了?” 宇文初不语。 楚卿莫名其妙。 今晚怎么了?南姑如此,他也如此。这么严峻的当口,怎么都这样别扭? “那好,公主先去。”他终于点头,认真看着她,“公主切记,千万别动手。” 什么? 她不由失笑。自己没听错吧? 宇文初说南姑的话?!这两个人,几时这么默契了?这还真吓人!她笑起来:“知道了,快去问!” 刘柱家在城西,木头巷。 二人立刻出了皇宫,分头而去。临去时,宇文初又叮咛一句:“公主小心。” “嗯。” 他们溶入夜色。 夜仍深,尚未破晓。他们的应对很快,但必须更快才行! 天牢。 秦枫还在解毒。 牢中禁卫已死了不少。有些还没解毒,就发狂而死;有些虽已解毒,却衰竭而死。总之都是死,一直试到现在,也没审问一人。 三司会审还在等。 天牢很冷,而秦枫满头大汗。偏这时,佚王又来了!秦枫觉得,自己都快昏了。所幸,佚王并没问他。 “哪个是刘柱?”宇文初一入天牢,立刻问。 “回殿下,这个就是。”正搬尸的狱卒说。他手里拖个尸体,正是刘柱。 “死了?” “是,刚发狂死了。” “他没说什么?” “没有。他都不会说话,大叫着就死了。” 又一个线索没了! 宇文初大恨,拂袖而去。形势太糟!他们毫无胜算。唯一剩下的线索,只有刘柱的家。楚卿已赶去,不知有否收获。 他莫名紧心。 想起南姑的神色,他蓦地回头,直奔另一个方向。 王氏旧宅。 琴心抱着琴,正坐在院中。 她在等消息。 灯会上的大变,早已传到这里。主上去处理了,但一直没来消息。到底如何了?今夜已过大半,主上还没回来。 她有点担心。 这时,她听见动静。 有人闯入! 那人的脚步陌生,呼吸陌生,一切都很陌生。这样一个陌生人,在这样一个乱夜,忽然闯入这里! 敌人?! 琴心一拨琴弦。 铮—— 琴音如利刃,飞旋回荡,卷向来人的方位。来人似无防备,脚步乱了,呼吸乱了,很狼狈才避开,急说:“住手!” “什么人?!”她喝问。 “宇文初。” “佚王?”琴心一惊,忙问,“主上呢?” 宇文初不答,反问:“陆韶在么?” “什么事?” 院子里,出现一袭白衣。陆韶看着宇文初,一脸惊疑。佚王来做什么?今夜大乱,他不去处理,却忽然到此,莫非……主上出了事? “陆先生,请你立刻去个地方。”宇文初说。 “什么地方?” “木头巷。” 木头巷中,楚卿已到了。 这里一片漆黑,没半点声息。平日此时,想必人都睡了。可今夜上元,百姓都去灯会,也都恰逢大乱。 灯会一劫,死伤混乱。 劫后余生的人们,会睡这么安稳? 她不由警惕,一纵身,掠上屋脊。从上望下去,巷子越发静。月光下,如同一片死地,静得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不对劲。 她看准一处小院,飘然落入。这是刘柱的家,他妻子应该在。 然而没人。 每个屋都空空,什么人也没有。整个院子死寂,像从没有过人。刘柱的妻子呢?刘柱的父母呢?这些人都去哪了? 被抓了?被杀了? 她独立院子,一时心惊。 这太诡异!她在暗部多年,从未见过这种。仿佛所有人与事,都被生生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什么人这么厉害?! 月光皎皎,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又细又长。忽然,细长的影子没了,一片黑暗覆下,遮住了月光。 她猛一凛。 身后,一股强烈的气席卷,如同死亡的气息。她浑身发僵,像有万钧之重,瞬间压下。她被压制得不能动,呼吸也很难。 黑暗近了,生机弱了。 她忽然倒下。 黑暗压来的一刹,她像风暴中的树,折断了,倒下了。在倒地前一刻,她脚下用力。 嗖—— 她似一片草叶,贴着地面滑过,滑出了黑暗。既然不能相抗,只好顺势而为。不硬碰,不挣扎,逆来顺受,因势利导,抓住唯一的生机。 她抓住了! 滑出的同时,她双手疾挥。几点银芒****,没入那片黑暗。 黑暗中,似有人‘噫’了一声。 她无暇多理,已冲出巷子。几个纵跃,掠过了数重屋脊。她用尽全力,几乎无法呼吸,胸口闷得巨疼。月光照在眼前,亮得发眩。 噗! 她一张口,喷出一口血。 浑身脱了力,她再提不住气。气一泄,她从屋脊跌落。 嘭! 她没跌到地上,跌入了一个怀抱。昏迷前,她看见一袭白色,听见一个声音:“主上!” 木头巷。 月光照入角落,那片黑暗没了,一个人缓缓走出。 那人清隽朗然,满头乌发中,隐有几缕银丝。一身布衣独立,有种奇特的脱俗。赫然是梁宫之中,那位南山居士! 他正低着头,看向手中。手心有几点银芒,形状古怪,在月光下闪烁。 旧宅。 琴心仍抱着琴,仍坐在院中。不过这一次,她旁边多了个人——宇文初。二人对坐,都不说话。 他们没心思说话。 陆韶去了许久,至今还没回来!他没找到楚卿,还是遇了敌人?不管哪一种,都更让人焦心。 琴心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开始来回走。 以前,主上也经常独出,他们也经常等待,但绝没有哪一次,像今夜这样难熬。今夜的大乱,乱了每个人的心。 没来由的,每个人都不安。 琴心走来走去。忽然,她猛地停下,小脸发白:“主上……受伤了……” 宇文初一惊。 他刚要问,就看见了陆韶。白衣如风掠过,才一落地,已冲入房内。那抹白色太快,他根本不及看清,只知那团白中,还抱有一个人。 琴心也冲入。 他最后一个进去,看清了床上的人。 楚卿正昏迷。 她双目紧闭,脸色雪白。唇边一丝血渍,在苍白的脸上,越发触目惊心。琴心已扑在床边,连声问:“主上怎么了?怎么了?” “主上的伤重,我功力不足。”陆韶很焦急,说完就走,“琴心,你照顾好主上,我去请南姑前辈来!” “我去!”宇文初截口,迅速说,“那里是皇宫,我比你方便。” “我比你快!” 宇文初不由一滞。是啊,方便有什么用?可他不够快!一个错神间,陆韶已冲出去。 “陆先生!”他急忙扬手,丢出个东西,“带上我的令符!” 陆韶走了,房内静了。 房内三个人,一个昏迷,两个清醒,但都没声音。琴心跪在床边,紧握主上的手,好像生怕稍一松,主上就会飘走。 宇文初走过去。 他默默看着,看了半天,他轻轻伸出手,想触摸床上的人。 啪! 他的手被格开。 琴心过回头,一脸戒备,一脸疏离。 这个人要干什么?主上受了伤,谁也不能靠近!不论什么盟友,什么合作,此刻一概不行! 除了可信任的人,她不会让任何外人,接近主上半步! 而他,绝不在信任之列。 宇文初一愕。 他看着对面的琴心,忽然发觉,自己错得厉害。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正视,自己与楚卿之间,到底算怎样一种关联? 他认为,他们是盟友;她认为,他们是仇人;别人认为,他们是敌人。人与人的关联,也有见仁见智么? 而且乐观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 他一时怔忡。 他从来是个明白人,但这一刻,他忽觉迷惘。看着床上的人,他很想靠近一点,可她的部下不许。 因为他之于她,不过是个外人。 第140章 惊魂一夜 第141章 他乡故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1章 他乡故人 持续的安静。 琴心不再理他,一心专注于主上。他只好呆在旁边,空自束手,除了担心还是担心。时间流逝,但在他二人看来,却似没变一般。 因为,南姑还没来。 宇文初皱眉,转身走向房门。干等太被动,他要去看看。 呼—— 他还没到门口,迎面忽来一阵风,吹起他衣袂。他立刻回头,床边已多了个人。 南姑来了。 “你们都出去。”南姑说。 “是。”琴心立刻起身,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房门一关,内外隔绝。 两个站在门口,继续沉默。琴心在倾听,专注房内的动静。宇文初听不见,只好干看夜色。他这才发觉,陆韶还没回来。想必南姑来得急,将人甩远了。 片刻后,陆韶赶到。 “主上怎样了?”他没站稳就问。 “正在疗伤。”琴心说。 陆韶点点头,不再多言,也站在门口等。三人默默站着,各自不知想什么。今年的上元夜,这三人竟会一起,谁也始料未及。 夜风起。 明月渐淡,今夜即将过去。时间点滴流逝,煎熬人心。 咿呀! 门开了,南姑走出来。 “前辈,主上怎样?”陆韶琴心异口同声。 “公主已无大碍,调养一阵即可。”这是好消息,然而,南姑的脸色很不好,她看向陆韶,问,“公主在何处受伤?” “木头巷。” 三个字未落,南姑已不见。 木头巷。 巷子仍一片死寂。 屋脊上,南姑倏忽出现,迎着月光,面沉如水。伤公主的人许已离开,但她还是来了。她独立高处,并没下去找人,反而静静停伫,像在倾听什么。 良久,她一翻手,取出个东西。 那是一支小笛,形状奇特,似竹而非竹,不知什么做的。 她吹起小笛。 很安静。小笛竟似哑的,不出任何声音。可她仍在吹,吹得很认真,似乎这种无声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而她半夜来此,又为吹给谁听? 她持续吹。 在这个诡异的夜,这更觉诡异。忽然,月光暗了,一片黑暗当头罩落。她头也不抬,蓦地一扬手,挥向上方的黑暗。 黑暗中,也有一只手。 两只手相击。 嘭! 周围气流波动,一浪高一浪,向四下扩散。瞬间,房屋扭曲了,月光扭曲了,夜空扭曲了,如同倒影入水,随涟漪荡漾,眨眼又复平静。 屋脊上多了个人。 在南姑对面,南山居士负手而立。淡月下,二人静静对立,一个极美丽,一个极脱俗,直如谪仙相遇。 夜沉静。 南姑看着他,不言不语。忽然,南山居士笑了:“君华,果然是你。” “久违了,大哥。”南姑说。 南山居士与南姑,二人竟是兄妹! “君华,你我二十年不见,想不到在此重逢。”南山居士微笑,看着小妹,“君华,你是为那孩子而来吧?” “不错。” “我本可杀了她,不料她竟有飞芒。我猜她与你相识,才会放她离去。”南山居士舒开手,手心中,几点银芒闪烁,“君华,她是你的徒儿?” “不是。”南姑看着大哥,一字字说,“她不是我徒儿,她是我的生命!” 南山居士一愕。 “君华,你……”他失笑,边笑边摇头,像听了极大的笑话。 南姑却没笑。 “大哥,人是会变的。二十年不短,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她缓缓说,很认真,“那个孩子之于我,珍贵如生命。为了她,我不惜一切。” 她太认真。 月光下,她的神色如冰,冷静,坚固,纯澈至诚。 南山居士不笑了。 他看着小妹,半天,摇了摇头:“人会变,但不会变这么多。” “也许比想象中还多。”南姑一笑,淡淡说,“大哥,你不也变了?以前的你,对四国不屑一顾。如今,你为何要做这些?” “报复。” “为谁?” “我徒儿。” “他是什么人?” “她也是个小姑娘。”南山居士又笑了,笑得柔和,“她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却被卫人害死,卫人该付出代价。”说着,他问:“你那个小姑娘是卫人?” “不是。” “那为什么插手?” “她要用卫人。”南姑一叹,看向大哥,“她的心愿,我会守护。在她心愿达成前,卫国必须平静。至于达成后,卫人死绝也不妨。大哥,我希望你徒儿的仇,可以改日再报。” 南山居士皱眉。 “为什么?难道你的小姑娘,比我徒儿重要?”他不悦。 “因为你欠我。” 一句话,南山居士沉默了。 南姑看着他,正色说:“二十年前我为了你,可以与族人翻脸。二十年后我为了她,也可以与你翻脸。大哥,我虽变了很多,这一点却没变。” 南山居士更沉默。 四下极静。 夜已淡,天将破晓。 “好,我答应。”南山居士终于开口。 话音消失,他也消失。留下南姑独立屋脊,第一缕晨光破晓,照在她的脸上,神色复杂莫名。 时隔二十年,又见到大哥。自己变了,大哥也变了。二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人,改变很多事。他们都愿意改变,因为,他们都不愿回忆。 朝阳升起,天光大亮。屋脊上,南姑也消失。 这一夜过去了。 对整个卫都的人来说,这个元夜刻骨铭心。没有欢乐,没有喜庆,却有流血,有死亡,还有许多不解之谜。 秦枫累瘫在天牢。 他尽力了,仍没有收获。 牢内的禁卫都死了,三司会审空等一夜,什么也没问到。这成了一桩悬案,突然发生,突然结束,除了一大堆尸体,什么也没留下。 每个人都心惊,但又都无力。 很多时候很多事,难以尽如人意。事情不断发生,其中得到解决的,不过九牛一毛。永远悬而未决的,才是绝大部分。 对此,每个人都很无奈,无奈久了,就变成麻木。他们尽力了,还能怎么样? 于是,三司会审散了,秦枫也回去了。众人带着满心无奈,满心迷惑,进入了新一天。对他们来说,这是今年第一桩谜案。 宇文初不这么认为。 旧宅。 他还在院子里等,一见南姑回来,立刻走上前。 “公主醒了么?”南姑问。 “还没有。”他说。 南姑垂下眼,神色很难过,但在难过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他沉吟了下,小心开口:“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姑看他一眼,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了前院,他单刀直入:“前辈知道凶手?” 这句是问句,语气却不是。他似问而非问,目光紧盯南姑,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 “知道。” 这么干脆的回答,让他不由一愣。他本以为,南姑不会回答,至少不正面回答。于是,他立刻又问:“那人是谁?” “一个故人。” 这个回答却意外,他愕然了:“前辈的故人,那岂非……南疆人?” “嗯。” “卫国与南疆之间,素无嫌隙,南疆为何如此?前辈,可否赐告一二?” “我也是南疆人,又为何在此?” 登时,宇文初了然。南姑早已离开南疆,所以才会在此,想必那人也一样。既如此,这事并非南疆授意,而是那人私自所为。 可为什么? 那人会做这事,总该有个原因。而且此事非小,牵涉一国君臣,绝不会是私怨。只有国与国的争斗,才会出此一举。 那人为谁所用? 他正要再问,南姑先说了:“他为图报复,才入卫生事。如今已走了,你不必再追。” “报复什么?” “他的徒儿死于卫人之手。” 这个回答又意外。宇文初不由苦笑,为徒报仇么?这太骇人听闻!死在卫人之手?这算什么原因! 冤有头,债有主。 那人不找仇人报复,反找上卫国君臣?这叫什么道理!为了一己私仇,就去倾覆一国?这种理由太诡异,简直匪夷所思。 绝不这么简单。 可是,南姑似不愿多说。对于这位高人,他不敢勉强,只好换个说法:“前辈,那位故人之于前辈,十分亲近么?” “你想问我站在哪一边?” 他摸摸鼻子,干笑。 “不论何时何地,我都在公主一边。”南姑看着他,淡淡道,“你要去追查,我不管。但你要去捉人,捉不到。” “为什么?” “换作是我,你们捉得住么?” “捉不住。” “所以,你们一样捉不住他。” 南姑说完,转身又回后院。宇文初看她离去,忽然问了句:“前辈,那位故人的徒儿,是个什么样人?” “一个小姑娘。” 南姑走了。他独立沉吟。 此事涉及楚卿,南姑不会骗他。这些话是实话,但绝不是全部。那人做出此事,背后绝不简单。 对手是什么人?他还一无所知。未知的敌人,才更加可怕。 他讨厌这样。 必须先弄清这事,他想着,不由望向后院。 楚卿醒了么? 他们又有敌人了,共同的敌人。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是盟友,才是朋友,才会忽略对立与仇恨,她与他才会更近。 他忽然笑了。不时有个敌人,似乎也不错。 第141章 他乡故人 第142章 内外之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2章 内外之分 楚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反复不停,总是同一段。在梦里,她又回到陈国皇宫,又看见父兄,又看见阿曜。刀光血光下,阿曜在对她笑。而在阿曜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是宇文初。 他看着她,也在微笑。 他一边微笑,一边执起阿曜的手——那只拿刀的手。他们走向她,停在她面前。他举起了阿曜的手,阿曜举起刀。 “一直以来,皇姐对我最好。”阿曜含笑说,刀开始下落,“皇姐,我一直在想你,真的很想呢。” 她想说话,但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 四下悄无声,只有刀在落。 宇文初仍在笑。 他笑得十分亲昵,十分温柔,刀光映入他眼中,似都成了涟漪。他总能做到这样,在笑语温柔中,轻轻扼杀一切。 包括她。 她忽一阵愤怒。 怒火那样烈,几乎焚尽了心。可比怒火更烈的,是一些别的感觉,她说不清楚,但感受清楚。 那么强烈的感受,席卷了所有知觉。她忽然发现,脸颊上冰凉。 那是她的泪。 她为什么哭了?在仇人的面前,她怎么能哭!只要报仇就好,为什么哭?父皇在看她,皇兄在看她,她一定会报仇!绝不可以哭! 她猛地睁开眼。 “主上,你醒了!”床边有人说话,又惊又喜,几乎带点哭腔。 她侧了侧头,看见了琴心。 “小琴……”她刚一起身,胸口一阵疼。 “主上不要动。”琴心立刻探手,又扶她躺下,“主上,你受伤不轻。南姑前辈叮咛,务必好好休息。” “南姑呢?” “刚离开,去给主上配药。” “小琴,陆先生怎么会去木头巷?”她问。 “佚王找来这里,让陆先生去的。”琴心回答。佚王会来找他们,真是没料到。 楚卿一愕。 她也没料到。宇文初来这里?这里的人对他,可都没什么好感,他还真敢来!如果为去木头巷抓人,只要调兵就好,为什么来找陆韶? 这个人的行为,果然无法度测。 想到木头巷,她又想起那片黑暗。那是她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大危难。在那片黑暗中,隐藏的人是谁? 那个人太可怕。 “小琴,可有人再去木头巷?可有什么发现?”她忽然问。 “南姑前辈去了,但回来没说什么。” “南姑几时去的?” “南姑前辈先赶来这里,给主上疗伤之后,才去了木头巷。”琴心说。 楚卿点点头。 那已晚了。经过这么久,那个人早该离开。南姑空走一趟,想必没有发现。对方什么底细,终归没能探知。 “小琴,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已经平静了。情报说,天牢的禁卫无一幸存,三司会审白等,一个人也没能审着。整件事全无线索,全无痕迹,成了今年第一大悬案。” 楚卿不由一叹。 自己正准备复国,忽然出了这种事,会是巧合么?不管是什么,自己目前也没头绪,只能等待宇文初,希望他有收获。 一想到宇文初,又记起那个梦。 她心中一哂,真是奇怪,怎么会做那种梦?前面梦到的事,都是真实的。阿曜的背叛,佚王的利用,这些全都是实。但奇怪的在最后,她居然会哭?! 背叛、阴谋、利用……这些只会让她愤怒。 哭?怎么可能! 她才不会哭。 面对楚煜的背叛,骨血崩解,手足相残,她都没哭过。而面对宇文初,区区一个外人,为什么要哭?她更不可能哭! 真是奇怪的梦。 她与他之间,本就是互相利用,不存在哭的理由。 “小琴,佚王可说了什么?”她问。 琴心摇摇头:“没有。佚王在此待了一夜,南姑前辈从木头巷回来后,佚王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他一定是去调查了。楚卿沉吟了下,说:“小琴,如果他有消息来,立刻告诉我。” “好。” 楚卿料错了。 宇文初没去调查,他正在王府中休息。 卧房门紧闭,他躺在床上,几乎快晕厥了。南姑刚才来过,又为他引了一次毒。这毒真太厉害,一次比一次痛苦。五脏像被火烧,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在剧痛中煎熬。 他忍不住发颤。 “殿下,好些了么?”一旁,木仁为他擦汗。 殿下流了好多汗,脸白如纸,气息也很弱。继续这样下去,不知还能撑几次。木仁僵木的脸上,竟浮出一丝难过。 “我好多了。”宇文初说。 他闭着眼,声音很低,似乎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又过半天,他才慢慢睁眼,问:“什么时候了?” “未时。” 这么久了!他挣扎坐起,说:“更衣,我要出去。” “殿下去哪?” “旧宅。” 木仁皱起眉:“殿下,现在王府外面,还有陈主的探子。以往都是端阳公主过来,她懂得如何隐蔽行迹,总好过殿下冒险。殿下何不等等?” “公主受伤了。” “殿下也有伤。” 宇文初笑了:“我这不是伤,是好转。至于一些痛苦,那是好转的代价。你不必说了,快帮我更衣。” “是。” 外面天很晴。 卫都一片碧空如洗,不见半点阴霾。昨夜的大变,就像噩梦一般。梦醒了,一切了无痕迹。除了有人死亡,别的全没留下。 旧宅。 宇文初小心踏入。 这一次,倒没有要命的琴声。琴心不在院子,陆韶却在。 “佚王殿下,你又有何事?”陆韶看着他,很冷淡。一句不热情的询问,听起来倒更像逐客令。 可他才刚进门。 他不由摸了摸鼻子。 还没有哪个地方,像这里一样,这么不欢迎他。不过,他还是笑容可掬:“陆先生,公主殿下醒了么?” “醒了。” “我……” “主上需要休息,外人不便打扰。”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外人……又是外人!同样与她共进退,他们对她是自己人,他就是个外人?这种奇怪的划分,让人很不悦。 他一挑眉,笑道:“陆先生,外人不能打扰,情报可能打扰?” “什么情报?” “这次事件的幕后,伤了公主的罪魁。” “是谁?” “我要对公主说。” “主上在休息,我会转告。” “那不行。” “为什么?” 他歪着头,眨眨眼:“因为对我而言,陆先生是外人。” 陆韶不由冷下脸。 “唉,这情报十分重要,既然见不到公主,只好等公主痊癒,再来找我问了。”他说完这句话,竟然转身走了。 “且慢!”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身后,陆韶开口了。他慢吞吞收回脚,又转过身:“陆先生,你又有何事?” 他看着陆韶,也很冷淡。这一副神情,正是他刚进来时,陆韶看他的样子,竟被他学了个十足。 陆韶的脸更冷了:“你要见主上可以,但主上有伤,你不得久留。” “当然。” “主上须休养,不能太费神。” “知道。” “主上就在卧房,我带你……” “我认识路。” 他打断陆韶,径往后面走。在经过陆韶面前时,他又变得笑容可掬,笑眯眯说:“陆先生,成大事者,当有大量。公主所为之事,乃天下大事。对公主殿下而言,只有同道之人,没有内外之分。” 登时,陆韶眯起眼。 他笑得越动人,施施然走了。 哼,外人? 一般的外人,当然没什么要紧。可惜有些时候,有些外人却很重要。很不巧,他就是个重要的外人。 第142章 内外之分 第143章 病中筹策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3章 病中筹策 后院,卧房。 琴心正在苦劝。 主上应该休息,可偏不听劝,非要查阅情报,理出一些线索。受了这样的伤,先顾好自己才对! “主上,明日再看吧。”琴心很担心。 “我没事。”楚卿笑了,拍拍她,“小琴,我又没下地活动。坐在床上看些情报,真的不打紧。” “那也会耗神。”琴心不认同,小脸严肃,“主上,分析情报很费心。思虑过度,则有损脾肺,对养伤不利,怎会不打紧?” 楚卿不由失笑:“小琴,你几时成了神医?” “主上……”琴心刚开口,忽然一顿,歪头仔细听。 “怎么?”楚卿问。 “佚王来了。” “让他进来。”她立刻说。这么快就来了?难道已有收获? 外面,宇文初还没到门口,房门已打开。琴心走出来,对他小声说:“佚王殿下,主上还在养伤,不可过度劳神。” “姑娘放心。”他微笑道。 琴心点头离开。 房内,只剩下楚卿一人。 “公主殿下好些么?”他一步踏入,立刻走到床边,盯着她上下细看。 “好了。”她胡乱一应,接着问,“可有线索?” “有。” “什么?” “这个……”他一边拖长声,一边四下瞧,忽然问了句,“我能坐么?” 她皱眉:“请便。” 主人一发话,他更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上床,与她同倚一处,甚至还抬起两只脚,搭在了床边上。 她沉下脸。 “公主殿下见谅,我实在有些累。”他说着舒口气,居然闭上了眼。 这人怎么回事! 她瞪着他,忽然发觉不对。 他脸色太白。不是正常的白,更像一种惨白。他虽已闭上眼,但睫毛在颤。呼吸短促,且气息不匀。 他受伤了? 楚卿一伸手,要去探他的脉。二人并肩而坐,正挨得很近,她的手一动,就已触到他的手。 两只手刚相接,他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公主殿下,你主动与我亲近,我真受宠若惊。但何必趁我看不见,才偷偷亲近?大可堂而皇之,我求之不得。”他闭着眼,笑嘻嘻。 鬼才想与他亲近! 她不由着恼,一把抽回手。 他笑了,慢悠悠也收手,环抱双臂,将两手藏入臂弯。 “少废话!什么线索?”她横他一眼,没有好气。 “公主别恼,这线索有些复杂,听我慢慢说。”他轻声慢语。挨在她的身边,仍旧闭目养神。除了脸色不好外,似乎悠然得很。 这个人,总有气死人的本事。哪个跟他较真,才是与自己过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 想要跟他耗,得有平淡心。 “说吧,我在听。”她再一次开口,语气已很静。 他笑了笑,从头道来。 从在皇宫之时,南姑似乎神色有异,到南姑来此救她,神色变得更差,再到南姑去木头巷,回来后与他的谈话。 举凡他所知所想,全都一一说明。 她不由沉思。 这个线索太意外。她本来也和他一样,认为与姜檀有关,看来他俩想错了? “依你说,那人既已脱离南疆。会不会转投入郢国,现在效命于姜檀?所谓报仇之说,不过是捏造的?”她想了片刻,作出个假设。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姜檀是鬼方氏,而鬼方氏与南疆人,早已势同水火。但这话不能说,她并不知道这些。 “因为公主的相思引。”他笑吟吟,充满信心,“公主已下了套,姜檀已钻进去,料其不敢乱动。” “殿下对我倒有信心。”她一哂。 “向来如此。” “如果不是姜檀,那么又会是谁?”她问。 这事儿太大了,敢有此等行径,必然有所依仗。不论什么理由,都只是个幌子。何况,这个幌子也太扯!为报一己私仇,就要灭了别国?死了什么样的小姑娘,竟让卫国君臣抵命?! “我也想不出。”他睁开眼,扭头看她,“南姑前辈讨厌我,想必不愿多说。如果公主问问,也许别有收获?” 她摇头。 这是卫国的事,南姑不会理睬。毕竟,南姑不是纷争中人,之所以在此全为了她。与她有关之事,南姑才会插手。别的所有闲事,南姑一概不理。 而她,也不愿以此相扰。 “总会有线索的。”她一边说,又翻看手中情报。看着看着,她忽然蹙眉。 “怎么?”身边,宇文初在看她。 她没回答,递给他一张纸。他接过来,刚看了一眼,立刻也皱眉。情报出自梁国,只有短短一行字。 靖方公主已返,途中遇袭,亡。洛王同返,重伤,深宫将养,再未出现。 在这一行字的最后,又有朱笔圈点,圈于‘再未出现’四个字上,同时标下鲜红的四个小字:生死不明。 宇文初看看楚卿,二人脸色都不好。 莫非那小姑娘…… “会不会是靖方?”过了半天,楚卿先开口。 “有可能。”宇文初皱眉,沉吟道,“靖方与洛王赴郢,只为借兵伐卫。如果靖方死了,洛王必定抓住机会,嫁祸到卫国头上,以此激怒梁国。” “所以梁国来人,上元节行刺?” “嗯。” 楚卿摇摇头:“不对。梁主不是昏君,洛王的那点心思,岂会看不明白?这么轻易被利用,不像梁主的为人。” 不料,宇文初却叹气。 “公主错了。”他看着她,缓缓说,“梁主没被利用,只是被激怒了。” “怎么说?” “洛王没能利用梁主,他已死了。” “死了?”她一愕,随即说,“情报上的红字,只是推测各种可能,并无实据,做不得定论。” “这是我的定论。” “理由呢?” “洛王杀了靖方。梁主一旦识破,自然容他不得。” 他语出惊人,她不由愣了:“洛王杀了靖方?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洛王。”他一哂,淡淡道,“梁主精明,不愿折损自家,只想坐收渔利,才让洛王赴郢。如今郢军失利,洛王更加心急。为了逼迫梁主,他必然行次下策。何况,卫军没杀靖方,郢人也不会杀。除了洛王,还会是谁?” “不可能,洛王杀不了靖方。”楚卿摇头,断然道,“我遇到的那个人,若真是靖方的师父。那靖方武功之高,还在我之上,怎么会被洛王杀死?这太不合理。” 一句话,宇文初苦笑。 “公主殿下,你可认识靖方公主?”他问。 “不认识。” “可见过么?” “没见过。” 宇文初一叹,苦笑道:“唉,公主殿下,请恕我直言,那位靖方公主……委实有点傻。以洛王的心计,对付一个傻子应该绰绰有余。” 她不由错愕。 如果这个推测无误,那人真的来自梁国,事情就越发棘手了。 之前洛王入梁,梁主只想渔利,不愿动手。如今可大不同,这已事关梁国。梁主对卫国的仇视,足以让他大动干戈。 “梁主少年壮志,正想驰骋天下。如今终于有个由头,他不用才怪。”宇文初轻哂。 她看他一眼。 “梁主心疼靖方为真。绝不会将靖方之死,仅仅当个由头。你不要误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无情。”她淡淡说。 他笑了:“皇室中人岂有真情?” “有。” “谁?”他看着她,眨眨眼,“是我家的皇兄皇侄,还是你家的陈主楚煜?” 他在揭疮疤。她不理睬,正色道:“姜檀。” “什么?”他大愕失笑。 她看着他,很认真:“平王就有真情。他对郢主的亲情,乃真心实意。我亲眼所见,绝不是假装。” “若果然如此,那姜檀的真情何寄?”他看着她,也认真说,“对郢主而言,最关心的莫过郢土。姜檀勾结鬼方,引入卫军,设计会盟。他的每一个行径,都在算计郢土,毁坏郢主的愿望。不以郢主的心愿为重,而只为自己。所谓真情,何所依托?一边明里相亲,一边暗中毁坏。皇室中的真情,不过如此。” 他一番话,她竟无言。 对皇室中人来说,怎样才算真情?一时间,她也无解了。 “公主殿下,姜檀此人诡诈,你千万别掉以轻心。关乎姜檀的一切,即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他提醒道。 “我知道。” 他笑笑,坐直了说:“梁国既已插手,形势又复杂了。公主殿下,你务必好生休养,来日的事还多得很。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他说完起身要走。 她却忽然问:“昨夜,你为何来此搬兵?” “不来此地,还能去哪儿?此处有公主的部下,不找他们,该去找谁?啊!我知道了,莫非……”他目光一闪,笑眯眯挨近,“公主殿下,莫非希望我去救你?” “你?”她瞥他一眼,很鄙夷,“你一个拖后腿的,去了只会害死我。” “这话可真伤人。”他看着她,苦笑,“不过,我也这么觉得,才会来找陆先生。江湖中神秘的夺命公子,武功总比我好点。” 他还惦记这个茬。 她一哂:“你可以调兵。” “调兵太慢。而且,调兵重在人多。如遇上高手,他们不顶用。” “你也可以找南姑。” “皇宫太远。我当时在天牢,距此反而近些。”他认真说。 她不再言语,只看着他。这些原因说穿,只为一个快字。他为她搬兵,力求最快。正是这一个快,才救了她的命。 “谢谢你。”她说。 他登时很开心,眨眨眼笑道:“如果去的人是我,那就更好了。可惜不是,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他又在惋惜这个! 这人想的什么?!如果去的人是他,她八成已经死了。他找别人救她,又有什么不好?何必如此计较! 她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公主好生养伤,近来不要多费神。少许的闲事,我来解决就好。”他笑眯眯。说完,转身走了。 他来解决? 她沉吟,不由一叹。 确实有一些事,必须由他解决。不过,那可不是什么闲事,而是婚姻大事。 如今梁国插手卫国,已令时局不稳。只能立刻联姻,制造假象,让梁国认定陈卫结盟。一旦有所顾忌,梁国便不会轻率发兵。这样一来,尚可争取时间。 她明白这一点,宇文初也明白。 他会怎么做? 第143章 病中筹策 第144章 出其不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4章 出其不意 上元节大乱的消息,此刻已传入陈国。 皇宫内殿。 楚煜独坐灯下,正在读信。 这是一封密信,来自于楚乔。她回报了这件大事,并请求指示。楚煜放下信,不觉凝眉沉思。 卫国招了什么强敌? 能在佚王眼皮下,弄出如此大事,还真令人钦佩。卫国的这个敌人,对自己而言,不知是敌是友。在敌友未明之前,最好观望。 内殿很静。 他忽然开口,像在自语:“楚乔已入卫许久,却只会报些闲事,其他一无建树,还真是没用。” 不料有人笑了。 角落中,有个人回应他:“楚乔为人浮躁,心高气傲,有用才是怪事。何况,陛下派她入卫,本也不为建树,不是么?” 殿内竟还有别人。 角落很暗,那人就站在暗里,看不清样子。 楚煜也笑了。 “当然不是。”他看向角落,笑说,“楚乔那个丫头,除了自命不凡,还有什么本事?不过我选中她,也正因为这一点。很多时候,一些自命不凡的人,会让我省很多事。” “确实。”那人说。 比如面对突来的大任,普通人会畏缩、会权衡,但自命不凡的人不会。他们会认为,终于遇到伯乐,从而甘于效命。所以自命不凡的人,更容易成为棋子。 楚乔正是棋子。 棋子的作用各不相同。有些用于攻,有些用于守,另外有一些特殊的,只为用来舍弃。有舍才有得,弃子攻杀,正乃博弈之道。 “楚乔这个棋子,陛下几时舍弃?”那人问。 “博弈在于双方。弃子的时机,须看对方棋路。”楚煜一笑,悠悠说,“所以,这要看我皇姐了。” 烛光下,他笑容复杂。 楚乔是个弃子,从一开始就是。这一点,皇姐一定没想到吧? 夜深沉。 陈主在独自谋算。 而在梁国,梁主正与人夜谈。御书房,烛火通明,元烈起身迎上去:“居士,此行一路辛苦,快请坐。” 南山居士来了。元极与他同来。 三人都坐下。 待南山居士啜了口茶,元烈才开口问:“居士,此行可有斩获?” 南山居士一笑:“陛下消息灵通,想必已知道了。” “消息只是表象,却非内情。”元烈也一笑,认真说,“卫国上元大乱的消息,已传遍各国。所有消息均一样,只说有惊无险。但我兄弟都知道,居士亲自出马,绝不可能失手,一定别有内情。” 南山居士沉吟了下。 “确实别有内情。”他长叹,似无限感慨。 “什么内情?” “有人插手,才功败垂成。” “什么人?” “我小妹。” 元烈不由一愕,他看向弟弟,元极也在惊愕。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十分意外。 这个答案万没想到。 南山居士入梁二十年,先皇一直待为上宾,对其出身来历,从不失礼询问。所以,从没人听居士提过,他还有个小妹。 半天,元烈才问:“令妹效力于卫国?” “不是。” “那为何插手保护卫人?” “她是为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卫人?” “也不是。我小妹只说,目前小姑娘须借助卫国,此时卫国不能乱。” 这是什么理由?什么样的小姑娘,要借助整个卫国?元烈沉吟了:“居士没问令妹,那小姑娘什么来历?” “没有。”南山居士摇摇头,无奈道,“我这小妹的脾气,十分招惹不得。她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问,还会让她发火。” 元烈看了看元极。 两个人都心想,看来居士对他小妹,似乎有点忌惮。能让居士如此,这位小妹的本事,想必非同一般。 “不过,陛下不必担心。”南山居士一笑,缓缓说,“我虽已答应小妹,暂不再动卫国,但那是我一人之事,并不代别人承诺。” 元烈听后笑了。元极也笑了。 居士的承诺无关他们。 居士不动手,不等于他们不动手。按他们原本计划,先由居士出面,能一举成功最好,如不能成功,再徐徐图之。 如今看来,一举成功无望,只好徐徐图之。这也没什么,国家之间的暗斗,本也不容易成功,不妨从长计议。 “陛下,卫人并不简单,还须小心行事。”南山居士说着,目光闪动,“我此次入卫,特意埋下几个棋子,陛下多少用得上。” “居士关怀。”元烈笑说。 卫国。 正月已过。这十几天来,人们的情绪平复很多。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惊恐和伤痛。十几天前的大变,虽还不能遗忘,但总不再忧惧。 这半个月的平静,让人们安下心来。时刻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而且,很快又有喜庆事。 楚卿走在路上。 她已经痊癒,近来养伤在床,没听见别的情报,满耳朵都是大婚。 陈卫联姻终于落定。 佚王何其不凡,公主何其美丽,联姻何其般配……这些日,人们都在谈论,似乎要借着这股喜气,冲刷掉灯会的阴影。 她不由一哂。 那个宇文初,他在想什么? 记得上次他离开时,让她不要费神,闲事由他解决。她不得不说,他的解决还真令她意外。 尽力营造大婚,这就是他的解决? 那么,之前百般推脱,抵死不愿大婚的是谁?一夕之间,态度急转直下,简直像心思走了调。 这个善变的人! 她必须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佚王府。 后院很静,像没人一样。她飘然落入,不由皱起眉。 太静了!以往来这里,多少会听见声音。毕竟,王府中侍女太多,即使不在后院,笑语也会传来。 但今天没有。 四周悄悄,完全没有人声。这是怎么了?她立生警惕,小心往书房去。刚走两步,一个人出现在面前。 “公主殿下。”来人很恭敬。 她笑笑:“木仁?” “是。” “怎么今天这么静?”她问。 “因为没人。” “那些侍女们呢?” “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她一愕:“走去哪儿?” “各自遣散了。”木仁面无表情,木然说,“殿下将大婚,清乐公主会入王府。如果侍女太多,不免失礼公主。所以,殿下将她们遣散。” 什么?! 楚卿不由瞠目。 好个宇文初!为了大婚可真尽心!连侍女都遣散?他既知楚乔是假,这功夫做给谁看?他还真……她扶额,一时竟觉词穷。 “公主殿下。”木仁看着她,忽然说,“殿下不在书房。” “在卧房?”她问。 “是。”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上次她来找他,他就不在书房。这一次她来,竟然又不在!以前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书房的。 他近来的举止,频出意料。 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卧房。 房门敞开,她还没走近,已看见他在窗边。他倚着窗口,正对她笑。作为一个快大婚的人,他还真悠闲。 她刚一进门,他立刻问候:“公主殿下,你可大好了?近来闲事太多,我也没去看望,公主殿下恕罪。” 她看着他,没作声。 他笑眯眯,也不敢作声。 终于,她坐了下来,看着他说:“殿下,你将侍女遣散了?” “是。” “何必?” “应该的。虽说楚乔是假,但那些随从是真。他们乃陈主指派,跟随楚乔入卫。对这一些人,也马虎不得。”他摸摸鼻子,笑道。 她点点头:“殿下谨细。” “好说。”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殿下。”她说着站起,轻轻踱步。 他紧跟站起,目光随她转:“公主请讲。” “佚王殿下,万一楚乔接了密令,必须杀你复命,你会怎么应对?”她一边踱步,轻描淡写问。 “这个……” 他想了一想,正要开口回答,但已说不出话。 楚卿一个闪身,已绕到他背后,双手如电,扣住了他的大穴。手上稍一用力,将他的头按在桌上。 这一下太快,他猝不及防。 头硌在桌子上,很疼。他动弹不得,整个脸贴着桌面,都快歪了。他呲牙咧嘴,却发不出声。 她冷冷看他,冷冷问:“你是什么人?!” 第144章 出其不意 第145章 真假之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5章 真假之别 “唔……”他死贴桌面,哼哼唧唧。 这时,门外有人笑了:“公主殿下,你别吓坏小北。”话音未落,一个人已走入。 正是宇文初。 楚卿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手。她的手一松,那个假货立刻起身,一溜烟儿缩到墙角,连看也不敢看她。 宇文初不由失笑:“你看,小北吓坏了。” “你搞什么鬼?!”她很不悦。 “不好玩么?”他笑眯眯,挥了挥手。小北一躬身,退出卧房,小心关好门。 玩? 这可没什么好玩,而且,她也不认为他在玩。于是,她又坐下了,看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他也坐下,也看着她:“大婚将至,总得有个新郎。” 她一怔。 他说得认真,绝不是玩笑。 “你用替身大婚?”她几乎不敢相信。 “嗯。” “为什么?”她问。 这真太离谱!难道,这才是他的解决?那她更不懂了!楚乔已被掉包,威胁既已消失,他还用什么替身?! “因为,我会陪公主入陈,所以,这里得有个佚王。”这个回答很意外。 她登时皱眉:“你不能去陈国。” “为什么?” “因为调动卫军压境,才是借助你之处。你只须留在这里,作为策应。你深入陈国,反无用武之地。何况,万一你身陷陈国,连策应也难了。” “言之有理。”他点头,又说,“但我有三个问题,还望公主解答。” “你说。” “第一个,公主入陈暗中行动,一旦时机合适,需要让我调兵,我能否立即得知?” “不能。” 这确实不能。她要传讯给他,他才会得知。她在陈,他在卫,一个传讯来回,就要不少时候。立即一说,实如做梦。 “第二个,时机稍纵即逝,如传讯费时,错过了时机,就无法起到作用。公主能不能保证,一直留住时机不失?” “不能。” 在那种局势下,瞬息万变。一旦错失时机,再也难以挽回。时机要抓住,而非留住。谁也留不住的,她也不行。 “第三个,复国事大,时机必然难得。万一时机错过,复国难以成功。如果这次失败,可能再来一次?” “不能。” 以楚煜的性子,如果这次她败了,他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她将一败涂地,再也没有机会。所以,复国只这一次,无法重来。 他不再多说,只默默看她。 她也沉默了。 这些顾虑很有理。他如离她太远,的确十分不便。可他如要入陈,怎能保证安全?一旦他有危险,她同样也会失败。 她沉默了很久。 “公主不必太多虑。”他看着她,认真说,“我入陈是一步险棋,但正因为险,所以才安全。别人不会想到,也就不会行动。这是个机会,正可利用。” 又一阵安静。 她终于点点头。 “但你入陈之后,一切要听我的。”她说。 “当然。” 她沉吟了下,忽问:“刚才那个替身,就是已选定的?” “对。” “那个替身不行。”她说。 “为什么?” “会识破。”她看着他,不满道。一个会被识破的替身,当然不行了,这个还要问么? 不料,他竟又问:“公主殿下,小北的易容不好?” “还好。” “有破绽?” 她认真想了想:“应该没有。” “对呀,没有破绽!我之前也试过,小北见过许多人,从没被识破过。”他盯着她,很奇怪,“别人都识不破,你怎么会识破?” “因为他不像。” “哪里不像?” 她皱起眉,没说话。哪里不像?她也说不出。 只是一种感觉。 她之所以会识破,因为感觉不对。 那人站在面前,易容很像,声音很像,一切都很像。虽说没有破绽,可她就是知道。知道那不是他,因为感觉不对。 可是,这算什么原因?作为一个易容高手,这种奇怪的根据,她可不会说。 她没说,他倒说了。 “我知道了!公主殿下,小北害怕你。”他看着她,笑吟吟,“在公主的面前,他不敢太放肆,缩手缩脚,所以就不像了。” 这个说法还算合理。 她所以感觉不对,也许,正是为这个原因。 “公主放心。”他挥挥手,也放心了,“小北不怕别人。只要不对着暗部公主,那孩子很放得开。” 她不由瞪他。 这话说的!她是洪水猛兽不成?! “不单对我吧?”她哼了声,哂道,“你遣散所有侍女,正是为了小北。你怕侍女中有聪慧的,会发觉小北为假。” “是。”他倒不否认,轻叹说,“对那些个侍女,一样不可轻忽。万一再出个风吟,就会功亏一篑。” 风吟…… 她不由一叹。 风吟如在,定会发觉。可如今风吟走了,再没有第二个风吟。宇文初的谨慎,让她陡生感慨。只希望那个小北,可以独当一面。 小北正在院子里,倚着墙,猛拍胸口。啊……真是吓死人了。那个公主好凶!不愧是暗部之主,简直像个母老虎! 对,正是母老虎! 亏他第一眼瞧见,还惊为天人。唉!果然母老虎不可貌相!他以后再也不信美人了,实在太可怕!他的头上脸上,这会儿还疼! 他正在反省,木仁走过来。 “挂彩了。”木仁说。 小北看着木仁,都快哭了:“木首领,你不是说她不会动手?” “我估计错了。”木仁很木然。 小北欲哭无泪。 据自己所知,大婚上那个假公主,正是这个公主的部下。不是有句俗话,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个假公主,只怕也很凶。 思及以后的日子,将与之朝夕相处…… 小北的头大了。 大婚在即,天香别馆内很忙。不过,他们并没有忙大婚,而在忙一些别的。 最忙的人是朱晋。 “公主以后入住王府,我们的人是否同去?”朱晋问。 “当然不行!”公主瞪他一眼,训斥道,“佚王是什么人?我们的人都去,好叫他监视么?!” “是,属下愚笨。”朱晋忙躬身,恭敬说,“请公主调遣。” “暗中潜伏的人不动。至于你们这些人,选几个跟我过去,其他的住王府外。这样行动方便,佚王难盯住他们。” “属下立刻安排。” “先去备车,我现在要入宫,向那小东西谢恩。”公主哼了哼,吩咐。 “是。” 清乐公主入宫。 未去朝天子,先来谒主上。 偏殿。 天儿一步踏入,正看见楚卿。她立刻上前:“叩见主上,属下正急于求见。关于这一次大婚,是不是另有安排?不会真大婚吧?” 她真的心急。 在别馆这些天,她每天探情报,但每天都一样。 除了大婚,还是大婚。 一切的一切,都不像在作假。佚王怎么可能这样?不对,一定另有安排,她十分坚信。如今见了主上,她开口先问这个。 不料主上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坚信。 “真的大婚。” 天儿愣了。真的?! “大婚是真,但新人是假。”主上看着她,笑了,“两个新人,一对假的。” 一对? “佚王……也是假的?”天儿睁大眼。 “那个人叫小北,是佚王的替身。”主上说。 登时,天儿哭笑不得。 两国联姻,何其严肃郑重;两个假货,何其大胆儿戏。这样一场大婚,还真十分罕见。让人说什么好呢? “天儿,以后这边的事,你要多承担了。”主上拉起她的手,正色说,“大婚之后,我就要去陈国,佚王也会同去。所以,卫国之内的策应,就全靠你们了。” “主上放心。” “陆先生与琴心他们,都会在外照应。你只要随机应变,保住这边稳定。” “是。”天儿点头,忽然问,“那个小北呢?他是佚王的人,却要与我共处。我对他的立场,应该如何把握?当他似敌人,严加防备?或视他为盟友,共同进退?” 主上沉默了下,然后,说出四个字。 “亦敌亦友。” 天儿恍然:“属下明白。” 正如主上与佚王,相互联合,又彼此防备。这个关系很微妙,离太远则无用,离太近则危险,必须保持在一个度,小心翼翼,时刻谨慎。 这对她而言,还真是个考验。 “天儿,楚煜可有动静?”主上问。 “没有。”天儿摇头,回禀道,“前些日子,属下写了密信给他,回报上元大乱,并借机向他试探,但他没有任何指示,只让静观其变。” 主上点点头:“楚乔的暗卫呢?” “我已照主上吩咐,暗中将暗号更换。隐藏的那一部分人,现只听命于我。”天儿说。 “很好。” “希望主上此去,可以一举复国。” 楚卿笑了。 是啊,她也这么希望。一举复国,她必须做到! 第145章 真假之别 第146章 巧解心结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6章 巧解心结 天儿回去了。偏殿一时安静。 楚卿看向南姑:“南姑,我……”她才刚开口,南姑已接道:“公主,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答应。” 她有些黯然。 她要说的话,南姑猜到了。南姑的反应,她也早猜到。但是,她仍不能不说。 南姑必须得留下。 之前,她的确已答应,让南姑与她一起赴陈。但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上元巨变,还不知梁国插手。所以尽管迟疑,她终是答应了。 可如今不同。 灯会上的惊心一幕,她至今犹记。若无南姑在侧,孙恪的那一刀,已然要了显儿的命,当然还有小卫皇。 她再不敢松懈了。 利用联姻造势,虽能唬一下梁国,可那仅限于动兵。何况,即使梁国被唬住,不会大肆征伐,但像这种暗算,谁知还有没有? 南姑如不在,她不敢离开。 她忽然跪下。 南姑吓了一跳,疾伸手扶。 可她不动。 “南姑,我知道你疼我。对你来说,我的命胜过一切。可对我来说,责任胜过一切。”她仰起脸,很恳切,“我虽然是个公主,但父皇视我如男儿。他教我育我,让我重社稷,护宗庙。如今,父皇皇兄已不在。我报仇为了他们,复国为了显儿。南姑,我恳求你留下,为我保护显儿。让我做的这一切,到头有所价值,求你答应我。” 南姑不由长叹。 “公主,你一心只为陈国,可曾为过自己?”南姑问。 “南姑,你一心只为了我,可曾为过自己?”她也问。 她们都没有,因为,她们是一类人。她们是守护者,守护自己钟爱的,无怨无悔。这样相似的她们,才更会相互理解。 安静。 静了很久。 “好,我答应。”南姑终于点头,看着她,十分认真,“公主,也请你答应我,一定平安回来。否则,我会很生气。如果我真生气了,那会非常严重。” “我答应。”她笑了。 南姑扶起她。 二人相视一笑,都有些莫名的伤感。正在这时,楚显回来了。 “姑姑!”小身子飞扑。 她一下搂住了,笑问:“显儿,书读得如何?” “还好。”楚显抬起小脸,哼哼说,“陪着那个笨蛋读书,真的累人。他太笨了!我都读过好几遍,他一遍还没完,笨得要死!” “显儿!”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要走了,让他自己笨去。” 她一愕:“你去哪儿?” “回陈国啊!姑姑,你不是要去么?我当然也去啊!我们一起复国,一起回家!”楚显看着她,很期待。 “显儿,你现在不用去。” “为什么?” “因为还没复国,陈国还很危险。等我处理好一切,再来接你回去。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新的陈主了。” 不料楚显说:“我也一起去!” 她不由皱眉:“显儿,那里太危险,你现在……” “不要!”楚显忽插话,大声说,“我不要留下!我要回去!一起复国!一起报仇!我不要又被扔下,我不要留在这里!” 他一下激动了,一边说,一边退:“姑姑是楚氏,我也是!可为什么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像楚氏?更不像个皇长孙!故国是姑姑的,也是我的!仇恨是姑姑的,也是我的!可为什么复国不是我的?报仇不是我的?姑姑,你为什么都不带我?什么都瞒住我,不让我知道!我是陈人,我是皇孙,我应该知道!应该去做!为什么不带我?为什么摒弃我?” 楚显爆发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仿佛积压了很久,此刻终于决堤。这是他的心结,一直闷在心口,闷得他难受。 如今脱口而出。 在说出之前,他只觉得闷。但说出之后,他忽觉得苦。一种无助的凄苦,一下塞满了一整个心。 他更难受了。 他含泪冲入后殿,头也不回。 没人追他。南姑没有追,而楚卿……她已惊住了。 楚卿太震惊。 莫非一直以来,她都让显儿觉得,他被她嫌弃了?她只是想保护他!现实太残酷,斗争更残酷,那像地狱的烈焰,从未经历的人,会无法承受。 显儿还那么小,他更不该承受。 可似乎……她做错了? 她不由黯然。 这要怎么挽回?若在平时,还能慢慢来,偏又赶在这当口!她看得出,显儿很难过。可要怎么办?显儿的要求,真不能答应。 “公主不必忧心。”南姑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长孙殿下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的情绪,经常难以捉摸。待他平静下来,自然无事。” 是么? 她不太确定。 因为在显儿的眼中,她看到了认真,那种认真前所未见,连她也被震惊。 “公主放心,让他静一静吧。”南姑说。 她点头。 殿外风很冷。 她走在宫院中,看夕阳如血。红色的夕阳,金色的光,照在宫墙上,照在砖石上,照在她身上。 她不知不觉停下,凭栏独立,怅然若失。 “公主殿下?” 良久,身后有个声音,那是宇文初。她没有回头,也没说话。 “公主有心事?”他走近她身边,并肩而立。 她长叹。 她有心事,很大的心事。 “公主不妨说说,也许我可以帮忙。”他说。 他帮忙? 谁也帮不上忙,他更不行。虽然这样想,可她还是说了。这个心事像根刺,梗在喉间,让她不吐不快。 “原来如此。”宇文初一笑,对她说,“公主殿下放心,此事我来解决。” 她一怔:“怎么解决?” “我去做个说客,让长孙殿下留下。”他说着,似乎胸有成竹。 她摇了摇头,叹道:“没用的,你劝不动。这次不一样,显儿很认真。他已下了决心,我看得出来。” 他笑了,眨眨眼:“公主殿下,我有灵言数句,可令顽石点头。公主如果不信,不妨在此稍等,我很快回来。” 他真的去了。 楚卿看着他的背影,无奈苦笑。 这个人,还真不会死心。他让她等?那她就等,等他无功而返。 偏殿静悄悄。 楚显的心情差极了。所以,当他看见宇文初时,连动也没动,仍旧趴在床上。 宇文初也不在乎,只说了句:“咦?长孙殿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楚显火了。 这个讨厌的混蛋!也跑来嫌弃他?!怎么还在……那还用问?!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他已无处可去,才不得不在这里! 他跳下床,大声说:“我还在!当然在!不然还能去哪儿?!” 面对他的愤怒,那个混蛋很吃惊:“去哪儿?当然回陈国!公主殿下要回去了,你不想一起回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显气坏了。 “我想!很想!非常想!可想有什么用?姑姑不要我!”他气苦,大嚷大叫。 混蛋越发吃惊:“公主不要你?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孩子!” “哦,也对。”混蛋点点头,居然说,“你太累赘了,确实不能要。” 这个该死的! 楚显气疯了,冲上去叫:“我不是累赘!才不是!” “你当然是。”混蛋看着他,很鄙视,“人家都去战斗,你不能去,你就是累赘。你说不是,有证据么?” “当然有!我……我……”他盛怒。可盛怒之下,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 混蛋瞅住他,更鄙视了。 “你能提刀披甲,上阵杀敌?”混蛋问。 他咬唇不语。 “你能高来高去,取人首级?”混蛋又问。 他用力地咬。 “你什么都不能,还说不是累赘?”混蛋在嗤笑。 他几乎气死。 怒火猛蹿,将他整个席卷。他气得浑身发颤,连话也说不出。可一转眼,他又不颤了。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他死瞪那个混蛋,忽然说:“你是来劝我的。不,不是劝我,是激我!” 宇文初笑了。 “很好。能明识对方,明辨形势,这才是君主之资。历来的圣主,不但知其可为,更知其不可为。”宇文初看着他,微笑,“长孙殿下,我不是来劝你,而是来问你,亲自来问你一次。” “长孙殿下,你是想冲杀战场,逞一时之勇,就此枉送性命,还是想治理天下,让群臣俯首,从此千古留名?你可以选择,但请切记,你不是常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深远。在这一个选择之后,也许,史册上会多一个盛世;也许,史册上再没你的名字。史册所记,决定在你。” 楚显不作声。他抿起嘴,小脸紧绷。 偏殿内一时静极。 良久,宇文初一叹:“亘古至今无数岁,朝代更迭几多回。长孙殿下,你可知古往今来,为何总改朝换代?” 楚显瞪着他,不说话。 “因为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他叹息,似在自语,“多少英雄豪杰,横刀立马,打出一片天下,却在放下刀后,将天下给了别人。你可知道,这为什么?” “为什么?”楚显忍不住问。 “因为他们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何谓天下!天下者,万物之谓。广袤土地、山川河流、一草一木,芸芸众生,这些都是天下!而战争不是,战争只在双方,它太渺小。愚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以为打了胜仗,就有了天下,其实大误!因为,打的不是天下,而是战争。只有战争结束后,真正开始治理,并能长久治理之时,那才叫作天下,才是你的天下!” “我要我的天下!” 宇文初看着他,不再说话。 偏殿又静了。 一大一小两个对立,谁都不作声。但在这安静中,似有无限凝重,连空气都沉缓了,在二人身边流淌,慢慢地流淌。 终于,宇文初一笑。 “很好。” 他说完就走。 留下楚显一人,独立在偏殿,小脸上神情激昂。夕阳一寸寸斜入,漫过地砖,照在楚显身上。地上小小的影子,立时变得很长。 宫院夕照。 楚卿还站在那里,默默凭栏。不远处,宇文初正走过来,披一身余晖,在对她微笑。她待他走近,立刻问:“如何?” “长孙殿下答应了。” “答应留下?” “对。” 楚卿盯着他,意外极了。显儿居然答应了?这真太古怪! 她又记起上次,显儿不愿入宫暂住。当时她很无奈,也是宇文初出面,几句话见效。她实在很好奇,他都说了什么。 他看着她,笑问:“公主殿下,你好像很意外?” “有点。” “我劝长孙殿下,是不是逢劝必成?” “确实。” “告诉你个秘诀。” “什么?” “别当他是孩子。” 楚卿一愕。 这算什么秘诀?! 不当显儿是孩子?可显儿就是个孩子。 对一个七岁多的孩子,让她还能怎样?何况,这个孩子已伤太深,她恨不得全心呵护,都还犹恐不及。怎么能狠下心来,不当他是孩子? 她做不到。 她有一点误解,宇文初却不知。 “公主殿下心事已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东风吹过,就可动身赴陈。”他笑眯眯说。 她点头。 如今复国在即,只待大婚结束了。 第146章 巧解心结 第147章 一墙之隔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7章 一墙之隔 二月初六。吉日就在三天后。 旧宅。 陆韶坐在院子看书。 书才翻到第一页,上面没几行字,却已看了一个时辰。终于,他放下书,站起身。根本看不下去! 他摇了摇头,叹息。 大婚吉日一过,主上就会动身,而他不能去。 这里很重要,有他留在这里,主上才更放心,这是主上对他说的。能听到这些话,固然令人开心,但他不能同去,终归有些遗憾。 遗憾的还有琴心。她也不能去。 能与主上并肩作战,这是他们的心愿。但可惜,他们不是将士,而是暗部。比起同赴沙场,暗部更该各尽职守。 酣畅的豪情,淋漓的血战,那些都属于将士,不属于暗部。暗部应该做的,只是默默隐藏,默默行动,像个无所不在的影子,暗中成就一切。哪怕再无闻,哪怕再遗憾。 他们都懂,所以,他们服从。 没有人会不满。 陆韶一笑,又坐了下来。他不该心浮的。在这个时候,他只有更加平静,才能更好地尽职。不但为了陈国,更是为了主上。 他又开始看书。 这一次,他已能看下去。可刚看没几页,又被意外打断。 有人进来了。 陆韶坐着没动,侧耳听了听,不由皱起眉。来人的动静不对,那人没敲大门,而是轻手轻脚,直接就进来了。 来的什么人? 听那人的脚步,应该有些武功,但绝不是高手。一个身手平平之人,竟会擅入这里,还这么鬼祟,莫非白日贼? 那人进门之后,径入内院。刚穿过一道月门,正看见陆韶。那人似乎吓一跳,立刻站住了,看着陆韶发怔。 陆韶也在看他。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布衣棉袍,样子倒挺斯文。一见陆韶看自己,他不由挠挠头,讪笑道:“失礼,失礼。” 哪来的小子! 陆韶蹙眉问:“阁下为何擅自闯入?” 不料那人竟说:“我是来借宿的。” 什么?! 陆韶听了几乎来气。 光天白日下,私闯人家不说,理由更是奇怪。借宿?这么多客栈不去,偏偏找上这里?这个人有问题! 陆韶站起身,正要确认一下,忽然,身后又有人问。 “佚王殿下,你在开玩笑?”这是琴心的声音。 陆韶立刻冷下脸。 那人一听笑了,声音也变了:“琴心姑娘,你真心思灵透,愧煞多少明眼人!”一边说,还又瞥了下陆韶。 那懒洋洋的挖苦,果然是宇文初。 陆韶的脸越冷。 琴心也笑了:“佚王殿下过奖,我心思并不灵透,只是耳朵灵罢了。殿下虽刻意变声,但在我听来,还是一样的。” “姑娘太过谦。”宇文初笑吟吟,顶了一张假脸,竟也笑得亲切。 “佚王殿下光降,有何见教?”陆韶看着他,冷冷问,“又是易容又是变声,费了偌大力气,只为过来开个玩笑?” “玩笑?”宇文初一愕,反问,“我几时开玩笑了?” 陆韶冷哼了声,已不愿理他。 琴心只好说:“佚王殿下,你来有何要事?” “借宿,我刚说过。” 这一下,琴心也愣了。又是借宿!这还不叫玩笑?可听他的声音,还真不像玩笑。难道他真要来住?这怎么行!她还没想好说辞,有人先说了。 “不行。” 楚卿出现在院子,看着宇文初。这人怎么回事?!最近的一些行径,频频出她意料,而且越出越大。这不是个好现象,非常不好。 “公主殿下,你别忙拒绝。”宇文初也看她,苦笑,“我不是玩笑,有理由的。” “不行。”她说。 什么理由也不行!此处是暗部的据点,密道汇集,情报流转,乃系中枢所在,多个外人在此,会有诸多不便。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外人。 他像没听见,已在解释:“如今距离吉日,还有三天时间,正好测试小北。如有什么不当,我还可补救一下。如待我离开之后,再让小北顶上,万一有什么情况,总不太好办。公主殿下,你说可对?” “防患于未然,很对。”她点点头,淡淡道,“但这与借宿无关。” “有关。”他看着她,正色说,“王府不能有两个佚王。” “当然不能。”她看他,也正色,“殿下易容高明,大可变成下人,仍住在王府,这样还是一个佚王。” “那可不成。”他皱眉,更正色了,“大婚之日,楚乔部下也会来,我如仍在王府,还是有风险的。紧要关口,总该小心为上。” 他总有理由,似乎铁了心借住。 她也很铁心,又说:“卫都方圆不小,总有地方可住。殿下不妨多找找,如还找不到,我可以帮你找。” 终于,他不再强辩,苦笑着叹气:“唉!世道太不公平。当初公主殿下入卫,不也借住王府?如今轮到我借,偏就借不到了。” 这怎么一样?! 当初她刚背井离乡,所依只有暗部,而他正与人争斗,尚且羽翼不丰。如今她仍背井离乡,所依仍只暗部,而他已全盘获胜,并且权倾卫国。今非昔比,怎可类比?! 她扭头走开,已懒得理他。 “公主殿下!”身后,他又在叫。 她停下了,但没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公主的建议很对,与我不谋而合。”他话锋一转,说法变了,“我在来此之前,确实找过许多住处,而且已找好了。” 她霍地转身。 找好了?那他还来作甚!来玩笑么?! “卫都方圆不小,住处不少。我选来选去,只有一处最合适。”说着,他伸手一指,“我选定的住处,就在那个小院。” 那个小院…… 她的脸色一沉。旁边,陆韶脸色更沉。 那个小院,正在他们隔壁!他早知借不成,干脆住在邻家。如果说有哪个地方,近似于同一屋檐下,大概就是这种,因为只隔了一道墙。 楚卿哭笑不得。 这个混蛋! 他与她绕了半天,果然是在玩笑!虽然半真半假,但在这个时候,还开这种玩笑,他可真有闲情! 宇文初看着她,笑眯眯说:“我今日过来,只为告诉公主殿下,未来的三天,我们是邻居了。” 这还真不幸。 宇文初离开了,住入隔壁。 于是,隔墙的那一边,开始不安静了。走来走去,叮叮当当,真像搬家一样。不过三天时间,他还有多少东西? 陆韶不由道:“主上,真的让他住?” 楚卿无奈:“不然呢?他又不住在这里。人住在隔壁,总没理由去撵。何况,卫都是他的天下,只有他撵别人,谁能撵得走他?” 陆韶沉默了。 琴心却笑起来,忽然问:“主上,你说他在隔壁,会做些什么?会吟诗么?会抚琴么?就像唱书人说的一样?” 楚卿一愕,失笑道:“小琴,你听的什么书?” “瞎听来的。”琴心吐吐舌,又说,“不过他可别吟诗,我听诗不在行,但我会听琴,希望他能抚琴,让我来听一听,他伪装下的真相。” 侦敌么? 楚卿不由莞尔。 那个极善伪装的人,会否抚琴也伪装?不知他的琴音,能否瞒过小琴?忽然间,她十分想知道。 可惜没机会。 宇文初没抚琴,更没吟诗。从那一阵动静之后,就再没声响了。隔壁悄悄然,似没人一样,与他入住之前几乎没区别。 她略觉意外。 本以为他还会折腾,或者又跑过来,或者又弄动静。没想到,他会这么安静。不过说起来,他也应该安静。 他才刚离开,还能又跑过来?他已经搬完,还能又弄动静?宇文初是什么人,还能像小琴说的那样,真去吟诗抚琴? 她摇摇头,自觉好笑。 于是,隔壁持续安静,一直静入夜。 第147章 一墙之隔 第148章 月夜心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8章 月夜心事 夜深。 楚卿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 近来,她的心思很乱。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像不受控制一般,在心中频频闪现。出现最多的是楚煜。 复国在即,很多东西会很快面对,再无法逃避。一直都在说复仇,可她真的想过那一天么? 没有! 她不敢去想。 因为那是她的亲人,自幼宠大的弟弟。难道让她去设想,自己该从哪个角度,砍下他的头么? 还是不想的好,她怕想多了,自己会先崩溃。等真到了那一天,再来想这些吧。 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 她却发现,还是不愿想。因为每次闪现的,都是过往片段。 父皇的痛爱、皇兄的呵护、楚煜的背叛、这些都一一闪现,但关于她的复仇……从来没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她自嘲一笑。 难怪自己会被设计,原来,她真不如楚煜。在无视亲情、心狠手辣上,她真大大不如。也许此刻,楚煜正在考虑,应该怎么砍下她的头。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得逞了。 因为她心意已决。不论如何,她都必须成功。 夜更深了。 她辗转反侧。忽然,屋顶上响了一下。 有人! 她立刻坐起,还没等下床,屋顶上又响了一下。叩!这一下声音虽轻,却很清晰。紧接着又是两下,叩叩! 这简直像在敲门。 她扶额,已知道是谁了。 叩叩叩! 声音又来了,似乎在催她‘应门’。这个无聊的人!她不想理会,但他不死心,敲两下停一下,简直自得其乐。 如果一直不理,他会不会敲一夜? 她可不想求证。 于是,她只好出去,掠上了屋顶。 青瓦如墨,月如银。流光如水倾泻,淌在屋脊上。宇文初一袭白裘,独坐月华中,正对她笑,怀里还抱个小酒坛。 这画面不错。 可她没什么心情:“你半夜不睡,发什么风?!”非但发风,还来扰她! “我睡不着。”他笑眯眯,拍拍酒坛,“大好的月夜,独酌可惜,特意来请公主。” 好雅兴! 如此雅兴,让她很火大:“你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 “公主本也没睡。”他看着她,很无辜。 “我早睡了!” “没有。躺下并不叫睡。”他摆摆手,一副了然相,“三日后,就要回陈复国,你怎么睡得着?左右辗转反侧,不如饮酒赏月。” 她立时语塞。 “公主殿下请坐。既已来了,就别辜负月色。”他笑说。 于是,屋脊上的人成双。 她也坐下了,但并不说话。没有什么可说,必须要走的路,何必再多说?而且面对他,她更不会说。因为,将她推上这条路的人,不正是他么! 始作俑者,不必与说。 她沉默。他也沉默。 他默默地动手,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四溢,飘在寒风中,散入月夜中,初春像有了一丝暖意。 他舀了一杯,递过去。 她一饮而尽。 酒甘醇,滑过口,滑入腹。腹内一片暖暖,似乎暖到了心。她不由轻叹,呼吸间一股馥郁,真是上佳的酒。 他看着她,笑了笑。 两人坐在屋脊上,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说话。只有酒在变浅,夜在变深。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此刻在想什么。 这一夜,惟余酒香。 二月初九。 大婚。 众人忙翻了。各种礼仪,各种祝贺,各种喜庆。闹哄哄一直入夜,烟花四起,照亮了半个卫都。在众人的眼里,这场大婚之隆重,堪比天子立后。 可天子本人不这么想。 宇文休趴在雕栏上,小脸很兴奋。 “阿显你看!烟花多美!”卫天子激动了,拽拽旁边的人,“阿显,等我大婚的时候,要放更多烟花!一直放一夜,一次看个够!” 一句豪言壮语,楚显不由皱眉。 “你大婚?”他哭笑不得。这才几岁啊!就想着大婚了?而且,理由还这么特别! “是啊!”宇文休点头,理所当然,“我现在虽小,但总会长大。长大以后,就一定会大婚,大家不都这样?” “都这样。”楚显也点头,嘿嘿笑,“所以,也都看不到烟花。” 宇文休一愣:“看不到?” “新人看不到。” “为什么?” “因为,烟花是给别人看的。大婚之时,新人都很忙,各种规矩约束。哪个有闲功夫,跑到外头看烟花?” “真的?” “当然!不信你问问佚王,他能不能看到。” 宇文初能看到。 他不但看到,还看得很清楚。因为,他正坐在屋顶上。在他的旁边,还坐着楚卿。两个都正看烟花,似乎很惬意。天空一阵一阵闪光,五彩绚烂,映在两个人身上,像披了一层彩衣。 “佚王殿下,旁观自己的大婚,感觉如何?”楚卿问。 “还好。”他笑了。 “岂不遗憾?” “不会。” “殿下豁达。”她也笑。 夜空缤纷,像一面七彩大幕,不知是在拉开,还是在落下。也许都是。对他们来说,此处正落幕,但对有人来说,这才刚开场。 “以后这边,要靠他们了。”宇文初说。他们,他的人和她的人。 她点头。 如果没有他们,很多事会很难。所谓的胜败,从来不是一两个人的事,那是很多人一起推动,才终形成的结局。 正如一盘棋,每一个子都有用。不论胜败,每一个子都尽力了。 她与他是,他们也是。 “公主殿下你猜,他们在干什么?”他忽然问。 “谁?” “新人。” 新人在洞房。 洞房很静。静得连呼吸声,听着都像刮风。 小北站在桌边,看着床上。他已站了半天,看了半天。他默数过,烛芯爆了五次火星,可他还一步没动。 他很紧张。 床上的人也没动。端坐在床边,头上蒙着喜帕。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谁都不出声。就这么一直保持,大有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终于,小北先动了。 他走过去,也坐在床边。然后干看蜡烛,又不动了。 忽然,旁边一阵微风。 他立刻扭头,看见一张很美的脸。原来,天儿也忍不住了,自己揭了喜帕。登时,两个面面相对,都在打量对方。 这就是清乐?小北心想。 这就是佚王?天儿心想。 在这一念之后,两个又都心想:假货!不知这假脸之下,真脸什么样? “咳!”小北一清嗓,小声说,“我叫小北,姑娘你呢?” “楚乔。” 啊?小北一愣,这不是清乐的名字?难道这个替身,恰巧也叫楚乔?他正在瞎猜,对面又说话了。 “我是楚乔,你是宇文初。这里没有小北,也没有别人,只有清乐与佚王!一旦做了替身,你就是那个人!任何时候都是!连自己也当真,才能骗过外人。这里有陈主的眼线,他们时刻盯着,盯着你,盯着我,只要一个不慎,我们就会失败,就会送命!这一点,我希望你牢记。”天儿一口气说。 小北噤若寒蝉。 天呐!她好严苛!比木统领还严苛!果然是那个公主的手下,与她主子一样凶!哪像自家殿下,笑眯眯的可亲。 小北摸摸鼻子,赔笑:“是,公主教训得对。” 只一瞬间,他就变了。 笑容变了,声音变了,神态也变了。懒洋洋的散漫,还带着一股雍容。他不是像佚王,他就是佚王。 天儿点点头。 很好,这小子还可教。 “公主殿下,夜深了,请先休息吧。”小北微笑说。说完,他抱起一床被子,走出屏风外。 二人同室,他的待遇不用想。他只希望,地上不要太凉。 夜尽。 卫都渐渐苏醒。 新的一天,一切一如往常。当人们还在谈论昨夜、回味盛况之时,一些事正秘密发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已有人离开了卫都。 第148章 月夜心事 第149章 暗度陈仓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49章 暗度陈仓 陈国,都城。 这里何处最有名?答案不是皇宫,而是神仙窝。这个名字并不雅,但越是不雅,越是引人。 阳春白雪和者盖寡,下里巴人才是王道。 陈重九深谙这点。 身为神仙窝的大老板,他做得十分好。于是,神仙窝火了。 在陈都的陈人,无论身份高低,没有没去过的,没有不再去的。入陈都的外人,无论入陈作甚,没有没去过的,没有不住下的。 只为感觉太好! 神仙窝对客人,一视同仁。 显贵的,不敢怠慢;卑贱的,不敢怠慢;本地的,不敢怠慢;外来的,不敢怠慢。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是个客人,它就视你为至亲。这简直成了一种气度,一种有容乃大的气度。 虽然,它只是个酒楼。 神仙窝的伙计,当然都很忙,但不管多忙,他们半点不烦。因为,客人就是老大,老大就是金钱。 狗子站在门口,脸上的笑还没退。他刚送走一波儿客,脸都笑僵了。他揉揉脸,正要进去,忽然眼一亮。 又来客了! 一辆马车四个人,车内两个是老板,衣着华丽,看样儿外来的。车外两个是杂役,衣着常见,看样儿刚雇的。 行商入陈的外地人? 有货! 只瞥了一眼,狗子已下判断。神仙窝的伙计,个个一双毒眼。 “贵客光临!里面请!”狗子迎上去,笑得亲切。 “可有空房?”一个贵客问。 “有!贵客要什么样的?”狗子笑问。 “清净的。”另一个贵客说着,瞥了下马车,“我们还要个仓房,用来存货,也要安全僻静的。” “有!都有!”狗子笑开了,一哈腰,“几位里面请。” “先找了地方,让我们搬货。” “好!” 狗子一溜烟儿跑入,又一溜烟儿跑出。 他带来了掌柜。 掌柜也很亲切,引贵客入后院,亲自安排一切。上好的客房,上好的院子,连存货的那间仓房,也都十分整洁。 贵客很满意。 “贵客,要几间客房?”掌柜问。 “两间。”一个贵客开口,指了指杂役,“他们不住,搬完货就走。”果然不是随从,是临时雇的人。 狗子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满意。他立刻上前帮忙。三个人在搬货,两个贵客在看,连眼珠儿都不错,一直盯着。 看来,货物很重要。 狗子更上心了。 四个箱子,三个差不多重,一个重出很多。狗子记下了这个箱子。 喀! 仓房门关上,落锁。 掌柜递出钥匙,认真说:“钥匙只此一把,请贵客保管。”神仙窝对待客人,总是让人舒服。 贵客更满意。 “楼上是客房,请二位随我来。”掌柜很亲切。 掌柜离开了,贵客离开了。 狗子还在。 他四下望了望,从怀中摸出个东西。 钥匙! 那间仓房的钥匙,他竟也有一把!他迅速打开门,搬起了那只重箱。他身材瘦小,没几两肉,刚才与人一起搬,几乎累趴了。可现在,他只轻轻一举,那个箱子已起来,就像二两棉絮。 狗子竟是个高手! 他迅速出来,又锁好门,闪入后面去了。 后院的后面,还有个后院。但在外人看来,这个后院并不存在。狗子举着箱子,在墙上按了几下。 这面墙打开。 墙内有个通道,一直通向下面。真正的后院,居然在地下。 狗子走下去。 地下后院不大,但很华美。一景一物,古朴奢华。用来照明之物,竟是许多明珠。神仙窝是下里巴人,这后院却阳春白雪。 院子坐着个人,在看个账本。 正是陈重九。 “老板,来货了。” 狗子走过去,放下箱子。 “哪儿来的?” “上面。” 陈重九腾地起身,几步上前,小心打开箱子。顿时,他睁大了眼。 啪! 他又合上箱子。 “交代所有的人手,以后加倍谨慎。”他说。 “是。” 神仙窝热闹依旧。对地下的一切,地上的人全然不知。在他们眼中,这里只是神仙窝,一个吃住享受的地方。 在陈都城内,有很多享受。 尤其是吃。 除了大酒楼,还有小作坊。比如老何豆腐。一条狭小巷子,一对老实夫妻,一个小豆腐坊,让大批人蜂拥而至。酒香不怕巷子深,豆腐亦然。 老何豆腐,开了十几年。 如今,老何夫妻都老了,已不再做豆腐。儿子儿媳顶上了,这一对小夫妻,将豆腐做得更好。就连神仙窝,也找他们买豆腐。 今儿个又来了。 “大胖,要多少?”小何招呼说。他们都熟了,也不客套。 “五斤二两半。” 小何不由手一顿,问:“这么零?” “大厨说了,今儿有个讲究菜,不多不少要这些。”大胖说。 “好!”小何动作利索,随口问,“讲究菜?来新客了?” “可不是?两个。”大胖说着,也随口问,“何公何婆在么?” “在。” “老人家的,可别太操劳。” “那是。” 大胖走了。小何继续忙,一直忙到卖光。 日西斜。 何嫂出来打烊。小何立刻回屋,去探看父母。堂屋,何公何婆正闲坐,他们已很老,每日没什么事,只是昏昏闲着,与每个老人一样。 小何进来时,他们正呵欠。 “神仙窝来人了,五斤二两半豆腐,两个新客。”小何看着他们,只说了一句话。 腾! 何公何婆站起。 两个老人动作很快,分明正坐着,忽然已起身,好像他们本就站立,刚才坐着的俩人,并不是他们一样。 这真是一对老人? 小何很平静,他说完走了,而且关上门。 门一关,堂屋很昏暗。一片黑沉沉中,何公何婆不见了。门没开,窗没开,他们一下子就不见,像凭空消失。 堂屋空了。 暮色沉,老何豆腐已打烊。 神仙窝,客房。 新来的两个客人,正在一起吃饭。饭菜十分香,神仙窝的招牌不虚。 “好手艺!”一个客人大赞。 另一个不作声,只慢慢吃。忽然,他停下不吃了,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墙。旁边那个客人一见,也看向墙。 墙没什么特别。 粉白的墙皮,还有一大幅画。 画有些特别。 因为它似乎在动。喀,喀喀……哗啦!画移开了,露出一道门,门口两个人。 何公何婆! 豆腐坊的两个老人,陡然出现在这里?! 突来的变故,太令人意外。但那两个客人,似乎并不吃惊。他们对望一眼,站起身,但都没说话。 何公何婆走过来。 他们也不说话,静静打量两个客人。 片刻。 一个客人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那是个奇怪的手势,顿时,何公何婆的神情变了。他们立刻下跪,似乎很激动。 “叩见主上!” “快请起。”那个客人微笑。他的声音变了,不是他,而是她。 她是楚卿。 客房内的两个客人,一个是楚卿,一个是宇文初。 “主上,我们接到传讯,几乎不敢信。自从主上离开,我们这部分人,一直都在潜伏。我们不信主上已死,但也不敢妄动。没有人联络,没有人通气,整个运作都瘫了。直到向统领入陈,带了主上的密令,才又重新运作。如今,主上终于回来了。” 何婆走上前,有些激动。她的声音也变了,年轻又好听,果然不是个老人。 “你们辛苦了。” “属下应尽的。” “主上此次传我们来,不知有何吩咐?”何公问。他也是个年轻人。 “神仙窝太杂,我不便落脚。”楚卿看着二人,说,“我要用你们的身份,先到豆腐坊暂住。” “是。” 楚卿一指宇文初,对何公说:“带他去隔壁,给他整理。” “是。” 暮色更深了。 客房又复平静。 两个客人又对坐,又开始用饭。壁上的画又归位,不留一丝痕迹。何公何婆已走了,从暗门回去。 可走的是谁? 留的又是谁? 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 第149章 暗度陈仓 第150章 真假之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0章 真假之间 老何豆腐坊。 堂屋很静。门没开,窗没开,屋里更黑了。 喀! 墙上响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两个人。由于四周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人就像从墙内冒出,比鬼影还诡异。 又是何公何婆。 “好黑。”何公说。这个声音是宇文初。 嚓! 火折子点亮,照亮何婆的脸。一脸褶子一头白发,迎着火光,反衬周围一片黑,委实有些瘆人。 宇文初却笑了。 “公主殿下,对镜易容成这样,岂不很难受么?”他问。 “难受?” “极美变极丑,本已不堪见。还要亲手去做,一点点改变,想必不舒服。”他说。 “你果然是外行人。” “怎么?” “你说的美丑太肤浅。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只有外行人,才一概而论。易容术精妙无比,几乎是一种艺术。对内行人来说,美易丑难。能易出一张绝丑的脸,才是个中高手,那已不是丑了,而是另一种美,是完美的艺术品。” 宇文初苦笑。 完美的艺术么?好吧,他不懂这种美。 楚卿不再理他,推门而出。 门外有人。 小何与何嫂在院子,似乎正放哨。听到门响,两个都回过头,一见何公何婆出来,立刻问:“那边什么情况?” 楚卿走过去。 “小何,小叶。”她微笑。 “主上?!”他两个大惊,立刻跪拜,“属下叩见主上!午后接到传讯,只知要人接应,不知是主上到了。” “我来得突然,没知会你们。”楚卿一伸手,扶起二人,“我会在此暂住,你们这边一切照旧。” “是!”小何点点头,又看宇文初,“主上,这位是?” “一个伙伴。” 伙伴?什么样的伙伴?小何很好奇,但他没问。什么应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十分明白界限。 “小何,向野今夜会来。等他来了,立刻带他见我。”楚卿说。 “是。” “主上,这位何公也暂住么?”何嫂小叶问。 楚卿点点头。 “正好有两个房间。”小叶说。 “何公与何婆,平日都分房住?”宇文初忽然问。 “不是。” “那如今我们分住,不会惹人怀疑?”他又问。 这个…… 小叶看看主上,不知怎么回答。 若以暗部的严谨,这当然不行。可是,此时非彼时。彼时的何公何婆,同为暗部之人,共同肩负任务。而此时,何婆是主上,何公是外人,似乎不该一起,而且也不合适。 这个何公的问题,有点不好回答。 “不用理他。”主上哼了声,说,“在外人看来,何公何婆只是一对老人,普通的老人。没人太关注他们,更不会半夜跑来,特意窥探他们。如果真有人这样,说明已被盯上,这里早暴露了。既然至今无恙,证明没那种事!” “有道理。”宇文初讪笑。 两人跟着小叶,住入后院卧房。两间空房,他在东,她在西,距离无比远。宇文初摸摸鼻子,不由暗叹。 这是故意的吧? 因为他是外人,所以要被隔开?看来,较之卫国的陆韶,陈国的暗部中人,似乎更排斥他。 他们对她的样子,就像亲人。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像亲人。 他忽觉不舒服。 如今已入陈,她回到了自家,他却更成外人。 楚卿很舒服。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明月,不由心绪万千。月是故乡明。过去的无数个夜,她看过无数次月,但那是卫国的月、郢关的月。一直到今夜,才又见故国明月。 她默默伸手,掬一抔月光。 这是她的家。这种回家的感觉,早已想过多遍。现在,她终于回来。 叩叩! 门忽然响起,门外有人说:“主上,属下求见。” 向野来了。 她立刻回应:“进来。” 向野一闪而入,正要下拜,已被她阻止。 “不必多礼。”她摆摆手,直奔主题,“向统领,如今我已来了,复国便始于今夜。你在此半年,陈国内形势如何?” “形势很平和。” “没有变化?” “没有。庆王很会伪装。谋逆之前,他向以温和示人。如今登基,他对人温和依旧。朝野不加怀疑,所以稳定至今。而且,庆王沿用旧制,一切律条政令,皆承袭于先皇。大臣都很习惯,也就难生动荡。” 她不由一哂。 自己这个弟弟,果然十分聪明。 新君继位,当紧的无非一个稳字。只要形势稳定,一切都好解决。似他这谋逆之君,越发要稳住时局。否则乱头一起,纷乱四起,再平复会很费力。 他沿用承袭,正为求稳。 要击溃一个乱局,可谓易如反掌。要击溃一个定局,可没那么容易。看来,楚煜对她的防备,简直无懈可击。 “主上,可要制造混乱?”向野问。 “不。故意制造乱局,等于告诉楚煜,我已经来了。”她摇摇头,又问,“韩烈的那些部下,是否仍不知情?” “是,他们仍效力新皇。” “你可联络过他们?” “没有。属下遵照主上之命,以保他们安全为要。不敢妄自联络,置他们于危险。而且,他们常在禁中。如今的皇宫,禁卫十分森严,几乎如铁桶,我们很难进去。” “这么说来,即使想联络,怕也联不上?” “是。” 她不由皱眉。 那一部分暗部,并没有背弃她。他们不知真相,才会效力新皇。从上次韩烈的死,她已知道这点。如果收回了他们,等于在楚煜的身边,伏下一处暗桩。 这很重要。 她沉吟,良久不语。 “主上,可有什么要属下安排?”向野问。 “我给你几个名字,你去查这半年来,他们有什么变化。”她递过一张纸,又吩咐道,“另外,我还带回一个要物,在陈重九那里。你过去接手,务必小心看管。” “是。” 向野走了。她独坐沉思。 楚煜又有长进。 他防备得太好,比她想的还好。所以,复国也许更难。难不在交兵,而在人心。 她不由一叹。 宇文初说得对。他说,大臣只是外人,不论君主是谁,能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不反对。因为,他们只是大臣,只是局外人。 如今,正如他所说。 一场乱局中,多为局外人。真正的局内人,只有她和楚煜。而在眼下,能给大臣好处、大臣不会反对的——不是她,是楚煜。 世事已改变。故国依旧,物是人非。如今这些故人,还有几个可信? 月光下,她独坐默然。 许久。 她起身走出。 夜正深。前院却有声响。她来到前院,看见了宇文初。他也没睡,一人独立当院,不知在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她上前问。 “你看。”他一指。 她望过去。那边是厨房,门开着。小何小叶都在,正忙做豆腐。这有什么好看?他半夜不睡,就在看这个? “我没见过。”他很认真。 她不由瞪他,哭笑不得。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当然没见过!她正想说话,不料,他先开口了。 “他们每天这样?” “嗯。” “半夜就做豆腐?” “嗯。” “他们真的会做?” 这问的什么问题?!她看着他,没有好气:“你看不见么?他们如不会做,豆腐怎么出的?!” “没想到,暗部还会做豆腐。”他失笑。 “这有什么好笑?”她皱眉,认真说,“你以为,暗部会做什么?” “暗杀,情报。” “这些怎么来的?”她问。 “让杀手行刺,让细作侦伺。”他说得当然。 “那有什么要诀?” 要诀么?他想了想,说:“隐蔽。” “如何隐蔽?” 他笑了,指指厨房:“大隐隐于市。” “不错,大隐隐于市。”她点点头,越发认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为隐于市?只要身居闹市,便是隐于市了?那只是小隐,而非大隐。大隐溶于市。真正的大隐,不是遁入,而是化入。” 他不由一怔。 “真正做到隐身,绝没那么轻松。”她一边说,望向厨房,“只有泯于众人,才能真正隐身。而要泯于众人,必先同于众人。正如小何他们,唯有做个市井,方可隐入市井。所以,市井会的一切,他们都必须会,都必须精,才可能成为市井中人,而非住在市井的暗部。一个最好的暗部,在真假身份之间,有时会很模糊。因为,他们要溶入假身份,才能保障真身份。这是极大的考验,做到这点很难,甚至会很痛苦。在许多时候,这等于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有的人变不过去,就会失败。有的人变过去了,却变不回来,也会失败。能在真假之间游走自如,入假又不失真的,才是合格的隐身人。” 宇文初沉默了。 当一个人游走于真假之间,很容易迷失。会忘记了原本,沉溺于如今。这种感觉他懂,因为,他已忘记了原本的他,变成了如今的他。 他是个变不回来的。 如果他是暗部,想必不合格吧? “公主殿下,你觉得我呢?”他看着她,忽然问,“如果我是暗部,我合格么?” “不合格。”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心。” “啊?” “你只有野心。没有真心,更没忠心。”她也看他,正色说,“暗部好比影子,牺牲个人的一切,只为达成任务。个人的私心野心,乃暗部大忌。而且,暗部执行的任务,往往危险又无趣,如没内心支柱,将会十分难熬。所以暗部中人,必须赤胆忠心。虽然,他们行事诡秘,但他们一腔忠诚,不啻铁血将士。这样的一个暗部,才是国之所用。至于殿下你,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全有,你说合格么?” 宇文初哑然。 他不合格,因为没心么?他不由苦笑,正想说些什么,她已走开了。他看向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月独照。 他独立月下,袖手沉默。 第150章 真假之间 第151章 芳溪会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1章 芳溪会饮 月上中天。 神仙窝,地下后院。 陈重九仍在。他对面还有个人,是向野。 “我刚去见过主上。主上说,她带回一件要物,放在了你这里。我奉命接手,要物现在何处?”向野问。 “还在箱子里,未敢挪动。”陈重九说。 “拿过来。” “是。” 片刻后,箱子搬到了。 向野当即打开,刚一眼看入,不由大吃一惊。箱子内的要物,竟然是个人!那个人闭目沉沉,一动不动正安睡。 楚乔?! 向野立刻合上箱子。 据情报,佚王的大婚才结束,至今仍很平静,不曾传出异动。想不到,楚乔已在掌握。看来卫国内的暗部,真的十分能干。 他不由笑了。 陈重九也笑了:“属下当时也吃一惊,反应与统领一样。主上的这个要物,真是意外之惊喜。” “不错,实在太意外。”向野笑着,拍了拍他,“如今复国已开始,此后会多变数,你我各自谨慎。” “是。” 月沉沉,夜更深。 神仙窝一片寂寂。地上很静,地下也静。向野已走了,带走了楚乔。 三月初三。 清晨。 朝臣们刚下朝,两三成行,边走边谈。其中,有几个年轻朝臣,正走在一处,谈论尤其开心。 今日上巳节,习俗当郊游会饮。对于这种事,年轻人更热衷。他们谈论的焦点,无非是谁做东。 众口一词:郑长钦。 郑长钦也爽快,笑应:“我早就知道,这个东道跑不掉。” 几人都笑了。 这个当然!跑掉了谁,也跑不掉他。 作为新晋的翰林学士,又是丞相独子。与当今的天子,更是自幼伴读。这小子的条件,好得让人嫉妒。平步青云不必说,不敲他个东道,简直天理不容。 “几位想去何处?”郑长钦问。 “芳溪。”又是众口一词。 小连山上,芳溪流。如论登山临水,那是个好去处。他们逢节必去,去必流连。郑长钦点头:“好,待我回去备齐酒馔,大家老地方见。” 几人应一声,正要散去。忽然,郑长钦叫道:“博雅!” 转角走来一个人。 那人也很年轻,与他们相仿;那人也穿朝服,与他们相仿。可那人神色太静,犹如深潭死水,完全没有朝气,像个老古板一样。单这一点,与他们截然不同。 几人又停下了。 他们互看一眼,都心想,不会也请上他吧? 很不幸,郑长钦请了:“博雅,今日三月三上巳,我们约往芳溪会饮。你想必有闲,也一起来吧。” “我不去了。”张博雅说。 对对!千万别去!几个人心中大喜,又互看一眼。这人要是去了,那还叫游玩?那叫一个受罪! “你有事?”郑长钦问。 “我要校书。” “为了编纂《陈史纪年》?” “对。” “我还当有什么事!”郑长钦笑了,一拍他,“博雅,你这个陈国第一才子,当知‘校书如扫尘,常扫常有’。校书是个细功夫,不在一天两天。你再长埋书堆,连风也不见,真会成个书虫!”他不由分说,一把挽住:“我们一起走,今日你必须去!” 郑长钦走了,拉走张博雅。 其余几人垮下脸。 完了! 这么美好的会饮,怎可有个书呆子?!而且,还是陈国第一书呆子!有他在,他们怎么活?! 他学问太好! 他人太古板! 不论多么美妙的场合,只要他一出现,都会变成学会。面对他的学识,他们就像蒙童,只能仰望先生。 可他们都是文臣! 他们也妙笔生花!他们也文采风流!偏偏在他面前,死活抬不起头!既生瑜,何生亮?那个姓张的书呆子,就像上天派下来,故意刺激他们! 尽管他们算不上瑜。 几人叹口气,愤愤地走了。 没办法。 东道请了他,他们能反对?都怪那个东道,请谁不好?非要请他!唉,都怪他俩是总角之交。这真是,交友不慎害死人! 郑长钦不这么想。 作为幼时玩伴,他们一向很好。 自己很佩服博雅。他十分博学,早已供职翰林。不像自己,才刚晋身学士。虽然,他有一点书呆,但他的才智学识,确实毋庸置疑。 而且他还很念旧。 一个博学、老实、念旧的人,如今太稀罕了。能有这样的朋友,实在值得庆幸。至少,郑长钦这么认为。 但张博雅的想法,又是另外一种。 他与长钦是总角之交,长钦之父是丞相,他的父亲是太师。他们本来一样,都有父荫庇护,都有大好前程。 可如今不同了。 他父亲已逝。世态炎凉,许多事就变了。人们对他的态度,也开始变了。以前的赞叹,如今变为敌视;以前的举荐,如今变为排斥。 恶意冷眼似箭,他是唯一靶子。 幸好当今天子温厚。 对他这个幼时的伴读,仍旧十分亲切。所以,他仍为翰林学士,并没因别人的排斥,而引来贬官之忧。 但他也受够了。 于是,他毛遂自荐修史,躲入书馆,再不见别人冷眼。既然,他只是个书呆子,那么,他就安静做个书呆子。 偏偏长钦不明白。 他们已不同了,何必再强求呢? 他真的不想出去,又面对那些目光。可是,长钦一片好心,他又不忍拂意。因为,他只剩这一个朋友。 小连山。 山上游人如织。 在芳溪水边,郑长钦摆下酒馔。 酒馔十分考究。上佳的美酒,精致的菜色,稀罕的点心。丞相公子一出手,这会饮的质量层次,立刻变得不同。 几人很欣喜。 虽然,对面坐了个讨厌鬼,但有佳肴当前,谁还看得见他?杯觥交错,几人饮得不亦乐乎,个个都敬东道,没人理会讨厌鬼。 张博雅不在乎。 对他来说,早已习惯如此。他独自坐在一角,独自沉默,独自浅酌。像芳溪边的一片落叶,只希望被人遗忘。 而且事实上,他确实也已被人遗忘。包括被郑长钦,那个请他来的人。 郑长钦正高谈阔论。 谈论的话题,无非各种趣事,而这些趣事,大都与天子有关。丞相公子这个身份,已不足以炫耀,作为当今天子的旧交,才更值得人骄傲。 听的人越发羡慕。 “这一种点心,你们没吃过吧?”郑长钦拈起一块,笑问。 几人忙点头。 真的没吃过。那个点心做法特别,不要说吃了,见都没见过。丞相公子吃的东西,果然非同一般。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巧心独具?” “确实!” “你们错了!”郑长钦大笑,边笑边说,“偷偷告诉你们,这个点心的做法,并不是我想出,而是陛下的巧思。” 啊?! 几人大惊。什么?!这是陛下想出的?这个点心……竟还是御方?! “没错,正是陛下御方。”郑长钦吃了一口,很怀念,“陛下还是庆王时,多有妙想,一日想出这个做法,分与我一个试尝。我一尝之下,大为惊艳,向陛下苦求多日,才求得这个御方。你们在外面,当然吃不到。” 这小子太好命! 与今上交情如此,还有什么可愁?!什么也不用愁!等着官居一品,万人之上吧!几个人艳羡嫉妒,已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没说话,张博雅却说了。 “陛下制这点心,因为长公主喜欢。”他忽然说。 第151章 芳溪会饮 第152章 故人之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2章 故人之思 只这一句话,众人立时沉默。 长公主。 已薨的端阳公主。 陛下与长公主,二人姐弟情深。长公主薨了之后,陛下伤心许久。此事朝野皆知,于是都不敢提,不论大小场合,没有人敢提。 偏有这个书呆子! 局面顷刻冷了。 几个人都不敢多说,连郑长钦也不说了。话头已转变,转向了陛下的伤心事,哪个还敢再言笑?哪个还敢再畅饮? 众人恨极了。 这个死书呆子,生来就会搅场!有他在的地方,果然没有好事! 张博雅也发觉了。 自己又失言,似乎总这样。只要他一开口,总会招人讨厌。因为他是书呆子,只有说学问之时,他才不会失言。可那些学问话,别人同样讨厌。 他果然不该来。 于是,他起身说:“我还要校书,先告辞了。” “博雅……”郑长钦看着他,似想挽留,但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说,“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 连长钦也烦了。对啊,别人都在烦他,如果长钦强留,岂不是犯众怒?他唯一的朋友,不该再为他拖累。所以,他还是走吧。 张博雅走了。 但他并没回去,而是默默独行,来到芳溪另一头。这里有一些远,而且地处山阴,少有什么游人。只有几个浣纱女,在不远处浣纱。 他站在溪边,看溪水流淌。 溪水很清,溪水很静,在春寒中泠泠,似能涤荡人心。可惜,人心会变。一旦变了的,就再也回不来。 他又记起从前。 那个时候,他与长钦两人,都在宫中伴读。于是,年纪相仿的孩子,结下了一段友谊。其中有他、有长钦、有今上、还有端阳。 他们真的很要好。 彼时的今上,只知道粘住皇姐。而他与长钦,也唯她马首是瞻。她对他们亲切,像对今上一样,全没有公主架子。 于是,他们知道了很多。 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小字。她并不生气,反而很开心。她甚至允许他们,也叫她的小字。孩子之间的友谊,本就最为纯洁,不带任何世俗偏见,似这溪水一样澈。 那一段时光,美好如春光。 可惜好景不长。 他们长大了,长得太快。时光在他们身上,倏忽溜走。许多事发生了,许多人改变了,快得不及回神。 端阳不在,今上继位。他们之于他,已经遥不可及。唯一还近的长钦,也正渐行渐远。大家都已远去,独留他一个,仍驻足旧时光。 如今这一切,当初谁曾想? 谁也不曾想。 他长叹。往事不堪想,越想越神伤。他苦笑了下,正要离开,水中忽漂过一团纱。不远处,一个浣纱女正奔来,向他挥手求助。 他立刻伸手,捞出了纱。 浣纱女已奔近。 她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接下纱,径自俯身,又在这儿浣起来,连看也没看他,半个谢字不提。 他呆了呆。 看来,他真处处冷遇。哪怕行好助人,仍不免受冷脸。 他一笑摇头。刚才捞纱时,袖子浸水湿了,此刻风一吹,几乎有点刺骨。但他不在乎,比起人情冷,这点算什么? 他又准备走。 这时,浣纱女说话了:“书皮打湿了,不用晒干么?” 他登时大震。 什么?!她刚才说什么?!她说书皮湿了,不是说衣服,不是说衣袖,而是说书皮!他的袖子湿了,她却说书皮湿了! 这两个字像石子,正投入心湖中央。 他的心在颤。 “身为万卷书,岂可一层皮?不过,这里无皮可换。书皮既已湿了,还是晒干好些。”她又说。 他浑身都在颤。 这是他说过的话。知道这话的人,天下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端阳。 彼时,他还伴读宫中。小小的他,已经才学过人。端阳笑说,他是小书库。而他笑说,他是行走书。 “你若是书,衣服岂非书皮?”端阳笑。 “正是书皮。”他也笑。 “书只一层皮,你却常换衣。”她摇头。 “身为万卷书,岂可一层皮?”他笑答。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一晃十几年,如今,又听到这句话。他几乎不敢信,呆立溪边,看着那个浣纱女。 “阿瑞?”他喃喃。 “是我。” 浣纱女的声音变了。这是端阳的声音,真的是!绝对是!他不会听错!他大惊又大喜,立刻要上前。 “不要动!” 他一愣,果然不动。 “也不要看我。” 他又扭过头。 “慢慢走到一边,作势拧干袖子。” 他依言而行。 这个久违的声音,如魔咒一般。他言听计从,根本不暇思索。一瞬间,时光像倒流了,他似又回到从前,仍在小时候,唯她马首是瞻。 “博雅,我虽然没死,但处境危急。一旦暴露了,杀机立至。我冒险来见你,因为眼下的陈国,我只能相信你。现在,你装不认识我,仔细听我说。” “嗯。”他应了声。 “这件事很复杂。此处说话不便,也不好久留。你必须寻个时间,我们到别处详谈。但你切记,今日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楚煜。你没见过我,我也已死了。博雅,你明白么?” “明白。”他点点头,尽力平静,“我该去哪儿见你?” “你外出最常去的地方。” “可是……” “我已有安排。博雅,你平日不多外出,去处也只一两个,如果忽去别处,不免惹人怀疑。你放心去,不必多虑。” “好。” 他已拧干袖子,不由又想看她,但是忍住了。对于她吩咐的话,他总会遵从,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先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她又叮咛。 “我几时去见你?” “随时可以。只要你去了,我就会知道。但有一点切记,不管你做什么,是否出去,都要表现得与像平日一样,不能张皇失措,不能惹人注意。” “我懂。” 张博雅点点头,离开了。在转身的一刹,他终于又看到她。她盈盈垂首,正在浣纱,身影孑然水边,那么纤细,那么熟悉。 那是他的故人! 心头有点堵,眼眶也发酸,他立刻别开目光,深吸口气,决然掉头而去。 他必须镇定! 人人以为已死的端阳,如今突然出现。她神秘的行动,奇怪的谈话,都让他心中大震。因为他明白,这些意味什么。 有大事发生了。 到底有多大?也许,已大到他不敢想。 这样天大的事,此刻正压向他。他会怎样?不论怎样,既然她来找他,说明她信任他。单是这种信任,已值得他赴汤蹈火,不惧一切。 溪水畔。 楚卿站起身。 她也离开,在转身的一刻,也看到了他。 他已走远了。那背影在春寒中,有一点单薄,有一点落寞,但仍尽力挺拔,像一株小青松,在寒风中倔强。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如没有这次大变,她真的想不到,在所有故人之中,唯一还可信任的人,居然是博雅。当初她给向野的名单,上面名字不少。每一个都是故人,是在她看来,许能托付信任的人。 事实证明,她太乐观。 经过一轮遍查,结果很遗憾。故人十分务实,个个赞颂今上,人人争献忠心。在这个和乐的盛世下,拼命为自己铺青云路。 她有些失望。 在失望之外,还有些无奈。 他们果如宇文初所说,没有一个可信任。也罢,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心如此,又有什么办法?要找一个内应,怕是不可能了,她这样想。一直到最后,她看见三个字:张博雅。 只有他没变。 幼时自诩万卷书的他,博学、老实、很念旧,长大了亦然。这样的他,似乎太过古板。但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保住初心不变。 所以,她决定见他。 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不过一个书呆子,但她很清楚,他的才智有多好。 他闭门修史,只是为躲避。避开俗世,避开冷眼,避开一切危险。以他的聪明,也许,他早已隐约感知了危险,一种他看不见,却已发生的危险。 如果获悉真相,他又当怎样? 他是会慨然助她,还是会躲得更远?她不知道。这事干系太大,不到那一刻,谁也无法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是人心。 第152章 故人之思 第153章 好心歹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3章 好心歹意 天色已暗,何记豆腐打烊。 楚卿又回到这里。 刚一进院子,她不由皱眉。院子中央,摆放一张逍遥椅,何公大模大样歪着,半眯眼,半袖手,甚至还在哼小曲。 这个模样儿太惬意。 正是市井街坊中,常见的那种阿公。又懒、又闲、又气人,任他家中的阿婆,也会咬牙切齿,狠骂一句:死老东西! 她都快想骂了。可她并没骂,只是一抬脚。 砰! 椅子一下裂开,何公跌在地。 “哎哟——”他半眯了眼,连动也不动,赖在地上,哼哼唧唧,“哎哟——我的老腰,闪着了,闪着了,哎哟——” 那个模样儿更气人。 她只觉牙痒,立刻又抬脚。 咔! 这一脚的方向明确,只消踩上去,老腰已不是闪着的事儿了。可惜,老腰没踩上,踩到一块碎木。 何公一翻身,躲开这一踩。 “唉,公主殿下,我牢记你的教诲,如要大隐,先要化入。” 他慢慢爬起,十分委屈, “如今,我正觉有些化入,难道不是?公主殿下,你怎么这样凶?” 她哼一声,没回答。 他的感觉很对,他已很化入了,甚至比真正的‘死老东西’,更让人气得牙痒。不得不说,他还真有‘天赋’! 见她不说话,他恍悟:“啊!我知道了!这样还不够,我不会做豆腐。”他一边说,一边点头:“公主殿下放心,我今夜就学,一定学会。” “不必了!” 她懒得理他,转身回房。他立刻跟上去,问:“为什么?我多知一些,伪装会更像,这难道不好?” “已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 “我们今夜就走。” “去哪?” “另一个落脚点。” 他先是一愕,随即笑了。又一个落脚点?!常言道,狡兔三窟。那么她有多少?怕不止三十窟吧! 房内很暗。 她刚刚坐下,他已点上灯,殷勤奉上一杯热茶。她接过来,慢慢啜饮,他支着颐,坐旁边看。她今日出去了,但没告诉他。 自从他们入陈,很多事情变了。 尤其是对他。 她对他,不再像以前。 以前在卫国,他是她的盟友,她唯一的外力。那时候,他的价值正大。她有许多事,都要利用他。有些事大,比如报仇复国;有些事小,比如隐匿楚显。 他是她的王牌。 彼时她对他,可是很重视! 如今变了。 他们已在陈国。这里是她的家,有她许多故人,每一个都比他重要,都比他有用,都比他亲切。她更依仗他们,胜过依仗他。 王牌成了闲牌。 她不再重视他了,每天往外跑,也不与他透信儿。他沦为摆设,只能干等,等到她借兵之时,才施舍他一点关注。 他不喜欢这样。 被动从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开口问:“公主今日外出,可有什么收获?” “见了一个故人。” 又是故人!这还真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见不完了!他莫名来气,心中虽恼,脸上却在笑:“暗部么?” “不是。” “那是什么人?” “一个旧交。” “他是自己人?” “还不确定。” “公主只是去观察?” “不,我表露了身份,约他再见。” 他不由蹙眉:“公主殿下,此举欠妥当吧?” “怎么?” “既然未明敌我,怎可轻易暴露?万一他在敌方,岂不麻烦大了?” 她没回答。 可她的眼神变了。她安静看他,神色古怪。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其妙。他摸摸鼻子,苦笑:“公主殿下,我又多长个鼻子?” “没有。” “可公主看我的眼神,好像我长了两个鼻子。” “因为你刚才的话,比两个鼻子还怪。”她仍旧看他,正色道,“佚王殿下,你还记得我是谁么?你刚才的顾虑,人人能想到,我会想不到?既然我敢暴露,说明没有问题!可是,你竟会起这种顾虑!居然在这种事上,质疑我的判断?佚王殿下,这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她有点气。 这个宇文初,简直太气人! 他当她是什么人?!这么明摆的事,她会没想到?如果连这种小事,都要他来提醒,她岂不成了废物?在他的眼中,她几时成废物了?! 他不笑了。 “公主殿下,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他看着她,也很正色,“我有理由质疑。因为,公主刚才的话,本就自相矛盾。你先说,不确定他是自己人。后又说,暴露身份也无妨。既然暴露无妨,说明他是自己人,却又为何不确定?既然不能确定,那就不该暴露,却又为何暴露了?公主殿下,这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他也有点气。 自己一片好心,被人视如敝屐! 她真奇怪!谨慎不对么?提醒不对么?以前在卫国,他俩何其一致!他也如此谨慎,她却从不嫌弃。怎么到了陈国,一切就都变了?!在卫国叫做谨慎,入陈国却叫质疑?果然水土变了,人也变了么?同样是橘,生在淮南为橘,到淮北就变枳?那这个枳,还真是天下第一冤枉果子! 她沉下脸。 “我的话不矛盾。你还没想清,就来曲解。”她眯起眼,冷冷道,“我了解他,而且也已查过,知道他能信任,才会表露身份。但可以相信的人,未必能帮上忙。他只是个文人,从不争胜,也不谙权谋。所以,尽管他可信任,却不一定会助我。如果他想回避,我绝不会强求。故此我才说,还不确定其立场!” 她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可是,他并不接受。 “公主殿下,是我没想清,还是你没想清?”他一哂,也冷冷道,“你说你了解他,有多了解?比你对楚煜呢?!就连对亲弟弟,你都不了解,遑论一个外人?!公主殿下,自从你回到陈国,就已不理智了!你太念旧了!太护短了!你太偏袒故人,容不得有人质疑!可你为什么回来?难道为了念旧?!你是为了大业!但对于黄图大业,感情只是负累!难道,有一个楚煜还不够?公主殿下,你别抱住负累不放,迷了眼又迷了心!” 什么?! 她腾地一下站起。他却已拂袖而去。两人带起一阵风。 风过。 蜡烛灭了。 屋内登时漆黑,又黑又静。她用力一闭眼,愤愤然坐回。该死的宇文初!在这个时候,偏来和她争吵! 她不是不谨慎。 向野已详查,博雅确无问题。既如此,她就该把握时机。因为,如果连暗部的情报,她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什么?她还怎么行动?还怎么复国? 这点他应该明白。 可他竟忽然偏执!他在发什么风?! 她扶额长叹。 院子内,宇文初也长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失控。这一场大吵,回头想想,让他哭笑不得。 何必要吵? 即使在卫国之时,对于他的建议,她也曾无视。他都一笑而过,从不针锋相对。这次怎么了?不过一件小事,何至如此激烈?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扶额苦笑。 第153章 好心歹意 第154章 平地惊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4章 平地惊雷 夜深。 皇宫中的萃文馆,仍然透出光。 张博雅在校书。 案头堆积的书很多,几乎湮没他。烛光下,他埋头于书中,似乎十分投入。可是,他并没有在看。他的目光盯住一点,已经过去很久。 他在想白天的事。 人虽埋在书海,心却飘回芳溪。溪边,久违的她说,目前在陈国,她只信任他。每每回想这句话,他就心情复杂。 是高兴?是难过?是害怕? 他真的分不出。 也许都有。 高兴,因为她愿信任他。 她的处境太险,万一错付信任,后果不堪设想。但她信任他!可想而知,这份信任有多珍贵。 难过,因为她只信任他。 她是个谨慎人,唯有确定无疑,才敢托付信任。她只确定他。看来其他的人,已被排除在外。原来除了自己,大家真的都变了。 害怕,因为她太信任他。 她的信任重,事情也会重。虽还不清楚具体,但已能猜到大概。他想帮她,真的很想。可他是什么人?一个书呆子!除了校书,百无一用。这事情太大,这信任太重,他怕对不住信任。 烛火摇曳。 他忽然放下书,无声一叹。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第一次觉得,读书真的没用。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必须去见她!越快越好!她说随时可以,那么,他明天就去! 不管什么事,总要去面对。 她信任他,他回应她。既已决定了,他就都不怕。 翌日。 午后的天气很好。 萃文馆外,张博雅在缓步。他一向沉静,做什么都不躁,连走路也不快。这样的他,越发没有朝气,更像个书呆子。 今天也不例外。 他缓步而行,与平日一样。 虽然,他心里急死了,恨不得奔出去,但是不可以,他必须这么缓。越在危急时,越要沉住气。 这道理他懂。 可是没想到,真正做起来时,竟会这么煎熬。 果然知易行难。 “张学士,哪里去?”宫门口,禁卫问。 “寻些古书。”他说。 “哦。” 禁卫随口一应,不再看他。其实,这都不用问。因为,每次都一样。他还能去哪儿?似这个书呆子,还会去逛青楼么? 想到这里,禁卫笑了。 张博雅不在乎。 反正别人对他,总是这样。他们看他的目光,带笑又带嘲,仿佛看见个蠹虫,忽然从书中钻出,也像个人一样,学会逛街了。 这样的小恶意,他早已习惯。 街上很热闹。 午后,纸坊街的人更多。这是一条旧货街,什么古物都有,当然,至于真古假古,就要看各人眼力了。 有眼力的人,会淘到宝贝。没眼力的人,会吃到大亏。 这是个奇妙的事儿。 淘到宝的很开心,吃到亏的也开心。似乎只要买了,那就是真的!万一买亏了,也不怪卖主欺客,只怪自己瞎眼。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打的是眼,挨的是宰。 人们都不怕打眼。 所以这里的人,从来没减少过。 张博雅也常来,而且,他从没打过眼。因为,他目标很明确,只淘古书,不碰别的。而对于古书,他正是大行家。 古意斋。 张博雅一进门,就看见敦子。 “唷!张大学士!”敦子忙迎上,点头哈腰,“多日没见了,学士最近很忙?” “很忙。” 张博雅应了声,四下乱瞧。瞧了半天,有点失望。 这里没变化! 古意斋仍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端阳说,她已有安排。可是,他全没瞧出来。这里一切如旧,东西没变,人也没变。 他是不是来早了? 昨日才见,今日就来。或许还没安排好? “学士要什么?”敦子问。 要什么?什么也不要!但不能这么说,更不能马上走。因为,他得表现正常!如果刚来就走,那太不正常了。 “可有新货?”他随口问。 “有!” “什么?” 敦子笑了笑,很神秘:“一个孤本,据说早已散失。” 他一惊,问:“什么样的?可否与我一观?” “当然。” 回答的是掌柜。 掌柜已走近,对他笑道:“这等珍贵之物,正为行家准备。张大学士,珍品不可轻易摆出,还在后面收藏,请随我来。” “好。”他立刻点头。 后面有个藏书室,专藏珍贵古书。他去过九次,这是第十次。里面确有好书,虽说不比皇家,但也十分珍贵。 两人进入藏室。 “在这边。”掌柜伸出手,在书架上扒拉。 他一旁看着,不由皱眉。 掌柜怎么了?今日心不在焉。以前来此找书,那叫一个小心。生怕损了污了,坏了这些宝贝。可今天大不同,哪儿像找书?倒像捡垃圾! “小心些。”他忍不住提醒。 已经迟了。 哗啦! 几本书歪下来,又带动别的,一起掉落。书都是线装,早已古旧,比垂暮老人还老。这一个折腾,立刻散了架,七零八落一地。 “哎呀!” 张博雅失声惊呼,急忙俯身,小心地捡起。真是的!这都是宝贝,怎可这么粗鲁!掌柜疯了么?! 掌柜倒不慌。 “大学士,不要捡了,一会儿扫扫就好。”掌柜袖着手,闲闲说。 什么?! 他顿时急了,瞪眼道:“扫扫?!这可是珍本,珍本!又不是垃圾,怎么能胡乱扫?!你今日癫了么?先做这混事!又说这混话!” 他已气红脸,书呆气毕现。 掌柜笑了。 这时,有人冷冷道:“你别得寸进尺,欺负老实人。” 张博雅一愣。 这个声音是端阳!他立刻回头,看见了楚卿。 “博雅,你不必理会这人。”她走过来,横掌柜一眼。掌柜摸摸鼻子,出去了,看也没看地上书,更加没看他。 他明白了。 “阿瑞,那人是你的部下?”他看着她,苦笑,“这些书很珍贵,那人为何如此?” 为何? 因为人家不信! 不相信她的情报,不相信博雅为人,所以,坚持要来看看,亲自试探一下。她本不想答应,但经昨夜一吵,关系有一点僵。如果继续僵下去,似乎不是好现象。 两人都这么想。 于是,一人让一步。 一个允许来试探,一个保证不捣乱。不料,终是弄了这一出。 楚卿心里叹气。 “那人不是我的部下。”她哼了声,很无奈,“我的那些部下,不会这么恶劣。” “那人是谁?” “一个伙伴。” 他点点头,站起身:“阿瑞,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煜篡位。” 四个字出口,消散于斗室。 在这方寸之间,犹如平地惊雷,震得他发晕。篡位……竟然是篡位?!这比他料想的,不知严重多少! 他扶住书架,深吸几口气。 “那么……先皇……”他只觉吐字艰难。 “楚煜弑父兄。” 书架晃了。 因为他在晃。 他的脸色发白,已忘记呼吸。一口气卡在胸臆,许久才吐出来。弑父兄……那个温和的陛下?那个自幼可亲、至今可亲的陛下? 他难以相信! 如果是别人说的,他绝对不信!如今是端阳在说,他不得不信。 因为,他们姐弟情深。 即使天下只有一个人,愿意相信陛下,那一定是她。即使天下只有一个人,愿意保护陛下,那一定是她。 她不会说假! “博雅,你信我么?”端阳在问。 信么? 他不想信的,但又无法不信。于是,他点点头:“我信。” 第154章 平地惊雷 第155章 不负所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5章 不负所托 室内很静。 这两个字出口,无比清晰。 二人都沉默了,谁也不再出声。事实令人痛心,听的人是,说的人也是。可尽管如此,仍不得不说。 良久。 楚卿终于又开口。 从赴卫暗杀,到回陈入彀,她都一一道来。只跳过了中间,宇文初参与的部分。对博雅来说,这些已足够心乱,不必再多添其他。 张博雅在听。 他始终很安静,没有打岔,也没发问。只是扶住书架,脸越来越白。直到听完全部,他才长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 在他手扶之处,有一个水渍的掌印。 那是他手心的冷汗。 原来,这才是真相!在太平的表面下,正涌动如此暗流,这么阴诡,这么血腥。而他们这些大臣,却还争相称颂,简直太讽刺。 真不知说什么好。 “阿瑞,你回来是为了……”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为了报仇?为了复国?但不管为了什么,结果都只一样。 骨肉相残。 这个结果太残忍,无异一场噩梦。连陛下与端阳,这样一对姐弟,竟也沦落至此。难道所有皇室中人,皆注定摆脱不了? 他听见端阳叹气。 “我为什么回来,你明白的。”她说。 “我明白。”他点头。 “那你?” “我帮你。”他说。 三个字不多。可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比这三字更重。他不但明白,而且坚定。面对她的信任,这是他的回应。 “谢谢你,博雅。”她由衷说。 “但我不知道,能否帮得上忙。”他摇头,自嘲,“我只是个书呆子,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会。这样的我,能有用么?” “别妄自菲薄。”她看着他,莞尔,“你会帮上忙,而且是大忙。” “真的?” “嗯。” 室内的声音低了。在阵阵低语中,张博雅点头:“我知道了。” “千万小心。”她叮咛。 “好。” 终于,张博雅走了。在藏室外,又看见那个‘掌柜’。‘掌柜’正对他笑:“张大学士,一路慢走,恕不远送。” 他不由皱眉。 对这个‘掌柜’,他实在没好感。 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楚卿这才回头,看那‘掌柜’:“佚王殿下,人你已看过了。” “看了。” “有可疑么?” 宇文初笑了:“公主殿下,你想我说有,还是没有?” 她冷下脸:“实话实说。” “实话是也许有。” “也许有?”她不由一哂,淡淡说,“如果真的有,你早就说了。既然说不出,那便是没有!什么叫也许有?” “一时看不出,不代表没有。” “你也承认看不出?” 他没作声。 她笑了:“佚王殿下,你坚持亲自来看,正因为自信。你自认精于伪装,所以对别人的伪装,可以一眼识出。如今没识出什么,是在不甘心么?” 他也笑了:“那倒不是。” 不是不甘心,只是不放心。那人爱书,倒并非假装。但仅爱书为真,不代表其余也真。有真有假的谎言,才最难以分辨。 可他没说。 他不想为个书呆子,又与她起冲突。 “公主殿下,看那人一脸呆板,能办好交代的事?”他很怀疑。 “你少鄙视人家!”她皱眉,不悦道,“博雅很聪明。虽貌似有些古板,但他才智过人,绝非无用书呆。” “传说中的大智若愚?”他懒洋洋笑。 她不由瞪他。 这人不知为什么,总对博雅有偏见。算了,她不会在乎。因为经昨夜一吵,她才发现,他有时也会无理取闹。 虽然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因。 真是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不再理他,走开了。他看她离去,不禁轻蹙眉。当时,在他走出藏室的一刻,听见那人叫她。 那人叫她阿瑞。 这是她的小字。 上一个提她小字的人,正是楚煜。那人与楚煜一样,也知道她的小字。看来,他们几个人的交情,的确非同一般。 他沉吟了。 那个叫张博雅的人,到底可不可信? 宇文初的怀疑,张博雅全不知。此刻在他心中,只惦记一件事。这是端阳交代的,他一定要办好,必须办好! 入夜。 皇宫内很静。 宫院又大又空旷,黑沉沉一片,似连月光都暗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本没有人乱行。但在执中阁外,有一团黑影,正蹲在墙角处,像个打洞鼠。 黑影十分专注。 月光在地上寸寸流淌,慢慢流过墙角,流到黑影脚边。黑影抬起头,看了看月亮。月光照上他的脸,一股浓浓书卷气。 正是张博雅。 他在皱眉。 已经这么久了?!不行,要加快速度。他又低下头,专注于墙角,不知在弄什么。过了半天,才终于站起身。 可以了。 他拍拍衣服,抱着书离开。 执中阁在东边,而萃文馆在西,中间一段路不短。宫中禁卫巡夜,总分为两队,只要拿准了时机,就不会碰到。 刚才来的那趟,不正很顺利? 他一路小跑,祈祷回去也顺利。只可惜,这次上天没听见。他刚跑过回廊,迎面有光。几点光晃着,巡夜的来了! 他躲闪不及,照个正着。 “什么人?” 对面,禁卫在喝问。他不由慌了,手忙脚乱之下,一个收势不当,一头撞上廊柱。 嘭! “哎呀——”书散落一地,他捂着头,弯下腰,疼得泪都出来。 禁卫已走近。 几盏灯笼高举,都照向他。 “张学士?”禁卫一见,都很意外,“这大半夜的,你在乱跑什么?” “我正在校书,校到一半,有一处疑问。我等不及明日,就去了金文馆,刚找一些典籍回来。”说着说着,他忽惊叫,“啊!血!血!” 果然有血。 他手上有,头上更多。刚才那一撞,竟把头撞破了。 “我流血了!流血了!”他失色。连声音也变调,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禁卫都皱眉。 几滴子血,什么大不了的?!看那个脓包相,真让人倒胃。这些个酸腐文人,就会大呼小叫! 有人忍不住了,开始挖苦:“我说张大学士,流一点血而已,不用这么显摆。我们都见过,也都流过。” “这么多血……这么多……” 书呆子吓坏了。 禁卫们烦了,丢下他离开:“行了,行了,快走吧。我们还要巡夜,你万一晕在这里,可没人有闲送你。” 灯光消失,禁卫远去。 张博雅笑了。 头还很疼,可他不在乎。 刚才情急之下,撞得太狠些。但如果没这么狠,就不会出血,那这一撞,就真成白撞。他可不想白撞。 所幸,蒙走了禁卫。 书呆子的名号,真是个好掩护。忽然间,他喜欢上这称呼。 翌日。 一个趣闻在宫中传开。 趣闻的主人公,正是张博雅。宫中人多口杂,你传我,我传他,然后几经传述,昨夜之事变了调。 有人这样说: 张书呆子半夜梦游,跑出去撞墙,血流如注,从头流到脚,流晕过去。 也有人传说: 张书呆子撞了邪,半夜鬼上身,在宫院里飘呢!因为第一次飘,经验不足,转弯时没转好,正碰上墙角。亏得这一碰!出了点血,破了邪气,人才救过来。 又有人反驳: 胡说!天子禁苑会有鬼?!那是狐狸精!书呆子半夜不睡,点灯校书,引来了狐狸精,使个**妖术,正要摄走,被禁卫巡夜遇见,将妖物打跑,这才救下书呆子。那狐狸老羞成怒,一气之下,敲破了书呆的头。 还有人不忿。 早知狐狸精偏好书生,竟已到了这个地步?!连书呆子也行? 众口纷纭。 口口相传中,几乎传出花儿。 更有人跑去回廊,专门为看廊柱,描摹一下当时场景。众人都很欢乐,在一片欢乐中,谁也没往别处想。 执中阁被忽略。 它依旧僻静,独立在视线外。没有人注意它。更没人注意,它墙角上发生的变化。 墙角有青砖。 青砖上有如意莲,每一块都有。本来是这样,但现在变了。左边第三块砖,如意莲已不见,似被什么掩去,图案变成了凤鸟。 凤砖在角落。 安静改变,没人发现。 第155章 不负所托 第156章 有凤来仪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6章 有凤来仪 凤来仪。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样华贵的名字,想必主人也华贵。不是名门之女,也是大家千金。偏偏两个都不是,她只是一个歌姬。 天香楼,凤来仪。 在陈都城中,不知道京兆尹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不知道凤来仪的人,尤其男人,简直没有一个。 她太迷人。 长相迷人,声音迷人,气质迷人,一切都那么迷人。尤其听她唱曲,让人如闻天籁。于是,她成了天香楼的宝。 什么东西一成宝,身价立时倍增。 人也不例外。 凤来仪的架子大了。 她架子本就大,如今越发的大。客人稀少,不唱;客人粗俗,不唱;客人懈怠,不唱。这么多的毛病,非但没冷了她,反而更火了。 客人们为之疯狂。 甚至,还有人以此为荣,相互攀比。能见到凤来仪,听她唱个曲,成为了一种资本,可以风光地说出,向同好们炫耀。 再如得佳人垂青,感觉都能上天。于是,整个局面倒转,不是客人品评歌姬,成了歌姬品评客人。 这也是个怪事儿。 正与淘古物一样,人们来这里,多半也为了淘。期待在烟花丛中,淘到一个仙子。为此也不怕花钱,也不怕打眼。 来的人五花八门。 冯玮也来了,他陪王承来的。 两个人坐在偏座,伸长脖子看。凤来仪还没到,人已坐满了。他俩没花大钱,只好靠边坐。 在这个地方,从座次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金钱多少、权势大小、地位高低。 他俩全无优势可言。 “其实,我们才叫贵人!”王承不忿,抱怨道,“我们进出皇宫,离天子最近!这都不叫贵人,哪个还叫贵人?” 冯玮笑了:“依你的说法,内侍叫贵人。” “呸!” 阉人也算人?!王承瞪他一眼,正想说话,场内忽然寂静。 凤来仪出来了。 登时,王承的眼直了。冯玮看过去,眼也有点直。这是他第一次来,第一次见。 这个凤来仪,真的很迷人。 她的美很特别。 那不是惊艳,而是一种吸引。目光一投向她,就像被吸住了,再也拉不回来。冯玮痴痴看着,都不想眨眼。因为只要一眨眼,目光会离开她,这让人难以忍受。 凤来仪开始唱曲。 歌声也很特别,吸住了人的听觉。 客人们的视觉、听觉、感觉,一切都为她左右,魂儿也像飘过去。客人们痴了,醉了。直到一曲终结,静了半天,才记起疯狂叫好。 冯玮也疯狂了。 他直着眼,等听下一曲。不料,凤来仪站起身,竟然回去了。 “她……不唱了?”他莫名其妙。 “不唱了。” “就唱一曲?” “对。” “这怎么行?!”他怒了。 “不行?不行又能怎样?”王承看着他,很好笑。 “当然让她出来!”冯玮一愣,十分不满,“不过一个歌姬,还敢不听?!” “你少犯浑。”王承一嗤,告诫说,“迷她的人很多,不乏达官贵人。你如有出格举动,那些人正好踩着你,去向佳人讨好。何况,即使他们不踩你,你也别忘了身份!” 冯玮不作声。 他们不是别个,而是禁卫!万一犯了规矩,等于自己找死。 “走吧。”王承说。 “嗯。” 满座客人还在,二人已先走了。 他们身为禁卫,不比这些闲人。只有偶尔空闲,才得出来消遣。对他们来说,规矩最为重,因为那会要命。 两个走入后街。走着走着,冯玮忽然停了。 “怎么?”王承问。 冯玮摆摆手:“嘘!你听!”王承竖起耳朵,然后,他听到了歌声。 凤来仪! 她在唱歌! 这一条后街,就在天香楼背面。墙的另一边,正是天香楼后院。据说,凤来仪的住所,正在后院深处。 原来,她人前只唱一首,人后还唱别个。 王承大喜。 这样的好机会,机不可失!他一拉冯玮,靠近墙边听。 可惜听不清。 毕竟隔了一道墙,离得还很远。 歌声从后院飘出,时断时续,隐约又飘忽。仿佛一根羽毛,在人心上打旋,轻挠一下,飘走,再挠一下,又飘走。让人恨不得一把抓住,但又死活抓不住,心头痒得难受。 冯玮急死了。 王承也很急。 这种飘渺的歌声,比近听还引人,似乎钻进人的心底。越想听清,越听不清,真正抓心挠肝。 “我们进去!”王承忽说。 冯玮吓一跳,挠头道:“私闯不太好吧?” “又没人看见!”王承铁了心,瞪他说,“我们什么身手!进个普通后院,还能被捉?一不抢二不偷,只是听个曲,怕的什么?你个胆小鬼!” 胆小鬼? 冯玮有些恼,大步上前:“哪个胆小?进就进!”说完一纵身,倒先进去了。 王承紧跟也跃入。 后院很安静。 只有歌声飘渺,并没有人走动。看来,凤来仪果然大谱,她住的地方,别个等闲靠近不得。不过这更好,他们更放心。 歌声如丝,一丝又一丝,随风而至。 两个人像被牵引,不由自主,循声走入深处。那有一座小阁楼,歌声正传出来,听得十分清楚。 两个都停下。 此刻近了听,感觉又迥异。心不再急躁,瞬间平静下来,无比舒适,无比安宁。仿佛身心都化了,化入一阵春风,泯于无形。 感觉如此美妙,两人都不想动了。 片刻后,王承先提议:“兄弟,这样干站不是法儿。” 的确不是法儿。 虽说此地没什么人,但终是人家后院。两个贸然进来,就这样杵在这里,成何体统?!万一来了人,立刻会被发现。即使不来人,自己也觉尴尬。 “我们上去!”冯玮抬手一指。 上去,当然不是上阁楼,而是上树。 在阁楼的对面,有一棵大树,此时虽未长叶,但有许多枝杈。个把人在上头,基本看不出来。 “上!”王承果断说。 两人坐上树杈,这才发现,树上角度刚好。阁楼的窗子,正对着这边。从这儿看去,虽隔了一道纱帘,仍隐约可见房内。 房内有个妆台。 凤来仪正在梳头,她一边梳,一边唱。身边点一炉香,香气渺渺,从风中飘来,飘过鼻端,飘入心田。 歌声,香风,简直将人溶化。 这感觉太美。 冯玮已陶醉,不由浑身放松,倚在树杈上,闭起了眼。 “没出息!”王承笑一声。 这么好的机会,不多看几眼,睡什么觉?!此情此景,比起刚才在前场听曲,可不好出百倍?自己要尽情享受,不会像这呆子,这样不解风雅! 王承如此想。 可惜,这只是想而已,他并没做到。听着听着,他也在放松,也倚上树杈,也闭起眼。他也像冯玮一样,不解风雅了。 王承也睡了。 在他合目那一刻,旁边,冯玮睁开了眼。 嗖! 冯玮飞掠而起,迎着香风,掠入了阁楼。 歌声停。 凤来仪刚转过身,他已立在面前。两个人隔了几步,安静对峙,谁也不说话。冯玮看着对面的人。 她似乎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感觉变了。之前的奇特吸引,此刻已经不见。她虽然仍清丽,可目光落在她身上,再不会移不开。 仿佛一块磁石,如今磁消失,变成普通的石。 冯玮看着她,松了口气。 凤来仪笑起来。 “放心吧。”她一边笑,一边说,“我的功力宝贵,不会随便浪费,用来对付同僚。” 同僚! 凤来仪与冯玮,竟然是同僚。 冯玮苦笑:“凤姑娘,我第一次来此,失礼勿怪。” “你没有失礼。”凤来仪摇头,认真道,“你非常谨慎,这样很好。” “凤姑娘过奖了。”冯玮一笑,询问,“凤砖暗记,非大事不用。前夜,暗记忽现宫中,不知有什么大事?” “有人要见你。”凤来仪说。 “谁?” “你见了就知道。” “现在?” “现在!” 冯玮不由回头,看了看窗外。大树上,王承一动不动,应该没问题。 “放心,迷香的药力足够。而且,我会看着他。”凤来仪边说,走向床畔,“你快去,不必担心外边。” “好。” 第156章 有凤来仪 第157章 当忘不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7章 当忘不忘 床是花梨木的。 凤来仪伸手,在床脚用力一按。 喀! 床脚下的一块砖,忽然陷入一半。贴着床的墙上,开了一扇门。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个暗室。 冯玮闪进去。 喀! 暗门又关上。 暗室内并不暗,因为,里面点着灯。一个人站在灯旁,正看着冯玮。 冯玮呆住。 这个人…… “主上?!”他不敢置信。 “久违了,冯玮。”楚卿在微笑。 “属下叩见主上!”他跪拜,激动道,“原来主上还在,还在……”说着,他抬起头,竟有了泪光:“韩烈想说的,原来是这个。” 已死的韩烈。 韩烈死于风痕,这他们知道。 每一个暗部中人,都有一把风痕。风过留痕,以死传递消息。可是韩烈的死,让他们很迷惑。 他在传递什么? 他们想不出。 彼时他奉召而去,不知为了何事,但不管为何,他都不该自尽!暗部效忠皇室,他一片忠心,为什么自尽?而且,还动用了风痕!他想说什么? 如今终于明白。 “韩烈是为了我。楚煜阴谋篡位,弑君弑兄之后,又想杀我。韩烈为传出消息,才会动用风痕。”楚卿不由黯然。 篡位?! 冯玮恍然大悟。 这件事一明白,许多事都明白了。难怪暗部效忠,却不被重用。难怪陛下安排,将暗部编入禁卫。 暗部本该隐蔽,行隐秘之事。与禁卫一起巡守,这算什么行动?而且,安排十分散乱。他们暗部众人,被分散编入禁卫,难以互相联络。不管做什么,都与禁卫一起。 他一直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想通。 原来如此! 那是为了控制、监视他们。将他们置于禁卫中,万一他们有变,禁卫会立刻下手,就地格杀他们! 庆王那个逆贼! “主上既已回来,必为复国报仇。”冯玮俯首,惭愧道,“属下等失察,竟效力于逆贼。愿将功赎罪,为复国用命。” “如论失察之过,我首当其冲。”楚卿一叹,扶起冯玮,“楚煜处心积虑,我都被骗,何况你们?所以,你们不必自责。” “多谢主上。” “你们现在宫中,处境如何?”她问。 “不太好。庆王早有防心,已经做了安排,时刻能对我们下手。”他详尽告知。 楚卿听完皱眉。 好一个楚煜,真大有长进!每一个安排,都十分周到。这样看来,宫中那些暗部,已被禁卫困住,稍有动作即刻暴露。 “主上,我们是否行动?”他问。 “不,你们先别动。”她摇摇头,说,“目前形势不利,你们若要行动,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再无下次。所以不要轻动,必须找准时机,不动则已,一动成功。” “是。” “我已在宫中,埋下个接应。”她说着,笑了笑,“你们耐心等待,如果时机到了,他会告知你们。” “接应人留的暗记?” “对。他是个文人,经历甚少。你们要暗中照护,保他安全。” “是谁?” “张博雅。” “张学士?”冯玮不由一愕。 留下暗记的人,竟是那个书呆子?!这还真意外!不过也好,连他都没想到,别人也难想到,这样反而安全。 “属下谨记,请主上放心。”他说。 楚卿点点头:“不早了,你回去吧,万事小心。” “是!” 阁楼外,大树上。 王承在春风中醒来。 他揉揉眼。 不,不是春风,是歌声。歌声比春风还软,唤醒听觉。他一拍头,自己这没福的!这样好的机会,怎么打盹了?! 实在太恼人! 他闷闷扭头,看见了冯玮。 这小子还没醒,一脸幸福,不知梦见什么。王承伸出手,要去捏他。这时,下面传来人声。 有人进后院! 王承惊了下,左手捂住冯玮的嘴,右手一掐他。 “唔!”冯玮疼醒。 “快走!”王承一指下头,拉起他跃出。 树下已有人走近,惊见两个人影,顿时叫开了:“啊!有贼!来人啊——有贼——” “哪儿有贼?” “飞了!” “啊!飞贼呀?!快去报官!” “好!” 天香楼乱了。 一片混乱中,两个已溜远。 “唉!被人发现了,这下可不好。万一别人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一定怀疑我们。禁卫规矩大,我们会被骂吧?”冯玮有点忧虑。 “我们没来过!”王承忽然说。 冯玮一愣。 “你告诉别人,你要来了?”王承问他。 “没有。” “我也没有!”王承看着他,很严肃,“所以,我们没来过!” “哦——对!”冯玮恍悟,猛点头,“对!对!我们没来过!绝对没来过!” 这个一致很快达成。 于是,他们没来过。冯玮不会说,王承也不会说。这件事儿就这样忘了。 对人们而言,有的事忘记很快,比如每天吃什么;有的事死活难忘,比如许多第一次。而第一次做内应,无疑更加难忘。 张博雅念念不忘。 他留下暗记,距今已三天。 在这三天,他每天都想同一件事,暗记见效没? 那天夜太黑,只有一点月光,他视物不太清,会不会出错?而且,他当时很紧张,有些手忙脚乱,会不会出错? 他会不会错? 万一错了呢? 他不敢再想了。因为,每次想到这儿,他几乎有种冲动,要回去检查一下。 可那不行! 虽然他是外行,但也知道不行,绝对不行!上次撞破头,才侥幸脱身。这次如再闪失,他将暴露无遗。 不能去检查,他告诫自己。可越这样告诫,越胡思乱想。 为此,他已近失眠。 原来做内应,竟这么折磨人。 “唉——”他又叹气。三天之中,日夜想这些,书没校几行,已叹气上百回。终于,他放下了书,做出个决定。 去见端阳! 他三天前才去过,现在又去,会不会太频繁? 唉! 实在没办法。他只想问一下,然后,心头的一块大石,才可以落地。不然老这样悬着,他八成会疯掉。 于是,他去了。 古意斋。 敦子还是那个敦子,而掌柜……似乎变了。 “张学士,又来看孤本?”掌柜迎上前,满脸堆笑。 “嗯。”他点点头,看着掌柜。 掌柜变了! 今日这个掌柜,不是上次那个‘掌柜’。虽然看上去一样,但他十分确定。因为,没有那种……讨厌感。 对!正是讨厌。 那种讨厌很奇怪,像是‘掌柜’讨厌他,又像他讨厌‘掌柜’。到底谁讨厌谁,几乎分不清,似乎都有一点。 但这个掌柜没有,或者说,他俩之间没有。 他松了口气。 本来,他还有一点担心。 因为面对那个‘掌柜’,他有说不出的压力。万一那人发难,厌恶他又来了,他还真的理亏。现在不用面对,实在太好了。 “张学士,里面请。”掌柜对他笑。 他也笑笑,跟着走入。 他们又来到藏书室,掌柜打开门,恭敬道:“主上外出未归,张学士,请在此稍候。” “多谢。”他忙说。 掌柜退下了。 他独坐室内,很快沉迷于书。忽然,门口有人说话:“唷,张大学士,三日不见,还真是久违了。” 他登时苦笑。 又是那个语气,又是那个感觉,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个‘掌柜’来了。 第157章 当忘不忘 第158章 偏生针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8章 偏生针对 宇文初来了。 他已经走进来,正看着室内的人。这个书呆子是不是疯了?!三天两头往这跑,没事儿人一样! 身为一个内应,最怕的是什么? 暴露! 就连傻子也懂,这呆子竟不懂?!两三天来一次,是嫌暴露得慢么?这样一个蠢货,居然会做内应,真让人有气! 张博雅抬起头。 他第一次看见宇文初。 原来,这人就是那个‘掌柜’。这个人很年轻,也很好看,虽然一派闲雅,却有种天成的雍容,以及一种气势。 他忽生后悔。自己不该来的,十分不该! “张大学士来看书?”那人笑问。 “不。” 他立刻放下书。 应该说什么呢?说来找端阳?说来问暗记?但是,这个人可信么?端阳说过,这个人是伙伴,那应该可以信。 他张了张口,刚要再说话,对面先说了。 “张大学士来找公主?”那人又问。 他点点头。 那人笑笑,话锋一转:“这个古意斋,张大学士过去常来?” “常来。” “来做什么?” “寻古书。” “经常会寻到?” “不,古书珍贵罕见,多半寻不到。” “寻不到又常来,岂不白跑?” 他笑了:“白跑也是无奈。不过,为了不多白跑,我每月只来一两次。” “哦……”那人一脸恍然,看着他,似笑非笑,“过去,每月只来一两次。现在,三天就来一次。对这样的变化,我甚觉奇怪。不知别人见了,会否也觉奇怪?” 这才是重点! 原来,那人引他绕了一圈,正为说这个。 他笑不出了。 那人在暗示他,他不应该来!不止今日,最近都不该来!可他偏又来了。他是不是应该走? 一念及此,他真的想走。 这个想法忽很强烈,他只想立刻走,马上走!不,这更像想逃,仓皇欲逃。 他不由站起。 “抱歉,我不该来的。”他低了头,小声说,“我这就回去,告辞了。” “可是你才刚来。”那人摇摇头,故作叹气,“你刚来了就走,岂不更奇怪?” 确实更奇怪。 这个他也知道,但又能如何? 他不该来,但已经来了。他应该走,但又走不得。只好干杵着,进退两难,暗骂自己太没用。万一因此暴露,他真百死莫赎! 那人在看他,目光令他难受。 他别开眼,不敢看那目光。那像指责,又像嘲笑,但更多的还是讨厌。在讨厌他,讨厌他的愚蠢。 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入。 这时候,端阳来了。 “博雅?”端阳走入藏室,对他微笑,“你来了。” “对不起,我……不该来。”他自责。 端阳看看他,又看那人,然后说:“请你出去。” 这是对那人说的。 那个人一笑,走了出去,又在门口回头,冲他挥挥手。 他越发难受。 门关闭,藏室只余二人。端阳就在面前,他本是来找她的,本是有话问的。可现在,他头也不敢抬。 “博雅,你怎么了?”对面,端阳忽问,“你怎么会受伤?” 受伤? 他不解地抬头,发现端阳正在看他,盯着他的额角。 原来问这个。 他摸摸额角,有些惭愧:“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书架,已经好了。” 他撒了谎。 如果实话实说,只会让她担心,更会让他羞愧。连这一点小事,他都不能办好,还说什么帮她?!简直可笑! 她显然不信,不过,终究没追问。 “博雅,你千万多小心。不管做什么事,都先以安全为重。不管为什么事,都先保住你自身。”她看着他,很认真。 他点点头。 她完全没变,仍那么亲切。面对她的关切,他更惭愧了。 “博雅,你找我有事?”她问。 “我……”他苦笑,赧然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暗记。我担心出错,怕它没收效。” “收效了,你放心。” “真的?” “嗯。它收效了,你做得很好。” 他长出一口气。悬了三天的心,此刻终于落下。他不由抬手,按在心口上,苦笑:“阿瑞,我真没用。” 她也笑起来。 “你很厉害了。”她摇摇头,莞尔,“难道你以为,内应很简单?那可是大考验,不止考验行动,更考验内心。只有内心强大,才受得了压力。博雅,你一个无争文人,第一次做内应,这已经很好了。” 他一怔。 说的也是,他太天真了。内应这种事儿,哪有这么容易,他当自己是暗部么!还想轻松胜任?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 之前的种种不安、羞愧、难受……此刻忽而云散,他心情顿好。 “阿瑞,谢谢你。”他说。 他心中明白,阿瑞在安慰他,用她一贯的方式,用他习惯的方法。她总是对他很好,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博雅,该我谢你才对。”她很感慨,叹道,“那么多故人中,只有你没变。” 他默然了。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还有长钦,他也没变。” 郑长钦。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朋友。所以他相信长钦,这个唯一的朋友。 可是,端阳不信。 “长钦不行。”她说。 “为什么?” “他太亲近楚煜。我调查过,自从楚煜继位,长钦十分开心。他似乎将这个新主,视为总角之交。只要一有机会,就向别人炫耀。他太虚荣了,难托信任。” 张博雅叹气。 虚荣么?长钦是有一点。不过,长钦内心没变,这个他很确定。 “博雅,这事别告诉长钦。”她很严肃。 他点头:“我明白。” 这次贸然来此,他已经犯了错,以后,他会事事谨慎,绝不再犯错了!想到这,他立刻说:“阿瑞,我也该回去。为不惹人怀疑,我最近不会来了。” “好,你多小心。” 张博雅走了。 楚卿也离开藏室,一出门,看见宇文初。 她忍不住质问:“佚王殿下,你不相信博雅,这我可以理解。但你并没证据,何必总针对他?佚王殿下,你一向的风度呢?” 风度么…… 他一挑眉,笑了:“风太大,度没了。” 呿! 她嗤了声,转身就走。 不料,他忽然问:“公主殿下,你一向的标准呢?” 标准? 她又回过头:“什么标准?” “待人的标准。”他看着她,正色说,“公主待人,标准不一。” 这话从何说起? 她不由皱眉,问:“怎么不一了?” “公主执掌暗部,想必治下严格。对于肆意妄为者,想必不会纵容。公主殿下,我说得对么?” “当然。” “对于明知故犯者呢?” “严惩不贷。” “唉,公主太狠了。”他摇头大叹。 什么?! 她有些恼,不由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暗部不比其他,这点最当紧!佚王殿下,如何掌管暗部,我还不用你教训。” “不敢教训,只是不值。” “为谁不值?” “为明知故犯被严惩者。”他又叹气,幽幽道,“别人犯了错,重者惩戒,轻者训示,总之十分严格。反观人家张学士,错处连连。频繁前来不说,且又来而无事。公主非但不惩,还好言安抚。这样大的差别,难道一个标准?” 又是张博雅。 他转了一大圈,还是有针对!但这一次,她无法反驳。 博雅确实有错。 可那又怎样?博雅不是暗部,只是一个文人!从没受过训练,从没做过险事,对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过分要求?! 博雅会不安,会紧张,这都很正常。 所以好言安抚,正为解决这个。如果声色俱厉,博雅会更紧张。 这叫因人制宜! 如此简单的道理,宇文初会不懂?他长于驭人,该更懂才对! 不过这些话,她一句也没说。 最终,她只说了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博雅如又犯错,我会一视同仁。” 宇文初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果然啊! 她真猜对了! 果然这样说,他就不会吵。似乎一事关博雅,道理便失效了。即使道理在她,他也绝不认可。他只会认为,她在有意偏袒。 简直说不通!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这人最近怎么了? 宫门内。 张博雅已回来,迎面看见郑长钦。 “长钦,你怎么还在?”他问。 郑长钦笑道:“今日该我当值。” 哦!对了! 张博雅这才想起,长钦也开始当值了。他们这些翰林学士,经常值宿禁中,以待陛下召唤。如今,长钦已晋身学士,自然也要当值。 “博雅,你自从开始校书,值宿很久了吧?”郑长钦问。 “不短了。”他说。 “陛下对你很好,对我们都很好。”郑长钦一笑,十分感慨,“陛下已登九五,却还没忘旧交。你我自幼伴读,一直陪伴陛下,有些儿时的趣事,陛下至今仍记。其实,人一朝为至尊,是很容易变的。但是,陛下仍旧没变,这太不容易。” 张博雅没应声。 没变么? 其实早已变了,只是别人不知! 人的改变不正如此? 每一丝,每一毫,都在悄悄中生发,除了自己,别个谁也不知。别的人一厢情愿,视其仍为心中人,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人已非旧样子。 长钦走在身边,还在不停说。 他不由难过。 自己唯一的朋友,正在认敌为友。难道,他只能袖手旁观? 端阳曾告诫,不要告诉长钦。 他不会违背端阳,但也不会漠视长钦。朋友陷入危险,他能坐视不管?长钦就在身边,还在感慨,还在称颂。 他忽然说:“长钦,陛下其实变了。” 第158章 偏生针对 第159章 祸从口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59章 祸从口出 郑长钦一愕,停下来。 “博雅,你说什么?”长钦看着他,有些莫名。 他也停下,认真说:“陛下是天子,再不是庆王。所以,陛下其实变了,再不似从前。” 郑长钦不由失笑。 “这个我明白。”长钦笑着,拍拍他,“看你那么认真,还当要说什么。这个君臣之分,我当然明白。” 不是这个! 长钦不以为然,他心中暗急。 “陛下为君,你我为臣。所以,应该保持距离。”他看着长钦,正色说,“长钦,你离陛下太近了。” 不料,长钦却大笑。 “博雅,如果我不知你,还当你在嫉妒。”长钦哈哈大笑,打趣道,“其实,你才不用嫉妒。你我一起伴读,同为陛下所用。而且,陛下对你更好,我嫉妒你才对。” 这是什么话! 长钦越不在乎,他越发心急。 “长钦!你听我说!”他一把扯住,脱口道,“伴君如伴虎!大意不得!否则,今日平安无事,明日身首异处!” 这话说重了。 郑长钦的脸色一变。 “博雅,你失言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竟出如此妄言,你疯了么?!”长钦在瞪他,辞色俱厉,“别人排挤你,陛下从不听,依旧重用你,照护你!这个你也明白,往日还很感恩,今日是怎么了?!” “我……” 他很想解释,又不能解释,手足无措干杵着,心中急死了。 “博雅,你刚才的话,我全当没听见,但再无下次!”长钦忿忿说完,拂袖而去。 张博雅不由黯然。 他独立空庭,看着长钦走远。 就这样了?对长钦的挽救,已告失败了?他唯一的朋友,却不听良言。他能怎么办?唉……也许,这就是命。 他无奈长叹。 入夜。 文翰殿内仍有光。 楚煜独坐灯下,正在看书。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望向殿门外,笑道:“你来了。” 殿门口很黑。 黑暗中,一个人走出来,是郑长钦。 “陛下,臣打扰了。”郑长钦微笑,直入殿内。陛下并没宣召,可他居然来了,擅自深夜入见,而且神色自如。 楚煜也不生气,笑问:“有什么事?” “张博雅不对劲。”郑长钦说。他说得十分平静,而且漠然,就像正在说外人,而非自己的朋友。 楚煜一挑眉:“怎么不对劲?” “今日他忽劝我,让我远离陛下。他虽然力劝,但欲言又止,不肯多说什么。我怀疑,他已经知道。”郑长钦看着楚煜,正色说,“也许他已得知,陛下弑君篡位。” 郑长钦知道?! 对这位陛下的事,他竟是知情人! 楚煜沉下脸:“张博雅?他几时得知?又怎会得知?” “依我看,他才知道不久。”郑长钦沉吟,分析说,“我之前见他,他还没这样,今日忽然转变,想必刚刚得知。至于如何得知……” 他不继续说了。 “我皇姐。”楚煜说。 “这是唯一可能。”郑长钦点头,叹道,“这事如此隐秘,知道的人本少。陛下没说,我也没说。会对他说的人,只有那一个。” “但这不合理。皇姐若已回来,不会去找博雅。”楚煜摇头。 “为什么?” “博雅一个书呆子,无权无势,他有什么用?” “用他的身份。”郑长钦想了想,说,“他是翰林学士,可以出入禁中,这是他的用处。也许端阳找他,正是为了这个。” 这倒说得过去。 “如为这个用处,皇姐意在传讯。想要通过博雅,联络宫中暗部。” “想必如此。” “但是没有动静。”楚煜蹙眉,沉吟道,“宫中所有暗部,已分散编入禁卫。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禁卫监视。如有什么情况,禁卫自会禀报。” “没有禀报?” “没有。” 这倒不好办了。 如果有动静,说明端阳来了。如今没动静,她到底来没来?若说来了,全无痕迹可循。若说没来,博雅怎会这样? “也许……博雅才见端阳,还没机会行动。”郑长钦说。 “有可能。” “陛下有何打算?” 楚煜沉默了。 拿下博雅?不行!如果皇姐真来了,真已联络博雅,这一拿,等于打草惊蛇,绝对不可以。只能先观察,静待其变。 他还在思考。 郑长钦已谏言:“陛下,端阳联络博雅,必在其外出之时。博雅是个书呆,去处极少。只要派出人手,埋伏于博雅的去处,定可拿住端阳。” “不行。” “为什么?” 楚煜不由笑了:“长钦,你太想当然。我皇姐是什么人?她两次落入我手,一次中毒,一次受缚,已处绝境之中,仍可全身而退。何况如今?你那样做法,只会打草惊蛇。” 郑长钦哑然。 楚煜收了笑,正色说:“但可以暗中监视。” “监视博雅?” “还有他去过的地方。”楚煜眯起眼,冷冷道,“宫内,监视暗部与博雅。宫外,监视他常去之处。掌控了这三者,定可侦知皇姐。” “陛下英明。” “长钦,这次多亏你。” “陛下言重了,这是人臣的分内,更是近臣的职责。”郑长钦微笑。 楚煜也笑了。 天子总有近臣。因为,天子总有心事。其中有些心事,无疑十分麻烦。而麻烦的事,总得有人去办。 天子需要这种人。 这种人不好找,要具备很多条件,很少有人合适。 郑长钦合适。 楚煜看着他,笑得越亲切:“长钦,你果然可当大事。” “陛下过誉了。臣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信任。”郑长钦说。他的姿态谦卑,可他的眼在发光。 那是野心的光。 正午。 纸坊街上人来人往。 这里向来人多,而在这些人当中,更多的是一些看客。他们只会转,不会买,甚至连转几个月,也不买一件货。 外行凑热闹,正是说他们。 在纸坊街这种地方,这种人太常见。对于这种人,卖家从不理睬,更不会注意。可是,敦子注意了。 敦子坐在店门口。 他正晒太阳。阳光温暖柔和,照得人舒服。 他伸个懒腰,半眯了眼,活像一只懒猫。但在眯起的眼中,隐有一丝精光,很敏锐,很机警,倒像只猎豹。 他在观察。 今天情况不太对,有人监视这里。 门口人来人往,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有四个人,总从门口经过。他们分散出现,先经过一次,片刻又经过一次。 他们也像看客。 但是,他们的行为不同。 他们经过时,总驻足旁边的店,而且每次经过,都驻足不同的店。绝不依次看完,而是空下几家,留待下次经过。 普通的看客不会如此。 普通人会一家挨一家看,这样才叫正常。 他们是探子! 敦子心中暗计,外面这四个,只是他看到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许还有别人。想到这里,他忽然哼起歌。 “三月桃花开,阿妹快来采……”他哼哼唧唧,一副惫懒样儿。 屋里头,掌柜听见了。 “小王八蛋!死懒骨头!”掌柜奔出来,连打带骂,“老子养着你,为让你享福?!偷懒耍滑,想当祖宗?!” “哎哟!” 敦子吃了打,抱头窜进去,一直进入后院,停在一扇门前。 叩叩! 他小心敲门。 “进来。”里面有人说话。 他推门进去。房内有两个人,正对坐下棋。门一开,两个人都抬头。 “怎么了?”楚卿问。 “主上,外面有探子。”敦子说。 “几个?” “明里有四个,暗里不清楚。” 楚卿不由皱起眉。在她的对面,宇文初却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 “没什么,只觉世事弄人。”他眨眨眼,笑道,“公主对人一向严格,难得有个例外,犯错还被安抚。不料,这个错犯大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对不住公主的温柔。” 这个小人! 她瞪他一眼。是不是有生之年,他都忘不了这茬?! “我说得不对?”他问。 他说得对。 这必与博雅有关。毫无疑问,探子是楚煜的人。但楚煜怎会生疑?想必博雅有破绽! 什么有了破绽? 行踪?举止?言谈?不管是什么,楚煜还未查实。她已交代冯玮,暗中照护博雅。如今冯玮没消息,说明博雅仍安全。 楚煜仅是怀疑。 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轻动。只要探不到什么,他会继续谨慎,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博雅才会继续安全。 刹那间,她心思飞转。 “主上,我们如何行动?”敦子问。 “金蝉脱壳。”她说。 外面的几个探子,只要见不到她,绝对不会妄动,只会继续监视。不妨让他们监视,有此处吸引视线,别处反更好行动。 敦子出去了。 在掌柜的大骂下,他跑到几条街外,买了一些杂货。几个探子中,有个在跟他。可是,一无所获。 他只是个伙计。 古意斋与别家一样,看不出异状。 客人来了又走了。 有的客人外行,只在柜上看几眼。有的客人内行,进入内堂看珍藏。整整一天,客人来来去去,没成一个买卖。 直到打烊,探子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全想不到,一来一去间,已经有了改变。在离去的客人中,正有他们要找的人,两个重要的人。 两人已大模大样离开。 第159章 祸从口出 第160章 生死考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0章 生死考验 平静持续了三天。 三天中,没有任何收获。 张博雅没动静,暗部也没动静。宫外布下的探子,同样没有动静。似乎一切正常,什么也没发生。 文翰殿。 楚煜心中很烦。 事情不太顺利,比他想的还不顺。这种预料外的平静,说明了什么?皇姐是没来,还是已觉察? 没来由的,他倾向后者。 郑长钦侍立一侧,小心问:“陛下,是否继续等?” 陛下本想以静制动,但现在对方不动,局面一时僵住。如果端阳没来,那倒还好说。如果她真来了,又毫无行动,说明在以静制静。 这样一来,陛下反成被动。 形势并不乐观。 楚煜没回答,忽然问:“这几天,博雅在做什么?” “在校书。日夜于萃文馆中,深居不出。”郑长钦说着,蹙起眉,“我曾又去看他,探查情况。但他一如往常,不再说别的了。那天他说的话,再也没提过,就像从没说过。” 这又是奇怪。 以那个书呆的性子,不该这么平静。 他古板认真,又十分念旧。一旦得知真相,反应必然不小。弑君篡位,这事在他看来,绝对不可饶恕。 何况,陛下还要杀端阳。 他知道了这些,仍这么坐得住?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他并不知情。那天说的话,不过头脑发热,其实没别的原因。但是,这个似乎不太可能。 一个是他已经知情。那天说的话,全因一时激愤,脱口之后已生悔。于是,这个似乎很有可能。 楚煜笑了。 “博雅校书辛苦,我很该见见他。”楚煜说。 “陛下圣明。”郑长钦也笑了。 这样下去不是法儿。 如想打破僵持,必先找一个缺口。破了其中一环,其他就好办了。宫外、暗部、博雅,这三个环节中,最好破的一个,当然是张博雅。 正该先试探他。 萃文馆中,藏书浩如烟海。目光所及处,满满都是书。一个人长久泡在这里,真正像个书虫。 张博雅喜欢这样。 因为他觉得,这可以使内心宁静。至少,以前可以。但是现在,他无法宁静。 他有太多心事。 校书的时候,他经常会走神,莫名就发起呆,很久回不过神。此刻,他又在发呆,内侍忽然来了。 “张学士,陛下传召。”内侍说。 他不由一惊。 陛下召他做什么?以前,陛下很少召他。如今这个当口,忽然来了传召,会不会……他忍不住乱想。 “张学士,快走吧。”内侍在催他。 “好。” 他跟着内侍,一路上揣测。 如果他已暴露,陛下早动手了,不会正常传召。如果他没暴露,这个当口传召,不免又太巧合。 可见,陛下是在怀疑。 因为还没查实,不好轻率动手。但又心存疑忌,不甘轻易放过。所以才传召他,正为试探一下,从而印证怀疑。 这是生死考验。 他能否平安度过,全看这一次应对。 应对好了,可以保住性命,化解陛下怀疑;应对不好,顷刻刀剑加身,非但他有危险,端阳也有危险。 他的手心在出汗。 陛下怎会起疑?因为……他这几日外出?抑或……暗记被人发现?不管是哪一样,皆因他不谨慎! 他恨死自己。 即使此刻再自责,也已于事无补。他深吸气,尽力静下心。如今事到临头,自己不能先乱。以不变应万变,才好与人周旋。 内侍引着他,走入御苑。 陛下竟没在大殿。 御苑内,桃花成片初吐蕊,迎了春风摇曳,宛如豆蔻少女。桃花纷繁,万点簇拥之中,一座小亭玲珑。 楚煜正闲坐赏花。 “叩见陛下。”张博雅在亭外行礼。 “博雅不必多礼,过来坐。”陛下对他招手。 “谢陛下。”他依言过去。 亭内没别人,亭外也没有。连刚才那个内侍,也已退出很远。陛下微笑着,悠然而坐,似乎心情很好。 这个气氛十分轻松。 张博雅坐下,恭敬问:“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圣谕?” 陛下笑了。 “博雅,你自幼入宫伴读,与我一起长大。”陛下看着他,笑道,“此时又没外人,你不必拘谨。” “陛下厚爱。”他并没放松,仍很恭敬,“陛下登临九五,贵为天子。彼时之旧事,如今已不同。纲常乃大伦,君为君,臣为臣,礼法不可无。” “你还是那么古板。” “是。” “你舒心就好。”陛下一笑,悠悠说,“难得今日有闲,所以召你过来。一则为了赏花,二则只想知道,《陈史纪年》进度如何。” 要问修史一事? “回陛下,正式编纂之前,尚欠一些功夫。”他想了想,回道,“今存的各家史料,记载多有出入,单是校书一事,就已十分费时。所以有些延迟,万望陛下恕罪。” “这个不必谢罪。”陛下摆手,叹道,“你如此严谨,我才更放心。” “谢陛下。” “常言说,史笔如刀。”陛下看着他,忽然问,“博雅,你一向温厚,史册由你执笔,可会同样如刀?” “会。”他说。 陛下笑了:“你这么确定?” “臣十分确定。”他躬身,正色道,“昔年春秋时,齐国崔杼弑君。齐太史书曰,崔杼弑庄公。崔杼杀之。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少弟复书,崔杼乃舍之。如此执笔中直,正乃史家本色。臣虽不才,也慕先贤之风。”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 楚煜不由一挑眉。 好个张博雅!在自己的面前,敢说这种话?!他谈及史笔,谈及弑君,居然毫不避讳,神色全无波动。 这说明了什么? 依常理说,他若真的知情,绝对不敢这样。 这个话题太敏感。正常人的反应,是会尽力避开。即使自己动问,回答也该小心,绝不会这样应对。 如今自己没问,他倒先说了,还十分认真。心中有鬼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唯有心中坦荡,才会如此表现。 他没问题? 可他对长钦说的话,又是从何而起? “博雅,你实有先贤之风。”楚煜点点头,赞道,“陈史有你执笔,必不失之偏颇。” “陛下谬赞。” “在历代帝王中,你最尊崇哪个?” “明帝。” “为什么?” “明帝襟怀广大,宅心仁厚。在登基之前,他礼贤下士。在登基之后,他执礼依旧。历代有多少君主,一登九五,六亲情绝,故交更不必说。曾共打江山之人,或功高震主,或过从太近,皆不免一死。唯独明帝,对人始终如一。单论这点,已胜过历代之主。”他一边说着,十分感慨。 原来这么回事儿! 楚煜了然。 难怪他对长钦说那些,他在以史为鉴!所以他才说,伴君如伴虎。他劝长钦远离,正为这个原因。 怕过从太近,也不免一死。 果然是个书呆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说历史相似,但总多少有别。他为此纠结,真迂腐到家。 楚煜不由笑了。 “博雅言之有理。明帝是个圣主,我也这么认为。” “陛下圣明。”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十分轻松。 话题转了。 从修史到赏花,到天气星象,真正成了闲谈。又谈半天,楚煜才离开。张博雅恭送,许久才直起身。 身上一片凉。 里衣早已湿透,贴身冰冷。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有点软。 砰! 他重重坐下,几乎脱了力。直到这时,他的手才会颤。之前压抑太狠,如今一下轻松,颤得止不住。 好险! 刚才真太险。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觉后怕。差点就死了,差一点!如不是生死关头,连他都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大胆。 那个应对太大胆。 反其道而行,于险中求胜。那一刻,他其实在赌。剑走偏锋,赌的是命。 万幸赢了。 他双手扶膝,慢慢站起。 手还在颤,脚还在软,但他要立刻回去。刚才的高度紧张,让他空前清明,忽然想通一件事。 他发现了一件大事。 郑长钦! 陛下怀疑自己,也许因为长钦。 之前他在想,陛下怀疑自己,多半因为外出,或者,暗记被人发现。但现在想想,应该不是。 因为时机对不上。 暗记既已收效,说明暗部见到了。暗部谨细,应已将其灭迹,不会继续留着。即使有人发现,只能在更早时候。那已距今太久,肯定与之无关。 至于近来外出,以前也曾如此。偶尔的频出,虽然不常见,但并非没有。所以,这其实不算有异。 若说什么有异,只有那次对话。 他与长钦的对话。 那次说的话,可谓异常了。类似那样的话,他从没说过,长钦从没听过。所以,长钦才会震惊。 偏在这之后,陛下怀疑他。 这个时机太巧合。 唯一的可能,只有长钦透风。可长钦明明说,权当没听见!如果当面这样说,转脸去透风,这表明什么? 他说的那些话,在不同人听来,意义不同。 如在一般人听,仅听到一般提点。不过付之一哂,根本不必透风。但在某些人听,能听出弦外之音。深层含义非常,绝对牵扯重大。 难道长钦听得出? 如果听得出,只说明一件事。 长钦是知情人! 长钦知道真相,而且,立场向着陛下! 这个猜测太惊人。 他不敢定论,也不能定论。这事关重大,他无力证实,必须告诉端阳! 他越走越快,心越来越冷。这个宫中的人,他已不能信了。那些所谓故交,他也不能信了。 这里谁都不能信。 第160章 生死考验 第161章 昨日已非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1章 昨日已非 张博雅返回萃文馆。 他已经坐下来,一口气喝光了冷茶。刚才太紧张,又一路疾走,现在只觉口干舌燥。茶水冰冷,直灌入咽喉中。 咳咳—— 他呛得大咳。 茶杯带翻了,他伏在桌上,咳出了泪。泪滑下脸颊,滑入嘴角,苦涩的咸在口中化开。这是口中的味道,还是心中的味道? 他已无法分辨。 曾经以为,自己有个朋友。如今才知,不过是个假象。也许朋友对他,比外人更加狠。既已如此,还有什么好说? 咳渐平,他拭干泪。 现在没空伤感,还有大事待做!关于这个猜测,他必须告知端阳。 但怎么告知? 如今陛下对他,多少有了防心。说不定,已经开始监视。他不能去古意斋,只能另谋别法。可是,还有什么别法? 用暗记? 不行。 那个凤砖暗记,代表特定含义。他如擅自乱用,非但无法传讯,还会扰乱视听。何况,若陛下真派人监视,那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控之下,做什么都不安全。 这该怎么办! 他不由心焦,起身来回转,像只热锅蚂蚁。一直转到了天黑,他几乎想破头,也没想出办法。 做内应果然难! 做个将暴露的内应,更会把人逼疯。 他快急死了。 此刻才深切体会,满腹才华顶个屁!真在生死关口,才华能救命?天越来越黑,他越来越急。脑海一片混乱,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昏沉沉中,有人拍他。 有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叫他:“张学士,张学士。” 谁? 他迷糊睁眼,吓一大跳。 “唔……”他刚张口,嘴已被捂住。 对面,那个黑影小声说:“张学士莫慌,我没有恶意。我松开手,你千万别叫。” 他忙点头。 嘴上果然松了,那人看着他说:“张学士,我是端阳公主部下。主上吩咐我,暗中照护学士。” 真的?! 若在今日之前,他会万分欣喜,立即说出一切。可在今日之后,他不会如此了。所以,他并没有作声。 他只看着那人。 房内没点蜡烛,月光透进来,照在那人脸上。一张年轻的脸,一身禁卫衣服。这个人是暗部,还是禁卫?是端阳的人,还是陛下的人? 这会不会又是试探? 经历了白天的事,他已经变了,变得小心警惕,绝不轻易信人。 “你疯了么?”他看着那人,口气讶异,“长公主薨了近一年,莫非你还不知?她让你照护我?照护我什么?” 那人笑了。 “若在数日之前,我也这么认为。今见凤砖暗记,我已联络主上。张学士,这还要多谢你。”那人说。 那人是真的! 张博雅长长松口气,苦笑:“不敢当。” “我叫冯玮。”那人说完,问道,“听说今日午后,学士忽被传召,是否陛下生疑?张学士,你可有危险?” “陛下确实生疑,但我已应付过去,一时倒还安全。”他说完,也问,“冯侍卫,你来此找我,可发现有人监视?” “监视我?”冯玮问。 “不,监视我。” “没有。” 他点点头。 看来白日一番试探,已令陛下除疑,但为保无虞,他要越加谨慎。于是,他将猜测告诉冯玮。 “劳烦传达端阳。”他说。 “好。” 冯玮回去了。 张博雅终于放下心。 他闭目支额,安静地思考。今后他要做的事,是当好一个书呆子。让陛下相信,让群臣相信,让人人都相信。 正如郑长钦。 想要骗过敌人,必先骗过自己。对于这句话,他已深刻体会。只是不曾想,人生中最大的感悟,竟源于这种经历。 他自嘲一笑,休息去了。 消息已经传出,焦心的事儿没了。他要养足精神,应付以后的局面。 张博雅的焦心事儿,如今落在冯玮身上。 冯玮并不焦心。 他不是张博雅,而是暗部中人,他总会找出办法。虽有禁卫在侧,形影不离,但也难不倒他。 人总要吃饭,所以,其实很简单。 神仙窝。 王承正在狂吃,连话也没空说。 这么好的酒菜,这么好的地方,如不尽力吃,那才叫白长一张嘴!何况,这顿有人请,不吃白不吃! 他吃得太猛,请客的心疼了。 “瞧你这个吃相,像没下顿一样。这里很贵的,你口下留情。”他对面,冯玮苦笑。 “愿赌服输!你输了,就该请!”他满口菜,得意洋洋,“我说兄弟,不过一顿饭,别这么输不起。” “好,好。你尽兴,尽兴。” 这顿饭价值不菲。 付账的时候,冯玮哭丧脸,手似粘在银票上。狗子捏住这角,冯玮捏住那角,两个像拔河一样。 王承剔着牙,在旁欣赏。 “看来贵客不急付账,是想再吃一些?”狗子满脸笑。 冯玮立刻松手。 再吃? 再吃会死人的!不死吃饭的,会死请客的! 王承大笑,一拍冯玮:“你这个铁公鸡,难得拔根毛,不用这么肉疼。下次我请,我请总行吧?” 他说着笑着,拉着冯玮走了。 王承完全不会想到,这张银票有多重要。 它离开冯玮的手,经由狗子的手,落入陈重九的手,又交到胖子的手。然后,胖子去何记买豆腐了。 “小何!今儿的豆腐全包下!”胖子一伸手,财大气粗。 “唷!谢谢胖财神!”小何接过银票,笑开了花。 后院,堂屋。 银票现在楚卿手中。 她点起蜡烛,将银票凑近。银票上慢慢浮出字,她一眼看过,不由皱起眉。 “什么事?”宇文初问。 她递过银票。 “郑长钦?”宇文初看完,抬眼笑道,“公主殿下,这个也是故人?” 她没作声。 是!也是!但正因为是,她心情才复杂。她本以为,众人都被蒙蔽了,因为不明真相,才会认贼为主。 看来她错了。 居然有人知道真相!那人非但不恨,甚至为虎作伥!而且那个人,还是郑长钦!别人尚好说,竟会是长钦?! 他们几个人,曾经那么熟。 若说在弟弟之外,还有谁与她亲近,只有长钦和博雅。他二人自幼伴读,四个小孩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友谊,非一般人可比。 不料十年后,会一至于此。难怪情报上说,长钦亲近楚煜,视为总角之交。 好一个总角之交! 她不由握拳。 手中的银票已碎,残片飘出来,散落在桌上。在她的身边,宇文初笑了。他悠悠含笑,拈起一片瞧瞧,又随手丢开。 “公主有何打算?”他看着她问。 “先查实一下。”她说。 尽管心情复杂,但她仍很冷静。这个线索出自博雅,仅是一人的揣测。博雅不敢确定,所以才想找她。 她刚入陈时,曾让向野查故人,其中就有长钦,可并没查到此事。如果线索属实,说明长钦藏得好。 楚煜已有了心腹。 只要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种人是楚煜的爪牙,真正的爪牙!她要击败楚煜,必先去其爪牙。所以她要查清,到底有多少个。 然后…… “然后再下手,各个除掉?”宇文初说。 “各个击破。”她更正。 “有区别?” “当然有。除掉等于抹杀,击破还可再用。” 他不由一挑眉:“再用?公主想劝降逆党,重新为你所用?” “如果可以的话。” “只怕不行。”他摇摇头,说,“逆党是知情人,立场非同别人。对他们而言,一旦选定了路,就不能再回头。他们投靠楚煜,已是背叛先皇。若再归附公主,又是背叛楚煜。左右都成贰臣,岂非自绝于人?” 她沉吟了。 这话有道理。为臣的心思,无非如此。 他们必须选一个主子。 对于不知情人来说,他们还没选择,也就没背叛一说。但对于知情人来说,他们已经选了,在选择之初,就已背叛父皇。若再背叛楚煜,真的无可立足。 而她与楚煜之间,胜负尚难定论。 万一楚煜胜了,那些背叛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冒这个险?多半不会! 她不由长叹。 “公主殿下,我明白你想什么。”宇文初看着她,正色说,“你想兵不血刃,只拿下罪魁楚煜,不伤及其他大臣。但这不可能。古往今来,权争牵扯最大,卷入的人太多,不管甘不甘愿,只要卷入了,就没回头路,也无法回头。公主顾念故国,怜惜故人,这我可以理解,但绝不赞同。权力之争,心狠者胜。公主一旦心软,就会输给楚煜。而这一次输,便一无所有了。” 他注视她,一字字说:“你会死。” 是的,她会死。 输了她会死,那赢了呢? 楚煜会死! 权争太残酷,非生即死,必有一方要死。这她当然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笑了笑,笑容很淡,淡得悲凉。 “总会有人死。”她说。 “但不是你!” 她一怔。 他正在看着她,神情很认真:“会有人死,但绝不是你。公主殿下忘了?有我在帮你。所以你不会死,绝对不会。” 他那样的认真,不像在说话,倒像在发誓。 她莫名失笑。 “我知道,殿下威风八面,有你万事不愁。”她一边笑,起身道,“我去下令暗查,殿下可暂敛威风,先屈居豆腐坊。” 她走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沉默。 她说她知道。 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会让她死,从郢国开始,他已在这样做了。在异国他乡,他为她服毒,才保住她的命,怎会任她回到这里,将性命葬送故国? 她终是太重情。 虽然口中念念报仇,可在她的心中,仍沉淀有一份亲情。如今杀伐还没开始,就已心疼弟弟了? 既如此,他不介意接手,替她挥下屠刀。 第161章 昨日已非 第162章 山中隐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2章 山中隐市 在陈国都城中,有许多个市场。其中有一个,最为特别。 隐市。 它是隐形的,更是隐秘的。 它只在特定时候开放,也只有特定的人知道。因为,隐市买卖的东西,一般人没得卖,一般人买不起。 “它买卖什么?”宇文初问。 “什么都买卖。”楚卿说。 隐市什么都卖,也什么都买。只要人敢卖,它就敢买。而它卖的东西,只有人想不到,没有它卖不出。 这就是隐市。 宇文初笑了,又问:“它也是暗部的?” “不是。” “不是?”他有点意外。 这样的一个存在,怎么可能没背景?!别说他不信,是人都不信。 楚卿摇摇头:“它不是暗部的。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以是?如果是的话,岂非早不存在了?” 她说得模糊,但他已听懂。 暗部旨在隐匿,正如她说过的,要化入周遭。而这个隐市,虽故作隐秘,但实则高调。在特定人群中,高调存在着。 连他刚才都认为,它与暗部有关。想必一些别人……比如楚煜,也会这么认为。若它真是暗部,一早就被端了。 它果然不是。 “那它是谁的?”他好奇。 “不知道。” 摆明敷衍他!但他不在乎,笑眯眯问:“我们要去隐市?” “嗯。” “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 十天之后是四月。只在每个双月的第一天,隐市才会开,规矩从不变。而在这十天中,他们要捏造一个身份,才好避人耳目。 四月初一。 黄昏。 两匹马行在山间。 这里是陈都郊外,青山环绕,在夕阳下静静。山中春风拂面,温和又温柔,像多情少女的手。 马上的人是两个少年。他们一样的俊美,一样的华贵。只不过,其中一个爱笑,另一个很静。 “隐市开在山里,还真让人吃惊。这样故作高深,有什么意义?”一个少年说。 “并非故作高深,而是有其作用。”另一个说。 “什么作用?”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公主殿……” “嘘!”另一个摆手,制止道,“你不要大意,随时会有人来。” “好。” 原来这两个少年,全是易容改扮。 宇文初不作声了,只不时瞧向身边。不得不说,她真擅长改扮,此刻扮个少年,竟全看不出破绽。 “你看什么?”楚卿扭头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发觉,陈兄比我好看,于是有些嫉妒。”他眨眨眼。 她不由瞪他一眼。 正在这个时候,对面来了人。来的人有六个,两个空手,四个抬轿。六个人两顶轿,飞快到了面前。 “贵客光降,不胜荣幸。”为首一人躬身,恭敬地问,“二位贵客初来,未请教贵姓?” “敝姓王,敝友姓陈。”宇文初说。 “王公子,陈公子。”那人越发恭敬,躬着身说,“二位公子既来,对敝处的些小讲究,想必都已知道。” “当然。”楚卿笑笑。 所谓的些小讲究,可十分不小。白银五千两,那是一大笔钱。而这么大一笔钱,才是个进门凭证。 押金五千银。 拿得出这个钱,才有资格入隐市。 楚卿递出银票。 两张银票,白银一万两。 那人接过来看看,立刻施礼:“请二位公子上轿。” 轿子很软。 轿内香喷喷,华丽又舒适。明明正在上山,却一点不觉颠簸,比走平地还稳。抬轿的四个人,显然也非平常人。 暮色渐浓。 山中已很暗了。 宇文初坐在轿内,轻撩起帘子。 夜幕朦胧,周围全黑乎乎,只有上面的山顶,隐约可见光亮。在这样夜路中,轿子竟如飞一般,很快靠近山顶。 山顶有座大殿。 这座大殿显然已修过,因为,它就是个神殿。但经过修建,已不复旧貌,变得又大又坚固,成了个实用的存在。 门外早有轿子。 他们的轿子也正过去。与此同时,从别的不同方向,又有轿子过来。 宇文初顿悟。 隐市开在山中,果然有其妙用。 这是为了隔离与保密! 隐市隐秘,不单因其本身,也因其客人。来这里的客人,也不愿暴露身份。于是,隐市派人接引,让客人由不同山路上来,避免彼此看见。 隐市的原则很简单。 只要你有钱! 不问身份,不问地位,不问来历。正如刚才的接引人,只管验看银票,别的一概不问。对隐市来说,认钱不认人,也不须认人。 这是它的规矩。 而这个规矩,让客人安心。会做生意的商人,总懂得客人的心。 轿子到了门外,竟然没停下,一直抬入大殿内,才稳稳落地。轿帘外,接引人说话了:“请二位公子下轿。” 两个人走出。 宇文初不由一眼怔住。 大殿内的布置,简直让人瞠目。因为,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黑布。 到处都是黑色的布,一匹又一匹,又长又宽,从房梁上垂下,一直垂到地面。无数黑布帘垂落,每两片中间,都有一人多宽,像专门留出的通道。 大殿分隔成迷宫。 宇文初笑了:“布置如此巧妙,不怕客人迷路?” “请公子放心。但凡到此的客人,均由接引入座,绝不会迷路。”接引人恭敬回话。 “那有劳了。”楚卿说。 二人跟着接引人,深入黑布迷宫。 走在布帘中,能听见人声。 近在一布之隔外,分明也有人走动,总觉再一个拐弯,双方就要对面,可偏顺着接引,就错过去了。 果然一个碰不见。 巧妙的安排! 两个人一边走,心中不由佩服。 又拐一个弯,接引人停下了,躬身伸手:“二位公子,请坐。” 前方是个出口。 出口处有两个座位,人坐在那里,两侧仍垂布帘,但正对面已空阔。 对面的空地上,摆一大张空桌。桌上几支巨烛,照得四下通明。从这里看去,看得十分清楚。想必在其他座位,也是这个景观。 两个人过去坐下。 他们一落座,接引人便退下了。 宇文初不由笑道:“陈兄,你看这个隐市老板,还真会故作高深。” 楚卿也笑道:“怎么?王兄又嫉妒了?” “还好。” 两个人正说话,空地上来了人。四名少女手执云板,从大殿后走出,分立在空桌左右。 四周登时一片安静。 当! 当当! 云板三声响,隐市开市了。 第162章 山中隐市 第163章 竞价争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3章 竞价争锋 四名少女敲过云板,便一个个垂手侍立,不再发出声。无数道黑布帘内,客人们也都不出声。 大殿上越发安静。 巨烛高烧,几乎连烛芯爆个火星,都清晰可闻。 安静一直持续。 巨烛已烧去三分之一,什么事也没发生。对面的空地,还是那么空。那四个少女,还是那么静。 而客人们…… 客人们更静! 干等这么久,他们非但没有躁动,反似更安静了。若不是明知有别人,真会让人以为,四周空无一人。 宇文初不由一挑眉。 隐市果然不同! 在很多时候,从耐性会看出一切。无聊的空等中,耐性已耗尽。而当这个时候,人的涵养、修为、气度,就表露无余。 此刻等了许久,客人沉静如初。可见这些客人,身份气度不凡。 烛火明亮。 空荡荡的桌子前,冒出了一个人。 真是凭空冒出。 没人看见他怎么出现,但忽然间,他就已站在桌前,好像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刚才谁也没注意。 那个人很胖。 他圆头圆脸,圆大肚子,站在烛火下,脸上光鲜,身上光鲜。整个人都是圆的,还发散着光,真正珠圆玉润。 胖子满面带笑,作揖道:“诸位贵客久候,庞大先谢罪。” 胖子叫庞大。 客套只此一句,紧接便入正题。 “今日第一件货,先发个利市,请贵客捧场。”庞大手扶肚皮,笑着说,“龙凤翡翠簪,可是一件宝贝,成色绝佳,手艺精湛。而且,它来自卫国皇宫。” 卫宫? 楚卿看看宇文初。 宇文初一摊手。 “此物可谓传世之宝。初由孝明皇后佩戴,后赐予当今卫太后,所以,若它仍在卫宫,正该再赐予下一位。如今宝贝在此,不知花落谁家。” 几句惊四座。 这个宝贝的身份,似乎起了些作用。旁边布帘中,隐有吸气声。 楚卿又看宇文初。 宇文初又摊手。 孝明皇后是皇嫂,当今太后是侄媳,这两个人的事儿,他才不理会。 这枚什么簪,失于今太后。 这倒不足为奇。 太后的衣物首饰,本有专人看护。想必哪个贪财,监守自盗了。 此事很容易查明,无奈太后善柔,生性不会责人。莫说丢个簪子,只要不丢脑袋,估计都不是事儿。 想来那个偷儿,吃准太后脾性,才有胆子下手。因为太后仁柔,绝不会追究,更不会严惩。 只可怜了未来皇后。 看来十年之后,宇文休的皇后头上,要少一枚簪子了。不知他听说了,会不会哭? 庞大在报价。 “龙凤翡翠簪,起价五千两。”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六千五百两。” “七千两。” “……” 开价不停上涨。托两位皇后的圣光,簪子身价飞升。 “九千两。”又有人开价。 四下一静。 过了好半天,四下仍很静。这个价已太高,终于,不再有人加价。 “九千两,成交!”庞大笑道。 他胖手一挥。 一名白衣少女走出,向成交人走去。少女端个托盘,但盘上并无簪子,只有一张花笺,一支羊毫。 “簪子呢?”宇文初小声问。 楚卿笑了:“隐市中的交易,不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讲什么?” “先交钱,后送货。” 这样贵重之物,若由客人自带,实在太不安全。万一遭劫,出个什么意外,非但钱货两失,连人也有危险。 隐市很周全。 客人指定地点,隐市派人送去。不管指定何处,一定安全送达。而且,绝不透露客人信息。 隐市会保证一切。 保证**、保证货品、保证安全……一切都保证,但要先交钱。如果没有信誉,这点绝不可能。但一直以来,客人无一异议。 可见隐市的信誉。 少女已折回。 托盘上多了银票。而在那花笺上,想必多了地址。 第一单很顺利。 庞大很满意。他眉开眼笑,宣布第二单。然后是第三单、第四单、第五单……单单都很顺利。 殿内肃然有序。 除了平静的报价声,没有别的声音。客人们很淡定,一点也不激动。 很快第十单。 “今日第十件货,马谊的《秋思图》。圣手马谊,四百年前第一画圣。据说《秋思图》乃其毕生心血凝结。此图一出,马谊心枯。《秋思图》的价值,不言而喻。但马谊成图后,耗神而亡。《秋思图》的下落,一时成谜。于是有人传言,这图并不存在。其实不然,这幅《秋思图》真有,且已收入隐市。”庞大说。 又闻吸气声。 这单也了不得。此图一经收藏,价值无可估量。 “起价五千两。”庞大报。 “六千两。” “七千两。” “七千五百两。” “八千两。” “……” 很快上到一万两。客人们对这幅画,似乎很感兴趣。 “一万二千两。” 这一声一出,四下静了。一万二千两,实在有点高,如果再往上,那不免太高。很多客人心中,已经开始迟疑。 静了半天。 庞大点点头,正要开口成交。 “一万三千两。”楚卿说。 又静了。 宇文初看向她,她淡淡一笑。之前那个报价人,她知道是什么人。 郑长钦! 她会来隐市,正为郑长钦。 情报已经确认,他真的效力楚煜。而且除了他,还有别人。但那些人是谁,目前仍无法查明。为了尽快查明,不妨走个捷径。 接近郑长钦,可以获得情报。 若想接近某个人,方式方法很重要。如能用对方法,将会一击而中。最常用的一种,就是投其所好。 郑长钦好字画。 拿下他的心头好,再出面送给他,会是友谊的第一步。这个第一步,她必须成功。 片刻的静。 “一万三千五百两。”对方不死心。 “一万四千两。”她说。 “一万四千……二百两。”对方咬牙死撑。 “一万五千两。”她说。 寂静。 这一次的静,持续了很久。对方撑不住了,终于不再发声。 庞大笑眯了眼,刚要张口。 “一万六千两。”忽然,又有一个声音说。 这个声音从未听过。 从开市至今,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又有人竞价,而且,这个人不是郑长钦。 第163章 竞价争锋 第164章 志在必得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4章 志在必得 楚卿不由皱眉。 本来以为成了,不料中途杀出个人。一万五千两,已经很高了。那人竟出一万六千两?实在有点意外。 大殿寂寂。 庞大看向这边。肥胖的大脸上,一双小眼发光,那是期待的光。 他在期待叫价更往上抬。 楚卿暗叹。 即使庞大不期待,她也必须抬价。因为这一单,她志在必得。无关收藏,关乎复国。 “一万六千五百两。”她又说。 “一万七千两。” “一万七千五百两。” “一万八千两。” 那人似乎铁了心,同样志在必得。还真麻烦!她看看宇文初,他也正看她。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丝惊疑。 “二万两。”她说。 这下彻底安静。一直等了很久,那人也没出声。 “二万两,成交!”庞大乐开花。 她终于松口气,无意一回头,对上宇文初的目光。他眼巴巴看她:“你真有钱。” 她瞪他一眼。 白衣少女走过来,也奉上托盘。 放入银票,写下地址。几句话,一行字,极简单的程序中,二万两银子没了,不过眨眼功夫。消财之速,令人咋舌。 如此大的反差,只在隐市才有。 第十一单开始了。 第十二单、第十三单、第十四单……后面这些单,楚卿已不关心。但她仍在听,很仔细地听,一直到隐市结束。 她发现一件事。 那个与她竞价的人,再没出过声。之前没有,之后没有,那人只竞《秋思图》。而类似情况的,还有两个人——她与郑长钦。 三人意在《秋思图》。 郑长钦为了收藏,她为接近郑长钦,那人为了什么?是也只为收藏,还是也别有目的?不管为什么,那人没成功。 隐市闭市了。 大殿又沉入安静。 庞大已离去,白衣少女也离去。对面又空了,接引人又来了。 “请二位公子随我来。”接引人躬身。 一切跟来时一样。 他们穿行于迷宫,碰不上任何一人,便又上了软轿。轿子如飞,离开了大殿,离开了山顶,不久稳稳落地。 两人走出轿子。 他们赫然又回到原地。 来时在何处上轿,去时在何处下轿。轿子停的地点,几乎一步不差。他们来时骑的马,也正等在这里。 接引人上前,奉上押金。 押金一万两银票,原封不动退回。隐市的信誉,果然十分好。 旁边有人牵过马。 “二位公子赏光,敝市荣幸万分。”接引人躬身,恭敬说,“下个双月,乞望再会。” “多承接引。” “这是小人的荣幸。” “告辞。”两个人再次上马,离开了这里。 天尚未破晓。 夜色仍黑,但天边已泛灰白,想必回到城门之时,正当破晓开门。隐市的一切安排,都十分精准。 “隐市虽不是暗部,倒与暗部有一比。”宇文初慨叹。 楚卿点点头。 “公主殿下一掷千金,惊了全场。想必从今后,隐市每每开市,都会翘首企盼公主。”他看着她笑。 她没作声,却皱起眉。 “怎么?”他问。 “与我竞价的那个人……”她顿了顿,看向他,“你觉得那人为何竞价?是为收藏,还是为别的?” “这个不好说。”他摇头。 “可那人与我一样,只竞《秋思图》。”她沉吟。 “郑长钦也只竞《秋思图》。”他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人与你一样,也是别有目的。那也应该与你一样,不得誓不罢休。可那人罢休了,这又怎么说?” 她一滞。 是啊,这又怎么说? 有必要目的之人,绝对不会收手,比如她。无必要目的之人,只会量力而行,比如郑长钦。所以她没收手,郑长钦收手了。 而那人也收手。 这样看来,那人与郑长钦一样? 她点点头。 巧合时有发生,也许她想多了。 “公主殿下,你心事太多,思虑也太多。虽说复国事大,但也该适度放松。你不必太焦虑,只消养好精神,应对当下即可。”他轻声安抚。 “嗯。” 夜风吹过,天将破晓。 他们已来到城外。 城下很多马车很多人,都正等开城门。这里每天如此,所以没人奇怪。 可在今天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很特殊。他们一掷千金,刚从隐市出来,但至于是哪些人,就无从分辨了。 咿呀—— 城门缓缓打开。 人们如潮水般涌入,那些一掷千金的人,湮没在人潮中。 兰园。 它坐落在西街头,已闲置了许久,如今终于有主。人是两个富家公子,一个姓王,一个姓陈。 “这里很不错。”宇文初说。 “当然。” 这是准备中的一部分。 要接近郑长钦,准备必须充足。郑长钦虽为学士,但他父亲是丞相,只要想查什么,一定可以查到,所以不能不谨慎。 他们的新身份,要天衣无缝。 “公主殿下困么?”宇文初忽然问。 “还好。” “我倒不困。”他看着她,微笑道,“公主不妨先休息,我在此等送货人。” “好。” 她并没休息太久。才一个时辰,她又出来了。 送货人还没到。 “干等二万两的日子,非同一般煎熬。”宇文初感慨。 她失笑。 “你尽可放心。”她看他,好笑道,“隐市极有信誉,否则早已不存。” “隐市怕客人遇劫,就不怕送货遇劫?”他好奇,不由问,“莫非那些送货人,俱为绝顶高手?皆如南姑那样,天下少有人敌?” 这似乎不可能。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他既敢保证,想必自有办法。” 两人只有等。 从清早等到晌午,送货人没等来,倒等来个乞丐。乞丐赖在大门,莲花落唱得山响。施舍他一顿饭,竟抵死要谢主人。 不料一谢二万两! 当那个乞丐笑眯眯,探手背后麻袋,取出一轴画时,两人相顾骇然。 这就是送货人?! 乞丐交了货,唱个喏走了。 楚卿哭笑不得。宇文初大叹:“隐市此举,直胜暗部!” 送货人扮成乞丐,实在太让人意外。一个乞丐身怀二万两!谁会这么想?谁敢这么想!隐市摸人心理,简直如运指掌。 “希望物有所值。”楚卿笑叹。 秋思图。 图慢慢展开,两人只觉眼前一亮。果然好画!即便穷尽一生心血,能有如此画作,马谊也可名垂后世。 两个都看痴了。 良久,宇文初一叹:“我当时觉得,二万两太多。如今看来……” “不多。” “真的不多。” “便宜了郑长钦。”楚卿冷哂。如今画已拿到,筹码在手,她可以行动了。 第164章 志在必得 第165章 夜来生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5章 夜来生变 入夜。 兰园内静悄悄。 在这个时辰,人们都正熟睡,兰园主人也不例外。淡月下的兰园,安恬宁静。可忽然,月下多了三个人。 三个不速之客。 他们比轻烟还轻,随风飘入兰园,像三只蝙蝠。他们的确很像,一身黑衣,一条黑巾,只露出一双眼。那眼中的阴沉,比蝙蝠还瘆人。 其中一人打个手势。 三人随即分开,掠向园内各处。 正厅、偏厅、书房……三个人鬼影一般,无声无息潜入,又无声无息潜出。他们在找东西,找得很仔细。 可是一无所获。 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往卧房方向去。还没找过的地方,只剩下卧房。 卧房在内院深处。 他们靠近其中一间,停在了房外。卧房不比别处,房内有人熟睡,他们并不想惊扰。于是,一个人拿出了迷香。 迷香凑近窗子,还没来及用。 拿香的人忽然停下,霍地转过身。在他的两侧,另外两人也忽转身。刹那间,他们感觉到不对劲。 有人! 人在他们身后,浴月光独立,是一个少年。 “什么人?”少年淡淡问。 三个都不作声。 他们对望一眼,忽然一起出手。 三人今夜来此,本意只在东西,并没有想伤人。如今看来行不通了,因为,他们已被人发觉。 毫无疑问,这少年是此间主人。 他非但发觉他们,还悄然出现于后,绝不是一般身手。看样子,他不会放过他们。而他们,也绝对不能失手。 事已至此,再无余地。 必须制住这个少年!先逼问东西所在,然后将之灭口! 三人立下狠手。 月下人影飞旋,倏忽几个来回。随即,他们才发现想错了。这个少年很厉害,超出他们所想。 三人交换个眼色。 制住已不现实,只好先灭口! 至于逼问东西……即使死了这一个,不是还有一个么?心念一定,三人陡下杀手。 少年倒不慌。 对方痛下杀手,他似全不担心。 月光下杀气弥漫。 忽然,旁边有人惊叫:“啊!来了贼么?!陈兄小心!千万小心!” 三人仓促回眸。 另一间卧房门开了,另一个少年在门口,正大呼小叫,模样十分紧张。而且在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东西。 看形状即知,那是一轴画。 三人的眼亮了。 一人蓦地抽身,闪电扑向那边。另外两人猛攻,全力拖住这边。 东西才是此行目标!至于杀人灭口……既然不易做到,不如及早脱身,免得两败俱伤,反而坏了任务。 “啊!救命——” 眼看有人扑来,抱画的少年吓呆。脚像钉在地上,连跑也不会了。还没回过神,怀中的画已消失。刚才扑来的人,也一起消失。 得手了! 另外二人一见,也闪电退走。目的达成,无须恋战。 兰园又静了。 转眼只余两个少年,在月光下一脸平静。 “看来你没想多。”宇文初忽说。 楚卿一笑。 事实证明,她并没想多。还会是什么人夺画?当然是那个人!那个与她竞价,最终放弃的人! 那人果然不罢休。 昨夜竞价不成,今夜干脆来抢。如此不择手段,必不只为收藏。 她沉吟着。 “他能找来这儿,也很厉害了。这样的一个人,绝不是普通人。”宇文初说。 她点点头:“他早生此心,才放弃竞价。” 宇文初也点头。 若非早有此心,岂会来这么快?在隐市安排下,客人彼此不见。可以窥见之处,只有一个地方。 城门。 当时众人汇聚城门。 想必于等门期间,那人已在观察,暗中揣测目标。既能判别精准,又能一路找来,那人实在很厉害。 “公主殿下,暗部根植陈国。对陈国的一切,定然了如指掌。有个这么厉害的人,暗部不知道?”他问。 “暗部不是神仙。” 她看他一眼,无奈又好笑。收集情报一事,实则费时费力。人力、财力、物力,都要合理调配,才能最大收效。 目标越重要,投入就越大。 绝不会为不相干的,轻率消耗实力。没有任何情报网,可以大到涵盖一切。更何况,即使网再大,也有漏网鱼。 “如今可要调查?”他又问。 “我本可拿下他们,若不是你搅乱,此刻已在审问。”她看着他,反问,“你为何忽然出来,将他们打发走了?” “因为不拿为好。”他摇头,认真道,“对方身份不明,而公主重在复国。大事当前,似这种意外之变,不该亲力亲为。万一有个不当,岂不因小失大?不如先打发走,让那人心存顾忌,暂时不敢妄动。然后,再让暗部去查。复国之外的杂事,公主撇开为好。” 她不由沉吟。 他的顾虑也有理。 但不知他那样打发,对方有什么反应。是如他所期望,不再妄动;还是不做不休,干脆拼了? “他们抢走的是什么?”她问。 “也是画。” “什么画?” “我的妙笔丹青。”他嘿嘿笑。 夜更深。 在东长街外,坐落一处宅院。院落并不大,后厢还有光亮。 三条人影飞入。 他们刚一落下,便直奔光亮处,敲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有人说。 三人躬身走入,头也不敢抬,恭敬奉上画:“主人,东西拿到了。” 灯下有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人,青衫儒雅的样子,全不像厉害人物,倒像一个教书先生。中年人看着三人,问:“可曾惊动人?” 这个…… 三人的头越低:“惊动了主家。” “然后呢?” “属下们动手了。本打算灭口,但一时缠斗不下。后来发现东西,为确保任务,即刻取了返回,于是无暇灭口。” 中年人一挑眉。 “是无暇灭口,还是无能灭口?”他一笑,淡淡道,“你们打不过人家吧?” “属下该死!” “行了,你们既没暴露,不灭口也无妨。”中年人说。 “多谢主人!” 中年人接过画,慢慢展开。 《秋思图》之名,他早有耳闻,不想真的存在。画圣心血之作?不知什么样子。 神作终于毕现。 中年人瞪大了眼:“这是什么?!” 烤鸡。 一只烤鸡,一个叫花,一地米粒。叫花点燃一堆火,正在烤鸡,画得……居然还不错。在画头上,竟还有题字。 题曰:偷鸡蚀米。 很静。 静了很久。 “果然好画。”中年人笑了。好画!好涵义!对方在讽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但不怒,反笑起来。 对面三人紧张了。 “如此好画,送予你们。”中年人丢过画。 三人扑通跪倒:“请主人息怒,属下立刻再去,必将东西拿到!” “你们拿不到的。”中年人微笑,目光闪动,“你们不必去了,这两个人不寻常。莫说你们,即使是我,也未必拿到。” “那……” “下去吧。”中年人淡淡道。烛火映入他眼中,泛起神秘的光。 第165章 夜来生变 第166章 登门提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6章 登门提议 翌晨。 兰园十分安宁。 经过了昨夜的变故,至少会平静一阵。宇文初这么想,楚卿也这么想。所以,当听说有客到访,二人多少意外。 “神交友人……方云岚?”宇文初看过名帖,又看楚卿,“公主觉得是谁?” 楚卿也在看他:“你觉得呢?” 答案很唯一。 因为,不可能有别人。 二人此刻的身份,仅是为接近郑长钦,而临时捏造的。绝不会有什么友人,更不会有友人拜访。 但若说神交……倒真有一个。 只有那一个! “他来得倒快。”宇文初说。 不是一般快,而是非常快!前夜才竞价,昨夜就来抢,今早又拜访。那人的每一步,都在第一时间。 果断是个行动派。 “也许你的丹青打动了他。”楚卿笑说。 “言之有理!”宇文初也笑,颔首道,“唔,不意我有此天赋。看来要考虑一下,画个百八十幅,拿去隐市竞价。” 两个正打趣,客人已出现。 花厅门外的庭院中,一个中年人徐徐行来。那人一袭青衫,气质十分温文,直似个教书先生,哪里像个狠人? 真正人不可貌相。 花厅内,二人起身相迎。 “山野之人冒昧登门,打扰主人清净了。”方云岚走入,笑如春风。他笑得实在亲切,如同见到故人。 “方先生光降,蓬荜生辉。”宇文初也在笑,竟也很亲切,“在下王聿,敝友陈怿。不知先生驾临,有失迎迓,乞望恕罪。” “王公子,陈公子。”方云岚一礼,笑道,“在下十分有幸,收到一幅丹青。想必出自王公子妙笔?” “不敢当。” “王公子妙笔,令人叹为观止。” “过奖。” “王公子太自谦。”方云岚带着笑,又转向楚卿,“陈公子少年才俊,既有慧眼,又有胆魄,在下如今得识,三生有幸。” 楚卿微笑:“领教了方先生的洞见,哪个还敢妄称有慧眼?” 方云岚哈哈大笑。 双方分明敌对,可如今初见,居然谈笑风生。至于之前的一切,他们似乎都忘了,谁也不先提及。 三个人落座。 仆人低头走入,奉上刚沏的茶。 “方先生,请用茶。”楚卿说。 “多谢。” 方云岚端起茶,垂眸一扫。白玉瓷杯内,茶汤青碧,嫩芽半舒卷,清香怡人。他端着茶盏,似乎正在欣赏。 所以他没注意对面。 他的对面,楚卿在看着他,宇文初也在看。 他会不会喝? 独身深入敌营,已经不占地利。万一又中了毒,就真成俎上肉。喝或不喝,攸关生死。看似一杯茶,实为生死线。 这无疑是个考验。 面对这杯茶,他会不会喝?敢不敢喝? “好茶。” 方云岚已抬眼,对上二人视线。他一边含着笑,一边举起盏。茶盏送至唇边,他仍没移开视线。 他在看他们。他们在看他。 然后他喝了。 他居然真的敢喝!不但敢喝,还神色无波。“果然好茶!”他大赞。 楚卿一笑。 看来这人的胆子,竟也十分大。他是不怕有毒,还是笃定没毒? 不论哪一样,他都很厉害。 如果他不怕有毒,说明他不会中毒。那若非武功高手,就是用毒高手,不管有什么毒,都可自保无虞。 如果他笃定没毒,说明他精于算计,能明判眼下形势,摸清二人心思。确信不会下毒,所以全无顾虑。 这个方云岚…… 她忽然问:“方先生是陈人?” “不是。” “那是入陈游玩?” “一半是。” “另一半呢?” “为了收罗奇货。” “方先生嗜好收藏?” “非也。” “既不好收藏,又何必收罗?” “只为投人所好。”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笑了。看来事到如今,他索性挑明。投人所好……《秋思图》投谁所好?当然是郑长钦! 方云岚的目标,正与他们一样。 可他为了什么? “方先生的见解,倒与我们相同。”宇文初笑说。 “正所谓志同道合。”方云岚看着二人,笑得越亲切,“志同道合者,是为朋友。” 朋友? 二人不由对望一眼。 难道他今日登门,是为两下休战?还真令人意外! 他一心要的东西,现在他们手上。他们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两下都很执着,怎么可能休战? “方先生抬举了,我们不敢高攀。”楚卿说。 “如果要说高攀,在下高攀才对。”方云岚摇头,笑变成苦笑,“如今在下的念想,正捏在二位手上,容不容我高攀,还看二位心情。” 这话一出,天窗大开。 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已直言不讳:“在下是个买卖人。避害逐利,乃商人本色。先前错判了形势,以为在二位处,可以讨些利头。现既知大误,自不敢再犯。但逐利之心,还一时不息。再三权衡之下,冒昧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合作。” “合作什么?” “合作投人所好。”方云岚笑笑,正色说,“在下有桩买卖,亟需打通关节。郑学士为丞相公子,幼时又曾伴读,与今上交情匪浅。打通他这一节,日后万事不愁。想必二位竞画,也意在这个关节。在下不敢妄求,让二位割爱与我,但在下为这个关节,费了十分心力,已经铺好路子,随时能见郑学士。对于这条门路,在下甘愿分享,不求别的,只求二位提携。画圣的心血之作,份量十分不轻,提携两人不少,提携三人不多。以上句句肺腑,乞望二位成全。” 他说得实在。 言辞间一片至诚,几乎像在恳求。 两人心中暗哂。 这个所谓的合作,无非还是为画。他有见郑长钦的门路,会算上他们一份。但他们送出的《秋思图》,也要算上他一份。 还真打得好算盘。 可惜他不知道,他们自有门路,不必假手于人。所以很遗憾,好算盘没打响。 “方先生不必客气。”宇文初看着他,微微一笑,“先生费心得来的门路,我们怎好去捡便宜?这实在不妥,万万不可。” 方云岚不由一叹。 提议被婉拒,他垂眸黯然。 不过一瞬,他又抬起了眼,眼中全无失落,却有光芒在闪。 “王公子哪里话。我们互为帮扶,没捡便宜之说。我有门路而无画,自是不行。二位虽然有画,但如身陷危险,也没机会送出,岂非一样不行?王公子,你说对么?”他笑道。 这已不是提议,已变成了威胁。 第166章 登门提议 第167章 意外胁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7章 意外胁迫 方云岚在威胁。 如果不接受提议,他会变本加厉,致力对付他们。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称心。 楚卿一挑眉。 这人太狂妄!如此大放厥词,他有什么本事? “请教方先生,何谓身陷危险?”她看着他,反问,“昨夜那种算么?抑或有更甚者,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不敢,不敢。昨夜之事,实为意外。” 他忙摇手,谦卑道:“在下一介商人,哪有本事危及二位?但是天下甚大,危险甚多。总有一些危险,是人避不开的。” “比如什么?” “比如致命的谣言。” 方云岚一笑,悠悠道:“如果郑学士听说,有人高价竞画,正是为了利用他,他会怎么想?而且那人可疑,许是别国奸细,阴谋算计陈主。他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陈公子,你觉得呢?” 楚卿不由眯起眼。 此话太危险! 他不过出于威胁,只是无心一说,可偏偏说中了!谣言之力不可小觑,何况又在这个关头?! 这样一句谣言,足令楚煜警惕。 复国已经秘密开始,岂可毁于一个谣言?这个方云岚,绝不能让他乱说! 她的眼神变冷。 “谣言并不致命,其实也好解决。只要掐住源头,谣言自然不存。流水无源则涸,还能兴风作浪?”她冷冷说。 她话中已有杀机。 “陈公子高见!流水若想作浪,源头不可唯一。谣言若想致命,源头也不唯一。”他看着她,从容微笑,“所以,在下临来之时,留了一个源头。” 留了一个?! 楚卿的眼皮一跳。 方云岚的意思,她已经明白。 好个厉害人物,真是算计缜密!难怪他敢孤身登门,原来早已布好退路! “在下有一位朋友,今日去拜访郑学士。此时此刻,想必正在清谈。雅士们清谈,话题自然风雅。但若在下不归,话题怕就变了。这个话题一变,只怕大煞风景。”方云岚说。 这个威胁很严重。 刚才那个谣言,他已埋下引线。如果她杀了他,引线立刻触发。纵使他死了,他们也不好过。 这种威胁不罕见,但一向很管用。 可问题是,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是真已有此安排,还是一见处境不妙,临时捏了个谎?也许他在虚张声势,未必真有什么后手。 楚卿沉吟着。 应该相信他么?相信,也许会白放过他。不信,也许会酿成大错。 在真假之间,这种最难选择。 面对这种情况,不同的人选择不同。若是好赌的人,多半选择不信。若是谨慎的人,多半选择相信。 她呢? 她本就不是赌徒。何况,复国只此一次,她不能冒这个险。 “方先生好手段。”她冷冷一哂。 “哪里,陈公子谬赞。”方云岚摇头,微笑道,“在下买卖人做事,手段并不高明,只是手脚快些。” 这句又是实话。 如果他不是这么快,她也不会措手不及。 “在下能否认为,二位已答应提议?”他殷殷问。 宇文初笑了:“我们能否认为,已不能不答应?” 方云岚也笑了。 “既如此,二位请。”他忽然站起,忽然相请,“此刻郑学士正等我们,怎好让人久候?二位公子,立刻随我去吧。” 什么?! 对面两人一愣。 “在下方才说了,今日有一位朋友,正与郑学士清谈。在下趁此时机,让朋友为我们引见,就约在今日会面。想必此时此刻,他们正等我们。既已约定了,失约可不好,更会引人怀疑。二位公子,你们说对么?”他笑容亲切。 胁迫升级了! 他已不单纯说说,竟让立刻行动?! 好个方云岚! 他果如自己所说,手脚太快!快得惊人! 他们从隐市出来,不过十几个时辰。在这十几个时辰内,他走的每一步,无不以快制胜,让人猝不及防。 有这样一个敌人,真是心腹大患。 两人不由对望一眼。 他们两个非比常人,自小在阴谋中打滚,什么事没见过?不想这一次,竟会被人胁迫! 难道这就叫作,‘终年打雁人,反被雁啄眼’? 楚卿暗叹。 若非复国不容有差,她会立刻杀了这人。可偏偏这么巧,这人踩在要节上! 楚煜本已生疑,她不能在此时冒险。 肩头忽然一暖,宇文初轻拍她。她心中想什么,他十分明白。但如今形势使然,那也无可奈何。 “方先生盛情,我们却之不恭。”宇文初微笑。 “多谢二位公子。”方云岚又施礼,越发亲切,“二位请吧。” 三人动身了。 在兰园大门外,正有一辆马车。 马是骏马,车是香车,而且刚好坐下三人。马车当然是方云岚的,他早已安排好一切,显然十分自信。 他自信不会失手。 “方先生的庙算,实在令人佩服。”楚卿坐在车内,淡淡笑道。 “陈公子过奖。” 这一句之后,三人再无话。 胁迫与被胁迫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被胁迫的不说话,胁迫的也不敢说。毕竟,他是取巧险胜,这个分寸要拿好。 万一踩了界,激怒了对方,输的人会变成他。 对这一点,他很明白。 马车一路飞驰,穿过几条街,停在郑府门外。 方云岚撩开车帘:“二位公子请。” 楚卿走下车。 郑府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像芒刺,刺入她的眼。 一年之前,这里住的是她朋友。一年之后,这里住的是她敌人。 原来化友为敌,竟是如此容易。 “是方先生么?”一个老家人迎出,对他们说,“三位客人请,学士正在等候。” 郑长钦果然在等。 三个人跟着老家人,径直来到花厅。那里除了郑长钦,还坐着一个人。 楚卿一见,不由暗哂。 许炎! 方云岚的‘朋友’,原来是他。 这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别的不会,最会钻营。方云岚找他牵线,还真知人善用。 “方先生,这二位便是贵友?”许炎已起身,看向二人,“久仰二位公子,郑学士已相候多时。” 他一边说一边看,目光落在楚卿手上。 他久仰的是《秋思图》。 郑长钦也已起身:“三位雅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楚卿一笑:“在下陈怿,敝友王聿,久仰学士才名。日前偶得一物,据说是件真品,故此冒昧登门,请方家法眼一观。” 她说着取出《秋思图》。 第167章 意外胁迫 第168章 投人所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8章 投人所好 花厅立时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秋思图》吸引。 郑长钦注视着画,目光像粘上了,一刻也不舍离开。许炎更看直眼,连嘴都张大。 这就是画圣的心血?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痴痴看画。 在两人对面,另外三人互望一眼。投其所好很成功,接下来要更进一步。 “郑学士,此画可是真品么?”方云岚问。 郑长钦已看痴,竟然没听见。 “郑学士?” “啊!是真品!真品!”郑长钦回神,歉然道,“我一时入迷,失礼了。” 方云岚笑了:“郑学士客气。名画也须知音赏,郑学士入迷,正是知音情态。” 他一边说着,看向楚卿:“绝世名画,知音难寻。陈公子以为然否?” “当然。”楚卿点头,笑道,“俗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佳作如佳人,想必亦有此心。君子成人之美,郑学士既是知音,此画当赠予学士。” 郑长钦大惊。 他当时也在隐市,也曾竞价。对于这画的价值,他知根知底。 那不是小数,是二万两!拿二万两送他?!这人有何目的? 于是他也笑了。 “这可使不得。陈公子也说,佳作如佳人。如今佳人有主,我岂可唐突佳人?”他笑着说。 这个姓陈的,以为他不懂么? 真太小看了他! 他是什么人?他是丞相公子,今上近臣!有关台面下的交易,他什么没见过?对于这种事,他会不明白? 这些人的钱不白花,必须有所回应。 投出越多,回应越大,乃必然之数。如今这人投出巨大,想要什么回应? 不管要什么,一定小不了。 他可不会入套。 郑长钦这一推辞,许炎有点着急。 “郑学士,陈公子一片至诚,怎好就此拒绝?”许炎一边说,一边看楚卿,“陈公子,学士担心唐突,想必是多虑了?” 有时一些小人,用处十分微妙。 正如此刻的许炎。 他深谙台面下的事,明白郑长钦的顾虑。于是,他才开口斡旋。郑长钦不好问的,由他出面来问。 他要居中促成。 这事儿一旦成了,郑长钦得利,对方也得利。双方都已得利,还能亏了他这个中间人? 所以对这种事儿,他一向很尽心。 楚卿看了看他,点头:“郑学士确实多虑,这并没甚唐突。人有不同,知音各异。对学士而言,《秋思图》是知音。但对我而言,却另有知音。” “陈公子的知音为何?”许炎问。 “正是学士的墨宝。” 啊? 郑长钦一愣。许炎也愣了。 “用学士的知音,求换我的知音。君子成人之美,学士可愿成全?”楚卿微笑问。 对面两人越愣。 真的假的?!用马谊的《秋思图》,求取郑长钦的字? 简直开玩笑! 马谊是什么人?四百年前画圣!《秋思图》乃其毕生心血,这幅神作的高度,怕已空前绝后! 郑长钦是什么人?不过当今一翰林。 他的字虽然不错,但称不上冠绝。别说前代名家,就是当朝文人,写字比他好的,也一抓一大把。 这么赔本的交换,傻子也不会干! 这个姓陈的,在耍他们吧? 两个人正乱想,姓陈的又说了:“不过,学士的墨宝珍贵,必不能写在纸上。” 不写在纸上? “那写在何处?”许炎又问。 “匾额上。” 姓陈的一笑,慢悠悠说:“我不久前入都城,欲开张个买卖。不料,都城太过复杂,规矩实在太多。我筹备至今,仍未能开张。虽已万事俱备,无奈长欠东风。于是,不得已冒昧登门。求取学士墨宝,无异求借东风。” 原来为了这个! 两个人恍悟。这才像一句正话。 都城一向人多、官多、规矩多,似姓陈的这种状况,哪个买卖人不愁? 只好遍地求告。可惜求通了一节,又出来一节,犹如没个头。 偏生此人通透,一下求到正点上! 郑长钦是什么人? 丞相膝下独子!今上面前红人!得了他亲笔题匾,匾额的分量剧增!有了这块宝贝,哪个敢不买账? 姓陈的要东风? 这无疑是一阵暴风!正可一吹到底,什么麻烦全吹走。 许炎笑了。 如果只为这件事,那倒十分简单。郑学士的顾虑,想必已去大半。 于是,许炎立刻说:“郑学士,陈公子真心实意,怎好不予成全?” 郑长钦沉吟了。 姓陈的想狐假虎威?这是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真的只此一事,再无其他了? 他还有点不放心。 许炎看看他。 看来学士不放心,还得加把力才行。 “陈公子不惜《秋思图》,所求只此一物?”许炎继续问。 “当然,如果学士不吝赏光,偶尔下顾,就更求之不得了。”姓陈的笑着说。 许炎点点头。 除了要东风,还要人气。郑学士如能光顾,那可是活招牌。以后都城的贵人,哪个不来凑热闹? 果然打得好算盘! 话说到这一步,应该差不多了。 许炎又看郑长钦。 郑长钦终于点头,笑道:“陈公子盛情,我却之不恭。” 许炎乐开了。 这真是皆大欢喜。郑学士欢喜,姓陈的欢喜,他也很欢喜。可他并不知道,姓陈的真正想法。 楚卿也在微笑,可她在想别的。 方云岚为什么不做声? 她本以为,在自己提出条件时,方云岚会开口补充。 毕竟自己的条件,与方云岚无关。而方云岚的目的,正是借助《秋思图》,换取他的条件。 可他居然没做声。 这真太奇怪。 提条件的时机,只在送画之际。一旦送出去,什么都已说定,再提还有何用? 这么简单的事情,方云岚不会不知,但他什么也没提。 那他为什么来?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越发难捉摸。 正事一谈妥,气氛愉快起来。花厅内的五个人,似乎都很愉快。 得了宝贝当然愉快,比如郑长钦。得了好处同样愉快,比如许炎。还有人在假装愉快,比如她和宇文初。 除了方云岚。 他什么也没多说,依旧微笑着,让人捉摸不透。 主人兴致高涨之下,摆酒待客,一直到了晚上,四个客人才告辞。 许炎喝大了。 “二位公子,许大人不适,我先送他回府。二位如不嫌弃,一同乘车吧?在下先送许大人,再送二位可好?”方云岚问。 他搀了许炎,在车前苦笑。 四个人,一辆车,送人总得分先后。许炎都已站不住,确实应该先送走。 “先生自送许大人,我二人住处不远,走走就到了。”宇文初说。 “实在失礼。”方云岚无奈。 于是,马车离开了。留下宇文初和楚卿,无言目送车影。 第168章 投人所好 第169章 分身有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69章 分身有术 月光下,马车已出街角。 “你说他为什么来?”楚卿忽然问。 宇文初摇头。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如果按方云岚的说法,他来只为打通关节。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 画是他们送的,话是他们说的,打通也是他们的。 他打通什么?什么也没有! 这太奇怪了。 他不惜一切手段,无非为了得到画,为了打通郑长钦。而今已最后关头,却忽然没了下文? 这是什么情况?! “也许,他别有所图。”宇文初说。 “图什么?” “不知道。” 楚卿轻轻一叹,转身走开。宇文初一笑,与她并肩而行。 夜幕深。 天心月弯弯,清光落于长街。长街上很安静,只有他二人缓步。夜风吹过来,拂动他的衣袂,她的长发。 这是陈国的春夜,陈国的风。 她不由微笑。 “公主殿下,你最近太多虑,正该放松一下。”他看着她,也微笑。 放松么? 这一切还未结束,怎么放松得下? 至于多虑……更不虑不行。即使她再谨慎,仍不免有意外,比如方云岚。 那人是个意外之数。 那人的出现,那人的行为,那人的目的,一切都在意外。他不但接近他们,还接近郑长钦,这一点十分不利。 一个意外之人,意外搅入大局。 这是一个干扰。 不论其有害无害,都已干扰了她。而现在的局势,不容有人干扰。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神沉下,微笑消失了。 宇文初一叹。 她细微的变化,全落入他的眼中。看来,在一切结束之前,她都不会轻松。 可是,当一切结束之后呢? 她会轻松么? 只怕还是不会。不但不轻松,也许更沉重。 因为她有心结。 他很想帮她解开这个结。可惜他知道,他解不开。 纵使天下其他人,都有可能解开,却总有那一个人,永远也解不开。 那人就是他。 他是那个唯一解不开的人。只为这个结,因他而结死。 他不由苦笑。 如今他心中的滋味儿,连自己都说不清。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他终于信服这句话。 春夜静。 两个人各有心事,路好像变长了。不过几条街,像走了很久。 夜色沉静,春风沉静,人也沉静,只是这样徐行。 兰园。 他们回去已很晚,不料才刚到,就来了客人。已经这个时候,竟还会来客人。而且,来的还是那个人。 方云岚又来了。 “夤夜造访,实在打扰。”他一边施礼,十分歉然,“二位是在下接走,临到回来时,却未能相送。在下心中难安,特来向二位赔罪。” “方先生客气。”宇文初说。 “哪里,哪里。”他摆摆手,亲切道,“交友之道,贵乎交心。在下对二位公子,深感相见恨晚。在下坦诚,正是本分。” 坦诚? 亏他说得顺滑。 看来这人的脸皮,也很不一般厚。宇文初一笑,正待开口。楚卿已先开口了。 “承蒙方先生坦诚。那么,我可否提个要求?”她忽然说。 “当然可以。” 她点点头,微笑道:“其实这个要求,今早先生来时,我就很想提了。碍于彼时初见,还未坦诚交心,所以不好开口。如今先生坦诚,我也就冒昧了。” “请陈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我觉得,先生既自认坦诚,可否以真容示人?否则,隔了一张假脸,坦诚总打些折扣。”她看着他,悠悠说。 宇文初一愕。 什么?! 方云岚和他们一样,居然也易了容?! 方云岚更惊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识破。不料这个陈公子,竟有一双利眼。他大惊之后,只好苦笑。 既已露了馅,掩饰也无用。 他抬手一抹。 方云岚的脸立时改变。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五官清秀,白净斯文。中年的方云岚,变成一个少年。 “好个返老还童。”宇文初笑眯眯。 “让二位见笑了。”方云岚看着他们,似有点无奈,“在下太年少,出来行走多受轻视。无奈之下,才改扮为中年。只求行事方便,绝非有意相欺,望二位公子见谅。” “方先生客气。出来行走之人,确有许多顾虑,也不足为怪。”楚卿说。 “多谢体谅。” “方先生虽然年少,本事却很不小。轻视先生的人,想必都没长眼。”宇文初笑笑,说道,“既承蒙先生坦诚,我也冒昧一问,先生今早所说,与在郑府所做,似乎言行不一,是为什么道理?” 方云岚笑了。 “只为一个大秘密。”他的眼在发光。 “什么大秘密?” “关于《秋思图》的秘密,郑学士的秘密。也许,还会有更大的秘密。”他一边说着,目光越发亮,几乎有点瘆人。 对面二人互看一眼。 此刻对他们来说,别的什么秘密,都不比面前这个人。 他们只觉得,这个方云岚本身,才是个最大的秘密。 “先生可否明示?”楚卿问。 “眼下时机未到。” “几时才到?” “慢则三五天,快则明天。”方云岚微笑,笑容神秘,“二位公子放心,在下视二位为知己,只消时机一到,在下立刻告知。” “多谢方先生。” “客气。” 因为时机未到,谈话无法深入。 于是,秘密不再提了,谈话变得轻松。但话题没变,仍谈论《秋思图》。 《秋思图》还在郑府。 郑长钦正在书房,与客人一起欣赏。此时此刻,他竟也有客人。客人青衫儒雅,竟也是方云岚! 这里也有一个方云岚?! 方云岚从容而坐,微笑看向郑长钦。郑长钦却在看画。 他已看入迷。 真不愧为神作!画圣的一生心血,只有他这种名士,才配拥有珍藏。至于那些个市侩,只会玷污圣品。 他不由得意。 他似乎已经忘了,神作是怎么得来。 “郑学士,此画可好?”方云岚看着他,微笑问。 “绝好!”他大叹。 “可惜如此神作,仍有一处瑕疵。” “何处?” “瑕疵十分微小,必须近光细看。”方云岚一边说,起身走过去,轻轻揭下画。 郑长钦睁大眼。 画已凑近案头,距离烛光很近。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出。 瑕疵在哪儿? 他刚想开口问,忽然发觉不对头。 画还在移动。 画本已很近光了,如今画的边缘,几乎挨上烛火。 “小心些!”他疾说。 这个姓方的搞什么?! 此画可是神作!万一蹦个火星儿上去,别说会烧个洞,就是留个点子,那也罪大恶极! 他疾伸手制止。忽然,浑身猛一僵。 方云岚点住了他。 第169章 分身有术 第170章 意外之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0章 意外之问 郑长钦僵在座椅上。 他不由瞪大眼,看着方云岚。这人干什么?!莫非想抢画? 他立刻开口叫人,可张了半天嘴,一点声音也没有。 方云岚笑了。 “学士不必慌,在下不要画。”方云岚笑道。 那要什么? 郑长钦很想问,却发不出声,只好干瞪眼,死盯面前的人。 “在下什么也不要,只想问个问题。” 问题? 郑长钦不由气结。 问什么问题?什么不能好好问,非要这样做?!这个姓方的,八成是疯子! “不过在问之前,请学士先看点别的。”方云岚又说。 别的什么? 郑长钦才刚一想,已经看到了。 他看到了火光。 那是《秋思图》上的火光。 《秋思图》已点燃。烛火跃上画轴,瞬间烧起。火舌舔着画卷,所过之处,登时化作飞灰。 郑长钦呆了。 《秋思图》被毁了?!就这样被毁了?! 他为之痴迷的神作,在眼前化作飞灰!这个人让他看的,就是这幅景象?!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做?!不惜毁了神作,只为让他目睹?!难道与他有仇?可在今日之前,他根本不认识这人! 这人是个疯子!疯子! 郑长钦怒极。 大惊大怒之下,他一双眼发红。火光映照中,脸都已扭曲。 方云岚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很好,在下可以问了。郑学士,请你听清问题。”方云岚看着他,一字字说,“当今陈主陛下,为何弑君篡位?” 这一问惊人。 郑长钦的神色大变。 此刻在他脸上,怒没有了,只剩下惊。说不出的惊悚、惊恐、惊疑,各种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诡异。 方云岚一笑。 “多谢学士坦诚。”他一边说,挥手解穴。 穴道虽然解开,郑长钦仍不说话。他还在震惊中,已说不出话。 这人到底是谁?怎会知道这个? 这个人找上他,难道为了讨逆? 他又惊又惧。 “学士是否奇怪,在下怎会知道?”方云岚笑问。 郑长钦不做声。 他不敢回答。这一问十分巧妙,一个不小心,难免会中套。在这个当口,多说多错,最好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 他不说,方云岚说了:“其实在下不知道。” 啊? 郑长钦一愕。 “在下先只怀疑。所以,才找学士证实。”方云岚含笑,悠悠道,“在下心中生疑,只好求解于人。放眼当朝之中,可算天子近臣的,唯有学士一个。于是,冒昧接近学士,以解心中之谜。” 郑长钦不由惊疑。 这人似乎认定,自己告诉了他。可是,自己什么也没说!他凭什么认定? “你这疯子!我几时说过,陛下弑君篡位?!”他恨恨。 “学士当然不会说。” “那你凭何认定?!” “凭学士的神色。” “我的神色?哈!你果然是个疯子!我神色怎么了?震惊了?那有什么奇怪!乍一听你的疯话,是个人都会震惊!这算什么凭据?!” 方云岚叹口气。 “学士对人心之妙,还知之甚少。”他笑了笑,慢悠悠说,“人人都会伪装,要想获知真相,必先破去伪装。一旦伪装没了,真情流露,就会看出许多事。若在平常之时,学士也会伪装,难以侦知真相。所以,在下只好忍痛,烧毁《秋思图》。学士一时惊怒,真情流露,就此破了伪装。在下此时乍问,学士正沉溺于真情,所表现出的反应,自然也是真的。学士说你震惊。不错,是有震惊,但在震惊之外,更多的为恐惧。用一句话说,学士当时神色,不是在说‘这怎么可能’,而是在说‘你怎么知道’。于是,在下据此证实。郑学士,你可还有疑问?” 郑长钦已惊呆。 这个人太可怕! 他曾经以为,自己工于心计。可在这人面前,他就像个孩子! 方云岚在微笑。 “如今真相大白,多亏学士坦诚,在下十分感激。但还有一件小事,仍要偏劳学士。不知可愿帮忙?”方云岚很客气。 可愿? 他可以不愿么? “你想干什么?”他涩声问。 “请学士带我入宫。” 入宫?! 他大惊失色。这人入宫作甚?难道去行刺?! “学士放心。我只想面圣,绝无歹意。”方云岚笑道。 郑长钦摇头。 这万万不行! 入宫不是小事,万一这人变卦,发难行刺陛下,自己就完了!不论行刺的成败,总归他带入刺客。 届时不但他死,更会株连九族! 他绝不能干这事。 方云岚看着他,忽然说:“在下忘了告诉学士一事。” “什么事?” “不是只有君主,才有能力杀人。杀手也可以,而且更擅长。所以,陈主可以杀人,我也可以杀人。郑学士,如果你带我入宫,我可以保证,不但陈主无恙,你也会无恙。即使你不信我,但在吉凶之间,总有机会各半。如你不带我入宫,我会立刻杀你,再杀你的亲人。那么这个选择,就没有机会各半了。郑学士,你可要想好。” 郑长钦流下冷汗。 这个可怕的人,看穿他的心思。这人说的每一句,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 他不由汗透重衣。 烛火静静。 书房一片死寂,可以听见呼吸。两个人的呼吸,一个从容,一个沉重。 终于,他点点头:“我带你去。” 外面夜已深。 宫门。 禁卫拦下一辆马车。 “什么人?!”禁卫喝问。大半夜的,擅入禁宫? “是我。”车窗帘一挑,郑长钦探头,“我有急事,来面见陛下。” “原来是郑学士。”禁卫忙放行。 天子面前的红人,他们可得罪不起。何况,郑学士半夜觐见,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什么问题。 御书房。 楚煜还没睡。 他总是睡得很晚,最近越来越晚。他有心事,很多心事。 “陛下,郑学士来了。”内侍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 “是。” 内侍退下了。郑长钦走入。 “长钦,有什么事?”楚煜问。 扑通! 郑长钦跪下了:“臣该死,臣该……”忽然,他没声了。跪下变成倒下。从他的身后,走出一个人。 第170章 意外之问 第171章 新的盟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1章 新的盟友 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从容走入御书房。 楚煜一挑眉。 “什么人?”他冷冷问。 那人没回答,反而赞道:“陛下好胆魄!有人夜入禁内,陛下还镇定自若,既不失色,也不叫人,真好胆魄!” “过奖。”楚煜一哂,看向地上,“阁下夜入禁内,伤我大臣,还镇定自若。阁下才是好胆魄!” “陛下谬赞了。”那人笑笑,也看地上,“在下并未伤人。只不过,在下将要说的,郑学士不听为好。” “为什么?” “因为,臣就是臣,近臣也只是臣。君想让臣知道什么,臣才可以知道什么。所以,在陛下首肯之前,他还是先不知为好。陛下,在下说得对么?” “很对。” “陛下圣明。”那人微微一笑,抬手一抹脸。 楚煜怔住。 中年人的模样变了,变成一个……美人?! 那是一个少年人,更是一个极美的人。他含笑独立,仿佛天人下临。 “你是什么人?”楚煜又问。 “我是郢国三皇子,当今郢主的幼弟。”那人微笑,施礼道,“平王姜檀,见过陛下。” 楚煜大意外。 这个夜闯的少年,竟是郢主的皇弟?! 真的假的? 若说是假的,他冒充皇子何为?若说是真的,他不请而来,难道为郢主授意? 这真太奇怪! 陈郢二国之间,隔了一个卫国,地界又不相接,一向并无往来。这人今夜突至,到底所为何来? “陛下,我这次冒昧入陈,只为面见陛下,有件秘事相商。对此,我皇兄实不知情。”姜檀看着他,又补充一句。 这就更奇怪。 两个素无往来的国家,有何秘事可言?而且,这人还私自前来。 “平王殿下,我实在不知道,陈郢二国之间,有什么重大秘事,值得殿下深夜私访。”楚煜淡淡道。 姜檀笑了:“陛下,这件秘事特殊,它非在二国之间,只在你我之间。” 话越发离谱。 楚煜忍不住好笑。 在他们之间?他们素未谋面,就已有了秘密?这个平王殿下,不是有毛病吧?! “此事说来话长。陛下,我能坐下说么?”姜檀微笑问。 “请。” 姜檀坐下了,却先发问:“年前卫国伐郢,陛下想必知道?” “知道。” “当时卫军主帅,陛下可知是谁?” “据闻乃佚王。” “不错,正是佚王。但在佚王之外,还有一个主帅,陛下可知道么?” 楚煜一愕。 还有一个主帅?! 三军统帅,向只唯一,没听说会有两个。 别说他没听过,天下都无此例。何况,在收到的情报中,也没有二帅之说。 “当然,这个主帅在幕后。”姜檀笑了笑,叹道,“这个主帅深藏不露,非但指挥卫军,还会指挥佚王。” 指挥宇文初? 楚煜不由失笑:“平王殿下,你不了解佚王吧?” 姜檀眨眨眼:“陛下很了解?” “说不上了解。但佚王那个人,不会被谁指挥。”楚煜一哂。 “例外常有。” “这个似乎不可能。” “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姜檀注视他,目光闪动,“尤其当我得知,那个主帅的身份,越发觉得不可能。” “什么身份。” “端阳公主。” 什么?! 楚煜立时脸色一变。 竟会是皇姐?!真的会是她?她去助卫伐郢?她有什么目的? 一时之间,楚煜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变了数变。 姜檀全都看入眼中。 于是他笑了:“我最近才知,原来这个世上,不可能之事甚多。或曰,端阳公主已死,岂料死而复生。或曰,陈主陛下温和,岂料弑君篡位。” 楚煜的眼神变冷。 这个人知道!他怎会知道?一定是皇姐说的!他是皇姐的人? 刚一如此转念,不料,对方又语出惊人。 “没能杀了端阳,让我遗憾至今。”姜檀说。 “你想杀她?” “对。” “为什么?” 姜檀没回答,反问道,“卫军入郢关,双方约定会盟,陛下可知道?” “知道。而且会盟上突变,死伤惨重。尤其是郢方,三军覆没,还死了国主。”楚煜看着他,忽然说,“殿下要杀我皇姐,想必为了此事?”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我暗中勾结卫人,约定会盟突袭,杀了郢主那老东西,这一切本出我意,所以我想杀她,不是为了这个。但对我这个秘密,端阳乃知情人,她不但知情,还害我皇兄,所以我想杀她,也是为了这个。” 楚煜大吃一惊。 不意会盟之变,还有如此内情。想不到这个平王,竟和自己是一类人。 姜檀注视楚煜。 果然不出所料,陈主的神色缓和了。 他说出对方的秘密,犯了人之大忌。只有也说出他自己的,以示诚意,才可缓和气氛。 “请教平王殿下,从何得知我的事?”楚煜问。 这人既如此说,可见篡位之事,并非得知于皇姐。那他从何而知? 这事太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平王怎会得知? “猜的。” 猜?! 楚煜不由皱眉。 这叫什么回答?!猜的?他怎么不猜别的?偏来猜测这个,而且还猜中了! “当然,这不是凭空猜测,我有根据。”姜檀笑了笑。 “什么根据?” “郢卫休兵之时,我送卫军出境。端阳自报身份,让我甚觉奇怪。” “如何奇怪?” “她自称端阳公主。” 楚煜一愣,脱口道:“这有什么奇怪?” “怎么?陛下竟不觉得不对?”姜檀看着他,目光很奇特,“陛下既已登基,她便不是端阳公主,应为端阳长公主。可她仍自称公主,而非长公主。这又是为什么?我当时听了,委实十分奇怪。” 楚煜沉默了。 为什么?因为皇姐不认可! 在皇姐的心目中,父皇才是陈主,而他永远不是。她不认他是陈主,所以,她也不自认是长公主。 “因为这点奇怪,我才有这个猜测。”姜檀微笑,又看地上,“不过最终证实,还多亏郑学士。” 楚煜也看向地上。 长钦岂是这人的对手?只怕几句之间,已被套出真相。 如今,这人既知真相,又夜半私见,不会只为说说,他有什么目的? “殿下英明,令人钦佩。”楚煜一笑,看着姜檀,“殿下千里而来,只为明察秋毫?” “非也。我为相助陛下。” “助我什么?” “对敌。陛下与端阳之间,想必已势不两立。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姜檀也看着他,正色道,“端阳有佚王为助,陛下也须有人助。” 楚煜却笑了:“平王殿下,这里可是陈土。你孤身入陈,能助我什么?” 姜檀也笑了:“陛下,这是陈土不错,但在陈土之上,陛下可曾拿下端阳?” 楚煜不由眯眼。 “端阳与佚王两人,俱为风云之才。他们两个联手,放眼当今世上,无人能一力相抗。若不寻求盟友,很难一争短长。对于这一点,陛下比我清楚。我虽孤身入陈,没什么强援,但对付那两个人,更多须用巧,而非单恃强。陛下自篡位后,已稳坐大宝多久?这么久了,端阳也该行动。此时此刻,陛下有我相助,岂不正好?” “平王殿下助我,其实为自己吧?”楚煜一哂。 “自是两便。” “为了杀我皇姐?” “还有佚王。” 楚煜点点头说:“殿下要杀佚王,与我全不相干。但要杀我皇姐,似乎有些不妥。” 姜檀不由一怔:“陛下不想她死?” “想。” “那有人代劳不好?” “不好。” “为什么?” “这是我的家事,不须外人插手。” “了解了。” “那很好。” “如今我的想法,陛下已尽知。对陛下的意思,我也很明白。”姜檀看着他,认真问,“我们可算盟友了么?” 楚煜笑了。 于是,姜檀也笑了。 一个特殊的结盟,在一笑中达成。 御书房很静。 郑长钦醒来时,只觉静得吓人。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 陛下呢? 他慌忙抬头,正对上陛下目光。 “臣该死!臣该死!”他立刻跪伏,不住叩头。发生意外了么?他不知道。但此刻陛下无恙,应该没出大事。 虽说没大事,但毕竟有了事。 陛下会怎么处置他? 他汗流浃背。 “长钦,快起来。”陛下说。 他战战兢兢,奉命站起身,却不敢抬头。心中一团乱麻,不停地瞎猜。 “长钦,你可以回去了,顺便送方先生。”陛下又说。 方先生?! 他大惊抬头,这才发现方云岚。 姓方的竟然还在!而且,就在陛下的对面,悠然而立,没事儿人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头雾水。 “长钦,今夜这个会面,不可对人说起。方先生是贵客,以后,他如有事找你,你要尽力配合。”陛下吩咐道。 “是。” 他真惊诧了。 陛下竟然说,姓方的是贵客?! 这实在太意外!那个人什么来头?!不过他没问。因为他知道,这个不该问。他也不敢问。 “陛下,在下告辞了。”姓方的说着,回头看他,“郑学士,又要偏劳你。” “不敢,不敢。” 外面夜更深。 两个人出了御书房,出了宫门,又坐上马车。而这一次,情况变了。 一个来回间,形势大反转! 那个人烧了他的画,还来胁迫他。如今,反成了天子贵宾! 那么他呢?他不但被打晕,醒过来之后,还得听那人的! 郑长钦恨极了。 第171章 新的盟友 第172章 棋争一先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2章 棋争一先 夜静。 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长街上唯一声音,只有车轮辘辘。 马车外很静,马车内也静。 虽然坐着两个人,却像没人一样静。方云岚不说话,郑长钦也不说。他们两个人,确实没什么好说。 尤其是郑长钦。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杀人。亲手掐死姓方的,再丢出车外,狠狠碾过去。 可惜不可能。 对方会武功,而且很厉害。 别说他杀人家,人家不来杀他,已经很仁慈了。他现在几乎觉得,自己还可以活,全仗人家施舍。 郑长钦恨死。 他偷瞄对面。 姓方的闭着眼,坐在那里,好像正睡觉。他盯住那张脸,视线往下滑。 在那张脸下面,是姓方的颈子。 颈子并不粗。 纤细柔弱的样子,似乎一掐就行。 他忍不住咽了下,呼吸有点乱。他甚至感觉到,双手在发颤。这人是他的耻辱!一辈子的耻辱! 他只该有荣耀,不该有耻辱! 双手已经握紧。他只觉得,浑身热血翻涌。 “郑学士。” 他登时一个激灵。 突来的三个字,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热血顷刻冷了,一直冷到心里。 姓方的没睡! “方先生有何吩咐?”他尽力平声问。 “没什么吩咐,只是提个醒。”姓方的仍闭眼,慢悠悠说,“你杀我无功,反而有罪。更不消说,你杀不了我。” 郑长钦一吓。 “没有!我怎会杀先生!”他立刻反驳,声音都变了。 这人怎么知道?他不过想一想,什么都没做,怎会被知道?! 对面笑了。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学士想立功么?”姓方的问。 郑长钦一愣。 “……想。”他老实说。 “在下可以提供机会。”姓方的说。 “什么机会?” “此时不可说,等机会到了,在下会通知学士。”姓方的闭着眼,慢条斯理说,“只要学士合作,大功唾手可得。” “真的?”他惊疑。 “真的。” “还望先生提携。” “好说。” 马车外仍安静,马车内已好些。尽管也不时安静,但气氛缓和了,不再那么紧绷。 车轮辘辘中,马车又行一阵。 “停在这里,在下下车。”方云岚说。 “这里?”郑长钦一愕。这里什么没有,还没送到地方。 “在下想一人走走。” “好。” 于是马车离开。留下一个人,月下独立长街。 夜风吹拂。 姜檀当风而立,心情十分好。 他的判断果然正确,端阳已与陈主反目。如今,端阳只是一个人,她没有陈国为靠山,他便放心多了。 陈主似乎还不知,端阳正在城中。 他本来也不知,不过现在,他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他已见过端阳。 他忽然一笑。 这个猜测虽大胆,但十分合理。只要再有一点佐证,他便可以断定。一旦断定了,他就占了先机。 得先机者得胜。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佐证了。他一个晃身,忽然飞掠,消失于黑夜。 东长街外。 这里有一座宅院,它毫不起眼,似与别处一样。 只是,夜已这么深了,别处早已沉睡,而这里的后院,居然还有灯光。 月光如银。 银光中一个人飘入,像一片柳絮,落在了后院。来人是姜檀,在他面前的房间,有灯光透出。 他推门而入。 房内安静,灯下已有个人。 “三殿下。”那人一见他,急忙施礼。烛火摇曳,照见那人的脸,又是一个方云岚! 姜檀点点头,问:“小聂,你几时从兰园返回?” 原来这个方云岚,正是兰园中的那个。 “刚回不久。”小聂说。 “怎样?” “吓死我了。”小聂苦着脸,一脸后怕,“三殿下,我被识穿了。那人好厉害,一眼看破我易容。我实在装不住,只好露出真容。” “哪个看破了你?” “姓陈的那个。” 姜檀笑了。 果然又被他猜对?其实早应该想到! 隐市竞价,志在必得。得画之后,投人所好。利用近臣,暗查敌情。她的每一步,都与他一样。 特别是在今早,他信口说的威胁,她竟十分忌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怕这无心流言,被有心人注意。那个有心人,当然是陈主。 这么多迹象一起,正可印证猜疑。 除了她还有谁? “三殿下,怪我太不小心。”小聂低着头,十分紧张。 “这次不怪你。”姜檀一摆手,又问,“后来呢?你如何应对?” “我将殿下交代的话,每一句都用上。不过我觉得,我并没唬住他们。”小聂挠挠头,嗫嗫道,“我对着那两个人,心里总觉打怵。” “你已做得很好。”姜檀笑道。 如果小聂知道,他面对的人是谁,怕不只是打怵了。他能按照吩咐,说好交代的话,就已十分不错。 “三殿下,明天我还要去么?”小聂问。他实在不想去,一万个不想。 “不,明天我去。” 小聂似乎吓一跳,脱口说:“三殿下去不得。” 姜檀不由一愕:“为什么?” “这个……”小聂吞吞吐吐,一个劲儿挠头。 为什么? 因为,三殿下也已被识破! 那个姓陈的话,他记得十分清楚。姓陈的说,今早初见方云岚,就已看破易容。可今早那个方云岚,并不是他,是三殿下。 原来不止他穿帮,三殿下也一样。 可是这件事,该不该说出来?如果他说了,三殿下会不会生气? 小聂纠结了。 “有话直说!”姜檀皱眉。 “啊!是!”小聂一惊,只好说,“听姓陈的话音,今早三殿下去时,就已被识破易容。所以我觉得,三殿下小心为好。” 不料,姜檀却笑了。 “我知道。”他笑着说。 “啊?”小聂一愣。 “她当然能识破。”姜檀微笑,叹道,“对我的易容术,她一向能识破。今早去时,我虽还不知她的身份,但我为防意外,依旧留了后着,如今正好用上。” “什么后着?”小聂好奇。 “你。” “我?” 姜檀点点头:“正是你。我今晚让你去,正为防她此举。今晚,你当面卸下易容,于是在她心中,已认定方云岚是你,不会再疑有他。所以,纵使我明天复去,她仍会以为是你,不会疑为别人。尽管她面对我,却认为我是你。对面不被识破,易容的目的,不正为此么?一个有破绽的易容,未必会带来失败。最终能成功,便是好易容。” 小聂几乎听呆了。 这可真攻心! 比起表面易容,简直无懈可击。易容仅可迷人眼,这种却可迷人心! 能识破易容又如何? 未必能定成败! 识破人的,未必就胜;被识破的,未必就败。因为,对高明之人来说,这正是将计就计,反败为胜的契机! “三殿下睿智!”小聂由衷说。 姜檀笑笑:“你今晚功劳不小,回去休息吧。” “是。” 小聂退下了。 姜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窗外月明。 月光照在他脸上,轻浅的笑容极美。 这一次入陈,他目的很明确。杀端阳,拿解药。为了皇兄的毒,为了解相思引,他什么都可以做。 陈主不让他杀端阳? 他才不管! 到时杀已杀了,陈主又能如何? 为了他的目的,他才不管别人!何况,这次机会难求。端阳不知是他,对他大大有利。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端阳的死期,他期待已久。 他笑得更美了。 第172章 棋争一先 第173章 谁入虎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3章 谁入虎穴 月光照入民宅,一样照入皇宫。 楚煜也在望月。 他独立窗前,已立了很久。 今夜突来的客人,让他有了盟友,但他不相信那人。因为,那人与他一样,也是个弑父弑君者。 对这种人,他太了解。 什么盟友之说,不过是个幌子。为了利于行动,幌子随便可打。为了实现目的,盟友随时可杀。 那人表示助他,实为方便自身。 因为有了他的许可,那人就没了顾虑。毕竟这是陈土之上,那人纵为郢国皇子,也不敢太过放肆。 他本不想答应的。 可再三权衡,他还是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一点。那人说要杀皇姐,这点他相信,而且不允许。 这是他的家事! 皇姐若要败,只能败在他手上。皇姐若要死,只能死在他手上。这是他们家的事,他们俩的事,不容外人插手。 可他也十分清楚,那人一定会插手。 所以他答应结盟。 一旦结盟之后,他可以盯住那人。只要那人出格,他绝对不会手软。 没人能在他之前,取走皇姐的命。 他望着明月,忽然失笑。 其实自己多虑了。 皇姐会输给那人?当然不会!那人若有能耐,当初在郢土之上,怎没大功告成? 巴巴地跑来陈国,反倒可以成功? 真是个大笑话! 也许,他可以悠然袖手,待皇姐杀了那人,然后他再出手,一举杀了皇姐。 当然,在皇姐死前一刻,他要让她承认,如今的自己,才是真正的陈主。 他要让皇姐知道,不论她多厉害,最终也胜不了他。因为,他再不是小阿曜,而是陈国之主! 所以,她必须认输! 他终会胜她! 楚煜心中怎么想,楚卿并不在乎。此时此刻,她正猜摸另一个人。 那个人一日之间,两次登门,感觉一次比一次神秘。 “你说那个方云岚,到底什么身份?”她忽然问。 她在问宇文初。 深更半夜,二人竟也没睡,仍坐着闲谈。这个特殊的春夜,似乎无人入眠。 宇文初摇摇头:“不好说。” “可以猜。”她说。 “猜也不容易。”他苦笑,叹道,“这人虽然年轻,但手段老辣,行事利落,胜出常人许多。这般年纪达到这点,如果不是长年受训,就是生长环境非常。可单凭这个推测,也无法断定身份。” 她点点头。 这个推测很对, 第173章 谁入虎穴 第174章 两下分散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4章 两下分散 方云岚不由莞尔。 “二位到底谁去?”他看着他们,似觉很有趣。 “我们都想去,有点不好办。方先生,可容我们商议一下?”宇文初笑问。 “当然。”他忙点头,体贴道,“在下先行回避,二位慢慢商议。马车停在门外,在下于车外恭候。” “多谢先生。” 方云岚出去了,厅内只余二人。 “我去。”两个同时开口。 “你不能去。”又是同时。 宇文初苦笑,一抬手:“公主殿下先请。” 楚卿一叹,看着他说:“方云岚的目标,已不仅是郑长钦,也转向了我们。” “不错。”他点头。 早在昨日之内,还没这个苗头。今早忽生变化,不知为了什么。 也许经过昨日,让方云岚认为,他们妨碍了他,于是不如除掉? “他既已动了此念,我们回避也无用。”她说。 “于是今日之邀,与其避而不去,不如随机应变。”他说。 “所以必须我去。”她结论。 “为什么?莫非我的机变太差?”他问。 “殿下当然不差。但是,殿下武功如何?”她反问。 “尚可。”他很自信。 “比我呢?” “……似乎不如。”这是事实,不容死撑。 “殿下对陈土可熟知?”她又问。 “一般。” “比我呢?” 他不做声了。这已无须回答,陈土是她的故土,他能比她还熟? “所以必须我去。而你不能去,因为不合适。”她再次结论。 她的话很合理,让人无从反驳。 他也没反驳。 他认真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如果我是公主,绝不轻身涉险。因为我来为复国,大事系于一身,不容我去涉险。” 这是事实。 尽管在合理面前,事实似乎蛮横。可事实就是事实,无法否认。 她来为复国,如没有她,复国无法继续。 因为,没人能替代她。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作用,无人可以代替。 她也看着他。 “这个我知道,所以会小心。”她也认真说。 正因大事不可坏,她才更坚持去。方云岚是个危险,她必须要处理。 “这边依仗殿下了。”她转身就走。 手上忽一紧。 她不由停步回头。 两人目光相对,但谁都不作声。 他阻止,她坚持。他固执,她更甚。总得有人先让步,此刻的沉默,不过一时僵持。 他们心中明白。 终于,他慢慢松手。 “公主千万小心。”他说。 “我会。” 她一人去了,背影消失不见。他默默独立,神色中有担忧。 大门外。 马车还是昨日那辆。方云岚正在车旁,看到她出来,笑问:“王公子放弃了?” “总得有人放弃。”她也笑。 “王公子真谦谦君子。”方云岚一边笑,撩起车帘,“陈公子请上车。” “多谢。” 马车离开了。 兰园的大门内,一个人影伫立。宇文初目送马车,直到它淡出视野,他仍站在门口,动也没有动。 朝阳一分分升高,金光披在他身上,一切看似静好。 正当辰时。 马车已出了城门,驶入郊外山间。 “秘密在山中?”楚卿问。 “正是。” 她点点头:“一幅名画一个学士,这二者的秘密,居然藏在山里,还真令人意外。” “意料之中的事,便不叫秘密了。”方云岚笑道。 “这是大实话。”她看着他,也笑道,“方先生惯会说实话。” “过奖。” 楚卿一笑不语。 马车又行一阵,有点颠簸,竟已开始翻山。她撩起帘子,探头向车外看。这一看之下,她不由挑眉。 “方先生果然很识途。”她放下帘子,回头微笑。 “陈公子也很识途。”方云岚莞尔。 二人都很识途。 因为前头有一座山,他们两个都认识。因为那座山很特别,他们前天刚去过。 那是隐市所在的山。 “方先生说的秘密,莫非在隐市中?”她问。 “正是。” “可隐市已闭,现在无人。” “所以才现在去。”方云岚笑笑,样子神秘,“如果现在有人,便看不见秘密了。” 她心中一哂。 这人又装神弄鬼! 不过她不在乎,他尽管装弄,她随时恭候。她倒越发想看看,他会弄出什么鬼。 马车摇晃中,已到山脚下。 此刻巳时。 兰园中来了人。来人的身份意外,不是宇文初等的人。他在等暗部情报,没等来情报,却等来请柬。 “小人张福,见过公子。”来人十分有礼。 宇文初看着请柬。 请柬来自郑长钦,请他们过府一叙。 这当真意外!昨夜刚回来,今天又邀请?这个郑长钦在想什么?! 他抬眼问:“不知郑学士有何事?” “小人也不太清楚。不过,似乎关于什么画。”张福说。 《秋思图》? 《秋思图》怎么了?不会看了一夜,认为是赝品吧? 他放下请柬,微笑说:“郑学士抬爱,请我二人同往。可巧陈兄不在,烦请上复学士,待陈兄回来,我们同去拜访。” 这是正常应对。 不料,张福的应对不正常了。 “陈公子不在,请王公子先去。”张福很坚持,很认真,“主人有吩咐,务必请到二位。实在不行,请一位也可。” 宇文初一愕。 什么事儿这么急? 纵使《秋思图》有恙,这也太心急!此事似有不妥,郑长钦的急,来得太快太诡异。 莫非出了意外之变? 他不由打量张福。 张福很坦然。目光坦然,神色坦然,这人应该没问题。若这人真受命而来,那是郑长钦有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 单单与画有关,还是为了别的?如果为别的,又会为什么? 对面,张福还在等他答复,似乎奉了严命,请不到人誓不休。 他忽然有种不安。 今早发生的一切,全都太快太巧。方云岚太快,郑长钦也快。他们先后而来,一个请走楚卿,一个又来请他。 这会是巧合么? 他从不相信巧合! 但如不是巧合,方云岚与郑长钦之间,又有什么关联?也许有别的隐情,在他们猜测外发生。 顿时,他更担心楚卿。 “王公子可否动身?”张福又在问。 “好。”他一笑。 他不能不去。 眼下形势不明,越在这时候,越要沉住气。任何失当的举动,都会影响甚大。必须随机应变,顺势而为。 于是他去了。 走出兰园大门时,他对看门老仆说:“如果又来客人,就说陈兄去郊游,我有急事去郑府。” “是。” 巳时将尽。 宇文初坐上郑府的马车,也离开了。 第174章 两下分散 第175章 行差踏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5章 行差踏错 宇文初还在路上,楚卿已到达山顶。 山顶很空。 隐市的神殿仍在,但空无一人,就连之前的黑布,也一丝不存。 整个大殿空荡荡。 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久无人烟。让人很难想象,前天会是那样。那夜的一切,像梦中一样。 艳阳高照。 这里除了静还是静。二人站在殿外,看向殿内。 “秘密在哪儿?”楚卿问。 “在里面。”方云岚说着,向她招手,“陈公子随在下来,小心地上的砖。” 地上的砖? “难道有机关?”她问。 “正是。” 她不由笑了,忽然说:“原来先生是隐市主人,真太失敬了。” 方云岚一愕:“这是哪里话?在下可不是!” “既然先生不是,怎会知有机关?” “在下来过,所以知道。” “我也来过,怎不知道?” “陈公子来之时,正当隐市开市。彼时贵客云集,机关已然关闭。只有当无人时,隐市才开机关,以防不速之客。此处好比隐市铺面,虽说一时闭市,但并不会不管。难道任由外人来去,乱了他的铺子?”方云岚说。 这似乎有点道理。 她点点头,问:“闭市之后先生来过?” “来过。” “为寻找秘密?” “正是。” “看来找到了?” “找到了。” “既然已经找到,当时独看不好?为何隔了些时间,再带别人来看?”她笑问。 “当时机会不对,看不到。至于带公子来看……”方云岚看看她,微笑说,“因为公子看了,会对在下有助。” “真是我的荣幸。”她也微笑。 两人已踏入大殿。 “陈公子,请务必跟住在下。看在下怎么做,公子要依样做。”方云岚很认真。 “好。”她很干脆。 既然他想玩到底,她也不妨奉陪。看这一场游戏,玩到底该谁赢。 方云岚在前。 他走得非常小心,似乎每落一步,都先确定方位。 于是,也就不走直线了。 他左一步,右一步,一路歪歪斜斜。进一步,退一步,一路停停顿顿。 楚卿跟着他,依样照做。 可她心里在冷笑。 这样装模作样,他真不怕麻烦。这么大费周章,他有什么目的? 方云岚还在走。 又踏过几块砖,二人到了墙边。他似乎松口气,伸手扶住墙,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向前。 楚卿跟在后。 她也经过墙,继续向前走。可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机关动了! 墙角下的一块地砖,忽然反转,数点银芒飞出,刹那间激射向她。 暗器奇快,倏忽已到眼前。 她不由暗惊。 这里真有机关!而且很厉害! 闪避已来不及,何况遍地机关,万一再踏错了,怕会触发别个。她不能乱动! 不能躲,不能动,可暗器已至! 她忽然一挥袖。 广袖挥出一阵风,银芒被吹散。暗器全部打偏,四下落地。那是一些银针,又细又小,光芒中泛蓝。 居然还是毒针! “陈公子!你没事吧?”方云岚急问。 他站在前面,正回头看她。经过这一突变,他更小心了,更不敢乱动。 “没事。而且我没有踏错。”她看着他说。 这太奇怪! 她依样跟着他,一步也没错,怎会触动机关?! 他看看她脚下,然后又看墙,问道:“陈公子,刚才我按了一下墙,你也按了么?” 没有。 她不由转脸,也看向墙上。 她以为他扶了一下,现在仔细看,才发现有机关。墙上的一块砖,似乎有点不同。 于是她伸出手,轻按上那块砖。 咔! 极细微的手感,砖陷入一点点。她收回手后,砖又弹上来。 “这是个枢纽。我们经过这边,就会触动机关。只有按下枢纽,机关才会关闭。刚才在下经过时,按下它关闭。公子经过时没按,于是就发动了。”方云岚说。 “还真复杂。” “隐市的东西,不可小觑。” “方先生可以勘破,岂非更不可小觑?” “过奖。” 她笑笑,一抬手:“方先生先请。” “做什么?” “继续走啊。” “已经不必继续了。” “为什么?” “目的达到,还继续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愉快。在他这一笑中,楚卿倒下去。 她忽然倒下。 按过砖的那只手上,像有蚂蚁在爬,从指尖爬上手背,又爬至手心。由手心钻入,钻进了血脉,在血脉中游走。 游上手腕,游上手臂,游上大椎。 瞬间游遍全身。 她顿时失去力气,软倒在地上。 在倒下的地方,正有阳光射入,亮晃晃刺目,刺得她睁不开眼。 日已入午。 宇文初正在郑府。 他才刚下马车,管家就已奔出,将引他入大门。 “王公子,学士已等了许久。”管家一路走,不停地说,“昨夜几位走后,学士在书房赏画,直赏至夜深,忽又想见二位。若非当真晚了,只怕会立即去请。” “是么?” 宇文初一愕,不由失笑:“看学士温文闲雅,不料是个急性儿。” “学士确实温文。” 管家也失笑,忙解释:“平时倒不如此,只在上心的事上,才会情不自禁。学士上心的事,无非字画珍品。大抵文人雅士,多有这个喜好?王公子想必了解,但我们这些粗人,左右是不懂的。” 管家很会说话。 宇文初笑笑,跟他来到一个偏厅。 这个厅确实有点偏,非但远离正堂,而且远离花厅。它独立府内一隅,有点孤单伶仃。 这是待客之处? “还望王公子见谅。”管家一边赔礼,一边解释,“本该请公子去花厅,但此刻花厅中,正有一位大人,与学士谈论公事。不得已委屈公子,先在此处稍候。” “无妨。”宇文初说。 “请王公子稍坐。”管家很有礼。 宇文初点头。 他才刚坐下,外面来了个小僮,送上新沏的茶。 管家接过来,双手奉上:“今日实在失礼。这是御赐贡茶新品,权当赔罪。王公子雅人雅量,请多包涵。” 这越发客气。 宇文初一笑:“不敢当。” 贡茶果然很好。他看着手中的茶,汤色悦目,清香沁人。 “好茶。”他赞道。 “请公子品茗。”管家十分殷勤。 可这殷勤太甚了! 宇文初垂眸赏茶,心中已知不妙。 郑府内的偏厅,不会只这一个。除了花厅之外,必有别处可用。如果真的殷勤,该带他去别处,而非僻处一隅。 既以角落待客,却又送上贡茶。这样大的反差,不正是个矛盾? 常理之外的矛盾,往往会折射问题。 果然有问题! 第175章 行差踏错 第176章 各有危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6章 各有危机 宇文初端了茶,似乎不急于尝。 于是管家又劝:“王公子,贡茶品质极佳,新烹时品尝,口感犹好。公子何不尝尝?若冷了再尝,佳味已尽失,岂不可惜?” 这人比客人还急。 宇文初点头:“言之有理。” 他开始品了。 管家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纵是此茶的茶农,也没这么上心。管家关心的,似乎只此一事。 茶杯正在抬高,已经凑近唇边。茶杯正在倾斜,一汪碧色流动,马上流入口中。 管家睁大眼。 哗啦! 茶杯滑了一下。 王公子不知怎么手滑,在入口前一瞬,居然失了手! 顿时,一地碎片一地水。 “哎呀!”他大惊,抬眼说,“这可真失礼。” 管家的脸色变了。 “没什么,没什么。”管家看着地上,强笑道,“不过一杯茶,公子太客气。” “可惜一杯好茶。”他很惋惜。 “我再去沏一杯。”管家立刻说。 而且说去就去,这句话说完,人已奔出去。对地上的一片狼藉,竟连理也不理。 喀喀! 忽然一阵声响。 管家奔出的刹那,厅门关上了。关的不是雕花门,而是铁栅门!一道铁栅落下,将门严密封死。 这个偏僻的小厅,竟变成个囚室! “快去回报学士,人已拿下了。”铁栅外面,管家正往内看。 他还在紧张。 入郑府为仆多年,他头一次干这事。 好紧张! 从迎入那人开始,他便心惊肉跳,到现在也没好。虽说终于成功,可他几乎吓死。 反观里面的人……那人倒不紧张! 那人仍在座。 莫说神色变化了,连点波动也没有。那人依旧闲坐,甚至还在微笑,冲他点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听学士说,那人乃悍匪。 可一点也不像! 若说学士文雅,那人比学士还雅。如今身陷囹圄,居然全不害怕。 管家迷惑了。 他几乎开始怀疑,学士会不会弄错人? 此刻宇文初已陷入危机,楚卿也一样。 她中了毒,正躺在地上。 毒性十分厉害,她已经浑身无力,只能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阳光投入大殿,周围一片明亮。 明亮中有人走近。 “陈公子,地上冷么?”方云岚在笑。 “还好。”她出奇平静。 “陈公子不生气?”他问。 “生什么气?”她反问。 方云岚又笑了。 他一撩衣摆,竟然坐下来,对面席地而坐,看着她笑:“能让陈公子上当,真是我的荣幸。” “方先生客气。” “陈公子这么聪明,想必已明白关节。” “先生谬赞了。我其实愚钝,虽说明白了一些,但仍有一些不明。”她看着他,问道,“方先生可否赐教?” “好说。” “刚才那个机关,想是先生杰作?” “雕虫小技,公子见笑。” “先生几时弄的?” “昨夜。” “于是之前种种,不过都是幌子。只为让我中计,按上那块毒砖?” “正是。” “万一我没按?” “那也不要紧,我还有后手。” “如此说来,先生费心费力,目标其实是我,而非郑学士?” “可以这么说。” “那我才真荣幸。我何德何能,竟有此荣幸?” “公子太过谦。以公子的身份,天子也会为你费心,何况我这凡人?”方云岚眨眨眼,笑道。 她也眨眨眼:“什么身份?” “端阳公主。” 大殿一时静了。 两个都不说话,彼此看着对方,像要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隐秘。可最终,谁也没看出什么。 “你是谁?”她问。 这人到底是谁?! 他不会是楚煜的人。否则现在她面对的,不该是他,而是楚煜。 可他知道她,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目的,这人会是谁? “故人。”方云岚说。 “恕我健忘。” “公主殿下,你真会伤人心。”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枉我在千里之外,对公主念念不忘。” 他抬手一抹。 方云岚的脸变了! 面前的这张脸,不是上次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她认识的、最美最诡的人! 姜檀。 “是你?!”她不由大惊。方云岚是姜檀?! 这太意外了。 怎么会是他?!他竟已入陈! 难道,他已不怕牵制?抑或,牵制已不存在?这是怎么回事?! 郢主没有行动? 她告诉郢主真相,意在借刀杀人。 一个弑父弑君之人,对现任郢主来说,无疑是个危险。何况,这人勾结鬼方。一个合格的君主,必不容这个祸患。 为了郢国与先主,郢主应该下手! 难道他没下手? 除非是个昏君,才会养虎为患。可看姜枚为人,又十分清明。 难道他失败了? 但没任何情报,显示郢国有变。郢土上好好的,没什么动荡。 这真太奇怪! 她躺在地上,心念飞转。 如今姜檀入陈,为了什么?看来他已知道,她与楚煜反目。想必他接近长钦,正为证实这个。 现在既已证实,他便没了顾忌。即使杀了她,也不用担心。他不会得罪陈国,更不会得罪陈主。 果然只为杀她! “三殿下可真执着。”她笑了。 “怎么?” “不惜千里奔波,只为杀一个人。作为皇子来说,这样还真可贵。三殿下若是杀手,必可名动江湖。” 姜檀也笑了。 “可我不是杀手,所以千里奔波,也不只为杀人。”他笑着说。 “还为了什么?” “为解相思。” 相思? 她一挑眉:“相思引?” 原来,郢主真没动手! 他不但没动手,而且没暴露。所以姜檀不知道,郢主已明真相,竟还千里入陈,为他来取解药? 姜檀是真的关心。 那么郢主呢?也许是真的不忍。 这才是亲情!在权争之间,皇族之中,竟也有这种亲情! 她忽觉很心酸。 “公主殿下,我皇兄身子差,经不住相思。”姜檀看着她,轻叹,“如今你要死了。人之将死,总该做点善事。如果给我解药,你会死得舒服。公主殿下,你说好不好?” “不好。” “公主说我执着,我看你才执着。” “人生一世,总该有点执着。” “何必呢?” “应该的。” “我有鬼方血脉,公主想必知道。”他忽然说。 “知道。” “鬼方氏凶戾残忍,为目的不择手段。” “知道。” “公主见识过么?” “没有。” “现在有机会了。” “今天的荣幸还真多。”她看着他,淡淡一笑,“不过,三殿下怕会失望。” “凡事总要一试。”他也笑了。 阳光很亮。大殿上两个人,一坐一卧,同沐浴阳光下,似乎安详静好。 第176章 各有危机 第177章 妄言惊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7章 妄言惊人 郑府内同样安静。 角落的小厅中,宇文初闲坐许久。管家在铁栅外,一直盯着他,像怕人会消失。 他不由失笑。 看来郑府之人,没经历过这种。不过囚个人,竟也紧张至斯。 下人们如此,那主人呢?郑长钦紧张么? 郑长钦此举,又是为什么? 《秋思图》有问题? 不会。 他看过《秋思图》,别说没问题,即使有问题,也不用这样。如此大动干戈,绝不只为一幅画。 必为重要大事。 可他现在的身份,不过一介富贾,何来重要大事?除非他已暴露! 难道暴露了? 这可有点诡异。他又非独自入陈,身边有楚卿,背后有暗部。如果他暴露了,别人也会暴露。 能勘破他们行藏,可是不小的本事。 郑长钦没这个本事。 若郑长钦得知,只能得于楚煜。 可这也不对!楚煜如已知道,能不亲自动手?竟让郑长钦处理,这不合其作风。 看来楚煜不知。 郑长钦又如何得知?唯一可疑的人,只有方云岚。 莫非是方云岚? 他已勘破他们?勘破了多少?又告知郑长钦多少?他引走楚卿,为什么目的?这个方云岚到底什么身份?! 忽然之间,宇文初很焦虑。不为自己,为了楚卿。 她如今怎样? 他正在乱想,郑长钦来了。 郑长钦来到铁栅外,上下打量他。 宇文初按下心思,微笑说:“不过一夜功夫,学士待客之道大变,实在让人惊叹。” 郑长钦冷笑。 这人还真镇定! 对于忽然被囚,似乎全不慌张,更不害怕。表现这么平静,这人有恃无恐,还是心怀坦荡? 郑长钦也不知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囚了这个人。因为陛下吩咐,让配合方云岚。而在昨夜,姓方的提出要求。 让他今日一大早,去兰园请人。必是姓王的在,来了将人囚住。 他照做了。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当然会问,但姓方的不说。 姓方的只说,让他稍安勿躁,等办完大事,自会告诉他。他便可带上这人,去向陛下请功。 为什么现在不能去? 他也问过。姓方的说时机未到。 他向陛下请功,还须等姓方的办完大事?!办完什么大事?他再追问,姓方的什么都不说了。 姓方的只说,要想立大功,必须配合他。 是么? 可他不太确定。是该立刻上禀陛下,还是听姓方的话? 他一时纠结。 如果立刻上禀,由于时机未到,他立不成大功。如果听姓方的,以后陛下知道,会不会生气? 他考虑了很久。忠心与立功之间,他更在乎什么? 立功! 他太想立功,也必须立功。 何况陛下吩咐,让他配合姓方的,那么听姓方的话,也算奉命行事,陛下应该不生气。 于是他释然了。 可当他面对王公子,仍不免别扭。因为,他还是不明所以。 为什么囚住此人?他很想审问一下。 可惜不行。 姓方的特别交代,不要与这人说话。 姓方的真麻烦! 不让追问根由!不让立刻上禀!不让见姓王的!不让与之说话!不让做这,不让做那,姓方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 呸! 郑长钦不由窝火。 他身为翰林学士,天子近臣,凭什么被外人限制?!姓方的太过分! 他越想越恼,恨恨拍上铁栅。 一道铁栅,分隔两人。 外面的他很心烦,里面的人很悠闲。囚与被囚,倒像反过来。被囚的还没怎样,囚人的先烦躁了。 那个王公子看着他,还在微笑。那笑在他看来,几乎有点讽刺。 郑长钦恼了。 “阶下囚也敢自称客人?”他冷哼。 “阶下囚?”王公子很不满,反问,“我犯了何事,沦为阶下囚?” 郑长钦一时语塞。 犯了何事?他也不知道!正因为想知道,他才来看看。不料却被反问,这个狡猾的人!他才不会上当! “王公子自己的事,倒来问别人么?”他冷笑。 “当然。” “这真好笑!” “这不好笑。”王公子看着他,十分严肃,“郑学士无故囚人,已太让人震惊。如果再无原因,事情会很严重。” 很严重? 郑长钦失笑:“有多严重?” “严重到无法承担。” “谁无法承担?” “学士你。” “我?”郑长钦大笑,傲然说,“在陈土之上,还没有什么大事,严重到我无法承担!” “现在有了。” 好大的口气!真笑死人了! 郑长钦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他笑不出了。因为他发现,王公子很严肃。 吓人的严肃。 在那么严肃的注视下,他开始有点虚。 于是他不笑了,盯住对面的人,心中犯嘀咕。敢说这种大话,这人有什么底气? 他不由乱猜。 “学士可知我是谁?”王公子忽然问。 不知道! 可他该这样说么?似乎不合适!那又该怎么说?他一时踌躇,不知如何作答。 静了片刻。 他终于忍不住:“你是什么人?” 不料王公子说:“事关重大,请屏退左右。” 郑长钦一挥手。 管家退下去,家丁也退下。铁栅内外,此刻只余他俩。 郑长钦冷哂:“现在可以说了。不过王公子,我要提醒你,倘若你说谎,后果更严重。” 王公子笑了。 “真实身份,何必说谎?”王公子看着他,淡淡笑道,“我来自梁国。” 梁国人? “你是奸细!”他说。 “我做奸细?陈国还没这么大面子!”王公子冷笑。 “你到底什么人?” “信王元极。” 啊?! 郑长钦愣了。 梁主的胞弟?不会吧!一个梁国王爷,为何乔装商贾?这说不过去! 信王没来过陈国,真假无法分辨,也许这人想假冒。 于是他一哂:“你说谎。” “学士不信?” “不信。” “为什么?” “若是信王殿下,何不正大光明?乔装成商贾入陈,可不似皇子所为!”他哼道。 “正大光明?”王公子失笑,像听笑话,“在郑学士心中,国家间的争斗,有多少正大光明?” 郑长钦哑然。 有多少?没多少! 虽说明争暗斗,似乎各占一半,其实暗的居多,明的占少。 各国互相刺探,频出阴招。暗中取胜为上,刀兵征伐为下。 这个他当然懂。 莫非这个信王,入陈为出阴招? 他不由生出警惕。 信王莞尔:“学士不必这样看我。我此次入陈,并无歹意。” “那你为何而来?” “为了确定一件事,陈卫之间的事。”信王说。 第177章 妄言惊人 第178章 作假乱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8章 作假乱真 这话有点诡异。 陈卫之间的事,与梁国何干?更不消说,陈卫之间没事。这个信王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想确认什么?”郑长钦问。 “陈国的立场。”信王看着他,正色道,“我来只为打听,陈国对卫的立场。” 郑长钦失笑。 “这个还用打听?”他一边摇头,一边嗤笑,“陈卫已联姻,梁国不知道?” “知道。” “那还打听什么!”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打听。”信王眨眨眼,也笑了,“可以联姻的,未必是盟友。联姻也分多种,有些为结盟,有些为算计。我只想知道,陈国为什么。” 郑长钦不笑了。 信王还在微笑:“这些隐秘之事,等闲打听不到。所以我才乔装,借机接近学士。因为举朝上下,天子最亲近者,唯有学士一个。” 郑长钦神色变了变。 类似这种话,已有人说过。 昨夜,方云岚也这么说!他们接近他,目的竟一样。方云岚的厉害,他已领教过。 那么这人呢? 这人真是信王么?若是真的,又有什么目的? 于是他谨慎问:“你打听这些作甚?” 不料信王说:“我不知陈国立场,现在还不能说。” 郑长钦一挑眉。 这个回答微妙,其实等于说了。 梁国打听此事,可见陈对卫的立场,间接影响梁国。但若梁卫交好,又何必探究此事? 想来梁卫之间,多少有点问题。 是什么问题? 郑长钦很想知道。 可这个涉入已深,这人轻易不会说。他必须提点保障,先让这人安心。 于是他正色说:“陈国的立场,你大可放心。” “怎么说?” “陈卫虽已联姻,但各自为政,互不牵扯。卫国有什么事,都与陈国无关。”他微笑。 这句话也很妙。 “当真?”信王问。 “当真。” 信王的眼一亮:“郑学士的看法,想必陈主认同?” “认同。” 这已算得上保障。不论梁卫如何,陈国都不插手。这么中立的态度,这人尽可安心。 郑长钦看向铁栅内,又问一次:“那刚才的问题,你现在可以说了?” “可以。” 信王点点头,看着他说:“我入陈打听这个,只为探明形势。陈卫若真为盟友,日后梁国伐卫,陈国会发兵助卫。对梁国来说,这将很不利,所以我先来确认。” 梁国伐卫?! 郑长钦大吃一惊。 怎么梁卫之间,矛盾已如此深?从没听说过! 看来四国之中,果然暗潮汹涌。陈国与卫联姻,意在算计卫国。不料,梁国相安无事,也在算计卫国。 “梁国为何伐卫?”他问。 “为一个人。” “谁?” “我阿妹。” “靖方公主?”郑长钦更吃惊。靖方公主不是已……“我阿妹已经不在,想必学士听说了。” 他点点头。 “阿妹会死,罪在卫国!卫国皇族内乱,以致洛王入梁,想借兵攻卫。洛王借兵不成,便杀了我阿妹,嫁祸卫人,以图挑起战事。阿妹无辜惨死,只因卫人内斗。卫国合该灭亡,偿还阿妹血债!”信王恨恨道。 还有这个内情?! 郑长钦太惊愕。 这些全是隐秘,非情报可以探知。这人竟会知道,可见真是信王!自己误听姓方的,囚了梁国王爷?! 姓方的那个混蛋! 骗他抓了元极,还让他去请功?不领死才怪!他早知姓方的不可信!然而,陛下相信姓方的。 那他该信谁? 郑长钦陷入深深纠结。 若相信元极,就该立刻放人,管姓方的去死! 但是,陛下曾有令,让他配合姓方的。如果他不听,陛下会生气么? 若相信姓方的,就得继续囚人,不论此人真假。可万一是真的,等于开罪了梁国,陛下若知道,只怕一样生气。 这可怎么好! 郑长钦迟疑不决。 其实,难点只有一个,放不放人? 放了,有顾虑;不放,也顾虑。囚了个烫手山芋,真正左右两难。 他在外面为难,里面又说话了。 “郑学士仍不信么?”元极问。 “不,不。我只是……只是……”他只是半天,也没个全话。 “我明白学士的顾虑。兹事体大,谨慎也是应当。学士有苦衷,我也不为难。但拖下去无益,我有折中之法,学士可愿一听?”信王看着他说。 “请信王殿下指教。”他已改口了。 “学士即刻入宫,禀告陈主此事。放不放我,由陈主圣裁。并请转达陈主,我不会因此记恨学士,梁陈交好如故。这样一切责任,均与学士无关。我愿在铁栅之内,等学士消息。如此折中可好?” 好! 郑长钦大喜。 不料信王这么宽宏,而且善解人意! 对于他的心思,信王完全看穿。虽然被看穿,但他并不紧张,一点也不。 姓方的看穿他,他只觉可怕。信王看穿他,他却觉可亲。 这才叫差距!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惊人。姓方的什么东西!信王这才叫智人。 郑长钦五体投地了。 “殿下英明!我马上入宫,委屈殿下稍候。”他立刻说。 “无妨。” 于是他匆匆离去。临走时,吩咐管家:“看住那个人。” “是。” “不可失礼!” “是。” 看着郑长钦走远,宇文初松一口气。 刚才还真危险,幸好对方不老练,自己才有机会。郑长钦沉不住气,不过开口几句,就被套出了话。 郑长钦还不知他是谁。 他才抓住机会,捏造这个大谎。 他只能如此!如今形势陡变,楚卿不知怎样。他不能困于此地,必须尽快脱身! 别无他法。 他只好出此险招。这招其实很险,因为楚煜一旦获知,一切立时拆穿。 他能争取到的,只是一段时间。 郑长钦入宫这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他不但要脱身,还要知会暗部。因为,当下事态紧急。郑长钦会囚他,必是方云岚的主意。 方云岚知道多少?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方云岚若全知道,他们无疑暴露了。郑长钦既已囚他,楚煜迟早会知道。 这种时候,快者制胜。 他必须抢在楚煜之前,通知暗部,找到楚卿。此刻速度是一切,决定成败,决定生死。 可在一天半前,明明还很好。 皆因方云岚! 原本平稳的一局棋,突然多出一个子,骤变步步危急。所幸还未到终盘,希望一切来得及。 宇文初站起身,走向铁栅。 第178章 作假乱真 第179章 矛盾人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79章 矛盾人心 铁栅又粗又牢,看来坚不可摧。 宇文初看一下栅条,向外面道:“来人!” 管家奔进来。 “公子什么吩咐?”管家恭敬问。 学士已叮咛过,不可失礼。何况对这个人,他总觉囚错了。 “我有些口渴。”那位公子说。 “实在失礼!小人这去沏茶,请公子稍待。”管家又奔出去。 唉,看人家这位公子,脾气好到没说的!莫名被囚住,也不见暴躁,仍旧好言相对。自己太内疚了! 管家满心内疚,沏来一杯好茶。 “公子慢用。”他将茶递入铁栅。 “多谢。” “公子客气。” 这次的茶变了,不是什么贡茶,只是上等龙井。 公子喝了一口,不由大赞:“好茶!”于是又喝一口,一口接一口,飞快喝下大半。 啪啦! 突然之间一声。茶杯已落地,公子也倒地。 管家吓一跳。 “公子怎么了?”管家急问。 公子不回答。 他已经说不出话。 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停扯衣领,呼吸急促。似乎在他咽喉上,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死死扼住他。 管家吓坏了。 “……毒……”公子嘶声说。 毒? 怎么会有毒?!管家太震惊。 上一杯才有毒,这一杯没有啊!这杯是新换的,他亲自沏的茶,怎么还会有毒? 莫非一时大意,其实拿错了?! 这下真作死! 管家慌忙打开锁,冲入铁栅内,扶起地上的人:“公子!你没……” 话断了。 地上的人起来了,管家却倒下了。他还不知怎么回事,就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宇文初已站起。 铁栅外无人,他飞身掠出,出了小厅,出了院墙,离开郑府。他风一样飞掠,因为他太心急。 自己脱身了,可是楚卿呢? 她现在怎样? 楚卿还在大殿的地上。姜檀还在她身边,手中有一把小刀。 一把小银刀。 银刀在不停打转,小巧闪亮,像一条灵活小鱼,在他手指间游动。 从刚才到现在,小刀越转越快,楚卿明白,姜檀已失去耐心。 “我一向讨厌对峙。”姜檀说。 “我理解。”楚卿说。 “有时对峙的消耗,甚至大于对抗。”他又说。 “不错。”她同意。 “所以在对峙中找对策,必须一击制胜。”他总结。 “三殿下还没对我动手,就在找一击制胜的对策?”她问。 “是的。” “找到了么?”她又问。 “公主殿下希望我找到么?”他反问。 她笑了:“我也会好奇。” 他也笑了:“我会满足你的好奇。” “愿闻三殿下的对策。”她认真说。 “关于这个对策,刚才我想了很多,但都不太适用。”他看着她,也很认真,“公主执掌暗部,想必曾有训练。比如,怎么对抗审问。” “的确。” “所以审问估计没用。” “是没用。” “我又想到威胁。可惜威胁一途,旨在掐住要害。然后我才发现,弄不清公主的要害。亲人算么?可我觉得,若威胁杀了陈主,公主不会紧张。” “我会很高兴。” “所以亲人不行。于是我在想,亲人不行,也许朋友行。” “我没有朋友。” “佚王不是?” 她一怔,随即失笑:“三殿下,你的情报失准。佚王是我朋友?你眼花了吧!楚煜能有今日,他是始作俑者!他于我仇深似海!如果你杀他,我也会高兴,仅次于杀楚煜。” “是么?” “是!” “可我不这么认为。”姜檀摇头。 啊? 她不由错愕。他不这么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信?”她看着他,冷冷说,“你若不相信,大可问佚王。问他害死我父兄,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个我相信。”姜檀笑了,悠悠道,“我相信他做过这些。但我也相信,即使如此,他仍算你的朋友。” 什么?! 她好气又好笑。他相信他们有仇,也信他们是朋友。这叫什么道理?他有病么! “三殿下,你不觉这话矛盾?”她一哂。 “确实很矛盾。可那又如何?在很多时候,人本身就矛盾。比如我,明知皇兄会难过,我还是杀了姜杞,杀了老东西。然后,对皇兄很内疚,愿为他做一切。但尽管如此,我也只有内疚,没有后悔。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人,还是会内疚。人有的时候,就这么矛盾。因为人心有时候,就这么矛盾。”姜檀淡淡说。 楚卿哑然。 姜檀的这些话,让她无言以对。 这个人真是个矛盾。 他真的关心郢主,但他照样破坏郢土。 姜枚之于他,本是个复杂的存在。偏偏面对关心,一切都简单了。 人心的矛盾么? 可以将简单变复杂,也可将复杂变简单。人心果然矛盾……她怔怔出神。 姜檀看着她,又笑了:“正因为我如此,所以我才知道,公主也会如此。公主殿下,我们很像呢。” 谁和他很像! 她冷哼:“三殿下太过自信,我不是你,请勿以己推人。” “公主太不坦诚。”他轻叹,又说,“不过没关系。这是公主私事,我也不关心。我只关心一事,用那个仇人的命,能否换到解药。” “换不到。” “为什么?” “三殿下,你的话越发没边儿了。起先不辨原委,说他是我朋友。现在更加离谱,他的命不在你手上,也能用来交换?” “当然在我手上。” “我会信?” “不得不信。因为佚王此刻,正囚在郑府。只要我一句话,他就会被送入宫,直接面对陈主。一个曾助自己夺位的人,如今又助别人夺位。对陈主而言,想来心情复杂。他们二人对面,还真令人期待。”他微笑说。 郑府? 原来他接近郑长钦,只为了这个后手! “你已知我入陈的目的?”她问。 “知道。” “你也见过楚煜?” “见过。” “但你并未告诉他,我已在这里。” “当然,如果被陈主知道,我哪有机会行事?” “你现在也没机会了。”她说。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忽然动了。 一个本已中了毒,倒地不动的人,蓦地弹起来,双手齐出,挥向身边的人。 这一下猝不及防,比闪电还快。 姜檀大惊。 两个人距离极近,他又全没提防,不过一刹那,那双手已到面前。 电光石火间,他向后疾倒,却仍没躲开。 砰! 他被击中了。 第179章 矛盾人心 第180章 生死危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0章 生死危机 姜檀中了一掌,贴地滑出去。在他对面,楚卿已站起。 “三殿下,你大意了呢。”她微笑。 姜檀也已站起。 他居然没死,仅仅受了伤。 “你……怎么解的毒?”他看着她,十分讶异。他心中明白,她不是没中毒,只是已解毒。 因为这一掌不致命。 依眼下的形势,她对他不会留手,必定全力一击。如果她没中毒,这一掌该杀了他。 可是没有。 可见她确实中了毒,但不知怎么的,竟然自己解了。只是解毒之后,内力还差些,所以仅仅伤了他,没能杀了他。 不过这也很险。 若没有他那一避,只怕已离死不远。他此刻的伤,也着实不轻。胸口一阵翻涌,他脸色发白。 楚卿注视他:“我服了解药。” “我没看见你服。”他说。 她一笑。 他当然看不见,因为她不用服。因为在她口中,本就藏有药囊。 “三殿下,你太过自信。不是所有的事,你都可以看到,都可以想到。万全并不常有,意外倒是常有。”她淡淡说。 “公主确实让我意外。”他笑道。 “彼此。” 大殿内又静下来。 阳光很明亮,照在二人身上。他们默默对峙,似两尊雕像。 相距的十几步内,空气在阳光中流动,竟渗出一股肃杀。 暖春中的杀机。 他想杀她,她也想杀他。 不论出于形势,还是出于内心,他们已到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影忽然动了。 静止如雕像的两个人,刹那间一起发动。杀机化为杀招,谁也不会留手。偏又在此刻,他们势均力敌。 姜檀这才发觉,她早算到这点。 如果在平时,她多少占上风。可她中了毒,内力没恢复,所以,本该他占上风。 她已想到这个,刚才全力一掌打伤他,正为挽回颓势。 如今他们两个人,一个中毒一个受伤,恰好半斤八两。 这一战格外惊心。 大殿上人影交错晃动,越来越快。 阳光似于交错中揉碎,地上光影斑驳,不停在变幻。每一个变幻,都在生死之间。 空气也乱了。 转眼几十招过去,二人都有点累。 体力本已不足,又全力出手,他们此刻的消耗,比正常时更多。 楚卿一掌拍出。 姜檀抬手格挡,可惜太慢。这一阵交手,加深了他的伤,动作在变慢。 他稍一迟缓,那一掌已到面前。 掌忽变为抓。 一抓直向他的咽喉。 他疾往后退,但仍难以摆脱。这一抓太快,快过了他。他几乎可以感到,逼近咽喉的压力。 嘭! 他退到了墙边,后背撞上墙。几乎于同时,咽喉上一紧。 她已扼住他。 两个晃动的人影,立时又静止了。 阳光投在地上,两个人影面对面,中间横着一只手,一只要命的手。 姜檀无法动弹。 “三殿下,你输了。”楚卿看着他说。 她赢了,可也赢得艰险。她已经太累,若再多拖一刻,胜负都很难说。 姜檀也看着她。 他想说话,但已说不出。 咽喉上的手在收紧,他就快窒息。他明白,她要杀了他。因为她不杀他,他就会杀她。 这一点很明确。 他清楚,她也清楚。 “三殿下走好。”她说着,手上加力。 轰! 地面忽然一动。 这一动太过突然,好像大地活了,整个地面跳了一跳。 脚下的地在动,她不由一个趔趄,手上有点松。 姜檀也动了。 在她放松的刹那,他已脱出钳制。反手一挥,趁机袭向她。 可他没打中。 因为地面又动了!这一次没跳,却开始摇晃。 他的攻势被晃歪,人也站不稳。踉跄中,他又撞在墙上。 整个大地都在晃,越晃越强烈。 地震! 两个人大惊。 喀! 墙上响了一声,裂开一道大缝。紧接着,屋顶也在响。 啪啦! 有屋瓦掉落。几片之后,又落下很多。稀里哗啦之中,满地全是碎瓦。梁柱也在晃,泥屑纷飞。 整座大殿岌岌可危。 楚卿已冲出去,姜檀也冲出去。 轰! 一面墙坍塌,大殿倾斜了。仿佛一个巨人,忽然跛了脚,一下子歪倒,险险波及他们。 两个回头一顾,不由都后怕。刚才稍慢一点,就会压成肉饼。 外面还在晃。 他们已站不住,只好伏低了,等这一阵过去。 所幸没等太久。 不一会儿晃动平息,四下又复平静。 阳光依旧亮,春风依旧暖。只有大殿坍倒,像个衰败的老人,倒在他们旁边,惟余一片断壁残垣。 两个人终于松口气。 他们慢慢站起,相隔十几步,都在看对方。看来对方的情况,也和自己一样。 太累! 刚在伤病中一阵激斗,还没喘口气,又经历一场地震。此刻的他们,除了一身疲惫,什么也不剩了。 他们已无力再战。 如今良机失去,必须另寻时机,才能除掉对方。两个人都这样想。 楚卿四下环顾。 二人临来之时,将马车停在外面,此刻也不见了。想必刚才地震一起,马被惊走,不知走哪去了。 她不由皱眉。 既已杀不了姜檀,就要尽快赶回。如今没有马,她回去就更慢。宇文初还在郑府,不知情况怎样。 她正在寻思,姜檀却笑了:“公主殿下,上天也不让你杀我。” 上天? 她冷冷一哂:“三殿下,你以为上天助你?不过很遗憾,上天没有助你,反在捉弄你,你还不知道呢!” “怎么说?”他挑眉。 “啊,我没说准确。”她笑笑,看着他,“不是上天捉弄,是天子捉弄。三殿下,郢天子在捉弄你。” “你说什么?”他语气变冷。 她浑若不觉,看着他微笑。 “三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人很厉害?只要郢主毒发,那人立刻知道。不但及时送上解药,而且行踪隐秘。任你百般寻查,也不露痕迹。三殿下对此,是否十分惊奇?”她悠悠问。 他不答。 确实十分惊奇。 自从他回宫,一直在调查。虽全力暗查,却一无所获。那人鬼魅一般,不留任何痕迹。 这不单是惊奇,已经匪夷所思! 什么人能做到这样?! 他冷冷盯住她,仔细看她神色。 可她神色平静。不见得意,不见嘲讽,只有一脸平静。好像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旁观者,正冷眼看别人。 他心中奇怪。 “公主委实高明,我不得不佩服。”他说。 不料她却说:“三殿下谬赞。其实与我无关,高明的人不是我,是我那个内应。” 第180章 生死危机 第181章 关心则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1章 关心则乱 内应?! 姜檀不由一挑眉。 果然有内应! 之前他也想过,也查过,可就是查不到!郢宫中人不少,哪个才是内应? 如今他离开了,内应必已发现,会不会对皇兄下手? 皇兄有危险么? 他登时心急。自己太大意!还没做好万全,就贸然离开。万一皇兄有失,一切全怪他!全怪他! “如果皇兄有事,我会灭了陈国!”他咬牙道。 可她笑了。 “三殿下放心,郢主不会有事。因为无论如何,内应都不会伤他。”她一边微笑,看着他问,“三殿下,你可知内应是谁?” “谁?” “正是郢主本人。” 什么?! 姜檀愣住了。她在说什么?皇兄是内应?这话什么意思? “三殿下还不明白?”她看着他,似觉好笑,“关于那个内应,殿下不奇怪么?举凡一切行事,都会有迹可循。人又不是神仙,哪有这么诡秘。除了自己下手,才能这样无形,别人谁能做到?三殿下,你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出?” 姜檀大震。 她说得不错,他早该猜到。可他猜不到,因为他不信! 皇兄会与她为伍,做内应骗他?! 皇兄会如此,还能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皇兄知道了!知道真相! 他只觉天地色变。 地震已停息,可他忽觉又震了。这一次更强烈,震得他站不住,连心都在震,几乎快要震碎。 “你……你告诉皇兄……”他盯住她。 “不错,我说了。” “皇兄不会相信你!” “郢主不是信我,只是相信真相。” “什么才叫真相?你的一面之辞,难道代表真相?!皇兄不会信你!绝对不会!”他又惊又怒。 “不是我一面之辞,是你和我的说辞。”她在微笑。 “我和你?” “彼时我入郢宫,诓三殿下回去。在郢主病榻之前,你我一言不合,还大打出手,三殿下可记得?”她问。 “那又如何?” “当时郢主没昏迷。他十分清醒,听到了一切。” 听到一切! 姜檀晃了晃,脸色惨白。 皇兄听到了?还是自己亲口说出!他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空了。他唯一的亲人,被他亲手推开。 他还有什么? 他还为什么而活? 他站在那里,好像呆掉了。 唯一的牵绊断了,像风筝断了线,一下子变得飘忽,什么都空荡荡,茫然不知归何处。 楚卿看着他。 “我不得不说,郢主很厉害。他能骗过你,还能沉住气。他深知自己病弱,只怕一旦暴露,他无法对付你。于是深藏不露,静待时机。如今时机到了。三殿下,你自行离开郢土,此刻怕已回不去了。”她说。 姜檀没理她。 他只听见最后一句,怕已回不去。 回不去了么? 皇兄不见他了?他再也回不去了?这怎么行!不行!他一定要回去!必须回去!他要对皇兄说,他没有背叛! 他杀了姜杞。 他杀了老东西。 可他不会对付皇兄! 别人是别人,皇兄是皇兄,在他的心中,从来不一样!别人只是符号,皇兄却是亲人。 他唯一的亲人。 皇兄过去是太子,现在是郢主,皇兄的身份变了。可在他心中,皇兄就是皇兄,从来没变过。 他们是亲人,仅此而已。 姜檀忽然转身飞奔。 他要赶回去!立刻回去! 他要见到皇兄,亲口告诉皇兄,那些所谓的真相,其实全都不真。只有自幼关爱的事实,才是最真的存在。 这个真实永远不变。 姜檀走了。 楚卿看他去远,不由长叹。真没想到,这么轻易支走他。 姜檀必须走。 只要他不走,还会继续生事。为了扫清障碍,必须支走他。可竟然如此容易,是她始料未及。 关心则乱。 姜檀真的关心郢主,珍惜这份亲情。所以他乱了,比她想的更甚。 这就是人心。 她又忆起姜檀的话。 有时人会很矛盾,因为人心就矛盾。他没说错。人心真的太矛盾,有时谁也说不清,哪怕本人也一样。 她叹息着,也离开了。 她必须尽快回城。 姜檀为利用郑长钦,不知已透露多少。郑长钦都知道什么?对王公子的身份,他知不知道? 万一他知道,那么宇文初…… 她也心急了。 陈都。 这里一样经受了地动。 城内一片混乱,许多房子坏了。坚固的还好,只有少许毁损。老旧的最惨,大部分已倒塌。倒下压住人,哭叫凄惨。 人们还在惊恐中。 活着的、死去的、受伤的、丧亲的,入目无非不幸,人们都吓坏了。 偌大的陈都城内,看到的全是惨状,听到的全是悲号。 整个城全乱了。 神仙窝也很乱。不过,它只乱在表面。 飞檐塌下来一块,墙上也有裂缝,但它依旧矗立,没歪也没倒。神仙窝的工料,全都十足十,比其他房子扛得住。 狗子站在外面,指挥人修整。 工人们来去进出,搬砖抹墙,忙得像无头苍蝇。可是,外面的这些乱象,对里面全无影响。 密室中。 宇文初在踱步。他离开郑府,竟来了这儿。在他的旁边,还有陈重九。 门一开,向野走入。 “怎么样?”宇文初立刻问。 “我已派人查了,主上已经出城。只是城郊太大,现在还没找到。”向野说。 宇文初皱眉。 方云岚带她出城?城外范围太大,他们会去哪儿?他不由沉吟。 “佚王殿下,不如多派人找?”向野问。 “不行。”他摇摇头。 “可主上……” “她在外也许危险,但回来一定危险。”他看着向野,正色道,“郑长钦已入宫,楚煜随时会发难。你在城内的人手,必须足够使用。否则万一有变,你们应对不及。若你主上此刻回来,岂非正入险境?你关心你们主上,就该为她守好后路,不可顾此失彼。” “是。” “刚才一阵地动,人手有损伤么?”他又问。 “没有。”向野说。 “那很好。传讯派出去的人手,如果找到公主,让她不要进城。留在城中的人手,必须注意一切,不止对宫内,还有郑长钦,甚至守军动向,全部须注意。楚煜一有动静,务必立即侦知。万一没找到公主,她却自行回来,你们要先有所准备。”宇文初指示。 “是!” 向野走了。 可是,宇文初没有丁点放心。 他反而越发担心。担心她在外,更担心她回来。如果她能脱身,应该已知方云岚底细,应该也知这边危急。 冷静明判如她,当知不能回来。 她千万别回来。 第181章 关心则乱 第182章 暴露行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2章 暴露行藏 皇宫内。 这里也震过了,不过损伤很小。 九重宫阙的坚固,非一般房子可比。宫中无人伤亡,大家仅仅受惊,还没回过神来。 楚煜十分镇定。 他不担心禁中,倒担心城中。 刚才一阵地动,城中必有伤亡,但不知大不大。如果伤亡惨重,要立刻有所应对,才好安抚百姓。 京兆已去查勘,他在等回禀。可京兆尹还没来,郑长钦倒来了。 “陛下受惊了。”郑长钦先问安。 楚煜一摆手,上下看他。 长钦的样子有点狼狈,身上沾了土,还有几处擦伤。想必在来的路上,正遭遇地动,马车翻了吧? “你受伤了。”楚煜说。 “陛下关怀,臣这点伤无妨。”郑长钦叩谢。 “长钦,你有急事?” “事关方云岚。” 楚煜一挑眉:“他有什么行动?” “臣奉陛下口谕,配合方云岚。就在昨夜,他提出一个要求。让臣今日一早,去请一个人进府,并将其囚在府中。臣追问原由,方云岚不肯说。” 郑长钦说着,偷觑上面:“臣略觉不妥,囚了那人之后,对其进行盘问,这才知非同小可。于是即刻入宫,面禀陛下。” “囚了什么人?”楚煜问。 “梁主胞弟,信王元极。” 元极?! 楚煜不由大愕。 怎么会是元极?这不大可能!元极入陈作甚?何况,姜檀囚他作甚? “那人自称元极?”楚煜又问。 “是。” “这不可信。” “臣本来也不信,可那人说的一切,均系梁国秘闻,为情报所不获。那人有理有据,臣才不得不信。”郑长钦说。 “那人还在么?” “在臣府中。” 楚煜点点头:“我见过元极,你带那人过来,真假立辨。” “是。” “且慢!” 郑长钦正欲退下,忽又被叫住。楚煜沉吟片刻,突然问:“方云岚呢?” “他说去办事。”郑长钦答。 “什么事?” “臣追问过,他不肯说。” “你说的那个元极,方云岚认识他?”楚煜问。 “认识。臣本不认识信王他们,还是方云岚引见,臣才认识那二人。”郑长钦说。 “二人?” “还有个人与信王一起。他二人的身份,均假托商贾。信王谎名王聿,另一人名陈怿,多半也是假名。” “陈怿……”楚煜皱眉,又问,“那个陈怿呢?” “臣派去的人说,陈怿今早外出,只王聿一个人在。”郑长钦一顿,补充道,“不过,方云岚委托之时,曾说一句,必是王公子在。似乎他已料定,陈怿今早外出。” 楚煜沉吟了。 姜檀料定? 恐怕不是料定,是早有安排!在长钦之前,他已接走陈怿!可他为何如此?什么人值他如此? 两个神秘的假商贾。姜檀接走一个,囚住一个。接走的那个,身份不明。囚住的这个,自称元极。 绝不会是元极! 姜檀入陈,为杀皇姐。节外生枝的事,他不会去做。可见囚的这个,绝不是元极。 但姜檀敢让长钦囚人,说明囚了这人,自己不会责怪。 看来姜檀知道这人身份。 这人敢冒充元极,又知许多隐秘,必有情报支持。四国之中,情报最强的人,只有那一个。 姜檀对付的人,也只那一个。 答案已经唯一。 啪! 楚煜拍案而起。 好一个姜檀!不但敢骗他,还无视他的话! 他已说过,这是他的家事。皇姐要死,只能死在他手上,绝不能是别人! 姜檀该死! 郑长钦吓一跳。 陛下怎么了?忽然神色吓人。难道自己说错,陛下生气了? “陛下……”郑长钦嗫嗫。 楚煜目光冰冷,一字字说:“那个人是我皇姐!” 啊?! 郑长钦大惊失色。陛下说什么?端阳?!哪个人是端阳? “这个王聿?”他惊问。 “王聿不是,陈怿才是。”楚煜说。 “王聿又是谁?”郑长钦更惊。 “他二人在一起之时,你可见过么?”楚煜反问。 “见过。” “王聿对陈怿,是否像从属?” 郑长钦想了想:“不像。正如一般朋友,彼此间的态度,没有主从之别。” “态度没有差别,那仪度呢?” “也没差别。” “一点没有?” “没有。两个人一样文雅,气度从容。但陈怿沉静,王聿爱笑。”郑长钦说。 “我知道他是谁了!”楚煜眯起眼。竟是他么?不料他也来了! 郑长钦紧张了。 陈怿竟会是端阳,这可太不妙。 王聿必是她同党,好在已被囚,他还可将功补过。否则他放走端阳,这个失误太大,只怕难以弥补! “陛下,臣这就回去,将王聿带来。他与端阳同伙,或许可以作饵,来引端阳入彀。”他急忙谏言。 “不必了。”楚煜说。 郑长钦一愕。 不必?这大小是个机会。即使引不来端阳,也可审问别的。怎么不必了? “可那个人……”他还想说。 楚煜已打断他:“那人早脱身走了。” 什么? 郑长钦呆了呆。 这不可能!那人已被囚住,怎么会脱身?而且,陛下怎么知道? 他不由辩解:“陛下,那人身在樊笼,无法脱身。” “什么樊笼?” “一间小厅,铁栅为门。” 楚煜一哂:“这囚住不他。他支走你之后,只怕他也走了。” “臣已派人看守。” “他能将你骗走,别人还在话下?” 郑长钦哑然。 方云岚的交代,此时忽入脑海:千万别和那人说话。姓方的说得对!他没有听,才会中计。 “那个王聿是……”他喃喃。 “卫国佚王,宇文初。” 这个名字太意外,郑长钦不由大惊。 王聿是佚王?这下更不妙! 一个端阳在此,已很危险,又多一个佚王!两个危险人物,全都潜在城中,形势可大不利。 “陛下,臣临来之时,佚王还在囚禁。即使此刻跑了,料也跑不远。一定还在城中!”他想了想,立刻问,“是否全城搜捕?” “先不急搜捕。” 楚煜摇摇头,沉吟道:“刚才经历地动,城中正混乱,搜捕会很难。乱上加乱,难以控制。传令严守四门,许入不许出!只要人在城内,迟早会找到。” “那么端阳呢?”郑长钦问。 楚煜沉默了。 姜檀引走皇姐,无疑为下杀手。 皇姐会有事么?绝对不会!姜檀不是对手,这一点他坚信。但是,皇姐在哪儿? 在不在城中? 无论在哪儿,只要佚王在此,皇姐会回来。这样一个棋子,皇姐不会舍弃。 “佚王被困,皇姐不会坐视。只消守住城中,以静制动。”楚煜一哂,冷冷说,“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陛下吩咐。”郑长钦说。 “召禁卫统领过来,别惊动旁人。” “是。” 第182章 暴露行藏 第183章 身不由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3章 身不由己 禁卫都在忙。 刚刚那一场地动,虽没太大损失,但多少有影响。如今平息了,宫门正修葺。他们来回巡视,越发要上心。 “真是平白意外。”王承叹气。 “是啊。”冯玮也叹气。 他们才轮过值,正下去休息。两个一边走,一边谈论。 “就连宫墙都开缝,那些百姓人家,还不知多少毁坏。唉,真不敢去看。”王承摇头大叹。 “想不到的天灾。”冯玮说。 “不知天香楼怎样了。”王承惦记道。 冯玮失笑:“想必也有损坏。改天你休息时,可以过去帮忙。搬搬砖,抹抹墙,也许能看见凤来仪。” 王承脸红了:“你有这个心吧?!反栽到我头上!” “好,好。我有。”冯玮笑道。 两个说着笑着,走入廊下房内。 王承一边解刀,一边惦记:“人家唱个曲儿,也是不容易。这忽来一阵天灾,只怕吓不轻。不知吓着没,以后还唱不唱了。” “你想太多了。她即便吓着,也就那一阵。还能吓失声?你要不放心,改天去瞅瞅。”冯玮一边说,也解下佩刀。 王承停了动作:“你陪我去。” “好。” “好兄弟!”王承大喜,刀也不解了,忙去倒杯茶,伸过来说,“这才是兄弟!有值一起巡,有钱一起花,有曲一起听,万一有麻烦……” “一起保密。”冯玮笑了。 王承也笑了。 他们记得清楚,上次偷入天香楼,两个人被发现,一起保密到今天。 “好兄弟!没话说!”王承拍拍他,很豪气,“我以茶代酒,敬兄弟你!” 冯玮摇头莞尔。 茶交到手上,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兄弟,我会记得你。”王承又说。 这话有点怪。 冯玮不由心中一动。 他心念才刚动,忽觉一阵绞痛。痛在腹中,像有一把刀,绞碎了五脏六腑。 噗! 他喷出一口血。 茶有问题!他忍住剧痛,想立即反击。可浑身已无力,他下意识摸刀,可惜刚才刀已解下。 王承的刀还没解。 扑哧! 冯玮听见一声。 这个声音不陌生,当刀刺入血肉,总会有这声音。 这种声音很弱,几乎听不见。可这一次,他居然听见了。不但听见,还很清晰,好像在他耳内说话一样响。 他低下头。 他看见一把刀。 不。不是一把刀,只是半截刀。半截带血的刀,从他胸前穿出。血从刀尖滴下,他几乎也能听见。 滴答!滴答! 四下静极了。 他低着头,盯着刀,脑中一片空白。在这一瞬,什么都空白了。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庆王动手了。主上知道么? 冯玮死了。 他的尸体倒下,倒在地上。王承站在旁边,手中刀在滴血。 “抱歉。”王承看着他,神色复杂,“我也不想这样。但是,统领下密令,让我拿下你。也许这样说,有点太矫情,可我真不想杀你,但我也不能抗命。我能为你做的,只有给你个痛快,不受什么折磨。我们各为其主,我想你会明白。兄弟,一路走好。” 王承离开了。 房内寂寂无人,只有冯玮的尸体,在暖春空气中,越来越冷。 大殿。 楚煜正在踱步。 “陛下,禁卫统领求见。”内侍入报。 “宣!” 禁卫统领趋入:“臣邹同,参见陛下。” “平身。”楚煜一摆手,立即问,“事情办得怎样?” “臣幸不辱命,将反贼一网打尽。有几个顽抗的,已就地格杀。其他的废了武功,均押入密牢。”邹同说。 “几个顽抗的?”楚煜一挑眉,冷笑,“只有几个这么少?到底有多少!” 邹同低下头:“有多半。” 多半! 楚煜不由咬牙。 好个忠心暗部!为了他们主上,全都宁死不屈么? 他偏不成全他们! “严加拷问余党!不论用什么手段,只要问出情报,立刻加官封赏!撬开他们的嘴,就是大功一件!”他冷冷说。 “臣领旨!” 邹同退下了。楚煜独立大殿,神色越发冷。 皇姐入都城,不知已多久。宫中这些暗部,必已与她联络。他要先发制人,拿下他们,问出皇姐的下落。 只要可以问出,胜者一定是他! 他必须胜! 宫中已经暗潮汹涌。 不过这些暗潮,并非人人知道。甚至说,基本都不知道。众人各司其职,各忙各的。 毕竟,刚经历地动,要忙的事太多。 萃文馆。 张博雅忙晕了。 刚才一场大动,书架全歪倒,差点砸到他。书全散在地上,开了线的、没开线的,将地面变成书海。 他正在收拾。 很多书已开线,须先行修补。他抱起一摞残书,送去金文馆。 外面的宫院人来人往。 他穿行其间,看见个个在忙,忙碌的神色中,隐约还有余惊。就连巡视的禁卫,也比平时多了。 他瞄了下,没有冯玮。 自从上次见过冯玮,他每次看到禁卫,都会注意一下,看有没有冯玮。 不为别的,只为安心。 知道宫内还有个人,也是个内应,也和他一样,这让他心中踏实。 虽然,他们再没接触过,再没说过话,连对视也没有,但是,他知道有这个人,就足以安心。 他不是每次都会看到冯玮。 上上次没看到,上一次看到了,这一次又没看到。 禁卫们巡视,经常会轮值,偶尔几次看不到,他也一样安心。 这次也安心。 他继续向前走。但在这时,又经过几个禁卫。 这几个禁卫,明显不在巡视。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拖了个麻袋。 麻袋拖在地上,似乎很有重量。 他停下让路。 这是为修葺送料么?他看几人走过,有点好奇。因为在平时,禁卫不干这活儿。 几人经过他面前。 他看得更清楚,不由吓一大跳。 头发! 其中一个麻袋口,露出一绺乌丝。虽已有些杂乱,但系着一根发带,分明是人的头发! 麻袋里的东西,竟会是人么? “这是什么?!”他脱口惊呼。 几个禁卫看他一眼,连停也没停。一个随口说:“张学士,这是尸体,别吓着你。” 尸体? 他大惊:“怎么会有尸体?” 几个人一听笑起来:“张学士,你学富五车,只对这个外行。刚才地动歪了东西,东西砸死了人,人死了就变尸体。这么复杂的事儿,书上没有吧?” 这些人又挖苦他。 可他不在乎。 “没有。”他老实说。 几个人哈哈大笑。这个张书呆子,虽然人很呆,但也很可爱,呆得可爱。 他们笑着走了。 张博雅忍不住回头一顾。可这一顾,他整个人都僵住。 麻袋拖久了,扎口已变松,不止露出头发,还露出来一张脸。一张年轻的脸,现已变成灰白。 冯玮! 哗啦!手中书散落一地。 张博雅踉跄几步,勉强才没跌倒。他倚在墙上,眼前一阵黑。 冯玮死了! 前几天他才见过,今天忽然死了。怎么死的? 这几个禁卫说,人是砸死的。 禁卫说谎! 冯玮有武功,怎会轻易砸死?何况,宫中损毁很小,没有什么倒塌,都没砸到他,能砸死冯玮? 他可以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冯玮暴露了。 张博雅闭上眼,顿觉五内翻涌。 暴露就会死,他一直知道。可知道与见到,原来并不一样。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不是。 他还不够了解。 一个熟悉的人,就这样消失。 上一次看到,还与自己一样,年轻又鲜活。这一次看到,已包在麻袋中,没有了温度。 生与死的距离,竟然这么近。 暴露会死。 这点他明白,但很少去想。偶尔也想过,但从没见过。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有一些事,想着不觉什么,亲见才知恐惧。 悲伤又恐惧。 冯玮惨白的脸,像印在脑海中。 他越不愿想,越不停想。越想越难受,他只觉胃部一阵抽。 哇! 他扶着墙,弯腰大吐。 几个禁卫听见动静,全都回过头。其中一个走来,拍着他问:“张学士,你怎么了?” 他吐个不停。 另外几个一见,也走过来:“张大学士病了?” 他摆摆手,一指麻袋。 几个禁卫一看,立刻明白了。 还当中了什么邪,原来尸体露出,吓着这个呆子。可真有出息啊!看见一个死人,就吓成这样儿? 禁卫鄙夷极了。 刚才已警告过他,他还偏去看。现在吐一地,恶心谁呢? “张学士,今儿个不太平。你赶紧回去,找个床底藏下,先别出来了。”一个禁卫说。 “对对。”另一个赞成。 “吐完回去吧。” “张大学士慢吐,我们要务在身,失陪了。” 几个禁卫离开,看也不看他。大家忙得要命,正事儿还干不完,谁有那个闲心,理会这个脓包! 张博雅还在吐。 胃中翻江倒海,他吐得泪都出来。一直吐到脚软,他才扶住墙,慢慢直起身。 书还散在一边,他慢慢过去,慢慢捡起。 他回去了。 他没去金文馆,又返回萃文馆。 踏入门槛,关好大门。他背靠在门板上,滑坐在地。泪于这时流下,再也控制不住。 泪为什么而流? 为冯玮?为自己?又或为别的?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从今以后,内应只剩他。 他会怎样?也会死么?但不管怎样,他会帮端阳。路是他选的,他要走到底。哪怕他一样会死,被陛下杀死。 陛下,他陪伴长大;端阳,他陪伴长大;长钦,他陪伴长大。 他们四个人,本是最好的。 可惜一场争斗,改变了一切。他们全卷入漩涡,已无法自主。不止他与长钦,还有陛下端阳,谁都身不由己。 这场皇权之争,到底谁会胜? 陛下? 端阳? 是会一胜一败,还是两败俱伤?谁也说不清。 至今伤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争斗一天不结束,一切都不会结束。 伤亡会一直继续。 仅仅为了皇权,这个与他们无关的东西。 这是无奈,还是悲哀? 也许这就是命,因为无法置身事外。 他拭干泪,站起身。 冯玮已经死了,他还要活下去,在这个嗜血的宫中,继续活下去。不论是为端阳,还是为他自己。 第183章 身不由己 第184章 何由担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4章 何由担心 宫中发生的变故,外面还不知道。 外面仍很乱。 混乱非但没好转,反而更严重。因为施救不及。随时间推移,压埋的人救不出,一个个死去。 地动虽已平息,但死的人在增多。 京兆尹很急。 伤亡情况严峻,他要立刻入宫,请求一些援助。否则,仅靠京兆府的人手,根本顾不过来。时间拉越长,死的人越多。 可他还没动身,援助已经来到。 都城守军出动了。 守军倾巢而出,先严守四门,然后着手清理。守军将领对他说,奉陛下口谕,这些他们接手了。 京兆尹很意外。 不过一场地动,何来这么大阵仗?几乎像在备战! 他很迷惑,但没敢问。这是陛下的御旨,没有人敢多问。 城门上守卫森严。 外面的人可以入城,里面的人不能出城。 如今城内正乱,百姓都急于自救,倒也没人出城。所以,对此也不在意。 入城的人倒有。 对于进来的人,守军一概不问。进来一个村姑,就更没人在意。 村姑是楚卿。 她不得不重新乔装。 如果王公子暴露,陈公子也会暴露,她想不知不觉潜回,必须先改头换面。 城内的状况让她一惊。 惊于守备森严,也惊于损伤惨重。毫无疑问,楚煜已经获悉,并开始行动。 看这阵仗,他想将她困住。 她心中冷笑。 自己这个弟弟,处事越发老练。困住她么?这倒真可行。她这样想着,竟不担心自己。 因为她的心思,此刻在别处。 宇文初怎样了? 楚煜如此反应,想必他已暴露。现今他仍在郑府,还是被押入皇宫? 她也拿不准。 于是,她先去了郑府。 郑府外的那条街,此刻十分凌乱。两边不少老房损坏,街上残砖断瓦,百姓正在清理。 郑府也在清理,家丁进进出出,忙得一股烟。 她远远驻足。 在这种人多的时候,可不便潜入。她不由皱眉,又看四周。 街口有个铺子,塌了一块墙头,一群小子围在那里,正帮忙搬砖。其中一个小子,圆圆的脸,干得最起劲儿。 她走过去。 “小哥,附近有卖吃的么?”她问那个圆脸小子。 “这可没有。”小子一笑,搬砖要走。 “我身上钱不多,所有一共九钱九分九厘碎银,想买点好的,该去哪儿买?”她又问。 圆脸小子停下了。 他看着她,目光闪烁:“姑娘,你去神仙窝。你想要的东西,那儿正好有。不过你钱太少,还是多带些钱,再过去买吧。” “谢谢小哥。”她微笑。 神仙窝。 宇文初还在密室,还在踱步。 守军出动,城门被封……这些消息不断传来。但关于楚卿的消息,依旧没有半点。 他来回踱步,已经坐不住。 喀! 密室门开了。 他立刻回头,然后他看见楚卿。 楚卿也看见他。 对方平安! 两个人的神色,不约而同放松。他松了口气,她也松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各自落地。 二人相视一笑,都坐下来。 过去几个时辰内,他们两下分散,虽经历危机,又化解危机,但一直不曾心安。一直很焦急,一直很忧虑。 至此时此刻,才真正安心。 他微笑看着她。 她去了哪儿?遇没遇危险?那个方云岚呢? 他有很多问题。可到最后,他却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你为何又回来?” 她不该回来。 城内形势这么紧,她不会没发现,为什么还进城? 明知为樊笼,偏入笼中来。这么冒失的举动,全不似她的作风。在这危急关头,她举止失常,究竟什么原因? 他十分好奇。 可她没回答,反问:“你曾被困在郑府?” “是。” “在你脱身之时,城门已经封闭?” “那时还没有。” “你应该已想到,迟早会封城。” “嗯。” “那你脱身之后,为什么不走?”她看着他问。 他为什么不走? 明知为樊笼,偏留在笼中。这么冒失的举动,全不似他的作风。在这危急关头,他举止失常,究竟什么原因? 她十分好奇。 短暂的安静。 “我很担心你,所以不走。”他看着她,眸光很亮,“你也担心我,所以回来?” 她不看他了。 “方云岚是姜檀。”她答非所问。 这个回答成功转移话题。 他一惊:“姜檀?” 真是个大意外,难怪方云岚如此厉害!姜檀来做什么?这个人不好对付,有这人在此,对他们很不利。 “姜檀人呢?”他问。 “被我支回郢国,应该不会来了。”她说。 他点点头。 姜檀虽已走了,但形势仍危急。他们如今被困,还要想法脱身。 于是他说:“公主殿下,你……” “我才刚回来,须先掌握情报。” 她忽然站起,打断了他,“你留在这里,我去问问情况。” 话还没说完,她已出门外,走得那么快,像怕什么追。 他笑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走。 于是他也站起,又开始踱步。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焦虑。他独自在密室,悠悠然,陶陶然,走来走去。 他的心情好极了。 楚卿的心情可没他这么好。 她心有点乱。 那一问还在耳边,她无法回答。‘你也担心我,所以回来?’她确实担心,可她是担心他么? 应该不是。 因为他一旦被捉,会影响复国,所以她的担心,应该是担心复国。 应该是的。 她即使担心他,也是担心复国。他等于复国,没有别的。这样一想,心平静多了。 可惜,平静很快被取代。 当她了解完情报,忧虑已取代平静。 形势很严峻。 眼下的封城,不过是第一步。只要清理完乱局,就会彻底排查。他们已被困住,查到只在迟早。 纵使侥幸查不到,但这样被钳制,完全无法行动,最终一样会输。 楚煜占了先机。 “主上,如今怎么办?”陈重九问。 “先按兵不动,再观察几天,寻找机会出城。”她说。 几天后。 机会一直没出现。 守军毫不懈怠,每个时辰轮值,没一刻放松。想无声无息出城,基本不可能。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暗部,也没任何消息。 她心中明白,他们已覆没。 这让她更难过。 “公主殿下,情况如何?”宇文初走来问。 她摇摇头:“守军十分警戒。而且这些人当中,没有暗部眼线,想不知不觉出城,几乎做不到。” 他没有接话,看了她半天。 “其实也能做到。”他看着她,慢慢说,“公主也想过吧?其实只要……” “别说了。”她打断他。 可他坚持说:“只要有……” “你别说了!”她霍地转身,冷冷瞪他,“你想说什么,我全都知道。但我告诉你,绝对不行!” “这是唯一可行的……” “不行!” 他叹一口气:“好吧,我不说了。” “宇文初你听好,这不是卫地,而是陈土。是我的国家,有我的百姓。不许你胡来!”她看着他,严肃说,“我会有别的办法。至于你那个,想也不要想!” 他点点头:“明白。” 她又瞪他一眼,拂袖而去。他看她离去,目光转为深沉。 第184章 何由担心 第185章 大意受制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5章 大意受制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良策。 又几天过去,外面形势依然紧。 守军人数更多了。非但城门增兵,城内也增兵。震后的清理,已完成大半,城内渐趋安稳。 几乎每条街巷,都有守军盘查。不分昼夜,时刻逡巡。 这种情况下,脱身更难了。 向野心急如焚。再这样拖下去,对主上太不利。 敌人占优势,强攻绝不行。 何况,强攻等于暴露。暗部重在潜伏,一旦暴露了,损失难以弥补。届时都城的暗部,将无异于瓦解。 趁夜越城也不行。 城门兵力最多,也最精锐。守城门的将领,皆为庆王钦定,个个严防死守,绝不容易突破。 万一被发现,没有二次机会。而这个时候,冒不起风险。 情势太严峻。 向野已经束手,如今他只希望,主上早日定计。 楚卿也没别的妙计。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直接入宫。面对楚煜,逼他就范。 但是,这样真的可行么?宫内现在守卫正严,而且南姑说过,楚煜还有替身。 她会成功么? 即使成功潜入,成功找到,可面对楚煜,她该怎么做? 杀了他? 当然不行。 在大臣心目中,她已是个死人。如果忽然出现,又杀了今上,无论她怎么解释,大臣也难相信。 她反会成为弑君者。 这可不是她要的。她要揭穿楚煜,他才是个弑君者! 她潜入都城,接近郑长钦,正为摸清逆党,才好有强力证明,将真实大白天下。从而讨逆,名正言顺! 不料姜檀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如今她被困住,为了摆脱困境,她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 最不利的时机,最不利的途径。这是下下之选,却是唯一之选。 密室中。 她沉吟良久,无奈一叹。 宇文初看着她:“公主殿下决定了?” “嗯。” “几时入宫?” “今晚。” “带上什么人一起?” “什么人也不带。对于皇宫,对于楚煜,没人比我更熟。” 他默然片刻。 “公主既已决定,大概无法阻拦。”他注视她,无比认真,“我希望公主记住,这里有人在等你。无论如何,你要回来。” 她点点头。 他长长一叹,起身说:“天不早了,公主准备……” 话断了。 他忽然倒下去,整个人没了力,像秋风中的落叶,转眼间坠落。 她不由大惊。 这一惊之下,行动快过了心思。 还没有任何闪念,她已起身伸手,接住了他。几乎在同时,她只觉身上一麻。 两个人都倒了。 他倒在地上,她倒在他身上。她不能动了,他却坐起来。 “失礼了。”他在微笑。 这个混蛋! 她又惊又怒。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 他已抱起她。 密室中有一张软榻。 他放她躺好,自己坐在一边。随后,他伸出了手,逐一封她大穴。 他放她在榻上,动作非常轻,可他封她大穴,手法却很重。 她恨恨瞪他。 “公主殿下息怒。”他看着她,很无奈,“公主武功很好,但我武功平平。不用重手法,我实在不放心。” 她气结。 他已站起身,微笑说:“公主稍事休息。我先去办正事,回头来赔罪。” 宇文初走了。 她躺在榻上,又气又急。 他说的正事,她心中明白。但那种事情,她决不允许! 之前他提过,她断然拒绝。还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会这样! 她大意了! 竟忘了他是谁!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放弃! 密室很静。 她努力静下心,开始冲穴道。 密室外。 宇文初已找来向野。 “佚王殿下,不知有何要事?”向野问。 “向统领,关于如何出城,公主已有计划。”宇文初说。 “主上有何良策?” “其实不算良策。但为今之计,不得不为。”宇文初看着他,正色道,“为了这个计策,公主十分自责。她踌躇许久,仍难以启齿。于是由我来说。” 向野一愕:“有劳殿下。” 宇文初点点头,说出一个计划。 向野惊住。 “真的要这样?”他问。 “向统领,你认为此计可行否?”宇文初反问。 “可行。”他不得不承认。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悄然出城,既不与守军冲突,又不暴露暗部?”宇文初又问。 “没有。” “既然如此,这是唯一选择。世事难以万全,有很多决定,虽十分艰难,仍不得不做。成大事者,忍常人不能忍。这并不容易,希望你明白。”宇文初说。 “我明白。” 向野看着他,正色道:“成大事不易。总会有一些牺牲,是不得不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倘无枯骨,亦无名将!” 宇文初点点头:“说得好。” 向野走了。 宇文初又回到密室。 楚卿还在榻上,可她的额间,已渗出一层汗。她正在冲穴,还没全冲开。 宇文初一叹。 “公主殿下,你这又何必?”他坐下来,为她拭汗。他动作极轻,仿佛稍重一点,都怕会弄疼她。 汗已拭去。 他再次出手,又封住她大穴。这一次封的更多,手法更重。 她前功尽弃。 “公主殿下,你不用试了。”他笑了笑,握住她手,“我会一直在这儿,每隔一个时辰,重新封穴一次。公主武功再好,这样也冲不开。” 什么?! 她几乎气晕。 “我知道公主生气,不过我不后悔。”他看着她,轻轻说,“因为公主的计划,实在太不合适。此刻轻入宫中,等于自投死地。你也知道,不是么?” 是的。 她当然知道,但那又如何? 她瞪住他,又气又恨。 入宫是有危险,可在成败之间,总有半半之数。以她的身手,加之熟悉禁中,未必一定失败! 事无万全,总要一试。 他不会不明白! “公主的想法,我当然明白。”他轻叹,继续道,“可我的想法,公主不明白。” 他的想法? 她忽然很想冷笑。他不惜一切求胜,还有什么想法?! “公主认为,你孤身潜入宫中,虽无必然把握,也有一半胜算,对么?”他说。 对! “可那一半胜算,其实也无把握。对么?” 对。 “而且一旦失败,非但再无机会,你极可能会死,对么?” ……对。 “胜败乃常事,输赢本无定。”他神色认真,一字字说,“如只失败,倒也无妨。但你会死,我不答应。” 第185章 大意受制 第186章 皇权私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6章 皇权私心 他的样子太认真。 楚卿看着他,不由怔忡。 但只有一瞬,怔忡已云散。她更加气恨了,好像刚才的怔忡,不过一时恍神。 这叫什么话?! 他不答应?他凭什么说这话! 复国是她的,报仇是她的,生死是她的,一切后果是她的。 她是局中人,不论成败,她理当承受。 可百姓无辜! 皇室的权力之争,不该殃及百姓。 百姓不是士兵,他们老实耕织,支撑一国衣食,从不沾沙场,更不该牺牲! 身为皇族之人,遇事不能护佑子民,反驱无辜子民去死? 这叫什么道理?! 他说得轻巧! 一句他不让她死,就让百姓死?!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权力?! 他凭什么这样做! 她越想越恨,几乎两眼冒火。 他不由叹口气:“我明白公主恨我。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公主如想复国,我这样做就没错。” 没错? 屠刀挥向百姓,这样还叫没错? 她气炸了。 “公主殿下,我换一个问法。”他看着她,正色问,“在公主心目中,皇长孙与百姓,孰轻孰重?” 问题忽然一变。 这一问入耳,显儿的样子浮现,她不觉神色一缓。 “公主若不在了,皇长孙何去何从?”他轻轻叹,轻轻道,“没有了公主,皇长孙便什么也没有。一个八岁孩子,又能做什么?领袖暗部?当然不可能。报仇复国?更加不可能。皇长孙唯一能做的,只有沉浸于仇恨,孤独长大,孤独一生。在孤独中咀嚼仇恨,在仇恨中加深孤独,反复沉沦,至死方休。公主殿下,这是你想见的么?” 不是! 她顿觉悲哀。 “为了皇长孙,公主不能死。你报仇复国,不正是为他?你自觉有份责任,要为楚氏除逆,护持皇长孙登基。此事并不容易,为了成功,总会有牺牲。公主一直知道,不是么?” 是的。 她一直知道。 可凡事总有底线!为了复国,要舍弃百姓?没有百姓,还成什么国? 一个弃民的国,岂可谓之国! “我知道公主爱民,但你是真的爱民么?”他看着她问。 她一愣。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装? “不好懂?那我换个问法。”他一笑,又问,“皇权与百姓,在这二者之间,公主更重视什么?” 更重视? 自然一样重视! “不会一样。”他深深凝视她,像看入她的心,“公主殿下,也许你没发现,也许你没想过,但轻重之别早有,只是你不觉得。” 她不由错愕。 轻重之别早有,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以皇权为重,那么为了争权,自然不惜一切,这个无须多说。如果以百姓为重,就该为了百姓,同样不惜一切,甚至不惜皇权。公主殿下,你能做到么?你也了解楚煜。他虽然弑君,虽然篡位,但他心系陈国,勤政爱民。如今在他治下,国无动荡,民无饥荒。这样安居乐业,不正是百姓之福?真以百姓为重,就该成全百姓。放下仇恨,放下皇权,袖手社稷之外,看楚煜的太平盛世。公主殿下,你能否做到?” 他的话如针,一针扎入心底。 她的心一缩。 这一问太锋利,几乎割伤她。 她能否做到? 做不到! 楚煜的太平盛世?她怎么看得下去! 大殿的龙椅上,本该坐的父皇!即使父皇不在,也该皇兄坐上!皇兄若也不在,只能显儿去坐! 绝不是楚煜! 父皇死了,皇兄死了,死在她面前。血染红了净室,她一生不会忘记!她要报仇复国,她要匡扶正统! 是的,她要。 她经常告诉自己,她挥师讨逆,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可真的是这样么? 如今这些表象,被他一语点破,最终剩下什么? 私心! 对皇权的执着,对身份的执着。一切说到底,都只为自己。 她的仇恨,她的身份,从来与人无关。一场名正言顺的讨逆,到底是为自己。 说什么血脉正统,除了她自己,哪个会在乎? 大臣么? 大臣才不管,是个皇子就行。 百姓么? 百姓更不管,有个天子就行。 一切与人无关,从来只她一个。她要报仇,她要复国,仅此而已。再别说为了什么,其实不为什么。 只是她要。 这样切肤的道理,她竟从不曾细想。 忽然之间,她嘲笑自己。 什么心怀百姓?全是幌子!扯了这大的幌子,自己竟还不觉!还自以为伟大,自以为高尚。 自欺欺人! 真可笑!笑死人! 在决定复国的一刻,她已失去慈悲。不再为民,只为自己。 她恍若失神。 他看着她,认真说:“解决危机之时,最忌瞻前顾后。公主殿下,在皇权百姓之间,你早已做出选择。一旦选定,再无退路。左右摇摆,徒增烦恼。你可想过皇长孙?还有暗部,他们不惜一切,交付生命于你,又为什么结局?” 她心中一阵涩。 一旦选定,再无退路。他说得很对。 她在退缩。 她选择了皇权,却又裹足不前。因为她在畏惧,畏惧这个选择下,将带来的改变,对她的改变。 她怕她会变。 失去原本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有点陌生,有点可怕的人。 可是她忘了,此路无法退。 或许当初选择时,她没想过今日。或许她也曾想过,但没做好准备。于是她得过且过。 不料过着过着,这一天忽然来到。 她措手不及。 她还没做好准备。 也许,她永远不会做好准备。 可路还要继续走,被意外推着走,被变故推着走,被他推着走。在她几近迷失之际,他用力推她一把。 推向了哪儿? 向她害怕的改变,还是向其他方向? 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他在推她向前,活着继续向前。 她看向他,目光平静。 他对她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握住她的手,安静坐在榻边。 泪烛将尽。 烛芯晃啊晃,火苗已很弱。 密室越发暗了,他们在昏暗中,一坐一卧,彼此都很安静。像在享受最后的光,同时等待沉入黑暗。 翌晨。 第一缕阳光照上陈土。 密室依旧很暗,又静又暗。这里没有窗子,外面的一切光明,在此全被隔绝。 楚卿已坐起。 只要时辰一到,封穴自然解开。从昨夜至今,她并没有再冲,他也没有再封。 两个人都明白,已没这个必要。 因为分歧消失。 这并不容易,尤其对于她。 所以她一夜未眠,只是睁大双眼,安静看着黑暗。他也一夜未眠,只是握住她手,安静看着她。 他明白她的感受。 由光明入黑暗,在那一刹间,会觉什么也看不见。那是因为,眼睛需要适应。 其实心也一样。 她现在的感觉,他早体会过。那时的他,没有人陪。现在的她,有他陪伴。 “卯时了。”她说。 “嗯。” “我出去看看。” “多加小心。”他说。 她离开了。 整个人那么平静,像一种风暴过后,沉淀下的平静。这种平静,只有他懂。 第186章 皇权私心 第187章 谁怜无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7章 谁怜无辜 都城也很平静。 震后的一些清理,已陆续完成。乱象没有了,街道清扫过,房屋在修补。受伤的人们,各自在养伤。 所有一切似正好转。 只是到处有死人,很多死人。 他们还没入土为安,因为城门封了,谁都不能出去,不管活人死人。 百姓们很难过,亲人不能入土,这是大忌讳,让人很不安。但比起这个,还有更不安的发生。 有人病了。 生病十分平常,起先没人在意。 不过很快又有人病,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人病倒。最初染病的人,已经死去。后来染病的人,迅速恶化。 这才有人重视。 然后有人发现,尸体正在腐烂。 地动中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开始有点腐烂,并没被人发现。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注意尸体。 尸体腐烂太快。 也许,因为尸本残缺。也许,因为天气渐热。但不论什么原因,尸体腐烂的速度,竟比平时快很多。 腐烂的尸体,生病的人们。当这些凑在一起,所有人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 瘟疫! 所有人都慌了。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战争更会杀人,就只有瘟疫! 它是真正的魔鬼,可以毁灭一个村庄,毁灭一个城市,毁灭一个国家。 而人们只能束手。 百姓们开始恐惧,许多人奔去城门,想出去葬了尸体,甚至自己也离开。然而,守军不为所动。 城门依旧封死。 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这是天子的圣旨,谁也不能违抗。 有人恐惧太甚,想冲出去,立刻身死城下。 他本该是个幸运的人,没有死于震中,没有死于瘟疫,平安度过两劫。不料到如今,反死于守军的刀剑。 百姓们绝望了。 地动很可怕,瘟疫更可怕,但都比不上此刻。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已无生路。即使躲过地动,还要面对瘟疫。即使躲过瘟疫,还要面对刀剑。 他们注定死亡。 天亡他们! 绝望迅速发酵,百姓们乱了。 整个都城又乱了。不同于上次地动,这一次的混乱,由内而外生发。没有人想平静,只想更加混乱,好趁乱冲出去。 于是死人更多。 胆大的冲向城门,死于刀剑。胆小的窝在城内,死于瘟疫。 这里不是战场,却已尸横遍地。 全是百姓的尸体。 他们不知道权争,不知道阴谋,不知道内情。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但已夹在中间,承受了最大恶果。 争斗无情,谁怜无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守军也快扛不住了。他们身为士兵,本为保家卫国。可如今,手中的屠刀挥下,却为屠杀百姓。 这是都城的百姓! 也许有一些士兵,与这些百姓相识。也许有一些士兵,与这些百姓邻居。此时此刻,却要生死相博京兆尹更扛不住。 这是他治下的百姓! 眼看活人渐少,死人渐多,他无法视若无睹。难道他这个京兆,要管一座空城?! 于是他入宫了。 大殿。 京兆尹跪伏:“陛下,臣冒死启奏……”他还没说出,陛下已打断。 楚煜看着他,一摆手:“不必启奏了。你想奏什么,我十分清楚。我已有决断,你先退下吧。” “……是。”京兆尹只好退下。 楚煜也站起,走出大殿外。在他的身后,跟着郑长钦。 春风和煦。 他凭栏而立,远眺天边。 “陛下,眼下城中的乱势,乃有人刻意为之。想要浑水摸鱼,趁乱出城。”郑长钦说。 “我知道。” “如果此时放松,正中他人下怀。” “我知道。” “陛下的决断,不知为何?”郑长钦问。 “我在想一个故事。”楚煜忽然说。 “什么故事?” “我小的时候,皇姐讲过一个故事。”楚煜轻叹,像在回忆,“说有两个妇人,争抢一个孩子。各个都说,孩子是自己的。争执不下,对簿公堂。县主倒很公平,让两人自去拉扯。一个人拉孩子一只手,哪个拉得过去,孩子就归哪个。两个都想争到,于是尽力拉扯。孩子夹在中间,吃疼不过,大哭起来。不料孩子这一哭,一个妇人放手了。另一个立刻拉过去,自以为得胜。这时,县主忽下明判,断言孩子是放手妇人的。拉胜的妇人不服。县主便说,唯有亲生母亲,才会心疼孩子,见到孩儿吃疼,无法不放手。她宁可孩子归你,也不愿见其受苦。” 郑长钦一惊:“陛下要放手?” “我无法不放。” “臣不赞同。” “为什么?” “因为端阳心软。这一场拉扯,她早晚放手。陛下要做的,无非耐心等。孩子虽会疼,也只多疼一会儿。她一见陛下不放,自然不忍继续。端阳不是狠心人,陛下知道这点。” 楚煜一笑:“皇姐不是,可佚王是。” “佚王?” “你以为这场拉扯,另一头是谁?” “难道不是端阳?” “不是。正如你所说,皇姐心软。若另一头是她,根本不会拉扯。” “这么说是佚王?”郑长钦大愕。 “正是他。” “可端阳与他一起,怎会任他胡为,危及陈国百姓?” “皇姐当然不会。可那人是佚王,他总能有办法。”楚煜一哂,叹道,“你不了解佚王。他想做什么事,从来不择手段。这一次也一样。我虽然不知道,他如何过皇姐那关,但我很确定,他会跟我耗到底。” 郑长钦沉默了。 若果真如此,陛下会放手。 陛下不是昏君。虽然弑君篡位,但他自有抱负。 他关心国事,关心百姓。他想于在位之时,开创一个盛世。希望他的年号,可以永垂青史。 陛下的这些好,端阳知道么? 她不会知道! 因为,她从没认真看过陛下。 她只一心认为,陛下是个弟弟,只该老老实实,屈居太子之下,站在她的身后,弟弟不该妄念天下。 可是生于皇室,哪个不爱天下? 问鼎逐鹿,成就大业,这是每个皇族人的心,是他们与生俱来,流在血脉中的执着! 即使是端阳,怕也有这执着。 她偏不许陛下有! 忽然之间,郑长钦很不平,为陛下不平。 “臣会支持陛下!”他不由下跪,肃然道,“陛下,臣会永远追随!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决断,臣会一直支持陛下!” 楚煜扶起他:“谢谢你,长钦。” 圣旨下。 城门不再封闭。 京兆会同守军,清理城内尸体。百姓有丧亲者,可自行出城安葬。无人认领之尸体,由官府进行安葬。 宫中派出医官,救治病人,控制瘟疫。 百姓有想远避者,允许出城他往,待城内安全后,随时可以返回。 百姓们心安了。 天子知道民间苦,而且体恤他们。 既然如此,谁还会跑?这里是他们的家,不是被逼无奈,谁愿背井离乡? 于是,百姓们安稳了。 都城又复平静。 城门人来人往,有去葬亲的,有去避难的。 守军虽也盘查,但十分宽容。 毕竟都是百姓,他们刚经历苦难,谁忍心再为难?对这些百姓,守军只觉内疚。 所以当有人混出时,没有人知道。 百姓不知道,守军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人,是远在宫中的天子。他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别的。 他还知道,大战将至。 第187章 谁怜无辜 第188章 坦诚相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8章 坦诚相对 陈国如今一时平静。千里之外的郢国,也十分平静。 姜檀已回到郢都。 他忐忑不安。 楚卿的话投入心中,堪比千斤巨石。他一路奔回,都觉心头在疼。他甚至在郢关外,踌躇不前。 他害怕。 在他离开这段时间,皇兄是否已传令边关,不许放他入关? 皇兄若真知道,应该会吧。他不怕边军阻挡,却怕从边军口中,听到奉旨二字。 如果真奉旨了呢? 他才不管,他要进去!边军算什么?他会闯进去! 可是冲突一起,边报飞传入都。在他入宫之前,皇兄就会得知。 皇兄会怎样? 会下令阻挡,会下令缉拿,这些他都不怕。但在这些之外,皇兄会不见他,再也不愿见他! 他怕皇兄不见他。若见不到皇兄,他的话对谁说? 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于是他又易容。 易容入郢关,易容入郢都,什么也没惊动。一路上很平静,他什么也没听到,不论关于自己,还是关于皇兄。 一切如常。 他不由惊疑。 莫非皇兄还不知道?楚卿其实在骗他? 不会。 楚卿的话有理有据,应该不是骗他。 莫非皇兄设计,这是请君入瓮?一念及此,他不由苦笑。若果真是这样,皇兄实在很厉害,竟将他也骗过。 也许这一回来,正入皇兄瓮中。 不过他不在乎。 于是他立刻入宫,半点不迟疑。 当然,为防皇兄下旨,他被拦在宫外,他扮成孙太医。记得上一次,楚卿也扮过。 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他。 正值午后。 整个皇宫沐浴阳光,所有大殿的屋顶,琉璃瓦都在闪光。他低头疾走,第一次觉得,这光芒有点刺眼。 每天这个时候,皇兄都在长泰殿。 他于殿外无人处,卸下伪装,从容走入殿内。 可当跨过门槛时,他的心在颤,哪怕面对死亡,也从不曾这样。 皇兄正在看书。 阳光照入大殿上,皇兄气色很好。比他离开之前,气色好了很多。 为什么? 因为他不在此,不用故意服毒,所以气色变好?会是这样么?竟是这样么! 颤抖的心不颤了,开始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他越走越近。 皇兄听见声响,抬起了头。 “阿檀?你回来了。”皇兄对他笑。那么熟悉的笑,让他有些心酸。 “我回来了。”他说。 皇兄放下书,看他笑问:“阿檀,你离开这么久,到哪儿去了?” “我去了陈国。”他老实回答。事到如今,已无须隐瞒。 皇兄一愕。 他看着皇兄,在等下一问,但什么也没等到。 皇兄一愕之后,很快平静,什么也没问,只对他微笑说:“陈国那么远,来回很累的。阿檀,你该先去休息,不用忙着看我。我近来很好,你不必担心。” 让他不担心么? 若在以前,他会担心病况。可是现在,他在担心别的。 皇兄太平静了。 从看见他那一刻起,皇兄一直很平静。在皇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一切的一切,都与过去一样。 可分明已不一样! 皇兄的这种平静,让他忽觉害怕。至于怕什么,他也说不上。 也许因为,他一直了解皇兄。但在此刻,他忽然不了解了。好像一个最亲近的人,一下子遥不可及。 是的。 遥不可及。 他在害怕距离,拉远的距离。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正渐渐远离。 他要在疏远中,失去亲人么?他不要这样!他宁肯死于咫尺,也不想活在天涯。 他宁愿早死去。 至少还不太远,皇兄仍是皇兄,他仍是小阿檀。 “阿檀,你怎么了?有心事?”皇兄在问。 他摇头。 脸上浮出淡笑,有一点凄凉。趁他还能选择,他选择前者。 “皇兄都知道了吧。”他忽然说。 “知道什么?” “关于我的事。我所有的事。”他注目皇兄,竟很平静。当心一定下来,整个人静了。 他不再害怕,坦然面对。 片刻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过了很久。 皇兄终于点头,竟也很平静:“我已知道。” “我害死先皇,也害死恭王。皇兄应该报仇,我一点不怨。但我有个请求,希望皇兄成全。”他坦然说。 “什么请求?” “我不想死在外人手中。”他走上前,解下佩剑,轻轻放在案上。 皇兄看看他,又看看剑。 “这是一把利剑。皇兄为父报仇,为国锄奸,正该用这利剑。纵使凌迟,此剑也足矣。死在皇兄手上,我死得其所。这是我唯一请求,还望皇兄成全。”他认真说。 皇兄看着剑。 “这把剑是我送你的。”皇兄说。 “是。” “你十六岁时,我送给你的。” “我一直佩带。” “如今解下来,你不想带了?” “我无须带了。” “为什么?” “一个死人,佩剑何用。” “谁说你会死?” 他一愣:“皇兄不想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 他更愣:“我害死先皇,又害死恭王,论理不当死?” 皇兄点点头:“论理的确当死。但可惜这个世上,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全论理。” 他不禁呆住。 “我惊闻真相之后,想过很多。阿檀,你想听么?”皇兄看着他问。 他呆呆点头。 “我想过杀你。然后我又想,杀你之后呢?一切会怎样?父皇会活过来?不会。二弟会活过来?不会。郢国会更太平?不会。因为没了你,还有鬼方氏。他们不安于边,又会回来搅乱。到那个时候,郢国会怎样?我又会怎样?” “我是个病人,朝不保夕。一旦撒手,谁来护佑子民?郢国只会灭亡,在鬼方屠刀下,生民涂炭。真到了那样,我才是罪人。但若你在,你可以继位,可以掌国,可以处理一切。即使与鬼方相溶,至少保住百姓,不会生灵涂炭。于是我在想,既然杀了你,一切会变更糟,还为什么杀你?” “纵使以上一切,都是出于假设。那么还有一样,绝对不是假设。我心中很清楚,若真杀了你,我会很难过,比现在更难过。出于形势,不该杀你。出于内心,不想杀你。既有如此多的理由,可以不用杀你。我又何必执着于仇恨,非要杀你不可?” 皇兄的话很轻,落入心底很重。 像塞满一颗心,满当当的沉,沉甸甸的重。重到让人温暖,让人幸福。 他忽然很想哭。 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哭。 他几乎忘记了,皇兄是什么样的人。比天更澄澈,比海更宽容,一切歹心执念,都会在此云散。 皇兄还是那个皇兄。 从未改变。 他哽咽了:“皇兄,我……” “收回你的剑吧。”皇兄看着他,微微一笑,“傻孩子,你别这样看我,好像看见圣人。我不是圣人,只是个病人。但有些时候,病人会看破很多。尤其像我这种,随时会死的人,看破的更多。因为常人有时间,可以肆意挥霍,将生命用于偏执,用于仇恨,用于利欲。可是垂死之人,他们没有时间。所以才有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为直到那时,人们才会发觉,之前的种种执着,其实全没意义。弃好的一面不顾,死守坏的一面,生命的意义何在?死前的顿悟,无非如此。只是我比常人幸运,提早顿悟而已。” “皇兄……”他听笑了,笑出了泪。 皇兄拿起剑,走下来,轻轻为他带好。 “以后别再解下。阿檀,我希望你带着它,一直保郢土平安。不管这土地上的,最终是郢人,还是鬼方氏,只要百姓平安,没有生灵涂炭,就是你的功德。”皇兄对他说。 他点点头。 皇兄笑了,执起他的手,走出殿外。 外面阳光正好。 明媚的春光,让人身心舒畅。 皇宫沐浴春光,整个像在发光。所有大殿的屋顶,琉璃瓦都在闪光,像有春天的精灵,在那上面舞动。 一切可爱极了。 他从没觉得,这里这么美。 “阿檀,你从陈国回来,忽然说破此事。是不是在陈国,遇到什么事情?”皇兄问。 “我去找她了。”他说。 “谁?” “那个不但算计我,还向你告密的人。”他仍很介怀。 “那个姑娘?” “嗯。” “我一直没问过,她是什么人?” “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莫非是那个端阳公主?”皇兄很惊讶。 陈国的暗部,四国闻名。暗部的主人,同样闻名。皇兄不常问政,也知道这个人。 “正是那个端阳公主。”他点头。 “原来是她……”皇兄长叹,忽又笑了,“真是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能亲见暗部公主,四国最神秘之人。” 皇兄似乎很开心。 他有点不满:“她不是好人。” 皇兄失笑:“怎么说?” “她不但算计我,还利用皇兄,这样能叫好人?”他气哼哼。 “她之所以算计你,因为你先算计她。” “可她利用皇兄。” “你也利用别人。”皇兄看他一眼,有些好笑,“这事说到底,是你先挑头。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和她一样。她告诉我真相,让我骗住你,也是正常筹策。并没有针对我,更没有想害我。阿檀,你别因为这个,胡乱记恨人家。” “可她让皇兄服毒。” “没有毒,都是假的。只为骗过你,骗过太医。”皇兄莞尔,悠悠道,“而且那位公主,似乎颇通医理。她见我朝不保夕,临走还给我药。似乎真的有用,胜过太医之药。” 他大惊:“皇兄吃了?” “吃了。” “怎么可以吃!万一有毒呢!怎么能轻信她?!”他更不满。 “她要利用我,怎会毒死我?”皇兄反问。 他哑然。 “其实我该谢谢她。不但为了药,还为了真相。”皇兄淡淡笑,淡淡道,“蒙在谎言中的亲情,难以确定真伪。唯有除去谎言,还一切以真实,内心的真情实感,才可得以确定。” 这个他认同。 “阿檀,你若再见到她,替我道声谢。”皇兄说。 他不做声。 皇兄总是这么好。不过,他可没有这么好。 第188章 坦诚相对 第189章 边关之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89章 边关之将 陈国边关。 这里还很平静。 暮春初夏,边关景色不错。入眼一片青葱,与常年一样。有人出关,有人入关,也与常年一样。 曹宏对此很满意。 身为陈边守将,他没多大抱负。 平步青云就不想了,只要没什么大事,像他这种守将,永远没什么机会。 往上爬不容易。时机与实力,缺一不可。 他的实力还可以,但没有时机。而且,他也不希望有时机。因为对将士来说,时机代表战争。 唯当战时,才出名将。 他宁可不出名,也不想有战争。 他已三十多岁了。从十几岁赴边,他在边关二十年。从小兵到校尉,再到将军,他的小半个生命,已注入边关土地。 还有他的家人。 他温柔的妻子,年幼的孩子,都在边城扎根。 他的一切属于边关,所以,他希望太平,一直这样太平下去。 可是一封密函,打破了希望。 密函来自兵部。其实上面的字很少,但他看了很久。 他在思考。 因为有时字越少,隐藏的东西越多。 正如这封密函,上面什么也没说,只让封闭边关,概不许出入,同时严加警戒,以防边关突变。 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状态,属于最高防御,已可视为备战。 为什么备战? 密函只字未提。 这太奇怪了,以前从没有过。密函是加急的,措辞却很隐晦。这么罕见的情况,忽然之间发生。 曹宏的心一下提起。 有大事了! 可是,近期边关平静,朝中也很平静,未见任何异动。会有什么大事? 他想了半天,但完全想不出。 他收好密函,走到外面。 外面天色正好,也许,很快就不好了。他叹口气,叫来偏将:“传令封关!所有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偏将吃一惊。 正好好的,怎么忽然封关? 偏将刚想问,不料,将军接着说:“传令三军,严阵以待,谨防边关有变。” 这句更惊人。 “莫非有敌来犯?”偏将大惊。 “只是谨防。”曹宏看他一眼,严肃道,“身为边关守军,正该时刻谨慎。只须严谨,不须妄言。刘将军,你是偏将,扰乱军心的话,不可乱出口。” “是。”刘飞低下头。 “快去。” “是!” 刘飞已经去了。曹宏却没有安心,他仍独立原地,而且皱起眉。 扰乱军心么? 即使一字不说,军心也会起乱,因为这个命令,已足令人猜疑。何止士兵们,他不也如此? 只不过,士兵们猜疑他,他在猜疑上头。 他又叹口气。 究竟出了什么事? 边关城楼下,关门封闭了。守门的士卒很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说关就关了。将军在想什么? 关门一闭,隔绝内外。 刚才进来的人,也就进来了。刚才出去的人,也就出去了。至于进出的人中,是否有什么问题,守门士卒没发现。 他们不觉有什么。 于是也没人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并没入卫行商。那人出了陈边关,入了卫边关,停在了卫关上。 卫国边关。 童虎正在内堂,独坐喝闷茶。 身为定边大将军,他并不喜欢边关。因为,他本不属于边关。他本来属于都城,那个繁华的卫都。 他本是禁卫统领。 锦绣的都城,庄严的皇宫,才是他该在的地方。可他却来了这儿,不为别的,只为先帝一句话。 哀帝的圣旨。 他真的猜不透,先帝怎么想的。 记得那时候,孔义方也在朝,且还请缨赴边。先帝偏偏不准!空放一员大将不用,却用他这个虎贲中郎将。 他擢升了不假。 可他不喜欢这种擢升! 远离繁华都城,跑到荒凉边关,这样大的落差,他有点不习惯。 来了快一年,他仍旧不习惯。 他本还心存期待,只要没有战事,先帝会召他回去。毕竟,他深得先帝信任。 不料他前脚刚到边关,先帝后脚驾崩了。 当时他黯然泪下。 泪是为先帝流,更为他自己流。 因为继位的新帝,只是一个孩子,哪会管他如何?更别提召他回去! 他要老死边关了。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几时是个头!想到这里,他越发郁闷。 茶已冷。 他的心更冷。 “大将军,有人求见。”这时侍从来报。 “什么人?”他问。 “那人不肯说明,只说是位故人,将军一见便知。”侍从道。 童虎皱眉。 什么人故弄玄虚!一见便知?他没那个心情! 于是他一挥手:“你去告诉那人,本将军没空,不见!” 可侍从没去。 “你还愣着作甚?莫非还有事?”童虎问。 “是……”侍从挠挠头,嗫嗫道,“那人刚才还说,若将军不想见,就再传一句话。” “什么话?” “那人说,今日边关一见,他日都城再见。” 童虎心中一惊。 这句话说入他心底! 那人分明在暗示,他可以重返都城!那人知道他心思,而且敢说这话,莫非真有机会? 那人是谁?! “那人什么模样?有多少随从?”他立刻问。 “那人模样像个商人,年纪不大。只身一人前来,没带什么随从。”侍从说。 童虎不由沉吟。 过了片刻,他果断说:“请那人到正堂。” “是。” 侍从立即去了,不一会儿,引了一个人来。 童虎正襟危坐,打量这个人。 这人斯文白净,虽一身行商打扮,但没有商贾气,反倒像个读书人。面对定边大将军,竟还十分从容,又不太像读书人。 童虎有点纳闷。 他已确定一点,他不认识这人。非但不认识,见也没见过。 可是一个陌生人,怎会道破他心思? “客人从何处来?”他问。 “陈国。”客人微笑说。 这又有点意外。他本以为,这人该从卫都来。从陈国来?越发奇怪了! 难道是个探子,来探他的虚实? 他立生警惕。 “客人尊姓大名?不知有何贵干?”他又问。 客人没回答,却看看身后。 身后,刚才的侍从还在,显然正在等,等将军问完了,再引客人出去。 看来客人不领情。 童虎一挑眉,对侍从摆手:“你先下去。” “是。” 侍从已经下去,连影儿也不见,但客人仍不回答。客人没有开口,反而抬起手。 手在脸上一抹,客人变了样。 童虎大吃一惊。 “佚王殿下?!”他脱口惊呼。 第189章 边关之将 第190章 虎符调兵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0章 虎符调兵 客人是宇文初。 童虎太意外了。不但意外,简直震惊! 佚王来此做什么?不,不对,这个人真是佚王么? 童虎看着对面的人,心中惊疑。乍见的震惊退去,他忽生出怀疑。 这事太诡异。 佚王什么身份?今上的皇叔祖!虽说是一人之下,但大家心知肚明,其实在佚王上面,等于没有人了。 权倾天下,正是如此。 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出现在边关,事前全没动静。非但没有动静,还孤身一人,还易了容,还从陈国来! 这是什么情况? 童虎开始犯嘀咕了。 刚想行礼的动作,不由缓下来。此事不寻常,不能冲动。万一是个假的呢? 他可不能上当! 从惊见到站起,不过眨眼功夫,童虎心思飞转。 对面的人在看他,一直那么从容,不但不生气,还含了一抹笑,似在欣赏他的反应。 看来刚才的神情,他没有控制好。 童虎有点懊恼。 两军对阵,先较气势。两人也一样。刚才一个照面,他先泄了气。对方若是敌人,自己已先失利。 真假未辨前,自己得顶住。 他稳了稳心神,慢慢走过去。 此刻他的表情,已然十分平静,动作也很平静,既不显失礼,也不显谄媚,倒真是不卑不亢,很有大将之风。 毕竟曾任禁卫统领,见多了皇亲国戚,对态度的拿捏,他多少有心得。 态度好说,但是话呢? 童虎一边走,一边拼命想。这个突来的佚王,怎么应对才好? 这人若是真的,他一个应对不当,就会有大麻烦。 这人若是假的,他一个应对不当,也会有大麻烦。 在分辨真假之前,已先有个考验。 一个大考验。 他走得缓慢,想得飞快。 不过十几步距离,好像走了很久,可糟心的是,虽然这么久,他还是没想好。 眼看走到近前。 他只好硬起头皮,刚要开口,对面先说话了。 “童大将军,我知道你有疑虑。”佚王看着他,微笑说,“你会有疑虑,正说明你谨慎,这样很好。不过看了这个,疑虑自可打消。” 这个? 童虎正狐疑间,对面已拿出个东西。 虎符! 剖开一半的虎符,如今就在眼前。正堂很明亮,虎符在光线下,有种暗沉的光。 他不会看错,真的是虎符。 这一惊更甚刚才。 他大惊之下,急忙说:“请移驾内堂。” 两个走入内堂。 童虎二话不说,一头扎向书架,从最上面一层,拿下一个锦盒。他打开盒子,里面也是虎符。 这是另一半,他的一半。 他取出这一半,看向对面。佚王笑了笑,递出那一半。两下一对,严丝合缝。 虎符是真的!人也是真的! 童虎立刻行礼。 “佚王殿下,方才多有失礼,还望殿下见谅。”他行个大礼。 “童大将军客气。”宇文初一笑,扶起他,“大将军谨慎,正是难得之处。” “殿下过奖。”童虎站起,恭敬道,“殿下请上座。” 两个人都坐下。 “殿下亲临边关,不知有何调遣?”童虎一坐下就问。 既然带了虎符,绝对不是小事。而且来得这么隐秘,会是什么大事? “我奉密旨,调兵攻陈。”宇文初说。 童虎愣了。 什么?他没听错吧? 攻打陈国?!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殿下刚成亲。而那位佚王妃,正是陈国公主! 前脚才刚拜堂,转脸打人娘家,这叫什么道理?该不会夫妻不和,找陈国出气? 他小心问:“出师之名为了……” “助陈主复国。” 啊? 童虎更愣了。 这位殿下没事儿吧?助陈主复国?陈主正在陈国,高居九五,陈国就在手中,还复什么国? 难道在开玩笑?那这玩笑还真冷。 他小心看着对面。 佚王殿下很认真,那样的神色,实在不像玩笑。可那样的说法,他实在不明白。 “大将军,此事本来机密,我信任大将军,自会说清楚。”宇文初看着他,无比严肃,“此事的知情人,朝野上下只有两个,一个是陛下,一个是我。大将军,你是第三个。” 童虎不由大惊。 大惊之后,又是大喜。 这句话含义非常!佚王在传达一个信息!而这个信息,关乎他的角色。 他在佚王眼中,是个什么角色? 答案让他太惊喜。 他是个重要角色!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获知秘密。秘密越大,越近核心。越近核心,越有地位。 佚王在暗示他,他这个角色的地位。 这真喜出望外! “多承殿下信任!末将愿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厚爱。”他立即站起,又行个大礼。 “大将军请坐,仔细听我说。” “是。” “当今陈主本是庆王,大将军想必知道?”宇文初问。 “略知一二。” “不过有一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其实这个庆王,如同洛王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洛王失败了,庆王成功了。他不但成功,还天衣无缝,至今没被揭穿。”宇文初说。 童虎听得惊住。 佚王并没明讲,但这一个类比,比什么都明白。 陈主是个篡位逆贼?! “殿下刚才所说,要复国的陈主是……”童虎有一点混乱。 “陈国皇长孙。他才是正牌陈主,该坐在大殿的人。”宇文初一叹,缓缓道,“皇长孙侥幸脱身,辗转入卫国,求助于陛下。陛下已应允,我也很赞同。只要助陈主复国,陈卫两国之间,将成坚固同盟,这对卫国来说,无疑是个好处。” “陛下英明。殿下英明。”童虎立刻说。 英明确实英明了,可和亲公主呢?和亲不算同盟?非要去打仗?! 好歹已成亲,佚王全不顾虑? 新婚一个月,就去打舅子。这种夫妻之道,还真好得吓人。 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 “殿下,我们攻打陈国,王妃可知情?”他看看对面,很小心说,“边关战事一起,战报传入卫都,万一王妃得知,有什么不当反应……” “你怕她想不开?”佚王笑起来。 “不,不。”童虎忙摇头。 这叫什么话! 说这样的话,竟然还在笑!这位殿下的心,是寒铁打的吧? 唉!算了。人家都不担心,自己操什么心。 他不做声了。 不料佚王说:“弑君篡位之人,会安什么好心?和亲只是幌子,趁机刺探卫国,才是对方目的。童大将军,清乐有陈国第一美女之称,你也有耳闻吧?” “是。” “所以起了怜香惜玉心,舍不得了?”佚王笑问。 童虎吓一大跳。 这话越发离谱!这话也能说?! 亏他深深以为,殿下是个英才。不想有些时候,还是这么荒唐! 那可是佚王妃! 自家的王妃,竟这么对他说。是觉他胆子大,完全不怕吓,还是觉他胆子小,想一下吓死他?! 他哪还敢坐! 砰! 他几乎立刻跪下,话都不顺了:“末将绝没有……绝不敢……绝对……” 他已准备发毒誓了。 “大将军请起,哪有什么大事,竟要下跪。”佚王看着他,似觉很好笑,“我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童虎的脸都绿了。 他只得陪笑,又站起来。心中发下毒誓,今后和这殿下说话,除了肝脑涂地,他半个字也不多讲! 宇文初还在微笑。 “童大将军,这次我们攻陈,意义非同一般。若立下功劳,自然也不一般。届时论功封赏,大将军,你返都之日不远了。”他看着童虎,笑着说。 “佚王殿下抬爱,末将当鞠躬尽瘁。”童虎急忙表态,建议道,“兵贵神速,不如立刻发兵进攻,让对方措手不及?” 不料佚王摇头:“不忙。” 童虎一愕:“不忙?” “大将军稍安勿躁,耐心等待时机。”佚王悠悠笑。 第190章 虎符调兵 第191章 突然选择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1章 突然选择 陈国边关上,曹宏也在等。 他不是在等时机,而是在等指示。或者说,在等变故发生。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上头什么意思。 让他谨防有变。 可一直到现在,也没任何变化。 陈边很平静,卫边也平静。据探子回报,卫人很正常,全无异动的迹象。 卫人这么安稳,何必这样防御? 要知道,封闭一国边关,带来的影响很大。通商中止不说,最可怕的影响,是在人们心里。 莫名的封关,会让人心不安。此举毫无原因,更会让人乱猜。 这要封闭到几时?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时间越久,人心越慌。不得不承认,他已很忧虑。 此刻他正在书房踱步,最近几天,这成了他最常做的事。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将军。”这是他的主簿——杨怀诚的声音。 “进来。”他说。 杨怀诚走入书房。 怀诚这个年轻人,才华横溢,十分聪敏。虽然人还年少,但较之别的幕僚,他更加看重怀诚。 因为这个少年,思路总很通透,不论哪方面,总会帮到他。 他已视其如手足。 可现在怀诚的脸上,似乎心事重重。 “怀诚,你怎么了?”他问。 “将军,大家都在议论。”杨怀诚迟疑了下,看着他说,“忽然之间封关,又没有原因,这几天过来,人心开始不安。” 果然。 曹宏叹口气。 “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杨怀诚看着他,神色认真。 “我也不知道。”曹宏苦笑。 杨怀诚愣了。 “怀诚,你坐下。”曹宏招招手,自己也坐下,“这事有点怪,我想了几天,始终也摸不透。你来得正好,帮我参详一下。” 说着,他取出密函,递了过去。 他信任怀诚。 这个秘密的命令,他不想告诉外人。 怀诚看了密函,皱起眉头:“兵部不会无故下令,令出而不明言,可见不能透露,看来发生了大事。” 曹宏点点头。 这话与他不谋而合。 于是他问:“你觉得会有什么大事?” 杨怀诚想了想,慢慢说:“封闭边关,必为战事。这是陈卫边境,依常理来说,若有战事,苗头该在卫边。但据探子情报,卫边全无动静。只怕……” 说着沉吟了。 “只怕什么?”曹宏追问。 “只怕国内有变。”杨怀诚看着他,一字字说,“自古所有战事,无非两个原因:内忧与外患。如今既无外患,只怕源于内忧。” 曹宏一惊。 内患?! 会有什么内患? 自从陛下继位,一直太平无事,怎么会忽生内患?何况,什么样的内患,严重到这个地步? “可是,近来朝中平静。国内若真有变,怎会全无风声?”曹宏不信。 “那些真正的大事,在爆发之前,都不会有征兆。事情越大,隐蔽越深,自古以来不都如此?”杨怀诚反问。 曹宏沉吟了。 怀诚言之有理。 虽然只是推测,可这个推测合理。 面对突来的密函,隐晦的措辞,再没什么解释,比这个推测更合适。 尽管很难相信。 曹宏坐了半天,想了半天。 “怀诚你觉得,会是什么内患?”他忽然问。 杨怀诚也想了半天,才小心开口:“这个我不敢乱说。” “此处只我们二人,你大可放心说,不会有第三人听见。你的话入我的耳,却不会出我的口。我的为人,你总相信。”曹宏笑了笑,保证道。 “将军言重了。” “说吧。” 杨怀诚点点头,终于说道:“若是一般的事,应该不涉边关。一般再大的事,于国内即可处置,无须封关严防。也许这件大事,当事人还未行动,却已东窗事发,于是想要离开。急令封关,正为断其后路。由于牵涉之事隐秘,不好明言,才会下此密令。而很多时候,最不能说的隐秘,大多涉及皇室。” “所以你认为,此事有关皇家?”曹宏问。 “多半有关。” “会是什么?” “这个……”杨怀诚一笑,看着他,“将军,只要是皇家之密,还能是什么?” 曹宏的心往下沉。 还能是什么?自古至今,还能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谁都能猜中。 他闭上眼,揉着眉心:“如今天下太平,不该有这种事。” 杨怀诚沉默着。 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因为有时候,太平只是表象。至于表象下的暗流,不是人人都会看到。 “将军,不该有也有了。如今事在眼前,将军有何应对?”杨怀诚问。 “继续依令行事。” “封关严守?” “只能如此。” “可是如此下去,人心会更不安。” 曹宏闭着眼,叹了口气:“那也没有办法。这是命令,必须执行。至于向人解释……我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杨怀诚也叹气。 “将军劳心了。”他说着站起,走到曹宏身边,将密函奉回。 曹宏睁开眼,接在手中。 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在伸向对方,忽然,杨怀诚的手一挥。 这一挥如闪电,快得无法形容。曹宏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上一麻。 麻痹传遍全身,他已说不出话。 杨怀诚正在看他。 这个变故太突然,曹宏简直惊呆。人动不得,话说不得,他只好瞪大眼,看着杨怀诚。 不,这人不是怀诚。 怀诚不会武功。 不,也许会。也许怀诚会武功,只是瞒住了他,瞒得很好。 那么,这人是不是怀诚?此刻他也分不出了。 这人笑了笑,抬手一抹脸。 果然不是怀诚! 可是,曹宏的眼瞪更大,眼珠子几乎掉出。 这人虽不是怀诚,却是他见过的人,一个他见过的、知道的、已死的人。 端阳……长公主?! 他倒吸口冷气。 死人复活?怎么可能!他看着对面,想起刚才的话。 皇家的隐秘……就是这个么?果然十分隐秘,惊人的隐秘。 他已惊呆了。 长公主看着他,只说了两句话:“楚煜弑君篡位,还想赶尽杀绝,但是我没死,皇长孙也没死。如今我回来了,为皇长孙复国。” 她说完话,又伸出手。 啪! 不知什么东西,被放在书案上。长公主看他一眼,又变回怀诚,转身出去了。 书房门关闭。 他听见外面在说话。 “杨主簿,将军有何指令?” “没有别的指令,只说不许打扰。近日许多事情,想来有些疲惫。将军说,你们都先下去,没有他的传唤,谁也不许打扰。” “是。” 外面没声了。 曹宏僵坐在书房,这才回过神。 他心中明白,长公主必有打算。会是什么打算?他想不出来。 他什么也想不出。 因为他还在震惊中,刚才听到的,实在太过惊悚。陛下弑君篡位?那个温和的陛下? 这一定不是真的! 然而这句话,出自长公主。他又不得不考虑,这可能就是真的。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一时之间,他心中乱极了。不过,即使心中再乱,即使真假难断,但有两件事,他已可以确定。 长公主与陛下,已经势不两立。 他在这个关头,立场决定生死。 长公主没有立刻杀他,也许在给他时间,让他好好考虑。陛下与她,他选哪一边。 这个考虑,真的太重大。 他心神飘忽,眼神也飘下来。目光飘到书案上,他看见两样东西。 第191章 突然选择 第192章 死路活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2章 死路活路 书案上有两样东西,正是长公主放下的。 一个平安玉坠,一对翡翠耳环。玉坠与耳环,全都光润柔和,看来长久被人佩戴。 曹宏的眼瞳收缩。 这两样东西,他当然认识。 玉坠是儿子的,耳环是妻子的,他们一直佩戴,从不离身。如今却已离身,从长公主手中,到了他的面前。 这意味什么? 长公主分明在告诉他,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家人,都在她的手中。 她已掌握一切,正在逼他选择。 逼他做唯一的选择。 曹宏不由苦笑。 他重视自己的家人,若为了别的事,根本不须考虑,但这件事不同。 这事太大了,不只关乎他一个,也关乎边关将士,关乎太多的人。 他承担不起后果。 如果他屈从,无疑会牵连众人。 到时边关守军,将被夹在中间,成为皇权争斗中,第一波牺牲品。他不能把一众将士,推入危险境地。 如果他不屈从呢? 难道不屈从,他们这些人,就不会有危险了? 想也知道,更加不可能。 因为,从那个秘密发生的一刻,他们已注定难逃。哪怕这个秘密,与他们毫无干系。 将士之于皇室,从来都是如此。 他们好比刀剑,被皇室握在手中。当有外敌时,对外厮杀,刀剑是他们。当有内乱时,同室操戈,刀剑也是他们。 不论操刀的人怎样,率先受损的,总是那些刀剑。 他们本就是武器。 命运给他们的选择,就是无可选择。因为,不论选择哪一方,他们的宿命都一样。 战斗。 他们只能战斗,为了别人死战。要么战,要么死,没有其他选择。 曹宏盯着书案,想了很久,想了很多。 既然无可避免,也许,他真的该好好考虑,到底选择哪一边,才会损失最小。 既然争斗双方,只当他们是武器,没人为他们考虑,至少,他要为他们考虑。 他开始仔细考虑。 如果选择陛下,长公主会立刻发难。 他已在其手中,会死自不必说。其他将士呢?长公主会如何对付他们? 也像对付他一样,将他们逐个杀死? 这事听起来很难,但是他知道,对于长公主来说,一点都不难。 他绝不敢忘记,长公主的另一个身份——暗部之主。 暗部有多厉害? 他没见识过,但听说过。单凭那些听闻,已经足够惊人。何况,刚才长公主对付他,那么易如反掌。 要选长公主么? 这又太冒险。 长公主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暗部再厉害,也只是一群人。如果选择这边,那么未来面对的,将会是陈国大军。 边军不过十万,加上一群暗部,能对抗一国之兵? 不可能! 那是以卵击石,他们还是会死。 左想右想,似乎不论哪一边,都是死路一条,差别只在早晚。 曹宏绝望了。 看来即使作为武器,他们这些边军,也难逃率先折戟。 他们守卫边关,不怕为国捐躯,但从没想过,竟会为此捐躯。 这还真悲哀。 他僵坐那里,只觉无力。 能想的都想了,终究没活路。既已被制于此,也许只能等了,等待制住他的人,给他指一条路。 尽管还是死路。 他并没用等太久,门就又开了。这次进来的人,让他吓一跳。 来人是他自己! 他不由瞪大眼,眼看那个自己走近,竟没看出半点破绽。 “像么?”那个自己问。 像! 不但样子像,连声音也像。几乎连他自己,都认为那是他。原来所谓易容,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忽然更加明白,暗部是个什么存在。 长公主卸下伪装。 “曹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代替你,出去做了什么?”长公主微笑着,一伸手,解开他的穴道。 “长公主殿下……” “我不是长公主!”长公主打断他,神色变冷,“父皇才是陈主!弑君篡位的人,只是个逆贼!曹将军,你这样叫我,是否已有决定?” 他心中一惊。 “不,不。末将一时失言,请公主殿下恕罪。”他立刻说。 公主神情缓和了。 “偶有失言,可以原谅。”她又微笑,悠悠问,“曹将军,我假扮你像么?” “很像。” “你可看出破绽?” “没有。” “所以其他将士,更加看不出。”公主悠悠笑,悠悠道,“于是他们对我的命令,一样十分遵从。” 曹宏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下了……什么命令?”他小心问。 “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取消封关。”公主微笑说。 就这样? 应该不止吧! 他不由狐疑,还没想好怎么问,公主又说话了:“命令没有特别,不过关门一开,进来的那些人,就有点特别了。” “是……什么人?” “卫人。更确切地说,是乔装过的卫军。” 什么?! 曹宏几乎不敢相信。 公主引卫军入关?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陛下并没篡位,反是公主勾结外人? 登时,他的思绪大混乱。 “曹将军,你刚才独处许久,必已想了不少。”公主看着他,淡淡道,“在你看来,我与楚煜之间,谁的胜算更大?” 这是个难题。 莫说他答不出,就是答得出,也不敢回答啊! 他不敢接话。 公主却笑了:“曹将军,你但说无妨,我要听实话。” 实话? 他心中苦笑,硬起头皮说:“公主殿下有暗部,本是极大优势。不过复国一事,须对抗整个陈国兵力。会有无数硬仗,这个不可避免。暗部虽很强大,但强项不在打仗。即使边军归附公主,也只有十万人马,较之举国之兵,实在不算多。所以……” 他不敢再说了。 不料,公主却接着说:“所以,我才会借卫军。” 借兵? 他不由大愕。 公主借了卫军?这不可能吧! 卫国与陈国,可是秦晋之好。清乐公主和亲,才是年关的事儿,怎么一个转眼,竟会借兵攻陈? “曹将军,许多事不在表面,内含的隐秘,你们无法窥知。”公主笑了笑,看着他说,“目前的事实是,我已借到卫军。他们一部分人,刚刚潜入关内,另外所有兵力,都在关外待命。只要我一下令,即刻里应外合,拿下边关。但对我来说,那是下策。因为这是陈国,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手刃陈将。我只想让你知道,除了暗部,我手中还有卫军。如果边军归附,愿助我讨逆,便是复国第一功臣。如果边军顽抗,会视同逆党,立刻格杀勿论!” 第192章 死路活路 第193章 大堂议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3章 大堂议事 曹宏听惊住。 公主真的借了卫军!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但卫军一来,形势就变了。他刚才想的那些,已不全是死路。 他们也许有生机。 “曹将军,想必你已权衡过,至今还未决定,只有一个原因,你没有把握。认为不管站在哪边,似乎都不安全。因为那时你不知道,我手上还有个筹码,而且分量不轻。现在你已知道,应该可以决定了。”公主看着他说。 是的。 他可以决定了。事实已很明显。 如果不选公主,马上就会死。如果选择公主,至少此刻不会死,以后也未必会死。 这条活路变宽了,选择随之昭然。 原来,公主早看透他心思。 曹宏立刻下跪:“末将曹宏,誓死效忠先皇!愿追随公主,讨伐逆贼,匡扶正统!为复国大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终于作出决定。 公主点点头:“曹将军请起。你的忠心,我很欣赏。但不知将军一人,能否代表边军?边关其他将士,是否也这么忠心?” “请公主殿下放心。末将在此二十年,对边关的大小将士,不但十分了解,而且情同手足。末将会晓以大义,相信他们一样忠心。”曹宏站起身,恭敬道。 “我不相信。” “公主要怎样才相信?” “你立刻传令,让所有将士,都去正堂议事。”公主说。 正堂。 曹宏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的人。 除了偏将刘飞之外,还有其他七个大将,八名将士都已到齐。 正堂门窗紧闭,屋内只有他们九个。 “将军有何指示?”刘飞问。 作为主要大将,他们常被传唤,常会聚在这里,与将军一起议事。 这本来不奇怪,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气氛,莫名有点特别。 到底什么地方特别? 刘飞又说不出,另外七人也说不出。 他们都在看着将军。 将军十分严肃。不是平常那种,倒像……天快塌了。 几人面面相觑,将军此刻的神情,他们从没见过。 “我叫你们过来,有件机密要事。”将军开口了,严肃得吓人,“此事牵涉极大,不但关乎你我,也关乎边关,更关乎天下。” 几个人愣了。 既关乎他们,又关乎天下,什么事这么大? 刘飞咽了下口水,小心问:“将军,要打大仗了么?” “可以这么说。” “敌人是谁?” “今上。” 刘飞听得一呆。其他人也一呆。 今上?! 这什么意思?他们虽是大老粗,但也有点儿常识。今上的意思,是指陛下吧? 将军说,敌人是陛下? 将军说错了?他们听错了?不管怎么的,一定出了错。不然这句话,让人怎么理解? 刘飞挠挠头,苦着脸说:“将军,我们没听清。” 将军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不过这一遍,话又不一样。 “当今陛下弑君篡位。”将军说。 几个人呆了。 吓呆了。 刘飞的下巴几乎掉下。 将军说什么?陛下弑君篡位?这话怎么能说!这可是死罪!将军疯了么!何况这种事,将军怎么知道? “将军……这……”他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真的!” “将军从何而知?” “是我告诉他的。”有个声音回答。 几个人又一惊。 这个陌生的声音,竟然是个女的!将军的议事大堂,怎么会有女人?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屏风。 一个少女走出。 她很年轻,很美丽,但神色很冷。他们不认识她,也从来没见过。 这少女是谁? 将军立刻站起来,对少女施礼。几个人呆了呆,只好也站起,也施了个礼。 可是他们心中,都还在嘀咕。 “这是端阳公主,先皇的爱女,今上的皇姐。”将军说。 端阳? 刘飞吓了一跳。 虽然没见过,但他听说过。 那个端阳不是死了?怎么会站在这里!死而复生的人,将军吓人的话……刘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将军,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今上弑君篡位,乃公主亲历亲见。幸得公主脱身,又救出皇长孙。如今公主回来,正为铲除逆贼,助皇长孙复国。我等边关将士,深受先皇恩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众将正该同心戮力,效忠公主殿下,讨伐逆贼,以报先皇!” 将军慷慨激昂。 可惜那几个听的人,一点也不激昂。 他们看着将军,心惊胆寒。原来,将军叫他们来,想煽动他们造反! 这可是死罪! 今上是否弑君篡位,他们不知道,也管不着。 但他们知道,自己一旦造反,可是会诛九族!被今上诛九族! 复国? 那与他们有何关系?! 陈国之于他们,根本毫无变化。先皇在位时,今上在位时,完全一个样儿。 他们照样是将士,照样守边关。 陈国还是那个陈国,生活一样平安,复个什么国?好好日子不过,哪个提了脑袋,蹚这趟子浑水? 谁没事儿闲的! 何况还是跟个少女!简直瞎胡闹! 什么端阳公主?还不是个女人! 听说她很厉害,现在看看,也没三头六臂。想必先皇宠她,外人吹嘘拍马,就传玄乎了。 国家大事是男人的事。 她一个公主,瞎掺和什么?还想讨逆,还想复国,做梦还差不多! 将军也真是的,竟然跟着她闹。 将军疯了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同伴的眼中,看到好笑与不屑。最初的胆寒退去,他们开始不以为然。 将军大概在做戏。 这个公主找来,尽说些不靠谱的。将军不好得罪她,于是才敷衍一下。 多半如此! 不过将军的样子,装得还真像! 于是有人笑了:“将军说得对。俗话说,食君之禄……后半句咋说?反正就是,我们深受皇恩,一定出力,一定出力。” “对,对。”又有人笑。 “对!我们一定出全力!现在我们守关,就是在出全力。”还有人接话。 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自觉十分好玩。至于刚才的话,已当耳旁风了。 八个人之中,只有刘飞没说话。 因为他最清楚,将军不会玩笑。 他仍看着将军。 所以只有他发现,在他们说这些后,将军立刻白了脸。那不是一般的白,而是惨白,像听见了丧钟。 然后,他又听见一句。 “你们听好了,现在我亲自问。”端阳公主忽开口,看着他们,“你们可愿效忠我,为先皇报仇,除逆复国?” 第193章 大堂议事 第194章 杀一儆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4章 杀一儆百 公主的声音很冷。 不但声音冷,而且神情冷,整个人好像寒冰。 刘飞看着她,不由一个激灵。 可惜别人没看到。 别人根本没注意,他们还在偷笑,觉得很有趣。 “你们这些夯货!这么失礼是死罪!”曹宏大急,忽然厉喝,“还不快点跪下!向公主殿下起誓,忠于先皇,除逆复国!” 其他人一愕。 将军也太入戏了!让他们说这话?那可不成! 除逆? 哪个才是逆?陛下么?简直开玩笑!让他们说陛下是逆贼?即使玩笑话,这也太大了,会没命的! 玩笑也要有分寸。 他们可不会提了脑袋,陪这什么公主疯。 将士食君之禄。他们现在的俸禄,全来自于今上。谁吃饱了撑的,陪个疯公主造反? 将军自去入戏,他们可不奉陪。 于是没人跪下。 八个人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对于将军,向来十分遵从,这是第一次破例。 刘飞也没跪下。 可是他的心中,正七上八下。 因为他发现,将军的脸更白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原因。 公主忽然笑了。 “看来边关将士,果然十分忠心,对今上很忠心。”公主微笑着,慢慢走下来。 “公主殿下……”将军忙说。 可公主头也不回,只是一挥手,打断将军的话。将军不敢说了。公主也已停步,停在八人面前。 “你们不会反对今上,是不是?”公主看着他们。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 “是!”有人说。 那人是老胡。 八个人当中,他年纪最长,也最鲁直。他不怕流血拼命,但最恨阴招、最烦使诈。 龟孙子才用那样的伎俩! 他一直这么坚信。 如今不知从哪儿,蹦出个什么公主,满口胡说八道,想让他们造反。 龟孙子才听她的!他早忍不住了。 “你很忠心。”公主说。 “那当……” 老胡的话断了,因为他已飞出去。不是自己飞出去,而是被人打飞。 嘭! 老胡撞上墙,跌在地下。 众人都惊呆了。 这一切发生太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老胡已经被打飞。而在这之前,他们依稀记得,公主似乎挥了下手。 只是轻轻一挥手。 老胡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公主还在面前,看着他们。 他们忽觉紧张。 七个人不约而同,手按上了剑。 “你们大胆!还不放下手!你们想干什么?!”将军疾奔下来,厉声大喝。 想干什么?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此刻他们心中,几乎没有想法。什么除逆,什么复国,那些都太遥远,没人在想那个。 他们只看眼前。 眼前这个少女,让他们感到危险。当面对危险,他们有本能反应。 这一次的按剑,无关立场,无关想法,只是本能反应。 仅此而已。 在沙场上打滚的将士,还不习惯想太多。 曹宏比他们想的多。 他立刻冲下来,想出手制止。因为他很明白,这一按剑的意义,已超出动作本身。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代表立场,代表选择。 这伙糊涂虫! 他不能让他们在稀里糊涂中,错手选择了死亡。他要阻止他们,别犯下一生最大的错。 可惜他太慢了。 公主已经动手。当他冲下去时,七人也倒下了。手还按在剑上,根本没机会动。 曹宏睁大眼。 地上的七个人,眼睁得更大。他们没有死,只是被制住。 公主并没下杀手。 曹宏松了口气,看向公主。 公主倒不看他,只看着地上,看着那几人。 “也许你们认为,我来这里,是为煽动你们,跟我一起举事。不过你们错了,我来不为这个。”公主一哂,淡淡道,“我一开始便说过,我回来只为除逆。除逆贼,除逆党。而清查逆党,从边关开始。” 她一边说,一边踱步。 九个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移动。 “党同谋逆,罪诛九族。”她冷冷说着,来到老胡面前,“你叫胡半城。祖籍梁城实丘,十五岁从军,二十二岁赴边。高祖曾祖已逝,祖父父亲尚在,你还有叔伯三人,兄弟六个,子侄十名,都在家乡耕种。九族株连者,一共三十五人。胡氏满门连坐,今日从你开始。” 老胡惊呆了。 他趴在上,人不能动。可他的心里,已巨浪滔天。 这个公主怎么知道?! 他的身家底细,连他最铁的同袍,也说不出详细。可这个陌生公主,竟然一清二楚! 难道这个……就是传说的暗部? 老胡的心在抖。 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一个要命的大错。 他后悔了,可惜晚了。 噗! 老胡只觉喉头一甜,有股热流溢出。他慢慢垂下头,看见一把剑。 那是他的剑。 他的剑在他身上,剑尖刺入咽喉。另一端的剑柄,在那个公主手上。 谁也没有看清,她什么时候抽出的,又是怎么抽出的。 当众人看清时,剑已染红了。 “公主……殿下……”曹宏也惊呆了。 他身经百战,常见杀人。可是,他第一次见这样杀人。 没有对抗,没有恶斗,只是轻轻巧巧,像什么都没做。但就这种轻巧,才是最可怕的,让他从心底发寒。 老胡死了。 楚卿拔出剑,又走向另一个。 “你叫张莱。祖籍欢城张村,十七岁从军,次年赴边。祖父以上皆无,父亲死于伤寒,家中只有老母,还有一个小弟,在家苦守度日。你的九族株连者,人倒十分少。”她说。 张莱已流下泪。 她冷冷看着,冷冷说着,神色很平静,平静得怕人。 她正是要他们怕! 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怕。 只知道怕天子,还不知道怕她。 她要让他们明白,她代表的是先皇。无论什么人,只要认定为逆党,在她这里,一样杀无赦,一样诛九族。 能做到这点的,不只有天子。 她也有这个能力,她也有这个手段。她有足够资格,与今上相抗衡。 必须让他们认清,这个选择的两端,份量一样重。 她又举起剑。 “公主手下留情。”在她身后,曹宏跪倒,“请公主息怒,将士们草莽,愚鲁不知分寸。但请公主相信,我等边关众将,绝不与逆党一气。末将了解他们,敢以性命担保。” “你担保?” “是!” “我不相信。”公主没回头,也没放下剑。 曹宏心中大急。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公主相信。而且事实是,空话也没说服力。他跪在地上,心急如焚。 公主的剑在下落。 “公主殿下!末将愿立军令状!”他脱口叫道。 剑一停。 “怎么立?”公主问。 “请公主给我时间,让我说服众将。我们必定率全部边军,效忠于公主,为复国死战。如果不能说服,我会亲手斩了他们,并自裁以谢罪。”他说。 剑仍停在半空。 停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放下。 公主转身看着他:“好,我给你时间。在我回来之时,就要听到答案。” “是。” 公主丢下剑,走出正堂。 第194章 杀一儆百 第195章 收复边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5章 收复边关 正堂门一开,随即又关闭。 屋内只余九个人,八个活人,一个死人。在八个活人中,一个能动,七个被制。 曹宏慢慢站起。 他走到老胡身边,看着老胡。 这是他的同袍,出生入死的兄弟。将军本该百战死,老胡是个虎将,到头没有战死,却是这样死法。 老胡还睁着眼。 是死不瞑目吧?这样的死法,谁也没想到。 曹宏伸出手,合上老胡的眼。然后转过身,走向其他七人。他们都在看他,眼中都有悲愤。 他们应该悲愤。 这些铁血男儿们,从来不怕战死。出师未捷身先死,才会让他们难过。 可如今呢? 甚至还未出师!根本没有战争,就先死于权争。 与他们无关的权争。 这是悲哀,更是无奈。 曹宏走过去,看着他们:“我们是将士,总有这一天。不论是外患,还是内患,只要有争斗,就有这一天。因为对皇权来说,我们只是兵刃。总要被人拿在手中,为人所用,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道理很残酷,但也很简单。你们应该明白。” 他们的神情更悲愤了。 “你们的想法,我心中清楚。”曹宏蹲下身,继续说,“你们害怕后果。一旦归附公主,就是反叛陛下,你们怕祸及家人。但你们也看见了,陛下可以做的,公主也可以做。你们如不归附,一样祸及家人,而且会更快。” “不……一样……”刘飞挣扎着开口。 他还能说话,只是声音很小,比蚊子还小。 “怎么不一样?” “陛下是……一国君,公主是……一个人。” “公主不是一个人。她拥有暗部,还借了卫军。”曹宏说。 “可她在这里……是一个人。等她再回来,我们假意……归附。然后趁其不备,我们一起拿下她。”刘飞说。 其他六人的眼亮了。 这个计划不错,似乎行得通。 曹宏摇摇头,叹口气:“你们还不懂么?这些都不可能。” “为什么?” “端阳公主是什么人?先皇信任她,让她执掌暗部,不是因为偏爱,是为她有本事。暗部会威名在外,她可不是一般少女。她既已来了,就早有准备。你们能想到的,她会想不到么?虽然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但我可以肯定,我们绝无退路。只有一条路,她指给的路。要么走,要么死,你们想选哪一样?”曹宏苦笑道。 七人看着将军,都不做声了。 真的么? 他们还是不太信。 正堂外面,天空晴朗。楚卿正在缓步,回想整个计划。 这个计划,她筹策已久。 虽然杀死老胡时,她也很难过,但她没有犹豫。自从认清内心,她已不再迟疑。 她必须收服边军,让这些将士归顺。 这对以后的征途,将十分重要。因为这是个标志,昭示出一个信息。 除了对抗,还能归顺。 只要有第一批人归顺,对其他人来说,归顺便成了一条路,一条有人走过的路。 路总是这样,只要有人开始走,就会有人继续走。 她要让人知道,有这样一条路。 现在还差最后一步,计划便可完成。她不由一笑,又走向城门。 外面发生了什么,正堂的人不知道。 他们还在挣扎,在内心中挣扎。毕竟,这是个重大抉择,而且,他们又很不甘心。 门忽然开了。 公主回来了。 几个人这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刚才过了多久?一盏茶?一顿饭?一炷香?可他们还没决定!他们还在幻想机会。 “答案呢?”公主问。 “众将甘愿归顺!”曹宏立刻说。 公主摇摇头:“是不是甘愿归顺,我要听他们自己说。” 曹宏看向七人。 七人却看着公主。仅是看着,并不说话。 公主笑了:“曹将军,莫非边军的归顺,都是如此表达?” 曹宏在冒冷汗。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不过很遗憾,那些都不用想了。”公主微笑着,拍了拍手。 门又开了。 门外走入七个人。 地上的七人登时呆住。 因为进来的七个人,竟是他们自己!又有七个他们,一模一样的他们。 “刚才你们考虑时,另外几个你们,已做了该做的事。”公主看着他们,慢条斯理说,“就在片刻之前,卫军已入关了。由守军大将曹宏、与其他七位将军,共同开门迎入。八位将军还一起登城,昭告所有士卒,边军效忠先皇,将拥立皇长孙,不日讨伐逆贼。” 七个人呆住。 曹宏也呆住。 原来这么回事儿! 公主给他们时间,留他们在此,并不只为让他们考虑。更加为了让她动手,截断他们的后路! 他们中计了。 虽然做下这些的人,不是他们本人,但有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 士卒不知道,百姓不知道,探子不知道,没有别人知道。他们已反叛今上,这已成为定局,人们心中的定局。 即使他们解释,又有谁会相信? 何况在这期间,也许早有探子。他们反叛的事情,也许早传出去。 他们反了! 除了他们自己,别人已这样认定。最后一丝幻想,最终完全破灭。 七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相信,将军果然没错。公主早算好一切,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归附才能活。 公主一挥手。 七个冒牌货上前,解开七人的穴道。 刘飞第一个爬起,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七个人全都站起。 公主在看他们。 他们互望一眼,终于一起跪倒。 “末将等愿追随公主,誓死效忠先皇,拥立皇长孙,讨伐逆贼,匡扶正统!为复国大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们齐声说。 “很好。”公主点头。 边关平静了。 尽管关内有陈军,也有卫军,但两军共处一城,竟然出奇平静。 风雨将至,这是大战前的平静。 城外。 这里有一座新坟。 坟前有两个人,一个是楚卿,一个是宇文初。 “虽然不是战死沙场,不过论作用,这位胡半城将军,委实有功于复国。”宇文初看着墓碑,轻叹道。 楚卿点点头。 杀一儆百,没有那一个,就没有那百个。 “在他梁城的家乡,他家人会得到补偿,很多补偿。而且他们会知道,他是个英雄。”她说。 可那又怎么样? 死去的人,终归死去。她并没有好过一点。 宇文初看着她。 “无论如何,人没白死。”他轻拍她。 她叹口气。 城外一片绿意,绿色起伏,铺满整个大地。阳光草木间,有种初夏的气息。 边关风起,已入夏了。 第195章 收复边关 第196章 一生珍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6章 一生珍惜 边关的风吹送。 风吹起了战报,送入陈都,送入皇宫。 御书房。 郑长钦趋入:“陛下,边关已失守?”刚听说这个消息,他立刻就来了。 楚煜放下战报。 “不止边关。”他一边说着,指指战报。 郑长钦拿起。 刚看过一眼,便大吃一惊。 果然不止边关!敌人长驱直入,拿下边关之后,又连下两城。更让他吃惊的是,边军竟会倒戈。 根本没有对抗,直接就倒戈了。第一道防线,形同虚设。 边军反了! 怎么会轻易反了?在边军之中,又无端阳的旧部,他们怎就反了!不怕诛九族么? “端阳一定使了诡计!”他恨恨说。 陛下却笑了。 “兵不厌诈,这不奇怪。”陛下微微笑,竟似不生气。 “陛下已有对策?”他了解陛下,那样的微笑,好像胸有成竹。 “皇权之争,同室操戈,对无关的外人来说,他们没有切肤之痛,难免立场摇摆,不会太坚定。但有切肤之痛的人,就不一样了。”陛下说。 “事不关己,自难尽力。” “所以,现在需要一个事关自己的人。”陛下又说。 “而且,这个人的切肤之痛,越深越好。”他立刻也说。 “会很深的。”陛下笑了。 郑长钦也笑了:“是的,会很深。” 卫国。 陈卫边境的战报,同样传入卫都。 大殿上。 朝臣们很吃惊。 卫军伐陈了?怎么回事?!几乎毫无征兆,忽然来了捷报,让众人措手不及。 之前没听说啊! 这么大的事儿,竟将众人都蒙住。朝臣们的心中,多少有些不乐。 “陛下,陈卫向来交好,又有和亲在前。这样突起攻伐,似乎不在道理。”左相躬身,小心启奏。 身后隐有唏嘘。 左相心中明白,他的这个观点,几乎代表众朝臣。 他们被蒙在鼓里,委实不怎么舒服,陛下总该有个说法。 陛下说话了。 “左相不必多虑。乱世之下,变化频出。今日和亲,明日攻战,也不那么稀罕。当今时局如此,没什么在不在理。”陛下的声音,居然很愉快。 左相眨眨老眼。 他没看错吧?! 陛下脸上的表情……那是兴奋么?一张小胖脸,几乎在发光。 这是什么状况? 左相一头老汗,又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站着佚王殿下。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佚王也看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笑得真悠闲啊! 左相无语。 看来自己真是多虑了。人家佚王殿下,家有陈国公主,都还这么淡定,自己急个什么劲儿? 他莫名想起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唉! 他又何必多操心。 于是散朝了,众人满怀无奈,纷纷退下。 宇文休飞奔回偏殿。 “阿显!有个大好消息!我们动手了!还打胜仗了!”他一进门,就大声说。 楚显正在看书。 “复国之战开始了?!”楚显一下站起,书滑落地上。 “嗯!” 宇文休奔近,两眼发光,“捷报已经传到!拿下了边关,又拿下两座城!我们胜了呢!虽然刚开始,但我们胜了!一直在胜,还会胜下去!”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阿显。 阿显没说话。 阿显只是站着,什么也不说。紧紧抿住嘴,好像在发抖。 宇文休愣了。 “阿显……你……怎么了?”他愣愣问。阿显怎么了?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开心? “有没有酒?”阿显忽然说。 “有!”他立刻点头,飞奔到门口,大声叫道,“来人!快拿酒来!拿很多酒来!” 酒很快送来。 两个大酒坛,两个小酒壶,还有两个金酒樽。 阿显斟了两樽酒,然后跪下了。 “皇祖父,父王,我们终于要复国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为你们报仇。皇祖父,父王,你们圣灵在天,一定会看到。”阿显举起酒樽,眼中有泪光。 酒浇在地上。 阿显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宇文休站在一边,一直看着。 他知道,阿显是开心的。所以,他也是开心的,从没这么开心过。 阿显终于站起。 宇文休小心上前,小心靠近,正想说点什么。阿显忽然回头,看向了他。 他吓一跳。 “我要喝酒!你喝不喝?”阿显看着他问。 “喝!”他一拍胸脯。 阿显开心,他也开心。阿显喝酒,他也喝酒。无论做什么,他都想让阿显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又是两樽酒。 阿显拿了一樽,又递给他一樽。 “干!”阿显说。 “干!”他也说。 两个人举起酒樽,同时一仰头。 噗! 咳咳!咳咳——咳—— 酒喷了一地,还有一身。 他的这一身,是阿显喷的。阿显那一身,是他喷的。两个都还在咳,鼻涕眼泪一把。 “好辣……”他捏住鼻子,小脸皱成疙瘩。 “嗯……”阿显的样子,也不比他好。 两个互相看着,忽然都笑了。 好狼狈。 可是好开心。 “哈……哈哈……”阿显指着他,大笑不止,“你这个笨蛋!连酒都不会喝。” “哈哈……”他也大笑,指着阿显,“你也不会!原来你也不会!哈哈……” “谁说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 “我就喝给你看!” “我也喝给你看!” 于是,他们又喝开了。喝了喷,喷了喝。到底是喝的多,还是喷的多,谁也分不清。 到了最后,他们只觉很晕。 整个晕乎乎。 天在转,地在转,人也在转。人不但在转,还在傻笑。 “嘿嘿……”阿显傻笑。 “嘿嘿……”他也傻笑。 扑通! 两个乱转的小身子,终于歪在一起。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偏殿静下来。 一地狼藉。 酒樽空了,酒壶空了,酒坛倒没空,但也泼了一地。满地都是酒,分不出是喷的,还是倒的。 整个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偏殿像个大酒窖。 里面醉着两个孩子,他们醉在一处,酣睡的小脸上,还带着傻笑。 有人悄然走近。 南姑看着他们,露出慈爱的笑。 两个孩子被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们动也不动,互相偎依,沉入美梦中,拉也拉不出。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这样狂欢。 也许是唯一一次。 因为他们太特别。对这两个特别的孩子,这个回忆会陪伴一生,值得一生珍惜。 第196章 一生珍惜 第197章 事出多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7章 事出多变 捷报传入皇宫,也传入佚王府。 天儿大喜:“真的?” “真的!”小北点点头。 “太好了!”天儿不由站起,走来走去。 看来复国很顺利,她本还以为,在边关会有恶战,没想到轻松拿下。有一个好的开头,距胜利就更近。 她越想越开心。 小北坐在旁边,一直在看她。 “你看什么?”她这才发觉。 小北挠挠头:“你很开心?” “当然。” “可看你的样子,半点不像开心。”他老实说。 在她的神情中,完全没有兴奋。若没那句太好了,他真的会以为,她其实不开心,很不开心。 天儿拉下脸:“我该什么样子?” “至少该笑笑。”小北说。 天儿看着他,忽然问:“这是什么地方?” 小北一愣:“佚王府。” “我站在什么地方?” “凉亭。” “凉亭能关门么?” “……没有门。” “别人能看见我么?” “……能。” “于是别人会看到,楚乔很开心。听说陈卫开战,陈国连败,她还很开心!”天儿没好气道。 原来是在伪装。 小北苦笑。 这位天儿姑娘,时刻不忘伪装。好像真的把自己,看作楚乔本人。这样高的警惕,实在让他汗颜。 “其实我们可以进屋去,关上门偷偷说,可你又不同意。”小北有点无奈。 “那会惹人怀疑。楚乔和佚王,关系没这么好。”天儿说。 真谨慎啊! 小北看着她,完全服气。 “楚乔带来的侍卫,千万不能低估。”天儿叮咛。这不是第一次叮咛,可她总觉得,这小子没入心。 “知道。”小北点头。 他们正说话,朱晋过来了。 “佚王殿下。”朱晋先行个礼,才转向天儿,“王妃,您要东西买来了,待王妃过目后,属下即刻安放。” 天儿点点头。 她并没要什么东西,也没人去买什么。这是朱晋的暗示,他有急事禀报。 “在偏厅等我。”她说。 偏厅。 她刚一步踏入,朱晋立刻关门。 “什么事?”她问。 “公主,陈卫已经开战。”朱晋很着急。 “我打听到了。”她冷下脸,恨恨说,“本想套一些话,可佚王太狡猾!” “陛下来了密令。”朱晋说着呈上。 她急忙打开。 “陛下有何指令?”朱晋问。 她深吸一口气,说:“陛下让我们对佚王动手。” “拿下他?” “不,杀了他。”她看着密令,缓缓说,“杀死佚王,搅乱卫国。只要内部动荡,便无暇攻伐了。” “陛下英明。” 她点头。 庆王果然要下杀手,看来这边的棋,已到此为止了。 “公主,我们何时动手?”朱晋请示她。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为免夜长梦多,我们今夜就动手!”她果断说。 必须要尽快了。 庆王既已下令,那么这边的棋子,就不得不提掉了。否则拖下去,也许会有麻烦。 不如速战速决,除了楚乔的暗卫。 天儿做出决定。 “今夜,我会邀佚王饮酒。酒中事先下药,但他未必着道。你带上所有人手,埋伏在周围。如果他着了道,我可以自己动手。如果他没着道,你们立刻动手。务必一击成功,置佚王于死地。”她说。 “是!” “去准备吧。” “全部人手都去?”朱晋刚要走,忽然又问,“是否留下几个,以为策应?” “不必。” “可万一失败,就没了退路。” “还没动手,就想退路?!”她冷冷一瞪,怒斥道,“你是忠于陛下,还是贪生怕死!这次必须成功,没有万一!召集所有人手,待你们准备好,我会亲自检视!” “是。” “快去!” “是!” 朱晋终于去了。天儿松了口气。 她已想好计划。 楚乔的这些部下,也有明暗之分。暗处潜伏的部分,她已照主上吩咐,改了联络暗号,只有她能启用,那些人不成麻烦。 成麻烦的部分,是在明处的人。 这些人互相关联,不但关联这边,还关联庆王。尤其那个朱晋,许多密令往来,都经由他的手。 只要一个不慎,风声就会外泄。 她要先下手为强。 除掉朱晋他们,楚乔明处的部下,不能有一个漏网! 她走出偏厅。 这个突然的计划,还得知会小北。让他做好准备,预先埋伏下人。 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将朱晋他们,一网打尽。 小北听说后,立刻赞成。 他早想这么做了! 自己假扮殿下,已经十分费神。还要时刻防备那些人,他时常觉得,若再这么下去,自己真会崩溃。 如今终于解脱一些! 可他又不放心:“你能保证他们全到,没有一个漏网?” “应该可以。”天儿点头,确定道,“我已下了严令,必须全部都到。在他们行动前,我会先去检视,确认人都到齐,再让他们行动。” “那就好。”小北欣慰了,看着她说,“你多加小心。” “是你小心才对!”天儿好笑,看他一眼,“他们是去刺杀你,又不是去刺杀我。” “也对。”小北挠挠头,干笑两声,“我们都小心,都小心。” 午后。 艳阳当空,天气很好。 马车停在佚王府外,因为王妃要去进香。朱晋站在车前,扶王妃上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驶离。 天儿坐在车内。 她并不是去进香,而是去检视人手。 马车绕了一大圈,停在寺院外。她进香之后,没有出正门,却来到后门。 后门外有一条小巷,朱晋早等在那里。 两个人沿着小巷,走入一个小院。 小院废弃已久。 两个人直奔后面,来到一间房前。 “公主,所有人都到了。只等公主检视,入夜即刻行动。”朱晋说着,推开了门。 门后有人。 这个破旧的房内,早有十几个人。个个一身黑衣,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行动。 天儿举步走入。 “见过公主!”十几人一起行礼。 天儿逐个看过去。 果然是那些人,一个不少,全都到齐了。 她点点头,很满意:“这次行动重大,陛下寄予厚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天儿又看朱晋:“这些人由你亲自率领,务必小心谨慎,一击成功!” “是。” 天儿点点头,准备回去。可她忽然发现,朱晋还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她问。 朱晋看着她,忽然说:“动手!” 寒光闪起。 这间不大的房内,瞬间充满杀气。 阳光斜入窗户,反射出刀光,四下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 刀光罩向天儿。 第197章 事出多变 第198章 弃子攻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8章 弃子攻杀 天儿已动了。 刚一发觉朱晋不对,她便起了警惕。刀光闪起时,她已扑向窗户。 可是仍慢了。 喀! 窗户被她撞破,同时刀也砍到。她虽穿窗而出,但背上也被砍中。 她飞落在院中。 脚下还没站稳,朱晋已追出来,其他人也追出来,将她围在中心。十几人对一个,已无路可逃。 朱晋看着她,似乎很吃惊。 她知道他吃惊什么。 她没有流血。虽然被砍中,但只有衣服破了。她丝毫无损,只是后背很疼。 这要感谢主上。 自从主上第一次见她,担心她一人在虎穴,就给了她这件软甲。 她一直穿在身上,今天果然救了命。 朱晋惊疑不定。 十几人围住她,也不敢妄动。 她一咬牙,厉声道:“你们想造反?!” 其实她明白,自己暴露了。但在对方说破前,她不会先承认。而且她不明白,自己如何暴露的。 她想听朱晋说出来。 可让她奇怪的是,朱晋什么也没说。 朱晋只一挥手。 其他人立刻又动了,刀光再起,又一次攻向她。这一次没有侥幸了,只能硬碰硬。 天儿也已动手。 可她心中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以一敌众,本就没胜算,何况她的武功,也没那么高。 她并不怕死,但她死后呢? 情况会变成怎样? 陆先生知道么?能及时补救么?庆王会占先机么?如果自己失败身死,会坏了主上的大事么? 她想的是这些。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一闪而过。她无法再多想,因为,她已受了伤。 身上虽有软甲,但四肢没有。 那些人看准这点,下手的方向变了。刀光闪闪中,她双臂受伤,双腿受伤,连站也站不住了。 血染红衣裙。 天儿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其他人也停下,但仍包围住她。朱晋终于走过来,持刀走向她。 他要亲自杀死她? 天儿抬起头,看见他的刀光。刀光刺目,直取她的咽喉。可她仍睁大眼,迎着刀光,看着对方。 她要死了。 天儿太没用,对不起主上了。 她恨恨瞪大眼,一脸悲愤。但就在这时,她又看见一抹光。 叮当! 两道光芒相撞,发出一声响。然后刀光消失了,地上多了半截断刀。 一个灰影出现,挡在她的身前。 嗖嗖! 衣袂飘风中,又有灰影落下。 转眼十几个灰衣人,挡在她的四周,与黑衣人对立。这时,她又看见小北。 “你没事吧?”小北扶起她,一脸惊慌。 没事。 她本想说话的,可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过来时,人已回到佚王府,已躺在卧房床上。伤处都包扎好,空气中还有药味。 她动了动,伤口一阵疼。 “嘶——”她疼得吸气。 “你醒了?”小北听见声音,奔到床边。 “朱晋他们呢?”她立刻问。 “木统领带去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小北说。 木统领? 就是那个长得很僵木,像个假人的家伙? 天儿点点头,又问:“你们怎么会去那儿?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跟踪你啊。”小北说得理所当然。 “跟踪我?” “你说会先去检视他们。你一出去,我猜就为这个。所以,我就央求木统领,带人跟踪你了。” “为什么跟踪我?!”天儿瞪眼。 据她所知,佚王和主上之间,名为合作,实则互不信任。难道佚王的部下,平时都在监视主上的暗部? “因为你总告诫我,不能低估楚乔的人。”小北挠挠头,解释道,“所以我没低估,觉得你一个人过去,可能会有危险,才想跟踪你。” 真的? 天儿看着他,半信半疑。 那小子也在看她,目光坦诚得要命。 她皱了皱眉,又问:“朱晋他们都死了?” “没有死光。朱晋和另外五个,现在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不论活的死的,全都带回来了。”小北说。 天儿挣扎着坐起。 “你做什么?”小北急忙去扶。 “我要去审问朱晋,看他已告诉庆王多少。”天儿说。 “告诉什么?”小北问。 “主上在这边的事。”天儿按住伤口,吃力道,“我既已暴露,说明朱晋已经知道,暗部在此的行动。我要问问他,知道了多少,又传递出多少。” 不料小北却问:“你暴露了?” 废话! 她不由瞪眼:“我若没暴露,他会杀我?!” 不料小北又说:“可我觉得,你没暴露。” 她一愣:“什么意思?” 小北挠挠头,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太好。不过我觉得,朱晋不知道你是假的。” “怎么说?”她意外极了。 “因为朱晋的神情,不像知道的样子。他见到我去救你,好像十分吃惊。”小北摸着下巴,慢慢地说,“你不妨想想,他若知道你是假的,就该知道我们一伙。看见我去救你,就不应该吃惊。可他当时的样子,好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简直吃惊得不行。所以我觉得,他不知道你是假的。” 天儿错愕了。 朱晋那时的样子,她并没有看到,无法下定论。 但若真如小北所说,那么这个推断,绝对是合理的。 她真没暴露? 也许真没有!记得在受伤前,她喝了一声,你们想造反?! 当时朱晋没反驳。 他若知道她是假的,不该没有反应。难道他真不知情? “我既没暴露,他为何杀我?”天儿疑惑了。 “也许他想杀的不是你。”小北说。 “那是谁?” “楚乔。” “这不可能!”天儿摇头,失笑道,“朱晋又没失心疯,怎么会杀楚乔!” “定是他想夺权,取楚乔而代之,成为陈主的心腹。”小北断言。 “那是瞎掰!”天儿横他一眼。 怎么佚王的手下,想的全是这些?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小北垮了脸。 “那你觉得为什么?”他不服气。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审问。”天儿看着他,认真说,“你把朱晋带过来,我要亲自问问。” “好。” 朱晋被带来了,人还在昏迷。一盆水泼下,才清醒过来。 “朱晋!你好大胆!”天儿当头喝道。 幸好在动手之时,她一直没承认是假的。既然朱晋不知情,那她决定赌一下,看能否诈出他的话。 朱晋一个激灵。 “你这个逆贼!枉顾陛下圣命,竟然想暗杀我!待我禀明陛下,诛你这逆贼九族!不,将你的九族凌迟!也不够抵你的大罪!”她继续大声说,好像真气疯了。 不料朱晋摇头:“公主不必禀明陛下。” “你现在怕了?!” “我不怕,因为我不是逆贼。即使禀明陛下,我也不是逆贼。公主可以杀我,但我忠于陛下,绝对不是逆贼。” 他居然很平静,好像问心无愧。 可是天儿不平静了。 从朱晋的话里,她已听出端倪。他说,即使禀明陛下,他也不是逆贼!他敢这样说,说明了什么? 他没有忤逆圣意! 他自信忠于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对奉命,包括杀楚乔! 杀楚乔是庆王的意思?! 天儿忽然明白了。 如今复国开战,庆王急需战力。放眼陈国上下,手中悍将最多,带兵最强的人,就是东怀王楚风。 楚乔的父亲! 庆王要杀楚乔,是为利用楚风。 楚乔在卫和亲,楚风有所顾忌,必不尽力出战。但卫人害死楚乔,效果就不同了。 楚风痛失爱女,必会拼死一战。 原来庆王一直打算的,正是为了这一步。 让楚乔入卫,让楚乔和亲,只为到最后,让她死在卫国! 这样才能刺激楚风,他才会痛恨卫国,痛恨主上。他才会坚定立场,才会为庆王死战到底! 庆王早已料到,陈卫会有一战。楚乔这个棋子,正为了这一天。 楚乔是个弃子。 第198章 弃子攻杀 第199章 将计就计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199章 将计就计 这个结论太意外。 天儿瞪着朱晋,竟一时忘了说话。 “公主要杀我,我也没怨言。”朱晋跪在那里,平静地说。 他没有多做解释。 虽然他知道,只要拿出陛下的密旨,公主就不敢把他怎样,但他并没有拿出,也不会拿出。 密旨就是密旨。 密旨是让他一人看的,是让他去执行的,不是让他拿来救命的。 他忠于陛下,所以宁可死。 不料公主没杀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命人将他又带下去了。 朱晋很意外。 以公主的脾气,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可能! 公主一定还有后手,也许是在想法子,怎么更好地折磨他。他正这样想着,忽觉脑后一疼。 他昏了过去。 至于昏迷之后,又被带去何处,他绝对想不到。 王氏旧宅。 陆韶看着地上的人,皱眉沉思。 “陆先生,听说天儿出了事,还送来个人?”房门一开,琴心走进来,“天儿还好么?送来什么人?” “天儿受伤了,幸好没大碍。送来的是朱晋,楚乔的侍卫长。”陆韶说。 琴心一愕。 “发生什么事?”她问。 陆韶说了经过,叹道:“不想庆王这么狠,他从一开始,就想让楚乔死。” “楚乔算什么。连主上这么亲,他都能下去手。”琴心哼道。 陆韶沉默了。 “现在怎么办?”琴心不由问,担忧道,“庆王一计不成,必会再生别计。我们要通知主上,让她多留神。” “不,不能这样。”陆韶忽然说。 “哪样?” “不能破坏庆王的计划。” “啊?”琴心愣了。 陆韶看着昏迷的朱晋,慢慢说:“庆王让朱晋行此计,可见他不知道,楚乔已被掉包,就更不会知道,楚乔在我们手上。而对我们来说,既已知庆王的计划,又掌握了楚乔。这是我们的先机,是主上的先机。正可抢先一步,将计就计,助主上一臂之力。” 琴心大喜:“怎么助?” “顺庆王的意,让楚乔死去。” 佚王府。 天儿正在看陆韶的指令。 这个新的指令,让她开心极了。 终于可以回去,不用待在这里,继续假扮楚乔。而且这个机会,还能帮到主上。 这次受伤有价值。 天儿顿时觉得,伤也不那么疼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她还要以楚乔的身份,处理掉最后一批人,潜伏的那部分人。 她强撑着下床。 “你在干什么?”小北正好进来,看见吓了一跳。 他立刻奔过去,又把她抱上床:“你怎么能下地!你腿上有伤!七八道伤口!不好好休养,以后会跛的!” 天儿一呆。 “你刚才说什么?”她瞪着他问。 “我说你有伤,要好好休养。” “不!你刚才说我腿上有伤,七八道伤口。”天儿学了一遍,追问,“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小北一滞。 “我……我不是想看……”他挠挠头,眼神游离,“但是给你包扎……难免会看见,可我没故意看,真的。” 天儿瞪大眼。 “你给我包扎?!”她完全没想到,不由怒了,“为什么是你?!难道没别人!” “别人?有啊。还有木统领。但是我觉得,你肯定不愿让他包扎,他也不想给你包扎,所以只好我动手。”小北说。 “我是说别的女人!” “女人?没有。” 小北摇头,果断道:“我们殿下的部下,没一个女人。王府倒有侍女,但这事儿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都是假货,遇事更得谨慎,你说是不?” 这个时候,他忽然又谨慎了。 天儿也无法反驳。 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小北先说。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煎药。”他说完要跑。 “不用了!” “那可不行。你再生我的气,也别不吃药啊。”小北苦了脸。 “谁会因为你?!”天儿气哼哼,一挑眉,“我就要走了,所以不用了!” 小北一愣。 “你要去哪儿?”他问。 “回去。” “回哪去?” “从哪来回哪去!” “为什么?你又没暴露,为什么要走?”小北追问。 “因为计划有变。”天儿看着他,没好气道,“我正要告诉你,计划变了,楚乔仍要死,需要你配合。” 三天。 三天的时间,足够准备一切。 潜伏的暗卫已清除,天儿又假冒朱晋,写了一封密信,发回陈国复命。 此刻真正的朱晋,已被暗部带走,偷偷潜回陈国。 这边一切就绪。 “明天,楚乔就会消失。”天儿对小北说。 小北没说话。 楚乔可以死了,她可以走了。于是明天之后,这里只剩下他,唯一一个假货。 他看看天儿。 她的样子可真高兴啊! 现在的她,已不费心掩饰了。而且那种高兴劲儿,也掩饰不住吧? 真是的! 好歹他俩一起,伪装了那么久,也算战友啊!她马上就走了,还这么高兴。 真没战友情义! “喂!以后需要你配合的事,你记住了没?”天儿在问。 “记住了。”小北闷闷不乐。 “很好,我走了。”她说走就走。等小北回过神,她已经出了门,连影儿都不见了。 小北登时哭丧脸,一下趴在桌上。 走了。 人真的走了。 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不但继续伪装,就连面对的人,也不那么美好了。 他又要回到过去那种日子,只能面对木统领的日子。 木统领…… 他真不想面对那张脸。 陈国。 伪造的朱晋密信,已送达楚煜手中。楚煜看完后,满意一笑。 “陛下的计划成功了?”郑长钦问。 “成功一半,楚乔已死。”楚煜拈着密信,微笑道,“朱晋倒是个材料,知道怎么处理,才能不露痕迹。” “他怎么处理?” “他集齐所有人手后,诱楚乔过去,一举将她杀死,化尸灭迹。他再带领部众,伪装潜伏民间。于是,佚王妃连同侍从,忽然全部消失。待佚王发觉后,即使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郑长钦一愣:“陛下不是说,佚王在陈国?那他怎会发觉?” 楚煜一摆手:“我说的是卫国的那个。” 郑长钦更愣:“卫国那个?” “之前收到的密报,从未提及佚王赴陈。可见他们以为,佚王还在卫国。”楚煜一哂,冷冷道,“卫国的那个,必是个替身。就连佚王的替身,楚乔都识不破,不死何为!” “可纵使楚乔失踪,卫国也不会张扬。” “他们当然不会。” “他们秘而不宣,楚风怎会相信,楚乔被卫人害死?” “他会信的。”楚煜笑笑,笑得阴柔,“往往很多时候,人会自己误判。而且对于误判,往往坚信不疑。” “陛下想利用朱晋,引得楚风误判?”郑长钦问。 “朱晋已送来一封密信,假说卫人对楚乔,已生对付之心。有了这个引子,再加之如今形势,楚风不会不起疑。” “但朱晋的一面之辞,楚风未必全信。” “朱晋只是辅助,关键并不在他,而在另一个人。”楚煜悠悠笑。 “什么人?” “宇文初。” “佚王?” “正是佚王本人。”楚煜微笑,阴****,“楚乔是佚王妃,她效命于我,是皇姐的死敌。佚王却借兵给我皇姐,还亲自来到陈国,助她攻城略地。佚王既有此举,立场已很明确,他的为人手段,楚风不是不知。他不惜率兵攻陈,对成为阻碍的王妃,难道还会手软?如果你是楚风,你会信谁的话?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引人误判?” 郑长钦恍然。 于是他也笑了:“陛下圣明。佚王此举,可谓自掘坟墓。” 楚煜点点头:“我已有点等不及,想看他跳进去。” 第199章 将计就计 第200章 不速之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0章 不速之客 战火还在烧。 近来战报频传,可惜捷报不多。 御书房。 楚煜稳稳坐着,正翻阅战报。他倒并不心急,因为,他在等待时机。 前几天,一纸诏令已送出,送往东怀王的封地。 不日之后,楚风就会来觐见。到那个时候,才真正论胜负。 所以他还在等。 不料楚风还没等来,另一个人倒来了。 “陛下,宫外有人求见,自称郢国平王。”内侍来报。 楚煜皱起眉。 姜檀?他又来做什么! 上次他将自己的警告,当作耳旁风,坑了长钦一把,便消失无踪。 还当他心虚遁走,已不敢再露面,不想他竟又来了。 他还真大胆! 难道他真的以为,在陈土之上,他能来去自如,自己不敢将他怎样? 那可大错特错! 楚煜冷笑一声:“宣他进来。” “是。” 姜檀进来,第一句话说:“陛下,我特来请罪。” “平王殿下何罪之有?”楚煜看着他,微笑。可在那个微笑中,有种危险意味。 姜檀也在微笑:“如今陈卫之战,我责无旁贷,心中十分愧疚。” 愧疚? 他居然敢说这个词!居然还在微笑! 楚煜看着他,忽然很想杀人。 “能让平王殿下愧疚,当真十分不易。”楚煜的微笑在变冷。 姜檀摇摇头:“今日这般局面,是我失误所致,我愧疚也应该。” “殿下失误?” “正是我的失误。”姜檀不笑了,正色说,“数日之前,我本已布好计划,还请郑学士相助,他囚住佚王,我困住端阳。事情本很成功,若非我一时失误,他二人不会脱身,如今的陈卫之战,也就不会有了。” “殿下说的失误,是没能杀死我皇姐吧?”楚煜冷冷道。 姜檀又笑了:“陛下误会。我们已有约在先,我又岂会违反?我困住端阳,自然是要活捉她,送到陛下手上。” 说得好听! 楚煜不由冷哂。 正因为没能杀成,又被皇姐脱身,他怎么说都无妨!如今他又来了,难道还不甘心? “殿下此来,是为弥补失误?”楚煜问。 “可以这么说。” “殿下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弥补失误,实在没有必要。”楚煜冷冷看他,冷冷说,“我国正值战事,到处都不太平。殿下若无别事,不如尽快回郢,免得出了意外,彼此遗憾。” 姜檀失笑:“多谢陛下关心。” 楚煜不再做声。 姜檀忽然深施一礼,正色说:“我偌大一个失误,陛下非但不怪罪,竟还如此关怀,实在令我惭愧。本该尽力弥补,但陛下既有圣命,我自当遵从。” 他说着告辞:“我会在郢土之上,遥祝陛下得胜。待战事平息,我再来拜见。” 施礼毕。 他说走就走,竟真的走了。 楚煜不由一挑眉。 本以为他还会强词,又或狡辩,说些话来游说。不料,他竟然就此作罢。 他真的会作罢么? 这个人…… 眼看他悠然离去,就要跨出门口,楚煜忽然说:“且慢!” 那个背影又停下。 姜檀顿了顿,缓缓转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楚煜笑了。 “作为我国贵客,对殿下的安危,我可不能轻忽。”楚煜看着他,笑着说,“眼下多处战乱,外面太不安全。殿下可暂住宫中,待战事一了,我派人送殿下回去。殿下以为如何?” 这个人可不省心。 他绝不会真走,必定又玩花样。 如今战争吃紧,须以战事为要,没有功夫盯他。 与其将他逼走,又无法盯他行踪,不如扣他在宫里,时刻于眼皮底下,不怕他翻出花! 御书房很静。 两个人互相看着。 姜檀眨眨眼,终于也笑了:“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陛下关怀。” 于是,姜檀真的住下。 一连住了三天,他倒真住得惯,除了吃睡之外,其余时间都在闲逛。 侍卫只好陪着,亦步亦趋。 这人是郢国王爷,陛下的贵客,哪个敢怠慢? 何况陛下有密令,必须盯紧此人,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回报的。侍卫就更不敢怠慢了。 姜檀倒很惬意。 三天之中,他几乎逛了个遍。 当然也不是干逛,他还问许多问题。反正有人陪着,为他护卫,为他指引,为他解答。 “你们那位端阳长公主,以前住宫中么?” “是,就住前面那座殿。” “带我去瞧瞧。” “……是。” 殿门关着。 侍卫引了姜檀,一直来到门前,然后停下了,并没有为他开门的意思。 姜檀看向侍卫。 “平王殿下,这里进不去,只能在外看看。”侍卫赔笑。 “没人住就上锁了?”姜檀问。 “没有上锁。” “那为什么进不去?” “因为陛下有令,谁也不许进去。”侍卫说。 “是么?” “是。” 咿呀—— 但在下一刻,殿门已开了,被姜檀推开。 侍卫呆若木鸡。 这……这人怎么搞的?! 都说不能进了,他居然去开门!竟敢无视圣命,他是想死么?! 不。 他当然不会死,会死的是陪同的人,也就是自己……侍卫的脸都白了。 姜檀已经走进去,回头眨眨眼,对侍卫笑道:“你放心,门是我开的,陈主即使得知,也不会怎样。” 废话! 他当然不会怎样!问题是自己,自己会怎样! 侍卫的脸由白变绿。 “你要进来么?还是立刻回去,向陈主禀报?”姜檀笑着问。 侍卫的脸已经黑了。 这该怎么办! 如果跟进去,这里可是禁地,等于违抗圣命。如果去回报,就无法盯此人,一样违抗圣命。 似乎无论如何,都难逃抗命了。 进去,还是回报? 侍卫杵在门口,心中天人交战,可交战半天,也没有结果。 “进来吧。你是我的向导,你若走了,我有问题问谁?”姜檀笑眯眯,像在诱导,“即使陈主知道了,就说你被我拉进来的,陈主也不会怪你。” 这个话听起来,似乎并不靠谱。 侍卫苦着脸。 没办法,进去吧!看这人的行径,也不是个省心的,万一在这殿内,弄坏了什么东西,自己更吃罪不起。 还是看着他保险。 于是,侍卫硬起头皮,也走入殿内。 殿内很干净。 地板很光洁,桌案很光洁,窗棂很光洁,就连床榻上,也没半点尘土。流苏纱帐朦胧,在微风中轻动。 这里一切的感觉,像现在仍有人住。 姜檀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端阳长公主离开,距今已有多久?” “一年多了。”侍卫说。 一年? 一年没人住的地方,尘土该有一指厚。 “你骗我。”姜檀冒出一句。 侍卫吓一跳,莫名其妙:“平王殿下,我绝对不曾骗您。” “你刚才说,这里谁也不能进来。” “这是真的。” “一年没人进来,怎会这么干净?”姜檀看着他,微微笑,“明明有宫人来打扫,你却骗我说概不许入。” “我没骗殿下,从没宫人进来。”侍卫很肯定。 姜檀摇摇头:“一定有人进来。” “是……有人进来。” “谁?” “陛下。除了陛下之外,谁也不会进来。陛下的圣命,哪个敢违抗?”侍卫看着他,似乎在暗示。 只有他这种人,才敢做这种事。 姜檀失笑。 “怎么?陈主陛下亲自来……打扫卫生么?”他好笑道。 侍卫又黑下脸。 这人有完没完?!那可是自家陛下,让他开玩笑的么! 姜檀浑若不觉,又问:“陈主经常来此?” “陛下的一切行止,不是我这等臣子该置喙的。”侍卫说。虽然说得委婉,但摆明给个钉子碰。 姜檀仍似不觉。 “这里这么干净,陈主必定常来。”他已自行论断,竟开始推演,“若十天来一次,尘土积得多了,打扫就麻烦。若五天来一次,虽比十天的尘少些,但终归要正经扫扫。陈主九五之尊,未必习惯这事儿。若三天来一次,那就轻松多了,基本不必大动。其实说到底,唯有随时拂拭,才最省心,也最干净。看这里洁净如此,莫非陈主天天来么?” 侍卫无话可答。 实在不能理解,这位平王殿下,关心这干什么?! 姜檀又走到窗前。 窗前有个妆台。 妆台上铜镜光鉴,除了一把梳子,几支簪钗,少有什么脂粉。 他拿起了那把梳子。 紫檀木梳上,竟还有几丝长发,仍缠绕梳齿之中。仿佛此间主人,今早才梳过头。 姜檀忽然笑了。 他看着这一切,笑得意味深长。 在这个空殿内,他依稀看到了端阳,不但有端阳,还有陈主。流连于此的陈主,心里在想什么? 他已能明白。 人心有时很矛盾,几乎南辕北辙,却又无法停止。 这种矛盾往往很深,深到难以化解。如同并生的藤,从出土便缠绕,似乎生来如此,让人无法读懂。 可偏偏,他最懂这种矛盾。 他含一抹笑,放下木梳,又拈起一根簪。看了两眼,便又放下,动动这个,摸摸那个,竟似不亦乐乎。 侍卫的头都大了。 若非奉了陛下密令,必须盯紧此人,真的受不了啊! 姜檀磨蹭半天,终于说:“走吧。” 侍卫如蒙大赦,立刻引他出来,又关好殿门。今天盯人的经过,还要上禀陛下,这应该怎么说呢? 侍卫心中纠结死了。 第200章 不速之客 第201章 弦外之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1章 弦外之音 两个走出空殿,刚走入宫院,远远看见个人。 那是个中年人。 虽然距离还很远,但从行走的姿态上,仍能看出一股气势。中年人大步流星,直往里面去。 “那是谁?”姜檀问。 “是东怀王,楚风。”侍卫也在看,边看边说,“东怀王奉召而来,觐见陛下。” 姜檀望向那个人影,又问:“听说陈卫之间和亲,嫁的公主正是宗室女,那个公主的父亲,好像……” “正是他。”侍卫说。 姜檀一挑眉。 原来就是这个人。这是佚王的岳丈?这还真有趣! 他忽然又笑了。 此次再入陈国,有许多想不到的。令人意外的趣事,委实不少呢。 “我过去看看。”他微笑说。 “殿下……” 侍卫正想劝阻,他已经走了。侍卫无奈,只好又跟上,在心里大骂。 看看看! 这也看那也看!什么都好看!这人八成有病吧!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文翰殿。 楚风正叩拜:“陛下急召臣来,不知有何要事?” “东怀王平身。”楚煜看着他,一叹,“陈卫边关失守,东怀王想必听说了。” “臣已得知,深感意外。”楚风站起,望向上面,“陈卫是秦晋之好,论说不该起攻伐。而且臣还听说,这次随卫军来的人,竟是已死的端阳。或许,臣的消息有误。” 他说完看着楚煜。 楚煜暗哂。 这个老狐狸!他在试探自己! 他的爱女在卫国,陈卫之战一起,他对战事的关注,胜过任何一人。想必他早探听了一切,心中已有数了。 他只是想印证。 既然他想印证,那就给他印证。 楚煜看着他,很认真说:“东怀王的消息不错,挑起战事的人,正是我皇姐。我本当她已死,不料她没死,还借了卫军,前来攻打我。” 话到这里停了。 楚风并没追问,只是安静站着。 他在等后话,因为他知道,一定还有后话。 陛下急召的目的,他心中明白,所以,陛下一定也明白,搪塞没有用。他要的是真实。 停了片刻。 楚煜果然继续说:“东怀王,你是宗室长辈,看我们从小长大,我皇姐是个什么样人,想必你也清楚。” “是。” “先皇常常遗憾,皇姐不是男儿。”楚煜说着,忽然一笑,“其实,真正可做大事者,是男是女不重要。但可惜的是,天下最大的事,无非只一件。而这一件事,一个人足矣。不必太多人做,也不能太多人做。东怀王,你说是么?” 楚风看着上面,缓缓道:“陛下说得是。” 楚煜点点头:“东怀王睿智。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阿乔一样睿智,她也这么认为。” 阿乔? 楚风心中一惊。 陛下忽然提到阿乔,绝不会是随口一提。 陈卫一开战,自己最担心就是阿乔。所幸,阿乔身为宗室女,是个局外人,只要自己不多涉入,阿乔在卫应该还好。 这正是他不参战的原因,也是陛下急召他的原因。 楚风十分清楚这点。 不料现在,陛下忽出此言,让他一时惊疑。 阿乔也这么认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阿乔早知真相? “陛下,恕臣愚钝。”他说。 楚煜叹一口气:“早在去年,我已怀疑皇姐入卫,在寻求联合之人。可疑的对象,正是佚王。此事太过重大,我必须派人查证。但是,以佚王的身份地位,等闲难以接近,遑论暗查什么。所以,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一个合适的人,才能接近佚王。” 说到这里,话又停了。 楚风仍没追问,可他的脸色已改变。 楚煜看着他,缓缓说,“我要的这个人,必须聪明、胆大、心细、果断,除这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必须能完全信任。我遍寻周围的人,只找到一个。她最为合适,也甘愿为之。” 楚风的脸色更差了。 楚煜不再说话。 殿上忽然静下来,很静很静,像没人一样。 良久,楚风才说了一句:“阿乔成了细作,我竟完全不知道。” “因为这是密旨。阿乔很明白,当然不会说。”楚煜点头,正色道,“她是个聪明女孩,知大事,识大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也是她被选中的原因之一。” 楚风又沉默。 他本来很庆幸,阿乔身在局外,多少不太危险。 没想到,阿乔早成局中人,而且,身在最中心,处境最危险。 陛下说,阿乔甘愿为之,这他并不怀疑。 知女莫如父。 阿乔喜欢什么,向往什么,他一向很清楚。可是这一次,阿乔玩大了! 国争不是打猎,权争不是游戏。一旦深入其中,可能带来的后果,不是她能想象。 阿乔太骄傲。 她从不懂害怕,因为,她没见过真正的危险! 楚风的心在往下沉。 此刻知道了一切,他对于这次急召,忽然生出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陛下召臣来,是否关于阿乔?”他问。 “正是。” “阿乔出事了?” “具体还不清楚,不过……”楚煜看着他,不再说了。 楚风的脸已发白,但他仍很镇定:“陛下既召臣来,必定已有消息。即使具体不明,臣也务必要知道。” “好。” 楚煜点点头,取出一封信。 楚风立刻上前接过。 “我派阿乔入卫,自然也派人保护。随她同去的侍卫,全是选出的高手。他们有经验,也有忠心。尤其侍卫长朱晋,所有密信往来,消息互通,他都很谨慎。” 楚煜说着,神情凝重:“而这一封密信,是最近送到的。但这个所谓的最近,也有一月之久了。那边的消息传递,从未中断这么久。” 楚风看着密信,脸更白了。 密信上的内容,当然不是好消息。 朱晋说,佚王似乎有异动,他们的处境不妙,并怀疑佚王已发觉,公主身负刺探任务。 楚风的手在抖。 佚王已怀疑阿乔,而在那之后,再没传回过消息。 这说明什么? 阿乔真的暴露了?如果是真的,佚王又会怎样?阿乔现在如何? “陛下了解佚王么?”他忽然问。 楚煜摇头。 楚风沉吟了。据他所知,佚王绝非常人。 上上任卫皇在位时,其他兄弟皆早死,佚王是卫国皇室中,唯一的皇叔。 上一任卫皇在位时,发生了巨大动荡,佚王是那次动荡中,唯一的幸存。 如今这任卫皇在位,卫国内四海升平,佚王是幼帝的叔祖,已权倾卫国。 这一步一步,当然不是巧合。 能做到这些的人,绝对不是善人,更不心慈手软。那么,佚王会不会……杀死阿乔? 楚风的心已冷了。 “东怀王,我知道你担心阿乔。”楚煜看着他,忽然说,“如今那边消息断绝,无法获知具体。陈卫既已开战,我们也不必客气。东怀王想知道的事,不如直接去问。” 楚风一愕:“问谁?” “佚王。” 第201章 弦外之音 第202章 心之禁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2章 心之禁地 楚风更加错愕了。 问佚王? 如今陈卫开战,边关都失守了,让他怎么冲过战火,去卫国问佚王? 莫非陛下的意思,先让他收复失地,将卫军赶出去,再挥军直逼卫都,拿下佚王逼问? 这根本不可能! “陛下,佚王远在卫都,怕是问不到。”他说。 “东怀王错了,佚王不远。”楚煜摇头,冷冷道,“此时此刻,佚王就在陈国。” 楚风大惊。 “陛下是说……”他几乎不敢信。 “不错,佚王亲率卫军,前来攻打陈国。”楚煜看着他说。 “这……情报可确实?” “准确无误。派过去的探子回报,在前方指挥卫军的人,明面是大将军童虎,其实暗中还有个人,从不在战场露面,那个人正是佚王。” 顿时,楚风的脸色很差。 佚王率军攻陈?! 既已如此不惜刀兵,来陈土之上杀戮。那还有什么阻碍,是不能除掉的?阿乔她……楚风的脸煞白。 如果说,刚才他还心存侥幸,希望阿乔平安。那么现在,侥幸也没了存在的基础。 楚煜还在看他,却不说话。 殿上又静了。 楚风默立很久,脸色仍没好转。 “臣会去问佚王,很快就去。请陛下放心,只要是陈国的敌人,臣一个也不会放过。”终于,他缓缓开口。 楚煜点点头。 “臣告退。”楚风再拜,走出大殿。 楚煜看着那个背影,一直看着,直到消失于殿外,消失于视野,他才露出微笑,满意的微笑。 楚风走在宫院中。 他的心思很乱,关己则乱,如今关乎他的,正是他最在乎的。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乱不得。 所以,他在尽力控制。从听说消息的那刻,他一直在控制。 外面有风。 清风穿过宫院,带着夏日气息,吹得脸上热热。 可他感觉不到,现在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流在加快,快得让他很想杀人,很想杀那一个人。 他不由眯起眼。 这时,他看见两个人。一个侍卫,一个……陌生人。 “见过东怀王。”侍卫向他施礼。 他点点头,却看那个陌生人。这是皇宫禁苑,哪来的陌生人?不但大模大样,还跟个侍卫随行! 他下意识留上神。 陌生人悠然而立,也正在看他,而且正对他笑。 那是一个少年。 他从没见过那种少年,像从画中走出来,长得比阿乔还好看。不过,这倒不让他留心,让他留心的是,那个少年的眼神。 很微妙的眼神。 如果眼神代表语言,那么这个眼神,无疑语意深长。 楚风不禁狐疑。这个人是谁? 在打量之间,他并未停步。看这两眼的功夫,他已走过两人跟前。在经过之际,他听见一声轻笑。 笑声很轻微,几不可闻。 但他还是听见了,而且他知道,这是那个少年故意的。 他本已走过去,不由又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也在看他,笑得更美了,眼神也更微妙。 楚风心念一动。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种感觉,也许那个少年,有话想和他说。可终究没有开口,也许是因为……旁边那个侍卫? 一念及此,他二次回顾。 少年还在看着他,还举起了手,向他挥袖作别。挥袖之间,遮住了侍卫。 这时他看见,少年的嘴动了。 后会有期! 虽然没有声音,但少年这样对他说。 楚风的神色不动,扭头走了。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顾。 当夜。 天上风吹云动,不时遮住月光。陈皇宫一片漆黑,只有御书房内,烛光还很亮。 楚煜坐在书房中。他并没在看什么,而是在听。 侍卫正对他回报,今日姜檀的动向。 他听得很仔细,可当听到姜檀进入空殿,又逗留了很久,他的神色冷了。忽然间变得很冷,几乎冻结空气。 侍卫却出汗了,冷汗。 “平王在那里,还做了什么?”他冷冷问。 “没做别的什么,只是动了动东西。”侍卫小心说。 “动了什么东西?” “梳子,几支簪钗,脂粉盒,还有……”话忽然停了,侍卫不敢说了。因为,陛下已站起来。 楚煜拂袖而起。 他的神色很不好,不但冰冷,而且愤怒。双眼微眯起,闪烁着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侍卫吓坏了。 扑通! 侍卫腿一软,跪伏在地上:“臣该死,陛下恕罪,恕罪……”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侍卫不敢动,大气儿也不敢出。 一直跪伏了很久,也没听见降罪。冷汗顺着脸流下来,滴在地板上,汇了一小滩水。 可仍旧没动静。 侍卫终于忍不住,偷偷抬起眼。 没人! 对面已经空了。陛下不知何时走了,也不知走去何处。 宫院空寂。 楚煜独自走在夜风中。 他走得很快,越来越快。刚才侍卫的回报,让他怒不可遏。 姜檀找死! 空殿谁也不许进,这是他的严令。姜檀竟敢无视!竟又无视! 姜檀上一次的无视,他可以饶恕。但是这一次,他绝不饶恕!每个人都有底线,绝对不能触及。 如今,姜檀触了他的底线。 姜檀必须死! 空殿已在面前,楚煜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内漆黑。 今夜月光暗昧,这里越发的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摸索着,也不敢走快。 可楚煜走得很快,而且,他根本没摸索。 他仿佛能看见,径直就走到案边,一伸手,已拿过烛台。他并不能夜视,所以,他并没有看见。 他只是知道。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处方位,他都清楚知道。就连地上有几块砖,是否有缝隙,他都一清二楚。 他熟悉这里,胜过任何地方。 嚓! 蜡烛点燃。 昏黄的光芒柔和,渐渐照亮周围,也照亮楚煜的脸。 他的神色也柔和下来,似乎被这烛光柔化,之前的那股乖戾,已经荡然无存。 此刻在他脸上,只有淡淡温暖,而在他的眼中,温暖就更深沉。 他看着案头的东西。 铜镜、木梳、簪钗、粉盒……案头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无比熟悉。 看见这些东西,就像看见过去,看见那段时光。 看见那段时光里,那一对姐弟。 他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一件件拿起,轻轻放在手心,用指尖擦拭。 擦过一件,又擦一件。 他擦得很小心,也很专心,仿佛这些东西有生命,怕弄疼了它们。 全部擦过一遍后,他终于露出笑。 干净了,很好。 这是皇姐的东西,不该有外人的痕迹。 他微微含笑,重新摆好每一件。 铜镜该在最前方,距案边五寸。木梳该在铜镜右,斜斜放着,距铜镜三寸。粉盒该在木梳左手,十寸外的地方。 还有那些簪钗…… 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有该在的位置,不能变动,也不该变动。 它们只能在那里,也必须在那里。 因为,这是皇姐走之前,留下来的样子,是过往时光的见证,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这是他的记忆,不容半点篡改。 是的,他不容许。 他不许别人进来,因为,这里有他的回忆。而在他的回忆中,只有他与皇姐,没有任何外人。 如今,皇姐不在了,这里只有他。即使只有他,他也会守住这里。为了那段记忆,一直守住这里。 有时候他觉得,他成了两个人。 只有在外面的他,才是九五之尊,追逐权力,向往辉煌,为了憧憬的大业,不惜去做一切。 而在这里的他…… 这里的他,只是阿曜。 仍是那个小阿曜。 他看着,想着,不知不觉坐下,像沉溺于回忆,一声不响,静静地出神。 风吹散云翳。 月光亮了,照入窗棂,照在他脸上。他浅浅地笑着,笑容迷离。 第202章 心之禁地 第203章 月下对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3章 月下对饮 夜更深。 陈都的西门内很安静。 每一条街上的每一户,都又黑又静,除了承平街尾,那个经常无人的府邸。因为现在,那里有人了。 楚风就在那里,正坐在房内。 从皇宫回来,他就一直坐着,一直到现在。每次遇到大事,他总会这样。 因为他需要冷静,绝对的冷静。 虽然他想冷静,可有的人不想。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走来走去,比走马灯还急。 那是个青年。 青年正焦躁地来回走,像只被困的猛虎。 楚风一直在沉思,并不理那青年。此刻,他终于抬起眼,不悦地看过去。 “合光,坐下!” 楚风看着青年,皱眉道:“你已走了很久,再这样走下去,即使你不晕,我也要晕了。” 钟合光抿紧嘴,很勉强才坐下。 可是,还等没眨两下眼,他又站起来,好像椅子上有刺,根本坐不住。 “王爷!我真的不明白,您怎么坐得住?!” 钟合光终于忍不住了。 他几步上前,与楚风对视:“阿乔出了事!而且说不定……唉!王爷,连陛下都说了!您不信陛下么?” “我当然信陛下。”楚风说。 “那还等什么?!我们立刻发兵,去宰了姓宇文的!将他挫骨扬灰,为阿乔报仇!”钟合光的眼中,已闪起泪光。 那是他最爱护的阿乔。 身为东怀王养子,他从小看阿乔长大。那个美丽的郡主,是他最美的梦想。 可惜只是梦想。 郡主越长越大,越长越美,他越不敢直视。 那时他已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守护,仅此而已。 虽然这样,他并不难过。 可以守护梦想一生,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不料一道圣旨,阿乔封了公主,去了卫国,成了王妃。他还来不及反应,梦想已飞离,离他千山万水。 他大醉十天。 清醒了之后,他摸着心口想,只要阿乔幸福,远些怕什么? 他又不会忘记阿乔,他会记得她,永远记得她。 可没想到…… 他想着想着,流下泪来。 楚风看着他,叹了口气:“合光,你先别难过,阿乔未必会死。” 钟合光一愣:“怎么说?” “陛下之所以认为,阿乔凶多吉少,是因为失去联络。但仅失去联络,并不代表已死,也许被囚禁了。”楚风沉吟道。 “可是,以佚王的为人……” “以佚王的为人,也许生机更大。”楚风慢慢说。 “为什么?” “以佚王的心智城府,绝不会轻率行事。只要这一个棋子,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轻易丢弃。” “阿乔还可利用?” “当然,可以用来要挟我。”楚风眯起眼,一字字道,“所以我认为,阿乔还活着。” 这是他冷静后的结论。 之前在大殿上,他乍闻消息,一时惊怒攻心,来不及想太多。等到冷静下来,他才得以认真思考。 而且他越思考,这种可能越大。 也许阿乔没死,只是在佚王手上,成为了一个筹码。 钟合光点头:“有道理。不过即使这样,阿乔仍很危险,王爷,我们更该立刻动身,去拿下佚王,救出阿乔!” “当然要去。”楚风也点头。 “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我先赶过去。合光,你回去召集人马,然后与我汇合。” “是!” 钟合光出去了。 楚风仍坐着,目光很深沉。 陛下的心思,他十分明白。 陛下想刺激他,让他死战抗敌。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可惜,陛下也不清楚,阿乔是否已死。 如果阿乔死了,他当然会死战。 可如果阿乔没死,而在佚王手上,他去死战,只会害死阿乔。那么,他该怎样做呢? 楚风闭上眼。 他想做个忠臣,一个世人眼中的忠臣,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但如今形势太微妙,站在哪一边,才算是忠臣? 这真是个难答的问题。 数百里之外。 同样夜静更深,同样有人无眠。 宇文初没睡,楚卿也没睡,他们坐在城楼上,正享受夜风。 这里是祥城。 他们一路攻战,已拿下三座城。虽说不容易,但也不太难。至少,没有想的那么难。 抵抗当然有。 不过这种抵抗,不同于顽抗,还是有机可趁。 因为楚卿坐镇,旗号又是讨逆,这让攻战的性质,变得十分微妙。在这种情况下,人心起了动摇。 这就是机会。 何况,有边军倒戈在前,加大了这种机会。 “公主殿下胜利在望。”宇文初看着她,微笑说。 楚卿却摇头。 “这才刚开始,后面还早呢。”她抬头望月,轻叹道,“这几个城池,只在外围边缘,城中的守将,也都很好对付。不好对付的人,现在还没来。” “不好对付的人是谁?” “你岳丈。” 宇文初愣了,真的愣住了。 “谁?”他看着她。 她扭过头,也看着他:“佚王妃的父王,殿下的岳丈大人。” 佚王妃? 他一愕之后,才明白过来。 “什么佚王妃!与我没有关系。”他很不满,不由嗤道,“难道一个平白路人,那老头子也去攀亲么?” 她失笑。 “可你不是路人,你是佚王。而他的女儿,是名正言顺的佚王妃。年初之时,你们才刚大婚,你不记得了?”她在揶揄。 “那又不是我。” “可别人不知道。虽然那不是你,但有谁知道?天下人都认为,那个就是你,楚乔是你的王妃,你岳丈也这么认为。” 她眨眨眼,促狭道:“日后见了岳丈,殿下可要恭敬。” “我才不管别人!” 他忽然看她,很认真说:“别人都不知道,你我知道就行。天下人都误会,我们不误会就行。” 他这么认真,她不由一愕。 她不过开个玩笑,他何必这么认真?平时最爱玩笑、最没正经的人,难道不是他么?怎么转了性? 她难得玩笑一次,他还真不配合。 “你有点奇怪。”她说。 “哪里奇怪?” “太认真。” “认真叫奇怪?”他苦笑。 “别人认真不奇怪,但你认真就奇怪。”她确定。 “认不认真,要分事情。”他说。 “什么事才认真?”她问。 “刚才那种事。” 刚才那种?那不就是个玩笑?有什么特别?! 她莫名其妙,看着他半天,好笑道:“我竟不知道,殿下还是个有原则的人。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原则了?” 他毫不惭愧:“我一向很有原则。” 她又笑了:“这还真惊人。” 夜风起。 风拂过她的发,丝丝轻柔,在夜色下飞舞。月光如水,照在她的脸上,笑容那么美,比月光更迷人。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随着复国日深,她的心情日好。以前不常见的笑容,如今时常浮现,像阴霾终于散去,露出了阳光。 照亮了她,也照亮他。 他静静看着她,不知不觉也笑了。 “如今我们连下三城,虽说只是开始,但也值得高兴。”她微笑着,一回手,从身后拿出两瓶酒。 “多谢殿下之助。”她递出一瓶,看着他笑。 “不敢当。”他含笑接过。 她冲他晃晃酒瓶,一仰头,喝下一大口。他却没动,只看她喝。 “殿下不喝么?”她问。 他摇摇头:“舍不得喝。” 啊? 她愣了下,说:“殿下不必客气,酒多的是。只要你喝得下,城中藏酒任取,这点东道我还做得起。” 他失笑:“谁要那些酒。我舍不得的,是这一瓶。” 她一怔。 月光潋滟,映入他的双眸。 他的眸光也像月光,潋滟荡漾,漾出细碎涟漪,每一个涟漪,都温柔如水。 “公主殿下,你从不曾敬我酒,这是第一次。”他轻轻说。 他的声音温柔,眸光温柔,整个人沐浴月光,像一潭温柔的水,将她浸在其中,不停往下沉,沉不到底。 她心头猛一跳,不禁别过眼,不敢再看他。 “殿下放心,待复国成功,我还会敬你。这是第一瓶,不是最后一瓶,不用舍不得,放心喝就好。”她说。 他笑了:“多谢公主。” 一口酒喝下,他大赞:“好酒!” “这是百花酿,陈国独有的。不是特定地方,酿不出这味道。”她又举起酒瓶,冲他晃晃,“莫说在卫国,就是陈国别处,也未必能喝到。” “看来我有口福。”他笑眯眯,也举起酒。 月如水。 他们在夜风中,对月对饮。 四下静无声,他们也无声,只是你一口我一口,微笑着喝,喝着微笑。 心在这一刻,如月光一样清净,如月光一样温柔。 忽然,宇文初停下了。 “实在失礼。”他捂着肚子,苦笑,“我对陈国水土,似乎有些不服。公主殿下,请恕我先告退,失礼了。” 她一愕。 他又告个罪,火急走了。月光下,他背影匆匆,风起他的衣袂,飘然若仙。 可惜,是个内急的神仙。 她忽然大笑出声。 那个从不失态、向来从容的佚王,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露出窘相。 他这种模样,她也第一次见。 还真难得呢。 她想着想着,又笑起来。 第203章 月下对饮 第204章 改变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4章 改变之人 宇文初在疾走。 下了楼头,拐个弯后,他走得更疾,已经是在奔跑,尽力奔跑。 可是有点奇怪。 茅厕在东,他却向西。这个内急的人,非但没去茅厕,反而直奔卧房。 他一路疾奔,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卧房已在眼前。 他奔得更快,几乎是冲进去的。 砰! 卧房门被撞开,他已冲入房内。门在身后猛晃,他也不及去关。 噗—— 一口血喷溅。 他跌在地上,又喷出一口血。 黑暗的房内,血腥气淡淡。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他并没有死。 寂寂的黑暗中,有他的呼吸声,时缓时急,很紊乱。他已脱了力,爬不起来了。 死一样的静。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照进来,照在地上,照在他身上。他脸色惨白,比月光还惨白。 月光静静照着,他终于慢慢爬起。 他的手在颤,腿也在颤。现在的他看上去,虚弱得像个孩子。 他直起身,一步一停,支撑着走到门口,关好房门,插上门闩。然后走到桌边,摸索着点起蜡烛。 烛光照亮周围。 地上有血,他身上也有。 一点点的殷红,染上月白衣襟,像开了数朵梅花,带着血腥气的梅花。 他的腿一软,跌坐入椅子。 呼吸还是很乱,一呼一吸之间,好像有把刀,能把五脏绞碎。 他的脸色更白了,冷汗已湿透衣衫。额头上汗珠密布,滑下脸颊,滑落下巴,滴在衣襟上。 血梅更艳了。 他尽力坐直,左手扶在桌上,右手去拿茶壶。 不过一个茶壶,此刻像重千斤。他费尽力气,才倒了一杯水。 手还在颤抖。 手中的茶壶也颤抖,壶口碰在茶杯口,不停发出声响。整个房内死寂,只有这种声响。 咔嗒……咔嗒……咔嗒…… 终于倒满一杯水。 他又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个纸包。这是南姑给的,里面是药粉。 纸包在颤抖中打开,药粉也散出来。 他已顾不得。 抖着捧起药粉,胡乱倒入口中,又灌下一杯水。 药洒出。 粉末落到脸上,落到衣襟上,混入流出的汗,还有呛出的水,变成一块块污渍。粘在他脸上,粘在衣襟上。 他却长出口气。 幸好回来得及时,如再晚一会儿,他只怕撑不住。真到那时,怕会被她发现。 药已在起效。 呼吸之间不那么疼了,手脚也不再颤,他的脸色正在好转。 可他心中明白,这只是个假象。 这是饮鸩止渴。 他在用极端的法子,营造这种假象。 这样伤害有多大?他知道,南姑告诉过他。不过他不在乎。因为有时候,假象很重要,远比真相重要。 他需要这个假象。 他需要让她看到这个假象。 至于真相怎么解决,以后再说。现在不必多想,想多也没用。他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帮她,其他任何事,全都不必想。 毒发已消失。 他振衣而起,走到水盆旁,洗了一把脸。 脸上干净了,可身上还脏。又是药粉,又是血迹,早沾满衣襟。 他笑了笑,脱下外衫。 地上也有血。 他又俯下身,用脱下的外衫,擦去地上的血。 地上也干净了。 卧房内,一切痕迹已清除。地上整洁,桌上整洁,人也整洁。除了他手中的外衫,那上面全是血污。 他又笑笑,走出房间。 院子里很静。 他走到一个角落。这里很偏僻,连月光也照不到。外衫被丢在地上,随后,落下一团火星。 外衫烧着了。 火苗跃动,转瞬烧尽。这个唯一的痕迹,也化作飞灰。 宇文初笑了。 他轻轻挥袖,拂了拂衣衫,踏着月色,慢慢踱回房。 此刻,他又是那个他,从容悠然,懒懒含笑,好像刚才的一切,全都不曾发生。 翌日一早。 楚卿刚走入院子,就看见宇文初。他正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忙什么。 她走过去。 “佚王殿下,可大好了么?”她看着他问。想到昨夜一幕,仍忍不住好笑。 他闻声回头。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好了。”他摸摸鼻子,干笑,“昨夜实在失礼,让公主见笑了。” “好说。” 她不由莞尔,看向地上:“你在做什么?” “给花换土。”他说。 地上有两盆小花,正在朝阳下绽放。可惜,它们绽得并不旺,柔弱纤细的样子,像随时会凋谢。 “昨夜,它们还没开花。今早初绽放,却似将凋零。”他摇头轻叹。 她看他一眼:“佚王殿下,你还好吧?” 他一愕:“怎么?” “殿下最近有点奇怪。”她上下看他,像在找答案,“昨夜,你莫名认真。今早,又多愁善感。我认识的佚王,从来不会这样。” 他失笑。 “公主认识的我,是个什么样?”他眨着眼问。 “我认识的佚王,城府深沉,冷静无情。”她看着他,慢慢说,“他是个天生的伪装者,从不以真情示人。他示人的一切,全都是假象,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有意为之。” 他点点头。 “这样听起来,佚王简直不像人。”他摸着下巴,又补一句,“凡人总有真情,他全是假的,自然不像人,不像个活人。难道他是死的?” 他忽然看着她,竟问得很认真。 “死的倒不至于。而且我也没说,他全没真情。”她迎着注视,竟也很认真,“我只是在说,他示人的部分。” 他又点头,又问:“这么说来,只要他表现出的,就都是假的?都是一种手段,为了一定目的?” “理当如此。” “这人真不可爱。”他说。 “的确。” “他这样一直伪装,一定很累吧?”他忽然问。 “别人会累,但他不会。” “难道他不是人?” “他不是常人。” “不是常人,但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会累。”他凝视她,缓缓说,“也许,公主误会他了。他这个伪装者,并不是天生的。他是为了生存,不得以而已。只是伪装太久,会有些积习,一时难以改变。也许他现在,正想去改变。” “为什么想改变?” “因为,曾经的威胁已消失,他无须再伪装,可以改变了。还因为,他忽然发现,如今有个人,值得他改变。更因为,他想被那人接受,就必须改变。” 这一次,她没说话。 朝阳普照大地,也照着他俩。 淡淡的金色流动,给两个沉默的人,披上一层金纱。 她继续沉默。 他又说话了:“可惜,他伪装太久,已忘了怎么坦诚。如今他还在学,也许他学太慢,但是他很努力。所以,如果有什么不同,不是他奇怪了,而是他在改变。” 晨风轻柔。 风拂过他们,衣袂飘飘。 夏日的晨风,总是很舒服,很温柔,像能吹入人心。 她别开眼,看向地上。 “这花换过土,应该会活很好。”她说完,走开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远,消失于视野外。 风吹着他。 这是陈国的风。他临风独立,似乎在出神。 脚下是陈土,当初他的计划,就从这里开始。彼时他远在卫国,却于陈土播下种子。如今,种子生根发芽,结出果实。 是什么果实? 善果?恶果?甜果?苦果?他也说不清。 楚卿也说不清。 刚才宇文初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可是听完后,她又不清楚了。 她不清楚的是,自己在想什么。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何必听他说那些? 如果是以前,她才不理会。他开头三句,她就会走人。 可刚才她没走,不但没走,还认真听,不但认真听,还会发问。 她为什么问? 每个人发问,都是为了答案。 她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又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答案? 难道她对他,还有所期待? 当然没有! 他有什么值得她期待?!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这样坚信。可是现在呢?现在有没有?她也说不清。 她忽然发现,也许,不止他在变。 “公主殿下!”有人在叫她。 她猛地回神,看向来人:“什么事?” “启禀公主,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 “那人说姓王,来自昌平街,王氏府邸。还带了口箱子,说为公主送军需。” 她一惊。 陆韶派人来了?难道卫国那边,出了什么事? “让那个人进来,连人带箱子,一起到偏厅见我。”她立刻说。 “是!” 偏厅。 那个人和箱子,都已被带到。 楚卿一挥手,旁人都退下去,厅内只剩两个人,和那一口箱子。 偏厅门关上了。 那个人立刻叩拜:“见过主上。” “快起来。”楚卿看着他,问,“平武,卫国出了事么?” “回主上,天儿那边出了异变,已经解决。”平武说着,取出封信,“陆先生认为,这是个时机,特来请示主上。” 楚卿接过信。 看完之后,她不由挑眉。 楚乔是个弃子!这确实意外,她真没想到,楚煜早有此打算。不过正好,陆韶说得对,这对她反是个机会。 她放下信,看向箱子,说:“放他出来。” 第204章 改变之人 第205章 策反之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5章 策反之变 箱子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人,朱晋。 “弄醒他。”楚卿说。 朱晋闻到一股气味,辛辣刺鼻,直冲入鼻腔,冲上额头,熏得人一个激灵。 阿嚏! 他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头脑一阵晕,他费力睁开眼。 泪糊住视线。 在一片模糊中,他隐约看见四周。好像是个大厅,自己正躺在地上,周围空荡荡。 不对。 并不完全空荡,还有一个人在。那人高坐上面,似乎正看着他。 是公主么? 朱晋急忙跪好,用力擦了擦眼,又望向上面。 泪已擦去,视野清晰。 上座的那个人,清楚映入眼中。顿时,他心头大震,浑身不由一僵。 那人确实是公主。不过,不是他认为的那位,而是另一位。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端阳……长公主……” “你认识我?”楚卿看着他。 他一凛,低下头。 “你们入卫国之后,不是一直在找我?”她笑笑,问道,“如今你见到我,就没什么话说?” 朱晋的头更低。 他没说话,但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佚王府,被公主讯问,怎么再一睁眼,对面成了端阳?!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越想越混乱。 “这里是……”他终于忍不住。 “祥城。” 他的眼瞪更大:“……祥城?” “陈国的祥城。” 朱晋惊呆了。睁眼之前,还在卫国,睁眼之后,已在陈国。到底出了何事?他又昏了多久? 他默默跪着,心里乱极了。 不管发生了何事,他都已被俘,而且,绝不会有人救他。既然如此,想别的有什么用?还是想想自己。 自己落在端阳手上,会有什么下场? “你是楚乔的侍卫长?”楚卿问。 “是。” “你的责任是护卫?” “是。” “你只归楚乔调遣?” “是。” “不对。”楚卿笑了,微笑道,“你是楚乔的侍卫长,这个不假。可你的责任不是护卫,而是监视。你也不归楚乔调遣,你直属于楚煜。你在卫国的任务,只是监视楚乔,并随时准备杀她。你是楚煜的心腹,别人都不知道。” 朱晋大惊。 关于这个秘密,端阳怎会得知?! 他看着上面,不由惊惧。 都说暗部厉害,他向有听闻,但从不在意。因为,他也是个暗卫,是陛下的暗卫。 作为同行,他不觉得暗部有多了不起。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太自大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上面的人在问。 他摇摇头。 就连最隐秘的事情,都被别人说破,他还有什么可说?他只想说,自己真是个蠢蛋! “你可明白你的处境?”上面的人又问。 他点点头:“我是陛下的心腹,在长公主眼中,也是该死之人。我失败被俘,即使立刻身死,也没有怨言。” “你很想死?”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不想。” 没有人真正想死。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眷恋生命,是每个人的本能。 那些说想死的,不过因为看不到生路,无可奈何而已。 比如此时的他,只有这种无奈。 “你确实该死,不过,不是在我眼中。”楚卿一笑,缓缓说,“楚煜和楚乔,两个都非善类。你偏夹在中间,偏又任务失败。你既已刺杀,楚乔不会饶你。你刺杀失败,楚煜不会饶你。在他们眼中,你才该死。” 这句话入耳,朱晋心中一动。 他听到了生机! “不知在公主殿下眼中,罪人是否该死?”他小心地问,而且,他改了称呼。 楚卿笑了。 这是个聪明人,难怪楚煜选他。 “只要有用之人,就都不该死。”她说。 “罪人愿做个有用之人。”他立刻说。 “很好。” 朱晋被带下去了。 楚卿一人独坐,不由露出微笑。这真是个好机会!有朱晋在手,一切更容易了。 东怀王不是个愚忠之人。 他非但不愚忠,而且很精明,懂得审时度势,择木而栖。 只要东怀王知道,楚煜为利用他,不惜杀了楚乔,以东怀王的为人,绝不会甘为利用。 到时的主动权,就在她手上了。 收服东怀王之后,才真正胜券在握。所以,她现在十分关心,东怀王到了何处。 据探子情报,楚风在面圣之后,便率军赶赴逄城。 算算日子,十天足够。 十天的时间,她也能赶到逄城。不过,要想攻下城池,十天就不行了。 一旦攻不下,楚风又赶到,想不交战都不行。原本的逄城守军,加上楚风援军,对她会很不利。 何况,她并不想立刻与楚风冲突。 她决定等一个合适时机。 逄城。 楚风率军赶到,只用了九天。他刚一到城内,立刻召来守将。 “参见王爷!”包孝上前施礼。 身为逄城守将,他终于放下心。东怀王来了,等于救星来了。他再不用提心吊胆,怕自己守不住城。 “包将军免礼。”楚风看着他,问,“敌人可曾来犯?” “还不曾来。” “将军手下的探子,探到什么情况?” “据探子回报,敌人还在祥城,并没什么动静,多半正在休整。”包孝一顿,又说,“不过论地形,逄城距祥城最近,只要一有动静,必定攻打逄城。末将已加强防备,时刻应对来袭。” 楚风点点头。 对于逄城守军而言,这样已不错了。他们兵力有限,只能做到如此。 “王爷坐镇,有何调遣?”包孝问。 “我率援军刚到,暂作休整。后天一早,我与援军出发,赶往祥城。包将军,你继续在此守城。”楚风说。 包孝一惊。 他这才发现,原来王爷来此,并非助他守城,而是为了反击,收复失地! “末将领命!”他立刻说。 一天后。 楚风亲率援军,出了逄城,往祥城去了。 包孝站在城头上,目送人马远去。不知怎么的,他并不觉激动,也不觉轻松,反倒莫名有点不安。 援军行了两天。 他们此去是为攻城,为收复失地。军中每一个士卒,都是这么认为,就连钟合光,也是这么认为。 但楚风的心里,却在盘算别的。 他不能先攻。 因为在这个时候,立场很重要。 如果阿乔没死,而在佚王手上,那他表现出的立场,会直接影响阿乔。 他不能轻率行事,释放错误的信号。 他既要明示实力,让对方忌惮,又要暗示立场,让对方了解。在这个分寸之间,必须拿捏好。 他正在想,钟合光过来了。 “王爷!前方有敌!”钟合光策马奔近,禀报说。 楚风一惊:“什么情况?” 这里距离祥城,还有一天路程,对方已来迎敌了?这么大的反应,还真有点意外。 “看来全是卫军,已摆开阵势,阻住了前路。”钟合光说。 “领军的是谁?”楚风立刻问。 “是个卫将。” “有没有佚王?” “没看见佚王,但有个女子。” 楚风又一惊。 女子?那是端阳了?!端阳在此现身,定是冲他来的。 他立刻一催马:“过去看看!” 两军对峙着。 楚风策马而出,果然看见楚卿。 “东怀王,久违了!”楚卿坐在马上,遥遥对他说。 楚风一拱手:“殿下,久违了!” 楚卿不由一笑。 东怀王叫她殿下。不是长公主殿下,也不是公主殿下,只是殿下。他在暗示她,他其实很中立。 他是在试探。 东怀王这个老狐狸! “敢问殿下,佚王可在?翁婿素未谋面,难免有点遗憾。佚王若在,还望赐见一面。”楚风遥遥说。 “让东怀王失望了。”楚卿看着他,微笑道,“令婿怕见岳丈,不敢前来。” 楚风一皱眉。 佚王不在么?真的假的?看来要见佚王,还得先过这关,对阵祥城才行。 他正在思忖,对面又发话了。 “东怀王,你是关心女婿,还是关心女儿?”楚卿问。 “自然都关心。”他说。 “若为关心女婿,我是帮不上忙。但若关心女儿,我倒可以帮忙。”楚卿看着他说。 楚风心中一凛。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阿乔不在佚王手上,却在端阳手上? 他立即说:“殿下,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视如掌珠,殿下也知道的。我思女心切,望殿下体谅。” 他已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得知。 阿乔到底生死如何?! 可惜他虽急,楚卿却不急。她不但没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 楚风只好听着。 “东怀王,举国上下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如今我死而复生,你是不是很吃惊?”楚卿问。 “是。”他只好说。 “以东怀王的智慧,该能想到怎么回事。” “……是。” “至于我借兵攻伐,是为什么原因,东怀王听说了么?”她又问。 “有所耳闻。” “楚煜为了权力,连父兄都杀,还有谁不能杀?至于杀个手下,就更不必说了。为能利用某个人,而杀另一个人,以图挑起仇恨,实在不足为奇。”楚卿看着他,缓缓道。 楚风不由大震。 端阳这话意有所指。她在暗示他,可他不敢信! “东怀王,阿乔明珠暗投,几乎命归黄泉。”楚卿说着,挥了挥手。 她身后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策马上前,出了卫军阵营,缓缓走向援军,直到两军中间,才勒马停下。 “东怀王!我叫朱晋!” 朱晋看着楚风,大声说:“清乐公主和亲,我为侍卫长,一直在卫国,护卫公主左右。” 这人就是朱晋? 楚风盯着他,心中惊疑。自己面圣之时,已听陛下说过。 朱晋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阿乔真在端阳手上? “清乐公主可安好?”楚风大声问。 “公主几乎丧命!” 朱晋又走近些,大声说:“我是陛下心腹,陈卫开战之后,我奉陛下密令,暗中刺杀公主,然后嫁祸卫人。只为激怒王爷,与卫军拼命!” 楚风大震惊。 不但他震惊,陈军都震惊,钟合光已惊呆了。 “你可有证据?!”楚风厉声问。 “当然有!证据就在此!”朱晋探手怀中,同时,策马更近了。 一阵风起。 风卷起尘土,吹过两军阵前。 朱晋仍在缓缓策马,已快走到楚风跟前,这时,他忽然厉声大叫。 “王爷!刚才的话都是假的!端阳逼我说的!她杀了公主,活捉了我,逼我诬陷陛下,欺骗王爷!这些是我亲见!我忠于公主,愿以死明志!王爷,请为公主报仇!” 厉声之中,朱晋伸出手。 手里一把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刺入咽喉。朱晋晃了晃,跌下马背。 风又起。 两军阵前的尘土,已被染成殷红。 第205章 策反之变 第206章 一战即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6章 一战即止 朱晋死了。 楚风大吃一惊。楚卿更吃一惊。 朱晋临阵反水!这是她没想到的,绝对没想到!不想这人忠于楚煜,竟这么忠心!已到这种地步! 刹那死寂。 因为这一番话,比刚才更震撼。因为这一番话,是用生命说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个宁死也要吐真的人,怎么会说假话?! 嗖—— 一声尖厉的呼啸,打破死一般的静。 狼牙羽箭破空,比流星还快,直奔对面的楚卿。钟合光扔下弓箭,双手抡起长刀,眼都已赤红。 “杀!” 一个字未落,战马已冲出。他要杀了那个女人,为阿乔报仇! 登时乱了。 虽然没有将令,钟将军就是将令!虽然没有战鼓,朱晋的死就是战鼓! 那个效忠公主的人,愿为公主赴死。 他们都是东怀军。 公主是他们的公主,他们愿为公主报仇! 援军已冲出去。 楚卿一伸手,接下射来的箭。身后的卫军也冲出去,和对方战成一团。 转瞬间,战局失控。 楚卿不由暗急。 这样的混乱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的。 这一场对阵,本该她占主动,本该掌控自如!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朱晋的忠心! 她挡开乱飞的箭。 但她并没有参战,目光越过战团,望向对面的楚风。 楚风也没参战。 他立马横刀,似乎也在看她。看来这只老狐狸,并不像部下那样,立刻信了朱晋。 很好!她还有机会! 楚卿忽然从马上掠起,飞掠过众人,当头扑向楚风。 楚风一挥刀。 长刀带出一股风,横扫向半空的楚卿。刀风刚猛,只要被扫到,不死也是重伤。 楚卿并没被扫到。 在长刀挥起的刹那,她轻轻一旋身。刀锋扫至的同时,她右脚一点,已点在刀面上。 刀风起,她也起。 脚下在刀上一借力,她本已下落的身子,顿时又掠起来。 整个人顺着刀风,犹如一只轻盈的风筝,被强风一吹,倏忽就飘远了。 她又掠回去了! 仅仅打了个照面,立刻就回去了。 她掠过来极快,掠回去更快。这一来一去之间,连地也没沾一下。 钟合光看见了。 他正在战团中厮杀,不经意看见这边,心里又惊又急,还又奇怪。 惊的是,那个女人这么厉害,会不会伤了王爷? 急的是,王爷虽动手了,却失手了。这么近的距离,竟没能杀死她! 奇怪的是,这叫什么战法?!那个女人一掠而至,又一掠而回,根本没有出手,似乎只为近看一眼,什么也没做。 只有楚风知道,并非什么也没做。 她留下了东西! 在掠回去的刹那,她打出一个暗器。当时,他以为是暗器。 由于长刀已挥出,无法及时撤回,他只好用手去接。可暗器一入手,他就知道了,这个不是暗器。 入手软中有硬。 感觉像一小团皮革,中间裹有个东西。 他急低头看。 真是一小团皮革,展开之后,上面还有几个字,好像是在匆忙间,用刀尖划写的。 而在皮革中间,真的有个东西。 龙凤玉佩! 这是阿乔的玉佩! 楚风大惊。他立刻抬头,又看向对面。 对面,楚卿已坐回马上,也正在看他,而且,还对他点点头。 他一咬牙,忽然下令:“鸣金!” 双方交战正酣,金声忽起,居然都充耳不闻。尤其钟合光。阿乔的仇还没报,怎么可以收兵?! 钟合光不但没撤,反而更拼了。 楚风大怒。 东怀军是他的骄傲,但不听命令的东怀军,他绝不容许!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容许,哪怕他们是为阿乔! “继续鸣金!”他怒喝。 金声又起。 这一次声音更大,也更急了。东怀军都听清了,钟合光也听清了。 他们明白,王爷生气了。 军令如山,违者必斩!他们是军队,不是贼匪。他们必须服从,而非快意恩仇。即使为公主报仇,也不能变成私仇。 因为他们是东怀军。 钟合光咬紧牙,横刀一挥,开始往回撤。援军纷纷回撤。 对面,楚卿遥遥观望。 敌军不再恋战,已在收兵。于是她回过头,也下令:“鸣金。” 双方都收兵了。 这一场激战来去突兀。发生得很意外,结束得也意外,双方势均力敌,还没分出胜负,就这样算了。 人人都很不解。 除了两个人之外,但他们不会解释。至少,不会对每个人都解释。可对特定的人,仍须解释一下。 “王爷!为什么收兵?”钟合光问。 “你随我来。”楚风沉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个安静处,楚风才拿出东西,递给钟合光。 “这是……”钟合光大惊。 他看看玉佩,又看皮革上的字,断然说:“王爷,这是个陷阱!端阳在骗您,千万别上当!” 楚风却摇头:“未必是陷阱。” “为什么?” “我了解端阳,她是个聪明人。谋定而后动,才是她的风格。如果这是陷阱,就该做得更巧妙,而非像这样,仓促之间为之。” “也许,她料到王爷会这样想,所以故意如此。” 楚风又摇头:“不太可能。” “王爷真信她?” “不信。但不管信不信,我要去试试。这事关阿乔,我必须一试。” “我陪王爷去。” “不行。” “可万一是陷阱,王爷孤身犯险,只怕……” “无妨,端阳不会杀我。” “为什么?” “端阳要对抗陛下,不能只靠卫军。最初之时,她不得不借卫军,但最终目的,是要收服陈军。否则率别国之兵,尽伤故**力,她还复国何用?那样即使复国,谁来保卫陈土?难道也用卫军?”楚风一哂,淡淡道,“端阳为了收服东怀军,可能会要挟我,但绝不会杀我。” “也许……她设下陷阱,想活捉王爷,然后……以武力逼您就范?”钟合光说。 “这样对我有用?”楚风看着他问。 钟合光哑然。 当然没用,他也知道,可他总不放心。 “行了,我意已决。”楚风一摆手,吩咐道,“传令扎营,各自守备。关于这件事,不得对第三人说。” “是。” 已黄昏。 双方大军各退一舍,安营扎寨。 刚才的沙场,此刻空荡荡,除了地上的尸体、丢弃的兵器,就只剩下鲜血。 晚风吹过。 死寂之中,只有血腥气在飘。 第206章 一战即止 第207章 人心难算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7章 人心难算 夜色降临。 卫军也已扎营休整,警惕地守备着。 楚卿独立营帐外,遥望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身后一阵嘈杂,似乎来了什么人,士卒们正在迎接。 她立刻回身,果然看见一个人,而且正走向她。 宇文初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 明明让他留在城内,以为策应。居然又跑来!难道来拜见岳丈? 宇文初已走近。 “祥城之中无事,我闲得难受,又不放心这边,就过来看看。”他笑眯眯。 她点点头。 他看着她,忽然问:“公主殿下有心事?” “没有。” “可你这个神情,实在不像没有。” 他又靠近些,仔细看她:“公主殿下,你这样的神色,我还从没见过。一定有事发生,是什么事?” 她叹了口气,没做声。 夜风起,几点萤火虫随风而来,在两人身边飘忽。 “朱晋死了。”她忽然说。 “东怀王杀了他?”他问。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东怀王杀了他?”她反问。 “朱晋是楚乔的侍卫长,如今却为你效力,反去劝降东怀王。而朱晋本身,又曾受楚煜密令,去暗杀楚乔。对于这种人,东怀王必定深恨。即使杀他出气,也不奇怪。” 分析似乎很合理。 楚卿又叹口气:“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会这么意外?” “难道不是?” “不是,你想错了。”她摇头,长叹道,“你与我一样,一样也错了。” 宇文初一愕,问:“那他怎么死的?” “自尽。” “自尽?!”宇文初更愕然。这样的答案,完全没想到。 “为什么自尽?”他追问。 “为楚煜。” 宇文初已经愣了。 “莫非楚煜已获知,朱晋背叛了自己,便以他家人相威胁?朱晋惧怕楚煜,于是畏罪自尽?”他又分析。 但随即,他又否定:“不对。朱晋归降公主后,一直有人监视他。如果在此期间,他收到楚煜的威胁,监视者应该发现。” 分析到此,他又一惊:“难道监视朱晋的人,其实是楚煜的内奸?” 这分析已太深。 然后,他忽地发觉,这一通分析,只有他自己在说。楚卿站在一边,根本没理他。 他立刻看向她。 发现她也在看他,神情十分古怪,好像哭笑不得。 “怎么了?”他有点莫名,“我又错了?” “错得离谱!” 她摇头长叹,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佚王殿下,你是个阴谋家。你想一切,先从阴谋出发。可惜这一次,与阴谋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人心。” 宇文初沉默了。 “你错了,我也错了。”她幽幽叹息,幽幽说道,“我们自以为看透人心,其实我们看透的,只是人心的暗。可人心如这世界,并不全是暗,多少总有明。而你我这样的人,却偏执于暗,无视光明,也不信光明。这样的我们,是不是更悲哀?” 宇文初没做声。 久久的静。 她看向夜空。他也看向夜空。 夜空无尽黑暗,但仍有点点繁星,那么深邃的黑,也湮不灭星光。 他突然说:“朱晋的心,向着楚煜?” “嗯。” “他是个忠臣?” “他是个忠臣,楚煜的忠臣。我从来不认为,会有人对楚煜忠心。没想到竟有,而且忠心至此。是我低估了楚煜,还是我低估了别人?” 她说着黯然。 楚煜的忠臣……这让她难以接受。 那个弑君的人,不配有忠臣!可他不但有,还这么忠心。 楚煜凭什么做到这点?! 难道说,自己从不了解楚煜?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没了解过他? 楚煜的内心,究竟是怎样? “会让人想不到的,不正是人心?”宇文初看着她,轻轻一叹,“我们习惯算计人心,却不知有时候,人心是无法算的。” 她无言。 是的,人心无法计算。 别人的心算不到,自己的心算不清。自以为算明的,都是痴人说梦。 “这个漏算的忠心,对大局有影响么?”宇文初问。 “肯定有,但不严重。”她说。 “公主已有补救之策?” “嗯。” “有把握?” “差不多。” “几时补救?” “今夜。” 宇文初了然,看着她说:“公主殿下,今夜既还有事,你就别想太多。” “嗯。” 夜更深。 荒凉的野外,有一片小树林。 树林在夜色下,黑得深沉,静得深沉,像个蛰伏的怪兽,在静伺吞噬生人。 这种地方,这种半夜,本不该有人。 可当月上中天,竟有人来了。 是楚风。 他独自走入树林,一直走向深处,没有丝毫犹疑。 树林深处,应该有人在等他。 但他走了一阵,并没见到人。于是,他停下了,朗声道:“殿下,我依约而至。” 没有人回应,只有一阵微风。 微风过后,楚卿已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东怀王果然守信。” 楚风看着她。 “殿下,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沉声说。 “楚乔没死。” “现在哪儿?” “就在你的手中。”楚卿看着他说。 这句话说得奇怪,但楚风已经懂了。阿乔的性命,握在他的手中。阿乔是死是活,端看他的抉择。 他沉默了下,说:“请恕我谨慎。我必须先确定,殿下没有骗我。” “你想先见楚乔?” “是。” “可以。” 她答应得爽快,楚风反倒意外。他一时也摸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我几时能见阿乔?”他试探问。 楚卿笑笑:“这就要看所谓的千里驹,是否真能日行千里。” 他一愣:“怎么说?” “因为楚乔在都城。” “卫都?” “不,是在陈都。” 楚风不由惊愕。 阿乔在陈都?!自己刚从陈都来,竟不知阿乔就在那里! “我相信,殿下不会骗我。”他目光灼灼。 “当然。” 楚卿又一笑,悠悠道:“东怀王是宗室之中,最具谋略的。对于权衡形势,分辨真假,想必自有心得。对于我的目的,势必也已猜到。东怀王,我说得可对?” “殿下过誉。” “我想东怀王是个忠臣,必会效忠父皇,讨伐逆贼。对忠臣之后,我又怎会加害?” “多谢殿下。”楚风一拱手,又问,“既然如此,殿下何时让我见见阿乔?” “我刚才已说过,这要看马有多快。” “殿下若无快马,我可以送……” “不,东怀王误会了。”楚卿一摆手,微笑道,“这不是说我的马,而是说你的马。” 楚风一惊:“殿下的意思……” “你回陈都。” 楚卿看着他,缓缓说:“东怀王想见楚乔,就立刻飞马回去。只要你回陈都,就能见到女儿。” 第207章 人心难算 第208章 暗中潜回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8章 暗中潜回 楚风皱起眉。 “殿下让我撤军?此举只怕不妥。” 他看着楚卿,正色道:“我受命来此,若无故撤军,陛下必定起疑。如果我回陈都,见不到阿乔,又被陛下怀疑,岂非无路可退?” 楚卿笑了:“东怀王果然谨慎。” “人老多疑,望殿下海涵。” “好说,你可以不撤军。” “殿下让我脱离三军,暗中潜回?” “不错。” “这似乎也不妥。” “这确实有风险,不过,凡事都有风险。以东怀王的爱女之心,对于这点风险,想必可以接受。” 楚风沉默了。 看来端阳已下决意,不会让人将阿乔送来。 只能他去一趟。 他若要回都城,当然不能率军返回,那样目标太大。 但若独自潜回,这边怎么办? 他不在此坐镇,端阳会否趁机动手,暗算东怀军?这让他无法不担心。 他还在沉吟。 楚卿又说话了:“东怀王,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你我都很清楚,东怀军是支强兵。要打败东怀军,绝不是件易事。” 楚风点点头,这他当然知道。 楚卿接着说:“如果暗算东怀军,他们会拼死抵抗,我说得可对?” “对。” “那么这一来,不论是卫军,还是东怀军,都会有不小损失。而这种损失,是我必须避免的。”她又说。 楚风又点头。 不错,端阳损失不起。 她的复国之战,才刚有成效。在这个时候,保持实力很重要。 所以,她才很想收服他,收服东怀军。从而为她的实力,再添一个筹码。 若卫军与东怀军硬碰,两下受损,承受恶果的是她。 他权衡良久。 终于他说话了,说得意味深长:“我相信,以殿下的睿智,必不会误判形势。” 楚卿悠悠一笑,笑意也很深长:“我相信,东怀王也不会误判形势。” 片刻寂静。 两个人的视线,在寂静中一碰,各自心有计较。 “还请殿下告知,如何才能见到阿乔。”楚风说。 “好。” “多谢殿下。” 楚风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他不再多言,对楚卿一拱手,离开了树林。 楚卿看着他远去,又露出一抹微笑。 冷月清光,斑驳洒入林内,刚才那棵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月光照在东怀军大营。 营内的士卒们都已入睡,只有一个人除外。 行帐内,钟合光正来回走。 王爷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真有陷阱,王爷被陷住了? 他越想越担心,再也待不住。 他要去看看! 几步冲到门口,他刚抬起手,正要去撩帐门。 帐门开了。 楚风走进来,与他撞个对面:“合光,你去哪儿?” “我正想去找王爷。”钟合光说。 楚风不由皱眉:“我已交代过你,留在这里等我,为什么不听?” “我实在担心王爷。” “担心不是理由。” 楚风看着他,十分严肃:“身为留守将军,必须恪遵命令,不得轻出!必须耐得下心,即使心有急躁,也要克制住自己!你不懂么?” 钟合光低下头:“懂。” “合光,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沉不住气。容易急躁,难以克制。像你这种性子,我怎能放心离开,将这里全交给你?!” 钟合光一惊:“王爷要离开?” 楚风点点头。 “王爷要去哪儿?”钟合光很惊愕。 楚风走到一边,坐下来,向他招招手。钟合光立刻过去,坐在对面。 “我要回都城一趟。”楚风说。 “为什么?” 楚风将刚才的会面,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为了确认阿乔的生死,我必须去一趟。” 钟合光沉默了。 这事关乎阿乔,他当然不会阻拦。可是这个举动,实在有点冒险。 且不说王爷孤身犯险,一旦有什么变故,会难以应付。 就算没有危险,万一被人发现,王爷脱离大军,私自潜回都城,那也是个大罪! “王爷,不如我替您去!”钟合光忽然说。 不能让王爷去。 王爷走了,这边怎么办?军心会乱的! 他走就不一样了,对军心没有影响。即使潜回都城,被人发现了,罪也只在他一人,不会牵扯王爷。 钟合光觉得,这样最合适。 “不行。” 楚风摇摇头,不同意:“端阳既让我去,就必须我去。换一个人去,非但见不到阿乔,也许对阿乔有害。只能我去,你留下来。” 钟合光挠挠头。 “可王爷离开了,这边怎么办?我虽在此,但王爷不在,军心毕竟不稳。”他为难道。 “不能让别人知道。” 钟合光一愕。 “我不在时,不要出战。对军中士卒就说,我乍闻公主噩耗,伤痛太过,身体不适,必须静养一阵。”楚风说。 “就这样拖着?”钟合光问。 “拖到我回来。” “我担心拖不了那么久。”钟合光更为难,计算道,“我们从都城到此,已做到最快,也还用了十天。若再打个来回,怎么也要二十天。王爷不在那么久,只怕不好隐瞒,久后会惹人疑。” “用不了那么久。” 楚风想了想,沉吟道:“你刚才说的,是这次行军。如今没有大军随行,我一骑独行,只要昼夜兼程,至少会快一倍。” 钟合光又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才说:“王爷决定了?” “嗯。” “王爷,如果真见到阿乔,您会怎么做?” 他看着楚风,有点不安:“难道真的投鼠忌器,不再对抗端阳,反去背叛陛下?” 这一次,轮到楚风沉默。 应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不过有一点,他一直很确定。 他会顺应大势。 因为,只有顺应大势的人,才会成为忠臣,名垂青史的忠臣。 为此,他已努力了半生。 他是同姓宗室王,有很强的部下,很高的威望,很好的名声。 他这大半生,光耀众人。 绝不能晚节不保,在最后的重要关头,将自己之前的光芒,毁于一旦。 陛下与端阳两个人,哪个能让他更光耀?他目前还看不出来。 所以…… “一切到时再说。”他缓缓道。 “王爷几时动身?” “立刻。” 夜更深了。 楚卿也已回到大营。宇文初正在等她。 “怎样?”他问。 “楚风答应了。”她说。 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可是他的脸上,并没十分轻松。 “你好像有疑虑?”她坐下来,看着他。 “有一点。” “为什么?” “公主曾经说过,楚乔似乎神志不清。” “嗯。” “是似乎不清,还是真的不清?” 她不由笑了,反问:“你怕她是装的,会坏了计划?” “嗯。” “你放心,即使楚乔是装的,也坏不了大事。一切早已安排,向野自有应对。只要楚风回去,就必须背叛楚煜,不管他想不想。因为,从回到都城的那一刻,他就已没有了退路。”她十分笃定。 宇文初也笑了:“那就好。” 夜深沉。 在浓黑的夜色中,楚风已离开大营。 第208章 暗中潜回 第209章 接头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09章 接头之人 又是一天黄昏。 陈都城,西市街。在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很少。 楚风正走在街上。 当然,没人能认出他。他已经乔装过,粘了很多假胡子,几乎把脸都遮住。 他成了个虬髯大汉。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深深认识到,伪装真是个功夫活儿。 他无疑不擅长这种功夫活儿。 假胡子如果粘得太松,奔波中会脱落。如果粘得太紧,脱落倒不担心了,但会有另一种麻烦。 会发痒。 现在是夏天,脸上一出汗,就会更痒。像有很多蚊子,在脸上叮咬。 他很想用手去挠,非常想! 可惜不行。只要一挠,假的就会掉。 一个虬髯大汉,在那里抓耳挠腮,已经够惹眼了,再挠下无数胡子,肯定会被围观。 于是,他只能忍着。 他快难受死了。 现在他只希望,快点找到接头人,端阳说的那个人。 他已走到西市街的尽头。 这时,他看见一个小贩。小贩就在街角,旁边放个挑子,正卖云吞面。 找到了! 楚风立刻走过去。 可是,当他走近一些后,不自觉又停下。 真是这个人么? 他有点不确信,因为,这小贩实在……不像接头人。 这个小贩太老了! 一头白发稀拉拉,几乎数得清。那一脸褶子,甚至能夹死苍蝇。佝偻着背,蹲在挑子旁边,就是个老头子! 楚风皱起眉。 他停在那里,环顾一下四周。 端阳说过,接头人就在这街上,是个卖云吞面的。也许,还有别个卖云吞面的? 可他看了一圈,只有这一个。于是,他只好走向那个老头子。 “老丈,还有面么?”他问。 “啊……什么?”老头子抬起眼,老眼昏花,根本听不清。 肯定不是这个人! 楚风几乎想走,但他耐住性子,又大声问一遍:“还有面么?” “有。” 这一次,老头子听清了,不但听清,还不满意了。 “你这个年轻人,真没有礼貌。看我老了,就欺负我?这么大声,想吓唬我?你不就年轻么?我也年轻过!” 老头子揉着老眼,絮絮叨叨。 绝对不是这个人! 只有真正的老头子,才会这么絮叨。 他堂堂东怀王,竟在这市井中,被个老头子数落,简直不可忍受! 楚风气得咬牙。 他的一只脚,甚至开始后退。不过,终于还是忍住了。 虽然他已经认定,这个不是接头人,但毕竟没对暗号,不能一眼武断。尽管在他看来,这绝对不武断。 “来一碗面。”他硬邦邦说。 “真没礼貌……”老头子唠叨着,开始煮面。 这时,有人笑了。 边上有几人在吃面,发笑的是一个青年。 “你第一次来这吧?”青年看着楚风,边吃边笑:“张老爹就这脾气,又爱唠叨。不过面很好,你吃了就知道。” 楚风并不想知道。 他只想知道,老头子是不是接头人。只要不是,他扭头就走。 面煮好了。 “一文钱。”老头子说。 楚风递出一文钱。 然后,他盯着老头子,目不转睛。 因为他要看看,老头子的反应。因为他递出的,并不是一文钱。 那是个暗号。 在那个钱的两面,镌有特殊图案,不同于正常的钱。 这种不是钱的钱,普通人不认识,当然不会收。但暗部认识,而且会收下,并对上另一个暗号。 楚风忽然有点紧张。 老头子已接过钱,正捏住看。老眼眨了又眨,看了半天,忽然很气愤。 “这什么玩意儿?!” 老头子瞪着他,唠叨开了:“你这个年轻人!不只没有礼貌,还想骗吃骗喝?看我老花眼,拿假钱糊弄我?哄小孩的玩意儿,也来骗我老人家!” “换个真钱来!” 老头子说着说着,一扬手,假钱砸向楚风。 楚风伸手抄住。 他早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 看来接头人不在,只能明天再来了。他立刻准备走,无意之中,目光掠过手中的钱。 他登时僵住。 钱变了! 此刻在他手中的,已不是刚才递出的,钱上的图案变了。 正是另一个暗号! 刹那间,楚风手心渗出汗,冷汗。 从老头子接过钱开始,他就一直紧盯着,连眼也没眨过。老头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分明。 在他的视线里,由始至终,只有那一枚钱。 他递出的那一枚。 可回到他手中后,偏就改变了。何时调换的?完全没看见! 他看着手中的钱,心惊不已。 这人在他眼皮下,轻易做了这事,而他就像个瞎子!这人若做别的,他必定也是如此,完全发觉不了。 他忽然有种无力感。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已不能呼风唤雨。呼风唤雨的是别人,他只有受风吹雨打的份儿。 他这才惊觉,自己太轻敌,竟忘了将要面对的,是一群什么人。 那是传闻中的暗部。 没人能在人群中找出他们,就像没人能抓起地上的影子。 他曾误以为,暗部如军队。每一个成员,都应该像战士,虽然很隐秘,但也能防备。 如今他已知道,这是个大错误。 对面,老头子还在唠叨:“我的钱呢?你想赖我的钱?” 他立刻摸出个钱,又递过去。 这次是真钱了。 老头子接过,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给!吃面吧。” 云吞面一碗,伸到了面前。 楚风心头一跳。 他看着这碗面,没有伸手接。面会不会有问题? 这是暗部的人,暗部的东西,会否已下了药,想借此控制他? 他无法不怀疑。 “怎么?!你不吃?不吃让我煮?”老头子又瞪他,又气愤了,“不吃就走吧!走吧走吧!别在这碍眼!” 他当然不能走。 看来如果不吃,就没有后文了。可是如果吃,万一有毒呢? 楚风看着那碗面。 大概谁也想不到,堂堂的东怀王,竟会怕一碗面。他自己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一天。 “干看能看饱?”老头子哼道,“吃,留下。不吃,走!” 只能吃了。 楚风端起面,真的开始吃。 他很想假装吃下去,然后偷偷吐出来,但他知道不行。 在这个人面前,他耍任何花招,都只会被识破。而被识破的后果,那就不好说了。 他只有真吃下去。 他一边吃面,目光看向四周。 四周有几个人。有人刚吃完面,还没有走。有人正好路过,还没走远。 这些人都没有看他。 可楚风却觉得,每个人都在暗中注意他。 就在刚才,他还十分肯定,这个老头不是暗部。可是现在,他看着周围的人,每个都像暗部。 有时人的心理,转变就这么快。 他不由暗叹。 如果暗部此举,是想给他个下马威,那么可以说,他们成功了。 因为,会面还没开始,心理战已开始。 而这第一战,他已经输了。 第209章 接头之人 第210章 秘密会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0章 秘密会见 云吞面终于吃完。 楚风放下空碗,看着老头子。吃完之后呢?还要做什么? 老头子并没看他,也没说任何话。 此时,天已黑。 别的吃面人都走了,路上行人更少。老头子慢慢动手,开始收摊。 楚风干看着。 他实在不知道,这老头子在想什么。半句话不说,下一步怎么做?他很想问问,可又不能开口。 他不是毛头小子,而是东怀王。 敌我谈判时,稳住很重要。他刚才已输了一阵,不能继续失误,否则会被小瞧。 “哎呦!” 老头子忽然叫了一声。 挑子已收拾好,看来准备挑走。可是挑子太重,人又太老,一个没挑好,似乎闪了腰。 “哎呦——” 老头子哼哼唧唧,佝偻得更厉害。 “疼死了……我这把老骨头……”老头子扶住挑子,简直要哭出来。 楚风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他现在已经不认为,这人是个老人,尽管这人看上去,真的老得要命。 他现在只知道,暗部的伪装才真能要命,要别人的命。 不料他的态度,又惹怒老头子。 “你这个年轻人,真没同情心!我老人家给你煮面,多么辛苦!眼见我闪着了,都不过来帮忙!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楚风很生气。 可他不能发作,只能配合。于是,他走过去。 “老丈,我来扶你。”他说。 “扶什么扶?!看你这样凶相,你会扶人么?你扶过人么?”老头子絮絮叨叨,一拍挑子,“年轻力壮的,帮我挑回去!” 楚风一挑眉。 原来,想让他跟着走。 居然让他挑担子,暗部还真不吃亏!敢这样戏弄东怀王,他们总有一天后悔! 他暗暗咬牙,过去挑起担。 “小心点!拿稳了!”老头子在数落。 他心中有气,不觉拿得用力。 不知是不是太用力了,手上这一捏,似乎能捏动。 扁担的两头竟不太硬,甚至有点软,不像是竹木的,不知是什么的。 他不由看了一眼。 天色已黑,光线太暗,只看见黑乎乎一根,看不出材料。 “快走快走!磨蹭个啥!”老头子催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夜色中。 走了一阵之后,楚风才发觉,自己又想错了。 他本来以为,这次会面很隐秘,所以他们去的地方,一定也很隐秘。 地方一点不隐秘! 因为,这就是个破落巷子。 巷子又窄又破,住的全是穷苦人家。这个时候,家家已吃过晚饭,偶尔有人出来关门,看见他们,还会打招呼。 “张老爹,回来了!” “回来了。” “还有人送你?” “我老骨头闪着了。年轻人家的,不帮忙好意思?” “好心人啊!” “还行吧。” 楚风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隐秘的约见,竟会看到这种场面,他连想也没想过。 老头子家住在巷子最深处。 应门的是个少年,对老头笑道:“阿爹,回来了。”说完关好门,接下楚风的挑子,挑到后面去了。 楚风看看那个少年。 这肯定也是个暗部,可如果在大街上,他肯定也看不出。即使是现在,他也没看出来。 “累你了。”老头子回头,对楚风招手,“来,进屋歇歇。” 屋里很小。 一张破木桌子,几把破木椅子,再没别的东西。 “寒舍简陋。东怀王,请多包涵。”老头子看着他,微微一笑。 老头子像变了个人。 就在这一笑之间,那双昏花的老眼,忽然闪出精光。很锐利,很洞察,像两把锋刃。 楚风也笑了笑。 这人是个厉害的对手,面对一个强敌,他总有自发的敬意。 这不但是对对手的敬重,也是对自己的敬重。 “东怀王请坐。” 楚风坐下了,第一句就说:“想必你已知道,我为何而来。” “当然。”老头子也坐下,然后拍了拍手。 里屋的门帘一动,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老妇人,挽着后面的……“阿乔!”楚风不由站起,看着后面的人。 真的是阿乔! 虽然一身布衣布裙,但是那个体态、那个容貌,绝对是他的阿乔! 不过…… 楚风又皱起眉。 阿乔不对劲。听到他的声音,不但不看他,也没任何反应。 实际上,阿乔从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动作,只是盯住地面,一直呆呆盯住。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楚风大怒。 “我们什么也没做。”老头子说。 “胡说!” “这是真的。清乐公主受了惊吓,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惊吓?” “原本保护她的侍卫,忽然都要杀她。十几个人围住她,利刃相向,要置她于死地。这个惊吓大不大?” 楚风惊疑:“你是说……” “庆王要杀她,嫁祸给卫人,以此激怒你。” 老头子看着他,缓缓道:“若非我们先出手,清乐公主已死了,死在庆王派去的侍卫手中。” 楚风沉默了。 沉默半天后,他忽然摇头:“我不信。” “不信庆王杀她?” “不信这是阿乔。”他看着老头子,一字字道,“你们精于伪装,可以找个相似的人,假扮成阿乔。” “东怀王谨慎。” 老头子笑了,悠悠道:“任何易容伪装,都有痕迹可寻。东怀王若不信,大可仔细寻寻,看清乐公主脸上,是否有改扮痕迹。” 楚风果然走过去。 “阿乔?”他又轻声叫了下。 还是没反应。 他只好伸出手,轻轻摸上那张脸。似乎没什么痕迹,随后,他又摸向阿乔左耳。 即使再精妙的改扮,也不能改变骨骼。 阿乔的左耳廓上,有一个小骨突。很小很小,看是看不出,只能摸得出。 他摸到了。 果然是阿乔!真正的阿乔! 楚风的手颤了下。 “阿乔,你……你怎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也有点颤。 “东怀王请坐。” 在他的身后,老头子又说:“人既已看过,东怀王应无顾虑了。” 楚风再次坐下。 可是这一次,他神色很冷:“阿乔虽是真的,可她不该这样。” “这你该怪庆王。” 老头子看着他,淡淡道:“清乐公主的脾气,东怀王最为清楚。那种脾气性格,只会给自己招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这一次没死,又去了那个脾气,反会平安一生。说不定,这正是公主的后福。” 楚风又沉默。 虽然他很恨,非常恨,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点道理。 阿乔这个孩子,实在太骄傲了。 那种危险的骄傲,真会葬送她自己。若没那个脾气,她怎会卷入这事? 也许,这就是天意。 楚风不由一叹。 “东怀王,你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你答应的事,可以做到么?”老头子问。 第210章 秘密会见 第211章 请君入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1章 请君入瓮 楚风心中暗哂。 他答应的事,当然是指投效端阳。 似乎这个人已认定,只要自己见到阿乔,就会答应这事。 可实际上,他不会的。 彼时他见端阳,也没表明答应。此刻面对这人,他更不会表明。 这件事太大! 能让他答应投效的,不仅是阿乔的生死,还包括有利的形势。 他要投效有利的一方。 可惜如今看来,形势仍不明朗。端阳与陛下之间,还没明显的优劣。这种情况下,不能轻率决定。 他还需要观望。 当然,他不会这样对这人说。 “我答应了端阳公主,就一定会做到。”他看着老头子,正色说,“但我要带走阿乔。” “当然可以。” 老头子微笑,也看着他:“我们会亲自护送。将东怀王和公主,一路护送回逄城。想必主上见到后,也会十分开心。” “那就有劳了。”楚风说。 派人监视他么?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接回阿乔,端阳唯一的筹码也没了,到时他不投效,端阳又能如何? 端阳误以为,他听说陛下想杀阿乔,就会立刻翻脸,转投向她。 她可想错了! 即使这是真的,也不足以让他反目。因为他明白,这就是帝王之术。 如果他会为这个,从而生出私仇,进而背叛陛下,那他就不是东怀王了! 天下大局,岂可儿戏? 他不会没轻没重,就此做出决定。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带走阿乔,拖住端阳,等形势明朗后,再做最后抉择。 “东怀王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想必不会反悔。”老头子说。 “当然。” “东怀王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不过,我们如今在坊间,还是按坊间规矩,立个字据为好。” 老头子说着,一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桌子上展开。 楚风一眼看过,不由脸色一变。 这是一张写好的纸。 白纸黑字,内容字字分明。前面如同效忠誓言,后面已成讨逆檄文。 “东怀王,请签字画押。”老头子微笑说。 开玩笑! 这种要命的东西上,怎么可以留下他的印记?! 楚风沉下脸。 “我既与端阳公主约定,就绝对不会反悔!堂堂东怀王,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你做此举,是侮辱我!” 他看着老头子,沉声道:“端阳公主就这样对待忠臣?” “当然不会。” 老头子也看着他,仍在微笑:“我们主上对忠臣,一向十分敬重。对东怀王这样的大忠臣,更是敬重有加。” 他哼了声。 “东怀王决定不签?”老头子又问。 “我已说过,这是对我的侮辱!” “是,是。” 老头子点头附和:“我们当然不会侮辱忠臣,更不会侮辱东怀王。所以,我们想了个好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楚风忍不住问:“什么法子?” “我们代服其劳。” 老头子嘿嘿一笑,又拍了拍手。 里屋的门帘一开,又出来一个人,是那个少年,老头子的‘儿子’。 少年走过来,手中也有一张纸,也放在桌上展开。 顿时,楚风脸色大变。 这也是一张写好的纸,也是白纸黑字,内容毫无变化,变化的是字迹。 竟是他的字迹!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宛如他亲笔!不但有他的签名,还有他的画押!丹泥印下的指纹,刺着他的眼。 他不由眯起眼,手心又渗出冷汗。 “东怀王请看,是不是很真?”老头子笑问。 当然真! 连他都不得不说,这足够以假乱真! 字迹自不必说,模仿并不稀罕。可指印呢?难道这也能模仿? 他不禁垂下眼,看向自己手指。 “东怀王不必怀疑,指印不是伪造,就是你自己的。”老头子说。 他自己的? 这怎么可能!他几时留过指印,给这些人利用? 他想着想着,猛然一惊。 那根扁担! 难怪他会觉得,捏上去有点软。原来,故意让他挑担子,不是戏弄他,而是有目的。 为了套取他的指印! 原来这一次会面,根本就是个圈套。以阿乔作饵,引他跳入套中。 他盯着桌上的纸,眼皮不由跳动。 这东西虽是伪造的,但足以要他的命!暗部有了这个,等于捏住他的命。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立刻毁了这东西。 可他知道没用。 既然能伪造一份,就能造十份八份。只毁眼前的一张,没有任何作用。 他又输了! “东怀王的忠心,日月昭然,我们十分敬重。” 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收起纸,嘿嘿道:“这个可要收好。万一东怀王这份忠心,被庆王看见,那可大大不妙。不过,请东怀王放心。我们一向谨慎,而且保护忠臣。东怀王这份忠心,我们等闲不会示人。” 果然开始威胁。 等闲不会示人?如果他不服从,立刻就会示人! 楚风恨得咬牙,却又没有办法。 这小小一张纸,截断了他的后路。 它虽系伪造,但诚可乱真。何况,陛下谨慎多疑,只要见到此物,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他只剩下一条路。 “东怀王,我们之间是否已达成一致?”老头子问。 能不达成么? 他只好说:“当然。” 老头子点点头,眉开眼笑:“今夜已晚了,东怀王可在此屈居一宿,待明日一早,我们会派人护送二位离开。” “不。” 楚风却不同意:“我不会留在这里,阿乔也不会。” 他说得十分坚决。 老头子不由一挑眉:“东怀王想去哪里?” “我入城之时,已租了住处。那里虽不太好,但至少好过这里。阿乔已经这样,她不该再受别的苦。”他冷冷道。 老头子挠挠下巴。 东怀王的态度似乎不会动摇。他既已答应投效,那么某些时候,也不便弄得太僵。 于是,老头子问:“东怀王说的地方,是否在北街口?” 楚风点点头。 看来对他的行踪,暗部早了如指掌。 “阁下耳聪目明,不论我住在何处,想必阁下都能看见。那我住不住这里,又有什么区别?”他忍不住讽刺。 老头子笑了。 “东怀王执意如此,我们当然不反对。” “很好。” “但清乐公主的样子,还须改变一下。东怀王,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阿乔出现在陈都,如果被人认出,不管对阿乔来说,还是对他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楚风当然明白这一点。 老头子点点头,示意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立刻动手,在阿乔脸上摆弄。片刻后,阿乔的模样变了,变成一个普通少女。 好手段! 楚风不禁暗叹。 比起这种妙手改扮,自己的大胡子伪装,就像个孩子把戏,简直拙劣无比。 他正在感叹。 不料,下一刻发生的事,瞬间惊散了感慨。 老妇人忽然一抬手。 一个好像药丸的东西,被塞入阿乔口中,咕咚一声,被吞了下去。 第211章 请君入瓮 第212章 怨毒之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2章 怨毒之火 楚风大惊失色。 “你做了什么?!”他猛站起身,冲向老妇人。 可他没能过去。 眼前一花,老头子已拦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东怀王放心,没有什么大碍。”老头子看着他,眼中精光闪烁。 楚风硬生生收住步。 这人是个高手!而且比他厉害。但比他厉害多少,完全看不出来。 面对这样一个人,轻举妄动只会坏事。 “如果你们伤害阿乔,我绝不与你们联合。即使你们威胁,我也绝不答应!”他看着老头子,一字字说。 “我明白。” 老头子笑笑,缓缓道:“清乐公主服下的东西,又不是不能解。解药就在主上那里,东怀王,你们左右要去,见到主上之后,自会拿到解药。” 楚风眯起眼。 “你们给阿乔下毒?”他声音冷得吓人。 “可以解的毒。” “如果中途发作呢?!”他切齿道。 “可以缓解。” 老头子说着,递出一个小瓶:“公主若是毒发,可以先服这个。这个虽不能解毒,但可以暂缓。” 楚风一把抢过,握得死紧。 “东怀王谨慎,我们也谨慎。毕竟,东怀王与公主都非泛泛之辈。” 老头子看着他,似笑非笑:“大家都是谨慎人。谨慎人之间,定能互相体谅。” 楚风冷笑。 “此刻夜已深,东怀王既不愿屈居,我也不便多留。夜路不好走,我们送二位。”老头子说。 夜风轻。 深夜的街上很静。 楚风已带回楚乔,回到他的栖身处,北街口一个小院。 整个小院都被他租下了。 他走入大门之后,立刻关上门,从细小的门缝中,注视着外面。 外面有送他的人。 那个老头子和少年,果然一路送他回来。在他关上门之后,他们也离开了。 楚风从门缝看着,直看到他们走出北街,才略松口气。 他又来到后门,小心向外张望。 后门也没什么异常。 至少,在他可见范围内,没有发现异常。但他也明白,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人正监视他。 楚风无奈一叹,回到厢房。 房内点着灯。 阿乔坐在灯下,还是那么呆呆的。 “阿乔……”他慢慢走过去,又心疼又难过。 那个比明珠还光耀的阿乔,怎会变成这个模样?她受了什么惊吓?吃了什么苦楚? 不管是什么,对她来说都太重。因为他的阿乔,从未经历过逆境。 阿乔是被宠大的。 从小到大,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从不知何为挫折,更不知何为挫败。 她是个胜利者。 她也只允许自己做个胜利者。 这样骄傲的阿乔,哪怕一点点挫折,她都无法接受。在她的心目中,根本不允许失败。 她从未体会过逆境,也从不准备体会。 可是没想到,她的第一次逆境,居然这么残酷。 忽然经历这些的阿乔,心灵会有多大重创?楚风根本不敢想,更不忍想。 他不由闭上眼。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一直视如珍宝,而今却变成这样。他心中的难受,又有谁知道? 楚风只觉眼发酸。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个声音。 “外面有人监视么?” 这是阿乔的声音! 声音很清晰,很平静,完全不像个受惊的人。甚至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还要平静很多。 楚风立刻睁开眼,看过去。 阿乔也正在看他。 “阿乔,你……”楚风惊疑不定。 此刻的阿乔,呆滞已不见,一双眼睛很亮。烛光映衬下,那双明亮的目光中,好像有两簇火焰。 “父王,外面还有人监视么?”楚乔又问一遍。 楚风看着她,说:“貌似没有,但一定有。” “我想也是。”楚乔冷哼。 “阿乔,你并没有受惊,一直都在假装?”楚风问。 虽然是问句,但他很笃定。 阿乔现在的神情,实在太冷静了。如果不是假装,不会这么冷静。可他万没想到,阿乔竟是在装。 因为他的阿乔,从不是个冷静人。 以她的骄傲,绝难忍受装成痴呆,甚至任人摆布,也完全不动声色。 可她居然做到了! 而且做得那么真,真正像个痴了的,连他都没看破。 楚风看着阿乔。 此刻他唯一的感觉是,阿乔变了。 “我当然是在假装,如果不假装,我怎么能脱身,又怎么能抓住这个机会!”楚乔阴森森道。 她的声音阴冷,但在她的眼中,那两簇火焰更旺了。 楚风不由皱眉。 阿乔这副模样,竟让他有点心惊。 “什么机会?”他问。 “杀人的机会。” “杀什么人?” “佚王和端阳。” 这一下,楚风真的一惊:“阿乔,你在说胡话么!” “当然不是胡话!” 楚乔忽然站起,与他对视:“父王!你最疼爱的女儿,在异国被人暗算,那些害过她的人,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暗算你的是谁?” “当然是端阳!还有佚王!” 楚风听了,又皱起眉。 “父王不信?” 楚乔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在烧:“父王可知道,我在卫国遭受了什么?那是地狱!为我而设的地狱!我是去过地狱,又走出来的人!从那时我就发誓,即使不惜一切,我也要报复!要让他们下地狱,永不超生!”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阴森。而她眼中的火,像能焚毁一切。 楚风看着她。 阿乔真的变了,变得让他震惊。 以前的阿乔,从不会这样。哪怕再忌恨什么,都不会这样怨毒。这么深的怨毒,真好像地狱之火。 阿乔到底遭受了什么? 他很想知道,可他不会追问,也不忍追问。 烛火静静。 父女两个对视着,沉默着。 终于,楚风缓缓开口:“阿乔,你想怎么做?” “父王愿意帮我?” “当然。” 楚风轻轻一叹,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 “我的小阿乔被人欺负,我不帮忙,谁来帮忙?即使别人要帮,我也不答应。欺负我阿乔的人,我要亲自收拾。” 楚乔笑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笑过。 她只记得那些苦。 自己在这些日子,都受过多少苦,她记得一清二楚。 每一天每一刻,她都不停回想,逼自己牢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时刻提醒自己。 那些人有多该死,而她又该做什么。 第212章 怨毒之火 第213章 抉择时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3章 抉择时机 楚乔看着楚风,一字字说:“父王,我要入宫面圣。” 楚风一愕。 这就是阿乔的打算?可真让他意外。 他本以为,阿乔会请求自己,率军痛击卫军,为她报复出气。 没想到她竟要入宫。 “阿乔,你面圣做什么?”他问。 “当然是求陛下之助。”楚乔说。 楚风沉默了下,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这个时候,你先不见陛下为好。”楚风说。 “不见为好?为什么?!” 楚乔不由挑眉,似觉不可思议:“父王,你该不会信了端阳的鬼话,认为陛下想要杀我吧?” 楚风没回答。 他确实已经相信。不是相信端阳,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父王!那是端阳的诡计!她为了让你背叛陛下,故意编的鬼话!”楚乔恨恨说。 楚风又摇头。 “阿乔,你不了解陛下。陛下能登九五,他的为人心思,绝不那么简单。” “那又怎么样?越不简单的人,越能对付端阳!” 楚乔更恨了,脸色更阴沉:“我不了解陛下没关系,只要我了解端阳就好,了解她对我做过什么,这就已经足够!” “阿乔,你想对付端阳,有父王也已足够,不必去求陛下。” 楚风看着她,说:“东怀军都在前线,正与端阳对峙。只要我回到前线,假意投效端阳,拿到你的解药后,突然发难,一定能制住她。” “不一定。” 这个办法似乎不错,可楚乔居然不认可。 她眯起眼,切齿道:“如果说,我这段时间的磨难,能有什么收获,那就只有一点,绝不要低估端阳!” 楚风一扬眉。 “阿乔,你认为这个法子行不通?”他问。 “行得通,但没有必胜把握。万一失败了,后果很严重。” 这倒是真的,楚风也不能否认。 端阳本就狡黠,武功又高,确实没有十分把握,可以将她制住。 一旦制不住她,又已撕破了脸,那么,东怀军对她而言,就成了不能收服的势力。 端阳会不惜一切,先消灭东怀军。 恶战自不必说,更要命的是,暗部还有伪造书。 那是个致命的东西。 只要确认他是敌人,暗部必会使用那个东西。他们会用尽手段,让陛下对他起疑。 东怀军将成为祸患! 既是端阳眼中的祸患,也是陛下眼中的祸患。真到那个局面,后果就太严重。 “所以,我们要先解决一边。”楚乔说。 “你想解决陛下这边?”楚风问。 楚乔点点头。 “你想怎么解决?”楚风又问。 “我们先坦白,让陛下相信我们。” 楚乔看着他,正色说:“像这样的事,只有我们自己先说出来,胜算才更大。除了我们之外,陛下听任何别人先说,都会再难相信我们。” 楚风暗叹。 道理确实如此。 第一个说出真相的人,只要不是当事人,正常都会认为,当事人心中有鬼。 “阿乔,你想怎么说?” “当然说实话。因为,只有实话才没漏洞,才更能让人相信。” 楚乔眯起眼,缓缓道:“我会告诉陛下,端阳捉住我,要挟父王。父王为保我性命,虚与委蛇,假意投效端阳,其实为骗取信任,好一举将她消灭!只要陛下相信,我们的背叛只是做戏,那我们就完全主动,没有任何顾虑了。” 这个说法很理想。 可是,楚风却摇头:“这很难。” “不见得难。” 楚乔十分坚持:“主动说出一切,正是坦荡的表现。人心中疑虑会去大半,人同此心,陛下也不例外,未必就很难。” 楚风叹了口气。 “人同此心不假,但难就难在,是你去说。”他苦笑。 “为什么?” “因为……”楚风顿了顿,看着她说,“阿乔,虽然你不相信,但我还是认为,陛下真曾下令杀你。” “因为我没死,所以他不信我?” “因为你没死,所以他有心病。他看见你,就会泛起心病。也许他本以为,你永远不再出现。怎么会愿意又看见你,还听你说这些?” 楚乔愣了愣。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神色更坚决。 “阿乔……”楚风还想再说。 “父王!我必须这样做!” 楚乔打断他,一字字道:“不论陛下是否曾想杀我,都没有真正伤及我。我真正遭受的一切,都是端阳做的!父王,不曾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在乎。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不能不在乎!” 楚风看着她,心中暗叹。 阿乔本就骄傲,听不进别人的话。如今又怨毒太深,就更听不进了。 可是这个要求,实在有风险。 他不得不继续劝说:“阿乔,如果陛下真曾下令,让朱晋杀你。而今你不但没死,还回来面圣,陛下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这些你想过么?” 楚乔却笑了。 “父王,你觉得陛下会认为,他的心思败露,所以会对我不利?”她问。 “当然。” “绝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去面圣,只会说出事实。而事实是,我早被端阳囚禁,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陛下多疑,未必会信。” “他一定会信。” “何以见得?” “因为,东怀军还在前线,还在帮他作战。他只有相信我的忠心,才能相信东怀军的忠心。” 楚乔又笑了笑,笑得很阴沉:“否则,他只要怀疑我,就等于怀疑东怀军。他此刻若对我不利,等于将东怀军推向端阳。既然父王说,陛下不简单。那么这个利害,他一定十分明白。我想,此刻东怀军投向端阳,是他最不愿见到的。所以,他一定会相信我,不会对我不利,哪怕他心中再怀疑,也要装作相信,好稳住东怀军,稳住父王你。父王,你说对么?” 楚风吃了一惊。 他几乎不能相信,这话是阿乔说的。 她很冷静地将自己看作一个棋子,分析操棋人的心思。以前的阿乔,绝不会这样! 阿乔真的变了太多! 她已真正明白,在这一盘大局中,她处于什么位置。 她再不是那个骄傲自大的郡主,以为自己才是主宰,可以左右一切。 现在的她已懂得,自己只是一个棋子,被别人左右,被时局左右。 而且她也已懂得,该怎样做个好棋子,才能让左右她的人,既会护她周全,又会为她所用。 楚风不禁点头:“阿乔,你长大了。” 人只有经历痛苦,才会忽然长大。只是这样的长大,代价也会更大。 “父王,我长大了。” 楚乔看着他,缓缓说:“如今长大的我,更能明白父王。父王做抉择,从来很谨慎。这无关大义,只关乎时局。因为有时候,一旦选错了,会成千古恨。” 楚风笑了:“不错。” “父王,那现在时局如何?” “仍很混沌。” “我们此举成功后呢?” “时局自然明朗。” 楚乔也笑了:“既然我们能做点事,让时局变得明朗,那不是很好?” 当然很好。 可不好的是,要做的这件事,依旧非常难。不是难在怎么做,而是难在怎么去。 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外面必然有人监视,这样的夜深人静,溜出去一个人,还直奔皇宫,想不暴露都难。 怎么才能出去不被发现? 较之让陛下相信,这个似乎还更难一些。 “我们时间不多。”楚风说。 楚乔点点头。 时间何止不多?简直少得可怜! 明日一早,暗部就会来接人,护送他们回逄城。到了那时,就真的再无机会。 所以,他们只有今夜。 必须今夜偷溜出去,面圣之后,立刻偷溜回来。一切事情,都必须今夜解决。 今夜只剩下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内,不但得说服陛下,还得打个来回,更得避过监视。 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楚风看看楚乔。 楚乔的神色阴寒:“我要出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即使是死,我也不会放弃!” 可她心里知道,也许死也无法成功。 楚风正想说话。 忽然,另一个声音说话了:“这人要是死了,不放弃也得放弃。” 第213章 抉择时机 第214章 突来变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4章 突来变数 这个声音来得突然。 楚乔大惊失色,楚风也吃惊不小。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没第三个人,可这声音凭空冒出,就像在耳边说话。 是暗部的人?! 他们的计划已被发现?! 楚乔的脸色白得吓人,死死握住双手,一动也不动。 变故太惊心,她的心乱了。 楚风倒还稳得住。刚才的乍然失惊,此刻已平静不少。因为从这句话中,他听出点别的意味。 调侃的意味。 如果是暗部的人,会有这闲情么?甚至……会出声么? 暗部应该不动声色,暗中掌控一切,才是他们的作风。听到自己的计划,他们会这样沉不住气? 何况端阳又不在,他们会轻率行动? 楚风沉吟着,低声问:“什么人?” “你猜!” 这个回答可真绝。不过这一来,连楚乔也平静了。 绝对不是暗部! 绝没有哪个暗部中人,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于是,惊骇一旦消失,怒气便升上来。楚乔不由大怒,简直气炸了。 哪来的无聊混帐!在这里吓人?! “不管你是谁,立刻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楚乔咬牙低声道。 “唷,脾气还真大。不过小妹妹,脾气大没用。不是照样缩在这里,束手无策?还被我吓个半死!” 这个声音更嚣张。 刚才还是调侃,现在已成挖苦。 可是这一次,竟又听出个意外,这人竟是女的! 刚才她故意低声,一时没听出来。现在挖苦得兴起,声音放开了。她不但是女的,还是个少女! 楚风很吃惊,这人到底是谁?! 他立刻说:“姑娘,你特意来打招呼,总该进来坐坐,让我尽主人之宜。” “这还差不多。” 少女笑了:“还是老人家说话中听。” 烛火晃了晃。 屋里忽然多出个人,真是一个少女。 当看见她时,她已站在屋中央,也不知怎么进来的。 这少女是个高手! 楚风暗暗心惊,不由上下打量她。可是这个少女,却在打量楚乔。 楚乔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这个混帐,长得还挺美,这更让她火大。还叫她小妹妹?可这个混帐看上去,明明比她还小! 烛光摇曳。 两个同样美丽的少女,正静静对视。可她们交汇的视线,却像两把剑。 楚风不禁蹙眉。 这个嚣张的少女,就像以前的阿乔。 有一点像,又不一样。 因为在这个少女眉宇间的,不是骄傲,而是桀骜。 “请教姑娘芳名。”楚风说。 少女这才看向他,却皱了皱鼻子:“你们这些人,说话真啰嗦!问名就问名,什么请教芳名!” 楚风哑然。 这样和他说话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可少女的回答,更让他哑然:“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楚乔怒极了。 她忽地一晃身,一掌挥向少女。 该死的东西! 虽然她也知道,此刻应该冷静,但是,她已无法冷静。 不管这死丫头是谁,都很该死! 不但偷听他们的计划,还这样对待父王,而且,看她的眼神那么气人! 这个死丫头的样儿……她就是看不顺眼! 她突然之间发难,出手又快又急,刹那已到少女跟前,马上就要得手。 啪! 一声轻微的响。 楚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出去。 手腕很疼,手臂也疼,整条胳膊像断了,软软垂在身侧。 “阿乔!” 父王奔过来,扶住她。 她疼得要命,泪几乎都要下来,可她咬牙忍住了。她就是疼死,也不能让那个死丫头看扁! 楚风皱起眉。 阿乔的手臂脱臼了! 不过瞬息之间,那少女就打飞阿乔,还卸了她的手臂。那个少女的武功,比他以为的还高。 “阿乔,忍着点。”他说。 喀! 脱臼的手臂接回去,他这才回头,看向那个少女:“姑娘,你如果没有敌意,何必出手这么重。” “出手重?” 少女看着他,像听了笑话:“这叫出手重?我根本没出手呢!” 楚风也看着她。 她不像在玩笑,也不像吓唬,一脸理所当然。 楚风皱眉更深了。 看来这个少女不但桀骜,还有一股戾气,一种隐约的凶顽。 “就她这点本事,还与人动手?哈!与其叫动手,不如叫找死吧!”少女看着楚乔,很鄙夷。 “你……”楚乔正要发作。 “阿乔!” 楚风按住女儿,看着少女说:“姑娘,你深夜来此,不会只为气我们吧?” “哪个气你们?” 少女笑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你们自己生气。”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你们这些人真怪。我说实话,说我气你们。我没出手,说我出手重。难怪临来之前,他对我说,你们都是瓷做的,一碰就碎了。” 说着说着,她又笑了。 他? 楚风立刻问:“姑娘深夜来此,到底为什么?” “当然为了帮你们。” 这个回答很意外。楚风愣了下,楚乔也愣了下。他们又不认识她,她帮他们什么? “你当我们好骗?!”楚乔冷冷道。 少女不理她,看着楚风说:“你们不是想离开?不是想入宫?不是怕被发现?” 楚风只好点头。 少女又说:“外面有人监视你们。我很小心才避开,没被他们发现。不过,这是我才做得到,至于你们……” 她轻蔑地一笑。 楚风只好问:“你能帮我们离开,并且不被发现?” “当然。”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楚乔瞪着她。 “信不信随便。” 少女撇撇嘴,瞥她一眼:“反正会死的不是我,我又没损失。” 楚乔气结。 楚风却在沉思。 这个少女的态度,让人难以捉摸。 她说来帮忙,却并不上心。似乎帮与不帮,都无所谓。既然无所谓,她为什么还来? 只有一个解释。 她是受人之托,不情愿来的。 楚风又想起刚才,她说的那句话,‘他对我说,你们都是瓷做的。’ 他是谁? 楚风看着少女,问:“姑娘会来这里,想是受人之托?” “没错。” “我们虽不认识姑娘,但委托姑娘之人,我们想必认识。还请姑娘告知,委托你的人是谁?”他问。 “不告诉你。” 楚风不由一愣。他正想说话,那个少女又说了。 “你不用问,你不认识他。”少女说着,又瞥一眼楚乔,“至于她,就更不会认识。” 这听来太诡异。 一个不认识的人,委托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来这里帮忙,还是个这样的忙。 这似乎不合逻辑。 楚风只好说:“姑娘,既然这样,我们很难相信。” 阿乔说得不错,这是他们的唯一机会。阿乔不想放弃,他也不想放弃。但是,那也得合理实现。 忽然冒出个奇怪的陌生人,绝不能算合理。 他不会冒这个险。 他很希望,这个少女能多点解释。 不料,少女的反应很绝:“好,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她居然说走就走,真的立刻往外走,连停也不停,好像心中认为,根本不该来这里。 楚风错愕了。 可在这时,楚乔忽然说:“你站住!” 第214章 突来变数 第215章 少女心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5章 少女心思 少女并没站住,继续往外走。 楚乔却已站起,继续在说:“你既然害怕我,就要敢承认。” 少女停下了。 “我害怕你?”她转过身,眨着眼笑,“刚才被打的是谁?” “是我。” 楚乔居然大方承认,居然也在笑:“可我说的害怕,不是指打架。” “那是什么?” “是美丽。” 楚乔笑着,笑得动人:“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不帮忙了。” 少女盯着她:“为什么?” “因为那个委托你的人。” 少女盯得更紧:“为什么因为他?” 楚乔仍在微笑:“我猜,他是个男人。他让你来帮忙,你真的来了。可见你来之时,是愿意帮忙的。但你来了之后,似乎有点改变。” 少女眯起了眼。 楚乔看着她,继续说:“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在你眼中,读出了敌意。这个敌意,绝不是早有的,因为如果早有,你就不会来。你对我的敌意,是在看见我那一刻,忽然生出的。对于那种敌意,我最熟悉不过。” 少女的眼神在变冷。 楚乔竟似不觉,竟还在笑:“那种敌意,叫作醋意。你见我比你美,不开心了。如果只这一样,倒也不太严重。可严重的是,他让你帮我。虽然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但他竟要帮我。所以,你改主意了,不想帮我,反想我死。因为你害怕,害怕他看见我。” 这是一番奇怪的话。 好像没什么道理,没什么逻辑,没什么根据。 可它偏偏很切肤。 因为这就是少女心,是少女心中,最微妙之处。只有同为女人,才能了解这心思。 楚乔无疑很了解,而且无疑说中了。 那个少女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变了,已经变成杀气。 “你刚才说,我不想帮你,反想你死。”少女冷冷笑,冷冷道:“你说得对,我想你死,而且,能立刻让你死。” 楚风大惊。 阿乔激怒了对方,这下可太不妙! 那个少女武功厉害,又有些乖戾,一旦发难,阿乔绝非对手。 不要说阿乔,就是他自己,怕也难以对抗。 他立刻说:“阿乔!这位姑娘会来,已是一片好心。不论帮不帮我们,你都不可失礼!” 他必须阻止阿乔,不能再招危险。 不料阿乔不听。 楚乔一摆手,反而阻止他:“父王,我这不是失礼,是说实话。” 她一边说着,又对少女笑道:“你有本事杀我,我当然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也知道。即使你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事实。” 楚乔微微笑,笑意却像刀。 “你不敢让我出去,不敢让他见到我,只因为你知道,我比你强,我会迷住他。”她一字字说。 少女没说话,杀气更重了 但楚乔毫不畏惧。 她已豁出去了。 因为她明白,单凭他们父女,无法摆脱暗部,所以这个少女,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必须让这个少女帮忙,不论用什么方法! 而她选择了这个方法。 因为,她也是个少女,骄傲的少女。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激将对方。 她正孤注一掷,做一场豪赌。 赢了,她就能去做一切。输了,她会赔上一条命。 那又怎么样? 如果不能出去,不能报复端阳,她会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就死! 少女的杀气越来越重。 楚乔手心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楚风的心已提到嗓子,他盯着那个少女,全神戒备,以防其突然动手。 屋里很静,死一般的静。 忽然,少女笑起来。 她看着楚乔,从轻笑变成大笑,像看见个笑话。 “你笑什么?”楚乔冷冷问。 “当然笑你。” 少女一边笑,一边道:“我见过自大的人,但没见过像你这么自大的。你是不是觉得,你比天仙还美,是个男人都会被迷住?” “当然!” “哈哈……我看你不是自大,是有病!哈哈……哎哟……”少女笑弯了腰,似乎笑得肚子疼。 楚乔看着她,并不做声。 少女忽然收了笑,说:“像你这种人,杀你是成全你。你就算死了,仍认为自己倾倒众生。一个被杀的人,还这么自大,杀得也不有趣。我喜欢有趣的事,所以,不如用有趣的法子。” “什么有趣的法子?”楚乔问。 “不如让他杀你。”少女的眼在发光。 “他?” “就是委托我的人。那个你自认为,会被你迷住的人。”少女看着她,笑得神秘,“看你被他杀死,一定很有趣。” 楚乔终于松口气。 她赢了!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她傲然道:“你在做梦!他还没见过我,就让你救我。等他见过我,就更不会杀我。” 少女又笑了。 “你可以尽情自大,反正今夜之后,你就会只剩自卑。”少女莫名说一句。 楚乔立刻问:“今夜之后?” “今夜之后,你就会见到他。到那时候,你就看清自己的斤两。”少女说。 “他会来见我?” “哈!都说你自大,你还没完了!” 少女一哂,鄙夷道:“他会来见你?你当你是谁!当然你去见他!” 楚乔也一哂:“我没那空闲。” “你也没空闲入宫?”少女冷笑。 “我当然要入宫!” “入宫就会见到他。” 这句话一出,楚乔不由一惊。那人是宫里人?这可太意外! 但是…… “原来你在撒谎。”楚乔忽然说。 少女一愣:“我撒什么谎?” “你之前说过,我们不认识那人。父王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楚乔看着她,冷冷道,“可宫中之人,我不会不识。” 不料,少女的回答更让她意外。 “谁说他是宫中人?” “你说……” “我说他住在宫内!住在宫内的,都是宫中人?改天我也去住住,我也是宫中人了?”少女嗤笑。 楚乔更吃惊。 那人是个外人?外人住在宫中?到底是什么人? “我见过他。”楚风忽然说。 楚乔立刻回头,看向父王。沉默了半天的父王,此刻语出惊人。 父王却看着那个少女,说:“姑娘,我见过你说的人。他还和我打过招呼,所以,我们应该算朋友了。” 楚风目光闪动。 他忽记起那一天,在宫中见过的少年。 “是么?”少女似乎有点意外。 楚风点点头。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你既然见过他,就不用再见了。正好,也没准备让你走。” 楚风一愕。 少女指指他:“你不能走。” 说完,她又一指楚乔:“你走。” 夜更深。 外面,隐隐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已经寅时了。距离今夜过完,只剩一个时辰。 楚乔心中暗急。 她不由看向少女,这么一点时间,自己能出得去?还能回得来? 即使那少女帮忙,也已不可能了! 第215章 少女心思 第216章 死而复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6章 死而复生 翌晨。 天方破晓,刚到卯时,小院已来了人。 老头子又来了,还带来另外三个人。楚风明白,这是护送他们的人。 “前路尚远,请及早动身。”老头子微笑说。 楚风看一眼楚乔。 她又变得呆呆,就像之前一样。 “阿乔,我们走。”楚风走过去,挽起她的手。 在第一缕晨光中,他们离开陈都。 楚风走了,楚乔走了,老头子走了。监视此处的暗部,也撤走了。该走的人已走,这里已不必关注。 小院又空下来。 所有人都已离去,这里一时很静。 晨光静静照入,照在院子的地上,照在厢房的门上。 门忽然开了。 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人走出厢房。 这里竟还有人?! 该走的都已走了,如果还有人,只能是迦陵。然而,这人虽是个女人,但一脸麻子,竟不是迦陵! 麻脸女人动作很快。 她迅速走出厢房,走出小院,走出北街。在晨光下,溶入都城的人群,转眼不见。 朝阳明媚。 皇宫在阳光下,格外华美庄严。 宫门外,禁卫正在值守,忽然看见个人,径往这边走来。 好像是个女人? “站住!什么人?!”禁卫迎上去,大声喝止。 女人停住了。 禁卫这才看清,不由皱眉。这女人可真丑!不但丑,还不长眼,这是什么地方,也能容她靠近?! “哪来的丑八怪!快滚!”禁卫喝叱。 “大胆!” 禁卫一愣。丑八怪说什么?说他大胆?!不想活了吧! 呛啷! 禁卫心中大怒,一把抽出佩刀,正想再喝骂,丑八怪又说话了。 “混帐!敢对我拔刀?!” 丑八怪说着抬手,往脸上一抹:“我是清乐公主,有大事入宫面圣。” 叮当! 刀落在地上,禁卫吓坏了。 他见过清乐公主。眼前的这个人,真是清乐公主! “微臣该死,不知是公主殿下,请公主恕罪。”他慌忙下跪。 没有反应。 他小心抬起头,才发现公主已走了,根本没理他。 楚乔已经踏入宫门。 她不得不说,那个死丫头的办法很好。李代桃僵,确实十分完美。 死丫头潜入小院,暗部并没发现。 暗部既然不知道,小院多了个人,自然就想不到,有人能替换她。这一次,暗部也成了睁眼瞎。 她不由露出冷笑。 人外有人,终于让暗部栽个大跟头。 不过她总觉得,就凭那个死丫头,绝对想不出这好法子。 一定是那个委托人! 忽然之间,她对那个人的兴趣大增。 死丫头说,那人住在宫中。她一边走着,四下环顾,没看见陌生人,倒看见个内侍。 内侍也看见了她。 “清乐公主?”内侍很吃惊。 她点点头,问:“陛下现在何处?” 御书房。 楚煜正在看战报。 刚才早朝上,众臣都很失落,他们本以为,东怀王率军去了,就该捷报平传。 可惜没有。 战报上只说,双方正在对峙,未见明显胜负。 这让楚煜也很意外。 论说不应该的,楚风爱女心切,不可能反应平淡。应该情绪波动,激战连连才对。 难道出了什么状况?抑或,楚风不信他说的? 就算不信,也该怀疑。 只要稍有怀疑,楚风就会求证。只要求证不着,必然坐实怀疑。 楚乔已死。 佚王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可以安抚楚风。既然无法安抚,楚风就不该这么平和。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楚煜百思不解。 “陛下。”内侍趋入,躬身道,“清乐公主求见。” 楚煜一愣:“什么?” “陛下,清乐公主求见,正在外面候传。”内侍说。 啪! 楚煜扔下战报,站了起来:“清乐公主?你可看清楚了?!” 内侍吓一跳:“是……看清楚了。” “真是清乐公主?” “回陛下,真是清乐公主。” 楚煜重重一拍案。 楚乔没死!怎么回事?!朱晋没能杀死她?她又活过来了?!她不但没死,竟又回来见他,她想做什么? 不管她想做什么,都必须先稳住她。因为,东怀军还在前线,正与卫军对峙。 楚乔见过楚风么? 楚风知道他下令杀楚乔么? 这个时机太不巧!一个处理不当,楚风也许会倒戈。 真到了那时,正在前线的东怀军,非但不是他的助力,反会变成最大威胁! 楚煜心中乱了。 突来的意外太震撼,其中究竟什么关节?他完全摸不透。 “陛下,是否宣召清乐公主?”内侍小心问。 陛下怎么了?好像在生气,又好像不是。神色阴晴不定,忽然有点吓人。 楚煜深吸一口气。 “宣!” 他缓缓坐下。既来之则安之,他必须先稳住,相机而行。 片刻后,楚乔来了。 从她跨入门槛的第一步,楚煜就在观察,一直到她近前跪下,楚煜仍在观察。 这确实是楚乔。 不过,楚乔的样子有点奇怪。 此刻的她看上去,全不像个公主,一身粗布衣裙,不施粉黛,不佩簪环,就是个平民少女打扮。 为什么这样? 楚煜越发意外。看来这件事的蹊跷,远不止一点两点。 “叩见陛下。”楚乔跪拜。 “平身。” 楚煜看着她,正盘算说下一句,却发现她并不起来。 “阿乔?”他一挑眉。 “清乐有罪,不敢平身。”楚乔跪伏,低头说,“罪臣有负圣命,特来向陛下领罚。” 这话更意外了! 楚煜莫名其妙,只好问:“阿乔,你这话怎讲?” “清乐奉陛下密旨,入卫暗查端阳。不但没能查到,反为端阳囚禁。失职失责,有辱使命。请陛下降罪。” 什么?! 楚煜大吃一惊:“你被皇姐囚禁?” “是。” “什么时候?” “就在卫军伐郢之时。” 楚煜愣了愣。 卫军伐郢?那岂非很早以前?!居然在那个时候,楚乔就已被囚? 可是那个时候,他与他们的联络,并未出现中断! 那与他联络的是谁?! “阿乔,你被皇姐囚禁,几时逃出来的?”他立刻问。 “清乐无能,不曾逃脱。” 不曾?! 楚煜听得惊住,但一惊之后,他已完全明白。 原来是李代桃僵! 皇姐捉住楚乔之后,用自己的人掉包了!于是,后来那个楚乔,已经是个假货! 可怕的是,他竟全没发觉! 不但他没发觉,朱晋也没发觉!朱晋还以为,自己杀的就是楚乔。 这真是个大笑话! 楚煜此刻心中,忽然滋味莫名。 他早先布好的棋路,居然全没用上,皇姐总是棋高一着,让他先手变后手。 但不料这一次,歪打正着。 楚乔被掉包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朱晋曾刺杀她。他后手又变先手。 这还真是世事如棋局,变幻总难料。 第216章 死而复生 第217章 初见试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7章 初见试探 楚煜看着楚乔,心思飞转。 “阿乔,你既不曾逃脱,又如何离开卫国,得以回陈?”他问。 “我是被暗部带回来的。” 楚乔说着,跪伏更低:“陛下,此事中间多曲折,一言难尽。虽出于端阳诡计,但在整件事中,清乐实有罪,家父亦有罪。不敢多做辩白,只求陛下降罪。” 她说完这些,便不再说,静静等待发落。 她在以退为进。 如果先说明一切,就没有了余地。万一说到最后,陛下不肯原谅,那么,她的计划就会落空。 不如先求降罪。 她什么都不说,陛下必定好奇,很想知道始末,那么,就不得不先安抚她,说一些宽宥的话。 君无戏言。 陛下既已先恕罪,听完之后,也就不好再追究。 楚乔低着头,心思也在转。 楚煜心中冷笑。 看来楚乔这次被囚,消磨了些傲气,人倒变精明了。 于是,他微笑道:“阿乔,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皇姐本不好对付。你一时失手,何至有什么大罪?至于东怀王,他领军抗敌,就更无罪可言。” 他的确不得不安抚。 因为目前的东怀军,距离皇姐太近,一旦生变,皇姐立刻如虎添翼。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必他这个态度,正是楚乔想要的。 果然,楚乔叩拜道:“陛下仁慈,皇恩浩荡。臣父女愿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楚煜点点头:“你父女二人俱为忠臣。阿乔,快起来。” “多谢陛下。” 楚乔慢慢起身,说:“陛下,端阳虽有诡计,我父女虽已中计,但以目前形势,输赢还难定论。” “怎么说?” “臣父女有一计,可以将计就计。” 楚煜一挑眉:“说来听听。” 楚乔这才说出始末。从她如何被囚,说到暗部要挟。 她说的都是实话。 只有实话才没破绽,才更易取信于人。何况,在这部分实话中,并无对她不利之处。既然如此,何必冒险说谎? 楚煜听完沉吟。 楚乔的叙述很顺畅,没有矛盾,没有漏洞。 此话似乎可信,此计似乎可行。可是,有一点他很在意。 “你刚才说到,你们昨夜受困,有个少女相助,你才得以脱身。那个少女是什么人?”他问。 “那个少女的身份,我始终不知。” 不知?! 楚煜不由失笑:“阿乔,你可不会轻信别人。如果不知底细,你会让她助你?” “那个少女的底细,其实并不重要。”楚乔说。 “为什么?” “因为她只是个棋子,她背后之人才重要。” “背后之人是谁?” “陛下,这个我也不知。”楚乔说着,看向上面,“我虽不知道,但陛下知道。” 楚煜一愕。 “陛下,那个少女曾说,她背后之人就住皇宫,还说我不认识。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外人能住皇宫。所以我想,陛下一定知道。” 她看着楚煜,将问题丢回。 她发现,陛下听到这句后,神色变了一变。果然,陛下知道是谁! 楚煜不禁眯起眼。 姜檀! 还能是谁?只能是他!竟又是他! 侍卫已对他严加监视,他竟还能行动,派人在宫外做事?! 这不可能! 侍卫每天都来回报,姜檀没什么异动,如何指派宫外的人? 只有一个可能。 他早就算到会有今天,在入宫觐见之前,已安排好一切。让他的人在外面,注意所有动静。一旦楚风回来,立刻插手行动。 这个姜檀还真不死心! 楚煜目光转冷。 看来,这人即使拘束宫中,一样是个祸患。不如尽快除去,以免后患无穷! 楚煜看着楚乔,忽然笑了笑。 “既然如此,阿乔,你该去向那人道谢。”楚煜说。 楚乔眨眨眼:“然后呢?陛下让我见他,必不止为道谢。” 楚煜又笑了。 “阿乔,你越来越聪明了。” “陛下谬赞。” “阿乔,你去见他务必小心。那个人的心机,与佚王有一比。”楚煜又说。 楚乔一挑眉:“是么?” “那人也是个王爷,也不好对付,他想利用我们。” “那人是谁?” “郢国三殿下,平王姜檀。” 楚乔立刻明白了。 原来是个郢人!去年卫军伐郢,郢人失利,想必怀恨在心。 今见陈卫开战,就来借力打力。想待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利。 这个算盘打得倒好! “陛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楚乔微笑说。 楚煜点点头,也笑道:“你受人之助,不可失礼。理当先去道谢,一切待道谢之后,回来再说。” “是。” 外面艳阳高照。 清风拂过,宫院一片宁静。 楚乔在兰华殿外,看见了那个人。那人凭栏独立,正安静远眺。 她缓步走近。 那个背影在清风中,很清静,很清秀。风吹起他的衣袂,竟似有种纤弱。 在这种纤弱之下,能有多少的心机?多重的心机? 比佚王还重么? 她边走边想。忽然,那个人转过身。 楚乔不由一愣。 这个人……她从没想过,自己将要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美丽的人。 这人若是个少女,她一定十分嫉恨。可这人是个少年……楚乔已怔住。 她怔怔站着,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清乐公主?”少年对她笑。 她猛地回神,也笑了笑:“平王殿下?” “正是。” “殿下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我?”她笑问。 “猜的。”姜檀眨眨眼,微笑,“见到公主无恙,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 “因为迦陵那个丫头,一向没大没小。她出身山野,不懂礼数,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他含着笑,深施一礼。 迦陵? 原来,死丫头叫迦陵!果然是个野丫头,不配有这样的主子。 她含笑还礼:“平王殿下客气。” “公主已见过陛下?” “正因先去面圣,所以道谢来迟。”她一边说着,也深施一礼,“多亏殿下援手,我才得以脱身,此德没齿不忘。” “公主殿下客气。” 姜檀一抬手,看着她:“公主若不嫌弃,可愿入内一叙?” 楚乔笑了。 兰华殿内并不大。 两个人才刚坐下,姜檀的第一句话,却让她十分意外。 “我刚才称呼公主,犯了一个大错。”他忽然说。 楚乔一愕。 姜檀看着她,眸光闪烁:“我竟然忘记了,公主已入卫和亲,如今是佚王妃。” “我不是。” “不是?” “不是。” 楚乔看着他,眸光也在闪:“我不是佚王妃。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我只是清乐公主,与佚王毫无关系。” “那个佚王妃是谁?” “一个冒牌货。” “那就好。” 姜檀又笑了,悠悠道:“我本还有点担心,公主曾为佚王妃,多少会念旧情。如今看来,全然不必担心。” “殿下为何担心这个?”楚乔问。 “因为……”姜檀眨眨眼,笑眯眯说:“因为,我要佚王死。” 第217章 初见试探 第218章 同道中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8章 同道中人 又一个要佚王死的人。 楚乔看着姜檀,感觉像看见个同伴。不过,她不会因此而放松。 因为这人是个郢人。 他想利用陈国,当然先表明立场,同仇敌忾的立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陈国的敌人。 楚乔叹了口气。 “平王殿下,虽然我很想报答你,助你一臂之力,可惜我一介女子,没什么能力,无法相助杀佚王。”她很歉然。 姜檀失笑。 “公主殿下误会。”他摇摇头,莞尔道,“打打杀杀这种事,怎可劳烦公主?以此相扰,岂非唐突佳人。” 这个人倒会说话。 楚乔看着他,不由轻轻一笑。 不料,姜檀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笑不出了。 “公主殿下,你在卫国之时,见过端阳长公主么?”姜檀忽然问。 顿时,楚乔的神色变冷。 这个人故意的! 他既然派人助她脱困,会不知她受困于端阳?!还故意这么问,是想讽刺她?! 她的神色越冷。 姜檀像没看见,竟还在说:“端阳与公主之间,也算有些亲缘。即便公主失策,落在端阳手上,想必也不会受难……” 砰! 楚乔拂袖而起。 她的动作太猛,连座椅都被带动,歪倒在地上。 平王这个混帐! 他在帮端阳说话?!他向着端阳么?!偏向端阳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不管什么人! 她不由眯起眼,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那张美丽的脸上,竟还微笑自如,笑得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可他为什么要偏向端阳?! 她更恨了,冷冷道:“平王殿下,端阳犯上作乱,是我陈国的敌人!殿下这样说话,似有亲敌之嫌。” 说完,她扭头就走。 她一刻也不想待了,一个曾经助她,又让她惊艳的人,偏又向着端阳! 为什么又是端阳! 她走得很快,转眼已到门口。这时,身后又出声。 那个声音带着笑:“公主息怒。我不是在帮端阳,而是在帮公主你。” 帮她? 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不由停下,转过身说:“恕我资质浅陋,无法明白。” 姜檀笑了。 他也站起来,走向歪倒的座椅,将它扶好之后,又回头对她笑:“公主殿下,可以再请坐么?” 楚乔不想回去坐。 可不知怎么的,她才刚这样想,已发现脚下在动。她已经迈出一步,回去的一步。 姜檀又笑了。 “公主请。”他对她眨眨眼,笑得更迷人了。 楚乔一咬牙。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听听,他还会说什么! 于是,她又走回去,又坐下了。 姜檀也坐下。 “公主殿下,恕我刚才失礼。因为,我必须先确认,公主对端阳的态度。”他说得有点莫名。 楚乔仍不明白。 “我对端阳的态度?为什么确认这个?”她问。 “因为,我要找一个盟友。” “什么盟友?” “杀端阳的盟友。”姜檀看着她,一字字说,“因为,我也要端阳死。” 楚乔大愕。 这个回答可太意外,甚至可以说急转直下。 平王也想杀端阳?为什么?!但不管为什么,这都是个好消息,大好消息! 楚乔忽然笑了。 她看着对面美丽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真有点喜欢他了。 这是她见过的人中,第一个要杀端阳的,也是唯一一个。 而且,这个人这么出色,能与佚王匹敌,能让陛下顾忌。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她的同道中人。 她从心欢喜。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和她站在一起。 “平王殿下,你为什么杀端阳?又为什么找我?”她微笑问。 她很想知道原因。 这一次,姜檀却没笑,很正色说:“我杀端阳,因为她暗算我皇兄。我找公主,因为你是不二人选。” “我是不二人选?” “对。” “为什么?” “因为,公主是我见过的人中,唯一会杀端阳的。” 果然是她的同道中人! 楚乔心中大叹。他这句话太对,与她对他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 可她没表现出来。 “平王殿下,你大概弄错了。”她眨眨眼,故作惊讶,“我与端阳又没私仇。我对付她,是为国事。” “当然。” “既然殿下知道,就不该认为,我是唯一一个。” “为什么?” “既为国事,我乃奉命。是陛下要对付端阳。平王殿下要找盟友,应该去找陛下才对。”她说。 姜檀一笑摇头。 “公主殿下错了。”他微笑说。 “我错了?” “公主错了。”姜檀在笑,笑得神秘,“我可以保证,若陈国上下只有一人,不愿端阳死去,那人就是陈主。” 楚乔一愕。 虽说她也知道,陛下要活捉端阳,但那是为了暗部。至少,陛下是这么说。 姜檀这样笃定,又是从何而来? “公主殿下不信?”姜檀问。 楚乔没做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或者说,她该不该信。 姜檀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事实。公主信或不信,事实不会改变。公主殿下,你知不知道,我一个外人,为何住在皇宫?” 楚乔摇摇头。 “因为,陈主要困住我。” “为什么?” “陈主曾告诫我,不让我杀端阳。但他也知道,我一心想杀端阳。他留我在此,就是怕我去杀端阳。” 楚乔很意外。 姜檀会住在宫中,竟是为这个原因?! 片刻安静。 楚乔忽然说:“陛下也曾告诫我,为了取得暗部,必须活捉端阳。” “公主相信这个解释?” 她曾经相信,还有点不满。可是现在……她还相信么? 楚乔迟疑了。 “公主殿下,请恕我直言。如果你想杀端阳,陈主会是第一阻碍。”姜檀看着她,很认真说。 楚乔一挑眉。 “平王殿下,你对我说这话,不怕我告诉陛下?”她也看着他,似笑非笑。 姜檀莞尔。 “我相信公主不会。”他很笃定。 “何以见得?” “因为,公主也想端阳死。” “就为了这个?” “这个已足够。” 姜檀看着楚乔,楚乔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相交,各自眸光闪烁。 楚乔笑了。 这个人了解她,理解她,胜过任何一个人。是的,她要端阳死!这是她的心愿,谁也不能阻拦! 陛下也不行! 如果,陛下真的会成为阻力,那么,她也真的需要个盟友。 一个平王这样的盟友。 于是她说:“平王殿下对这个盟友,不知有何要求?” “很简单,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带我离开这里。” 第218章 同道中人 第219章 意外密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19章 意外密令 这个要求确实简单,但又确实太难。 楚乔摇摇头:“平王殿下,你是陛下的贵客,想必被人看护周全。我自问没那个本事,能将你悄悄带走。” 姜檀失笑:“公主殿下,我没说偷偷走。” “那要怎么走?” “光明正大地跟公主走。” 楚乔一怔。 这人在说梦话吧?这怎么可能! 陛下既要留他,必然盯得很严。即使想偷偷溜走,都还难如登天。光明正大地走?那才叫做梦! 她笑了笑:“我忽然发觉,殿下这个盟友,似乎并不可靠。” “怎么说?” “你自己都被禁住,无法脱身,如何与我合作?” “其实,我想脱身也不难。”姜檀看着她,眨眨眼说,“只要公主一句话,我立刻就能脱身。” “我一句话?”楚乔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她一句话,就能让他脱身? “公主殿下,你离开我这里之后,想必还要去面圣?”姜檀问。 “嗯。” “只要公主面圣之时,提及一句话,我即刻就会脱身。”姜檀说。 “什么话?” “公主殿下只消说,我想随你去前线。” “就这样?” “就这样。” “这有什么用?”楚乔大惑。 “有用。” 姜檀忽然一笑,笑得很莫测:“公主殿下,你只要说就好。对了,千万让陈主相信,你对我并无好感。” 这又算什么要求?!楚乔看着他,心中狐疑。 “殿下既如此说,我会试一试。至于行不行,我可不能保证。”她说。 “公主放心,我能保证。” 楚乔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先告……” 话忽然断了。 辞字还没出口,她突觉心口一阵疼,连话也说不出。脸色顿时变了,变得惨白。 姜檀一惊。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他问。 中的毒发作了! 楚乔疼得弯下腰,整个人都在颤。 她袖内有药,是父王留下的。可她没想到,毒发这么厉害,就连伸手取药,竟都没有力气。 姜檀已走过来。 “公主中毒了。”他仔细看她,断言道。 楚乔艰难地点头。 缓解的药就在袖中,只要他帮忙拿出就好。她正想告诉他,可她还没说出,姜檀已有动作。 姜檀拿出了药。 不过,不是从她袖内,而是从他袖内。 那是一颗黑色药丸,也不知什么做的,药味儿有点刺鼻。姜檀一抬手,就塞入她口中。 这是什么?! 她很想问问,不敢乱吃。万一吃错了呢?万一有问题呢? 可惜来不及了。 咕咚!她已经咽下去了。这一咽下去,药味儿更呛,她呛得大咳,连泪都流出来。 姜檀袖手一旁,看着她咳,似乎很满意。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咳了半天,终于止住,不由瞪他。 “解药。” “你有解药?”她很意外。 姜檀笑了笑:“我对一些毒药,多少有点认识。这又非什么奇毒,要解也不太难。” 楚乔不由一扬眉。 看来这位平王殿下,倒还有几分本事,有这样一位盟友,信心增加不少。 “能与殿下合作,真是我的荣幸。”她微笑。 “公主殿下客气。”姜檀看着她,意有所指,“我们的合作,此刻还没开始。” “不,已经开始了。” 楚乔一笑起身:“我这就去面圣。平王殿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御书房。 楚煜正在等消息。 他十分想知道,姜檀在打什么主意。姜檀相助楚乔,无疑为卖个人情。可是,卖了人情又如何? 楚乔能做什么? 莫非姜檀自己出不去,就想利用楚乔,做一些做不到的?莫非姜檀认为,楚乔什么都能做到? 姜檀大概忘了,在陈国只有一个人,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那就是他! 他才是陈主!他才能做到一切!包括让姜檀死!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必须死。 “陛下,清乐公主求见。”内侍入禀。 来了! “让她进来。”他立刻说。 楚乔走入御书房。她的神色已很正常,完全看不出刚毒发。 “阿乔,可见到你的恩人?”楚煜笑问。 “见到了。” “觉得恩人如何?” 楚乔眨眨眼,微笑道:“不好。” “怎么不好?” “这个恩人,挟恩图报。” 果然! 楚煜心中冷笑,但仍悠悠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此恩甚大,要求回报也应该。” “可惜他的要求,却是痴心妄想。” “他要求什么?” “他要我向陛下撒谎。” 楚煜不由一挑眉:“撒什么谎?” “他助我脱困,自觉恩情莫大。于是诡言游说,请我在面圣之时,为他说一些瞎话。”楚乔说着,冷冷嗤笑,“他请我上禀陛下,说佚王为人狡诈,东怀军一时被动。而他曾为佚王对手,可谓知己知彼,让我对陛下说,东怀军需要他协助。” 楚煜听了一哂。 姜檀果然想出去,但知道自己不会放人,于是借力楚乔,竟想出这种说辞。 “阿乔,你如何回答?”他问。 楚乔笑了:“他是陛下的贵客,我不敢得罪,只好敷衍答应。” 楚煜也笑了。 “阿乔,佚王确实不好对付,而平王确实有点经验。难道你不认为,东怀军有他相助,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笑着问。 “绝对不是。” “为什么?” “陛下,东怀军威武之师,将士们有勇有谋。扞卫自家国土,岂用外人相助?”楚乔仰起头,傲然道,“区区一个郢人,竟拿东怀军的威名儿戏!莫说父王,连我也不答应!” 楚煜点点头。 东怀军是楚风一手操练出的。 他们不但是陈国的强兵,更是东怀王的骄傲。姜檀的这种提议,在楚乔心中看来,是对东怀军的侮辱。 “阿乔,说得好。”楚煜看着她,缓缓道:“所以你认为,平王不必去?” “绝对不必。” “如果,我要让他去呢?” 楚乔一愣:“陛下,为何要让他去?难道……陛下不信任东怀军?” “当然不是。”楚煜摇头,正色说,“正因为我信任东怀军,也信任阿乔你,所以才要让他去。” 楚乔更愣了。 “陛下,请恕我愚钝。”她茫然道。 楚煜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光,光芒很冷,冷得吓人。 “阿乔,我有密令给你。”他眯起眼,一字字道:“你偕同平王赴前线,与东怀军共同抗敌,在乱军之中,伺机将其杀死。” 第219章 意外密令 第220章 两人同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0章 两人同行 楚乔彻底愣住。 这个密令太意外,简直让她震惊。 为什么杀平王?! 莫非真如平王所说,这是为了端阳?平王想杀端阳,所以,陛下就要杀他? 楚乔一时失神。 “阿乔,怎么?你不愿领旨?”楚煜问。 “不!清乐领旨!”她猛回神,立刻叩拜,“清乐领旨。只是……有点顾忌。” “什么顾忌?” “平王是郢主幼弟,我怕处理不当,会引起陈郢之间矛盾。”她说。 “这个你不必管。” 楚煜摆摆手,冷笑道:“平王自愿赴沙场。两军阵前,刀剑无眼。郢人若问起,我自有应对。何况,平王也非善类,他对郢国而言,是祸不是福。也许他死了,郢主反要谢我。” 这番话说得莫名。 楚乔更不明白了,不过有一件事,她此刻已经明白。 难怪平王这么自信! 难怪他很笃定,只要她这样说,就一定有用。原来他早已猜到,陛下有杀他之心。 可既然如此,平王为何还让她来说? 难道他就不怕,她真会奉旨杀他?难道对她这个盟友,他真的如此信任? 一个意外的密令,一个莫测的平王…… 楚乔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她有一点兴奋,有一点激动,甚至还有一点期待。至于期待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阿乔,你之前所说的,对付皇姐的提议,东怀王此去之后,就会立即行动?”楚煜忽然问。 “应该不会。父王要行此计,须先假装投效端阳。父王不知陛下是否御准,不敢擅自如此假装。”她说。 楚煜点点头:“只要皇姐不起疑,此计十分可行。但皇姐向来谨慎,东怀王能否骗得过她?” “陛下放心,一定可以。”楚乔立刻说。 楚煜并不放心:“阿乔,如今形势严峻,你们切不可轻敌。” “是。” “你立刻动身,配合东怀王行此计。也带平王同去,寻个时机,将之除掉。平王不好对付,同样不能轻敌。” “是。” 楚乔退下了。楚煜独坐御书房,脸上露出冷笑。 姜檀真是找死! 自己原本还在想,要找个什么机会,才好除掉此人。不料,对方倒找了个好机会。 兰华殿。 楚乔刚一进去,就看见姜檀。他就站在门口,似乎已在等待动身。 “平王殿下去哪?”她眨眨眼,故意问。 姜檀一笑:“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公主殿下,难道不是么?” 她也一笑:“是。” “多谢公主成全。”姜檀笑着,对她一礼。 “成全什么?”她看着他,目光闪烁,“平王殿下,想必你早已猜到,陛下会成全你。你也早已猜到,陛下想成全你什么。” 姜檀眨眨眼:“也许吧。” “那你有没有猜到,我会成全你什么?”她悠悠问。 “猜得到。” “是什么?” “我猜,公主一定会成全我的心愿,我们的心愿。”他看着她微笑。 他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要两个人的命——佚王,端阳。 “心愿当然要成全。”她点头,又问,“可是,心愿达成之后呢?我该成全什么?” “之后么……”他眨眨眼,笑容动人,“之后,悉听尊便。” “好。”她也眨眨眼,笑容也很动人。 艳阳高照皇宫。 楚乔已离开,姜檀也离开。 两个人易容改扮,悄然出了皇宫,出了陈都,往逄城方向去了。 逄城之外。 东怀军和卫军之间,仍保持对峙状态,已经过去五天。 钟合光很心焦。 王爷去了五天,应该已到都城,也不知情况如何。阿乔是否无恙?王爷几时返回?他心中完全没底。 五天时间说来不长。 可是,如果每天想同样的事,还是让人焦心的事,五天就显得很长了。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夸张。 “钟将军!”有人叫他。 钟合光回过头,看见沈牧。这个姓沈的小子,一向崇拜王爷,但凡王爷的事,都关心倍至。 以前不觉得怎样,可现在……这简直是个麻烦! 钟合光一看见他,头立刻大了两圈。 “钟将军,王爷好些了么?”沈牧颠颠跑来,拉住他问,“我看最近几日,王爷吃得很少。饭菜拿出来,基本都没动。” “王爷思念爱女,当然吃不下。”钟合光说。 “可是,不吃饭怎么行?心情低落,再不吃饭,王爷身体会垮的。”沈牧很担忧,小心说,“要不我去问问,王爷想吃什么?” 钟合光沉下脸。 “沈牧!这可是军中,不是坊间!军有军规,王爷说不许打扰,那就是帅令!你再关心王爷,也不能无视军规!”他斥责。 沈牧吓一跳。 “回去做好你的事!”钟合光说。 “……是。” 沈牧挠挠头,只好回去了。钟合光看他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唉! 真快撑不住了啊! 钟合光苦笑一下,独自走到后面,钻入王爷的行帐。 行帐空空。 案上摆着今天的饭,看来得适当吃一点,否则麻烦更多。 他叹口气,坐下开始吃。 真的吃不下啊…… 钟合光尽力塞着饭,心情难受到不行。 卫营。 楚卿也正在吃饭,她的心情还好。连续五天对峙,早在意料之中。 楚风走了,没那么快回来。等待是必经的过程,对此,她十分淡定,一点也不焦心。 宇文初也很淡定。 可他虽然淡定,吃得却并不多。筷子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动,不像在吃饭,倒像在应付。 楚卿已注意半天。 “你不饿?”她忽然问。 “是不饿。”他点点头。 “佚王殿下,你不会在辟谷吧?”她看着他,奇怪道。 他失笑:“没有。” “那为什么吃这么少?” “兴许水土不服,饭量变小了。” “不对。你最近几天,吃得实在少。别说是你,我吃那一点也会饿。”她摇摇头,认真问,“你真的不饿?” “真的。”他莞尔。 “这样不正常,一定有问题。”她伸出手,说,“你把手给我。” 他没有反应。 她不由一挑眉:“怎么?” 他看着她,笑眯眯:“公主殿下,你何时变得这么关心我了?连我少吃一点,你都这么紧张?” 这个人,就不会说句正经话。 她似乎也习惯了,竟然不会恼了,不依不饶道:“把手给我。” 他叹口气,伸出了手。不过,不是伸向她,而是伸向菜。 筷子又动起来。 “我原本还不知道,公主殿下不许人挑食,那我不挑就是。”他一边吃,一边感慨。 他真的开始吃。 楚卿看他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手。 第220章 两人同行 第221章 去留之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1章 去留之间 这一顿饭很快吃完。 因为,宇文初不但吃得多了,也吃得快了。 楚卿一直看着他。 “很好吃?”她问。 “不好吃。”他摇头。 “可看殿下的样子,倒像好吃得不得了。”她说。 他不由苦笑:“因为公主的样子,好像如果我不吃,就有天大的问题。” 她却没有笑:“如果一个正常人,忽然不能吃饭,确实有点问题。” 他点点头。 “如果不能吃,确实有问题。不过,我不是不能吃,只是不想吃。”他看着她,有点无奈,“公主殿下,你没水土不服过?” “没有。” “唉,子非鱼,焉知鱼之苦。”他叹口气,样子很可怜。 楚卿哭笑不得。 “我不知鱼之苦,鱼总自知吧?”她看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希望这条有苦衷的鱼,别把自己饿死就好。” 他笑起来:“公主殿下放心,养过鱼的都知道,鱼饿不死,只有撑死。” 她也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他却话题一转,说:“这几天了,对面倒也沉得住气。” 对面,是东怀军大营。 自从那一晚,她见过楚风,已经过去五天。 这五天内,东怀军毫无动静。 他本来以为,只要走了主帅,对面会沉不住气。要么浮躁,要么慌乱,如果那样的话,卫军就有机可趁。 不料没有。 看来这支东怀军,果然训练有素。 “楚风临去之时,想必已有安排。”楚卿沉吟着,叹道,“东怀军不是浪得虚名,所以,它若不能为我所用,将是最大的障碍。” “公主既有此担心,何不果断下手?”他问。 “下手?” “趁楚风不在,平了东怀军。”他建议。 她一愕。 宇文初会有此建议,让她有点意外。 她看着他,缓缓道:“不行。即使楚风不在,东怀军也不好对付。何况,纵然可以,我也不想。” “为什么?”他又问。 她看了他半天。 “佚王殿下,你会不明白?”半天之后,她才反问。 他岂会不明白? 两强硬碰,必有损伤。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太划不来。以目前的形势,她不能承受这种损伤。 何况,东怀军极大可能归附。既然如此,又何必硬碰? 她是来复国的。 可她不能不考虑,复国之后的问题。 复国之战后,只余一个满目疮痍的陈土,可不是她期望的。 如果在这次征战中,陈国兵力尽损,将来显儿即位后,谁来保卫疆土? 当今乱世之下,四国频有攻伐。若一国兵力不济,会立刻为别国觊觎。 这无疑很危险。 战胜是目的,但不是唯一。 她要考虑很多,不单是战胜,还包括怎么胜,才能最有利于将来。 关于这些,宇文初不会不明白,他为什么还问? “我明白。”他说。 她点点头。 可是,他又接着说:“万一楚风回来,却不归附呢?” “应该不会。” “公主殿下确定?” “我在陈都之时,已吩咐过向野。只要依计行事,楚风必入彀中。” “万一有变数呢?”他问。 她不由皱眉。 这人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好像他十分希望,他们与东怀军硬碰。 他过去可不这样! 不,近在前几天,他还没这样。 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想什么?” “我在想,先机得来不易。”他看着她,认真说,“楚风会否归附,还在未知之数。万一不如公主所算,等他回来,东怀军就更难对付。此时楚风不在,正是大好时机。所以我想,何必为了未知,浪费一个先机?” 这好像也有道理。 可她没做声。 宇文初仍看着她,在等回答。 过了半天,她才摇头:“楚风归附之事,虽在未知,但有九成可能。为了一成不确定,不该冒险去硬碰。即使主帅不在,东怀军的战力仍在。以后阵仗还多,此时损失过大,等于便宜楚煜。” 她心意已决。 他摸摸鼻子,没再多说。 他不说了,她却又说:“佚王殿下,你好像很急?” 以他的性子,不该有那种提议。可是现在,他不但提了,还很认真。好像对复国一事,他比她还急。 “我只是担心。”他笑笑。 “担心什么?” “变数。”他一叹,说,“我们入陈以来,并不太顺利,时有变数。只在最近几战,才比较顺利。我怕再生变数,只想一鼓作气,延续这种顺利。” 楚卿不由也一叹。 是的。 他们一路并不顺利。 他们暗中潜入陈都,本已占了先机,本该一举成功。 可惜没有。 他们不但没成功,反而被困城中,还连累了百姓。 皆因姜檀! 这个突然的变数,打乱了一切部属。不过,这一次不会了。 “应该不会再有变数了。”她说。 因为姜檀走了。 姜檀离去时的神情,她至今犹记。万没想到,那个反复诡诈的平王,唯一的软肋竟是亲情! 不过那一份亲情,无论他再怎么重视,也挽不回了。 已死的郢主能复活么?已做的背叛能抹杀么?既然都不能,已有裂痕的亲情,还能挽回么? 不能了! 她不禁又想起楚煜。 她不能原谅楚煜,姜枚又怎会原谅姜檀? 姜檀这一次回去,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也许……他已经死了。 不知姜枚动手时,会是什么心情? 不知他日自己动手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想出了神。 对面,宇文初看着她,凝注的眸光中,掠过一丝复杂。 入夜。 卫营很静,士卒都睡了。 但其中一个行帐内,隐约还有亮光。 宇文初坐在灯下,正看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纸包,里面是药粉。 南姑给他的药粉。 这种小纸包,南姑给了十个,如今只剩两个。 他不由苦笑。 本来以为这十包,足可撑到最后,不料竟用这么快。 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似乎加速了毒性。毒性加上药性,他的状况越发不稳定。 如果这两包也没了…… 他叹了口气。 今天白天吃饭时,他建议攻打东怀军。当时,楚卿还说他很急。 他确实很急。 因为,他就快没时间了! 什么时候会毒发,如今已没规律,也没预兆。 他只知道,发作越来越频繁了。也许不用几天,连这一包也没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包。 唯一的一包。 那又能撑多久?总之,已撑不到最后。真到那个时候,她会怎么样? 他不能帮她了,她的大计会受影响么?看到他这样,她会不再恨他么?那些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么? 他盯着药包,心中乱想。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觉,都是在想她的事。 他就要死了,这次真的会死,可他竟然完全没想过,根本不关心。 他莞尔失笑。 死就是死,有什么好想?虽然,他很不想死。 是的,他非常不想死。 倒不是害怕,只是留恋。 他还想看她复国成功,还想看她心愿达成。 她说过,复国成功后,还会敬他酒。他还想再喝一次,她敬他的酒。 他还想再看见她,还想再陪着她。 他还……不想走。 可以不走么?可惜这一次,他说了不算。 以前,他无牵无挂,争斗那么无趣,几乎随时能走,却偏偏都没有走。 如今,他有了牵挂,活得那么开心,想一直陪伴她,却偏偏不得不走。 上天还真是喜欢捉弄他。 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捉弄他,也许在上天眼中,他是个不错的玩具。 他淡淡一笑。 烛光朦胧,那个笑容淡得苦涩,苦得心痛。 第221章 去留之间 第222章 夜半造访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2章 夜半造访 宇文初独坐伤神。 忽然,烛火晃了一下,一个人影出现。 那个人影在灯下,无声无息之间,已映在他身侧的地上。 宇文初一惊。 大惊之后,他又大喜。 “前辈!”他立刻站起身,看着来人,喜上眉梢。 是南姑! 南姑竟来了这里! 在他苦于时日无多,担心熬不过的时候,南姑来了。他在大喜之外,又十分意外。 南姑为什么来? 当初,他离开卫都之前,向南姑求药时,南姑就已说明,他此举是在自戕。 南姑还说,他若决定如此,她也无能为力。 因为以他的底子,这样折腾不起。一旦他行此举,也许撑不到去南疆,找什么灼华了。 可如今,南姑忽然来了。 是不是有了转机?! 这位前辈是个奇人,能耐莫测,难道已想出应对之法? 他又燃起希望。 面对他一脸欣喜,南姑视若无睹。 她没有看他的脸,却看向他手上。在他的手中,还捏着那包药。 南姑看看药包,似乎皱了下眉,然后才抬眼看他。 他只有苦笑。 “前辈吩咐过,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吃这药。”他看着南姑,苦笑道,“我也很不想吃,但是实在没办法。” “你现在怎样?”南姑问。 “不好。” “有多不好?” “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了。”他一顿,无奈说,“所以前辈给的药,只剩下两包了。” 南姑皱起眉。 她沉吟了下,去他对面坐下,轻抬一只手,无言看着他。 他立刻也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案上。 南姑开始为他诊脉。 烛火静静。 两个人无言对坐,谁也不出声。只有指尖的脉息,在安静中跳动,却又听不见。 这样的死寂,连空气都像在变重,重得流不动。 良久。 南姑一直在诊脉,一直不出声。 她微微垂眸,长睫遮住眼神,看不见她的神色。 宇文初不由苦笑。 其实不用看,他也已明白,情况很糟糕。 南姑当然束手无策! 这个他早想到的,只是不甘心,不死心,还心存侥幸罢了。 他在幻想奇迹。 可是,哪有那么多奇迹?那都是不想死的人,给自己找的安慰,藉此逃离绝望,不愿面对现实。 真是想不到,如今他也会这样。 他轻轻一叹:“前辈,我自知命不久矣。前辈援手至此,我已十分感激。我不求别的,只求前辈告知,我还能活多久?” 他说着,笑了笑:“我想心中有数,也好慎重安排,生命最后的时光。” 他必须好好安排。 如果他很快会死,遗憾会很多,因为,他想做的事太多。 他还想助她复国,还想在成功之日,喝她敬的酒。他还想看她辅政,看她成就大业,与他笑谈天下。 可是,这些都不可能了。 因为他已没有时间。 他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在这短短时间内,他究竟要做什么,才会少留遗憾? 他最想做什么? 如果还有两个月,他最想助她攻占,再拿下几座城,而且是重要的城。至少,要更逼近陈都。 如果还有一个月,他最想助她立威。 卫军之所以攻陈,因为有他的指令。一旦他不在了,卫军没了统帅,还会听她的么? 只怕未必。 童虎不是唐举,这次不是伐郢。 上次伐郢,她并未暴露身份,卫军上下都认定,她也是卫人,是他的军师,她可以代表他。 可这次不同。 这些卫军都知道,她是陈国公主。 一个落魄的陈国公主,凭什么代表佚王?凭什么指挥卫军?童虎不会听命。 他要改变这个局面。 他要让卫军知道,她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他们不能违抗他,同样不能违抗她。 他还会留个字条给她。 字条上除了他的歉意,还有他的建议。他会建议她,找人假扮他。 当然,她假扮他最保险,可她分身乏术,只能找人假扮。只要那人不常出面,应该也不会识破。 唉,还剩一个月的话,只能做到这一步。 如果还有半个月,他最想收服东怀军。 不论楚风有否入彀,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东怀军为她所用!他必须知道,在他离去后,她有这支强军,可以作为助力。 如果,连半个月也没有了…… 万一时间只剩下这么短,他最想做什么? 他最想……看看她。 看她运筹帷幄,看她阵前杀敌,看她战前冷静,看她胜后轻松。 看她吃饭,看她安睡,看她微笑,看她皱眉。 白天看看她,晚上看看她。 他只想好好看看她。 虽然他知道,这样无助于她,可他真的无法再做其他。 因为他更知道,如果时间只剩那一点,在他的眼中心中,将再也容不下其他。 哪怕是为了助她。 所以,他必须要先弄清,自己还有多久。 他看着南姑,在等答案。他已有心理准备,不论答案多无奈,他都会坦然面对。 可是,南姑没回答。 对他刚才的话,南姑像没听见。 他有点奇怪,又问一次:“前辈,能否赐告一二?抑或,前辈也拿不准?” 又静了半天。 终于,南姑说话了。 可她说的不是答案,而是问句,一连串的发问,让他意外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样?你几时中的毒?怎么中的毒?”南姑忽然说。 这四个问句,每一个都不该问。因为,答案他早说过。 南姑的话太意外。 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南姑的声音。 南姑的声音变了。 楚卿! 这是楚卿的声音!南姑成了楚卿! 宇文初浑身一震。 他大惊之下,立刻想收回手。可对面一反掌,已将他的手扣住。 楚卿一手扣住他,另一手抬起,慢慢揭下伪装。 烛光摇曳。 昏黄的淡光下,她脸色却发白,看向他的目光中,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到底怎么回事?!”她看着他,一字字问。 今夜的假扮试探,结果让她太震惊。 其实,早在白天吃饭时,她就已计划此举。 因为他今天的表现,实在不大正常,她十分确定,他有事瞒着她。 她很想知道。 可她也知道,不管她怎么问,他都不会说。 想来想去,她想到南姑。 宇文初忌惮南姑。南姑对于他,从来不留情面。而他对南姑,也绝不敢敷衍。 于是,她决定试一下。 不料这一试,试出了意外连连! 宇文初中毒了!而且很严重,严重到她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南姑居然知情! 这两个人竟会联手瞒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222章 夜半造访 第223章 别样较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3章 别样较量 楚卿看着宇文初,目光灼灼。 宇文初却不看她,视线微垂,盯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上,她的手仍扣紧,似乎没有放松的余地。 他明白,她想知道答案,也没有敷衍的余地。 可他不想说。 两个相对沉默,行帐内静得吓人。 久久的静。 他仍不出声,她却出声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 她忽然松了手。 他不由抬起眼,终于看向她。 她仍在看他,从始至终,目光都在他脸上,动也没动过,只是更加复杂,也更加认真。 他心头猛一动,不禁又想避开,但还是忍住了。 “公主殿下,你猜到什么?”他迎着注视,微微一笑。 她没有立刻回答。 又静了很久。 她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却像烙在他心上。面对她的眼神,他心里越发难受。 难受,因为了解。 他了解她,比她以为的更深。 他深知她的性格,深知她的为人。她是个认真的人,更是个执着的人。 她恩怨分明。 在她心目中,有仇就该报仇,不然对不起父兄。所以,仇人都不能原谅,哪怕是楚煜,哪怕再不舍。 报仇的执念像一根绳。 她一直手执这根绳,将她自己牢牢缠住,只要稍一挣扎,就会缠得更紧。 因为,绳的两头都在她手中。 她不容自己挣脱。 因为太执着,所以才纠结。她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亲情,可偏偏两下牵缠,让她痛苦纠结。 她纠结于想分清。 其实人心中的感情,哪有那么泾渭分明?当爱恨融在一起,她只会苦了自己。 面对一个楚煜,已经让她纠结,不该再多一个他。 如果让她知道,他中毒为了她,她又会怎样? 一定会难受吧? 因为在恩仇之间,她又会心生纠缠。 他不想让她难受,那样他会更难受。所以,他只做个仇人就好,这样就好。 他打定了主意不说,可是,楚卿已说了出来。 “你是在郢国中的毒,对不对?”她看着他,忽然说。 他刚想开口,她又接着说:“你不必否认。因为你的不对劲,正是从郢返卫之后,就已有端倪了。” “记得回卫国之后,我第一次去王府找你,被木仁拦在门外。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正在毒发?又或者,正在让人医治?”她的目光清亮,像要看穿他的隐藏。 她不是在猜,是在分析。 他有点担心了。 以她的敏锐,要想分析并不难。 果然,她缓缓道:“你在郢国中毒,最可能下毒之人,按理该是姜檀。但我知道,绝对不是姜檀。因为,他没这个机会。” 宇文初沉默。 姜檀的确没有机会。 姜檀与他的见面,总共只有两次。 第一次在伐郢之初,姜檀假称白无名,入卫营献计。第二次在伐郢结束,姜檀不得不妥协,送卫军出郢关。 这两次,楚卿都在场。 姜檀有没有下毒,她当然能看出来。 “既然不是姜檀,就是别的敌人。可在郢国之时,你一直与我一起,并不曾落单遇上敌人。”她顿了顿,说,“何况,能下这么厉害的毒,也绝非一般敌人。” 宇文初更沉默。 因为他知道,她已快说出答案。 “是净污二老,对不对?”她看着他问。 对! 可是,他却摇头:“净污二老与族长不合,他们既已救我,何必又来害我?” 这一次,轮到楚卿沉默。 这确实是个矛盾,她一时也想不通。 宇文初看着她,心中松了口气。 即使她再会分析,也绝对分析不到,南疆与鬼方之间的渊源。这是一切的根,她想不到这个,就勘不破原由。 她便不会知道,他是为她中毒。 于是,一个仇人中毒将死,仅此而已,也省了她动手报仇。 他这样想着。 不料,楚卿忽然又问:“你去求过南姑?” 他点点头。 这个无法否认了,在她假扮出现时,他已经失言泄露。 楚卿也点点头,看着他说:“其实,南姑很想杀你,这个你知道么?” 他不由苦笑。 她突地冒出这么一句,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我知道。”他老实说。 “所以,南姑竟会帮你,委实令我吃惊。”她又说。 “其实这也不奇怪。”他笑了笑,说,“公主还没复国,还能用得上我。南姑为了公主,才会破例一次。” 她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那说什么?” “南姑帮你疗毒,这我不太吃惊。让我吃惊的是,南姑竟会瞒我。”她盯着他,仔细看他神色,“南姑不待见你,不该帮你瞒我。唯一的可能是,此事与我有关,不让我知道,是为我好。” “公主想多了。”他说。 “是么?” “是。” 她微微一笑,忽然换了话题:“我回卫国之后,第一次见南姑时,南姑问我,是否在郢土遇到危险。我说没有。佚王殿下,你道我为何说谎?” 他没回答。 她已在接着说:“我不想南姑担心,所以才会隐瞒。” 说完这句,她停住了。 周围又静下来。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似乎都在掂量,下一句该怎么说。 他知道她在试探,那么,他该怎么回应? 她知道他在缄默,那么,她该怎么突破? 这无疑也是一场较量。 宇文初沉吟着,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楚卿站了起来。 “佚王殿下,你不必说了。”她看着他,笑了笑,“既然殿下不想说,勉强说出来的,想必也是假话。我自有处寻真相,又何必在此听假话?” 他一愕。 “公主殿下,你有何处寻真相?”他问。 “郢国。” “郢国何处?” “圴山之外几十里,那个有温泉的山谷。”她说完,往外走。 砰! 宇文初也站起来。 他的动作太快,因为,他的心里太惊。 楚卿说的那个地方,正是净污二老的居所!她要去找净污二老?那岂不是找死! “公主不能去!”他立刻说。 她停步回头:“为什么?” “因为两个原因。第一,公主正在复国,此际不能外出。第二,下毒并非二老,你去了也是白去。”他说。 楚卿又笑了。 “殿下误会了。”她悠悠笑,悠悠道,“我没说此时就去,当然要等复国后。至于白去一说,就更不会了。污婆婆精研药理,既然殿下说,不是二老下毒,那我去向她问药,想必她会援手。” 她还是要去。 宇文初苦笑:“公主殿下,不必麻烦了。我已撑不到那时,所以,公主不必去问药。” “要去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她眨眨眼,微笑,“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佚王殿下,你不必阻拦,也阻拦不住。” 宇文初连苦笑也笑不出了。 他明白,她是在逼他! 她已改变策略,不再和他绕弯,而是主动出击。 看来她已笃定,症结就在那里。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自己去找。看他是由她去找,还是主动交代。 她其实在赌。 楚卿也明白,自己是在赌。 可她别无他法。 宇文初不想说的事,她问不出来,也套不出来,只能逼出来! 可是,真能逼出来么? 她也不确定。 尽管不确定,她还是决定这样做。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 她对他笑笑,转身往外走。 行帐内很静。 她已走出好几步,身后依旧那么静。他没有叫住她,居然没有! 她几乎想立刻停下,冲回去揪住他,大声追问。 可她忍住了。 在这个时候,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他一向能沉住气,而她要做的,就是比他更沉住气。 她已走到帐门。 她的动作不停,一只手撩开帐门,一只脚已踏出去。 身后还是没动静。 她一咬牙,另一只脚也踏出。 现在,她的人已在帐外,只有手还撩住门帘,只要再一松手,帐门就会关闭。 那么,她就真的走了,他就真的不说! 他竟还不说么?! 她死死捏着帐门,几乎要扯下来。身后死一般的静,像能把人逼疯。 到底是她在逼他,还是他在逼她? 也罢! 她用力一闭眼,正要松手。 “公主殿下留步!”他终于说话。 第223章 别样较量 第224章 心有所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4章 心有所求 楚卿倏然睁开眼。 她赢了! 可她并没有转身,只是停住了。人仍站在帐外,手仍撩着帐门。 “佚王殿下,我没兴趣听你扯谎。”她的声音很平淡。 虽然她赢了,但不能放松。 因为,这才只是开始,宇文初仅仅叫住她,还未必就会说实话。她要继续逼他,才能赢到最后。 她还得沉住气。 身后无奈一叹:“公主放心,这次不是扯谎。” “殿下惯会扯谎。” “这次真的不敢。”身后又叹,像在苦笑,“公主殿下,你不能去见净污二老。我若不吐实,你还是会去。我又何必扯谎?” 是么? 看来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二老下毒!可为什么? 她停了片刻,慢慢转过身。 他立在灯下,正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 宇文初心里很难受。 终于还是要说!尽管他万千不想,但已不得不说了。因为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她说去找二老,就一定会去。 净污二老年前入卫,已知他不会守约,何况,他们又遭遇南姑,心中必定更恨。若再见到楚卿,她绝无生机。 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虽然,得知真相会让她纠结,但至少她还活着。 她这一次逼他,只给了两条路。 他还能怎么选?! “公主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他看着她,认真道,“请坐,我会实话实说。” 楚卿看了他一会儿,走回坐下。他也坐下,平静开口。 夜越来越深。 烛光明灭不定,火苗越来越小。 行帐内更昏暗,两个人的神色在昏暗之中,越发辨不清楚。 宇文初已经说完。 他说得很简要,但很明晰。明晰到让人完全以为,他当时迫于形势服毒,只是为自救,而非为救她。 说话本就是个技巧。 如何在说话中误导听者,就更是个技巧。 他的技巧还不错。 至少,可以误导别人。至于能否误导她,他也没把握。 楚卿没有说话。 从听完叙述,她一直在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初也不再说话。 他静静坐着,静静看她。可惜,烛火已太微弱,残光照在她脸上,根本看不分明。 她在想什么? 他正揣测,她说话了:“南姑也说无药可解?” “有药。” “是什么?” “一种生长南疆的奇花。” “你的这个纸包内,就是奇花做的药么?”她问。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一种缓和之药,在找到奇花之前,它可以拖缓毒发的速度。不过如今看来,效用甚微。”他从容扯谎。 “所以,如今你毒发更快?”她又问。 “嗯。”他点点头,轻叹道,“当初我算计陈主,如今我死在陈土,倒也真是报应。” “确实。”她也点头。 对于他的生死,她似乎很漠然。果然,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仇人。 宇文初垂下眼。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应该开心的。可是,他半点不开心。 他只觉得难过。 不,不只是难过,还有苦涩,还有悲伤,还有不舍,还有落寞……还有很多很多,连他也说不清的感觉。 除了开心。 原来,他还是希望她知道的。 他关心她,希望她知道。他呵护她,希望她知道。他不舍她,希望她知道。 他付出的一切,他希望她知道。 原来,他还是自私的。 别说什么无私付出,他的付出,是希望她回应的。 即使他明白,她心中恨他,也应该恨他。可在他的心底,还有一点奢望。 果然只是奢望。 以前他没中毒,也许他还能等。现在他中毒了,已没有时间等。 那就这样吧。 他会默守这一切感觉,成全她的仇恨。也许,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烛火又跳了下,眼看就要熄灭。 楚卿站起身。 “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佚王殿下,你既已中毒,要好生休息,不可过度劳累。”她看着他,认真说。 “多谢公主关心。”他笑了,起身送她。 两人走动之间,带起一阵微风。顿时,行帐内猛一暗。 烛火熄灭。 周围忽然变黑,他正要提醒她小心,却觉身上一麻。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坐入榻上。 然后,他听见楚卿的声音。 “佚王殿下,你永远都不会说实话。还好,我已习惯了。你要想唬弄我,还得更高明才行。”她似乎在笑。 他想答话。 可身上被制,他不能开口,只能听着。 “这药对你有害,不能再吃了。我虽没南姑的功力,但总比你强得多。所以放心,你不会死那么快。” 他不禁大惊。 她这样说,想做什么?! 他问不出声,她也不再说了。不过,他已知道答案。 当她最后一个字说完,一股暖流涌入他后心。仿佛春风吹拂,那么温和,那么舒服。五内那种烧灼感,渐渐缓解。 他却更焦急了。 她怎么能这样做! 这不是一般小毒,就连南姑为他引消,都不那么轻松,何况是她?! 她是比他强,可比南姑呢?差了不知多少! 即使不为引消,只为缓解,但以她的功力,要想在他身上见效,怕不得倾尽全力? 这怎么可以! 她还有大事要做,还有大仗要打,怎么能在他这里,空耗她的气力? 她识破了他的谎,知道他对她好,回应了他的好。 但她这样做……他宁可她不回应! 暖流源源不断,一波又一波,从后心流入,流向五脏六腑。他身上越来越轻松,心头越来越沉重。 夜漆黑。 行帐内很静,除了他的呼吸声,就是她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他能感觉到,她内力渐弱。 暖流初如江河,洪大从容,现在却似小溪,潺潺涓涓。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收手。 周围更静。 他们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一个是他的,起先紊乱,渐渐舒缓,现在已很平和。另一个是她的,起先平和,渐渐紊乱,现在已很急促。 他几乎不忍再听。 可这声音似针一样,刺入他的耳,刺入他的心。 他的心很痛。 终于,暖流成了涓滴。三滴、两滴、一滴……彻底枯竭! 后背上的手滑落。 随即,他听见一声响,扑通! 这一声之后,四下越发静。 因为,急促的呼吸声没了,变得很弱很弱,弱得几不可闻。好像整个行帐内,只有他的呼吸。 第224章 心有所求 第225章 无尽牵绊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5章 无尽牵绊 宇文初很想回头看看。 可他还不能动,只能坐在那里,心急如焚。 漆黑安静中,时间点滴流逝。 月光皎皎,从行帐的缝隙透入,投在地上,像一根银色的线。 他盯着那根线。 银色的线在移动,从榻前移到榻边,很慢很慢。当银线终于移到榻上,他也终于可以动了。 他立刻转过身。 楚卿就倒在他身后,静静倒在榻上,好像正在甜睡。 可惜不是甜睡,而是昏睡。 他慢慢站起,扶她躺好,为她盖上被子。 那一线月光落在她身畔,她的脸色比月光还白,苍白虚弱,让人心疼。 他已不止是心疼。 此刻在他心中,感受太多太复杂。他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看着她。 她为什么这样做? 在复国的紧要关头,她为给他续命,不惜耗损功力。她不会不知道,这有多大风险,又有多么不值。 可她偏偏这样做了,为了这样一个仇人。 难道对她来说,他已不止是个仇人? 明月无声,清光如水流淌,从她的身上,流到他身上。 他露出一抹笑。 笑容那么轻浅,那么恬淡,但却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夜更深,行帐内更静。 那一丝月光如银线,落在她身上,也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二人缠绕,剪不断,扯不开,就这样紧紧牵连。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浅淡的笑容绽开。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静夜。 他真的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可惜,夜终归要过去。 当晨光取代月光,从行帐缝隙中照入,照在楚卿脸上时,她已睁开了眼。 她第一眼就看见宇文初。 他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微笑看着她。 “公主醒了?”他轻轻说。 她点点头,坐起来,也看着他。 他的气色还不错。看来,她的功力有点用。虽不能像南姑一样,为他化解一些毒,但总能拖延一下。 尽管耗损极大,总算有所价值。 毕竟,他是为她中毒。 他是为了她。 即使他在叙述时,多么避重就轻,她一样能分辨出来。在想到这一点的刹那,连她也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感觉。 感激么?好像不是。 感动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让他死。 她不让他死! 他是她的仇人,可她竟不想他死。 是因为复国未成,还需要他么?可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想复国这回事。 她只是不想他死。 在思及复国之前,在知道真相之前,在这一切之前,她就已有这个念头。 当她假扮南姑,给他诊脉,诊出中毒那一刻,这个念头就已冒出。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所当然。 他不能死! 她只有这个想法。 而在那个时候,她还不明就里,也还不知道,他是为她中毒。 可他是她的仇人啊! 她曾经差点亲手杀死他!只因她认为,他是该死的! 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让他死。 她那么不想一个仇人死,竟不需要任何原因么?这样的她和他,还能算仇人么? 忽然之间,她记起姜檀的话。 ‘人有的时候,就这么矛盾。因为人心有时候,就这么矛盾。我相信佚王害死你父兄,但我也相信,即使如此,他仍算你的朋友。’ 难道,真被姜檀说中了? 也许对她而言,他早已不止是个仇人。 真的是这样么? 如果是的话,她对得起死去的父兄么?!她连楚煜都不原谅,却能原谅他么?! 一个手足至亲,一个陌路之人。难道他对她,比楚煜还亲近?! 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卿默默看着他,觉得心已经乱了。 面对她的安静,宇文初也很安静。两个人静静无言,只是看着对方。 他为她中毒,她已知道,却没道谢。她为他耗力,他也知道,也没道谢。他们之间像有默契,谁也不谢对方。 是不必谢么? 还是,言谢不足表达? 又或者,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行帐缝隙间的晨光,已经越来越亮,像一根金色的线,落在两人身上,不会乱,也不会断。 “第六天了。”她忽然说。 宇文初点点头。 第六天,楚风离去六天,至今还未回来。还要再等几天,楚风才会回来? 她昨天说过,不用心急,可以等的。 她现在却说:“如果今天之内,楚风还不回来,我们入夜就动手。” 宇文初一愣。 “公主殿下,你不必……”他的话顿住。 他该怎么说? 说她不必为了他?可他不敢奢望,她这是为了他。尽管,他觉得是,更希望是。 “我不想拖了。”她说。 因为,他不能拖了! 毒性入侵已深,若再拖下去,即使南疆有药,他也没命去求了。 她想过让他离开,先去南疆求药。但是她知道,他不会离开。所以,她也没这样说。 没有用的,就不必说了。 她会用有用的方法,为他争取时间。 宇文初没说话。 他们心中都清楚,楚风今天回不来,所以她的决定,已经等于开战。这本来是她一直想避免的。 她真的……是为他! 宇文初看着她。晨光之中,他的神色比晨光还亮。 楚卿没注意。 她已经下床,走向帐门。可刚走两步,忽然晃了晃,似乎站不稳。 宇文初大惊。 他一把扶住她:“公主殿下,你还好么?” “没事,刚才站得太急,现在好了。”她轻描淡写。 他却皱起眉。 身为一个高手,怎会因为站得太急,就走不稳了?她是内力消耗过度! “我们今夜不能动手,等楚风回来再议。”他忽然说。 她抬眼看他。 他也看着她,严肃又认真:“你身体太弱,必须休息。” 她笑了:“今夜还早。整整一天时间,足够我休息了。我可是方千金,这不算什么。” “不行。”他坚持。 虽然他知道,她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反对未必有用,但他仍要反对。 如果这是为他,那他就更反对。 他不会让她拿自己的安危,去做无谓的冒险。若是为他,就更不行! 她看了他半天:“殿下反对?” “当然。” “反对也没用。” “有用。”他凝视她,认真说,“比起公主你,卫军更听我的。我不让他们行动,他们就不会行动。” 这倒是个好威胁。 她眨眨眼:“这么坚决?” “对!”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她想了想,点点头:“好吧。”说完,又往外走。 这么爽快就妥协了? 他还真有点意外,刚想松口气,不料她忽又说话。 “卫军不去,我自己去。想必殿下也知道,没人能拦住我。所以,今夜我自去作战。佚王殿下,明早你帮我收尸就行了。” 她头也不回,悠然说着,出了行帐。 宇文初愣在那里。 她在威胁他!以安危为筹码,以性命为筹码。 以前她可不会这样! 他过去只希望,她知道他对她好。现在她知道了,可结果呢? 形势似乎对他更不利了! 他还能怎样? 宇文初独立帐内,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第225章 无尽牵绊 第226章 事与愿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6章 事与愿违 这一天很快过去。 又是平静的一天,又是僵持的一天。这一天与前五天,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入夜。 这一夜也没什么不同。 东怀军大营内很静,除了巡夜士卒,其他人早已休息。不休息还能做什么?反正又不打仗。 连日来的僵持,让他们很不解。 为什么不打?! 那个以死明志的朱晋说,公主死在对方手上,这个理由难道不够?王爷为何不开战! 钟将军说,王爷悲伤过度,需要休息一下。 这他们完全理解。 王爷向来最疼公主,痛失爱女,任谁都会悲伤,需要平复一下。 可是,这也平复太久了! 王爷不是普通人,而是东怀王!杀伐决断、雄才大略的东怀王!不论他有多悲伤,都不会沉湎悲伤。 作为东怀军,他们了解王爷,也相信王爷。但如今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意外。 王爷怎么了? 若说悲伤一两天,不许有人打扰,那还可以理解。但已六天了!何况,他们不是在家,是在战场,正与敌人对峙! 这实在太不像王爷的作风。 难道出了什么事?每个东怀军的心里,开始犯起嘀咕。 东怀军一向训练有素。 他们服从命令,绝无异议。但是,他们不会异议、不会违抗,不代表不会怀疑、不会不安。 不安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他们别无他法,只好听之任之。所幸钟将军在,他们还有主心骨,不致于乱了军心。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此刻最不安的人,正是钟将军。 钟合光快急死了。 已经六天了!王爷还未归! 还要再等几天?还要再熬几天?他从来没想过,等待是一件这么要命的事儿。 这六天五夜,他很少休息。想到如今处境,根本睡不着! 今夜也一样。 钟合光又没睡,又在枯坐。 蜡烛早已熄灭,他就坐在暗中,两眼盯着帐门。如果下一刻,帐门一开,王爷走进来就好了。 他盯着盯着,忽然站起。 再这样下去会崩溃,等不到王爷回来,他就先急死了。他要出去透透气! 夜已深。 夜风在帐外吹拂,有夏夜独特的气息。 钟合光走出大营,站在夜风中,望向对面。 对面很黑。 今夜的月光不好,四下一片昏暗。偶有几声虫鸣,在夜风中断续,显得周围越发静,又黑又静。 这倒是个偷袭的好夜。 他这样想着,忽又记起王爷的话。 王爷说,已与端阳达成协议,双方都不动手,僵持到王爷回来。 真的么? 他并不怎么相信。 对一个危害阿乔的敌人,他可不会信任。 那个端阳很险恶,也许在骗王爷。说不定,她在等他们松懈。前五天没动静,也许正为麻痹他们。 想到这里,他立生警惕。 周围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静,但他已不那么放松了。 夜风吹动长草,隐约有簌簌声,他站在那里,警惕地四望,警惕地倾听。 他听着听着,皱起了眉。 似乎真有点不对劲,在风吹草动之外,似乎真有别的什么。 是自己多心么? 他又站了一会儿,忽然趴在地上,耳朵贴住地面,细细分辨。然后,他很快跳起来。 夜更黑。 营门外已无人,钟合光已不在。 风吹云动,月光暗昧不明。距大营不远处,一批人马正在夜行。行在最前面的,是楚卿和童虎。 他们果然来夜袭。 这一次夜袭,出动人马很多。因为,佚王殿下命令,既然来偷袭,就必须成功。 东怀军是支强军,纵使遇到危机,也未必会乱阵脚。如果,出动的人马过少,未必一定能成功。 宇文初这么认为。 楚卿也这么认为,可她并不认为,统帅应该一起来。 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宇文初正坐在马上,昏黑之中,看不清神色。 经过讨价还价,他终于答应发兵,但是,他必须也一起来,这是他的条件。这个人总有条件。 对此,她反对也没用。 楚卿十分无奈。 他反对她来,因为她内力损耗。她反对他来,因为他中了毒。两个人似乎都忘了,其实他们状况相若。 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理由反对对方去,却坚持自己去?而且,他们谁也不妥协。 她心中叹气。 事情会发展至此,是她始料未及。 当她决定夜袭之时,心中的毫不犹豫,连自己都吃惊。什么让她放弃了初衷,这么毅然决然? 是什么? 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站在悬崖边,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去。 她不能跌下去。 可在耳中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引诱她向前,又似乎……她很想跌下去。 她只好不去听,不去想,努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尽管这样很辛苦。 只能如此。 因为,她还有太多事要做,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任自己坠落。 她不再看宇文初,策马继续向前。东怀军大营就在前面,希望能一举成功。 三更。 营内静悄悄。 卫军已到大营外,童虎一挥手,一小队人率先潜入。 先放火烧了粮草,制造混乱,动摇军心,是夜袭的常用手段。不论什么强军,这一招都管用。 童虎率军在外,等待时机。 过了片刻,营内仍很黑,并没有火光。 怎么这么慢? 童虎皱起眉,正在寻思,楚卿忽然说:“不对劲。” 童虎一愕,刚想发问,已听见动静。营内响起人声,声音很大,不过,这并不是失火后的惊慌声。 因为仍没起火。 他听到的是喊杀声,随即,他看到了喊叫的人。 东怀军冲了出来! 那些士卒手执兵器,个个都很冷静,完全不像刚被惊醒的人。他们早有准备?! 童虎大惊。 偷袭失败了!但事已至此,看来只好硬拼。 “杀!”他大喝一声,先迎了上去。 大营外顿时乱了。 偷袭成了强攻,辕门成了沙场。在漆黑的深夜,一场恶战已展开。 东怀军都很拼命。 敌人来了,他们终于可以杀敌,为王爷出气,为公主报仇!他们一定不会输,一定不能输! 卫军也很拼命。 佚王殿下下令,务必拿下此战。对手是强敌,他们如果想胜,不能不拼命,否则,他们不但会输,而且会死。 谁也不想死。 于是,黑沉的夜色中,双方杀成一团。喊杀声,惨叫声,将静夜彻底搅乱。 第226章 事与愿违 第227章 动摇军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7章 动摇军心 大战在持续。 童虎挥舞长刀,在战团中冲杀。 作为前任禁卫统领,他的武功并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好。如果此刻,他率领的仍是禁卫军,他会十分自信。 可惜不是。 这些只是普通边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论单个人的战力,远不如禁卫。 面对训练有素的东怀军,这些边军毫无优势。何况,东怀军正怒火中烧,无形之中,战力又有增强。 于是,这一仗很艰难。 刚开始的时候,双方还势均力敌,但是,东怀军越战越勇,卫军越战越颓。 形势越来越不利。 童虎有点急了。 再这样下去,卫军会败的。败倒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夜袭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佚王殿下也在,这就是大事了。 万一卫军战败,怎么保殿下安全?万一殿下出事,那可是天大的事! 童虎挥刀猛砍,心里更急了。 这一战,他们失败不起,无论如何不能失败! 童虎很着急的事,楚卿倒不太急。她只是很吃惊,东怀军竟会有准备。 在她的计算中,东怀军不该有备。 楚风偷偷离开,行为必定隐秘。他不会告知全军,只会告诉心腹。 心腹只有钟合光。 钟合光不是谨细之人,城府智计不深,不该料到有夜袭。今夜东怀军的反应,着实让她意外。 不过没关系。 她早料到东怀军不好对付,即使夜袭成功,也会有场硬仗,所以在临来之前,她已做了准备。 如今正好用上。 她忽然一策马,冲出战团,冲入东怀军大营。 大营已是空的,双方都在外面厮杀,谁也没多余的精力,注意她去干什么。 钟合光早杀红了眼。 这些该死的卫人!若不是卫人,阿乔怎会离开?怎会受苦?怎会生死不明?! 卫人全都该杀!该杀! 他此刻满心想的,都是为阿乔报仇,整个人像已着魔,根本停不下来。 浓黑的夜,犹如地狱。 忽然,身后亮起一阵光,越来越亮,仿佛地狱之火,照亮了周围。 亮光来自大营! 钟合光不由回头望去,其他东怀军也望过去。 火光! 果然是火光! 他们的营内起火了,虽还不太大,但看那火势,也烧了至少两座帐篷。 火还在烧,越来越大。 眼下正在大战,哪有人去救火?只能任它烧,不停烧。 东怀军又惊又怒,没想到他们出来迎敌,敌人偷袭失败了,竟还有人进去放火! 火光熊熊。 在火光之下,有一骑驰出。 是那个端阳! 钟合光看一眼那人影,不禁又愤怒又不屑。 那个恶毒的女人!眼见偷袭失败,就去放火泄恨?放了火又怎样?!难道她以为,这样能吓唬人? 真是个蠢货! 她把东怀军当什么了! 区区一场火而已,烧了大营又怎样?他们才不在乎!只要战败卫军,就能收复祥城!几座帐篷算什么?! 他们终究会胜! 钟合光这样想着,杀得更起劲了。 可在这时,他听见那个端阳在说话,不,不是说话,是在喊话。 “东怀军听着!东怀王楚风已伏诛!你们立刻投降,还可有条活路!若再负隅顽抗,视同逆党,一并格杀!” 端阳这样说。 钟合光愤怒极了,也好笑极了。 那女人是个疯子吧!以为胡说一句,就能唬住东怀军?做梦! “杀——”他大叫。 这一战打到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占优,只要一鼓作气,就能大败卫军!这种紧要关头,谁理那个疯女人! 钟合光大叫着,继续冲杀。可是很快,他发现不对头。 东怀军似乎有些变化。 许多人都看向大营,在他们脸上,都出现一种神色,有点像惊恐,又像悲愤,但更多的像是……绝望? 钟合光一惊。 这是怎么了?将士们这种神色,他从没见过。 他立刻又回过头,也看向大营。 他又看见端阳。 端阳坐在马上,高举右手。火光在她身后,照亮了她,也照亮她手中。 她手中提着一颗人头! 火光照在人头上,那张脸竟是楚风! 钟合光大惊。 虽然他心中明白,那个不是王爷,但乍一看见,还是吓了一跳。 “那不是王爷!那个是假的!她在骗人,不要管她!不要上当!”他尽力大喊,想让每个人都听见。 很多人听见了。 可惜,听见不等于相信。 那是假的么?可那个看上去,明明就是真的! 他们出来迎敌之时,王爷还在大营内!他们打得太激愤,竟忽略了此事。 王爷痛失爱女,已经悲伤六天,连行帐都不出。他们忘了保护王爷,全都出来迎敌,却让敌人钻了空子! 现在,王爷……死了…… 东怀王不在了,东怀军怎么办?没有了东怀王,还有东怀军么? 这个突然的惊变,让每个人措手不及。 钟合光大急。 他已看见众人的神色,那种绝望不但没消失,反而好像更深了。 他立刻又喊:“那个不是王爷!王爷不在这里!早在六天前,王爷就已离开,至今还未回来!”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实话。 可惜这个时候,实话非但没用,倒像越描越黑。 众人更坚信了。 那个一定是王爷!因为,王爷绝不会弃军而去!无故弃军,还瞒住他们,绝不是王爷会做的事! 何况,王爷有什么理由,要做这样的事? 钟将军是在安慰他们,怕他们绝望,怕他们恐慌。可是,安慰有用么? 他们不想绝望,不想恐慌的。可是,不想有用么? 没用! 因为很多时候,人的情绪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钟合光看着将士们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他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 眼见为实! 将士们亲眼所见的,只是那颗人头,比什么都实在,比什么都震撼。 除非王爷现身,活生生站在面前,否则,他再怎么解释,众人也不会信。更何况,他哪有时间解释? 王爷不在,这是死穴。 端阳捏准了这个死穴,让他百口莫辩,让东怀军信心动摇。 他怎么早没想到?! 原来,他才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大营内,火光越来越烈。大营外,厮杀也越来越烈。 这个震撼的插曲,并没能制止厮杀,厮杀仍在继续,东怀军仍在大战。 可形势变了。 经过刚才的事,双方的优劣在缩小。东怀军取得的优势,正在渐渐消失,卫军陷入的劣势,也在渐渐消失。 鏖战重回僵局。 第227章 动摇军心 第228章 艰难之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8章 艰难之战 东怀军的军心乱了。 他们还在战斗,但锐气没了。 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主帅被斩的震撼力,都是无与伦比的,东怀军也不例外。 卫军士气大振。 敌军主帅伏诛,没什么比这更振奋,让他们信心陡增。 对抗往往就是这样,士气此消彼长,战场上的风云变幻,总令人措手不及。 最措手不及的人是钟合光。 作为东怀军之中唯一的知情人,他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他一边奋战,一边心焦。 说出真相却没人信,这无疑让他抓狂。 王爷在离去之前,将全军重托于他。可现在呢?竟弄成这样!这一战若败了,他怎么对得起王爷?! 不行! 绝对不能败!哪怕暂且退走,也不能败于此地! 因为,这一战意义重大。 端阳志在扫除障碍,东怀军如果败了,等于断了王爷的退路。 钟合光明白,王爷的立场未定,还在观望形势,判断最终选择。可是,万一他们失败,王爷连选择的机会也没了。 因为到那个时候,对形势双方来说,王爷已没用了。 对陛下来说,东怀军不能保国,东怀王还有何用?对端阳来说,东怀军既已败亡,东怀王一样没用! 王爷多年的积淀,将会毁于一旦。 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钟合光猛一挥刀,大喝:“为敌夺气是懦夫!东怀军中无懦夫!一日为东怀军,一生为东怀军!东怀蟠龙旗下,只有骁悍铁血,没有夺气之军!你们临敌颓丧,可对得起王爷平日栽培?!可对得起东怀军赫赫威名?!” 他厉声大喝,声音穿透战团。 既然解释无益,那只好激励了。 但凡身为将士,都有一种荣誉和骄傲。而身为东怀军,这种感觉更重。 眼下,众人士气低迷,形势越来越不利,他必须激起士气,才能遏止颓势。 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一种了。 他了解这些将士。 他们乍一见假人头,难免会受打击,但那只是一时的。而在他们心中,身为东怀军的骄傲,才是永久不灭的。 他要激起这种骄傲,激起这股士气! 让众人重新抖擞起精神,为他们自己的骄傲而战,更为东怀军的尊严而战。 他的声音很大,即使周围很乱,旁人也听见了。 每个人都心头一震。 钟将军说得对!东怀军中无懦夫! 他们是陈国最强的战士,是王爷最大的骄傲,没什么能打垮他们! 王爷在,他们是强军。 王爷不在,他们仍是强军! 他们更该振奋精神,用自己的战力,捍卫东怀军的名誉,为王爷争一口气,为自己争一口气。 东怀军是不败的! 这种心思一起,众人脸上的神情变了,不再颓丧惊慌,渐渐稳定下来。 变化看在楚卿眼中,她暗叫不妙。 这颗假冒的人头,是她最后的筹码。一旦这个筹码失效,就再没别的办法,可以动摇东怀军心。 那么,卫军可能会输! 她忽然一纵身,从马上飞掠出去,直扑向钟合光。 刚才众人的反应,她看得十分清楚。在见到人头之后,他们确实乱了,若没有钟合光的激励,还会继续乱下去。 钟合光重燃了士气。 对于此刻的他们,他是精神支柱。 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钟合光,士气会再受打击。而且,亲见主将被杀,比假人头更有用。 先见主帅首级,又见主将横尸,东怀军的士气会彻底崩溃。到了那个时候,胜负不言而喻。 楚卿已掠近,凌空一挥手,击向钟合光。 钟合光正在全力对敌,身后有人飞近,他并没有注意。等他发觉不对,回头看时,楚卿已到面前。 那一掌距离他后心,已经不足咫尺。 钟合光大惊。 躲是躲不及了,他匆忙间拧身,歪向一侧。 只要避过要害,就没什么危险。对方是个女的,以非要害硬扛她一掌,应该没大问题,他这样想。 楚卿可不这样想。 她这一掌用了全力,只要打在对方身上,不死也是重伤。 一个重伤的人,还有能力反抗?她只消再补一下,这人就死定了。 嘭! 钟合光被击中。 他虽避开了后心,但背部中掌,整个人往前仆出,从马上跌下来。 在他跌出的同时,楚卿也已落地,立刻赶上去,要再补一下。 可是,竟然没补成。 钟合光飞快爬起来,她才刚赶到,他已经站起身,面对着她,摆出了迎敌姿态。 楚卿很吃惊。 自己全力一掌,这人居然没事?! 她心中清楚,为给宇文初疗伤,今早损耗极大。所以刚才一掌,她已用尽全力,就是怕功力不足,杀不了对方。 这一掌的力道,相当平时五成。 对方不是高手,纵使五成杀不死他,也该伤到他,可看他的样子……好像无恙? 钟合光也很吃惊。 他真没想到,端阳竟这么厉害! 胸口还有点翻涌,好像受了内伤,这太让他意外。 他之所以认为自己能扛住,不是狂妄自大,是有恃无恐。因为在甲胄之内,他还有一层软甲。 软甲本是王爷的,十分宝贵,足可防身无虞。 不料他轻敌了。 这个端阳还真厉害!幸亏有两层护甲,少了任何一层,只怕都很危险。 钟合光捏一把冷汗。 他才刚站起,端阳又追来了,想杀他么?那好,他奉陪! 长刀卷起风,二人已交手。 转眼十几个回合,楚卿越打越心惊。 她的功力本就恢复不足,适才又全力一击,内力正迅速消耗。现在,她能清楚感觉到,越来越力不从心。 这样下去可不妙。 二人的周围,众人也在厮杀。 夜色已渐淡,这一仗已很久,双方人马都累了,却都不愿停,也不能停。 两边的处境一样,都是进退维谷。 他们都想停,但都不敢停。因为谁先停,士气就先衰,对方就有机会。他们只好咬牙硬撑,期待对方先停。 可他们都知道,对方和自己想法一样。 钟合光也觉得不妙了。 这种形势实在太糟,战争打到最后,似乎了脱离控制。一旦双方都不叫停,后果可想而知。 难道要两败俱亡? 那怎么行! 可是,光说不行有什么用?他敢先叫停么?不敢!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先叫停? 只要不叫停,就要打下去,一直打下去,打到一方败亡。 会是哪一方? 卫军?东怀军?谁也不知道。 东怀军是王爷的心血,王爷将心血重托于他,而他带给东怀军的,就是这种结果? 忽然之间,钟合光不知所措。 第228章 艰难之战 第229章 成败之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29章 成败之数 夜色更淡了。 交战双方看得更清楚。周围更清楚,对手也更清楚。 每个人都在对手脸上,看见疲惫和苦撑。他们明白,此刻自己的脸上,一定也差不多。 双方都快撑不住了。 这一场战到最后,究竟谁会取胜?没有人去想。他们已没余力想这个,他们现在唯一想的,只是赶紧结束。 要怎么结束? 最大的可能是以死亡结束,不是自己死,就是对手死。 尽管大家都不想死。 可一场不会停止的战争,似乎只有这一种结果。这像一种绝望,蚕食着士气。起初的那种斗志,此刻已荡然无存。 什么报仇出气,什么骄傲荣誉,统统敌不过疲惫。 当疲惫战胜一切,就只剩下死撑。 卫军在死撑,东怀军也在死撑。双方已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比谁能撑到最后。 这无疑很痛苦。 在这种痛苦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当当当! 声音很清晰,在混战中传开。 是鸣金声! 所有人都听见了,顿时,所有人都一松。 此刻在双方耳中,这声音胜过一切美好。他们甚至都还没听清,鸣金来自哪一方,就已不约而同放松。 这是鸣金声,这就足够了。 只要有一方住手,就可以不必再战,至于乘胜追击……谁还有力气追击?! 不管是哪一方鸣金,已等同双方都收兵。 楚卿不由回头。 她听得很清楚,鸣金声来自卫军。毫无疑问,这是宇文初下令。 宇文初在士卒保护下,也正看向她这边,见她望过来,对她点了点头。 楚卿心中一叹。 她明白他的心思,这一战已太久,双方消耗都很大,再战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不能两败俱伤,就只好收兵。 如果收兵太早,东怀军还有战力,必然乘胜追击,那么,卫军就真的败了。 如果收兵太晚,已到两败俱伤的地步,那么,收兵也失去意义。 这个时机刚好。 双方目前的余力,都只够自保。而且,双方目前的心思,都不想再战。 收兵,正是目前对双方都好的结果。 楚卿反手一挥,挡开对手,飞掠上一匹马,返回卫军阵营。 战势在收缩。 鸣金声之后,双方的攻势都缓了,都在慢慢后退。 下令收兵的是卫军,但是,东怀军也在退,而钟合光并没制止,更没下令追击。 因为他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在他几乎要认定,东怀军将为他葬送之时,卫人做出了抉择,带来一个对东怀军不太坏的结果。 他还能怎样? 王爷的心血得以保全,已经值得庆幸。日后见到王爷,他总算不必自刎谢罪。 于是,他也回头喝道:“鸣金!” 双方都收兵了。 天光破晓,晨曦照上刚才的战场,大营面目全非。 辕门外的地上,除了尸体就是兵器,草都不再是绿色,成了红黑相间。红色是鲜血,黑色是焚痕。 黑夜中的一场恶战,直到黎明才看清,看清之后更觉惨烈。 朝阳越升越高。 卫军已撤出数里,停下稍作休整。 这一战打得实在太累,几乎是强撑一口气,才撤到了这里。众人一歇下来,立刻像瘫了一样。 每个人都太疲惫。 楚卿也不例外。 她独自走到一株树下,靠坐休息。身体刚倚上树干,就好像脱了力,再也不想动弹。 她不由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竟这么累。 看来,她高估了自己。本以为休息一个白天,恢复的功力足够用,不料完全不行。 区区一个钟合光,她居然对战许久,不但没拿下对方,自己还疲惫无比。 她计划的夜袭失败了。 虽说不算惨败,但没达到目的,就不能算成功。 接下来该怎么做? 若要再进攻,卫军至少得休息两天,可两天之后,东怀军也休息好了。于是,再战的结果还会一样。 她独坐树下,闭目沉思。 “你没受伤吧?”身旁响起个声音,很关切。 她摇摇头,但没睁眼。 身侧窸窣一声,来人挨着她坐下,也靠在树干上。 树并不粗,旁边的人靠在树上,就像倚在她肩上。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传来的温度。 不过,旁边坐得很小心,既依偎着她,又不会挤到她。 她也就没动。 “你在担心?”旁边轻声问。 她点点头。 确实有点担心。这个结果不是预期的,不知会带来什么变数。 “其实不必太担心,东怀军也不好过。”旁边一笑,悠悠说,“这一仗虽然结束,但他们的怀疑没结束。如今一有喘息余地,怀疑会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猛烈。这时候的军心,才更容易溃散。公主殿下之前那一手,现在反会更见效用。” 她也笑了笑。 他说得没错,东怀军的军心,其实已经动摇。 之前一时凝聚,不过是彼情彼景下,钟合光激励使然。如今情景已变,激励自然失效,军心会重新动摇。 但这有个前提,就是楚风未归。 只要楚风不现身,任凭钟合光怎么解释,也都无济于事。 “早知今日,我就该吩咐向野,让他留住楚风。”她一笑,睁开了眼。 早知今日…… 可在今日之前,她还一心认为,不会和东怀军开战。 她的这个忽然决定,谁会想到?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若是在一天前,她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 一夜之间,好像很多事变了。 她不禁看向身旁。 身旁,宇文初也正在看她,夏日艳阳下,眼神那么专注。 她立刻别开眼。 “你不该来的。”她盯着地上的草,说,“这一战太险,卫军自顾不暇,万一护不到你,你可能会死。” “那只是万一。” “万一并非不会发生,你不该心存侥幸。如果你死了,卫军就真的败了。”她又说。 “如果卫军败了,复国也就败了。”他说。 她点点头。 这是事实,目前她收服的陈军,兵力不足以复国。卫军败了,就等于她败了。 “所以,我必须来。”宇文初忽然说。 她一怔,不由看他:“为什么?” “因为复国不能败,所以卫军不能败。因为卫军不能败,所以我必须来。”他认真看着她,认真地说,“因为有我在,所以,卫军不敢败。” 她登时明白了。 可明白了之后,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此刻心里想什么。 她只觉得心很乱。 心思乱成一团麻,越理越乱,越乱越纠缠,缠住整颗心,心跳莫名变快,快得让她有点不自在。 她不禁又别开眼,轻声说:“希望楚风还没回来,东怀军已先自乱阵脚。” “嗯,这样最好。”他也轻声说。 第229章 成败之数 第230章 信任危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0章 信任危机 艳阳高照。 夏日的阳光中,像透着一股焦躁。 钟合光心中也很焦躁。 大营已烧毁,东怀军后退了几里,人人都疲惫不堪,正散坐地上休息。此刻的景象,真叫一个狼狈。 不过,这并不是他焦躁的根源。 他的焦躁源于面前的人。 在他面前站着三个人,每个都看着他,神情都很复杂。 而较之这三个人,钟合光的神情倒不复杂,他只有一种表情,就是烦躁。 “你们要我说几遍才信?!王爷没死!真的没死!”他瞪起眼,几乎是强压怒火,才没大吼大叫。 真是急死人了! 面前这三个人,都是军中将领。刚一停下休息,他们就来问他,一直追问到现在。 问题只有一个:王爷死了没? 当然没死! 他立刻实话实说,将一切都告知。可他没想到,他们竟不信。 这简直太气人! 听说王爷没死,他们不该立刻相信么?不该欢欣庆幸么?为什么反而不信?! 难道,他这个王爷养子的话,还比不过那一颗假人头?!难道,非要听他说王爷死了,他们才满意么?! 钟合光很想发火。 可他必须忍住,不能发火。因为,这三人都是将领。 经过昨夜一战,东怀军受到重挫,士气正低迷,军心正不稳。在这个时候,不能更添乱象。 将领是士卒们的精神支柱。 只要将领稳得住,军心便不致于大乱。如果连将领也乱了,军心就真的溃了。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但可惜,他也不是沉稳之人,面对这些质疑,他只想发火,自己先稳不住了。 偏在这个当口,对面还喋喋不休。 “钟将军,王爷既去了都城,我们还在此作甚?应该同去才对!”一个将领说。 “对对,我们也该去都城。”另一个也说。 “我们去了之后,万一王爷遇险,总好有个支应。”还有一个说。 这都是什么混蛋话?! 他已说得明白,王爷此行隐秘,绝对不能暴露!如果东怀军也走了,就等于宣告天下,王爷擅离战场。 这些人不会不懂,他们这样说,摆明还是不信他! 钟合光终于忍不住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王爷没死,只是回一趟都城。王爷走前吩咐,此事隐秘,不得泄露出去,让我们在此等候。这是命令!如果谁敢违抗,一律军法处置!”他看着三人,一字字说。 三人 第230章 信任危机 第231章 守护之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1章 守护之人 钟合光低下头。 “王爷,是我失职失责。”他十分自责,老实说出经过,一边说着一边愧疚,恨不能抽自己几十巴掌。 直到说完,他的头更低了。 东怀军从没这么狼狈过,王爷看在眼中,一定很难受吧? 全怪自己没用! 他不敢抬头,等待王爷发落。可等了半天,王爷也没说话。 周围非常静,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他一动不敢动,心中很自责,很愧疚,也很忐忑。 又等了半天,他才听见一声叹息。 王爷在叹气。 “合光,不必自责,你已做得很好,这次不能怪你。”王爷说。 钟合光终于抬起头:“王爷,我……” 楚风一摆手,打断他:“你无须多说,我自有计较。”说着,环顾了下四周,一指不远处的树丛:“合光,你赶马车过去。我先看过众军,再去与你议事。” “是!” 钟合光点点头,这才看向马车。 王爷是赶车回来的。 当初离开之时骑马,回来却换成马车。如果独自赶路,何必要用马车?除非…… 钟合光忽然莫名紧张起来。 他看看马车,又看看王爷:“这马车里……” “有一个人。”王爷看着他说。 有一个人! 顿时,钟合光心中狂跳。王爷说的这个人,会是什么人?!能是什么人?! 他盯着马车,心潮澎湃。 阿乔!定是阿乔回来了!一时之间,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就连王爷已走开,他都没有注意。 此时此刻,他只全神贯注于马车。 车上的布帘低垂,遮得严严实实。尽管看不见车内,但在他的眼中,仿佛已经看见了。 那个身影那么美丽,那么熟悉,就在他眼中,就在他心中,一直都在。 钟合光慢慢走近。 马车已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慢慢伸出手,伸向布帘,却在触及布帘的一刹,忽然停下。 他又慢慢收回了手。 阿乔一路奔波,一定很累,他不该打扰她。她应该先好好休息,而不是听他聒噪。 于是,他的手离开布帘,转向马缰。 “公主殿下,我是合光。公主回来就好,请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待在左右,保护公主安全。”他在车外轻声说。 车内没有回应。 他深吸口气,执起马缰,缓缓走向树丛。 阿乔第一次学骑射,是他为她牵马,在她左右,护她周全。阿乔第一次去打猎,是他为她牵马,在她左右,护她周全。 如今,阿乔终于回来了,他还会为她牵马,还会在她左右,还会护她周全。 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树丛很茂密。 正午的骄阳被枝叶遮挡,四周一片片荫凉。 马车停在最大一片树荫下,缰绳系在树上,钟合光站在车旁,寸步不离。 他又看向布帘。 布帘后面还是很静,没有任何声音。 阿乔睡了么? 不,应该不会。刚才马车跑那么急,一定颠得厉害,不可能会睡着。 可是,阿乔为什么不说话? 是她太累懒得说,还是根本不想说? 阿乔由陈入卫,又由卫返陈,中间都经历了什么?他很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只是默默站着,默默看着。 树下风习习。 每一次风吹过来,布帘都会动一下,他的心就会猛一跳。 也许下一刻,会看见阿乔。 可惜,他终究没看见。风并没掀起布帘,里面的人也没露面。 他只有痴痴站着,痴痴望着,像树一样笔直挺立,守护心中那个仙女般的公主,不敢稍有冒犯。 “合光!” 他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王爷。” 不知什么时候,楚风已走过来,就站在他身后。 “合光,我叫了你三次。”楚风看着他,眼神严厉,“身为将领,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论急躁冒失,还是恍惚发呆,皆为不该有的表现。平时不该有,战时更不该有!” “是。”钟合光低下头。 自己真该死! 这是什么时候?竟还胡思乱想! 东怀军刚受重挫,他不想怎么补过,却一味发呆妄想。他真是太没用,总让王爷失望。 楚风心中叹气。 合光这个孩子,还是这个模样,从小到大一直这样。纵然阿乔入卫和亲,也没能让他有所改变。 “合光,你见过阿乔了?”楚风问。 “还没有。公主一路辛苦,应该很想休息,我不敢打扰。”钟合光说。 楚风点点头。 没见就最好,这个阿乔是假的,性格又乖戾,还是少惹为妙。 于是他吩咐:“阿乔回来的事,众军还不知道。你先不要声张,别让任何人接近马车,免得打扰她休息,你也别去打扰。” “是。” “合光,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王爷吩咐。” 日中而移,午后的阳光已不那么烈了。 卫军已结束休息,准备继续赶路,回去再做休整。人马正要启程,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很急。 一匹马飞快地奔近,马上的人很快清晰。 正准备起程的卫军,立刻都停下了。因为他们已看清来人,是那个东怀军的将领! 他来打仗么? 可是他单枪匹马,又不像来打仗。卫军都停在原地,驻足观望。 楚卿不由蹙眉。 钟合光?他来干什么?一个人追上卫军,他不怕死么? 马越来越近。 转眼之间,钟合光已到几丈外,忽然一勒缰,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对面,童虎立马横刀,大喝:“那个东怀军!是来领死么?!” 钟合光不搭理。 他径直望向楚卿,大声说:“端阳公主!我奉王爷之命,特来此下战书!约战明日,为东怀军雪耻!”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一愕。 童虎愣了,卫军都愣了。王爷?!就是被砍头的那个?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奉命! 无头鬼下战书?这搞什么鬼! 楚卿心中一惊。 楚风回来了?竟然这么快!她夜袭东怀军,不知楚风怎么想。 这边一愕之间,对面,一支箭已射来。 箭直奔楚卿。 楚卿一伸手抄住,箭上果然有封书信。她立刻取下,一眼看完。 “怎样?”宇文初走过来。 她没说话,只递出信。 宇文初也一眼看完,问道:“真是楚风?” 她点点头。 真是楚风!纵使字迹可以伪造,内容却无法伪造。信上说的事情,正是在都城之中,等待楚风的圈套。 不是真的楚风,绝对不会知道。 楚风回来了! 她转头看向宇文初,宇文初也正看她。两人对望一眼,宇文初忽然下令:“今日不再赶路,就地扎营。” 第231章 守护之人 第232章 一日之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2章 一日之期 佚王殿下有令,全军原地驻留。 卫军上下都很意外。 难道真的答应无头鬼的挑战?! 昨夜一场大战,兵力损伤不小,哪还有余力再战?更何况,约战就在明天!短短一夜时间,歇还歇不过来。 这简直像去找死。 为什么?!众人都莫名其妙。 童虎也很意外,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这事儿有点古怪。卫军损失很大自不必不说,可在他看来,东怀军的损伤也不小。 东怀军又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来挑战? 明明知道再战下去,一定两败俱亡,谁会干这傻事儿?东怀军的挑战,简直就像犯傻。 可殿下竟答应了!这也像在犯傻。 原本十分精明的双方,忽然同时犯傻,那就不对头了,一定别有内情。 那封挑战书上到底说了什么? 童虎非常好奇,但是他没有问。不该知道的事,就一定不要问,这是他作禁卫统领十几年,得出的一条铁律。 在各种猜测中,卫军驻扎下来。 时已过午。 虽说要抓紧休息,可谁也稳不下心。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会黑了。过了这个黑夜,就又要面临生死。 这一次重回生死边缘,他们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谁也不知道。 入夜。 整个大地都在沉睡,夜气浸染中,四下静静无声。在距卫营不远的一片树林内,此刻也很静。 枝叶缝隙之间,月光洒下来。 斑驳的月影落在地上,落在一个走动的人身上。 是楚卿。 她正独自走入树林,走向林深处。 林深处更暗,连月光也很少,前面一片黑魆魆中,依稀有个人伫立。 楚卿停下了。 “东怀王,一路辛苦。”她看着那人,微笑着说。 那个人转过身,果然是楚风。 楚风也看着她,却没有微笑:“我实在没想到,殿下会不守约。” “我不守约?”楚卿问。 “当然。” “东怀王指什么?” “殿下明知故问。” 楚卿眨眨眼:“我真的不知道。” “殿下曾答应过,我不在的期间,绝对不会动手。”楚风眯起眼,盯着她说,“可殿下不但动手了,还是夜袭。殿下的一诺千金,似乎轻于鸿毛。” 他在指责,更在讽刺。 楚卿居然不在乎。 她只是一笑,慢悠悠道:“原来,东怀王指的这个。我还以为,东怀王在说都城之事,恼我让你前去,却又设套等你。” “不错,都城中发生的事,我也很在意。”楚风说。 他件件都在意。 自己中了套,阿乔中了毒,这已让他十分介怀。不料回来之后,又惊见军中伤亡。 这简直像在耍他! 楚卿又笑了:“东怀王,你既已入都城,得知是个圈套,那么也该想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计算好的。兵不厌诈,整个事都是圈套,又何来守约一说?” 她竟说得理直气壮。 楚风登时语塞。 他看着对面的人,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这还是那个端阳么?! 在他的记忆中,端阳为人认真,冷静持重,绝不会推脱责任,更不会巧言诡辩。可眼前这个端阳,似乎有点变了。 楚卿不由心中好笑。 真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她说的。 不过,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这么强词狡辩,自己竟很坦然。没有惭愧,也没不安,竟然一点都不脸红。 原来跟宇文初一起久了,她的脸皮也会变厚。 楚风还在看她。 于是,她又说:“东怀王回来这么快,倒很让我意外。不知这样短的时间内,东怀王可想清楚么?” 楚风没立刻回答。 周围很静。 夜风吹动枝叶,枝叶摇摆之间,月光照下来,照在楚风脸上。 他神色严肃,缓缓道:“殿下,请先赐我解药。” 楚卿摇摇头。 “这个答案不好。”她笑了笑,淡淡道,“在这种时候,说一个对我们都好的答案,才能让人欣慰。” “殿下,眼下的形势还不能让你欣慰?”楚风问。 “还不能。” “为什么?”楚风皱起眉,不禁又问,“我已中了套,阿乔也中毒。殿下所做的一切,已让我除了归顺,再也无路可退。难道这样,殿下还不放心?” “不放心。” “殿下要怎样才放心?” “我要你有实际行动。” “殿下想让我……” “拿下逄城。” “什么时候?” “明天。” 楚风不由一惊。明天?!怎么这么急? 记得上次会面,端阳在言谈之间,还十分沉得住气,并不急于攻占。怎么这次一见,立刻提出拿下逄城? 莫非自己离去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数? 忽然之间,他有点忐忑。 端阳这边似乎有变,而都城那边,阿乔也不知怎样。 阿乔见到陛下了么?计划得到御准了么?万一陛下还不知情,那他此刻应承端阳,就真会被视为投敌。 他必须等到阿乔的准信,才能确定行动。 看来要拖延一下。 于是,他只好说:“殿下,此事似乎操之过急。昨夜一战,东怀军兵力有损,如今尚未休整,就去攻打逄城,如果一战不克,只怕打草惊蛇。” “东怀王多虑了。” 楚卿看着他,微笑道:“东怀军未及休整,正是大好契机。你不费一兵一卒,即可拿下逄城。” 楚风一愕。 “殿下已有妙计?”他问。 “不是妙计,很简单的计策。其实,东怀王早该想到。”她说着一顿,目光闪动,“东怀王,你不但没想到,还说操之过急。这让我不禁怀疑,你是否真心归顺。” 楚风心中一凛。 他忽然惊觉,自己太大意了。 端阳不是易于之辈,骗她可不那么容易。要想让她相信,他是真心归顺,必须连他自己都先相信。 “臣不敢。”他立刻改口,恭敬道,“公主殿下,臣只这一个女儿,珍视胜过一切。刚才多有迟疑,皆因爱女心切,想先讨得解药。臣一时私心作祟,望公主殿下恕罪。” 楚卿点点头。 “东怀王疼爱女儿,我当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怪罪。”她说。 “公主殿下宽宏。” “东怀王放心,明天你拿下逄城,我必会送上解药,亲自为阿乔解毒。” “多谢公主。” “那么,明天的逄城……” “会是公主的第四座城。”楚风正色说。 “很好。”楚卿笑了。 第232章 一日之期 第233章 动口动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3章 动口动手 夜更深。 树林内静下来,东怀军的驻处也很静。 几乎所有人都已入睡,除了钟合光。他并没有去睡,仍坐在马车旁。 他要为阿乔守夜。 虽然,不远处就是东怀军,阿乔在此绝对安全,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不放心的事很多。 阿乔从回来之后,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在想什么。王爷又去见那个端阳,表示归附之意,也不知是否顺利。 他想一阵这件事,又想一阵那件事,根本没有困意。 忽然,马车传出动静。 他几乎是立刻扭头,下一瞬,看见了车内的人。 一个少女走下马车。 月光清亮,落在少女脸上,钟合光却愣了。 这竟是一张陌生的脸! 朴素的长相,朴素的衣裙,这就是个普通少女,哪是他熟悉的阿乔?! 他像被什么蛰了一样,腾一下跳起来,瞪着那个少女。 “你是……”他刚张口,忽又停住。 最后的谁字还没出口,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定是伪装! 他差点忘记,之前王爷也用了伪装。王爷既然要伪装,才好避人耳目,阿乔当然也要这样。 他可真笨! 月光下,伪装的阿乔向他走来。 他不由红了脸,赧然道:“公主殿下,我实在太笨,刚才失礼了。这是易容改扮,对不对?” 阿乔点点头。 果然! 他眉开眼笑,赞叹道:“公主改扮得真妙,我完全没看出来。” 阿乔没有说话,已走到他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几乎伸手可及。阿乔离他好近!从小到大,阿乔从没离他这么近。 钟合光看着面前的人,有点神不守舍。 阿乔忽然笑了,抬手一抹脸。 顿时,之前陌生的脸消失,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一张陌生的脸?! 钟合光又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张脸也很美,和阿乔一样美,但不管怎么美,这都不是阿乔! “这个……仍是……易容?”他喃喃问。 阿乔却笑起来。 “哈哈……我见过傻的,可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哈!仍是易容?你当易容是穿衣服么?脱了一层还有一层?哈哈……”阿乔看着他,咯咯地笑。 钟合光没有笑。 他不但没笑,脸色都变了。 这个人不是阿乔! 阿乔美好的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听错。可这个声音…… “你是谁?!”他厉声问。 少女眨眨眼:“我是公主啊,公主殿下,你刚才不是这么叫我?” 钟合光大怒。 呛啷! 他拔出了剑,直指少女:“你到底是谁?公主呢?你把公主怎么了?!” “杀了。”少女轻描淡写说。 什么?! 钟合光想也没想,挥剑就扑过去。 此时此刻,他已再不能忍受任何噩耗,关于阿乔的噩耗。 阿乔究竟是否回来?又是否平安?他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发泄掉心底的痛苦,他一定会崩溃。 他要杀了这个人! 剑光一闪,他扑到少女面前。 剑尖离少女的心窝只差几寸,却忽然改变了方向。寒光偏向旁边,直指少女的要穴。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钟合光虽然很愤怒,但他没有忘记,阿乔的下落才最重要。 本该在车内的阿乔,莫名变成了这人,她到底做了什么?把阿乔弄哪去了?! 他要先拿下这人,问清后再杀她。 钟合光这样盘算。 可惜,事情的发展与他的盘算,实在相差太多。 他的剑还没触到少女,他的人就已倒下。而那少女稳稳站着,根本就没动。 钟合光倒在地上。 此刻的他浑身无力,简直像一滩烂泥。他狠狠瞪大眼:“无耻小人!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很想大骂,可声音也没力,就像蚊子哼。 少女歪着头:“下三滥?” “你不敢与我对战,竟用下三滥的迷香,卑鄙无耻!”他气坏了。 他在倒下之前,闻见一阵香气从少女身上飘来,不是脂粉香,不知是什么香。 现在他知道了,一定是迷香! 这个下三滥的女人! 少女笑起来:“你们这些人真奇怪,又好笑又奇怪。”她一边笑,一边啧啧道:“迷香是下三滥?可它管用了。你倒不下三滥,可你失败了!作为一个失败者,还有脸大放厥词,你们就这本事?原来在你们这里,失败者的脸皮这么厚,以前真没见过。好像母猪上树,太稀罕了,哈哈……” 她一边说着,似乎觉得更好笑了。 钟合光快气晕了。 “你……你把公主……怎么了?”他咬牙恨恨问。 “公主?什么公主?”少女一顿,恍然道,“哦!你是说那个长得比母鸡还丑,却自以为是孔雀的小贱人?” 这个该死的女人!钟合光目眦欲裂。 她竟敢这样说公主! “那个小贱人,看着就讨厌。还有你,也一样讨厌。”少女脸色一冷,冷冷道,“这么讨厌的人,就不该活着。” 她忽然捡起地上的剑。 “反正那个小贱人也快死了,你这么关心她,不如先下去等她。”她冷笑说。 剑在往下落。 钟合光盯着剑尖,心里急死了。 他并不在乎自己怎样,他在担心阿乔。他马上就会死,可满脑子想的都是阿乔。 “住手!”忽然有个声音说。 剑停住。 少女一挑眉,扭头看向身后。钟合光也看过去:“王……爷……” 楚风心中又惊又怒。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大步过去,沉声质问。 少女晃晃手中的剑:“你看不见么?” 楚风强压怒气。 这个少女不懂礼数,更不懂委婉,他必须十分克制,才能忍受这种粗野。 于是,他只得又问:“姑娘,你为何杀我部下?” “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少女很不满。 楚风一愣。 “合光,怎么回事?”他看向地上。 “……王……爷,她说……她杀了……公主……”钟合光吃力道。 什么? 楚风看一眼少女,心中苦笑。 这个姑娘实在有点左性,故意说这种话,对她有什么好处?合光这个傻孩子,居然相信了。 合光也真是的,只要关乎阿乔,立刻沉不住气。 楚风只好说:“姑娘,我这部下年少无知,不会分辨玩笑,一时冲动冒犯,还望多多包涵。” 现在还不好翻脸。 对这个少女的来路,他至今也没弄清。还有那个委托她的神秘少年,又是什么来头? 在知己知彼之前,应该先为自己留条路。 少女哼了一声。 “姑娘,此番是我部下之过,我会严加教训。似今夜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这是我的承诺。姑娘,你既已出手相助,料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我相信,姑娘也能同样承诺。”他又说。 少女却笑了。 “你这老爷子,说话真啰嗦。”她一撇嘴,嗤笑道,“不就让我别动手么?居然说了那么多!将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全都用在说废话上,这样很有趣么?你们可真无聊!” 楚风哑然。 少女不再理他,扭头走向马车。 他急忙说:“姑娘!我这部下还受制于你,希望……” “在地上躺两个时辰,死不了人的。”少女打断他,头也没回,钻进车里去了。 楚风不由皱眉。 他看着那个身影隐没,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这一个乖戾的少女,那一个神秘的少年,两个意外的陌生人,主动卷入这场大事件。 对他和阿乔来说,这到底是福是祸? 第233章 动口动手 第234章 最大弱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4章 最大弱点 钟合光还躺在地上。 他眼看那少女坐回车内,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他知道,他又搞砸了。 从王爷对少女的态度,已经可以看出,她并不是敌人,而是同路人。 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先动手,更可笑的是,最后还落得这么狼狈。 他简直不敢看王爷。 钟合光忽然觉得,还不如刚才死了。 楚风却在看他:“合光,我明明吩咐过你,不许去打扰她,就是怕你与她冲突,为什么还会这样?” “王爷,我没打扰她。”钟合光苦着脸,很委屈,“是她自己走出来,先来挑衅我的。” 是么? 楚风心中叹气。 他分明与那少女说好,在等到阿乔回来前,绝不能节外生枝,惹出什么乱子。 看来也是对牛弹琴。 “王爷,如果你早对我说,这个阿乔是假的,我便不会与她冲突了。”钟合光嗫嗫,更委屈了。 这事儿竟然还瞒他! 结果弄成这样,真的不能怪他。 “你真不会么?”楚风一叹,无奈道,“合光,你太高估自己了。” 钟合光一愣。 楚风看着他,正色说:“这个少女来历不明,她之所以援手,乃是受人之托。而那个委托她的人,更不知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此刻的阿乔,也许正与那人一起。” 钟合光不由瞪大眼。 怎么会是这样?! 什么神秘的陌生人?阿乔与那种人一起,王爷竟放心么?! “你不放心,对不对?”楚风问。 “嗯。”钟合光闷闷。这还用问?当然不放心! 楚风不禁又一叹:“所以,不能告诉你。我知道只要说了,你一定坐立不安,会趁我不在之时,向那少女打探虚实。你们一语不合,必然冲突。” 钟合光沉默。 王爷说得一点没错,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坐不住。 “合光,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楚风又问。 “是冲动。”他说。 “不,是阿乔。”楚风说。 钟合光又沉默了。 他的弱点是阿乔,一直都是。王爷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以前,王爷从未说破这点,现在,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短暂的静。 “合光,你要记住一件事。”楚风看着他,一字字说,“只有没弱点的人,才强大无敌。尽管人人都有弱点,但有人藏得很好,如同没有,有人不懂隐藏,自曝死穴。这第二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真正强大。我知道,你会拼死保护阿乔,但是这样的你,即使拼死,也保护不了阿乔。” 钟合光没做声。 他看着王爷,心中一阵发酸。 这些都是实话,可往往很多时候,实话才最残酷。 阿乔喜欢强者。 但是这样的他,无论如何不算强者。所以,阿乔从不正眼看他。 他喜欢的人是他的弱点,正是这个弱点,让她彻底鄙视他。因为爱,所以,得不到爱。 这像一个怪圈,奇怪又残酷。 这样残酷的真相,王爷早已看透,于是才不说吧?王爷怕他伤心,等他自己看透。 可惜这么多年,他迟迟看不透。 看不透,放不下,这样愚不可及的他,这样无可救药的他。 钟合光躺在地上,像痴了一样。 楚风不由长叹:“合光,你是我的养子,正当年少有为。而如今大势,正可有所作为。你是想名扬天下,做个少年英才,还是继续这样,沦为另一个样子,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之后,再来见我。” 楚风说完离开。 钟合光还在地上,想着刚才的话。 夜更深了。 夜风吹入卫营,宇文初也正在想,他在想楚卿的话。 楚卿坐在对面,正看着他。 “你不相信楚风?”她问。从听她说完刚才的会面,他就在沉吟,似乎心存疑虑。 “不怎么信。”他说。 “为什么?” “因为,楚风的归附太容易,几乎没有反抗,这似乎太顺利了。” 楚卿不由失笑:“怀疑须有根据,你这不算原因。” 他眨眨眼说:“可是,公主刚才也说,楚风曾想拖延,你当时不也在怀疑?” “我也没有根据。”她说。 “所以,你决定相信?”他问。 “所以,我限他明日之内,必须拿下逄城。”她纠正。 “这是一个试探?”他又问。 她点点头。 这是一个试探,楚风是否真心归顺,全看明日逄城如何。 他如果另有盘算,一定还会拖延。因为他明白,只要逄城失守,战报就会传出。一旦楚煜得知,会认定他已反叛。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木已成舟。他纵有万般盘算,也都没有用了。 楚风到底会怎么做? “看来一切答案,明天自见分晓。”宇文初说。 “不错。” 今夜已过大半,明天就快到了。 楚卿站起身,说:“佚王殿下,明天会有许多事,还有一点时间,你还可休息一下。” 她说完往外走。 “公主殿下!”他忽然又叫她。 她停步回头。 他看着她问:“你给楚风限定明天,为什么这么急?” “为免夜长梦多。如今既有时机,可以早做试探,早下判断,又何必当断不断,浪费时间?”她说。 “真的只为试探?”他眨眨眼,看着她笑。 “当然!”她蹙眉,反问,“不然还有什么?” 他笑眯眯:“没什么。” 他嘴上说没什么,但笑得越发愉快,好像个贪玩的孩子,意外捡到了宝贝。 楚卿看他一眼,又往外走。 身后,响起他含笑的声音:“公主殿下好好休息。” 外面夜色正浓。 她并没回自己的行帐,走出一段之后,静静站在那里。 夜风无声。 她独立风中,抬头望向天心。 天心明月流光,光华流入她眸中,像起了点点涟漪。她闭上眼,想起宇文初的话。 真的只为试探? 当然……不是。除了为试探,还有因为他。 因为他中了毒,现在每耗一天时间,都是在耗他的命,所以她再不觉得,所有事都能慢慢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杀死他。 虽然她没有手执刀剑,但时间就是刀剑,而此刻的时间,掌握在她手上。 她浪费一天,等于刺他一剑。 她感觉像在亲手行刑,一剑一剑,夺去他的生机。这感觉太强烈,就连当初在郢关上,她一刀刺入他心口,也没这么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 一定是内疚吧?对,一定是的! 因为他是为她中毒,而她一向恩怨分明。当然是这个原因,不然还会是什么? 总不会是她变了。 当然不会!他是她的仇人。她曾对父皇和皇兄的亡灵起誓,血债血偿,所以,她绝对不会变! 她一定不要想太多,只要赶快复国成功,摆脱这个感觉就好。 是的,摆脱了就好。 第234章 最大弱点 第235章 防不胜防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5章 防不胜防 翌日。 朝阳普照大地,逄城内很平静。 最近这几天,城内一直这么平静,不单百姓平静,守军也很平静。 因为,东怀王已率军拒敌于外。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卫军会忽然兵临城下,他们会守不住逄城。 人们都这么想。 可是,包孝不这么想。 身为逄城守将,他不敢过于乐观,更不敢放松警惕。 从东怀王率军出城迎敌的那一天,他就派出了探子,密切关注战况。 东怀军一直很强,他当然知道,但世事难料,万一马失前蹄呢?他不能把自己的存亡,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必须时刻了解战况。 可没想到的是,战况出乎意料。 想象中的大战连连,完全没有发生。从遭遇卫军至今,东怀军只打了两仗。 第一仗在遭遇之初,还没分个胜负,双方就都收兵,好像有默契一样。 第二仗发生在前夜,打得十分激烈,双方都有损伤,为了不两败俱亡,也是同时收兵,还是那么默契。 只有这两仗。 而在这两仗之间,双方啥也没干,都平静得诡异。 这真让人不可思议。 包孝看着探子的回报,眉头皱个疙瘩。 这些送回的战报,他每天都会看,已反复看了几十遍。而且他越看,就越觉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 他又说不出具体,只是有种感觉,这仗打得不太正常。 包孝摇摇头,放下手中的战报,走出了书房。 外面日头已高。 他径直走向城楼,登上城头观望。 城外一片平静,和城内一样平静,几乎让人生出种错觉,其实并没什么战火,眼下的一切,仍和过去一样。 “包将军。”城头守军对他行礼。 他点点头说:“打起精神,此刻虽然平静,但终是战时,松懈不得。” “是!”守军应声。 包孝暗暗叹气。 他看得出来,守军心里并不在意。他们嘴上说是,神色却放松无比,似乎已经笃定,战火烧不到这儿。 这样懈怠可不行。 他不由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城外忽然有了动静。 一匹马飞驰而来。 马上的人不停挥鞭,转眼奔近城门,大声叫:“开门!快开门!” 是魏亮! 包孝心中一惊。 这是他派出的探子,专司传递战报。这几天的战报传送,一般都在晚些时候,今天忽然来这么早,难道出了状况? “魏亮!”他立刻大呼。 魏亮已驰入城门,听到呼声抬头,一见包孝在城上,顿时跳下马,飞奔上来。 包孝的心一下提起。 “包将军!”魏亮奔到跟前,人还在喘,“大军……来了!” 什么?! 包孝大吃一惊:“卫军来了?” “不,东怀军来了。”魏亮大喘几下,又说,“卫军也来了。” 包孝一愣:“怎么回事?” “前夜两军大战,损伤都不小。不料今天一早,又大战起来,连休整都没有。结果没战多久,东怀军就颓了,开始节节败退,现在离这儿越来越近,看样子想退守逄城。卫军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所以东怀军来了,卫军也来了。”魏亮一口气说。 他的声音很急。 包孝听得清楚,旁边的守军也都听清。顿时,所有人都惊呆。 这个消息太震撼。 东怀军竟然败了?!连那么强大的东怀军,都挡不住卫军,自己能挡得住?不用想也知道没谱! 众人都慌神了。 如果逄城保不住,那该怎么办?不对,那都是后话。现在该担心的是,他们能不能活到那天。 一旦卫军攻来,自己会死路一条吧? 守军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很放松,相信不会打仗。可在转眼之后,就要去想生死,落差简直太大。 包孝全都看在眼里。 如今形势遽变,人心不能先散,早一刻准备,就多一分安全。 他立即下令:“所有人上城备战!东怀军一到,马上开门放入!城上守军准备放箭,阻截卫军趁机攻门!众人务必拼死守城!东怀军加上城内守军,必可保逄城不失!” “是!” 城上顿时人来人往。 守军纷纷上城,忙着准备器械,应对卫军攻城。 包孝站在城头,尽力张望。在他的旁边,守军们也不停张望。 会来么? 他们真心希望,这是一次误报。 不过很快的,这个希望就破灭了,他们望见了烟尘。 远处的地上扬起一道烟尘,越来越近,已能听见烟尘之中,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马蹄声沉闷。 这种沉闷滚滚迫近,像天边的闷雷,响在每个人心上,震得人心发慌。 来了! 城上的人瞪大眼,死死盯着烟尘。在昏黄的尘色中,他们看见一抹暗黑。 蟠龙旗! 东怀军的蟠龙旗! 包孝用力吞一下口水,挥手大喊:“准备开门!准备阻击!” 城门大开。 东怀军风一样进入,城门立刻又紧闭。 自己人放进来了,但是,城上的守军更紧张了。因为这才是开始,接下来的攻守战,才是真正的考验。 生死考验。 他们仍死死盯住那道烟尘。 在黄尘之中,又出现一抹颜色,是卫军的旗帜! 卫军追来了! 顿时,守军都拉满了弓。 无数支锋利的箭头,对准城下逼近的人马。 这些箭头之中,有一些似乎在抖。到底是箭在抖,还是手在抖,又或心在抖?谁也分不清了。 面对突来的大战,突来的生死,他们根本不及反应。 只有打,只能打。 卫军更近了,越来越近。箭还在抖,一直在抖。卫军眼看就到城下,箭顷刻之间就要离弦。 可忽然,卫军停下了。 颤抖的箭头一滞,也就没有离弦。 黄尘还飘在空气中,越飘越少,越飘越淡,直到尘埃落定。卫军并没有动。 城上死静。 守军个个屏息凝神,无数双眼盯住城下,连错神也不敢。 城下也在看城上。 卫军看了半天,终于有动作,不过不是进攻,而是撤退了一些。看来守军的严防,让他们很意外。 攻城并不容易。 攻一座早有严防的城,无疑更不容易。 城上的人仍看着,箭头仍指着,但都不再抖了,每一支箭都很稳,瞄向撤退的卫军。 卫军退了。 眼见最后一队人离去,守军终于松了口气。大家这才发觉,衣服早已湿透。 虽然一箭未发,但刚才那种紧张,绝不啻万箭齐发。虽然并没开战,但却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包孝也长松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尽管迟早还是要战,至少,已度过眼下这关。 第235章 防不胜防 第236章 慷慨就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6章 慷慨就义 卫军走了,东怀军来了。 原本被认定为保护神的存在,如今也躲入城中,让城内守军大失所望。 不过他们不敢说。 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败只是神话。何况仗还要打,仅凭城内守军,肯定守不住逄城,还要依靠东怀军。 东怀军已经驻扎下来。 虽然他们败了,但并没溃不成形,仍然很有秩序,也很稳重。甚至连休息都不顾,就开始分散守备。 守军看在眼里,又都有点佩服。 包孝也很佩服。 他正赶往府中,去见东怀王。 卫军只是暂时撤退,很快就会再来,到了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生死存亡。所以王爷找他过去,商议战术布置。 王爷就在正堂。 包孝一进去,立刻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包将军免礼。”王爷摆摆手,示意关上门。 正堂只他二人。门一关,屋里越显安静。包孝还没坐稳,就开口问:“王爷传末将来,有何战术吩咐?” 王爷没说话。 包孝心中奇怪,王爷不出声,只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屋里更静了。 这种安静有点怪,也有点尴尬。 包孝莫名有点不安,正考虑是否该再问一遍,王爷却忽然开口了。 “包将军,你守逄城多久了?”王爷问。 “五年。”包孝说。 王爷点点头,又问:“你从军多久?” “十五年。”包孝又说。 “也很不短了。”王爷看着他,微笑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谨细的年轻人,也很有志向。有你这样的守将,是逄城之幸。” “王爷谬赞。”包孝急忙说。 作为一个不出名的将领,能被东怀王这样称赞,该是极大的荣耀,但不知为什么,包孝心中的不安更大了。 “包将军,东怀军对卫军的战况,想必你一直在关注。”王爷说。 “是。” “两军从遭遇之后,一直对峙不动,你对此有何想法?” 想法?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觉得奇怪,但又不能说出来。 他只好说:“唯有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先摸清对方虚实,再相机进攻,正是谨慎做法。” 王爷却笑了。 “这是场面话,不是真心话。”王爷摇摇头,看着他,“包将军,其实你心中奇怪,对不对?” 想法既已被看穿,掩饰反而不好。 于是他点头:“是。” “嗯,不强作掩饰,你很明事理。”王爷一叹,正色道,“包将军,如今我告诉你,两军一直对峙,是为有约在先。” 包孝一愣。 有约在先?谁和谁有约? 王爷忽然的一句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几乎完全没听懂。 “两军遭遇的当晚,我便离开军中,潜回都城去了。端阳与我约好,在我回来之前,双方僵持不战。”王爷说。 什么? 包孝不由瞪大眼。 他没听错吧?!王爷不但擅离军中,而且还和端阳立约? 这是什么情况! “包将军,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都是机密。希望你能冷静地听,仔细地听。”王爷看着他,一字字说,“包将军,你准备好要听么?” 包孝心里一个激灵。 他十分明白,有大事要降临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请王爷示下,末将洗耳恭听。” 正堂又静了。 在令人紧张的安静中,王爷终于开口,缓缓道出一切。 包孝安静倾听,手心渐渐汗湿。 听完这些,他忽生出一股恐惧,对诡计的恐惧。他从来都没想过,诡计可以这么阴毒,这么致命。 这让一切显得那么可怕。 如果不是王爷忠于陛下,如果不是王爷将计就计,那么,在他刚才放入东怀军的一刻,就已葬送逄城。 亲手葬送逄城,而且毫不知情。 全城守军的拼死严防,在诡计面前,竟根本不值一提。 他忽然觉得悲哀。 王爷停了停,又说:“包将军,我已将机密告知。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小女已上奏陛下,所以此番行动,可说奉旨而为。” “末将明白。”他说。 “我相信包将军是个忠臣。” “末将一心忠于陛下!”包孝站起身,慨然道,“王爷若有用末将处,尽管吩咐!” “多谢将军。” 王爷点点头,正色说:“将计就计的第一步,是让端阳相信我已真心归顺。这一步最为要紧,唯有这一步成功,计划才能继续。” “所以,王爷才来取逄城。” “不错。” “王爷想让我配合,也假意向她归顺?”包孝问。 不料王爷却摇头。 “端阳聪明谨慎,很难上当。若无十分有力的事实,表示我已背叛陛下,她始终会对我存疑。”王爷叹道。 “王爷拿下了逄城,还不算有力事实?” “还不够。” “还要怎样?” “还要做一些更激烈举动,足以让端阳相信,我已与陛下为敌。”王爷缓缓说。 更激烈的举动? 包孝忍不住问:“比如什么举动?” “杀将。” 正堂忽然很静。 死一般的安静,好像人已不在。 可是,包孝还站在那里,只不过忘记了呼吸。一口气卡在喉间,他整个人呆住。 原来……如此。 王爷说了这么多,原来就为这一句,他必须死! 其实,他应该猜到的。 在这种形势下,怎么才能取信端阳?当然要有人牺牲。 昔年,荆轲取信于秦始皇,用的是樊将军的人头。而今,王爷想取信于端阳,需要他包将军的人头。 他早该猜到的。 包孝默默站着,直到闷得心口发疼,才终于想起呼吸。 又静了很久。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王爷。王爷也在看他,神色很复杂。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问。 王爷点点头。 “也就是说,不论我是否知道计划,是否愿意去死,王爷都会杀我?”他又问。 王爷又点头。 “既然如此,王爷大可直接动手,又何必先告诉我?”他苦笑。 “因为你是一名战士,也是出色的将军。”王爷看着他,神情肃穆敬重,“每一位战士都值得尊敬。将军若要死去,只该死得其所,不该死不瞑目,沦为诡计的牺牲品。虽然,你看似别无选择,但我知道,即使有别的选择,身为赤胆将军,选择也只会是那一个。所以,尽管结果一样,我仍希望你亲自选择。” 包孝没有说话。 他的心情很复杂,也很激荡。 在权力的争斗中,他只是一个棋子。棋子身不由己,这是棋子的悲哀。 可他总归是一名将士! 将士有将士的骄傲。 死亡是归宿,他们不在乎,但他们在乎怎样死。让他作为一个将士死去,而非作为一个棋子死去,这是对他的尊敬。 无奈的悲哀下,莫大的尊敬。 包孝握紧双拳。 他看向对面,认真说:“末将为国尽忠,死而后已!但有一个心愿,希望王爷成全。” “请讲。” “我希望王爷亲自动手。能死在东怀王手上,末将死得其所。”包孝缓缓说。 楚风看着他,郑重点头。 第236章 慷慨就义 第237章 可信可疑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7章 可信可疑 逄城内的情况,城外还不知道。 卫军正在城外不远处停驻。 对于刚才那一场仗,他们打得并不明白。因为,几乎还没开打,对方就溃败了,一直败退入城中。 这可真意外。 看对方前夜的战斗力,可没这么不经打。 童虎也有点犯嘀咕。 今天的这一仗,怎么看都像佯败。 依常理来说,如果对方佯败,必定会设陷阱,以诱敌中伏,但他们一路追来,并没什么陷阱。 那为什么佯败? 从他们遭遇东怀军,事事都不正常,这其中必有内情。可惜他不知道,到底是何内情。 佚王殿下什么也不告诉他。 他好歹是个大将军!一切军情要事,殿下不与他商议,反去找那个公主。 难道在殿下眼中,他还不如个少女?! 童虎有点不满。 这时,殿下远远走来,身边还有那个公主。 “童大将军辛苦。今天一战不果,也许还有变数。众军尚须警惕,一切仰仗大将军。”殿下走近了,对他微笑说。 “不敢。”他急忙道。 殿下笑了笑,又走远了。 童虎眼看两个人走远,似乎在谈论什么,不由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过去偷听。 宇文初和楚卿还在缓步。 “公主殿下,如果到今晚还没消息,是否要继续等?”宇文初问。 “应该不会那么晚。”楚卿说。 “何以见得?” “因为楚风明白,我对他仍有疑虑。时间拖久了,只会加深疑虑。他也该明白,不论是否真心归顺,拖延都不是好办法。” 这倒是不假。 宇文初点点头:“楚风才刚入城,一时不会有消息,我们就等……” 他的话忽然停住。 远处驰来一匹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竟是钟合光! 宇文初看看楚卿,楚卿也正看他,两个人眼中都有一丝诧异。钟合光来了,难道消息来了? 未免也太快! 钟合光飞快弛近,直到十几步外,他才猛一勒马。 马长嘶而立。 他跳下来,跪倒在地:“末将钟合光,奉东怀王之命前来。逄城已拿下,恭请公主殿下入城。” 果然拿下了! 楚风依约拿下逄城,竟然还这么快,不但宇文初意外,楚卿也很意外。 “钟将军辛苦,请起。”楚卿说。 “谢公主!”钟合光站起来,躬身道,“末将引路,恭迎公主殿下及复国大军入城。” 逄城。 城门大开。 钟合光一马当先,驰入城门。在他的身后,卫军浩浩荡荡,向城门靠近。 楚卿和宇文初在最前头。 忽然,宇文初一指城上:“你看!”楚卿顺着看去,登时一惊。 人头! 在城头上,一颗人头正高悬。 宇文初不由皱眉:“这个该不会是……” “逄城守将。”楚卿也皱眉。 楚风竟会杀将,这越发让人意外。二人对望一眼,简直有点震惊。 这种手段太激烈。 姑且不论杀将的意义,对拿下逄城到底有多大,单就杀将这一事本身,已足以彻底明确立场。 楚风已自绝退路。 一旦战报飞传,楚煜得知此事,东怀军立刻会被视为叛逆,再也不可能赦免。 看来,楚风想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显示他真心归顺,东怀军真心归顺,他们绝无二心,也不可能有二心了。 为了澄清自己,尽管可以劝降,仍毫不犹豫杀之。 果然够狠。 宇文初一哂:“真是楚乔的父亲。” 卫军进入城门。 城内两侧,东怀军夹道恭迎。 在东怀军的身后,站着逄城守军。他们都一脸惊恐,对于城内的变故,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不得不归降。 楚风迎上前。 “公主殿下,臣幸不辱命。”他恭敬说。 楚卿笑了笑:“东怀王辛苦。” “不敢。为复国大业尽忠,乃人臣本分。逄城虽下,但有遗憾。守将包孝为篡位逆贼蒙蔽,一心愚忠,臣几次劝降无果,只好忍痛杀之。杀一儆百,震慑余人。臣先斩后奏,望公主恕罪。”他一边说,一脸自责。 “东怀王既如此做,想必是不得不为。”楚卿淡淡道。 “公主殿下体谅。”楚风抬起眼,看向宇文初,“这位是……” 楚卿一笑不语。 这个老狐狸故意的! 他不会猜不到是宇文初,却偏偏要问出来。可见,佚王殿下的岳丈大人,对这位女婿很不满。 既然岳丈明知故问,问的又不是她,她乐得袖手旁观。 宇文初笑了。 “久仰东怀王威名,百闻不如一见。东怀王杀伐决断,令人佩服。有其父必有其女,也令人佩服。”他笑眯眯赞叹,竟绝口不提身份。 有问无答。 翁婿初次相见,一个故意发问,一个故意不理。 楚卿心中暗暗好笑。 东怀王这一次可弄差了,他太不了解宇文初。 这位佚王殿下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什么暗示嘲讽到这里,都会变成白饶。 楚风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了。 对这个陷害阿乔的罪魁,他实在没什么好气,哪怕敷衍也太难。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个人该死! 他不再看宇文初,向楚卿一拱手:“公主殿下请。” 复国大军入驻逄城。 第四座城收入囊中,但楚卿并不轻松。因为从下一座城开始,再不会这么容易了。 战报已经传开,内城皆知东怀军已反,于是,再没机会像这样取巧。往后的每一场仗,都要实打实了。 而在此之前,大军需要休息。 东怀军已很疲惫,卫军也很疲惫,先在逄城休整几天,对他们至关重要。 这对于楚卿也很重要。 她的功力还没恢复,与钟合光久战不下,让她至今介怀。 这种状态可不行! 在下一场战斗来临之前,她也要时间休息,再不能像前夜那样,紧要关头力不从心。 可她还没休息,宇文初就来了。 他大模大样走入房内,径自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她,却又不主动说话。 她不由蹙眉:“佚王殿下有事?” “嗯……有一点。”他说。 “什么事?” “关于楚风。” 她闻言一愕:“难道你还在怀疑,楚风不是真心归顺?” 他摸摸鼻子,干笑两声:“如果我说是呢?” 她看着他,有点无奈:“佚王殿下,如果我没记错,城头上的首级,还是你先看见的。” “确实。”他点头。 “可你还是怀疑?” “还有点。” “证据呢?”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没有证据。” 没有?! 楚卿不禁失笑:“佚王殿下,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怀疑得这么坚定,却又这么诡异,该不会因为翁婿不合?” 对面登时委屈了。 “公主殿下,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还挖苦我。”他不满地哼哼。 楚卿忍住笑,问:“你真不信楚风?” “不信。” “可又没有证据?” “没有。” “那还能怎样?” “杀了楚风。”他说。 第237章 可信可疑 第238章 二次求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8章 二次求药 楚卿怔住了。 杀楚风?宇文初在开玩笑吧! 可他看着她,神色很认真,竟不是在开玩笑。 “佚王殿下,你不会是在梦游,过来说胡话吧?”她哭笑不得。 怎么可能杀楚风! 楚风已经归顺,莫说他还杀将表示忠心,就算没有此举,单凭他愿意归顺,也不可以杀他。 杀降乃是大忌。 当初她收服陈边守将,就是为了让人看到,还有归降一途可走。 杀降无疑等于断了这一条路。 旁人看到会理所当然认定,归降也是一死。与其被杀降,还不如拼死抵抗,也许还有活路。 这样一来会对她很不利。 这些宇文初都懂,为什么还有此提议? “我明白公主的想法。”宇文初一叹,看着她说,“我也明白,仅凭毫无实据的怀疑,不该作此提议。如果归降的是别人,我绝对不提杀降,但这次是楚风,我实在不安心。” “正因这次是楚风,所以意义更大。”楚卿也看着他,也认真说,“东怀王在陈国将士心中,分量非同一般。知道东怀王归降,对他们意义重大。你若有真凭实据,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但你仅是臆想,岂能因此杀他?” 宇文初沉吟了。 “佚王殿下,你为什么要杀楚风?”她盯着他,追问,“虽然你没实据,但我知道,你不会随便乱提。我想听听原因。” 他想了想,说:“因为楚风的态度。” “什么态度?” “依公主的说法,楚风疼爱独女。而楚乔神志不清,整个人已痴了,她落得这个模样,你我算是罪魁。楚风若真疼楚乔,绝不会对我们低头。但如今他竟归降,还显得十分真诚。所以我认为,也许别有可能。” “你认为他诈降?” 宇文初点点头:“除非他根本不疼女儿,即使楚乔沦落这样,他仍能向害女儿的罪魁臣服效忠。否则……就只有两个原因。” “两个?” “一个是他诈降,以图伺机报复。另一个是楚乔没事,所以他不痛心。” 楚卿笑了:“原来你还怀疑楚乔。” 宇文初摸摸鼻子:“没错。而且楚乔若真在装傻,那么,楚风的归降就更不能信。” 楚卿沉吟了下,缓缓说:“你有你的道理,不过,你不了解楚风。” “愿闻其详。” “楚风是疼楚乔,但在他心目中,楚乔只排第二。他不会为了女儿,将前途置于不顾。所以,当初得知楚煜为激他作战,曾下令杀楚乔时,他仍没背叛楚煜。如今,他也不会因为楚乔变痴,而一味不顾实际,坚持与我为敌。他回都城之后,中了我设的套,如果他不归降,将会前程尽毁。两相权衡下,他选了务实的做法。至于楚乔,她是不是在装傻,已经不重要了。她从被囚住之后,一直由暗部看管,她无法做什么事,也没有机会去做。而且如今,楚风已经归降,还杀了逄城守将,再做什么也都晚了。” 这样看似乎又没问题。 房内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好像都在思考。 片刻之后,宇文初终于说:“但愿如此。否则,东怀军若真诈降,等于心口放把利刃,随时会有危险。” “我会留神。”楚卿说。 宇文初离开了。 楚卿独坐房内,还在想刚才的话。 叩叩! 门忽然敲响,楚风的声音传来:“臣求见公主殿下。” 说曹操,曹操到。楚卿一挑眉:“进来。” 楚风推门而入。 “臣冒昧打扰,望公主恕罪。”他停在对面,恭敬地说。 楚卿笑了笑。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来要解药。 宇文初若知楚乔中毒,想必会阻止解毒。其实又何必?楚乔已无用武之地,不如做个人情,安楚风的心。 “东怀王,你为解药而来?”她微笑问。 “公主殿下睿鉴。小女遭逢大变,神志不清,受了不少苦楚。臣身为人父,不忍见小女再历痛苦。乞望公主垂怜,赐予解药,臣铭感五内。”楚风躬身道。 楚卿不禁一叹:“东怀王放心,我不会为难阿乔。” “多谢公主。” 她点点头,取出一颗药丸:“这是解药,给阿乔服下即可。” 楚风大喜过望,立刻双手去接。 药丸递向他手中,越来越近,眼看到手心上方几寸,陡然又停住了。 楚卿一翻手,又收了回去,忽然说:“我也该去看看阿乔。” 楚风心中一惊。 这下可糟糕!阿乔是个假货,万一被识破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几乎要脱口阻止。 可他忍住了。 绝对不能阻止,那会让端阳起疑。不但不能阻止,就连他此刻的神色,也不能有半点异常。 端阳已站起身:“走吧。” 他急忙说:“小女不才,又曾犯下大错,怎敢劳动公主下顾。” “阿乔年少天真,才会被楚煜利用。即使有所过错,也是受人蛊惑,错不在她。”端阳一笑,看着他说,“东怀王,我们走吧。” 再推辞就要惹疑了。 他只好说:“多谢公主,臣带路。” 整座府院很大。 楚风在前引路,进入一个跨院,走上一条回廊。 “公主殿下,回廊尽头那间厢房,就是阿乔的居所。”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 其实,他正在用尽全力,压住想大喊的冲动。 那个假货就在房内!万一她没有准备,被撞破了怎么办?他必须弄出点声音,让她提早防范。 可又不能太大声,会显得太突兀。 回廊还很长,房间还很远,像他这样说话,假货能听见么? 估计够呛! 如果是他在房内,绝对听不见。 楚风的手心已经冒出汗。 他们还在向前走,经过一根廊柱,紧接又经过一根,回廊好像忽然变短了,短得没走几步,就已来到门外。 门外很静。 门内也很静,像没人在一样。 那个少女到底在不在?该不会都不告知他,就擅自出去了吧?万一没人在,又该怎么交代? 忽然之间,楚风的担心又变了。 端阳已站在门口。 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抬手推门:“公主殿下请。” 他的手按在门扇上,倒还出奇的稳,但他的心随着门推开,一下提到嗓子。 房内有人么? 有人! 有一个人坐在床边,还是那身粗布衣裙,还是那张易容的脸,还是那个假货少女。 她痴呆呆坐着,不言不语,也不看他们。 第238章 二次求药 第239章 提心吊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39章 提心吊胆 楚风稍微松一口气。 还好!假货还知道配合,并没有到处乱跑。 端阳走了过去。 楚风刚有点放松的心,立刻又提起来,这次提得更高。 他急忙跟上。 端阳已走到床前,看着床边的人:“阿乔那么美丽,却要扮成这样,真是委屈她了。” “殿下哪里话。” 楚风跟过来,也看着床边的人:“多亏暗部妙手,将阿乔改扮至此,才没被庆王的耳目发觉。如此妙手精心,臣十分感激。” 端阳一笑,回头看他:“东怀王,如今你已归顺,阿乔也已回来,再没必要伪装躲避楚煜,何不还阿乔本来面目?” “是。”他应道。 这下真糟了! 阿乔本来是个假货,还什么本来面目?! 端阳已伸出手,探向阿乔的脸。 楚风站在一侧,不动声色看着,但在低垂的两袖内,已暗中握紧拳。这个意外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 该怎么做? 假面一旦揭开,端阳会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必须先发制人! 但是面对端阳,他有几分胜算? 如果在平时,一分也没有,可如今情势下,也许没那么糟。 端阳不知阿乔是假,乍一见面具下的脸,一定会很意外。这一瞬间的意外,就是他们的机会! 他们,他和那个假货。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绝不是端阳对手。 所幸的是,假货武功不错,也许能敌住端阳。而且那个假货心狠手辣,行事又很乖戾,说不定还有点优势。 面对两人瞬间夹击,端阳猝不及防,必然先机尽失。 也许,赢的会是他。 楚风不由屏住呼吸,双拳握得更紧。 端阳的手已抚上假货的脸。 假货坐在那里,仍旧痴痴呆呆,动也不动,居然很沉得住气。 她也在等最佳时机!楚风心想。 假面在端阳的手指下,缓缓揭起一角,露出真正的侧颊。 楚风紧紧盯着,浑身力量凝聚于双拳,整个人像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房间内静极,空气像已凝滞。 假面还在揭起,真容越露越多。 嚓! 轻微一声响,假面忽然全揭下。 楚风已要扑出去,可在下一瞬,他硬生生刹住,像拉满的弓忽然断弦,箭没射出去,弓也僵住了。 他僵在那里。 他看见了阿乔! 在假脸之下的真脸,居然不是那少女,居然变成了阿乔!面具这一揭,端阳没觉意外,他倒意外不小。 不过一惊之后,他已经明白了。 那个少女果然聪明,竟已提前做好防备,将自己伪装成阿乔,骗过端阳的检视。 端阳正在端详那张脸。 楚风忽又有点紧张,端阳精于易容,她会不会看破? 房内还是那么静。 三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们似乎都很平静。但是楚风明白,自己的平静很艰难,他正全力控制,呼吸才没紊乱。 那个少女呢?她也在控制? 还有端阳呢?她又是否真的平静? 他忍不住乱想。 忽然,端阳轻轻一叹:“阿乔生于富贵,本该安享富贵。可惜一时错念,入了不该入的局,受了不必受的罪。” 她说着转过身,递出解药:“东怀王,希望从此以后,阿乔懂得惜福。” “公主殿下金玉良言,不记前过,臣父女永世感恩。”楚风躬身收下解药。 端阳没有看破! 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这才发觉,里衣已经汗湿,此刻贴在身上,浑身凉飕飕的。 刚才虽不是打仗,却比打仗更紧张。 端阳离开了。 楚风恭送出门外,目送人影消失,他又谨慎四顾一下,才重回房内。 房门闩紧。 他回头看向那个少女:“姑娘,所幸你有准备,否则适才危矣。” 那个少女也看着他,缓缓站起来:“父王,是我。” 这声音竟是阿乔! 楚风不由一愕:“阿乔?!你几时到的?!” 他疾步走过去,上下打量着。真的是阿乔!难怪端阳轻易走了,原来,不是易容精妙,而是真的阿乔。 “我刚到片刻。”阿乔说。 “到得正好!”楚风笑了,取出解药,“阿乔,只要服下解药,我们再无顾忌。” 阿乔也笑笑,两指捏起药丸。 可是,她竟不急于吃,只是淡淡垂眸,看着那颗药丸。 “阿乔?”楚风不禁莫名。 “这东西已没用了。”楚乔说着,指尖用力。 沙! 药丸碎成粉末,从她指间落下,飘洒在地上,与灰尘融于一处。 楚风大惊:“阿乔你……” “父王,我的毒已解了。”楚乔抬眸一笑,笑中透出怨毒,“端阳想让我受苦?上天偏不许她如意!” 毒已解了? “怎么解的?”楚风问。 楚乔又笑了。 但是这一次,她的笑中没有怨毒,却有别的光彩,一种很美丽、很微妙、又很神秘的光彩。 “有一位朋友为我解的。”她含笑说。 朋友?难道…… 楚风忍不住立刻问:“是谁?” “是我。” 一个声音响起的同时,窗口吹入一阵微风。微风消失,一个人出现在房内,笑吟吟看着楚风。 楚风也看着来人。 来人是个……逄城守军?! 一身守军装束,一脸平凡长相,整个逄城守军中,这种人随处可见,实在没任何特别,除了那双眼神。 那双眼神有点熟悉。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眼神无疑语意深长。 是……他? 楚风盯着那个人,没有做声。 “东怀王,久违了。”那人微微笑,抬手一抹脸。 果然是他! 楚风不禁也笑了。 露出真容的这个人,风华尽显,美得犹如天人。果然是之前在皇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阁下两度援手,我父女感激不尽。”楚风微笑致谢。 “东怀王客气。”少年也微笑。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楚风说。 “姜檀。”少年说。 姜? 楚风多少有点意外。 他本以为,这个厉害少年很有来头,纵非来自显赫世家,也该出自高人门下。 竟然不是! 姜这个姓氏,在陈国从未显达。不管在朝在野,还是隐世高人,都没有姜氏之姓。 姜檀这个名字,更没听说过。 楚风还在想,楚乔说话了:“父王,这位是郢主幼弟,郢国三殿下,平王姜檀。” 什么?! 楚风大吃一惊。 姜檀竟是郢人?还是天子手足! 身为一个郢国王爷,不远千里跑来陈国,主动卷入这场纷争,这个姜檀有什么目的?! 第239章 提心吊胆 第240章 阳奉阴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0章 阳奉阴违 楚风看着姜檀,心中惊疑不定。他真没想到,这个少年的身份如此特殊。 “平王殿下,我之前多有失礼,还请恕罪。”他施礼道。 礼节必须讲究,尽管他很警戒。 他不信任这个人。 之前,他只觉此人有点神秘,所以,他也有点戒备。现在,那层神秘卸去了,可是,他的戒备更深了。 这个姜檀绝不简单! 人在陈土之上,又曾深居皇宫,却仍能安排出这一切,而且,还是在陛下眼皮底下,在端阳眼皮底下,在暗部眼皮底下。 这个人有多了解内情?! 一个郢国皇子,为何对陈国内乱这样了解?不但了解,还搅合进来。莫非……郢人对陈土有所图谋? 顿时,楚风更警惕了。 姜檀仍在微笑:“东怀王太客气。我此次入陈,皇兄并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并不代表郢主,更不代表郢国。” 楚风心中暗哂。 这人猜到他的疑虑,所以才这样说,想要安他的心。 对方既然如此,他也不妨明讲。 于是,他看着对面说:“平王殿下入陈,既非为了国事,想必是为游玩?可惜,如今时机不好,敝国正在战乱,殿下千里而来,只怕扫了雅兴。” “多谢东怀王顾念,不过,如今时机正好。”姜檀笑道。 “怎么说?” “因为我来这里,并非为了游玩。” “那为什么?” “为了解决一点私人恩怨。” 楚风不由一愕。 私人恩怨?这人身为郢主幼弟,还和谁有私人恩怨?他实在很想问,又实在不能问,那样无疑太失礼。 他问不出来,却有人答出来了。 回答的是楚乔。 “父王,平王殿下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楚乔在微笑。 楚风登时恍然。 他差一点忘记,年前卫军伐郢,主帅正是佚王。 “殿下的敌人是佚王?”他也微笑。 “还有端阳。”楚乔又说。 楚风不由又一愕。端阳?怎么还会有她? “此事说来话长。”姜檀看着他,正色道,“此事关乎敝国,内情不便说明。不过,请东怀王放心,我对端阳的敌视,绝不逊于二位。送她走向毁灭,才是我此行目的。” 楚风一挑眉。 这话的力度可够大! 他简直忍不住好奇,端阳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人这么痛恨? “父王,平王殿下千里入陈,只为了却一个心愿。我们身为此地主人,怎好不尽地主之谊,成全殿下此行目的?”楚乔看一眼姜檀,轻笑着说。 姜檀也笑了。 楚风却没笑。 他看看阿乔,又看看姜檀,心中沉吟不定。 他看得出来,阿乔已视此人为盟友,可是,这样真的合适么? 轻率结盟并不明智。何况,对方的身份太特殊,实在让人难以信任。他还在思忖,没有立刻回应。 楚乔不由催促:“父王?” 父王怎么了?! 她刚才已说过,是平王为她解毒。这人能解端阳的毒,又能破端阳的局,这么有能力的盟友,父王还犹豫什么? 姜檀在看着楚风。 楚风又看了看女儿,终于点头:“以平王殿下之尊,竟不惜千里跋涉,足见一番诚意。客人如此诚意,主人敢不尽心?” 一个盟约秘密达成。 姜檀微笑一礼:“能与东怀王合作,我不胜荣幸,也不胜期待。” “不敢。”楚风还礼。 于是,姜檀离开了,对于下一步计划,却什么也没有说。 楚风也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阿乔会告诉他。对阿乔摆脱暗部之后,入宫面圣发生的一切,他都十分想知道。 他必须了解陛下的意思。 阿乔果然立刻说出一切,可当他听完这些,几乎不敢置信。 “陛下让你杀平王?”他问。 “是。” “陛下可曾说原因?” “不曾。” 楚风沉默了。 这事实在太意外,怎么会这样?!陈国如今正乱,内乱还未平息,又去招惹别国,究竟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这都太鲁莽。 陛下不是鲁莽之人,不该下这个密令。而今却一反常态,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平王做了什么,触了陛下的逆鳞。 “你已领旨?”他看着阿乔。 “我能不领么?” “那你刚才对平王的态度,只是为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以便日后下手?” “不是。” “不是?”楚风一皱眉,“阿乔,你想怎样?” “我想端阳死。” “这与杀平王有何干系?” “当然有。”楚乔眯起眼,恨恨道,“单凭我们父女之力,未必一定能杀端阳。若有平王相助,端阳必死无疑。所以,应该死的是端阳,不是平王。” “等杀死端阳之后,再杀平王即可。”楚风说。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杀不了他。”楚乔眨眨眼,看着父王,“那个人有多厉害,父王也见识过。他面对陛下和端阳,尚且游刃有余,我们又岂奈他何?” 是这样么? 楚风看着女儿,叹了口气:“阿乔,知女莫若父。我知道你不想杀他,绝非为了这个原因。” 楚乔笑了:“父王一向知道我。” “可你这是在抗旨。”楚风摇摇头,又叹口气。 不料楚乔一哂:“父王,陛下曾严令活捉端阳,我们要杀端阳,一样也是抗旨。父王,你会因为陛下之命,而不杀端阳么?” 楚风再次沉默。 他当然不会! 他会杀死端阳,倒不是为给阿乔出气,而是为了自身安危。 端阳是个厉害之人,更有暗部作为后盾,若不将其杀死,难保其将来不会逃脱。一旦端阳脱身,会死的就是他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与厉害之人为敌,必须做好这个觉悟。 至于陛下的圣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事自古有之,并不能算抗旨,陛下也不能怎样。 楚风不禁露出微笑。 “阿乔,陛下可不好蒙骗。你若不杀平王,必须想好说辞。”他告诫。 “父王放心。”楚乔点点头。 她当然会想好说辞。何况,即使她不去想,也会有人为她想好。也许,早在猜到这一天时,那人就已想好一切。 有那个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她不禁也露出微笑。 “父王,我与平王一路回来,已做好一切安排。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两人,两个该死的人。”她笑得阴狠。 第240章 阳奉阴违 第241章 卑微之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1章 卑微之心 逄城又复平静。 虽说很平静,但并不安静,因为,城内一下多出许多人,除了东怀军,还有卫军。 整个逄城像一下被塞满。 城内的人心也像被塞满,这次失陷太突然,他们的心情太复杂,还需要时间来缓和。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这一天很快过去。 夜幕仿佛忽然降临,逄城已沉入夜色。 白天的喧嚣褪去,整座城安静了,静得那么深沉,如同白天的事都是幻觉。 静夜似乎在向人们昭示,一切都已过去,今夜是混乱的终结,亦是安宁的起始。人们就在这静夜中,陆续入睡。 他们希冀这种安宁,愿意相信会有安宁。 钟合光却不安宁。 他独自一人,正在院内徘徊。从新月初升,到月上中天,他已徘徊很久。 月光照在他脸上,神色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沮丧,而且不时自语,像在对谁说话,偏偏对面又没人。 他在对一株垂柳说话。 “其实我……我一直都很担心,怕你在那边过不好……”他喃喃着。 啪! 没说完的话中断。 他忽然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低声骂道:“真该死!怎么能说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死!该死!” 他又连打两下,离开垂柳,换了一株木槿。 “我一直……一直很惦念……” 话又停了。 他垂头丧气,独立月光下。 怎么说都不对!从小到大,他似乎总这样,多说多错,一直这么惹人厌,这么惹……阿乔讨厌。 今天黄昏之时,王爷告诉他,阿乔回来了。 他得知后欣喜若狂。 见到阿乔之后,第一句该说什么?他从那时便开始想,可直到现在,还是没想好。 眼看夜渐深,如果再想一会儿,阿乔都要睡了,他会更惹人厌。 唉!算了! 钟合光一咬牙,走上回廊。 不管他怎么练习,只要面对阿乔,就总也说不好。 那又何必浪费时间? 反正阿乔从不和他闲谈,纵然他舌绽莲花,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也不敢聒噪,只想亲眼看看阿乔。 只是看看她就好。 他已走到回廊尽头,停在那扇房门外。 咿呀! 他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两个婢女走出来,见到他忙施礼:“将军。” 他摆摆手,小声问:“公主殿下睡了?” “回将军,还没有。奴婢们正去打水,伺候公主洗漱。”一个婢女说。 钟合光点点头:“你们去吧。” 婢女走远了。 房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透出,照在钟合光身上。 阿乔就在房内,而且还在装痴,如果此刻不进去,一旦婢女们回来,他想说什么也没机会了。 他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的烛光柔和,他一眼就看见阿乔。 那个倩影坐在床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熟悉,就像从没离开过。 钟合光只觉眼发酸,鼻头也发酸。 他张了张嘴。 可喉头也在发酸,似有什么从心底涌出,堵在了喉间,已经发不出声。 声音没发出,话也没说出。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只是痴痴看着,连眼也不眨。 阿乔也看见了他。 “出去!”阿乔的声音很冷。 “公主……我……”他仍旧痴痴。 “混帐!”阿乔压低声音,语气更冷了,“哪个许你进来?!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形势!你贸然来此,想害死我么?!” 他一个激灵。 “公主放心,外面没别人。我很小心的,没被人跟踪,也没被发觉。”他急忙说。 可是,阿乔的脸色并没缓和。 “滚出去!你这个废物!不许再来这里!若因此坏了我大事,我就杀了你!”阿乔狠狠道。 果然,阿乔还是讨厌他。 谁说距离变远了,思念会变深?即使远赴卫国,即使久别不见,阿乔还是讨厌他,还是不会变。 他默默垂头,小声说:“公主息怒。” “滚!” 房门开了又关,钟合光又回到门外。 月光依旧静。 他又走出回廊,又走入小院,又独立月下。月光又照在他脸上,这一次,他只有一脸痛苦,一脸难过。 其实,他不该痛苦的。 从小到大,阿乔一直讨厌他,不是么?从小到大,他也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是! 可是,他仍无法不痛苦,从小到大,一直这么痛苦。 他低头看着地上。 地上有他的影子,高高大大的,看似很英伟。但只是看似而已,在那副英伟的表象下,他的灵魂太卑微。 阿乔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废物! 她早已看透他。 小院内,钟合光在独自神伤。厢房内,楚乔却十分烦躁。 没想到她才刚回来,就见到姓钟的恶心东西!那个废物还是那么恶心!他看她的眼神,就像觊觎天鹅的癞蛤蟆。 呸!凭他也配?!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地冷哂。 废物是父王的养子,不过,她从不当他是回事儿。 他就是个卑贱的臭男人! 作为陈国第一美女,她在小的时候,就接受无数注视。虽然全都让她恶心,但没有哪个注视,像那个废物一样,让她那么厌恶。 哪怕摇尾乞怜的狗,都比他可爱得多。 她不禁又冷哼一声。 曾经在她看来,男人只分两种。一种是为她痴迷的,一种是对她无视的。前一种人的嘴脸,个个让她恶心。而后一种人……个个都该死! 可现在,似乎出现了第三种。 那个人那么美丽,那么强大,还那么神秘。 他不像那些臭男人,卑贱地乞求她垂青,也不像那些该死的,胆敢对她不屑一顾。 不得不说,她已对他有点兴趣。 床前月光如银,楚乔独坐月光中,想着想着,不觉露出娇媚的笑。 夜已深。 厢房的灯也熄灭,夜更黑了。 在漆黑的夜色下,有一抹黑影滑过,就像风中落叶,从城头飘过,轻轻落入城墙内一处角落。 角落有个守军。 黑影正在守军面前,很不满地问:“喂!你大老远跑来陈国,到底想做什么?!” 黑影是迦陵。 她质问的那个人,赫然是姜檀。 姜檀淡淡看她一眼:“我不是说过么?” “你没说实话!” 姜檀一哂:“你既然不信,又何必再问?反正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实。” 他说完转身就走,理也不理迦陵。 第241章 卑微之心 第242章 从未读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2章 从未读懂 迦陵大怒。 “你站住!”她一晃身,拦住姜檀,“你原本告诉我,你是来对付那两个漏网之鱼,所以我才答应帮你。可我来了之后呢?你却让我去帮一个小贱人!要对付的漏网之鱼呢?还活得好好的!” “暂时而已。”姜檀淡淡道。 “暂时到何时?!” “只在这两日。” “何必再等两日?!何不现在动手?!你的那个小贱人和她爷老子,不都承了你的情?不都想对付那两人?如今关门打狗,今夜正是时机!你为何不动手?!”迦陵愤愤问。 姜檀没回答,只冷眼瞧她。 “你瞧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当年鬼方氏不敌郢军,原来除了兵力不如,还有个更大原因。”姜檀瞧着她,轻嗤道,“这么有勇无谋,不败才怪。” “你说什么?!”迦陵一挑眉,就要发作。 “今夜不能动手!”姜檀沉下脸,冷冷说,“逄城才刚拿下,城内未及部署,现在动手没有必胜把握,反会打草惊蛇。楚风骗得信任不易,必须有十足把握,才好一举制胜。否则一旦妄动,失去这个先机,就再也无望成功!” “瞻前顾后,就你谨慎!”迦陵仍很气愤。 “正因为我谨慎,才能兑现诺言,让鬼方氏一雪前耻,洗刷二十年的失败之辱。你倒很勇武,还不是躲在僻壤二十年,连荒山也不敢出?” “你!”迦陵气结。 “我是个成功者,你是个失败者。鬼方氏一族的传统,不是向来最重成败?”姜檀悠悠一笑,悠悠说道,“所以按规矩,你要听我的。如果你敢不听,坏了这次的事,自去向族长交代,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他一边说一边微笑,似乎心情很好。 迦陵几乎气死。 “姜檀!算你狠!”她咬牙切齿,恨恨一跺脚,“你这次如果失败,我就要你好看!” 姜檀悠然含笑,也不理她。 迦陵怒气冲冲走了。 姜檀望着她消失,脸上的微笑也消失。 他独立原地,夜风中,身影孤寂萧瑟。月光落入他眼底,淡淡的清,清清的冷,像春冰难溶的幽潭,静得那么深沉。 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翌日。 逄城的安静仍持续。 经过一夜沉淀,人们的心情已平和。既然都失陷了,多想也无益,不如塌下心思,准备经营未来。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一旦换了主子,如何争取新主子的信任,才是当务之急。 逄城的大小官员,都很明白这一点。 于是,他们早早就来谒见,带着各自理好的卷宗,向端阳公主问安,并详禀城内一切事宜,以显示自己勤政爱民,忠于新主,务求留下个最佳印象。 楚卿听得很仔细。 官员们回禀完毕,各个散去了。 楚卿却没有离开。 卷宗还在桌上,厚厚堆成几摞。她一卷一卷拿起来,仔细地翻阅。 朝阳斜入门槛,照上桌案一角,照上她手边的卷宗。过手的卷宗越来越多,日影也变得越来越短。 她浑然不觉,像看入了神。 “公主殿下?” 她一惊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宇文初已进来,正站在桌前看她。 “有事?”她问。 他没有回答,却指指门外。 门外阳光亮得刺眼,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晌午。 “公主不觉得饿?”他问。 她摇摇头。 他莞尔失笑,凑过来瞧:“什么这样好看?让人废寝忘食。” 楚卿没做声,又垂眸卷宗,神色有点异样。 宇文初看看她,再看看卷宗,忍不住问:“公主殿下,这些有问题?” “没有。”她说。 “是么?”他看着她的神色,摇头,“可看公主的样子,不像没有问题。难道这些卷宗之中,别有什么隐秘?” 楚卿沉默了下。 “应该说,我希望有问题。”她抬起眼,淡淡苦笑,“不论国计,抑或民生,至少该看到一些问题。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这话有点莫名,宇文初却明白了。 他心中一叹。 “公主殿下,这些有无问题,如今有意义么?”他看着她问。 楚卿黯然。 有意义么?似乎没有。复国之战已打响,不论如何,她都要击败楚煜。 没意义么?又似乎有。楚煜弑君篡位,无疑是个逆贼,这样的他,不该是个昏君?逆贼当诛!昏君当伐! 她一直这样想。 可她居然想错了,楚煜竟为政清明! 从这些卷宗上,她看到一个勤政爱民的帝王。他减免税赋,废除酷刑,在位一年之内,仁政惠泽百姓。 这真是那个楚煜? 那个戕害至亲、残忍无情的人,怎会有这种仁爱,来对待万千黎民? 既然爱民如子,怎不爱惜亲人?! “他这样爱惜生民,为何不爱惜亲人?”她不禁问。 她问的是宇文初。 宇文初长叹:“生于帝王之家,总是这么矛盾。普通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只要心怀大志,全家都为其鼓舞,望其成就大事。可是,帝王之家不然,即使孩子个个雄心,但被允许成就大业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至于其他孩子,雄心反成煎熬。在普通人家,亲人是壮志的支持。在帝王之家,亲人反成了障碍。为了一展宏图,只能除去障碍。在壮志与亲情之间,总要有个取舍。所以很多时候,一个好皇帝,未必是一个好亲人。这是帝王之家的命数,也是帝王之家的悲哀。” 楚卿看着他,再次沉默。 是这样么? 因为他有感触,所以懂得楚煜? 而她不懂楚煜,只因她从没这样想过,也从没为楚煜想过。 将心比心,她从不曾走近楚煜的心。 她过去以为,自己最懂阿曜。如今才发现,她是最不懂的那个。这无关帝王家的悲哀,只是她一个人的悲哀。 她并不像自诩的那样,那么关心阿曜。 她眼中的阿曜,只是她自以为的样子,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她从不曾关心真正的他,甚至从不曾认真读懂他。 对她这样的对待,阿曜会难过么? 她不知道。 现在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 虽然骨肉相残,但对方是一个昏君,她会好过一点。可事实相反,让她更加难过。 也许,这正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第242章 从未读懂 第243章 关切之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3章 关切之情 宇文初凝视楚卿。 “公主殿下,之前我们被困都城,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他问。 楚卿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底最深处,逼她面对事实,面对一直下意识逃避的真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说。 宇文初一笑。 他想劝她别想太多。因为事到如今,想也没用,徒然自苦而已。 可他也知道,她不会不想。 她是个重情之人,偏偏正在做的事,是让她最痛苦之事。他一直看着她自苦,却什么也帮不上。 他也不比她好过。 “公主殿下,先去用饭吧。不管要想什么,总是吃饱了再想更好。”他轻轻说。 楚卿莞尔。 她明白,他很想开解她。可惜,他做不到。 每个人都会有心结,这种心结很难解。又何况,她的心结是个死结,更何况,促成这个死结的人,正是当初的他。 她解不开这个结,他就更解不开。 他很明白这一点。 不过尽管如此,他仍一直在努力。 对她这个心结,除了她本人,他比谁都了解。还有个人懂她的感觉,总比没有人懂好。 即使这唯一的人,正是一切的根源。 命运就是这么弄人。 她默默一叹,随他走出房外。 外面艳阳当空。 树荫下蝉鸣声声,清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爽。 “好天气。”他说。 “嗯。”她点头。 他回眸看她,笑眯眯:“在这样好的天气,应该喝点百花酿。” “不行!”她不由瞪他,板起脸说,“你不要命了么!竟然还想喝酒?!以后别说喝,想也休要想!” 他摸摸鼻子,嬉皮笑脸。 楚卿不禁来气。 这人当真不知死活!中毒这么深,还惦记喝酒?他是想喝酒,还是喝自己的命?! 作为一个性命堪虞的人,他对此全不当紧。反倒是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竟比他还重视。这叫什么事儿? 她有气又无奈。 宇文初看着她,笑得更开心了。 他当然知道,她在生气。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开心。 她生他的气,因为他不爱惜自己。她会为此生气,因为她关心他。 她关心他! 他顿觉整个人轻飘飘,眼界内的一切,陡然更添色彩。 阳光更艳了,清风更柔了,就连聒噪的蝉鸣声,也动听如天籁。万物美妙似画,画中有一个她,她的身边有他。 他心花怒放。 “公主殿下,陈国山水灵秀,待复国成功之后,你带我游赏可好?”他一脸期待。 “不好。” 他登时失望,可怜巴巴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她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中毒很深,已快要死了?!不先去南疆求药,竟还想玩儿?你还有几条命玩儿?莫非看中陈国山水,想葬在这里不成!” 她真生气了。 她样子好凶,可他好开心。 忽然之间,他觉得她凶起来真可爱,比笑的时候还美。这种念头一起,他又开始不知死活了。 “其实,葬在这里也不错。”他笑眯眯,神色陶醉,“葬得近些更好,方便公主看我。公主殿下,你来看我不用破费,随便折两枝桃花,插在我坟前就好。夏秋没有桃花,莲花菊花也行。到了冬天么,就折几支腊梅。总之,别让我坟前太萧索,我就很开心……” 他忽然住口。 因为他发现,她已光火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瞪着他,顷刻就要发作。 有点玩过头,这可不好。 他立刻收起笑,小心说:“我开玩笑的。” 楚卿哼一声,丢下他走开。 清风吹过她的脸颊,她这才发觉,由于刚才窝火,脸上竟有点热。 她真的很动气。 可是,命是他的命,人家那么洒脱,她又何必动气?自己最近的行为,真是越发不正常了。 她不禁心中苦笑。 刚走出几步,手上忽一紧,他拉住了她。 她回过头。 他正轻抬右手,探向她的发间。她不自觉一动,想要避开。 “别动。”他轻声说。 两个字说完,他已收回手,指尖捏一片花瓣,对她微微笑:“落花有意,在盼公主殿下垂怜。” 他含笑凝视她,笑容比春风还动人,眸光比春水还温柔。 她心神一晃。 他已执起她的手,将花瓣放在她手心。 “走吧。”他拉着她,走出回廊。 清风在廊下徘徊,两个人影已消失。可在回廊尽头,有一双怨毒的目光,一直盯住人影的方向。 即使人影消失,怨毒仍未消失。 啪! 楚乔狠狠合上虚掩的窗。 好个宇文初!他竟真的对端阳有意! 看刚才端阳对他的样子,根本不假辞色,可他仍嬉皮笑脸,纠缠不休!想当初自己尽力诱惑,他反倒冷眉冷眼,不屑一顾! 男人果然都是该死的贱骨头! 佚王也不例外!而且,还是最该死的一个! 楚乔恨极了。 她双手扶住窗台,越收越紧,几乎要将窗台捏碎。 “公主轻点。窗台坏了事小,这么漂亮的指甲,万一因此折断,那可让人惋惜。”身后有人在笑。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 “平王殿下真好涵养。”她看着对面,挑眉道,“眼见深恨之人当前,还活得那么逍遥,殿下竟不气恨?” “何必气恨?”姜檀眨眨眼,笑得动人,“如今你我为刀俎,他人为鱼肉,正当称心遂愿之际。此刻满心想的,无非如何折磨仇人,哪有闲功夫气恨?” 楚乔一听也笑了。 “平王殿下这样说,想必已等不及了?”她笑问。 “难道,公主殿下耐心仍很多?”姜檀微笑反问。 “绝不比殿下多。”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确实不必等了。” 屋内一时安静。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午后的阳光很亮,蝉鸣声很响,一切那么平和自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好像什么都不会再发生。 黄昏。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逄城又沉入宁静。 楚卿正在灯下看舆图。 驻扎城内已两天,人马都在休整。短短两天中,士卒虽未恢复十成,但也有个六七成,只消再过两天,便可挥师进发。 下一战该取贯城。 她细细查看舆图,指尖在图上虚画。 叩叩! 房门忽然响了。 她头也不抬,问道:“谁?” “公主殿下,楚风求见。”门外的人说。 第243章 关切之情 第244章 攻守两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4章 攻守两难 楚风? 楚卿有点意外。他忽然来见,会有什么事? “进来。”她说。 房门一开,楚风走入:“臣冒昧打扰,望公主殿下恕罪。” “东怀王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公主。”楚风落座,恭敬道,“大军休整已有两天,臣特来请示征伐之事。” 楚卿点点头:“依照原本计划,下一战取贯城,东怀王意下如何?” “公主殿下英明,贯城十分重要。”楚风也赞同,又问,“公主打算何时发兵?” “再过两天。”楚卿说。 楚风听了沉吟不语。 楚卿不由一挑眉:“东怀王有何高见?” “不敢。”楚风躬身,沉吟道,“臣窃以为,休整两天足矣,无须再多滞留。兵贵神速,明日发兵即可。” 明天?! 楚卿大为意外。 楚风竟这么积极攻伐,实在出乎预料。 “东怀王,贯城之战将是硬仗,卫军与东怀军之前各有损耗,若不养足精力,能有制胜把握?”她不禁问。 “必胜把握确实没有。”楚风倒不避讳,直言陈辞,“诚如公主所说,贯城之战是硬仗,纵使我军多养两天,也难以一举攻克。万一在此滞留太久,对方来了援军,形势就更不利。不如尽早出兵,为自己争取时间。” 楚卿没说话。 楚风的顾虑也有道理。 如今东怀军反叛的消息,想必已传回都城。楚煜为全力防守,必然调兵去贯城。 贯城来援军只在早晚。 一旦到那个时候,确实会坐失先机。 她考虑半天,终于点头:“东怀王言之有理,兵贵神速,不必再拖延了。” “公主殿下英明。” “大军明日开拔,东怀王可去准备。”她说。 “是!”楚风起身领命。 他虽然领命,但并不离开,神色间有点踌躇,似乎欲言又止。 “东怀王还有事?”楚卿问。 “臣还……有个请求。”他目光为难。 “什么?” “臣想留下阿乔。” 楚卿笑了。 “我还当什么请求,这何必为难?”她一笑,轻叹,“阿乔如今有恙,岂能随军征伐?即使东怀王不说,我也不会让阿乔随军,再受颠沛战乱之苦。” “多谢公主体谅!”楚风深施一礼,“阿乔安顿于此,臣无后顾之忧,定当全力以赴,早日拿下贯城!” “有劳东怀王。”楚卿微笑。 楚风离开了。 楚卿独坐片刻,忽然站起身,也离开房间。 夜色初临。 新月悬在天边,淡淡的光铺洒在院子,空庭寂寂无声。她径直来到宇文初房外,敲响了房门。 “公主殿下请进。”里面含笑应门。 她推门而入。 房内烛光柔和,宇文初坐在桌前,正含笑看着她。桌上有两杯茶,他面前一杯,对面一杯。 “新茶沏好,专候公主。”他指指对面的茶说。 她不禁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们心有灵犀。”他笑眯眯。 她一嗤,坐下说:“你一定是看见楚风从我院子出来。” “确实看见了。”他老实点头,笑容可掬,“不过,不是看见他出来,而是看见他进去。我本想去找公主,结果却见他去了。我想,楚风打什么算盘,公主定会告诉我。于是,我立刻返身回来,开始为公主沏茶。” 楚卿忍俊不禁:“你倒很会猜。” “过奖。”他得意洋洋。 “佚王殿下这么会猜,可否猜到楚风找我何事?”她喝了口茶,故意问。 “楚风会找公主,多半为了战事。”他说。 “太空泛了,不算猜中。”她摇头。 他想了想,又说:“如今还在休整,无非趁此空闲,探讨一些方略,规划战事走向,以为后来准备。” “错。”楚卿笑了。 宇文初摸摸鼻子:“敢问正解?” “他建议发兵。” “何时?” “明天。” 宇文初一愕:“明天?!他急于立功不成?” “这倒不是。”楚卿顿了顿,说出刚才的谈话。 宇文初陷入沉思。 楚风的顾虑确实有理,提议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不妥,就连留下楚乔安顿,也合乎人之常情。 “只留下楚乔一人?”他问。 楚卿点头。 “没有留下东怀军?”他又问。 “没有,一个也没有。”楚卿说。 房内一时沉默,二人相视不语,各自心中都明白,对方正在想什么。 他们都不太放心。 如果,楚风真的别有打算,如果,楚乔真的假装痴傻,如果,他父女真的诈降,那么,楚风就该留下部分东怀军。 因为,逄城毕竟已归降。 城内守军及大小官员,均已反叛楚煜,投效新主。区区一个楚乔,能让逄城再次反叛,且听命于她? 这绝不可能! 于是不管怎么看,仅留下楚乔一人,好像都没危害。 楚风这个提议,似乎全无问题。 “公主殿下已决定了?”宇文初问。 楚卿又沉默一阵,才慢慢点头。 烛火静静。 淡淡的光落在她脸上,落入她眼底,映出一丝深藏的忧虑。那忧虑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对面的人却察觉了。 宇文初看着她,忽然说:“我也留下。” 她一愕:“你?” “我留下来。”他点点头,神色认真,“公主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既然如此,就该有所应对。公主率军征战,不能有后顾之忧。我在此看着楚乔,就不怕后院失火。公主不必为此分心,才好全力以赴应战。” 他在为她设想,想让她安心。 她有点感激,又有点担心:“那让卫军陪你一起留下。” “不行。” “可你一个卫人,独自留在城内……” “没事的。”他一笑,轻声道,“逄城已经归顺,我又不是敌人。他们若对我不敬,岂非自绝于公主?我虽不便号令逄城,不过,楚乔更加号令不动。相较之下,我还有点优势。我一人在此足矣,公主攻城略地,正在用兵之际,卫军必须跟随出征,绝对不能留在逄城。否则,公主仅凭东怀军,哪有制胜之力?多半会陷入危境。真到那时,我可要担心死。公主殿下,我不想让你担心,你也别让我担心。” 楚卿默然。 他不想让她担心,才决定留下。 他不留下,她担心城中。他留下了,她又担心他。 真是突如其来的两难! 她叹口气:“逄城之中暗部很少,只有平武和几个手下。我会让他们听你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谢公主关心。”他笑眯眯,愉快道,“我也会命令童虎,让他率卫军随行,一切听公主吩咐。” 她点点头:“好。” 在大军出征之前,两人已做好安排,这样有备无患,应该可策万全。 两个人都这么认为。 第244章 攻守两难 第245章 长亭饯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5章 长亭饯别 楚卿离开宇文初的跨院,回到自己房中。 她叫来了平武。 “主上有何吩咐?”平武躬身问。 “大军明天就出逄城,挥师进攻贯城。我会随大军离开,逄城内的一切动静,你务必多留神。”她说。 “是!” 楚卿点点头,看着平武。 这个年轻人入暗部不久,是陆韶亲自挑选,足以信任自不必说,可惜经验尚浅。 如果留下的是陆韶,她会一百个放心,但留下的是平武,她真有点不放心。 于是,她叮咛道:“我离开之后,佚王仍在城内。你若遇什么情况,可去向他请示。他若有什么差遣,你要尽力配合。” 平武不禁一愣。 “主上让我……听命于佚王?”他忍不住确认。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暗部只认一个主上,不听命于任何别人。 暗部组织严密,隶属十分明确。主上不在之时,他们依各自隶属,仅听直属上司调遣。 听命于一个外人?从来没有过! 楚卿一叹,正色道:“平武,虽然逄城已经归降,表面看似平静,但未必没有暗流。我不放心离开,佚王才会留下。他是代我留守,所以这次破例。平武,你须听命于他,一似听命于我。” 平武一凛,低头道:“是!” “下去吧。” “属下告退。”平武躬身退出,关好房门。 门外夜深沉。 他一口气走出跨院,停在围墙下。 夜风扑面吹拂,那张年轻的脸上,神情有点古怪。万万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日,他会听命于佚王。 他隶属于陆先生。 陆先生一向淡漠脱俗,让人看不出喜怒。但即使如此,他仍能发觉,陆先生对佚王极没好感。 可见这厌恶有多深。 如今,他要唯佚王马首是瞻。以后陆先生知道,会不会也讨厌他? 那他可太不幸! 平武挠挠头,无奈地走了。 月独照。 跨院内寂寂无声,厢房的灯已熄灭。此刻在另一个跨院,厢房的灯还亮着。 宇文初召来童虎。 “殿下要独自留下?”童虎很吃惊。 宇文初点点头。 “这万万不可!”童虎不同意。 “为什么?” “佚王殿下,此地可是陈国!”童虎心中抓狂,只好力劝,“殿下乃卫国皇族,贵为天子叔祖,怎么能孤身一人,留在陈国降城?这太危险,绝对不行!” 宇文初不由失笑:“童大将军,你太多虑。” 多虑? 童虎简直欲哭无泪。 这是正常考虑!怎么能叫多虑? 他身为征伐大将军,将天子叔祖一人丢下,跑去攻城略地? 万一这位王爷有失,那他可是大罪!哪怕攻下再多城池,也补不上这弥天大罪!何况这次征伐本身,只是为人做嫁衣。 别人的嫁衣,与他何干? 他还知道轻重! “殿下若执意留下,卫军也要留下,保护殿下安全。”他坚持道。 宇文初皱了下眉:“童大将军,你好像忘了件事。” 童虎一愕:“什么事?” “你虽是三军统领,但仍须听命于我。”宇文初看着他,神色疏淡,“一个抗命不遵的将军,不是我需要的。我相信,卫国也不需要。” 童虎登时心惊。 糟糕!他好像表现过头了。 他急忙下跪,惶恐道:“臣不敢抗命!臣忠心不二,愿肝脑涂地,为国效命!适才一时失言,皆因担心殿下,乞望殿下恕罪。” “大将军请起。” “臣不敢。” “行了,起来吧。”宇文初一笑,淡淡道,“对大将军的忠心,我深信不疑。也请大将军相信,我自有筹策。无须你担心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臣谨遵教诲。”童虎低垂头,慢慢起身。 “还有一件事,大将军谨记。” “殿下示下。” “你率卫军去攻贯城,凡事不可自专。不论大小事宜,须遵端阳公主之命。我虽不在,但她在一如我在。童大将军,你可记下了?”宇文初说。 “臣谨记!”童虎立刻说。 宇文初点头:“去吧。” “臣告退。” 童虎恭敬地退下,又关好房门。可房门一关,他脸上的恭敬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忿。 让他听个少女摆布? 没门儿! 他好歹是个大将军!统帅卫国三军! 佚王是卫天子叔祖,权倾朝野,对于佚王殿下,他当然要俯首听命。可那个什么端阳公主,她算哪根葱? 落难的陈国公主而已! 她有什么资格和地位,对卫国大将军发号施令? 他若真听命于她,怕不被三军笑死!卫国的军威何存!大将军颜面何存! 之前一路入陈,但凡军机大事,佚王殿下都不找他商议,全与那个公主定计,这些也就罢了! 可如今殿下不在,竟让他听命于她? 听她个鬼! 童虎暗啐一口,愤愤离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佚王殿下这个命令,他可不会谨遵。谅那个什么公主,也不能将他如何! 夜更深。 夜风吹动层云,云遮住月,逄城一片漆黑。 翌日。 逄城又躁动了。 刚入城两天的东怀军和卫军,今天忽然又全部出城。 看来又要打仗! 守军们站在城头,眺望大军远去,莫名生出一丝庆幸。 不管怎么说,逄城的归降还算平和。没有血战城下,也没什么伤亡。除了主将包孝外,可说兵不血刃。 对百姓来说这是幸运。 对他们来说呢?大概也算幸运。毕竟,人人都向往安宁。 虽然他们是士兵,但他们也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战死。能平静度过的劫,最好就平静度过。 至于忠心立场之类,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那又与他们有多大关系?还是流血战死这种现实,与他们的关系更大。 他们是幸运的。 但不知贯城的人们,有没有这么幸运。 随着大军离去,城内一下空了很多。逄城官员跟随佚王,亲送大军出城,一直送到郊外长亭。 大军停下了,送行的也停下。 楚卿下马。 宇文初也下马。 “公主殿下,我在逄城静候奏凯。”他看着她,微笑说。 她点点头:“城内有劳殿下。” 他也点点头。 旁边,有人送上斟满的酒。 他默默取过酒,双手奉上,什么也没说。她默默接过来,一饮而尽,也什么没说。 长亭外的风很大。 风吹乱柳丝,吹低长草,吹起两个人的衣袂。衣袂翻飞之间,两个人安静对视,谁也不多言,也无须多言。 离二人不远处,童虎在望着,楚风在望着,他们也没说话。 长亭一带刹那间寂静,只有风在耳畔。 楚卿回身上马。 宇文初依旧伫立,目送她随大军远去,头也没回一下。 第245章 长亭饯别 第246章 代行指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6章 代行指令 出征的人走远了,送行的人回去了。 宇文初一回去,立刻找来平武。 对于这么快被召唤,平武十分意外。主上前脚才刚离开,佚王后脚就有差遣? 这位暂代者的自觉也太高了! “佚王殿下有何吩咐?”平武看向上座,态度不卑不亢。 这个人就是佚王。 此刻二人对面,看得越发清楚。 佚王虽高居上座,但整个人一派闲散,噙一抹懒洋洋的笑,看那个样儿就没正经,难怪让陆先生讨厌。 平武心中下了结论。 “你叫平武?”佚王笑吟吟问。 “是。” “听说是你押送朱晋入陈?” “是。” “这么说你是陆先生手下?” “是。” “哦……难怪!难怪……”佚王一脸恍然,笑得更愉快了。 难怪什么? 平武不由莫名其妙,又不知怎么答话,只好等佚王继续说。 不料,佚王竟不说了! 半截话就此打住,佚王再不说半个字,只是坐在上面,愉快地微笑着,愉快地打量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忍不住问:“佚王殿下……难怪什么?” “难怪你也有几分仙气。”佚王说。 平武瞪大眼。 说他有什么?!仙气? 即使不用照镜子,他也可以确定,他的脸一定绿了。自己长什么样,自己还不知道? 仙气?! 亏这个人说得出! 他忽然之间更明白,陆先生为何讨厌此人。 佚王还在微笑:“陆先生可是一位难得的世外高人。高人的手下,想必也是高的。” 平武没做声。 因为他忽然发觉,佚王对陆先生似乎也没好感。 “我听公主殿下说,你们在逄城人手很少?”佚王话锋一转,突如其来发问。 “算上我只有六人。”平武说。 “你们身手如何?” “虽不算高手,但也都不弱。” “你们在逄城可有据点?” “以前没有。现在暂时有一处。” “都有谁知道?” “只有主上和我们。” “地点足够隐秘么?” “地点不隐秘,但足够隐蔽。”平武这样说。 这话似乎有点矛盾,可宇文初已明白。真正的隐秘不是极尽隐藏,而是化入周遭。这是楚卿说过的。 平武看着上座的人。 刚才这些问题,问得他一头雾水。 佚王消遣完了他,又消遣陆先生,现在还问一些莫名的话,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房内片刻安静。 “平武,楚乔当初在卫国,正是被陆先生设计囚禁,这个你该知道。”佚王忽然说。 “知道。” “你可看守过楚乔?” “没有。” 佚王点点头:“如今轮到你看守了。” 平武一愣。 佚王接着说:“你暗中制住楚乔,暗中带她离开,将她囚禁于据点,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 什么?! 平武大惊失色。 在一番询问之后,惊闻这个指令,他简直不敢相信。 东怀王已归顺主上,正前往攻打贯城,偏在这个时候,佚王让他囚禁东怀王之女? 佚王疯了么! 平武没有领命,只是沉默着。让他意外的是,佚王竟也没逼他,只是看着他。 房内静极。 沉默半天之后,平武才缓缓说:“佚王殿下,请恕我不能从命。” 他不能从命。 这个命令太重大,而且很不合理。至少在他看来,这对主上不利。 他不了解佚王,更加不能盲从。 佚王居然没生气,居然笑了笑,慢悠悠问:“莫非暗部经常抗命,不遵主上指令?” “暗部绝对服从主上。”平武说。 “可你好像在抗命。” “因为,佚王殿下不是主上。”平武看着对面,认真道,“殿下虽暂代主上,但毕竟不是主上。暗部的绝对服从,只对主上一人。殿下想让我执行命令,就请说明详情,让我了解原委。不明情由地执行,请恕我难以做到。” 他说得很严肃。 佚王却失笑:“不愧为陆先生手下,连毛病也都一样。” 这人又在消遣他们。 可是这一次,平武不为所动,严肃半点不减。 佚王终于敛起笑:“平武,你可知我为何留下,而没随军进发?” “主上说,殿下是代她留守。” “我为何代她留守?” “主上说她不放心。” “她为什么不放心?” “主上没说。” “因为我二人都担心,东怀王可能诈降。”佚王看着他,一字字道。 平武震惊了。 怎么竟是这个原因?!比起刚才的命令,这句话更让他心惊。 他不禁喃喃:“主上既然担心,怎能随东怀王出征……” “因为没证据,仅仅是怀疑。”佚王一叹,似很无奈,“此事一时无法证实,又不能因此裹足不前。你家主上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她决定冒险一试,而我能为她做的,就是留在逄城,为她守好退路。万一前方有变,至少后方无虞。” 平武点点头。 他已明白那个命令的意义。 如果东怀王敢生异动,楚乔将成为主上的筹码。至不济,也能让对方有所顾忌。 可有一点,他仍想不通。 “东怀王若真诈降,就该带走女儿。怎会留个人质在此,岂不授敌以柄?”他问。 “人质?”佚王一哂,冷冷道,“就怕不是人质,而是奇兵!” “可她已经痴傻。” “就怕她是装的!” 平武不由呆了呆,真没想到,内情这么复杂。 “平武,我已说明原委。刚才那个命令,如今能执行么?”佚王看着他问。 他立刻躬身:“马上行动。” “行事须隐秘谨慎,别让任何人发觉,包括楚乔本人。”佚王站起身,叮咛道,“即使楚乔装傻,心中另有所图,也绝想不到我们动作这么快,才刚一送走大军,便立刻对她下手。你下手要拿好分寸,最好让她觉得,她只是睡了一觉,而不会发觉其他。楚乔离开这里,只有你知我知。我会安排好这边,瞒过一众官员。如果楚风没有诈降,而是真心归顺,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就从来没发生过,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楚风更不会知道。这对于公主殿下,才是最好的结果。” “佚王殿下放心,我明白怎么做。”平武说。 佚王点点头:“你去吧。” “是!” 平武迅速离开。在关门之际,他又瞟一眼房内。 佚王正负手独立。 逆着窗外的阳光,那一抹侧影很优雅,很沉静,仿佛天边流云,让人捉摸不定。 平武关上了门。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很关心主上,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第246章 代行指令 第247章 百密一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7章 百密一疏 夏日的风在院子徘徊。 花香在风中飘送,飘过长长的回廊,飘入尽头的厢房。 绿荷正在擦拭妆台。 她本是太守夫人身边最伶俐的侍婢,但自从逄城破了,她就被派到这里,伺候一位更高贵的主子。 东怀王爱女,清乐公主。 刚开始绿荷很紧张。 对方可是公主!还是东怀王之女!公主都是有脾气的,这位东怀军的公主,脾气怕不更大? 万一伺候不称心,她会不会被砍头? 绿荷害怕极了。 不过,当她战战兢兢来到,一切紧张都没了。 原来公主是个痴呆! 虽然人长得很美,但成天痴痴呆呆,不出声也不动,泥塑木雕一样。 绿荷的害怕顿时变为欢喜。 伺候一个呆子,还有什么好怕?伺候得好歹,呆子又不懂分辨。 更重要的是,呆子虽然呆,但身份高贵。好吃好喝好用的东西,照样不断送来,送给呆子享用,等于送给她享用。 上等的补品,她先尝。上等的脂粉,她先试。 唯有上等的绫罗,她不敢先穿。因为那会被人发现,她可机灵得很! 这么享受的生活真好! 绿荷甚至希望,呆公主能长留于此。 妆台已擦拭干净,绿荷对着菱花,又往脸上补了层粉。这么上等的粉,太守夫人都没用过,如今她竟在用。 她摸摸脸,陶醉极了。 “公主长那么美,根本不用脂粉。不用白浪费,不如给我用,公主你说对不?”她一边说,一边回头。 呆公主呆坐床边,完全没有反应。 绿荷很满意。 她站起身,踱了两步:“房内该有点鲜花,才像女孩子闺房。这边就摆牡丹,那边放点芙蕖。” 她眉飞色舞地规划。 这是公主的厢房,却像她的一样。她想怎么布置,就能怎么布置。谁管得着? 谁也管不着! “公主殿下,我去折花了。”她随口说一声,哼着小曲走出。 喀! 房门轻轻关闭。 呆呆坐在床边的楚乔,慢慢眯起了眼。 找死的丫头! 这种低贱卑微的东西,也敢这样对她?好,很好!她倒想看一看,这死丫头被处死时,是如何惊恐万状! 她会亲手惩罚这些人!不管是谁! 凡是得罪了她的人,个个都要死!不但要死,还要凄惨地死!上至佚王端阳,下至这死丫头,全都不例外! 没人能让她受屈!没有人! 窗外的阳光很强,光芒汇入她眼底,像点燃两簇火。虽有清风习习,让人透体清凉,也熄不灭那火。 风中还有花香。 花香淡淡隐约,弥漫于空气中,萦绕于呼吸间。 楚乔深吸口气,露出一抹笑。在这炎炎夏日,那抹笑竟说不出的阴寒。 她的计划成功了。 端阳已经离开,这是第一步。按原本设想,佚王也该一起离开,不料他会留下来。 留下更好! 她可以亲自动手,尽情折磨他,让他受尽痛苦,却不让他死。她要叫他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直在等这一天。 待平王来与她商定后,即刻对佚王下手!有平王这个奇兵,何愁大事不成? 楚乔很满意。 也不知平王几时过来,多半会等到入夜,无人发觉之时。 她忽然急切盼望天黑。 窗外太阳正高,还不到晌午,距离天黑还早。她枯坐床边,莫名一阵困倦,不知不觉歪倒床上,昏沉入睡。 房内越发安静。 咿呀! 门在这时打开,一个人悄然走入。 是平武。 他迅速来到床边,抖开一个麻袋,罩向床上的人。 晌午。 一辆粪车离开府院后门,向城南去了。 逄城南门。 南门内有一条特别的小巷,很长很窄,好像一根竹子,所以就叫竹巷。 竹巷名副其实。 这个巷子中的小铺,都是做竹器的。从巷头到巷尾,一家挨一家,门里门外摆满长短竹竿。 卖的人很多,买的人却少。 于是,今天你关门,明天我关门,整个竹巷全都开门的时候,几乎没大有。 此时此刻,平武就在一家关门的铺子内。 “武哥,主上有指示?”几个弟兄围拢,看着他肩上麻袋。 平武点点头。 “麻袋里是什么?”有人问。 “清乐公主。”平武说。 几个登时愣了。 清乐公主?那不是东怀王的爱女?!怎么被装了麻袋,扛来这里? 平武并没解释,而是直接下令:“从现在起,此处是清乐的秘密囚牢。这是最高机密,你们明白规矩。铺子明天开门,对外一切如常。六人分为两组,一组看守,一组经营,每日轮值,时刻警惕!” “是!”几人领命。 他们都很吃惊,也都不明白,但他们不会问。 主上下了指示,武哥领了任务,这就足够了。他们要做的事,只是彻底执行,不必问也不该问。 “我去安顿清乐,你们留意外面。”平武说。 “是。” 平武扛着麻袋,走入后院。 后院只有一间小密室,若与王氏旧宅相比,简直不叫密室。不过,清乐已中迷香,只会一直昏迷,应该也没问题。 平武稍稍放心。 他安顿好之后,又返回前院,刚一踏入堂屋,心中猛一惊。 地上有人! 不是外人,是自己人! 几个弟兄倒在地上,两眼大睁,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糟糕! 平武立刻转身,想奔回后院。 可惜太晚了。 他还没转过去,浑身就一麻。他也倒下了,倒在弟兄们旁边,随后,他看见一片衣角,从身边飘过,往后院去了。 楚乔在一阵恶臭中醒来。 她第一眼就看见姜檀。 平王来了?! 她翻身坐起,刚要张口说话,但是下一刻,话还没说出来,她就呕出来。 哇—— 她几乎把胆汁都吐光。 好臭!什么这么臭?!她俯下身子,呕吐不止,然后猛地发觉,自己竟趴在地上! 怎么会在地上? 她忍住恶心,四下环顾。 这个房间……竟不是府院厢房!室徒四壁,连窗子都没有,只有一灯如豆,还是放在墙角。 “这是哪儿?”她看向姜檀。 “密室。” 什么?!她瞪大眼:“谁的密室?!” “暗部。”姜檀说。 楚乔大惊失色,几乎跳起来:“暗部动手了?!我被捉了?你也被捉了?我们被困了?” 惊变来得太突然。 睁眼之前,她还在府院厢房。睁眼之后,她却在暗部密室。不但她在,平王也在,难道计划已失败? 楚乔手足冰冷,心中一片空白。 姜檀却笑起来。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果然不假。公主殿下,原来你这么害怕暗部。”他微笑说。 第247章 百密一疏 第248章 恼羞成怒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8章 恼羞成怒 楚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刚才失态了! 看平王这副样子,他必然不是被捉来的,那么……她是被捉来的?而平王之所以出现,想是为了救她? 一定是这样。 可她偏偏一时慌乱,没沉住气,让他看到她失态。 全怪平王说话不明!前因后果不提,只提一个暗部,才会害她出丑。 楚乔一阵气恼。 “我会害怕暗部?就连暗部的主子,如今都在我彀中!我只怕暗部不来,不好一次赶尽杀绝!”她瞪他一眼,恨恨道。 姜檀又笑了:“是我失言,公主勿怪。” 她哼一声:“你为什么也在?” “我担心公主安危,所以才会跟来。”姜檀眨眨眼。 这句还算中听。 她心情略好,又问:“你怎知我被暗算?” “因为我关心公主,一直密切关注,所以,当有人鬼鬼祟祟从府院后门离开,我就猜知公主中了佚王暗算,于是一路跟随,保护公主周全。” 这句话更中听。 楚乔心情大好,不由微笑:“平王殿下辛苦。” “好说。” “此处的暗部呢?”她问。 “都在前院。” “杀了?” “没杀。暂时留下他们,也许以后有用。”姜檀说。 楚乔点点头:“我去看看。”话还没说完,她已走出去。 这里太臭了! 也没见有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真不知暗部弄的什么!再多待一会儿,她都要熏晕过去! 密室外头天气正好。 清风一阵阵扑面,空气格外清新。 楚乔长长吸一口气。 可让她意外的是,吸入的空气竟还臭!难道,臭气不是来自密室,而是来自外面? 她不禁掩鼻。 不料这一掩,臭气更重了。一阵恶臭直冲,竟像从袖内飘出。 这怎么可能?! 她从来袖底盈香,何曾有过臭气? 她立刻举袖去闻。 “哇——”鼻子刚凑上袖口,她就呕吐出来。好臭!比刚才的密室还臭!这么恶心的臭气,竟来自她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呕得七荤八素,眼泪流个不停。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平王站在对面,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十分古怪。 他在看笑话! 她不由大怒:“你笑什么!我身上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是难免的。”平王说。 难免的? 这话什么意思?她正想追问,平王已说出来。 “哪怕是麝香龙涎,在粪车底下放久了,也一样会变臭的,何况是人?公主殿下,你被熏了一路,难免沾染一些,多晾一会儿就好。”他轻描淡写说。 什么?! 楚乔目瞪口呆。 粪车?!她竟是被粪车带来?陈国第一美女,堂堂金枝玉叶,竟然用粪车带来?! 天杀的混账暗部! 她气得浑身发抖,猛然又想到一事。 平王刚才说,他是一路跟随。这么说来,他一路看她在粪车底下,一路无动于衷,任由她沾染污秽? 她几乎气疯:“你当时为何不救我?!” “当时不行。”平王却摇头。 “为什么不行?!”她几近怒吼。 “因为时机不对。”平王看着她,认真说,“我必须暗中跟随,找到其他同党,才好一网打尽。中途出手会暴露,轻则找不到暗部据点,重则将危及整个计划。所以两相权衡,只能按兵不动。公主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素以大事为重,向来隐忍,定不希望我因小失大。公主殿下,我说得可对?” 楚乔不由气结。 “对!很对!”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公主殿下,如今大事将成,今日所受的委屈,不日即可讨回来。公主稍安勿躁,一切就快结束了。”平王又说。 讨回来? 当然会讨回来!一定会讨回来! 呼吸之间臭气阵阵,她恶狠狠说:“我要这事马上结束!” 平王点点头:“也对。现在时机正好,佚王尚不知失算,我们立刻回去,可让他措手不及。” “我不能这样回去!”她狠瞪他。 平王笑了:“公主殿下少待,我去为你买件新衣。” 姜檀出去了,楚乔却没动。 正午烈日当空。 她曼妙的身影投在地上,比垂柳还婀娜。一阵风过,衣袂纷纷拂乱,曼妙的影子登时变了,似怪物一样狰狞。 楚乔阴森森一笑,忽然走向堂屋。 竹巷只卖竹器。 要买一件新衣,至少过两条街。 姜檀回来已经午后。他刚一踏入院子,立刻发觉不对。 有血腥气! 血腥气很重,虽然阵阵清风,但仍吹不散血腥。 他心中一惊,疾奔前院。前院的血腥气更重,风从堂屋吹来,连风也像在流血。 堂屋的地上全是血。 之前被点倒的六个暗部,此刻全躺在血泊中,个个像刺猬一样。 他们身上插满竹竿。 竹竿都截成半尺长,削得比剑还尖,每个人身上都插了一二十根,前胸、后背、大腿、咽喉……无一处幸免。 竹竿还在滴血。 深入身体的半截竹竿,如同吸血水蛭。鲜血流入空心竹,汇成一小流,又从露在外面的半截竹竿流出,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大滩。 血流成滩。 六个人就像六个血袋,被针扎破了,正往外渗漏。 满地鲜血之中,楚乔含笑独立。 血染红绣鞋,染红裙摆,她不但不在乎,反笑得更妩媚,好像在欣赏杰作,一脸得意,一脸满足。 姜檀不由皱眉。 楚乔瞧见了他:“平王殿下,我的新衣呢?” “你为什么杀他们?”他问。 “为什么不杀?”楚乔看着他,反问,“他们这样对我,难道不该杀?他们都是暗部,难道不该杀?” “该杀。” “那你还问?” “我只是很意外,公主会亲自动手。公主金枝玉叶,不怕弄脏了手?”姜檀说。 楚乔又笑了:“以前有点怕,现在不会了。” 她说着,笑得更愉快:“而且,我现在才发现,亲自动手更好,会有很多乐趣。以前错过太多,实在很可惜。我决定从现在起,好好体会这种乐趣。” “看来公主已顿悟。”姜檀也笑了。 “更大的乐趣还在等我。”楚乔眨眨眼,向他伸出手,“平王殿下,我的新衣呢?总要整理一新,才好享受乐趣。” 姜檀微微一笑,也伸出手。 第248章 恼羞成怒 第249章 失算入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49章 失算入彀 日中而移。 阳光已不那么烈,风也似乎更清凉。 午后,府院内很静。 宇文初正独坐房内,面对窗外出神。 他在等平武的消息。 从早上平武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以暗部的行事效率,应该已安顿好一切。 可是,为什么还没来回报? 虽然在他看来,此事绝无问题,但他仍想确认一下。而平武迟迟不至,让他想确认的心情越发强烈。 难道出了意外? 不应该! 整个计算从头到尾,没有一处疏漏,他又想过两遍,也没发现不妥。 难道平武为别的事情耽搁? 那也该派旁人过来!暗部中人做事,不会那么粗心。 宇文初沉吟了。 窗外蝉鸣声声,午后的风吹入窗棂,吹动帘笼,两侧的流苏顿时纷乱。 他忽然站起,走出房间。 外面除了蝉鸣,没有别的动静。 这个跨院本就幽静,如今他住这里,更没人敢打扰。他缓步出了跨院,转两个弯,走上一条回廊。 他沿回廊徐行,像在欣赏廊下的花。 回廊尽头慢慢近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顾盼,余光扫过尽头那间厢房。 厢房门大开! 他不由眉梢一动。怎么会开着门? 如果平武已经得手,绝不会这样离去。如果平武还没得手,楚乔就仍在房内,也不会这样敞门。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侍婢粗心?应该也不会! 为了配合平武行动,他已告知太守,暂不许侍婢出入,以免打扰公主静养。所以,在此前三个时辰内,这里不该有人来。 门又怎会敞开? 他立生警惕,四下环顾。 四周静悄悄,没有什么发现。他不觉停在廊下,透过敞开的门,望向厢房内。 房内也很静,云母屏风横遮,似乎没有人在。是真的没人在,还是人在屏风后? 宇文初略一停顿,缓缓走向那扇门。 他并不担心有埋伏。 楚乔独自在此,身边又没帮手,哪儿会有埋伏?即使有埋伏,也只能是楚乔本人。 那他更不担心。 因为,楚乔的武功不如他,对此他还有自信。 房门已在面前,他一步踏入,径直走向屏风。才刚转过屏风,他就看见一个人。 果然有人! 果然是……楚乔! 楚乔正坐在妆台前,慢悠悠地梳头。 她背对着屏风,一袭华丽长裙曳地,长发散在背后,居然还是湿的,还在往下滴水。 这景象有点眼熟。 她当初刚入卫国,就曾为了诱他,在天香别馆设这一幕。 宇文初心中咯噔一下。 这可不是好预兆! 显而易见,门是楚乔故意敞开。她为什么那样做?是故布疑阵,还是诱敌深入?不管是什么,她似乎很自信。 而且她安然在此,说明平武失手。那么平武呢?平武又怎样了? 宇文初很惊疑。 他已经明白,楚乔必有所布置,但他不明白,她又能如何布置。 她一个人留在逄城,若无任何依凭,怎么能避过暗部?绝对不可能做到。 除非另有伏兵! 宇文初不禁微眯眼。 眼下形势诡异,只有这一个解释,才能让一切说通。而这一切说通后,形势无疑急转直下。 他已落入彀中!不止是他,还有楚卿! 想不到这一次,他们两个都失算了。对方一定还有底牌,是他们没算到的。 会是什么?! 宇文初停在屏风旁,看着妆台前的人。 他虽然自知入彀,但却没有慌张,更没夺门而逃。因为他知道,楚乔敢这么悠闲,必定胜券在握。 他既已逃不掉,那又何必逃? 楚乔也在看着他。 可她并未回头,仅盯着镜中倒影。 “佚王殿下,你擅闯我的厢房,就不怕我生气?”她慢条斯理问。 宇文初一笑:“难道不是公主请我进来?” 楚乔也笑了:“为什么每一个擅闯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 她一边笑着,慢慢转过身:“上一个擅闯的人,尸体早已凉透。我真有点后悔,自己下手太重,让人死得这么快,实在太没趣了。所以,我刚才梳头就在想,对下一个擅闯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让他慢慢地死,越慢越好。我还正在想,殿下就来了。佚王殿下,你可真是个知趣的人呢。” 她脸上在笑。 可那个笑容阴寒,让人毛骨悚然。 宇文初浑若不觉。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处。”他竟还笑得出,悠悠说道,“像我这么知趣的人,已经不多见了。公主殿下,未知我这个知趣人,能否有点荣幸,见见公主的朋友?” 楚乔一挑眉:“我的朋友?” “正是公主的朋友。”他点点头,微笑说,“朋友有时很重要。以公主的心计本事,若没朋友在侧,早已凉透的就是公主你了。” 砰! 妆台上的铜镜倒了。 楚乔霍地站起,两眼几乎喷火。 这个该死的混蛋!死到临头还敢不求饶,还敢挖苦她?! 她要狠狠折磨他!慢慢折磨他!将他一点点割碎!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楚乔气急败坏。 偏在这时,却有人笑起来。笑声忽然间出现,就在宇文初身后。 “佚王殿下虽然知趣,这句话可不知趣了。”那个声音说。 宇文初没有回头。 因为他不用回头,也已经知道是谁。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故人。”他淡淡一哂,淡淡说道,“三殿下两度入陈,还真是不辞辛苦。” “佚王殿下也说,你我本是故人。为故人再多辛苦,我也甘之如饴。”姜檀笑吟吟,来到他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眼底各藏锋芒。 刹那安静。 “佚王殿下不打算逃么?”姜檀问。 “不。” “为什么?”姜檀眨眨眼,似觉很有趣,“莫非殿下认为,你有把握脱身?” 宇文初笑了:“面对三殿下的身手,我有把握脱不了身。既然无法脱身,又何必白费力逃?” “说得好!”姜檀失笑,点头道,“现在就连我也觉得,殿下是个知趣的人了。” “那么这个知趣的人,可否问个问题?”宇文初说。 “当然。” “不行!”楚乔忽然截口,也走过来,“平王殿下,佚王一向诡言善辩,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她瞪着姜檀,十分不满。 这个人怎么回事! 竟跟佚王言来语去,真好似故人一般! 佚王可是他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只要下手制住佚王,交给她折磨就好!她保证他会满意,他们都会满意! 对一个等于已死的人,还多废话什么?! 第249章 失算入彀 第250章 对手难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0章 对手难求 姜檀显然不这样想。 “公主何必这么心急?佚王殿下的问题,我们不妨听听。”他悠悠一笑,看向宇文初,“佚王殿下请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宇文初也一笑,问道,“三殿下已与东怀王结盟?” “不错。”姜檀说。 “哦。”宇文初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姜檀不由一愕。 他本还以为,在这个问题之后,佚王会继续问,比如几时结盟,又怎么结盟,不料居然没问。 楚乔也很愕然。 佚王提出的唯一问题,竟是个明摆的事实。 这算什么问题?根本多此一问!提这样一个傻子才提的问题,佚王也傻了不成? 佚王才不傻! 这个人狡诈成性,不论做什么都暗藏心机,谋算着更深的东西。他一定别有算计!他在算计什么? 楚乔不禁眯起眼。 她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挖出他的心来,剁碎那些鬼心思。 “佚王殿下,你尽管故弄玄虚。但可惜的是,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样,都已没有用了!”她冷冷道。 宇文初一笑不语。 他又是那个笑!既像在嘲讽,又像在鄙夷,那是由内而外的轻蔑,发自内心的不屑。 可他之前对端阳,却笑得无比温柔! 楚乔气炸了。 她忽然冲上去,一掌拍向他心口。 她本打算尽情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在这一刻,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件事。 她要他死!要他死! 哪怕死了以后,再将他鞭尸三千,千刀万剐! 她已经气疯了! 楚乔这一击猝然发生,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别人就更意外。 姜檀吃了一惊。 不过一个错愕之间,那一掌已到宇文初胸前。 宇文初居然很镇定。 他非但不吃惊,竟似早有准备。那一掌刚到胸前,他的手已迎上去,疾扣楚乔的手腕。 这一击更猝然。 这个猝然的反击,是他唯一的机会。 早在踏入这间房,知道入彀那一刻,他已想过各种对策,可惜全不适用。 他要想脱身,必须从楚乔入手。只要他制住楚乔,姜檀投鼠忌器,也就施展不开。 可是,要做到并不容易。 姜檀时刻在注意他,一旦他稍有动作,姜檀就会出手。不等他触及楚乔,就会被姜檀所制。 所以他不能先动,必须后发制人。 唯有让楚乔先出手,他才有机会动手。楚乔只要一动,与他的距离必然拉近,而姜檀不防楚乔,必然有刹那错神。 这是最佳时机。 楚乔果然被激怒,果然出手了。 宇文初也出手了。 面对这唯一的机会,他已倾尽全力。万一这次失手,就再也无法脱身。 一切发生得极快,电光石火之间,他的手指已搭上楚乔的手腕。 楚乔大吃一惊。 她完全没有料到,佚王竟能反击。不但反击了,还击中了!手腕被他扣住,下一瞬就会收紧。 她反会为他所制! 成功了!宇文初心想。可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一只手。 这只手瞬间出现,兰花一般舒展,从他手边闪过。随即,他内关穴上一麻,扣紧的手不由放松。 楚乔没有被制。 他却被制住了。 宇文初僵立原地,几处大穴被封。 姜檀就在对面看着他,拊掌赞叹:“好!好智计!好对策!佚王殿下,你这个想法本来很好。可惜你的身手实在有点差,不巧我的身手又实在有点好,所以,这个结果实在有点遗憾。” 宇文初点点头:“确实遗憾。” 姜檀也点点头:“想必殿下明白,你已再无机会。” “他当然不会有机会!”楚乔这才缓过神,咬牙切齿,“以后除了受折磨,他再没机会做任何事!包括死!” 她不会再让他死了! 她要他的余生都在折磨中度过!连死的机会也没有! 宇文初洋洋不睬。 姜檀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有句金玉良言。佚王殿下,待你死后转生,记得下一世好好习武。” “多谢忠告。”宇文初说。这四个字刚落,他哑穴也被封。 姜檀收回手,一脸歉然:“佚王殿下,实在对不住。虽然,我深信殿下知趣,不会大喊大叫,为我们招来麻烦,但多一些谨慎,总归不会有错。我相信,殿下也能理解。” 宇文初一笑。 楚乔不由哼了声:“平王殿下,你的涵养当真令我刮目。你对敌人的礼遇,已快胜过朋友了!” “公主此言差矣。”姜檀眨眨眼,微笑道,“一个棋逢对手的敌人,有时比知己朋友还难求。对弈搏杀的乐趣,只在过程之中。而当棋终人散,乐趣不再,即使自己赢了,也不免有点失落。” 楚乔一嗤。 失落?失落什么!对她来说,赢才是乐趣的开始! 她只相信成王败寇。 惟有自己获胜,将对手踩在脚下,才有成功者的骄傲!才有成功后的乐趣! 自己今后最大的乐趣,将是无休止地折磨佚王,看他痛不欲生,看他生不如死。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妙的事了。 她不觉露出微笑,笑得残忍快意。 姜檀看她一眼:“公主殿下,请勿开心太快,这才走完第一步。距离大获全胜,后面还有好几步。哪怕走错一步,也难说鹿死谁手。” “我当然知道!”楚乔有点不满。 她还用别人提醒?! 难道平王忘了,这个完美的计划是谁想出? 是她! 正因她这个绝妙之计,端阳才会入彀,佚王才会成擒。 她已经击败他们,最终会杀死他们,她比他们都强大,用不着谁来提醒她。 楚乔骄傲一笑。 虽然平王并没忘记,计划是她想出,但她似乎已忘记,她曾被困于监视下,连院子都出不去,就别说入宫面圣,更别说实施计划。 她甚至也忘记,就在片刻之前,她差点两次被制,差点就此完败。 她更加已忘记,这个所谓的绝妙计划,其实只是个摆设。 真正让端阳入彀,让佚王成擒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平王,一个在她妙计之外的人。 这些她统统忘记。 她只记得成功的感觉,那是她向往已久的感觉。 姜檀淡淡一笑:“公主必有筹策,我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楚乔傲然道。 “那么在逄城之中,就有劳公主坐镇。”姜檀说。 楚乔一怔:“你呢?” “我要出城一下。” “出城做什么?” 姜檀笑了笑,笑得很愉快:“自是去看望一个人,我的另一位故人。” 第250章 对手难求 第251章 矛盾隐患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1章 矛盾隐患 夕阳西斜,已近黄昏。 逄城的白昼即将结束,人们匆忙的节奏已慢下来。 远在几十里外,去取贯城的大军也慢下来。倒不是因为楚卿下令缓行,而是因为卫军慢了下来。 卫军不声不响就放慢。 当东怀军发觉后面越行越慢时,卫军已和他们拉开很远。 楚风看向楚卿:“公主殿下,卫军怎么了?可要派人过去问问?” 楚卿摇摇头。 这还用问么?根本不必问。 她知道卫军怎么了,不对,应该说童虎怎么了。 童虎在不满。 早在卫军入陈时,她便已发觉这点。每次宇文初找她议事,童虎都十分在意,也许在他看来,宇文初该找的是他,而不是她。 想必他一直都在忍。 之前碍于宇文初在,他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宇文初不在,竟还让他听命于她,他终于忍不住了。 真是个麻烦的人!楚卿心中一叹。 “我们先停一停,等卫军赶上来。”她对楚风说。 东怀军停下了。 几乎一盏茶功夫,卫军才慢慢赶到。 楚卿还没说话,童虎就先说了:“公主殿下,是否在此扎营?” 扎营? 此刻仍在行军,她还没下令停止,他就不想走了? “童大将军,我们停下是为等你们,并非停止行军。如今尚在行军之中,还不到扎营的时候。”楚风在一旁道。 童虎一哂:“敢问东怀王,黄昏还不扎营,何时才是时候?” “当然是下令扎营之时。”楚风说。 “如果不下令呢?”童虎问。 “那就一直行军。”楚风很严肃。 童虎却笑了:“一直行军?行到昏天黑地,看不见路不成?!时辰到了就该扎营,就该下令!” “是否扎营只听帅令,不看什么时辰!”楚风不由皱眉,冷冷道,“难道三军在外打仗,不听主帅之命,却看天听风不成?东怀军从不如此!难道卫军如此?还真骇人听闻!” “东怀军不懂爱惜士卒,将冷血无情当作纪律严明。卫军乃仁义之师,自然不与暴虐无知者一般!” “军纪乃是士卒的生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战场之上尤为重要!一旦对敌死战,若无铁血军纪,士卒自行溃散,只会死得更快!这种仁义之师,难道不叫弃军?比起纪律严明,哪一种才暴虐无知?!” “当然是……” “行了!都住口!”楚卿出声打断。 真没想到会变这样! 童虎竟这么公然示威,是她始料未及。这也难怪,她差点忘记他原本就不是将军。 他本是禁卫统领。 作为天子护卫,长年身处皇城,他早已打上烙印。哪怕有朝一日,身披银盔亮甲,也抹不去那烙印。 那个趋从权势的烙印。 将军这个头衔,不是一朝落在头上,就顿时真成将军。那必须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如同绝世名刃,一点一点锻造而成。 正如童虎与唐举。 唐举淬炼于沙场,深谙服从的意义,看重的是本事,尊重的是英豪。他是一位真正的将军。 童虎浸淫于宫禁,深谙利害的意义,看重的是地位,尊重的是权贵。他根本就不算一个将军。 这两人本非同一种人。所以唐举敬重她,而童虎绝不会。 楚卿不禁暗叹。 如果在平时,她自会寻找时机,灭了童虎的傲气。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马上就要打仗,她已没有时间。只能先稳住童虎,不放纵他继续威风,也不翻脸发生冲突。 毕竟东怀军也在。 她若此时与童虎闹僵,东怀军与卫军将势同水火,若连和睦相处都不能,遑论共同攻打贯城。 对面,童虎楚风都在看她。 她微微一笑:“这才是行军第一天,纵然昼夜兼程,也到不了贯城。不如就在此休息,让众军养精蓄锐。” 楚风点点头:“是。” 楚风领命退下,东怀军开始扎营。 童虎坐在马上,眼见楚风离开,不觉得意一笑。 哼!什么端阳公主,什么东怀王,休想在他面前端架子!他要让他们明白,区区陈国弱女杂兵,童大将军不放在眼中! 童虎还在微笑。 “童大将军?”身边忽然有声音。 他一惊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楚卿已在他旁边,他竟完全没发觉。 “公主殿下有何指教?”他客气问。对于该有的礼节,他还是会保持。 楚卿笑了笑:“童大将军,我们行军至此,距逄城想必还不太远?” “不太远。” “如果现在派人回去,今夜子时能赶到么?”她问。 “应该可以。”童虎点点头,奇怪道,“公主殿下要派人回去?” “嗯。” “回去做什么?” “给佚王殿下送信。” “什么信?” “关于今天行军情况的信。” 童虎不由一愣:“为什么送这种信?这又不是战报,哪有什么用处!” “有用。” “什么用?”童虎问。 楚卿又一笑:“我在临走之时,曾与佚王殿下约好。离开逄城之后,发生的一切情况,不拘大小缓急,都会告诉他知道。我们今天扎营休息,也该将这边情况转告一下。以防有什么不妥,他好及时纠正。童大将军,你说对么?” 童虎脸色一变。 这个公主在威胁他!暗示要告他的状! “公主殿下,我们才刚离开,此刻传信太早。”他勉强一笑,劝阻道,“佚王殿下留在逄城,想必事务繁忙,我们不好太过打扰。何况,公主天纵英明,有事自可决断,无须求问佚王殿下。公主殿下,你说是么?” “也有道理。”楚卿点点头。 “公主殿下英明。” “不过,今天虽不传信,但迟早会有传信,所以,我还想问问大将军。”她看着童虎,缓缓说:“关于这个信,我有两种传法。第一种时刻会传,事无巨细。第二种只传一次,仅为捷报。童大将军,你认为哪一种好?” “当然第二种。”童虎立刻说。 楚卿笑了:“我也喜欢第二种。” “公主殿下英明。” “童大将军,我们算达成一致了?”楚卿眨眨眼问。 “当然!” “很好。大将军辛苦,快去休息吧。” “谢公主关心。” 童虎走开了。在转身之后,他脸上的强笑消失,露出一丝怨恨。 好个端阳公主! 他可是卫国大将军,竟在这儿受她威胁?!她以为他会怕么?想得倒美! 童大将军可不是软脚虾!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先虚与委蛇,骗住那个丫头。只要佚王殿下不知道,他就什么都不怕。 今天这笔账,他会记下的。 那个丫头有胆威胁他,就得有胆接受恶果! 她不是想逞强么?不是想上战场么?很好,他就支持她!战场上刀剑无眼,专杀这些人的威风! 她自己逞强,自己遭殃。到时自作自受,可怪不了别人! 童虎不由冷冷一笑。 这一丝冷笑很淡,楚卿并没看到,楚风却看到了。楚风不动声色别开眼,眼底也抹过一丝笑。 他一直在注意童虎。 看来这个卫国大将军与端阳之间,已经有了嫌隙,而且还在加深。 很好! 这正是他所乐见的。 他刚才与这人一阵争论,正为加深这种嫌隙。卫军和端阳不睦,会双双加速灭亡,他将事半功倍。 这一切将很快结束,以他的胜利告终。 楚风不由也露出笑。 入夜。 今夜没有风,临时大营内静悄悄。东怀军都睡了,卫军也都睡了。 楚卿却没睡。 她正站在行帐外,一个人出神。淡月照在她脸上,照出一抹担忧。 今天才第一天行军,进行就不顺利。 虽然她已暗示童虎,也似乎已收到效果,但是她知道,这只是表面罢了。 童虎口头说得好听,可对他这种人而言,阳奉阴违并不稀罕。 他不会就此作罢,还会再生事端,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起来,她这边以后也不会顺利。 前方不顺利,后方顺利么? 不知宇文初那边,是否一切都好。 应该没有问题。毕竟那边可担心的,不过楚乔一人。区区一个楚乔,纵使她没痴傻,又岂奈宇文初何? 他一定会顺利。 楚卿默默独立,心思飘回逄城。 逄城的夜正黑。 城内漆黑的角落中,此刻竟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在发火。 “你说什么?!”迦陵瞪大眼,气不打一处来,“让我看顾那个小贱人?呸!我是她娘,还是她奶奶?!” 姜檀失笑:“你很想是?” “是你个鬼!”迦陵气冲冲,转身就走,“你的小贱人,你自去看顾!老娘没那个兴致,去看她那个得意嘴脸!” “若是失意嘴脸呢?”姜檀悠悠问。 迦陵停下了:“那倒可以看。” “还可以饱览。”姜檀微笑说。 迦陵扑哧一笑,又转回身:“我有兴致了,而且还很高。” 夜已深。 每夜的这个时辰,太守大人都在休息,可是今夜没有。他不但没休息,而且衣冠整齐,正在院中步履匆匆。 他要去参见卫国王爷。 就在入夜时分,佚王忽然传话,找他前去议事。 大半夜的议什么事?! 太守大人很不想去,但又不敢不去。 逄城已非天子之地,成了端阳公主治下,而这位佚王殿下,又是公主借助的盟友。如今公主不在,佚王最大。 他可得罪不起。 太守一边走,一边叹口气。 分明在陈土之上,他身为一方太守,竟听命于一个卫国王爷,想想也真无奈。 憋屈又无奈! 第251章 矛盾隐患 第252章 夜来传召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2章 夜来传召 佚王的厢房就在前面。太守整了整衣冠,过去敲响门。 “佚王殿下,逄城太守求见。”他恭敬地说。 房内没有回应。 太守有点奇怪,佚王叫他过来,总不会为了让他吃闭门羹,可为什么不出声? 房内不出声,他也不敢动,就这样躬身等待。 等了一阵,仍没动静。 难道没听见? “佚王殿下,逄城太守求见。”他又说一次。这次声音大了许多,不会听不见了。 可是还没动静。 太守不禁有点来气,佚王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命官,竟被人这样戏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恨恨一拂袖,转身就要走。 咿呀! 身后忽然门响。他急忙又回身:“佚王殿……” 话中断。 太守愣住了,怔怔看着开门之人,像看见怪物。可他并没看见怪物,他看见的是公主,清乐公主! 清乐公主怎会在佚王房内?! 太守半天才回神,慌忙环顾四周。莫非他走错了门,误入公主的跨院? 事实证明没有。 这就是佚王的跨院!佚王的厢房!清乐公主就是在佚王房内! 太守顿悟。 他差点已经忘记,清乐公主是佚王妃,她会在佚王房内,应该也不奇怪。他登时释怀,不再觉尴尬。 “大人请进。”公主看着他说。 太守又愣住。 清乐公主在对他说话! 可她不是傻了么?从入住府院那一天起,她一直痴痴呆呆,一直不会说话,怎么忽然又会说了? 她不但会说话,连神情都变了。 那一双眼睛凝视他,目光很清冷、很威严,甚至有点东怀王的影子。 太守不由一个激灵。 “多谢公主!”他忙躬身施礼,低头趋入房内。 房内没有别人。 佚王竟然不在?太守纳闷极了。传他的人本是佚王,而如今他来了,开门的却是公主,传他的人反而不在。 这是什么情况? 太守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公主。 清乐公主一笑,竟然问他:“太守大人,你可知佚王何在?” 他怎会知道! “启禀公主,微臣不知。臣于入夜时分接佚王传唤,即刻便赶过来,不知佚王何往。”他老实回答。 “我知道。”公主说。 太守顿时一愕,有点哭笑不得。知道还问他?原来公主还是傻的! “太守大人,你想知道么?”公主又问。 他才不想知道! 佚王爱上哪去,与他什么相干!可是,他不敢这么说。 “请公主赐告。”他配合道。 公主笑了笑:“我把佚王抓起来了。” 什么?! 太守听傻了眼。什么叫抓起来了?为什么抓?怎么抓的?抓到哪去? 他很想问,但不能问。 佚王是卫国王爷,清乐是陈国公主,两个人还是夫妻。这不是他该问的事,他不能问,更不敢问。 太守站在那里,只觉如立针毡。 半夜将他传来,竟是这个结果!此刻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一声不吭杵着,像根木头棒子。 这太让人难受。 他的汗都已出来,只盼望公主开恩,让他快点离开。 可惜公主不这么想。 公主看着他,居然追问:“太守大人,你不好奇么?” “臣不敢好奇。”他低头道。 “为什么?”公主眨眨眼,竟穷追不舍,“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太守大人,难道你没有么?” 太守汗流浃背。 这个公主怎么回事?!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总之有毛病!尽问一些奇怪问题,到底想干什么? 他欲哭无泪,又不能不答:“启禀公主,好奇之心人人一样,臣也一样。不一样的是自控力。有人自控力差,任由好奇疯长。有人自控力强,可将好奇遏止。臣所幸自控力尚可,好奇之心还有分寸,不该有的,就不会有。” 清乐公主笑了:“看来大人是个明白人。” “公主过奖。” “大人不须过谦。因为我要用的人,必须是明白人。”公主忽然神色一肃,看着他一字字道,“逄城太守接旨!” 太守不由一惊。 接旨?! 接什么旨?接谁的旨?是当今陈主天子,还是未来皇孙天子?清乐公主在代谁传旨? 这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手足无措,竟然杵着没动。 “太守敢不接旨!”公主厉喝。 他猛醒。 这可是圣旨!不接是死罪!别管是谁的,先接了再说! 他慌忙跪倒:“臣接旨!” 清乐公主看他一眼,从袖内取出一纸文书,展开了缓缓宣读。 太守跪伏在地,越听越心惊。 这是陛下的圣旨! 原来一切是个局,早在陛下筹策内。 清乐公主装傻、东怀王反叛、逄城失陷,这些皆在布局之中,为的是一步一诱,将端阳诱入彀中! 太守听得胆战心惊。 逄城失陷竟是假的!可他之前信以为真,还向端阳表示效忠,现在想想,那岂不是背叛陛下? 清乐公主会怎样对他?会当他叛逆吗? 忽然之间,他忍不住打颤。 公主宣读完毕,看着他说:“太守大人请起。” 他哪儿还敢起?! “微臣未能拼死抗敌,竟屈从于逆贼淫威,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匍匐跪地,不停叩头。 这可真是作死! 早知会有今夜,何必忙表忠心?!太守的肠子都悔青了。 清乐公主却笑了。 “大人不必自责。你向端阳表示效忠,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她阴阴一笑,阴森森道,“若想骗过敌人,必先骗过自己人。唯有你当真,端阳才会信,我们才会赢。” “陛下圣明,公主英明。” “大人请起吧。能让端阳入彀,逄城是个关键。待端阳伏诛之后,大人非但无罪,也许还有功呢。”公主轻笑说。 有功? 他心上糊了猪油才会妄想有功! “微臣只求赎罪,不敢论功。”太守又叩个头,慢慢爬起来,“公主但请指示,微臣万死不辞。” 公主点点头:“我已将佚王制住,关在我的厢房。你速派人将其押入大牢,严密看守,不得疏忽!” “是。” “还有一件事,那个叫绿荷的丫头呢?”公主冷冷问。 “应该在下人的小院。今早佚王曾吩咐,不再让侍女进公主厢房,所以,绿荷又被派回原处当值。” “将她带来见我!” “是。” 今夜已过半。 绿荷在睡梦中被惊醒。 有人在揭她的被子!两个黑影站在床前,四只眼透着凶光,正在黑暗中看她。 她的魂儿都吓没。 “……谁?你们……是谁?!我……我是太守夫人的……不,我可是公主的侍女!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她缩入床角,抖成一团,连声音都像在筛豆子。 “正是公主要见你!”一个人说。 绿荷一呆。 公主要见她……是让她回去伺候? 可就在下一瞬,她已被拖下床,拖在地上,拖出房间。 厢房。 房内灯烛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绿荷被重重推在地上。 她早已经吓哭,哭了一路,到这里已不知身在何处,只会趴在地上哭。 “来人,拿刀来。”有个声音在说话。 绿荷浑身一哆嗦。 刀?! 拿刀做什么? 她害怕极了,哭着抬头望。然后,她看见了公主。 真的是公主!清乐公主。 刚才是公主在说话?公主会说话了?可为什么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让拿刀? 有人捧上一把刀。 刀身反射烛光,亮得刺眼,映着公主美丽的笑。 “我最讨厌别人哭,她再哭一声,就割下舌头。”公主含笑说。 绿荷登时吓呆。 她立刻就不哭了,也不会哭了,只呆呆看着公主,整个人傻了一样。 割下舌头…… 她心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这四个字。 “绿荷,你是在怕么?”公主也看着她,悠悠地问。 她猛地一个激灵。 “公主饶命……饶命……”她趴在地上,拼命磕头。泪又流出来,不停地流,可她一声也不敢出。 哭出声会被割舌头,她怕得已快晕过去。 公主却说:“来人,割下她的舌头。” 为什么?! 她明明没哭出声,为什么还是要割舌头? “公主饶命……”她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 两个人走过来,一左一右按住她。她拼命挣扎,大哭大叫:“公主饶命……饶命……” “敢不回答我的问题,一样要割舌头。”公主淡淡道。 问题? 公主问了什么问题? 绿荷拼命地想,但心中好空,除了害怕什么也想不起。 按她的人已捏住她下巴,掰开了她的嘴。她忽然大叫:“我害怕!公主饶命……我在怕,很害怕……公主饶命……” 她总算记起公主的问题。 尽管被人掰着嘴,声音都变了,可她回答了,应该不会割舌了吧? 公主一摆手。 按住她的人松开了。 她瘫软在地上,泪如泉涌,仍拼命捂住嘴,不敢发出声。 “绿荷,你真的怕么?”公主又问。 “真的……真的……”她立刻回答,不停点头。 公主笑了笑:“可你偷吃我的补品、偷用我的脂粉时,似乎一点都不怕呢。” 绿荷彻底吓傻。 公主……知道?! 知道她偷吃补品,知道她偷用脂粉。原来公主知道!什么都知道! 公主看着她,慢条斯理说:“脸上偷用我的东西,就该把脸皮剥下来。舌头偷尝我的东西,就该把舌头拔下来。肚内偷吃我的东西,就该把肚肠挖出来。我是很公正的,只惩罚犯错的地方,绝不会殃及无辜。” 公主的声音很美,语气也很轻柔。 绿荷却已晕过去。 她再也受不住这惊吓,终于晕厥了。可她很快又醒了,在剧痛中醒来。 脸上巨疼钻心。 雪亮的刀在眼前晃,正划开她的脸皮,割下脸上的肉。 “啊……”她叫得撕心裂肺。 可是下一瞬,她连叫也叫不出了。有人捏住她的嘴,捏出她的舌头。 鲜血喷涌。 房内忽然很静,死一般的静,只有血腥气在飘。 第252章 夜来传召 第253章 龙困浅滩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3章 龙困浅滩 “启禀公主,绿荷死了。”动手的人停下回报。 公主皱了皱眉:“死了?” “是。” “那你们呢?也死了?”公主问。 动手的人一愣。 这是什么鬼问题?!他们当然没死!竟问这莫名其妙的,这个公主有病吧! 可他们不敢不答。 不回答要割舌头,他们和绿荷一样牢记。 “启禀公主,我们没死。” “那为什么停手?”公主又问。 “她已经死了。” “死了又怎样?!我让你们停手了?”公主一挑眉,冷冷道,“我没下令停,活人就不会停,死人才会停。” 动手的人打一个寒战:“小人们立刻动手!” 房内越发死静。 地上已血流成河,血腥气令人作呕。 楚乔走了出去。 真没意思!才动两下刀子,这丫头就死了。折磨一个死人太无趣,还是折磨活人好。 她抬头望望天。 天色尚未破晓,今夜还有点时间。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大牢。 这里阴暗阴森。 只要被关进来,就只有等死。不是处死在法场,就是烂死在牢里,总之都是死。 对这些等于已死的人,狱卒们从不上心看守。 反正逃不走,他们何必守?他们所上心的,无非怎样捞点好处。 当有犯人亲眷来探视之时,如何多榨些油水,是唯一能令他们长精神的事。至于其他时候,他们从来都没精神。 可是今夜例外。 几支火把点燃,照亮牢内的甬道,狱卒们扎堆在甬道尽头。 尽头有一个独立囚室。 这是一间特设的牢房,只有极度危险的犯人,才会被关在这里。 这里已经十几年没关过犯人,今夜忽然来了一个,还是奉太守的密令押来。 是什么样的犯人? 狱卒们聚在牢门外,个个向内张望。 他们奉命严加看守,但让他们这么有精神的,并不是什么上命,而是自己的好奇心。 犯人坐在牢内,也在看他们。 这个犯人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穿得人模人样,似乎还带点笑容。 这哪像什么极度危险? 看他那个样儿,全不似犯人坐大牢,倒似贵公子在赏花! 狱卒们面面相觑。 吃了半辈子衙门饭,这样的犯人还头次见。像他这模样的,能犯什么大事? “你个小贼!犯了啥事?”一个老狱卒问。 小贼笑了笑,不做声。 老狱卒嘿一声:“唷!架子还挺大!老子我告诉你,甭管你在外头翻江倒海,只要来到这儿,那就是条泥鳅!胆敢得罪老子,一捏一个死!” 小贼又笑了笑,还是不做声。 老狱卒没面子了。 “小兔崽子!敢跟老子耍横?让你知道厉害!”他说着走上去,就要开牢门。 旁边一把扯住:“于头儿别介!” “干啥?!”老狱卒一瞪眼。 旁边小声说:“大老爷吩咐过,这个人不能动。” 不能动?! 老狱卒更没面子了。 虽说逄城只是一座城,但逄城大牢是城中城。在逄城别处,大老爷最大。可进了这里,就是他最大! 这样就软了,以后怎么混?! 老狱卒狠啐一口:“你个驴头!你们不说不就没事?我又不会弄死他!” 其他人没吱声。 这话说得轻巧,万一戳破了,大家都倒霉!动手的人当然活该,可他们这些没动手的,岂不白受连累? 大家互望一眼。 又一个人劝道:“于头儿,这不与大老爷相干。先别动这小贼,对咱弟兄们好。” “咋说?” “这小贼人模人样,穿得又极好,想必大有油水。反正进了这里,谅也跑不出去,咱有的是时间榨油。看他那个样儿,也经不住折腾,万一弄坏了,可不倒赔一块肥肉?” 这话有点道理。 老狱卒点点头:“那今儿先饶了他,看能榨多少油。若是榨不多,自有他好受!” “对对。” 众人都松一口气。 老狱卒有台阶下,也就不动手了,开始骂骂咧咧,猜测小贼的罪行:“就他这小样儿,能有几个本事?多半是个采花贼!” “我看也像。”有人附和。 “也许是个飞贼。” “飞贼好啊!油水更多!” “说得对!” “……” 众人七嘴八舌,拼命扯淡。忽然,其中一个的脸白了。 “黑子,你咋了?”旁边有人问。 黑子的脸更白了:“我……我觉得……好像见过他。” “在哪?” “街上。” 众人都笑起来:“你个蠢蛋!街多了去了,人更多了去。还好像见过?见你个鬼唷!” “我说真的!” “瞎掰。” 黑子一下急了:“是真的!那天我不当值,正好休息!就是破城那一天!开门迎卫军入城,这个人就在里头!” 众人都一愣。 “就在里头……在哪里头?你小子说清楚!”有人问。 “在卫军里头!” “他是卫军?!”众人很吃惊。 “不是!” 啪!黑子头上吃了一记。 老狱卒收回巴掌,气得大骂:“你个小犊子!还会说人话不?!他一会儿在卫军里头,一会儿又不是卫军,你他娘的到底说啥?!” 黑子哭丧脸:“他在卫军里头,可真的不是卫军!他骑个高头大马,被所有卫军护着,是卫军的头儿!据说是个……什么王爷!” 周围一下很静。 所有人像哑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唰地都白了。 他们慢慢看向牢内。 那个‘小贼’正看着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 顿时,众人的脸色更白了,不约而同往后退,好像对面关了个老虎。 静了很久。 老狱卒咽一下口水:“你没看错?” “没错。”黑子已在哆嗦。 这下所有人都怕了。 他们忽然想到很多,包孝的人头、大开的城门、颓败的守军,但想到最多的,还是浩荡卫军。 卫军已去攻打贯城,卫军的王爷却在逄城大牢。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有点懵。 大老爷弄错了?应该不可能。但这是什么意思?万一卫军回来,发现王爷囚在牢里,会不会血洗大牢? 他们岂不全死定! 狱卒们杵在牢门外,个个手足无措,脸越来越白。 这件突如其来的大事,已超出他们的认识,谁也不知什么情况,更不知怎么冷静面对。 喀啷! 外牢门忽然响了。 然后,甬道内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有点纷杂,一路往这边来,似乎有好几个人。 是什么人? 狱卒们越发害怕,脚像钉在地上,拔也拔不动,眼睁睁看向那边,脸白得像死人。 脚步声近了,人也近了。 狱卒们瞪大的两眼,在看见来人的一刻,顿时放松下来。 原来是护卫。 进来的这两个人,都是大老爷的护卫。 众人长出一口气,却也窝了一肚子火。他奶奶的!这俩护卫好死不死,偏这会儿死来!真吓死人了! 老狱卒按下火气,上前询问:“两位大哥半夜过来,有什么吩咐?” “公主驾到!”侍卫说。 什么? 狱卒都有点晕菜。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先来个王爷,又来个公主,逄城大牢可真荣光。 “还不迎驾!”侍卫喝叱。 众人急忙跪伏。 公主竟会入大牢探视,这可真太稀罕,也不知是哪个公主。 他们很想看看,但又不敢抬头。一个个低伏的脑袋下,两只眼偷瞟向地面。 地面飘过华美的裙角。 公主的声音飘下来:“把牢门打开,你们都退下。” 牢门打开了。 刚才还站满人的牢门外,此刻已经空荡荡。 众人潮水一般退下,直退到甬道另一头,只留下两个人面对面。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外。 楚乔面带微笑:“佚王殿下屈居于此,想必很不习惯。眼下牢门大开,殿下何不出来走走?” 宇文初淡淡看着她。 她故作恍然:“啊!我差一点忘记,殿下要穴被制,根本无法动弹。” 宇文初没有反应,神色依旧很淡。 楚乔不由一挑眉。 “佚王殿下,你的定力倒也好,成了阶下之囚,竟也安之若素。”她悠悠说着,走向墙边。 墙边有一些刑具。 她一件件拿起来,仔细看一阵,又一件件放下。 “这些东西真有趣,我还是头次见到。”她眉眼含笑,兴味十足,“不知这些用起来,会是什么景象,我真的很好奇呢。” 她说着回头,问:“佚王殿下,你也好奇么?” 宇文初一哂。 楚乔笑了笑,从墙边走开,走向了牢门。 她手中捏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小尖刀,就像剔骨用的,尖锐又锋利。刀身上有些斑痕,是沾染许久的血渍。 她慢悠悠踏入牢门,停在宇文初面前。 “这刀的样子不错,不像其他那些东西,粗糙笨重,看着就不好用。”她一边说,一边把玩,“佚王殿下你看,刀身的颜色变成这样,说明一定常用,说明一定好用。佚王殿下,你说我的判断可对?” 她忽然俯下身,解开他的哑穴。 他却不理睬。 “殿下也不知道?”楚乔眨眨眼,了然道,“也是。没试过的东西,谁也说不准。佚王殿下,我们试一试可好?” 他仍不理睬。 楚乔点点头:“既然殿下同意,我们从哪开始?” 宇文初冷眼看着她。 “殿下倘无提议,那我就擅专了。”她阴阴一笑,伸出一只手,点上他的眉眼:“若论最可恨,当数这双眼。对美人视若无睹,偏去看一个贱人!有眼无珠,要它作甚?还是挖了的好!” 尖刀缓缓抬起。 烛火映照下,刀刃闪动暗色的光。 刀的暗光掠过眉目,映入他的眼底,像泛起一丝血色。 刀尖在向下落。 宇文初一脸平静,似乎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把刀,又似乎这把刀落下的方向,其实是别人的眼。 刀尖离眼越来越近。三寸,两寸,一寸…… 噗! 血光迸溅。 第253章 龙困浅滩 第254章 事不遂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4章 事不遂心 宇文初很安静,竟没出半点声音,连眼也没眨一下。 他的眼仍在。 尖刀贴着眼皮刮过,猛地向下一扎,深入他的左肩,血登时染红衣衫。 楚乔吃吃笑了:“佚王殿下果然聪明,知道不会被挖眼。当然不会,那双眼虽可恨,但我还要留着它,让它亲见端阳惨死,不然怎么对得起它?” 她说着手一转。 血肉中的刀尖也转,刹那间翻开皮肉,钻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冒出,顺着手臂流下,染透半边衣袖。 宇文初不由眼皮轻颤。 “佚王殿下,你觉得这把刀怎样?还好用么?”楚乔在微笑,笑得狠毒,“是不是扎得太浅,不好感受?” 她的手又一转。 宇文初浑身一颤,脸色煞白。 楚乔笑得更狠毒,眼底像有火在跃:“看着血从身上流出,是不是很有趣?可惜这趣味太短暂,流着流着血就没了,人就死了。原来在人身上钻洞,实在是个精妙活儿。若想延长这种乐趣,还真得费些心思。之前我试过两次,有了些经验。佚王殿下,你可想听听?” 她猛地拔出刀。 宇文初猛一颤。 刀一抽走,血流更多,他脸色更白了。 楚乔欣赏着刀上的血:“佚王殿下,想不到你的血也是红的。你的心呢?也是红的么?我想它该是黑的才对,以后我会验证一下。不过现在,还是要专注眼前。” 她又看向宇文初:“之前失败的尝试,让我得出个经验。殿下应该庆幸,你是第一个受益者。” 她说着又举起刀:“殿下娇养皇室,非一般人可比,想必血也多些。我先钻你两个洞,让它慢慢流淌,只要不伤及要害,待长好一些,再钻另外两个。这样最稳妥,你不会速死,我不会无聊,两下便利。佚王殿下,你说好不好?” 刀光再次落下。 这一次,刀落向另一边。 暗红的光带着血腥,一闪而至他右肩,比刚才的一刀更狠。 喀! 刀崩了。 楚乔愣了。 电光石火的一瞬,刀刃崩断了。碎片四下飞溅,有一片迸过来,几乎划上她的脸。 楚乔捂着脸疾退。 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刀分明已将刺中,怎么会忽然崩碎? 她连退好几步才站稳,猛然间发觉,手中的刀也没了!可她一直握着刀,从未松过手! 刀呢?! 楚乔一惊不小。 她刚要大声叫人,就听见有个人在笑。 “哈哈!连刀也拿不住,还想捅别人?小心捅了自己,还不知怎么死的。”那个人笑着说。 楚乔的脸色一下很难看。 她已看见那个人,一个她最讨厌的人。又是那个野丫头!那个叫迦陵的丫头! “大胆!”她厉声道。 迦陵一挑眉:“唷!本事没见长进,脾气倒变大了。脾气大没有用,杀不了人,只能挨宰。” 楚乔大怒,大声叫道:“来人!” 没有人回应。 迦陵却笑起来:“你在叫谁来?外面的废物么?省省力吧,他们不会来了。” 楚乔不由一惊:“他们死了?!” “还没。” “谁派你来的?!平王么?”楚乔怒问。 真是气死她了!平王搞什么名堂?!又让这个死丫头来,不是碍她的事么! 不料迦陵反问:“平王是谁?” 楚乔几乎要气炸。 她恨不能冲上去,立刻宰了这丫头,但总算忍住了。这死丫头身手太好,至少好过她。 “你明知故问!”她狠狠道。 迦陵眨眨眼:“什么明知故问?哦……我知道了,你在说姜檀。姑奶奶我告诉你,你们当他是个王,我可不当那是回事儿。他指派我?我借他个胆!姑奶奶不受谁指派!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谁也管不着!谁敢管我就杀了谁,姜檀一样杀,你也一样杀!” 楚乔气结。 她切齿半天,才说出话:“那你为什么来?” “为什么?当然不是来看你。”迦陵目光一转,看向宇文初,“我是来看他的。” 楚乔又惊又怒。 这野丫头来看佚王?为什么!想杀他还是想救他?不管是哪样,她都不允许! 佚王是她的俎上肉!她一个人的! 是要把他横切竖切,还是剁成肉泥,都由她说了算!只由她说了算! 别人谁也休想插手! 连平王也不行,连陛下也不行,这死丫头以为自己是谁?! 楚乔怒火中烧,冷冷问:“你看他做什么?” “我想看谁就看谁,谁也管不着!”迦陵一嗤,轻蔑道,“连姜檀也管不着,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来管我?等你下辈子投胎,比我厉害再说吧!” 该死的野丫头!这本是她心中的话! 楚乔气得七荤八素。 她自幼骄傲强势,从来只有她教训别人,别人谁敢教训她? 如今偏有这个野丫头!比她还骄傲,比她还强势,抢说了她的话,还反来教训她! 她真的很想杀人。 “你以为你身手好,就能为所欲为?”她不由眯眼,咬牙道,“一个野丫头而已!你身手再好,一人能敌千军?我有东怀大军,能让你粉身碎骨!” “那你叫他们来啊!”迦陵嗤笑一声,好整以暇,“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叫他们来。” “你!” 楚乔快气疯了。 她当然叫不来,东怀军已出征,现在怕不在百里外? “我现在才发现,你不但长得丑,心也糊了猪油。威胁人也得有本钱,手头分文没有,就想吓唬人么?像你这么蠢的女人,也算独一无二了。”迦陵说着,眼神一冷,“蠢女人我告诉你,不管你自认有什么靠山,现在都不在这里,但我却在这里。我想让你死,你立刻就会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楚乔没吭声。 即使再怒急攻心,她也不得不承认,野丫头说的是事实。 以目前看来,野丫头顾忌平王,还不敢对她怎样。可万一真被激怒,野丫头真敢动手,而她也真打不过。 她必须克制自己。 “你是来看他,还是来杀我?”她忽然问。 迦陵笑了:“看他归看他,至于你……若实在看不顺眼,顺便杀你也行。” 楚乔极力克制。 长袖之下,她的指甲已掐入掌心。 “你到底想怎样?”她一字字问。 迦陵想了想,一指宇文初:“这个人,不许你再来动他,也不许别人动他。你知道我有多厉害,我会不时来看看。他掉一根头发,断一片指甲,都会算在你头上。到时我要杀你,可别怪没给你机会。” “你……”楚乔惊怒万分,忍不住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迦陵说。 “没有?” “我不认识他。” 楚乔不由瞪大眼:“那你为什么保他?!” “因为你要杀他。”迦陵眨眨眼,理所当然说,“你要杀的人,我就要保。看见你难受,我就开心。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原因?” 楚乔气得发抖。 “好!很好!”她狠狠一拂袖,风一样走了。 牢门被甩在身后。 她狂风一般冲出甬道,心中的暴怒也如狂风。 这个野丫头活在她面前,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再出现在她面前,这丫头会是个死人! 甬道出口很静。 楚乔停在甬道口,看着地上的人。 地上躺着好几个人,有大牢的狱卒们,还有送她来的护卫。 护卫? 这种没用的废物也叫护卫?! 她忽然一抬脚,狠狠踩下去。比猪还该死的废物,活着有何用?都该下地狱! 噗! 两名护卫的胸口被踩,各自喷出一口血。热血流出口鼻,慢慢变冷。 甬道越发静,楚乔已消失。 迦陵还在大牢内。 她正来回踱着步,上下打量宇文初。 “你就是那个卫国王爷?带兵伐郢的那个?”她问。 宇文初点点头。 他认识迦陵,迦陵却不认识他。 当初受困郢土之时,楚卿为胁迫姜檀,假扮太医入郢宫,将姜檀带离皇宫,带至郢关。可巧那个时候,迦陵正跟着姜檀。 但她认不出他。 因为,彼时他乔装成车夫,待显露身份之时,她已被楚卿点倒。 宇文初看着迦陵。 这少女是鬼方氏,若论凶顽狠厉,天下少有能及。 她与楚乔不同。 楚乔痛恨他,一心折磨他。所以,他知道自己必将受苦,也知道不会立刻就死。 可这个迦陵不一样。 若一个应对不当,她真会动手杀他。杀人对她来说,如同捏死个蝼蚁,根本不在话下。 宇文初在心中盘算。 他的大穴被制,伤口还在流血,这种情况可不妙。此刻又来个迦陵,实在吉凶难料。 第254章 事不遂心 第255章 心思难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5章 心思难猜 迦陵仍在打量宇文初。 “不想你这个样子,倒还挺能忍疼。吭都不吭一声,倒也有点骨气。”她忽然说。 宇文初笑笑:“其实很疼。” “可你忍住了。” “我不会让楚乔称心。”他说。 “你也讨厌那个小贱人?因为她折磨你?”迦陵似乎来了兴趣。 “我很早就讨厌她。” “有多早?” “早在她入卫国,来与我结亲时。” 迦陵瞪大眼:“结亲?!那小贱人是你的……” “王妃。” “真的?!” “假的。因为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很讨厌,于是暗中下手,把她关起来了,所以,她才那么恨我。”宇文初说。 迦陵哈哈大笑。 “关得好!关得好!想不到你斯斯文文,长得也挺俊,下手倒很爽利。”她连连点头,赞赏道,“有点我们族人的风格,我欣赏你!” 宇文初也一笑。 “你为什么讨厌她?”迦陵又问。 “因为她自恋自大,认为只要是个男人,就该拜倒在她裙下。那个自以为是的嘴脸,实在很让人讨厌。”宇文初哂道。 迦陵开怀大笑。 这个什么王爷,太对自己脾性! 他评价那小贱人的话,不正是自己的想法?难怪小贱人要折磨他,原来受了冷眼,老羞成怒了。 “说得好!有眼光!”她看着宇文初,越看越顺眼,“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你尽管放心,我和你一样,也不会让那小贱人称心!只要有我在,小贱人就不敢伤你!” “多谢姑娘。” “谢个啥!你们不是有个话叫……叫……什么同敌?” “同仇敌忾。” “对!同仇敌忾!我们一起敌忾,气死那小贱人!”迦陵得意洋洋。 宇文初笑了。 女孩子果然就是女孩子。 哪怕再狠戾,哪怕再凶顽,哪怕出自鬼方氏,只要她是个少女,心思就没什么不同。 少女心思都很奇妙。 要想博得她们的好感,有一个最佳捷径,就是恨其所恨。 对于她们所讨厌的人,尤其是女人,男人只消不问情由,也表现出百倍痛恨,就会立刻得到她们的千倍好感。 哪怕你一头雾水,只是做个样子。 这可说是世上最划算的买卖了。 但令人十分遗憾的是,大多数男人都不懂这个至理。 宇文初却懂。 他已成功博得迦陵的好感,并将形势扭转,导向对自己有利。 迦陵正在查看他的伤。 “小贱人下手还真狠。”她哼了声,摸出个小包,“这是我们一族的伤药,你拿去敷上,能很快止血。” 宇文初苦笑:“我被点了穴。” “我给你解开就是。”她说着伸出手。 可竟然没解开。 迦陵不由皱眉:“是谁点的穴?” “平王。” 迦陵登时恼火,腾地站直身:“好个姜檀!他竟还对我说,在利用小贱人帮他!结果却是他在帮小贱人!他竟敢骗我?我要他好看!” 她怒气冲天。 而这一次的怒气,明显与对楚乔不同。 宇文初当然明白,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楚乔的智计本事,根本是个庸才,若无平王相助,她岂能这么嚣张?” “她也嚣张不了多久!”迦陵恶狠狠说。 “可平王仍在帮她……” “不会了!”迦陵打断,气哼哼道,“姜檀已经走了,去做该做的事。还算他识相!他若再不干正事,我绝对饶不了他!” 宇文初心中一惊。 姜檀已走了?!他还会走去哪?去做该做的事,还会是什么事? 当然是楚卿。 楚卿尚未认定楚风诈降,更加不知姜檀在此,此时此刻的她,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劣势。一旦姜檀出手,只怕吉凶堪忧。 宇文初忧心如焚。 他忽然说:“我叫宇文初,姑娘你呢?” “迦陵。” “迦陵姑娘,你也快走吧。离开逄城,别再回来。” 迦陵一愣:“为什么?” “因为楚乔歹毒,睚眦必报。姑娘已与她为敌,她不报此恨不会罢休,我就是个例子。一旦平王回来,楚乔必定告状。即使姑娘不怕平王,但她还有东怀军,实在是个大威胁。”他看着迦陵,一脸恳切说。 迦陵却怒了。 嘭! 她一掌拍上牢门,瞪起两眼:“东怀军?东怀军又怎样!难道你认为,我会怕小贱人的脓包军?!小贱人想指使人,也得有命指使!我的事你别管!管好你自己吧!” 她说完走了。 宇文初看着她走远,眼神沉下来。 他在刺激她。 楚乔想必已控制逄城,所以姜檀才放心离开。 后方已经失守,前方情形堪忧。如今他身在樊笼,唯一能为楚卿做的,就是尽力反制楚乔。 他希望迦陵杀了楚乔。 只要楚乔一死,逄城便无人控制。仅凭一个逄城太守,不过是个墙头草,风吹两面倒。 楚卿就还有条退路。 他能为她做的,只到这一步了。 可是,迦陵会被利用么?他也不知道。 那个鬼方氏少女性情乖戾,她究竟在想什么,大概除了她自己,谁也猜不到。 这一次他也猜不到了。 迦陵已经走出甬道。 可她刚走两步,又退了回来,看着出口的地上。 地上还有被制的狱卒。 她冷哼一声,解开他们的穴。 狱卒们都已吓个半死。 他们虽然被制,但并没晕过去。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全都听见,此刻面对迦陵,个个一脸惊恐。 这可是个要命的主! 她不但制住他们,还敢威胁公主,公主似乎还真怕。公主都怕的人,他们能不怕? “你们想死么?”迦陵问。 “不……不想……”他们拼命摇头。 “里面那个人受伤了,你们去给他上药!”迦陵一指甬道尽头,目光扫过他们,“如果他又受伤,或者伤没好,或者有不妥,你们就会像这样……” 砰! 黑子忽然飞起,重重撞在墙上。 其他人都一个哆嗦。 等他们缓过神来,那少女早已不见,黑子却跌在地上,整个人像滩烂泥,再也不动了。 狱卒们都吓傻了。 他们虽然还有没死,但脸色已与死人无异。 其中最差的是老狱卒。 现在他的一张老脸,比死人还像死人。 他曾经以为,人只要进来这里,天王老子也大不过他。可今夜来过的几人,个个都能要他的命。 在他自己的地盘,他差点活不过今夜。 咕咚! 老狱卒终于晕倒了。 逄城大牢外,一缕晨光破晓,夜色已经褪去,新的一天来到。 翌晨。 远在百里之外,复国大军正行进。 他们今天行军迅疾。 因为不知怎么的,卫军忽又急于赶路了。就在昨天,卫军还拖拖拉拉,可今儿一大早,却忽然转了性。 而童虎还在拼命催。 卫军一路疾行,似乎要把昨天慢下的路追回来。于是,今天反变成东怀军落后。 楚风只觉好气又好笑。 “公主殿下,那位童大将军有病吧?”他望着前面的人影,忍不住挖苦。 楚卿心中一哂。 童虎在想什么,她会不知道? 他此刻拼命赶路,并非已全心助她,而是更不满了。只不过,换了个表达方式而已。 “不必与他较真。”她淡淡说。 不管童虎怎么想,能早到贯城总是好的。他既加速前进,她也乐见其成。 楚风点点头。 急行军收效显著,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在贯城郊外。 楚卿下令扎营。 此处距贯城只有十余里,若再继续逼近,到城下正赶上入夜。 虽说夜袭也是一策,但大军已疾行一天,此时攻打反会处于劣势。不如今夜稍作休整,明早一鼓作气进攻。 东怀军与卫军分别扎营。 “公主殿下。”楚风走过来,询问道,“今夜是否加强守备?” 楚卿一愕:“你怕贯城来人夜袭?” “正是。”楚风说。 “应该不会。贯城守军并不太多,至少不及我们人多。他们夜袭我们,并没必胜把握。”楚卿想了想,分析道,“他们若真跑来夜袭,不但此举未必奏效,反会致使贯城守卫空虚,一旦夜袭失败,他们连赶回守城也来不及,等于将自己陷入危机。贯城守将不是庸才,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公主所言甚是,臣也这么认为。但自古谨慎无大过,如今形势已到关键时刻,何妨再多谨慎一次?”楚风谏言。 楚卿沉默了下。 谨慎无大过,这话倒不错。 于是她点点头:“也好。” “公主殿下睿鉴。臣会多派士卒,加强夜间守卫。”楚风领命而去。 楚卿看着他离开。 东怀王到底是否诈降?她现在仍不确定。 至少这一路之上,她没见什么异样。至于是真没异样,还是没到时候,那就说不准了。 一切要等明天。 明天就会取贯城,东怀王是否真心归顺,很快便知分晓。 她默默独立沉吟。 晚风起。 风吹起她的衣袂,在残阳下飘飞,像一株摇曳的花。 她忽然举步,向卫军走去。 卫军还在扎营。 “童大将军。”她径自走向童虎,停在他面前,“我们今夜驻扎于此,贯城之内想必已探知。为防他们夜袭,还须加强守备。” “是。”童虎说。 “东怀王已加派士卒值夜。童大将军,你也加派卫军士卒。”她看着他,十分认真道,“东怀军加派多少,卫军就加派多少。切记,两军一起值夜,不可分开轮值。” “好。” 楚卿点点头,走开了。 童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嘲笑。 加派值夜? 鬼才理她这个茬! 距敌城还有十几里地,一仗都没打,就担心敌人夜袭? 这么怕死就别来! 第255章 心思难猜 第256章 生死富贵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6章 生死富贵 入夜。 夜很静,大营内不时有人走动。东怀军的值夜士卒正在逡巡,人数比昨夜多出一倍。 卫军却一个也没增加。 行帐内。 童虎正在休息,蜡烛早已熄灭,但他还没睡着。 他有很多心事。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忍不住想。早在一年之前,他还没这些心事,但自从镇守边关,他就有了心事。 在边关时间越久,这些心事就越重。 因为他怀念过去,想重回那种生活。那时候的他,结识的无非权贵、交游的无非显达。那些日子何等荣耀! 可如今呢? 他像一棵被遗忘的草,孤零零长在边关。春风不度,雨露不沾,还有谁记得他? 所幸有佚王殿下! 他当然明白佚王在朝的地位,所以,他无比珍惜这个机会。若能得佚王殿下欢心,远远胜过浩荡皇恩。 他即将重温往昔荣耀! 可偏偏那么不巧,中间又出个幺蛾子。 佚王非要留在逄城,却把他远派出去,听个什么公主使唤。想到这事他就烦闷,气不打一处来。 他重拾荣耀的基础,全系于佚王一身! 佚王有个闪失,一切就都泡汤。他不但回不到往昔,只怕还会更惨!这怎不让他抓心挠肝?! 再就是那个公主。 她虽然也是皇族,但毕竟是陈国皇族,对他未来的飞黄腾达,起不到半点作用,他犯不着为她卖命。 想到这里,童虎越烦。 佚王殿下不在,他冲锋陷阵给谁看?!给那个什么公主?有个屁用! 何况他与那个公主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她还会替他邀功不成?不用想也知道没门! 童虎烦躁极了。 他瞪着行帐的缝隙,忍不住又翻个身。 刚一翻过来,他猛地一个激灵,寒毛刹那竖起,整个人都僵住。 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寒意来自于黑暗,像从空气中渗出,忽然就贴上了他。 童虎心中大骇。 他并没有睡着,一直很警觉,却什么都没察觉,就被这寒意席卷。寒意来得无声无息,仿佛黑暗陡然有形,空气陡然成冰。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察觉到有人,但确实有人就在身后。因为,黑暗与空气都不会用刀。 刀就在他咽喉上。 刀刃的冰冷从咽喉传来,一丝丝渗入肌肤,瞬间散及全身。 他忽然浑身冰冷。 这冰冷不仅来自刀刃,更来自他心底,来自内心的恐惧。 他一动不敢动。 刀刃那么锋利,贴肉那么紧密,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刃口已划开表皮。如果他稍一动,划开的将会是咽喉。 他也不敢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胡乱出声等于找死。可是,他又不能不说。万一可以谈判,他就还有一丝生存机会。 他不能放过这种机会。 于是,他小心地发出一个音:“谁……” 这一个音很轻,也很微弱,简直像一个垂危的人,正呼出最后一口气。 堂堂卫国大将军,这样说话有点可笑,但他已顾不得。刀锋实在太近,咽喉稍有大动,就会磨上锋刃。 他可不会自己送死。 这一个字之后,他便不再出声,忐忑地等待动静。让他意外的是,身后那人很快就回答了。 “是我。”身后的人说。 童虎不由一愣。 这个声音很熟,自己绝对常听。会是谁?!他迅速地回想。可想遍所有熟人,却又没一个对上。 他心中惊疑万分。 眼前黑了一下,多出一个人来。刀刃还在他咽喉上,连动也没动过,身后的人就已到了面前。 月光透入行帐缝隙,朦胧照在那人身上。 童虎惊呆了。 他看到了自己!又一个童虎! “我是童虎,卫国定边大将军,你不认识我么?”那个人说。 童虎已骇得说不出话。 这是他的声音! 难怪他觉得很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原来是他自己!他瞪大两眼,看着那个‘自己’,心中的惊骇难以描摹。 这真的是他。 不但长相是,声音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又何况别人? 他的心在往下沉。 因为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个人想做什么。 “你不认识我也对。”那个人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只是一个小卒,即将死在陈国,没有人知道你,也没有人怀念你。等我率卫军凯旋,加官进爵之时,更没人会想到你。因为我就是你,而你已不存在。你会烂在这片土中,永远没人知道。” 童虎的心透凉。 他已彻底明白,自己生机破灭。 那个人想取代他,所以他必死无疑。可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找上他?! 他有很多疑问。 这些疑问还在心中,一个都没问出,就看见刀光一闪。 刀光辉映月光,闪过他的眉眼。 他只觉咽喉一凉。 冰凉的锋刃之后,是一丝暖热。暖热从喉头流出,顺着脖子流下,很快变凉。 自己……死了? 童虎瞪大眼,已忘记呼吸。 可是很快,他开始有点憋闷。一个死了的人,还会感到憋闷? 他猛喘几口气。 空气登时充满胸臆,感觉那么真实,绝不是濒死的幻觉。 自己居然没死! 他不但没有死,咽喉上的刀也没了。那个人站在旁边,正冷冷看着他。 童虎腾地坐起来,抬手摸上脖颈。 他摸到了血。 咽喉上真被划了一刀,也真的流出了血。刚才的冰凉和暖热,并不是他的错觉。 可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死。 这一刀极有分寸。 如果浅一分,几乎划不伤人。如果深一分,则会划破咽喉。刚才那一刀只为割开皮肉,放出点血,仅此而已。 童虎脸色发白。 “你……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他手抚颈上的伤,看着那个‘自己’,只觉心有余悸。 “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那个人说着,伸手一抹脸。 童虎呆若木鸡。 “端阳……公主……”他喃喃。 楚卿冷冷看他。 她今夜这个举动,本不在计划之内。 童虎对她不满,她一直心知肚明,也一直没什么举动。因为,童虎毕竟是卫人,她不必也不想强求他敬畏。 只要他不妨碍大事,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可如今情况变了。 她今夜偶尔出帐,发现值夜士卒之中,卫军一个也没增加。可她明明吩咐过,童虎也明明领命了。 看来童虎对她的不满,已超出言语抵触,进而成为抗命。 这她决不允许。 明天就要进攻贯城,这种隐患必须清除。 童虎若知进退,她会继续用他。若再自以为是,那她绝不手软。她的复国大事,不许任何人阻碍。 宇文初都不行,何况一个童虎? 楚卿看着他,冷冷开口:“童大将军,看到是我很意外?” 童虎的脸更白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犯下一个错误,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不……”他急忙站起身,却不知该怎么说。 “童大将军,我想让你明白的事,不知你明白了么?”楚卿问。 “明白!” “真的明白?” “绝对明白!” “童大将军的明白,让人不太放心。”楚卿一哂,冷冷道,“我就再说白一些,我此次复国,借的是卫国大军,不是童大将军。如今你已看到,没有你这个童虎,还会有别的童虎,我一样能调动卫军。所以对我来说,你其实可有可无。作为一个将军,只有服从命令,才有存在的价值。一个抗命不遵的将军,不是我需要的。我相信,佚王也不需要。” 童虎心中一凛。 他猛然记起临行前,佚王对他的召见。 ‘一个抗命不遵的将军,不是我需要的。我相信,卫国也不需要。’ 这是佚王说过的话。 不料此时此刻,他又听到同样的话,却出自这个公主。 他悚然看着对面。 就在刚才的一瞬,她仿佛与佚王重叠。他看着对面的公主,竟觉得在面对佚王。 他忽然躬身说:“童虎已明白,请公主殿下放心,童虎非常明白。” 这其实很好明白。 总得先有命在,才能享受富贵。佚王能给他富贵,这是不假。然而这个公主,能让他没命去享。 哪个更加重要? 当然先保命! 此乃一切的前提,一旦没了命,什么都白想。 童大将军躬着身,不由又摸了摸脖子。咽喉上的一刀见血,让他得来一个顿悟。 楚卿终于点点头。 “明日一早就攻打贯城,希望……”她忽然神色一变。 童虎一愣:“公主殿下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楚卿已冲了出去。 第256章 生死富贵 第257章 一波三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7章 一波三折 外面夜深沉。 整个大营一片昏暗,巡夜士卒已不见,竟然一个也不见。 夜风低回。 风盘旋着穿过大营,营帐被风吹动,帐角簌簌作响。除了这种声音外,四周出奇的静,几乎静得诡异。 楚卿已站在空地上。 童虎也追了出来:“人怎么没……” 楚卿一摆手。 童虎立刻噤声,警惕地环顾。 两个人默默站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在吹,四下越发安静。 楚卿忽地挥手。 嗖! 寒光划破黑夜,一闪而逝。她手中的刀脱出,激射向一座帐篷。 那可是卫军的营帐! 童虎不由一惊,要制止已太迟。 嘶! 刀光破开了营帐,那一面帐布登时变红。帐内有一个人倒下,从刚才的裂口摔出,倒在帐外的地上。 那个人手中也有刀,刀上还有血。可他不是卫军,也不是东怀军。 童虎大惊。 那个打扮竟是……贯城之军?! 贯城竟已来人夜袭!竟还这么悄无声息!值夜士卒都死了么?!竟连一个敌人都没发现?! 月光照上那具尸体,也照入营帐的裂口。 童虎一下瞪大眼。 白惨惨的月光下,营帐内遍地血迹,地上全是尸体!尸体横七竖八,每一具都是卫军,那座帐中的卫军,竟已在睡梦中被杀。 当! 当当当! 身后一阵刺耳响亮,童虎急忙回头。 楚卿正敲响刁斗。 “有敌人夜袭!东怀军是内贼!”她放声高呼。内力送出呼声,在夜风中激荡。 静夜乱了。 整个大营的人都已听到呼声。 帐篷一个个开始骚动,卫军们先后冲出来。 其中还有一些帐篷传出惨叫,然后就是打斗声。显然在别个帐篷内,也已潜入夜袭者,卫军这一惊醒,便与来人动上手。 东怀军也冲出来。 潜伏的贯城兵四下涌上。 大营内外登时杀成一团,喊杀声、惨呼声、兵刃交击声……许多声音杂在一起,混乱震天动地。 童虎一边奋战,一边心中大骂。 他娘的东怀王! 难怪夜袭的人来这么快,还这么没声息!原来是那老王八搞鬼!东怀军加派人手值夜,就是为给夜袭的人引路! 同在一起值夜的卫军士卒,想必正是被东怀军干掉。 楚风个杀千刀的老王八! 童虎越想越气恨,一柄刀抡起强风,车轮一般乱砍。 可惜他无法力挽狂澜。 卫军都刚从梦中惊起,本就没有准备,加之又被夜袭者潜入,战力多少打了折扣。 对手们却早有准备。 东怀军与贯城军似乎商量好一般,进退之间配合严密。这场突来的恶战,卫军很快显出劣势。 楚卿全看在眼中。她忽然大呼:“撤退——” 现在必须撤退。 如果继续缠斗下去,卫军的消耗过大,再想撤退只会更难。趁此时尚有战力,必须杀出重围。 “撤退——”童虎立刻也大呼。 卫军开始拼命冲杀。 令人意外的是,居然很快冲出个缺口。卫军一涌而出,在黑夜中狂奔。 混乱渐渐平息。 夜又复宁静。静静的月光下,大营一片狼藉。营帐东倒西歪,尸横遍地。 楚风站在狼藉之中,望向远去的卫军,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王爷,我们不追么?”贯城将军走过来问。 楚风一笑摇头:“穷寇莫追。我自有良策破敌,可不费吹灰之力。” 夜更深。 卫军一口气退出很远。 童虎一马当先,率军在黑夜中疾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周围越来越静,耳畔除了风声,就只有马蹄声。 卫军自己的马蹄声。 后面居然没有追兵赶上来! 童虎心中惊疑,不禁放缓了马,扭头回望身后。 月夜微光。 身后依稀可见来时路,除了乌压压的卫军士卒,果然看不见半个追兵。对方竟然不追?这可真有点奇怪。 莫非前面还有埋伏? 童虎勒马停下,看向楚卿:“公主殿下,我们……” 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很想质问,公主为何这么失察,相信东怀王这个内贼,以致于全军失利。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商议对策要紧。 可公主显然不想和他商议什么。 她连马也没缓一下。 “大军行进太慢,我一人先回逄城!你率军尽快赶到,路上小心!”公主丢下一句话,看也没看他,已纵马绝尘而去。 童虎立时咯噔一下。 情况不妙! 看公主这个样子,似乎逄城有变。佚王殿下还在逄城,一个人在逄城!万一真有什么变故…… 童虎不由大急。 “众军听令!火速赶回逄城!”他一挥鞭,回头大叫。 逄城会有什么变故?他真的想不出。城内没有东怀军,只有一个傻公主,佚王还能遇到危险不成? 可是端阳公主的神色,好像已看到重大危险,会是什么危险? 他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担心。 楚卿更担心。 她的担心也源于不明白,一些连她也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 东怀王真是诈降,这倒不十分意外。可让她意外的是,东怀军与贯城军的配合。 双方显然早已联络好了! 原本在她想来,即使东怀王诈降,至多也就拖延进攻,或者不全力攻城,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途径。 没想到他竟与贯城军联手! 这事怎么会发生? 楚风的诈降计划,不可能成型太早。至少,他不确定楚乔在她手中之前,不会考虑诈降一事。 所以他的诈降计划,必定成于见到楚乔后。 可他见到楚乔之后,父女二人有暗部一路监视送回。不论是他或是楚乔,都不可能于中途脱身,去贯城与人议定此计!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定有个关键的细节被她漏掉了,而且到现在也没发现。 会是什么?! 楚风并没有追击,说明他胸有成竹。想必他已确信,他们回不了逄城,因为,逄城已在楚乔掌中。 楚卿不由催马更急。 她之前曾很有把握,即使楚乔装傻,也奈何不了宇文初。可是现在,她不敢这么想了。 因为有个被遗漏的细节,却偏偏足以致命。 夜色渐淡。 第一缕晨光破晓,郊野小道一骑如飞,消失于逄城方向。 新一天依旧艳阳普照。 当午后的烈日不那么强时,楚卿已在逄城几十里外。 她几乎一刻不停地催马,这匹良马已快累倒,可她全顾不得,能快一时是一时,必须尽快赶到逄城。 因为时间实在太少。 虽然她仍想不出,楚乔是怎么控制逄城,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假设逄城已视她为敌。所以,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只能偷偷潜入。 先在城外乔装改扮,然后,潜入城内暗中打探。 这些行动都很费时,而在这同时,宇文初不知生死如何。她能争取的每一点时间,也许正是他的每一分生机。 她不能不抓紧。 斜阳明晃晃地刺眼,疾驰的马忽然一绊。 马长嘶。 马嘶声中,阳光好像刹那变强,铺天盖地闪起一片银光,夹带尖锐的劲风,席卷向她,也席卷向她的马。 她一掠而起。 银光从脚下闪过,像一张大网,网住了她的马。 她飘落在地,马也已倒下。 是什么人伏击?! 楚风的手下?楚乔的手下?不论是哪一个,他们都不想让她进城!照此看来,形势也许比她想的还糟。 嗖! 她才刚一落地,一个人影已扑至。电光石火间,二人交上手。 对方是一个蒙面人。 那人不但出手十分诡异,而且十分狠辣,绝不似一般武人。不论是楚风的手下,还是楚乔的手下,都不会有这种人。 楚风收买了江湖杀手? 他既不是楚风手下,也就没了讯问价值。 拦路者死! 楚卿冷冷眯眼,出手陡变凌厉。 蒙面人渐渐招架不住,忽然虚晃一招,远远飘出几丈,笑道:“哎哟,公主殿下好狠。” 楚卿一愕。 这个声音……该不会…… 她不禁错愕原地,眼看蒙面人一抬手,揭下了蒙面巾。 “是你?!”她瞪着那人,难以置信。 “是我。公主殿下,见到我有这么吃惊?”姜檀看着她,笑眯眯道,“看公主殿下的样子,好像见到了鬼。莫非在公主心中,早认定我已做鬼?” 楚卿没做声。 她心中确已这么认定。 因为上次一面之后,姜檀回去郢国。对郢主而言,这是大好机会。 郢主已知姜檀背叛,害死父皇和二弟,但苦无时机下手。上次姜檀去而复返,等于自投樊笼,郢主不是傻子,能不抓住机会? 郢主应该报仇才对。 姜檀应该死了才对。 可他怎么还活着?!莫非郢主没下手?这绝对不可能! 父仇不共戴天!姜檀弑君杀兄,这种大仇怎能化解?郢主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何况即使圣人,这种仇也放不下吧! 正如她对楚煜。 可是,姜檀居然没死……居然没死……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 她瞪了对面半天,才缓缓道:“你上次离开陈国,并没有回郢国。” 第257章 一波三折 第258章 真正目的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8章 真正目的 姜檀失笑。 “公主殿下,你又没跟着我,怎么这样笃定?”他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莫非因为我没死?” “不错。” “难道我回去就会死?” “当然会。” “为什么?” 这一下轮到楚卿失笑:“为什么?我说三殿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忘了?是谁勾结鬼方氏、害死先郢主、害死二殿下?” “是我。” “这样还不该死?!”她近乎无语。 “在公主看来我该死。”姜檀笑道。 “在我看来?” “唉……这也难怪。公主殿下铁石心肠,就连陈主这个亲弟弟,你都认为该死,何况我一个外人?”他故作叹息,凝视着她,“公主殿下,实在十分遗憾。我确实回了郢国,不但活着回去,而且活着回来。从今以后,我会一直活得很好。让公主殿下失望了,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楚卿一惊:“莫非你把郢主……” “我皇兄很好。”姜檀打断她,苦笑道,“我说公主殿下,你为何总往坏处想?我皇兄很好,我也很好,这个结果不好?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楚卿看着他:“你说你回了郢国?” “对。” “见了郢主?” “对。” “他没杀你?” “对。” “他没机会?” “他有机会,但没杀我。皇兄原谅了我,就是这样。”姜檀说。 楚卿一愣。 她愣愣半天,摇头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能?” “你犯的是什么错?!你杀的是什么人?!如果连这都能原谅,被杀的人岂非死不瞑目?!”她盯住他,一字字问。 姜檀沉默了一下。 “活人说死人死不瞑目,难道不是活人在自寻烦恼?”他忽然一笑,悠悠说道,“公主殿下,其实死人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活人。我不是陈主楚煜,我皇兄也不是公主你,所以,我们不是你们。” 楚卿又一愣。 我们不是你们……这句话像根针,突然扎入心底。 我们又怎样?你们又怎样? 是一样的背叛下,不一样的亲情,还是一样的亲情下,不一样的选择? 她似乎已失神。 姜檀一直看着她,此刻忽然一闪身,探手抓向她肩头。 楚卿还在失神。 那只手眼看就触及她,却猛地一颤,像被打中七寸的蛇,倏忽又缩回去了。 姜檀一边揉手腕,一边苦笑道:“公主防心真重,简直无机可乘。” 楚卿冷冷瞧他。 既然姜檀去而复返,一切已不言自明。 楚风父女能行诈降之计,他必定没少帮忙。看来这位三殿下,还真是和自己作对到底。 “三殿下此来,专为报复我?”她问。 “不是。”姜檀却摇头,笑吟吟说,“我来特为致谢。因为我皇兄曾交代,让我谢谢公主你。” 什么?! 楚卿一挑眉:“这就是三殿下的感谢?” “这仅是致谢的布局。” 还布局…… 楚卿气得牙痒,不由冷笑:“三殿下真下得一手好棋!这叫致谢的布局,那么中盘呢?想必是将我困在逄城贯城之间!至于致谢的收官,该是取我的命吧!” “公主殿下言重了。”姜檀莞尔,摆手道,“实在是我太想致谢,但又苦无机会,不得已才布下此局。” 楚卿点点头:“因为太想谢我,所以不得不害我。三殿下的奇言奇行,总令我等凡夫俗子叫绝。” 姜檀居然毫不脸红。 他居然也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这皆因公主殿下太强。你若是个平凡弱女,我致谢也就容易许多。可你偏是端阳公主,天大的事也扛得下,别人哪有机会插手?” “三殿下难道不认为,只要你不插手,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袖手旁观太没诚意。” “三殿下的诚意实在惊人。” “好说。”姜檀眨眨眼,看着她笑问,“公主殿下,如今布局已定,不知可愿共赴中盘,接受我的致谢?” 他在威胁她。 这局是他一手布下,主导也在他的手中,如果她不接受,处境会很不妙。 楚卿冷冷一哂:“三殿下想如何致谢?” “我会帮公主拿下清乐,拿下东怀王,拿下东怀军,拿下逄城和贯城,最终收官全胜。公主殿下,这样可好?”他微笑说。 “很好。” “公主殿下接受了?” “不。” 姜檀苦笑:“这么好的结果,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别有途径,尽管有些迂回,不过殊途同归,结果一样很好。”楚卿说。 “愿闻其详。” “我先杀了三殿下,再潜入城内,制住楚乔,夺回逄城。等卫军会合,重新挥师征伐,拿下楚风,攻下贯城。最终结果一样。” “不太一样。”姜檀摇头。 “哪不一样?” “公主杀了我,结果就变了。”他摸摸下巴,神色惋惜,“因为此刻在逄城中,佚王颈上正架着一把刀。如果我没回去,或者回去晚了,这把刀就会落下。即使有人能假扮我回去,但却对不上暗语,这刀一样会落下。刀这一落下,佚王就会死。佚王这一死,卫军就会散。卫军这一散,公主的战力就剧减。于是,收官变成楚风胜。复国失败,佚王客死,至于公主殿下么……纵然不落在陈主手上,也必然会流落别国。飘零于他乡异地,昼夜沉溺于回忆。回忆复国失败,回忆害死佚王,时时悔不当初,后悔不该杀我。” 他一脸感叹,说得栩栩如生。 楚卿气得咬牙。 自己真的太想当然! 姜檀是什么人?还能容她有路可走?!他早已留了后手,应对一切可能。 她冷冷看着对面。 对面也正在看她,从容含笑,似乎算定她不敢杀他。 二人一时都不出声。 午后阳光偏斜,照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一阵风拂过,吹起衣袂飘举,两个人仍静静对峙,影子却在风中相接。 楚卿忽然说:“三殿下,你究竟有何目的?” “只为致谢公主。” 楚卿一嗤。 这话鬼都不信! 姜檀做事会没目的?他费心设计她,又提出帮助她,必定有所要求。 他想要求什么? “三殿下,你既然设局以为筹码,对于想换取的东西,也就不必讳莫如深了吧?”她淡淡说。 姜檀笑了:“致谢岂敢取酬?我什么也不想换,只想助一臂之力。上次公主入郢,我有失东道之谊。此次公主复国成功,不妨再入郢一游,让我尽地主之谊。” 入郢? 这个要求实在太意外。 “三殿下费心设局,就为迫我入郢?”她看着他,简直吃惊,“三殿下的举动,果然让人费解。莫非只有我死在郢土,殿下才更有成就感?” 姜檀不由苦笑。 “公主对我的成见,何以如此之深?”他一叹,无奈道,“我与你又没仇,何必非要你死?” “杀我难道不是殿下一直的目的?” “那是个误会。” “误会?” “我过去误会公主害我皇兄,所以才起了杀心。如今我已知道,公主非但没害我皇兄,反而赠药予他。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再想杀你?” “那你为何设局胁迫我入郢?” “不是胁迫,是邀请。”姜檀看着她,神色认真,“我听皇兄说,公主精于医道。皇兄用过公主赠的药,感觉好了不少。所以我擅作主张,想请公主入郢,助我皇兄养病。” 这才是他的目的! 楚卿哭笑不得:“我不是扁鹊华佗,三殿下找错人了。” “公主何必过谦。” “三殿下这是病急乱投医。” “还望公主成全。”他看着她,目光执着。 楚卿不由皱眉。 二人又静下来,静静对视对峙,谁也不妥协。 楚卿忽然一哂:“三殿下,刚才我失神之际,你曾想出手制我。看来是先兵后礼,若能拿得下我,就直接带我回郢。可惜没能成功,于是又来邀请。三殿下,我说得可对?” 姜檀干笑两声。 “人有时不免心急,公主殿下海涵。”他赔笑道。 “好说。” “公主殿下答应了?” “不答应。” “何必如此决绝?”他看着她,无奈苦笑,“我的提议又没坏处,公主殿下答应了,你我都可受益。” 楚卿却笑了。 “三殿下的提议,哪次有过坏处?不管与谁结盟,三殿下总有好提议。”她也看着他,笑中带嘲,“当初你与佚王结盟,差点陷他于郢土。如今你与楚乔结盟,已快送她下黄泉。三殿下对盟友的眷顾,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前车之鉴昭昭,三殿下还想如何?” 姜檀连苦笑也笑不出了。 “看来在公主心中,我的信誉已太差。”他叹息。 “无出其右。”她说。 姜檀又一叹,似乎很惋惜:“我这次真心诚意,还望公主三思。公主若改变心意,我随时乐意效劳。” 他说完一礼,施施然走了。 还没走两步,他忽又回头:“对了,公主虽可三思,但也莫思虑太久。你的时间虽多,佚王的却不多了。楚乔已有点失心疯。面对一个深恨自己的疯子,佚王不知能否应付得来,我还真为他担心。” 楚卿心中一惊。 她望着姜檀离去,不由眯起眼。 第258章 真正目的 第259章 山穷水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59章 山穷水尽 黄昏。 风卷起一阵黄尘,从郊外一路逼近逄城。 卫军赶到了。 童虎一马当先,直奔向城下。他一边不停策马,一边遥望城门。 夕阳之中城门紧闭。 莫非城内真有变故,闭门正为抵御卫军?但是这个时辰,城门也该关了,未必为了防御卫军。 逄城到底出没出问题?! 童虎快急死了。 他恨不能一步飞入城内,飞到佚王跟前看个究竟。心急火燎中,他不觉又扬起鞭,催马已到极限,可他仍嫌太慢。 卫军越来越近城下。 嗖! 忽然一声破空,一支冷箭射来。 童虎猝不及防。 马还在疾驰,他在马上疾侧身。箭头擦过铠甲,发出叮的一声。箭落空掉在地上,他也已勒住马。 他停下了,身后的卫军也都停下。 城门仍紧闭。 童虎抬头望向城上,顿时心中一惊。 城上万箭齐对。 逄城守军已探出头,个个拉弓搭箭,箭尖对准他,也对准他身后的卫军。夕阳照在箭尖上,闪烁点点寒光。 果然出事了! 童虎的心在往下沉,他刚想开口说话,城上有人先说了。 “卫军听着!你们王爷在我们手上!速速退离逄城!胆敢再近一步,这杆子上悬的就是你们王爷的人头!” 那个人伸手一指。 童虎大惊失色。 他这才注意到,城上竖着一根长杆。杆子上挑着一样东西,正在风中飘摇。 是血衣! 残阳斜照血衣,月白外衫上殷红一片,让人触目惊心。 他当然认得出,外衫是佚王的,那么外衫上的血……也是佚王的?! 童虎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卫军们也已认出,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是随佚王入陈征伐,可如今,佚王却落在陈军手中。 这该怎么办? 他们如果不进攻,等于坐以待毙。夹在逄城贯城之间,没有粮草接济,还有东怀军虎视眈眈。 可他们如果进攻,对方会杀了佚王。 佚王不是别个,是卫天子叔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攻下逄城又如何?一旦返回卫国,众人还是死罪。 进攻,显见攻不得。坐守,却又守不住。 攻守都是死路一条。 卫军心中开始慌乱,个个抬头望向城上,脸色都已改变。 童虎的脸色也有点变。 比起一众士卒,他的担心更多,后悔也更多。 如果当初坚持己见,留在逄城保护佚王,哪会有今日变故?!纵使佚王当时生气,立刻给他处罚,也总好过现在的情况! 这真是悔不当初。 他此刻的懊恼,简直湮没一切。 城上的人又在叫:“城下卫军听着!你们再不撤退,就砍下你们王爷的手指,一根一根撒下去!” 童虎一凛。 “撤!”他挥手下令。 不管怎么说,先保佚王平安。只要佚王活着,就还有余地想对策,否则的话,就真什么也别想了。 卫军缓缓退离城下。 他们也不想退太远,退出几里便停下来。 暮色已深。 再过片刻天就黑了,童虎只好下令:“今晚在此扎营。” 卫军依令而行。 他们已不那么失措,刚才乍见血衣的惊慌,此刻消退了一些,军心稳定不少。毕竟大将军还在,天塌了有大将军抗住,他们不必太恐惧。 可惜童虎不这么想。 他现在心里乱极了。 前面的逄城已进不得,后面又有东怀军,也许很快会追上来。卫军已被困在此地,这可怎么办? 还有被困的佚王,又该怎么救出? 童虎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停来回转。 天色不觉已黑。 这时,他看见了楚卿。 朦胧夜色下,楚卿连马也没牵,正向卫军走来。 他立刻冲过去。 “公主殿下!佚王殿下被困了!公主先我们来此,可曾入城探过?城内情况如何?佚王殿下如何?能否救得出来?”他一口气问。 楚卿却只答了一句。 “我没入城。”她说。 童虎一愣。 没入城?!这是为什么?她甩下他们先走,不正为入城打探?既然早已到此,为何又没入城? “莫非守卫森严,公主无法潜入?”他追问。 “不是。” “那是为什么?!”他不由发急。 公主却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童大将军,此事别有隐情。我要独自静静,待我拟好对策,自会找你商议。” 她说完走开。 童虎被晾在那里,眼看她径去休息,不由火冒三丈。 她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对他端什么公主架子?!也不想想事到如今,这些应该怪谁! 卫军为什么入陈征伐?佚王为什么被困逄城?还不都是因为她! 她就是个祸首! 她厉害又如何?!能杀他又如何?!他如今不在乎了! 反正事已至此,佚王若有闪失,自己一样是死,何必还顾忌那个公主?她若再端架子,他也豁出去了! 童虎彻底怒了。 对于童虎的愤怒,楚卿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她正独坐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渐深。 这样平静的深夜,却几乎无人入睡。 卫军们睡不着,这么危急的处境下,让人不能不焦虑。即使再心宽的人,也无法安然入眠。 童虎更睡不着。 他不但焦虑,而且气恨,不但气恨,而且懊悔。太多的情绪混杂一起,让他根本无从平静。 他不停来回走。 “大将军!”值夜士卒进来,回报说,“刚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在外面窥探。我们怀疑是奸细,已经捉住了!” 奸细? “哪里的奸细?”童虎疾问。 “那个奸细不肯说,不过,看打扮是东怀军。”士卒道。 该死的东怀军! 童虎怒火猛蹿,腾地站起身:“带进来!” “是!” 奸细被带进来。 童虎一个箭步上去,揪住那人的领子:“是不是楚风派你来的?东怀军是不是已在附近?” 那个奸细抬起头。 他的样子居然很斯文,不像个军士,倒像个文士。 童虎一愕。 楚风派这么个人来夜探,是在侮辱卫军么! “回大将军,东怀军已到附近。”那个奸细不慌不忙,居然十分镇定,十分有礼地说,“我受东怀王之命,前来与大将军议和。” 议和? 童虎更加错愕。 不过仅一瞬,错愕就消失。他看着那个人,冷笑道:“楚风耍这种手段,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楚风找他议和?鬼才相信! 无论什么时候,求和的提议从不会出自强者。只有弱势的一方,为了避免灭亡,才会向强者求和。 如今东怀军占尽优势,攻下卫军只在早晚,这种形势下,东怀军求什么和? 楚风必有诡计! 奸细却摇摇头,认真道:“大将军误会了,东怀王确有诚意。大将军如若不信,何妨听我一说?” “听东怀王的诡计?我没那个兴趣!”童虎一哂,挥手道,“将这人拉出去砍了。” “是!” 两个士卒上前,拉起人往外拖。 “请大将军听我一言!”奸细被拖倒在地,却仍不停在说,“我要说的不过数语,将军听完只须片刻。应与不应全在将军,但只一听又有何妨?如今佚王被困逄城,生死系于一线。大将军一念之差,会断送佚王性命!” 童虎心头一凛。 “且慢!”他忽然开口。 两个士卒又停下。 奸细被摁在地上,抬头望向童虎:“事关佚王生死,请大将军三思。” 童虎沉吟了。 这个人说事关佚王?东怀王想耍什么花样? 也许他该听一听。 何况仅仅一听,还能有什么问题?反正决定权在他,等听完再杀这人,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终于问:“你想说什么?” 奸细没立刻回答,却看了看旁边。旁边,两个士卒还在,还正摁着他。 童虎一挥手。 士卒放开奸细,退出去了。四下变得很静,只剩二人相对。 童虎看着那个奸细:“你现在可以说了。” “多谢大将军。”奸细站起来,躬身一礼,“我叫吴沁,是东怀王帐下幕僚。我家王爷有几句肺腑之言,特命我来相告。大将军也知道,陈卫两国之间,本是秦晋之好。按理来说,不该有今日之战。陈主提出联姻,王爷嫁女入卫,对贵国可谓一片至诚,谁料想会有今天?陈卫本该相亲相安,如今的一切局面,皆源于一个祸首。陈主陛下与东怀王,都深恨这个祸首,仅想问罪祸首而已。虽然事情发展到这般,但对佚王殿下与卫军,陈国从来不曾敌视。陈主陛下如此,东怀王亦如此,这是陈国的立场,希望大将军知晓。” 童虎冷哼一声。 这个立场的真假,他倒并没上心,但关于那个祸首,他确实有点认同。 如果没有端阳,哪有今日之事? 清乐公主本来是佚王妃,东怀王本来是佚王岳丈,交战双方本来是一家人。 若不是端阳从中搅合,家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非得兵戎相见? 这一切皆因一个祸首! 此话说得太对,他也这么认为。可他不能这么说,还要端个架子。 “既然陈主陛下与东怀王,都对佚王不存敌视,又何必困住佚王?何不将佚王放了?”他冷冷道。 “回大将军,我来正为此事。”吴沁说。 第259章 山穷水尽 第260章 峰回路转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0章 峰回路转 童虎不由一怔。 正为此事?此事是指什么事?莫非真会放佚王? 他才不信! 捉了佚王殿下在手,这是多大的筹码!东怀王那个老奸贼,会轻易放弃这个筹码?鬼都不信! 童虎冷笑一声:“你当我好骗么?” “不敢欺骗大将军。”吴沁躬着身,很恭敬地说,“东怀王困住佚王,又陷卫军于困境,实在为迫于形势,不得不行此一举。但是这个结果,实非东怀王目的。请大将军试想一下,我军为难佚王,对陈国有甚好处?佚王贵为卫天子叔祖,权倾朝野,他若死在陈土,必引起陈卫大战,这对陈国何益?正如眼下这场战事,本不是由我国挑起,我国尚且想一力避免,又怎会另惹麻烦,引起更大的战事?” 童虎点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佚王若真有失,卫国不会干休。陈卫两国之间,将就此结下冤仇,这对哪一方都非好事。 “东怀王明白这个道理,就该立刻放了佚王。”童虎说。 吴沁叹口气:“我家王爷虽明白,但却不敢放佚王。” “为什么?” “因为端阳仍在,祸首仍在。佚王殿下与清乐公主,原本夫妻相安。可一朝受端阳蛊惑,就全不顾夫妻之情,更不念翁婿之谊,一心只想帮助端阳,不惜让陈国陷入战乱。我家王爷虽有心放了佚王,但又怕他一旦离去,重回端阳身边,还会受其蛊惑,再次兴起刀兵。端阳为了一己私心,将佚王陷入不义,将卫军陷入危境,将陈国陷入水火,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我家王爷不忍见此事重演,所以,只好先留住佚王。” 童虎皱起眉。 他不得不承认,这话没说错。 佚王殿下确实深受蛊惑,连他都有点看不过去。 如果佚王殿下回来,必定会联合端阳,再次发动进攻,这已毋庸置疑。 “东怀王想怎样?”他问。 “回大将军,我家王爷只想拿下祸首。祸首一除,万事皆安。佚王平安,卫军平安,陈国平安,一切都会平安。”吴沁微笑说。 童虎一哂:“既然如此,你家王爷自去拿下祸首即可,又何必派你来此?有话直说!少拐弯抹角,拿辩士的那套虚头,在我面前卖关子!” “大将军英明,是我失礼了。”吴沁赔个罪,赔笑道,“我家王爷有个请求,想借大将军之力,协同拿下祸首。” 让他帮忙捉端阳? 楚风那个老奸贼倒打得好算盘! 童虎心中大骂。 端阳公主的厉害,他早先已领教过。想必楚风也知道,所以不亲自动手,却来要挟他捅马蜂窝。 杀千刀的老狐狸! 他冷冷一笑,冷冷说道:“东怀王想除祸首,又想自己清闲,天下怕没这种好事。” “大将军误会了。”吴沁一叹,无奈苦笑:“我家王爷不是想落清闲,实在是有心无力。端阳非同一般,委实不好对付。我家王爷出手,没有必胜把握。若一举不利,又打草惊蛇,怕再难有机会。” 什么?! 童虎不觉骇然失笑。 “莫非东怀王认为,我就有必胜把握?!东怀王太抬举了!我可担当不起!”他一肚子窝火,恨恨地说。 吴沁却笑了。 “大将军差矣。我家王爷与大将军,彼此处境不同。王爷已与端阳反目,很难再暗中做手脚,但大将军深受信任,正有绝佳契机。所以,只要大将军出手,端阳必定成擒。”吴沁说得笃定。 童虎一挑眉。 楚风想让他暗中做手脚?做什么手脚? “东怀王想让我下毒不成?”他问。 “大将军英明!” “不行。” 吴沁一愕:“为什么?” “因为没把握。”童虎一哼,冷冷道,“东怀王也说过,端阳不好对付。万一被识破了,非但拿不下她,反会为她所制。这种想当然的冒险,我可没有兴趣。” “大将军稍安勿躁。这并非想当然,而且也不冒险。”吴沁一边说,从怀中摸出个小瓶,“这药是一位高人所制,无色无嗅,厉害非常。哪怕用手久触,也会让人中毒。而且,更为重要的是……” 吴沁说着一顿,笑得很神秘:“这个毒药的主人,曾多次与端阳交手。端阳中过此毒,所以绝对好用。” 童虎吃了一惊。 “这个人曾经制住端阳?”他问。 “正是。” “这个人是谁?” “大将军恕罪,这个不便相告。”吴沁笑了笑,悠悠道,“但请大将军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端阳虽然厉害,但总有人比她更厉害。” 童虎不由沉吟。 吴沁的话让他心生动摇,若真能拿下端阳,他要不要这么做? 如果不做,卫军会继续被困,佚王也身处危险。他们已在陈国腹地,若陈军四面夹击,他们必死无疑。 不做的话,似乎一点生机也没有。 如果做了,东怀王真会放了佚王?真会放了卫军?那个老奸贼会不会反口?谁也说不好。 可是,与卫国为敌并没好处。也许,东怀王真会守约定,放了佚王和卫军呢? 这似乎还有一半生机。 童虎心中天人交战。 小瓶还在眼前,吴沁还在微笑,到底要不要接过来? “东怀王真会遵守约定,放了佚王殿下?”童虎忽然问。 尽管他知道,对方一定答是。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但他还是问了,忍不住问出来。 人总是这样。 明知无能为力,却想寻求保证。明知无法保证,却想得到答案。明知答案有假,却想亲耳听见。 好像只为求一个安心。 一个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的安心。 吴沁果然答道:“请大将军放心,东怀王必守约定。这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形势使然。如果杀了佚王殿下,陈卫会势同水火。两国若大动干戈,这对东怀王何益?又对陈国何益?大将军,纵然你不相信东怀王诚意,那么也总该相信,凡人都会趋利避害,这是本性使然,没有人会违背。” 童虎点点头。 他忽然发现,这个吴沁很不一般。 这个人说话就像百步穿杨,每一句都不虚发,总能说中人的心思。 吴沁走上前,双手奉上小瓶。 童虎终于接过来。 “祸首一去,战火平息。多谢大将军,救陈土百姓于水火。我代东怀王谢过,也代陈土百姓谢过。”吴沁深施一礼。 童虎摆摆手。 这种堂皇的虚套话,只会让他烦躁。 吴沁一笑:“东怀王就在十里之外,静候大将军佳音。佳音一至,佚王殿下与大将军即可平安返卫。” 吴沁走了。 童虎还坐着没动,还在看手中小瓶。 他已听到了想听的保证,可是,他真的安心了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更深。 远隔十里之外,东怀军果然在。 大营中的一座行帐内,此刻仍有光透出。楚风坐在灯下,在他的对面,正坐着吴沁。 吴沁已经回来。 “此行可顺利?”楚风问。 吴沁点点头。 楚风笑了:“平王殿下亲自出马,何愁童虎不乖乖受命?” 吴沁竟是姜檀! 姜檀一笑,卸下伪装:“纵横之术所谓抵隙,总要先有隙可抵。多亏东怀王之前使力,加深童虎与端阳的嫌隙,我才更有机可乘。” “好说。” “如今佳音将至,我想留下同候佳音,东怀王不介意吧?”姜檀问。 “当然不会。”楚风微笑。 等待是漫长的。 不论等待什么,时间总觉很慢。可如果在纠结一个重大抉择,那么时间就不是慢,而是一种煎熬了。 童虎就在煎熬中度过长夜。 天光破晓。 他终于站起身,用力伸了下腰。 小瓶还放在旁边,他回头注视片刻,忽然大声吩咐:“来人!去请端阳公主,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立刻有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楚卿走进来。 “公主殿下请坐。”童虎很有礼地说。 楚卿点点头,坐下问:“童大将军有何要事?” “事关佚王殿下。”童虎看着她,像在观察,“如今卫军被困,一旦靠近逄城,城上便以佚王殿下安危相威胁,我实在一筹莫展,公主殿下可有良策?” 楚卿没做声。 她低眉不语,仿佛在沉思,但在眉宇之间,竟似有一丝不决。 童虎全都看在眼里。 他忽然说:“士卒昨夜捉了个奸细,公主殿下想必不知道。” “谁派来的奸细?”楚卿抬起眼。 “东怀王。” 楚卿一挑眉:“人在何处?” “放了。” “为什么放了?” “因为来人是个说客,东怀王让说客传话,只要我配合他们,拿下公主殿下,东怀王就会放了佚王,而且不会为难卫军。以公主殿下一人,换我们平安返卫。”他一口气说。 片刻安静。 楚卿看着他,看了半天。 “你怎么回答?”她缓缓问。 “我没有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童虎平静道。 楚卿一笑:“你即使答应,有把握拿下我?” “我没有把握,但是东怀王有。”他说着转回身,捧起一样东西,“那个说客留下一物,说是用了此物,公主必定成擒。” 楚卿一眼看过去。 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个小瓷瓶。 第260章 峰回路转 第261章 交换之约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1章 交换之约 就这一个小瓶? 东怀王的把握,就在这小瓶中? “瓶内是毒药?”楚卿问。 “是。据说客所言,此毒无色无嗅,厉害非常。只要用上此物,公主必定着道。”童虎一边说着,上前奉上托盘。 楚卿拿过小瓶。 极小巧的白瓷瓶身,没有丝毫花纹,也没半个字。 这样小的一个瓶子,充其量只能装一点毒药。这一点点的毒,就给东怀王这么大信心?除非是什么奇毒。 她小心拔下瓶塞。 瓶内装的东西,确实无色无嗅。 她不由蹙眉。 南姑精于毒理,举凡天下之毒,没有能逃过南姑的眼。她虽受教日短,但也有些真传,自信可以分辨不少。 可是这个…… 她小心拿着,小心看着。忽然,她手上一麻。 麻木从手心传来。 就在握住小瓶的地方,刹那酥软之后,一阵麻木席卷,瞬间传遍全身。 叮当! 小瓶脱手掉落。 白瓷落在地上,碎成无数残片。她也倒在地上,倒在残片旁边。 童虎走过来。 “公主殿下,我刚才说的一切,句句属实。只有一点没说,我已将毒药涂在瓶身上,让你防不胜防。我说过这是毒药,你却仍着了道,这须怪不得我。”他抖开一条软索,看着地上的人,“在我的心目中,佚王殿下最重。只要能救出殿下,莫说牺牲公主一个,就是牺牲所有卫军,我也在所不惜。” 楚卿却没有看他。 童虎在说什么,她也没有去听,她正在想别的。 这个中毒的感觉…… 她曾经有过这种感觉,一模一样。当初在陈都郊外,隐市神殿之内,她误触墙上一块毒砖,也是这样着道。 彼时算计她的人,正是姜檀。 这是他的毒。 软索已经缠在身上,紧得没有丝毫余地。她缓缓抬眼,一丝阳光照入,晃得人目眩。 天已大亮。 东怀军大营内来了个人。 楚风正看着来人:“童大将军派你来的?” “是。”来人说。 “童大将军有何指教?”楚风问。 “回禀东怀王,大将军派我来传话,关于昨夜的提议,大将军已经完成。请东怀王遵守约定,兑现承诺。”来人答道。 楚风一扬眉。 他没有立刻开口,却看了看旁边。 旁边坐着姜檀。 姜檀开口了:“童大将军确已完成提议?” “是。”来人点头。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姜檀笑了笑,看着来人,“空口白话,难以取信。若要东怀王兑现承诺,须让我们确信,童大将军守约在先。” “大将军曾有吩咐,东怀王若不信,可随小人回去验看。”来人说。 姜檀看向楚风。 楚风点点头。 外面晨风吹拂,晴空一碧如洗。楚风来到卫军大营时,已艳阳高照。 童虎正在营门。 “童大将军辛苦。”楚风走上前,微笑说。 童虎却没有笑。 他看着对面的东怀军,冷冷道:“东怀王好大阵仗。” “让大将军见笑了。似端阳那种人物,阵仗再大也不放心。”楚风看着他,似笑非笑,“她是兑现一切的前提,大将军费力才拿下,总不希望因为押送不周,又被其逃脱了吧?” 童虎一哂:“东怀王多虑了。押送端阳一事,无须劳你大驾。” 楚风不由一愣。 “童大将军此话怎讲?”他皱眉问。 “端阳当由卫军押送。”童虎说。 楚风皱眉更深:“童大将军,我们之间的约定,莫非你没弄清?你只有将端阳交给我,我才会放了佚王。” “我会将端阳交给你,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待我率卫军回逄城,见到佚王无恙之后。”童虎眯起眼,冷冷道,“用端阳换佚王。只要佚王殿下平安,我自会将端阳给你。但是在此之前,端阳由我押送。” 楚风不禁沉吟。 童虎冷冷看着他,神色之间很坚决。 气氛刹那僵持。 忽然,有一个声音含笑说:“不见兔子不撒鹰,童大将军很谨慎。” 童虎一拧眉,望向声音的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个少年,正悠悠含笑,越过大片东怀军,走到楚风旁边。 童虎不觉愣了。 这个人是谁?也是东怀军中人?可他以前从没见过。而且在他看来,这样的一个少年,也不该是军人。 没有这样的军人。 这个人往那儿一站,犹似春风涤荡,让人眼界一清。军人的铁血与豪壮,在这个人身上影儿也没有。 莫非是个幕僚? 那也太年轻! 少年正在对楚风说话:“童大将军有顾虑,这也是人之常情。双方若要合作,总得各执底线。东怀王过于紧逼,会让人怀疑诚意。” 楚风看看那个少年。 少年眨了眨眼。 “也罢。”楚风终于点头,又看向童虎,“我相信大将军。在见到佚王之前,端阳就由大将军押送。” 童虎也点头。 那个少年却忽然说:“童大将军,端阳既在你手中,也该让我们一看。” 他似乎不放心。 童虎笑了笑,挥手道:“来人!把端阳带过来!” 两名士卒抬过一个担架。 端阳正躺在上面,身上缚了绳索,一动也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看过他们每一个人。 最终,她的目光停在少年脸上。 少年含笑走过去。 “端阳公主,委屈你了。”他笑吟吟说。 端阳只静静看他。 他却已转回身,对楚风点点头。 楚风立刻问道:“童大将军,我们是否这就动身,赶往逄城去见佚王?” “当然!”童虎说。 大军再次出发。 东怀军引领卫军,卫军押着端阳。 童虎策马走向前面,经过那个少年身边时,他听见少年微笑说:“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逄城的天气一定更好。” 他回头一顾。 少年正悠然远眺,笑得意味深长。 童虎不觉也看了看天。 天空蓝得透明,天际几片淡云舒卷,在风中轻轻飘远,飘向逄城方向。 逄城。 城内一片平静。 对于城外发生的一切,这里的人还不知道。逄城官军不知道,楚乔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正在院子走来走去。 她心中十分烦躁。 虽然已经拿下佚王,也已控制逄城,但她丝毫没有成功喜悦,反而更烦躁了。 原因只有一个,迦陵! 如果不是那个野丫头从中作梗,那么她现在该做的事,绝不会是在庭院里闲转,而是在大牢里折磨佚王! 该死的迦陵! 楚乔恨恨一抬手,揪住头上摇曳的花枝。 喀! 整个枝条都被她扯下,就连纤细的树干上,都被扯掉一块树皮。 她盯着手中的花枝。 枝上繁花累累,本来都在盛放,一朵朵都很美,就像少女那么美,像迦陵那么美。 她忽然双手一合,恶狠狠揉碎每一朵。 不论再美的东西,只要碍了她的眼,就都该去死!统统去死! 揉碎的花从指间飘下,零落在地上。她又抬脚狠狠踩上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踩得稀烂。 可惜烦躁并没减少。 她愤愤然转身,猛地吓了一跳。 身后有人! 一个人站在树荫下,正微笑看着她,连点声息也没有,不知已站了多久。 是姜檀! 楚乔一吓之后,紧接大喜过望。 在大喜之外,还有一点气恨,还有一点嗔怨,还有一点兴奋……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感觉,多得连她也分不清。 她几乎立刻冲过去。 “你这几天去哪了?!又去做什么了?!怎么都不告诉我?!还有那个死丫头迦陵!是不是你让她来的?!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可恨?!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对我?!”她的质问喷薄而出,好像决堤的洪水。 面对她的愤怒,姜檀却很平静。 他依旧微笑迷人。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我离开逄城,只为帮公主做一件事。我不告而别,只为给公主一个惊喜。”他微笑说。 楚乔哼了一声。 这句话还算入耳。不过,她可不是傻女孩,没有这么好哄! 她紧绷着脸,冷冰冰问:“你去做什么事?” “除掉公主的另一个敌人。” “端阳?!” “正是。” “你已杀了她?” “当然没有。人在东怀王手上,很快就会送来。”姜檀看着她,眨眨眼道,“杀端阳是公主的乐趣,我岂敢夺人所好?” 楚乔终于笑了。 “平王殿下果然明理。”她一笑之后,忽又沉下脸,“可是,一个这么明理的人,为什么让个死丫头来坏我的事?!” “迦陵?” “还会是谁!” 姜檀无奈苦笑:“公主殿下误会,我并没让她来。公主殿下说她坏事,但不知坏了什么事?” “她护着佚王!”楚乔咬牙道。 姜檀一愕。 “为什么?”他似乎真的很吃惊。 楚乔不由瞪他,气狠狠地说:“她还能为什么?!当然只为气我!那个野丫头嫉妒我,所以见不得我称心!” 姜檀骇然失笑。 他看着她,似乎觉得很有趣。 “你还笑?!”楚乔火了。 “我不是在笑公主。”姜檀忙摆手,莞尔解释,“我只是很意外,迦陵那个丫头,会为了这个而护佚王。” “像她那种野丫头,还有什么做不出!”楚乔瞪着他,恼怒道,“平王殿下,莫非我们的大事,要坏在一个野丫头手上?” “当然不会。” “那你立刻去杀了她!” “可惜我也找不到她。”姜檀苦笑,似很无奈,“那个丫头出身山野,一向来去如风,行踪难以捉摸。我若见到她,一定杀了她。” “真的?” “真的。” 楚乔忽然一笑:“你这就可以见到她。” 姜檀一愣:“在哪?” “大牢。” 第261章 交换之约 第262章 奇变频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2章 奇变频出 迦陵在大牢? 姜檀不由一挑眉:“公主殿下已捉住她?” “如果我已捉住她,早将她碎尸万段!”楚乔握紧拳,咬牙切齿,“她去大牢查看佚王!她几乎每天都去!只要佚王添了新伤,她就有借口威胁杀我!” “她还真周到。”姜檀似乎又想笑。 楚乔狠瞪他一眼,阴阴地道:“你刚才对我说,如果见到她,一定杀了她。如果你不杀她……” “绝对不会。” “好!我们这就去大牢!如果那个野丫头在,我要看你亲手杀她!”楚乔说。 姜檀眨眨眼:“好。” 大牢。 这里还是那么阴暗阴森。 狱卒们还是那么无精打采,但他们已不敢认为,在这里自己最大了。 因为这里变得很危险。 因为有个比阎王还可怕的少女,经常会来看一下,先看一眼那个王爷,再看一眼他们。 她哪一眼看不顺,他们就可能没命,比死囚死得还快。 老狱卒已快撑不住了。 他的年纪已不小,这样一惊一乍的吓唬,老心肝儿开始吃不住劲儿。 如今他最怕听见脚步声。 若甬道忽然响起脚步声,说明那个阎王少女又来了。谁也不知她怎么进来的,守卫对她来说,就像空气一样。 嗒! 脚步声! 老狱卒一个激灵,几乎跳起来。 “于头儿放心!”旁边的人一见,急忙出言安抚,“这次先有开门声,我听见了。于头儿别紧张。” 老狱卒登时松气。 脚步声更近了。 有个声音传来:“公主驾到!还不迎驾!” 公主?! 自从几天之前,公主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来过,怎么今儿又来了? 狱卒们急忙下跪。 他们都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也都记得这位公主。这一位公主殿下……也不比那个少女好多少。 楚乔已走入甬道。 “就你们几个?”她冷冷问。 “是。”老狱卒回答。 “那个野丫头没来?” 野丫头?是说那个阎王少女?老狱卒伏在地上,汗都下来了,战兢兢说:“启禀公主,她今儿还没来。” 楚乔一皱眉。 这么不巧! 她不觉有些恼火。野丫头如今不在,平王没见到人,心里一定松了口气,一定很想马上走。 如果平王提出走,就是在帮野丫头。 平王会说走么? 在野丫头与她之间,平王究竟偏向谁?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由莫名气恨,但在气恨之外,忍不住又想知道。于是,她强按下性子,一言不发。 她要听听平王说什么。 “既然迦陵还没来……”姜檀四下环顾,悠悠说道,“公主殿下,我们若在此等她,你会不会介意?” 楚乔笑了。 “当然不介意,等多久都不介意。”她说。 这真太好! 平王要等野丫头,等到人之后就杀。平王果然偏向自己!她就知道是这样! 她看着身边人,笑得越发美:“要在这里等,委屈殿下了。” 姜檀莞尔。 “佚王殿下都在,我又有何委屈?”他眨眨眼,微笑说,“枯等十分无趣,不如去看看佚王。” “也好。” 甬道尽头很昏暗。 在那个独立囚牢之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楚乔缓步走近。 该死的佚王!这几天他舒服够了!如今平王来了,野丫头死了,自己再无顾忌,又可以尽情折磨他! 她的眼在发光,不禁笑道:“平王殿下,佚王也与你有怨。让我先替你出气,挖下他一只眼睛,你说这样可好?” 姜檀还没回答。 忽然,有另一个声音接话了:“这样当然好。这样一来,你踩了我划的道,我就可以杀你,谁也不能怪我。” 迦陵来了! 楚乔立刻转回身。 迦陵就站在她对面,但却并没有看她。 “喂!你几时回来的?来大牢做什么?那个女人呢?你有没有杀她?”迦陵看着姜檀,竟也一连串问。 姜檀一个也没来及回答。 因为,楚乔已替他回答,回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他是来杀你的。”她看着迦陵,得意一笑,“记得你当初曾对我说,亲自杀我太没趣,不如让他杀我,那样才更有趣。不过现在看来,真的很可惜呢。” 楚乔微笑着,又看向姜檀:“他不会杀我,却会杀你。你无法看到他杀我,我却能看着他杀你。这果然很有趣,非常有趣。” 迦陵冷下脸。 她不由眯眼,也看向姜檀,一字字道:“这小贱人说什么?” 姜檀摸摸鼻子。 “她好像说,我要杀你。”他似乎还想了想。 迦陵紧盯他:“好像?” “嗯。” “实际上呢?”迦陵问。 姜檀眨眨眼,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该杀了她。”迦陵目光冰冷,声音冰冷,“如果你不杀她,我就亲自动手。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姜檀笑了。 “你杀得了我?”他笑问。 “你马上就会知道。”迦陵冷冷道。她一字一字缓缓说着,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姜檀看向楚乔。 “公主殿下,我是不是该先出手?”他居然还问。 楚乔不由瞪他:“当然!” “好。” 这一个字落下,姜檀果然出手。 扑通! 楚乔倒在地上。 姜檀出手了,对象却非迦陵,而是楚乔?! 迦陵愣住。 她不由呆在那儿,已忘了挪步。 姜檀却在对她笑:“不是你让我杀她?怎么如今反发呆?” 迦陵终于回神。 “你刚才耍我?”她不禁失笑,笑着走过来,瞪了他一眼,“我竟还当真了!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姜檀只是微笑。 迦陵却不笑了,看着地上说:“可你还没杀她。” 楚乔并没死。 她被点了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瞪大两眼。眼中的怨毒汹涌,像一条突眼金鱼。 姜檀看也不看她。 “你不想亲自动手?”他问迦陵。 “不!我要你动手!” 迦陵一扬眉,瞥向地上的楚乔,学她刚才的话:“你说让他杀我,这样才更有趣。不过现在看来,真的很可惜。他不会杀我,却会杀你。你无法看到他杀我,我却能看着他杀你。这果然很有趣,非常有趣。” 楚乔双眼几乎喷血。 迦陵看着她,得意一笑:“姜檀,你还不动手?” “好。” 这一个字落下,姜檀再次出手。 扑通! 迦陵倒在地上。 她根本没防备,就被点住穴,直至倒在地上,她还没反应过来。 转眼之间,两个少女倒在一处。 姜檀笑了笑,看也不看她们,径自走向大牢。 宇文初坐在牢内。 他目睹了这一切,事情发生得太快,而且太出意外,连他都有点愣神。 姜檀已经走进来,已站在他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 牢内暗昧不明,两人谁也不开口,就这样静静对峙。甬道内有风吹过,吹动壁上残灯,一阵光影缭乱。 宇文初忽然笑了。 “你来了。”他轻轻说。 姜檀也笑了。 “我来了。”这个声音变了,已不再是姜檀。 楚卿! 她抬手一抹,卸下伪装:“你怎么看出是我?” “感觉。”宇文初笑道。 楚卿已解开他的穴,正在查看他的伤:“还好不在要害,敷药也算及时。” “嗯,不会在要害。楚乔一心折磨我,哪能让我死太快?多亏鬼方氏的伤药,一向对我很灵。”他全不管伤如何,只一味看着她。 楚卿也看向他。 “你还真厉害!落在楚乔手中,又面对一个迦陵。夹在这样两个女人之间,你还能自保活下来。不得不说,我都有点钦佩。”她大叹。 宇文初失笑。 “公主殿下也很厉害,刚才演的一出好戏。不单那两个,连我都被骗。我刚才还在想,平王果然坏得很。可没想到,原来你也这么坏。”他对她挤挤眼,嘿嘿地笑。 她不理他。 “公主殿下,你已拿下东怀王?”他问。 “没有。” “东怀王逃了?” “他不用逃。”楚卿一笑,笑容莫测,“因为,端阳已被他捉住,卫军已受他胁迫。此时此刻,他正押着端阳,带着卫军,赶来逄城收获最终胜利。” 宇文初一挑眉。 “我们已该收官?”他问。 “正在收官。所以,我们还有事要做。”她一边说,扶他起来,“数官子的时候,佚王殿下不想缺席吧?” “当然。”他笑说。 第262章 奇变频出 第263章 瓮中捉鳖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3章 瓮中捉鳖 大牢很静。 宇文初已走出牢门,走向地上两个少女。 “她们如何处置?”他回头问。 楚卿也走过来。 地上两个人正瞪着她,目光都很可怕,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不过很可惜,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地上干瞪眼。 楚卿也在看她们。 她的目光很平静,但很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先留着吧。”她说。 大牢内仍那么昏暗,大牢外却艳阳当空。 午后。 逄城外又扬起烟尘,东怀军和卫军已近。 童虎遥望向城门。城门依旧紧闭。他又望了望城头上,那一根长杆还在,杆上还有东西在飘。 还是佚王的血衣。 他不由回过头,看了楚风一眼。 “东怀王,我再提醒一句,若佚王有什么闪失,我不但不会交出端阳,还会率卫军与你死战!佚王有个好歹,我们左右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东怀军虽强,卫军也不弱,拼死拉你们垫背,也非做不到之事。”他看着楚风,冷冷说道。 楚风点点头。 “童大将军之意,我十分明白,也请大将军放心。佚王不会有事,纵使曾有闪失,如今也绝不会再有。”很显然,他也已看到血衣。 童虎冷哼一声,又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正策马而行。 他似乎并不关注卫军,也不关注东怀军。这一路行来,他一路悠闲,好像眼下的一切,都与之没有关系。 童虎回过头,瞥一眼担架。 端阳安静躺在上面。 她身上中了毒,不能说不能动,不得不安静。可是,她的神色竟然也很安静,好像眼下的一切,也与她没有关系。 城门已近。 双方大军都停下来,就停在城门外。 童虎抬头望去。 上面的守军已探出头,也正在向下望。但是这一次,没有万箭齐对。 钟合光策马而出,仰首大声道:“快开城门!东怀王入城!” 城上立刻领命。 咿呀——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楚风看向童虎,微笑问:“童大将军,可要一起入城?” 那个微笑有点刺眼。 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笑,有一点挑衅,有一点轻嘲,有一点鄙夷,甚至还有一点等看出丑的恶意。 那个微笑其实在问:可敢一起入城? 东怀王这老东西在看不起他! 童虎心头冒火。 “当然一起入城!卫军来此迎接佚王,难道只在城外看看?”他立刻接话,说得毫不迟疑。 虽然话这么说,但他心中明白,既已来到这儿,是否入城已没区别。 楚风笑了笑,一抬手道:“大将军请!” 这个姓童的决定入城,正是自己期望的结果。也许,在姓童的看来,既已到了城门,是否入城已没区别。 其实不然。 因为在他看来,二者区别很大。 因为,他的目的并非交换,而是赶尽杀绝! 交换? 傻子才会交换! 这姓童的一介武夫,论谋略就是个呆子!游说起来毫不费力。 说什么杀了佚王,陈卫之间将会开战,这对陈国没有好处。只有呆子才信这话。 杀佚王有天大的好处! 撇开阿乔的私仇不说,就是陈卫之间,也是陈国受益。 佚王是什么人?卫国的掌权者! 那个小卫天子,根本形同虚设。只要佚王一死,便无人坐镇卫廷。卫国犹如丧君,上下能不大乱? 大乱之下的卫国,还能攻打陈国?只能被陈国攻打!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想必陛下也有此意,所以,陛下并不阻拦杀佚王,只是不许杀端阳。 可惜刀剑无眼。 混战之中,端阳为护佚王,双双命丧黄泉。这个结果实在太合情理,也实在无可奈何,连陛下也无可奈何。 多么完美的计划! 楚风看着卫军鱼贯入城,不由在心中冷笑。 城门吞没一个个卫军,好像一只蛰伏的怪物,正在吞食掉一个个生命。卫军、童虎、端阳……东怀军走在最后。 终于所有人都入城。 当最后一个东怀军走入,城门咿呀一声,关闭在众人身后。 童虎猛回头。 然后,他看见了刀光。 眨眼之间刀枪林立,在艳阳下反射白光。东怀军像潮水一样,从四下合围,将卫军围在当中。 还有逄城守军。 守军们像从地下冒出,呼啦啦涌出一片,在东怀军的外围,又围成一道人墙。 卫军在最中心。 从中心四下望出去,里三层外三层。 童虎大怒:“东怀王!你出尔反尔!” “童大将军差矣。兵者诡道,你我俱为将军,难道对敌不讲战术,却像市井之徒一样,好勇斗狠么?”楚风策马向前,看着他笑。 这一次的笑,鄙夷毫不掩饰。 童虎眯起眼:“莫非你想赶尽杀绝?” “当然。”楚风点点头,慢条斯理说,“这次若能成功赶尽杀绝,还要多谢大将军配合。如果你坚持不入城,我就无法瓮中捉鳖。如果在城外追击,多少会有漏网之鱼。幸得大将军英明神武,果断入城自困绝地。大将军的合作,让我省心不少。” 童虎看着他:“你想瓮中捉鳖?” “不错。” “果然好主意。” “过奖。” 童虎忽然笑了:“那你为何还不捉?” 这是一个问句。 他问的人当然应该是楚风,然而,回答的人却不是楚风。 “要捉。”有个声音说。 这声音就在楚风身边,两个字未落,一道寒光已闪起,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上楚风的咽喉。 楚风僵住。 匕首紧贴他的前颈,而在他后颈上,还有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指如兰,不偏不倚,正按上他的风池风府,让他整个人都动不得。 这个变故太快。 楚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制住。 是谁?! 电光石火的刹那,他根本来不及想。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必想也知道。因为,当时在他身边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姜檀! 这一切只在眨眼间。 钟合光大惊,他飞身跃起,扑过去救王爷。 可他才刚一动,对面也有人动了。而那个发动的人,原本正在躺着。 担架上的端阳只一闪,就飞到他的前头,反身回手一掌,正中他的胸口。他就像断线的风筝,斜斜落地。 砰! 钟合光重重跌下,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又一个突来变故。 楚风眼睁睁看着,眼角不停抽搐。 自己上当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整个形势都已改变。自己被制,合光倒地,这些虽已让他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逄城守军的立场。 守军们刀剑相向,指向的是东怀军! 最中心的卫军,最外层的守军,双方前后包夹,正将东怀军困在中央。 困人的反被困,捉人的反被捉。 楚风的心透凉。 逄城之中发生了什么?!阿乔呢?!论说城内该由阿乔掌控,可守军为何竟会倒戈? 他的心思乱了。 对面,童虎已走过来,看着他笑:“东怀王高才!想出这样妙计。瓮中捉鳖果然精彩!但可惜的是,你有一点错了。该被捉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老鳖!” 东怀军的军心乱了。 他们虽然身经百战,但从未遇过这种情况。 全军被包围,王爷被挟持,钟将军被打趴,所有能给众军信心的存在,刹那全被击溃,他们登时心慌。 首脑都没了,四肢怎么动? 楚风当然明白东怀军的处境。 可是,他此刻已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为什么出卖我?”他一字字问。 他问的是姜檀。 姜檀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回答了:“东怀王,你太孤陋寡闻。这位三殿下唯一喜好,就是出卖盟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必太介怀。” 姜檀不由苦笑。 外层守军散开一个缺口,有人从缺口走出。 楚风瞪大眼。 他看见两个人,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其中一个是佚王,而另一个是……端阳!怎么还有一个端阳?!如果这个才是端阳,那担架上的是谁? 楚卿已走过来。 “东怀军听着,我从不滥杀。”她环顾众人,神色冷肃,“此刻你们被围,面对卫军与守军联合,你们绝无胜算。若还明白轻重,就放下武器投降。若是负隅顽抗,那我也不留情。面前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东怀军面面相觑。 要投降么? 可他们是东怀军啊!一声不吭就投降,怎么对得起东怀军威名? 可是如果不投降,就等于选了死路。连傻子也看得出,只要动起手来,他们必死无疑。 众人彷徨极了。 投降不甘心,不投降又不安心,他们该怎么选? 几个将军互望一眼。 作为东怀军中将领,他们比士卒想得更多。 因为他们是将军。功名、富贵、官爵……这些与士卒无关的东西,与他们却很有关。 他们还要顾及前程。 依照如今大势,端阳胜算很大。也许,天子龙位上真会换人。 如果他们不投降,只会归尘归土,还落个叛军之名。如果他们投降了,就是弃暗投明,若再立个战功,也许加官进爵。 两条路不言自明。 当啷! 有一个将军放下武器。 当啷! 又有一个放下。 当啷……当啷……声音不绝于耳,东怀军降了。 第263章 瓮中捉鳖 第264章 传令召回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4章 传令召回 逄城内很平静。 每一个东怀军都已放下武器,原本汇聚于城门,一触即发的战场,现已烟消云散。 楚风被人押下去。 钟合光伤得不轻,在昏迷中被抬走。 这场胜利兵不血刃。 城门内又变得空阔,只剩下四个人相对而立。宇文初、姜檀、还有两个楚卿。 姜檀正在对其中一个微笑。 “公主殿下,此次合作兵不血刃,可见我的一番诚意。”他笑吟吟,看着对面,“我已经先行履约,公主想必不会失约。” 楚卿没回答。 另一个‘楚卿’却开口:“迦陵呢?” 她在问姜檀。 姜檀不理她,仍目不转睛:“公主殿下,你最恨别人反复无常,想来你必定不会如此。” 他似乎执意听到答复。 楚卿只好说:“不会。” 姜檀满意一笑。 可他旁边另一个‘楚卿’不满意了:“喂!你聋了么!迦陵呢?” “迦陵在大牢。”回答的是宇文初。 另一个‘楚卿’一愕。 不过下一刻,她已笑起来:“哈哈……大牢?迦陵那个白痴!自以为有多厉害,大老远跑到这里,巴巴地来坐牢?哈……” 她似很幸灾乐祸。 姜檀看了她一眼:“我让人带你过去。” “不!” “你不是来找迦陵?” “是。” “那为何不去?” “我当然会去!但不让别人带我去!”她一挑眉,看着姜檀,“你带我去!” “我不认识路。” “那你陪我去!”她看着他,咄咄逼人,“你让我帮忙,我帮了。我不过让你陪我走走,就这么难?!你找别人陪我去?好!你找一个,我杀一个。你找两个,我杀一双。” 她竟然也很乖戾。 楚卿不由皱眉:“三殿下,这是我的地方,你的麻烦自己解决。” 姜檀无奈。 他瞥一下身边,不耐烦道:“跟我来。” 两个人走了。 直到两人走远,宇文初才说:“这人永远是个麻烦,我们的麻烦。” 这人指姜檀。 楚卿当然知道,不禁叹一口气。 “公主殿下,你不该与他合作。”宇文初也一叹,认真看着她,“彼时形势虽急,但还未必穷途末路。公主若拖延几日,也许能另辟蹊径,为何轻易与他合作?” 拖延? 不是怕拖不起么! 她看着他,无奈道:“只怪我低估了佚王殿下的能耐。我若一早知道,殿下手段高明,能让迦陵对付楚乔,我又何必急于行动?” 这还真失算。 原本以为,他落入楚乔手上,必定危在旦夕。 所以她心急如焚。 当姜檀将她拦在城外,提出合作之初,她确实心存疑虑。可是很快,焦虑压下了疑虑。 万一楚乔下杀手…… 终于,在姜檀向她告辞,已经走远之时,她又叫住了他,答应合作。这才有之后一切。 这一切的安排,只为尽快救他。 不料,实情让她大为意外! 当她听楚乔说,迦陵竟力保宇文初,她心中哭笑不得。但可惜,与姜檀的合作已达成,再怎样也晚了。 宇文初凝视着她。 “公主是为了救我?”他轻轻问。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眸光中流转的情愫,却很重很重。她不由别开眼,随口说:“总不能让你死了。” 他笑了。 “我不会死的。”他笑得很开心,笑眯眯说,“公主还有很多事,我还要帮很多忙,可不会这么容易死,要死也该平王死。” 姜檀死…… 楚卿苦笑一下。那个难缠的三殿下,怕也没这么容易死。 大牢。 这里死气沉沉。 楚乔已被人带走,迦陵却还躺在地上。 她正在试图冲穴,可惜试到现在,一直没有成功。 她已累得满头汗。 那个假扮姜檀又点住她的女人,一定就是当初在郢土之时,阿爹提到的那个人。 前日姜檀离开逄城,不正是去对付那女人么?怎么那个女人反而假扮他回来? 难道姜檀已失败? 那个女人与南疆有关,如今又捉了自己,会不会通知南疆? 迦陵开始担心。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走,听脚步是两个人,而且武功都不弱。会是谁? 她人不能动,只好尽力抬眼。 一片衣角飘入视线,随后是一双鞋,迦陵顿时大喜。因为她还记得,姜檀离开逄城时,正是这身打扮。 来人已走入视线。 果然是姜檀! 可在他身后,紧接又出现一个人,一个女人。又是那个点倒她的女人! 迦陵不禁又惊又怒。 这是怎么回事?!姜檀不是应该去杀那个女人? 如果他行动失败,按说已该被那个女人杀死。可如今他不但没死,甚至也没被制,还和那个女人一起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迦陵瞪着那个女人,两眼几乎喷火。 那个女人也在看她,眼中有一丝笑,幸灾乐祸的笑。 混蛋! 迦陵气炸了。 姜檀走到她身边,探手解开她的穴。穴道刚一解,她立刻弹起,扑向对面那个女人。 她的动作太快。 姜檀都没有料到,那个女人却料到了。迦陵扑得快,她闪得更快。 砰! 迦陵扑了个空,一掌击在墙上。 这死女人躲得倒快! 迦陵气得牙痒,正要再扑过去,却听见个声音。 “是我!”那个女人说。 迦陵停住了。 “迦岚?”她不由错愕。 那个女人笑笑,抬手一抹脸。果然是迦岚! 迦陵瞪起眼:“你来干什么?!为什么扮成那个女人?!” “只有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迦岚也瞪她,扬起下巴,“你能帮姜檀,我也能帮他。你假扮过那个女人,我也假扮过。你能做到的事,我一样也能做!” 她们竟互不服气。 面对迦岚的挑衅,迦陵已不理会。 她已经转向姜檀,怒冲冲质问:“你不是说出城去做事?!到底做的什么?!那个女人怎么没死?!” 姜檀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迦陵大怒。 “姜檀!你是鬼方氏血脉,难道想庇护敌人?!”她狠狠瞪他,气急败坏,“那个女人与南疆有关!她是你的敌人!是鬼方氏的敌人!” 姜檀却一哂。 “你自作多情了。”他看着迦陵,似觉很好笑,“你当她是敌人,无比重视。可惜,她却没当你是回事儿。” “你……”迦陵气结。 “她与南疆有无关系,这我不知道。但她是陈国公主,你也看见了。杀了她,等同与陈国为敌。我还有自知之明,不想与一国为敌。所以,我是不会杀她,你有本事自己去杀。”姜檀淡淡说。 迦陵气得七窍生烟。 “好!很好!你不敢杀,那我去杀!等我杀了她,再回头收拾你!”她说完往外冲。 “你站住!” 忽然人影一闪,迦岚拦在面前。 迦陵越发恼怒:“你找死!” “你才找死!”迦岚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你再在外面游荡,就是自己找死!立刻跟我回去!” “你敢命令我?!”迦陵眯起眼。 “我当然敢!”迦岚一扬眉,语气逼人,“阿爹让我来,把带你回去!” 迦陵脸色微变:“阿爹?” “没错。” “我一向外在游荡,阿爹从来不管。” “眼下族中有事,阿爹让你回去。”迦岚说。 迦陵咬咬牙:“你先回去告诉阿爹,等我杀了那个女人,立刻赶回族去。” “不行。” 迦陵却不理会,拔脚又往外走。 “鬼方氏族训,抗命者死!迦陵,你敢违抗族长之命?!”迦岚忽然厉喝。 迦陵又停住。 可她并没有转身,狠狠握紧双拳,背对迦岚停了很久。 她不甘心! 那个女人是敌人,又暗算了她,这是她的耻辱!她要亲手雪耻!可她也知道,这一次不行了,她必须先回去。 因为,迦岚的用词已改变。 她不再说阿爹,而改称为族长。她不是奉父命来的,而是领族命来的。谁也不能违抗,哪怕是族长之女。 偏赶在这个时候! 迦陵狠狠一跺脚:“我回去就是!” 迦岚满意地一笑,扭头看向姜檀:“喂,我们要走了,你也是鬼方氏的一份子,日后族中有事,你也一样要来。” 姜檀没做声。 由始至终,他都袖手不语,在一边冷眼旁观。 迦陵回过头,狠瞪他一眼。 两个鬼方氏少女走了。 姜檀看着她们消失,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他也一样? 哪个与她们一样!说他是鬼方氏,鬼方氏与他何干?母亲誓言的束缚已去,鬼方氏算个什么东西! 他才不管那些。 那些自以为是他同胞的人,他根本不屑一顾。那些自以为能指使他的人,全都打错了算盘。 他的全部心思,只倾注于关心的人,不会分出一星半点,浪费于别的地方。 从来不会。 他淡淡一哂,也走出大牢。 而如今,他还须用些心思,在该用的人和事上。 可惜在那个人心中,他已信誉扫地,即使这次努力弥补,也未必一定奏效。最终能不能成事,他还真不确定。 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有时间。 这场复国之战还没完,他还可在此期间,充分表示诚意。 大牢外,艳阳正高。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觉悠悠一笑。 第264章 传令召回 第265章 心有决断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5章 心有决断 府院。 这里又和过去一样平静。 早在正午之前,太守大人与一众官员,已在痛心疾首的悔恨中,重又向端阳公主表示效忠。 如今他们的内心,说不清什么滋味。 事情的发展实在太糟心! 他们这些地方官,原本是效忠陛下。可一朝地方失陷,只有转投新主,谁还真的死节不成? 更何况,变节也就这一次。 等到以后新主登基,这事儿也就掀过去了,各人无伤大雅。 每个人都这么安慰自己。 不料事态的后续发展,偏偏给他们开了个大玩笑! 投效新主没两天,才知一切都在旧主谋算中,他们忙不迭又变节回来。岂知几天之后,新主卷土重来,他们只好再变。 这人都快成了变色龙。 来来去去反复几回,这么朝秦暮楚的表现,让他们自己都汗颜。但也顾不得了,大势如此多变,小官又能如何? 只能做个墙头草。 随风摇摆才不会折断,至于其他的,哪顾上这么多? 他们的老脸老皮,早已磨砺得极厚。脸皮若不厚,能做天子臣? 现如今,他们已不敢奢求别的,只求形势就此稳定,千万别再变了!否则他们这群人,真要成为陈史上一大笑柄。 书房。 楚卿正在等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形势已不会再变。因为,她已有所决断。 叩叩! 门敲响了。 门外有人回禀:“公主殿下,人已带来。” “让他们进来。”她说。 书房门打开,走入三个人。他们全都低垂头,刚一进房内,立刻跪倒在地。 “罪臣叩见公主殿下。”三人跪伏说。 楚卿看着他们。 这三个人都是东怀军中将领。 之前在城门劝降之时,正是这三人先放下武器。有了他们的投降,才有随之而来整个东怀军的投降。 她明白他们的心思。 身为东怀军将领,他们处境很微妙。 东怀军是个显耀的存在。能够加入东怀军,是所有士卒的骄傲。可作为一名将军,情况就不尽然了。 将军与士卒不同,他们期待的更多。 他们期待征战沙场,立下战功卓越,从而换来加官进爵。 这是每一个将军的梦想。 加入东怀军这个强军,无疑会加速建立战功,可微妙之处却在于,正因加入这个强军,结果,战功总也换不来官爵。 因为,荣耀全属于东怀军。 他们是东怀王麾下,他们是东怀军将领,所以,他们应该战功赫赫。 不论一切功绩,似乎都与个人无关。 所有沙场上的成就,最终都会成为东怀军的荣光,都是在为那个本就光耀的名字,更添一笔光彩。 这是东怀王期待的。 也是东怀军期待的。 但不是他们这些将军,在内心深处期待的。 身为东怀军将领,他们处境两难。东怀军的威名成就着他们,却也同时制约着他们。 想离开,舍不得东怀军盛名。想留下,不甘心望青云兴叹。于是,他们内心踯躅不已,好像陷入一个僵局。 楚卿微微一笑。 如今,正是时机打破这个僵局。 因为,她正需要他们这种人,既能真心效忠新主,又能取代东怀王。 “三位将军请起。”她微笑说。 “罪臣不敢。” “三位既已归降,便是弃暗投明,又何罪之有?请起吧。” “多谢公主殿下。” 三个人慢慢站起,却仍不敢抬头,毕恭毕敬地躬身。 片刻安静。 “三位将军入东怀军多久?”楚卿忽然问。 “回禀公主,我等自入东怀军,皆已超过十年。末将最长,十八年。”其中一人说着,看向另外两个,“他们也有十五年了。” 楚卿点点头。 “人之一生,十几年光阴不短。对于征战沙场之人,十几年就更不短。”她一叹,接着问,“三位这十几年,想必战功卓著?” “公主殿下面前,末将等不敢妄言。不过……”年长那人一顿,躬身回道,“末将三人不负将名,确也颇有一些战功。” “为将十余年,又很有战功……”楚卿也一顿,轻叹道,“想当年的许奎,为将八载,四次立功,已封为忠勇伯了。” 三人登时沉默。 这一句话像针,正中他们的心头疼。 当年的忠勇伯许奎,是上上代陈主驾前,一位难得的虎将。他征战勇猛,深得当时的天子器重。 其实何止一个许奎? 在当时那个年代,猛将辈出,只要英勇善战,都有出头之日,都会受到封赏。 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东怀军。 那个众将争强的年代,每一位将军的光芒,都会独自闪耀,绝不会被一个显赫的名号,彻底掩盖湮灭。 不像现在……不像他们…… 可这怪得了谁? 怪只怪他们生不逢时! 三个人低垂头,每个人都一脸不甘,一脸无奈。 楚卿全看在眼里。 她忽然说:“名将云集的年代,总令人心生向往。似那种风华盛况,不该只用来怀念。当世既有将才,就该效仿先代。如果一个名号独大,无疑是为将者的悲哀。” 三人霍然抬头。 这一句话入耳,他们心中都一震。 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楚卿看着他们:“东怀军这个名号,已经存在太久。不论什么东西,太久都易生变。与其待它生变,再去亡羊补牢,不如先行下手,主动做出改变。凡事不破不立,一位新主的天下,正该有全新气象。东怀军名号的消失,正是无数名将的起始。” 她目光清亮,声音沉缓。 三个人互望一眼。 这样的一番话,含义已不能再明白。 扑通! 他们再次跪倒,齐声道:“末将愿效忠新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楚卿一笑。 “三位将军请起。”她点点头,正色说,“皇长孙的天下,还要仰仗诸位。待他日皇长孙即位,诸位将军居功至伟。” “多谢公主殿下。” 三人站起身,又互望一眼。一个迟疑着开口:“公主殿下,但不知东怀王……” “再没有东怀王。”楚卿一哂,淡淡道,“既已没有东怀军,岂会再有东怀王?” 三人一凛。 他们立刻明白,关于东怀军的一切,已彻底成为过去。 “公主殿下,末将等愿将功赎罪,率一众归降的东怀士卒,前往攻下贯城。”三人马上表态。 楚卿笑了笑:“你们前去贯城,其实不必强攻。” “请公主示下。” “逄城内发生的一切,贯城还不知道。他们不知东怀军已降,就仍当你们是同僚。你们假奉东怀王之命,前去叩开城门,贯城不会戒备。入城后攻其不备,下贯城如探囊取物。” “末将领命!” 楚卿点点头:“事不宜迟,三位即刻动身。” “是!” 三个将军退出去。楚卿独坐片刻,也起身走出书房。 外面晚霞满天。 斜阳铺在府院的地上,那么平静,那么柔和,正如此刻的逄城,终于归入安宁,再也不会有波动。 这里的一切都尘埃落定。 楚卿伫立夕阳下,望着天边的晚霞,静静站了许久。 这样的美丽宁静,让人很想休憩其中,忘记一切纷扰。复国就快成功,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可真正享受平静。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微微一叹,举步离开了,走向另一个跨院。 她并没有回自己房间。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房间内却有个人,一个正在等她的人。 宇文初坐在房内,已经等了半天。 她还没回来! 自从他脱困到现在,她一直忙于善后,安排这安排那,还不曾安稳下来和他说过话。可他有很多的话,很需要和她说。 尤其是他的担忧。 尤其是那个姜檀。 姜檀是个麻烦,很该生个法处理掉。至于怎么处理,他想了很多途径。不过殊途同归,最终都要杀掉。 杀掉是必须的。 那个麻烦一天不除,说不定何时又会蹦出,又来横生祸端。 他再也不想看见那张脸了。 所以他特意来找她,要和她商议一下,怎么处理才最好。 可她怎么还不回来? 宇文初独自枯坐,神思恹恹,对着窗外发呆。 喀! 门口忽然一响。 他登时醒神,欣然看向房门。她回来了?!可惜下一瞬,欣然烟消云散。 门外确实进来一个人。 可惜进来的这个人,非但不是他很想看到的,反而是他很不想看到的。 姜檀来了。 姜檀看见宇文初,似乎也一错愕。 两个人的视线相接,刹那间各自一怔,随即又各自平静,像两泓深沉的幽潭,彼此望不见对方的底。 短暂安静。 整个房内好像一下变静很多。 在这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没动,一个仍坐在房内,一个仍停在房门,只是静静地互相打量。 姜檀一笑:“佚王殿下。” 宇文初也一笑:“三殿下走错了地方?” 姜檀眨眨眼:“难道不是佚王殿下走错地方?” “我好像没走错。”宇文初说。 姜檀点点头:“这样看来,我应该也没走错。”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径自坐在宇文初对面。 顿时又静了。 两个人对面而坐,都面带一丝微笑。 房间的主人不在,两个外人却大模大样,心安理得闲坐,完全不觉得自己擅入,反而觉得对坐的那个人擅入。 这情形实在微妙得诡异。 第265章 心有决断 第266章 各有下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6章 各有下场 宇文初看着姜檀。 “三殿下可真是大忙人。”他微微含笑,慢条斯理说,“鬼方氏与郢人之争,尚且未及平息,三殿下又千里入陈,掺和于己无关之事。这样不辞辛劳,实在让人感佩。” “好说。” 姜檀也笑了,也慢条斯理:“其实若说辛劳,佚王殿下更甚。” “三殿下过奖。” 宇文初眨眨眼,眸光幽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公主殿下亲口相托,我来此乃是分内之事。全不似三殿下,明明毫不相干,却仍拼命搅合。” “唔,也对。” 姜檀点点头,悠悠说道:“这事确实与我无关。可不似佚王殿下,从头至尾都很相关。从当今陈主弑君,到端阳公主落难,再到眼下陈国内乱,每一节都少不了佚王殿下,若无殿下尽心尽力、推波助澜,想必如今的陈国,还是先主在位,庆王还很安定,公主还很安乐,哪有这难得的机会,去体味亲情背叛?” 宇文初一挑眉。 姜檀看着他,仍在微笑:“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觉奇怪。对端阳公主而言,佚王殿下难道不是仇人?据我所知,不论是郢人或鬼方氏,人们总会铭记仇恨,一生都不忘记。莫非陈人与众不同?血海深仇转眼即忘?仇人也能化敌为友?佚王殿下,陈人真的有此传统?” 宇文初淡淡一笑。 “陈人是否有此传统,我倒真不清楚。不过,我十分确定的是,郢人一定有此传统。”他也看着姜檀,娓娓地说,“且不论远的,就说三殿下,不正是个例子?三殿下一番妙算,害死先郢主和恭王,与当今郢主陛下,可谓血海深仇。照理说来,郢主早该动手,三殿下早该身死。可是看看殿下你,不正好端端坐在这里,与我相谈甚欢?也许,殿下刚才的疑问,该回去问问郢主。我相信,郢主一定可以解答。” 姜檀不由眯起眼。 房内死寂。 两个人再度无话,又各自沉默,只是看着对方。 两双视线在空气中相交,锋芒隐现之间,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冷。 夕阳斜入窗棂。 地上的人影被拉得长长,两个影子相对,一样的优雅沉静,一样的淡漠冷凝。 宇文初忽然笑了。 “三殿下,外面暮色已起,过不多久就会黑了。夜路可不好走,殿下不借残阳回去?”他微笑问。 姜檀莞尔:“佚王殿下如此关心,我又怎好先走?殿下若走夜路,我理当奉陪君子。” “多谢三殿下抬爱。” 宇文初一伸手,取过桌上楸枰:“你我闲坐无趣,手谈一局如何?” “好。” 暮色沉沉。 房中没有主人在,却有一盘生死棋。 对自己房内发生的一切,楚卿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正在另一个跨院,另一间房中。 这里关着两个人,一个是楚风,一个是楚乔。 楚卿正看着他们。 他们的穴道仍被制,都无声坐在那里,好像很平静,但在他们的眼神中,却有滔天巨浪汹涌。 楚乔双眼赤红。 她死死盯着楚卿,神情扭曲狰狞,似一头发狂的野兽,正在狂躁挣扎,苦于不能立刻扑上去,将人撕成碎片。 楚卿却只淡淡看着她。 “你很不甘心?”楚卿问。 楚乔的眼更红了。 原本美丽的一张脸,此刻已扭曲得吓人,神情狂乱怨毒,好像一个疯子。两只快瞪裂的眼中,几乎能滴出血。 楚卿笑了笑。 “你不甘心什么?”她轻悠悠走近,站在楚乔面前,“你是不甘心又输了,还是不甘心从来没赢过?” 楚乔的眼角猛地抽搐。 楚卿淡淡看着她:“其实,你根本不必不甘。因为,从你踏入这局棋开始,就已注定这个结果。只是你太自大,什么都看不明白。甚至直到现在,你仍什么都不明白。你想不想在最终收局时,可以彻底明白一次?要不要我告诉你?” 楚乔眼皮猛一抽,连嘴角都在抽搐。 “我来告诉你好了。” 楚卿一笑,悠悠说道:“楚煜让你入卫,目的只为杀你,借此激东怀王。而你却认为,是你能力超群,才被委以重任。你入卫之后,自认为陈国第一美女可以无往不利,不料举凡你想利用的人,都不为你倾倒。你经历被囚一事后,倒也生出些隐忍,但可惜你天性自负,很快重蹈覆辙。你自认为妙计无双,却忘了若非平王,你根本无法脱身。你自认为与平王结盟,却不知他救你助你,只为让你落到如今下场。楚乔,你的人生至今为止,从没有过自知之明,更加没有知人之智。你唯一有的,只是自以为是。似这样的你,一切咎由自取,有什么可不甘心?” 楚乔浑身一颤。 这些话比刀剑更利,比剧毒更毒,每一个字入耳,都像在剜她的心。 她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可她的脸在扭曲,身体在抽搐,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痛苦,正在她体内发酵。 她的眼神都已散乱。 楚卿看着她,继续说:“如今,你已走到终局。你输了,我赢了。想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吗?我也会告诉你。东怀军已经归降,不是诈降,而是真降。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东怀王,再也没有东怀军,只会有一支效忠于新主的大军。我会很快拿下贯城,也会很快复国成功。而你呢?你已失去尊荣,失去权势,失去机会,失去一切。楚乔,你已什么也没有了,一切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 楚乔的脸涨紫。 她目光已混乱,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些话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是重击,激起滔天的痛恨,滔天的怨毒。 这些感觉在心中膨胀,不停膨胀,似要将整颗心胀爆。 她只想冲上去,将端阳碎尸万段!可她偏偏不能动,也不能开口,只能感受那些情绪,在心中一直膨胀,一直膨胀,胀得胸中没了空气。 心口剧烈一疼。 楚乔不由浑身又一颤。 她的脸更加扭曲,一丝血从嘴角流出,滑过下巴,滴落衣襟。 一滴……两滴…… 扭曲的脸不动了,涨紫慢慢褪去,剩下一种灰白。 楚卿冷冷看着。 房内寂寂。 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微弱的嗬嗬声。 她转头看向楚风。 楚风须发颤抖,一双老眼拼命睁大,望着旁边的女儿,脸上老泪纵横。 楚卿走过去。 她一抬手,解开楚风的穴。 “阿……乔……”他哑声喃喃,泪流不止。 楚卿静静看着他。 房内依旧寂寂,除了楚风的哽咽,再没别的声音。 过了很久。 楚风终于不再哽咽。 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女儿脸上,慈爱不舍地流连最后一遍,终于抬眼看向楚卿。 这一眼冰冷。 “端阳公主,你胜了。”他说。 他的声音居然很平静,像雪山上的冰川,又冷又平静。 “你败了。”楚卿说。 “我败了。一个失败者,没什么好说的。”他看着她。 楚卿也看着他:“你后悔么?” 楚风忽然笑了。 “后悔?我无须后悔。我相信,阿乔也不后悔。我们都是局外人,还轮不到我们后悔。端阳公主,后悔的会是你,不论成败,你都一定会后悔。你说阿乔不明白,其实你也一样。自从这局棋开始,你的下场就已注定。你不会有好下场,不论成败,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楚风缓缓说着。 他的声音沙哑平静,既像陈述,又像保证,更像诅咒。 楚卿冷冷听着。 “不劳东怀王挂怀。既然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你如此,我如此,每个人都如此。”她神色无波,淡淡道,“我的后果我自承担。东怀王,你的后果呢?” “也不劳公主挂怀。” 这一句话说完,楚风猛地一咬。 噗! 一股鲜血如柱,喷向楚卿身上。 楚卿一闪。 血柱洒落在地,登时一片殷红。 房内彻底安静。 再听不到说话声,也听不到哽咽声,甚至都听不到呼吸声。整个房内像没人一样,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飘散。 楚卿看着地上的血。 血红得刺目,当中还有半截断舌。 正是这半截断舌,说她一定会后悔,说她没有好下场。 她忽然眯起眼,转身走出房门。 外面已入夜。 夜风拂过她的长发,拂过她的衣袂。她在风中越走越快,好像在逃一样,一口气逃回自己的卧房。 砰! 她一停也没停就推开门。 房内两人吓了一跳。她更吓了一跳。 里面竟然有人! 乌漆墨黑的房内,有两个人对坐,正都往她这边看。一个竟是宇文初,另一个居然是姜檀! 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她不由瞠目。 “手谈。” “在我房里?!灯也不点?!” “嗯……好像是。” 她忍不住扶额。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儿?!大晚上坐在她房内不说,两个还摸黑手谈?不觉得很诡异么! 嚓! 灯亮了。 宇文初点着的。 “佚王殿下说,他下盲棋一绝。我一时好奇,趁天黑不便视物,向他讨教一下。”姜檀笑道。 楚卿哭笑不得。 “两位好雅兴!但为何选在我这里?难道此处特别黑?”她说着走进来。 烛光照亮三人。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宇文初看着她问。 “没事。” “可你脸色不太好。”姜檀看着她说。 “我夜晚回到自己卧房,却惊见两个不速之客,我的脸色应该很好?”她没有好气。 宇文初摸摸鼻子。 楚卿看着两人,一指房门:“此刻刚入夜,新月未明,外头正黑得很。二位既喜摸黑,不妨移驾院子,继续手谈。我就不送了。” 主人一来就下逐客令。 还是个很不客气的逐客令。 对面两个相视一眼,都干笑两声,迅速消失门外。 不该在的人走了。 楚卿这才坐下,烛光照在她脸上,她目光落入棋盘,人却似在发呆。 烛火摇曳。 周围忽明忽暗,她的神色随之飘忽,像陷入迷离的回忆。 第266章 各有下场 第267章 割舍不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7章 割舍不下 长夜漫漫。 当天际刚有一丝泛白时,楚卿已站在院子中。 她几乎彻夜未眠。 整整一夜,数不清的片段在心中闪现,没有一刻安生。几乎连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她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想。 因为,她就像个看客。 无数过往一涌而至,她根本无法阻挡,也无从抵抗,只能安静地看着,看一幕幕从眼前滑过。 滑过她的眼,却像刺入她的心。 她明白,这是她的心在回望,回望走过的路,只为问自己一句话。 后悔么? 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却没回答。 她默默独立,望天际泛白,目光淡淡,神色淡淡,好像平时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东方越来越白。 忽然,身后有人说:“公主殿下这么早。” 她嗯了一声,并没有动。 身后的人已来到身边,正仔细看她:“公主有心事。” “没有。” “有。” 她无奈回眸:“佚王殿下,我有没有心事,你比我还知道?” “如果我说是呢?”宇文初一笑,轻声说,“公主殿下,你常说我不说实话,其实你也一样。你有心事,昨晚就有。当时你脸色不好,并非因为我与平王。究竟发生什么事?” 楚卿沉默了。 宇文初没立刻追问,只默默看着她。 静了半天。 “楚乔死了,楚风也死了。”她忽然说。 宇文初一扬眉。 “公主亲自动的手?”他问。 “差不多。” 他点点头:“这两个人该死。公主会有心事,必不是为他们的死。” “我并不难过。”她一哂。 他又点点头:“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两人未必。他们说了什么?” “楚乔没说什么,她根本没机会。” “楚风呢?” 又是一阵沉默。 楚卿又望向天际,像在自言自语:“他说我会后悔。” 宇文初也沉默了。 庭院寂寂。 东方天际已大亮,一缕晨曦照入院子,照在两个人身上。晨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在霞光中飞扬。 他忽然轻声说:“关于这一点,公主不是早有觉悟?” “有。” “那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才发现,我的觉悟还不够。”她无奈苦笑。 宇文初一叹。 “永远不会够的。”他幽幽说。 楚卿不由看向他。 他也看着她:“公主殿下,你是个重情之人,所以,无论怎样有觉悟,对你来说都不够。对于别人对你的情义,你不允许自己有所辜负。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犯了什么错,你都会记得他曾经的好。可是,你偏又恩怨分明,容不得模糊界限。错就要惩罚,好就要回报。当错与好同归一人,你便左右两难。忘记错,你的原则不许;忘记好,你的感情不许。这是你的自苦之处,也是你的可爱之处。” 他的声音很温柔,目光很温柔。 楚卿心一颤。 这些话像涓涓细流,一下渗入心田最底层。 这是她的心思,她的感受,她从来没说过,却被他说出来。 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煎熬没人懂。没想到他懂,他真的懂。一时之间,她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他竟这样了解她。 比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了解,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 他还在看她,带着温柔的微笑。 她的心又一颤,垂眸自嘲:“看来我生性不懂舍弃,拿得起放不下,注定是个悲剧。” “公主不可这样说。” 宇文初摇头,认真地说:“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让别人听上去,误认为其十分洒脱。其实,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为了那个洒脱的‘放得下’,自己割舍了什么。割舍的不是放下的东西,而是一部分自己。若放得下原则,便割舍了自己的底线;若放得下情感,便割舍了自己的人心。结果到头来,放下的东西事小,遗失的自己事大。如今在这个乱世,又有几人能坚守本真,而不遗失自己?人们总是在浮沉之中,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是放弃了原则,便是丢弃了初心,哪有几人始终如一?公主殿下,你两边都放不下,才正是难能可贵。我喜欢这样的你。” 楚卿怔住。 她看着宇文初,怔怔半天。 “这样的我,会一直坚持原则。”她忽然开口,凝视着他,“只要坚持原则,我就一定会杀你。你喜欢一个杀你的人?” 宇文初莞尔。 “我若喜欢杀我的人,为何不喜欢楚乔?她不杀我时,我讨厌她,她要杀我时,更讨厌她。公主殿下,你不杀我,我喜欢。你要杀我,我也一样喜欢。喜欢与别的无关,更何况,这本就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着一笑,眨眨眼道:“当然,若能不杀我最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继续活着,继续喜欢你。” 他嬉皮笑脸。 楚卿又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说:“我若不杀你,不就放弃了原则?不就不是殿下口中的喜爱之人了?这样还能继续喜欢,殿下的话太矛盾吧?” 宇文初不由摸摸鼻子。 “公主殿下,别这么煞风景嘛。事情可以较真,感情较不得真。因为情之一字,总会让人发晕。你可知女娲造人,为什么给人七情?”他嘿嘿地问。 “为什么?” “因为,太上才会忘情。人若也能如此,不也成了神?可天上神位有限,无数人若都成了神,天上显见挤不下。女娲不得已,只好给人七情。只要七情一动,人就变成糊涂虫,就不会上天抢神位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你……”她哭笑不得。 他看着她,又笑了。 朝阳已升起。 金色的光披在他身上,也披在她身上,在无声无息之间,灿烂了他的笑,也明朗了她的心。 “公主殿下,如今东怀王已死,楚煜大势已去,复国将近成功。你只须打起精神,千万别想太多。”他轻轻说。 她点点头,忽然问:“你与平王二人,昨晚为何都在我房内?” “我是去找你,不意他也去了。” “可我迟迟未归,都已入夜了,你们总该回去,为什么留下?” 宇文初又摸摸鼻子:“因为,平王似无意离开,我怕他有所图谋,会在公主房内搞鬼,所以也留下监视他。” 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 楚卿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你昨晚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想问问公主,何时去取贯城。”他回答说。 楚卿一笑。 “我已派人去了,若不出意外,最快明早就有消息。”她微笑说。 “那就好。”他也微笑。 他刚才没说实话。 昨晚他去找她,并不是为这个。他是想找她商议,如何除掉姜檀。可刚才他却没说。 他不想给她添烦了。 复国开始至今,她已操心太多,让她静一静吧。至于那些额外的操心,譬如平王之流,他来解决就好。 “公主殿下,如今大势已定,你也该休息一下。”他劝道。 “还不到时候。” 她轻摇头,语气淡却坚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真正休息。但是在那之前,片刻懈怠不得。” 宇文初一叹。 她对自己始终这么严苛。 于是,他只好说:“纵然不懈怠,也别太紧绷。眼下又无别事,只待贯城消息。公主何不趁此闲暇,多少放松一下?” “不,我还要出去一趟。” “去哪?” “城郊。” 宇文初一愕:“去城郊做什么?” “平武他们葬在那里,我要去祭奠一下。”她垂眸黯然道。 城郊。 这里有五座新坟。 新坟头都不大,也都没有墓碑,像任何一个野坟一样,没有名字,没有生平,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人在乎他们。 楚卿正站在坟前。 她看着凄清的坟,又想起平武。 那个刚入暗部不久的少年,是陆韶最信任的部下,所以,之前押送朱晋的任务,陆韶才放心交给他。 没想到有来无回。 她亲自去了竹巷,看到了他们的死状。那一刻,她很想把楚乔碎尸万段。 他们不该那样惨死。 如果不是她失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他们终是惨死,而她只能站在这里,面对凄凉的坟头。 虽说暗部中人宿命如此,但她每面对一次,就加深自责一分。 风盘旋。 旋风吹起坟上的土,飘散过她跟前。 她忽然冷冷说:“你来做什么?” 她并没有回头。可她知道身后来了人,也知道来的人是谁,那是一个该对平武之死负责的人——姜檀! 姜檀已走近,停在她身边。 他也看向五座坟:“我没想到楚乔会那样做。” “你该想到。”她仍不扭头,声音更冷,“三殿下是什么人?你机关算尽,会有想不到之事?” “这次真没想到。”他低声说,似很歉疚。 楚卿一哂。 她终于看向他,似嘲非嘲:“三殿下,你跟我来这儿,就为说这个?” “我希望公主知道,我绝没想他们死。”他看着她。 “你当然不想。你想让我帮你,就不会杀我的人。”她说。 姜檀似乎松口气。 不料,她接着说:“可我的人还是死了。虽非你亲手所杀,但也是因你而死。” 姜檀十分无奈:“公主殿下,我……” “你是不是想来问,我有没有反悔?”她打断他,目光灼灼,“三殿下,你怕我触景生情,愤而毁约?” “不是。公主殿下会气愤,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更知道,公主既能执掌暗部,就非意气用事之人。你不会为了这个,断然毁弃约定。”他居然很笃定。 楚卿一挑眉:“那你来做什么?” “我特来投诚。”他说。 第267章 割舍不下 第268章 暗潮潜动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8章 暗潮潜动 投诚? 楚卿不由一嗤。 “对于三殿下的诚意,我已见识过多次,也算知己知彼,就不必虚套了吧。”她冷淡淡说。 姜檀苦笑一下。 “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委实让人印象不佳。不过往事已矣,我如今一片诚意,公主殿下该有所觉察。”他陪笑道。 “只为设计楚风一事?” “这是个开头。”他看着她,神色恳切,“我自知劣迹斑斑,单凭这一件事,无法让公主改观,所以我会继续尽力。” “尽力做什么?” “助公主复国。” “不必了。” “为什么?”姜檀一愕,苦笑问,“多个人相助不好?公主殿下为何拒绝?莫非你还在怀疑,我其实与陈主一路,为他来做细作?” 楚卿不由失笑。 “我可不敢这么认为。楚煜还没这样大的本事,能请动三殿下为他做探子。”她似觉很好笑。 姜檀更无奈了:“那公主为什么拒绝?” “为什么……这话该我问才对。”她顿了顿,看着他说,“三殿下,你既知我会守约,就该放心离去。纵使你不放心,想留下监视我的行动,那也袖手旁观即可,已没必要再助我。三殿下这次的诚意,让我十分惊奇。你问我为什么拒绝,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忽然好心相助?” 姜檀只有苦笑。 “原来在公主眼中,我的好心竟这么可疑。”他哭笑不得。 “因为,三殿下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做每一件事,必都有所要求。这种突来的好心,让人不得不疑。” “唉,也罢。”姜檀一叹,无奈道,“公主殿下既然不信,我再解释也徒劳。” 楚卿点点头。 “所以,三殿下大可收手。我复国一事,不必偏劳殿下。”她说。 “不。” 她一愕。 姜檀看着她,忽然一笑:“公主殿下,你自不信,我自相助。你我各行其是,日久自见分晓。” 他竟似真的很坚持。 楚卿不由蹙眉。 这个人搞什么鬼?!若说他转性变好人,她可不信。若说他别有目的……是什么目的?她又想不出来。 她心中暗叹。 不得不承认,这位三殿下总能让人头大。 姜檀不再说什么,向她微笑一礼,施施然离去。她眼看他走远,心中越发不解。 风已停息。 她又在坟前独立片刻,终于也离开了。 五座新坟再次冷清,再次无人问津,也许,从此以后会一直如此。 府院。 楚卿才刚回来,就得知一个消息。 钟合光死了! 他受了迦岚全力一掌,本就伤得极重,又听说楚风楚乔已死,身心重创之下,登时泄了最后一丝生机。 这个永远忠于楚风、爱慕楚乔的少年将军,终究也追随他们去了。东怀军昔日的烙印,至此彻底不存。 楚卿有一些感叹。 即使再显耀的存在,到了该土崩瓦解之时,都快得让人吃惊。荣华富贵如此,赫赫威名如此,一朝天子也如此。 就像楚煜。 他很快也会有同样下场。 只要贯城消息一到,他离那一天就更近,她似乎已能看见那一天。 翌日。 贯城果然来了消息。 结局不出意外,守城人毫无戒备放入大军,贯城被从内部拿下,不费一兵一卒。 又一道屏障瓦解。 复国大军集结于贯城,稍加整顿之后,再次挥师进发。队伍浩浩荡荡,归降的东怀军、卫军、楚卿、宇文初,还有姜檀。 形势似乎已很明朗。 陈都。 复国大军推进的消息,此刻也传入都城。 皇宫仍一片平静,但在这表面下,人心已开始慌乱。东怀王死了,东怀军降了,最后一颗定心丸失效,没人能再稳得住。 郑长钦也不例外。 他正侍立御书房,小心偷觑陛下。 陛下还是那么平静。 刚才早朝之时,这个战报甫一传入,大臣们就都惊了。大殿上愁云惨雾,每个人都一筹莫展,谁也掩不住焦虑。 陛下却十分平静。 一番无功的朝议,谁也提不出对策。众臣就这样散去,似乎已看透未来。 陛下却并不焦灼。 好像这一切对陛下来说,早就已经料到,早就不会奇怪。 郑长钦只觉很心惊。 较之东怀王的死亡、东怀军的叛投,陛下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才更让他担心。 陛下还好么? 这样吓人的平静,究竟意味什么?陛下是已有对策,还是已经……认命? 他真的看不出。 他和陛下自幼相交,可说一起长大。对于陛下的心思,他自认十分了解,自信可以看出,但现在,连他也看不出了。 这让他无法不担心。 从散朝到现在,陛下一言未发,只是垂眸静坐,不知在想什么。 为何不说出来让他分忧? 郑长钦终于忍不住,很小心地开口:“陛下,东怀军虽已叛投端阳,但东怀王已死,东怀军众人无首,战力必定削弱,也未必威胁很大。” 陛下没做声。 郑长钦抿抿嘴,正想再说什么。 陛下忽然说:“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我已派人去了梁国。” 郑长钦一惊。 “陛下想借兵梁国?”他立刻问。 陛下点点头。 “梁卫之间素有嫌隙,我致信梁主,希望他借陈卫大战之机,率兵攻打卫国。只要梁军出动,卫国压力骤大,佚王就算再帮皇姐,也不会旁观卫国遭殃。他既无法坐视,必定回军自救。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喘息之机。”陛下慢慢说。 郑长钦登时放下心。 太好了! 陛下果然不会认命,而是早有准备,想借兵围魏救赵。 “陛下妙计!”他欣然说。 不料,陛下却摇头:“此计如今已不妙了。” 郑长钦错愕:“为什么?” 陛下似乎一笑,轻叹道:“我行此计之时,东怀王还在,东怀军未叛。彼时彼景之下,只要佚王回师,我皇姐便无助力,东怀军会立刻取胜。可惜时不我待,如今为时已晚。即便梁国发兵,即便佚王回师,皇姐仍有兵力在。因为,她已拥有东怀军。” 郑长钦沉默了。 陛下说得没错,一个本该奏效之计,偏已错过了时机。 果真上天也不助陛下么? 郑长钦低垂头:“世事变化无常。不到最后一刻,总难说鹿死谁手。” 他在安慰。 然而连他也分不清,这是在安慰陛下,还是安慰他自己。 陛下莞尔一笑。 “长钦,你不必如此。”陛下看着他,仍那么平静,“虽然世事无常,但该来的总会来,没什么可不安。” 他不由抬起头。 陛下已望向门外,神色那么坦然,犹如一泓镜湖,正静候暴风雨的到来。 郑长钦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他也望向门外。 外面天方好。 明净的天空湛蓝,那么清透,那么纯澈,仿佛已经历暴风雨的洗礼。 梁国。 陈主的书信早已送达梁宫,但梁主却没有发兵。 他也在等时机。 乾阳殿。 元烈正在读一封密信,元极也在。 这封密信很小,几乎可算一张字条,元烈却看得很仔细。他看完之后,又递给元极。 元极也看得仔细。 “兄长,看来居士留下的闲子,如今可以用了。”他抬起眼说。 元烈点头。 “这次行动若成功,梁卫边境再无阻碍,我们便可长驱直入。”元极说着,顿了一下,“但卫人经历上元之变,应该会加强警惕。棋子虽然还在,却不知能否奏效。” “论说问题不大。” 元烈略一沉吟,慢慢道:“上元之变距今已半年,这半年来的平静,会消磨人的警惕。更何况,这次不同上元之变,没那么大阵仗。越隐蔽越寻常,就越容易成功。” “兄长言之有理。” “所以,我们耐心等待就好。”元烈微笑。 “正是。”元极也笑了。 卫国。 国内上下祥和宁静。 虽说卫军正在陈土征战,但一切顺利,国内并不担心,依旧人人安乐。 除了小卫皇。 他正坐在大殿上,接受众臣早朝。 朝议还是那么无趣,不是听不懂,就是没意思,真是难为那些大臣,个个还说得津津有味,他们就不觉闷么! 人老了果然很可怕,自己都不知自己闷。 宇文休呆坐着,几乎无聊死。 他好想皇叔祖! 虽然,皇叔祖在的时候,除了逼他读书,还是逼他读书,让他简直想哭,但如今皇叔祖不在,没人逼他了,倒好像少了点什么,让他一样想哭。 总之都想哭。 既然都想哭,还不如皇叔祖在。 他真的好想皇叔祖。 “陛下,卫边大军出征数月,至今未归。陷入别国太久,委实令人担忧。”下面有大臣启奏。 他一下来了精神。 “对对!太久了!”他马上赞成。小身子腾一下坐好,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原来是苗隽。 兵部尚书苗大人……嗯!他决定开始喜欢这个人了。 “陛下圣明。边军肩负戍边重任,似这般倾巢而出,入别国征战这么久,于卫边安危不利。”苗大人继续说。 说得太对了! 宇文休连连点头,小脑袋像小鸡啄米,点个不停。 其实大军什么的,他才不关心,他关心的是皇叔祖,当然,还有阿显的姑姑。 皇叔祖真的去太久,这么久还不回来,也不管人家担心。还有阿显的姑姑,也不管阿显担心。 阿显也很担心的。 虽然阿显不说,但是他知道,阿显和他一样担心,甚至比他还担心。 “我也很想大军回来。”小卫皇苦着小脸,看着苗大人,“可是仗还没打完,他们怎么回来?” “启奏陛下,臣有一策,可加速大军凯旋。”苗大人说。 第268章 暗潮潜动 第269章 调兵之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69章 调兵之谏 宇文休大喜。 “什么计策?快说!快说!”他急不可耐。 “启奏陛下,卫军盘桓陈土许久,只为交战不下。而交战不下者,只为双方战力相当。所以,只消增派援军入陈,双方实力一旦悬殊,想必奏凯只在朝夕。”苗大人说。 对啊! 小卫皇的眼亮了。 兵少当然打得慢,如果兵变多,不就打得快了?自己真笨!怎么没想到! “那派谁去?”他忙问。 “陛下,大将军孔义方久经沙场,又屡立战功,受封安定候。由他率军驰援,奏凯指日可待。”苗大人回禀。 “好!” 小卫皇开心极了,正想下令,底下又有人说话。 “臣启陛下,这万万不可!” 谁?! 小卫皇不满了,一眼瞄过去,居然是左相。 这个臭老头! 好不容易有个办法,能让皇叔祖快点回来,臭老头为什么阻拦?! 宇文休拉长小脸:“左相,为何不可?” “陛下,孔义方坐镇梁卫边境,正是重大关要所在。梁卫之间嫌隙早生,边境相安仅是假象。正因有此顾虑,当初佚王殿下才建议,让孔义方坐守边关,只为防患于未然,震慑梁国不敢妄动。如今一旦调离,只怕旦夕生变。”左相说。 小卫皇挠挠头。 这是皇叔祖说过的,那似乎不该乱动。 可是…… 他又看看苗大人。 苗隽躬身道:“陛下,左相所言虽是,但较之梁卫之间,陈卫才更当紧。对于梁人可能犯边,目前只是假设。眼下陈卫已经开战,却是不争事实。一边是假想的梁人入寇,一边是真真的卫军入陈,两相权衡之下,臣以为,还是真实的困境更重要些。” 这话也很有道理。 小卫皇又挠头,又看向左相。 左相却正看向旁边。 旁边是另一位辅政重臣,一位地位最高的臣,佚王殿下。 佚王终于开口:“陛下,卫军入陈征战虽久,但形势一直平稳,并未出现危急,可见还算顺利。凯旋只在早晚,耐心等待即可。而在梁卫边境上,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潮汹涌。一旦起波,便是惊涛。孔义方坐镇边关,实乃不可或缺。陛下关心大军,臣亦同此心,但以大局为重,万望陛下再耐心等等。” 左相松口气。 佚王殿下已发话,那还有什么问题! 陛下一向最听皇叔祖的,举朝上下皆知这一点。 于是,左相放心了,苗隽死心了。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陛下其实不想听。 小卫皇闷闷不乐。 这个人是假的! 大臣们不知道,可是他知道。皇叔祖偷偷走了,留个假的站在这,每次看到这个假货,他都更想念皇叔祖。 假的就是假的,他不喜欢。 可他没想到,就连这个假的,也反对皇叔祖快点回来。他不开心,很不开心! 宇文休闷闷半天,不甘地说:“我再想想。” 散朝了。 小卫皇飞奔回御书房。 楚显正在看书,听见他回来,只抬了下眼皮。 对于这种代答不理的无视,宇文休早已习惯,他并不觉难受,当然,就更不会生气。 阿显不理他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去理阿显嘛! 他径奔过去。 砰! 小卫皇趴在阿显桌上,一张小胖脸凑近,看着脸前的人:“阿显,我问你一件事。” 啪! 楚显合上书。 “你看你成什么样子!身为一国之君,站没站相!半点帝王仪度没有!你就不觉丢人么?!”他皱起眉头。 宇文休有点心虚。 小身子立刻站直,小胖手胡乱挠两下,算是整整衣服。 这样差不多了吧? 其实说实话,他一直都不明白,阿显为什么在意这些。他们是好朋友啊!在阿显面前,还讲什么帝王仪度? 可阿显偏偏很在乎。 好吧,只要阿显在乎的,他也会在乎。 小卫皇站得笔挺,小心征询:“阿显,我这样可以问了吗?” 楚显瞥他一眼:“问吧。” “刚才早朝上,有个大臣奏本提议,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说。 “什么提议?”楚显立刻问。 果然又是这样! 小卫皇挠挠头,阿显的这种表现,是他不明白的另一件事。 阿显总很关心朝议。 不论早朝上说过什么议题,阿显都十分关注。大到陈卫战争,小到卫国民生,阿显都很感兴趣。 这真不能理解。 那些枯燥的东西有什么好? 每一天的早朝,他听不一会儿就想睡,可当他回来说起时,阿显却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胜过他听话本。 他真的无法理解。 不过,既然阿显喜欢听,他就天天说给他听。可渐渐的,他发现一个变化。 阿显开始发表见解。 最初的时候,他还能明白阿显的话,可是慢慢地,他有点听不懂了。他甚至有种感觉,阿显说话越来越像大人。 像早朝上那些大人。 不止一次,他看着阿显侃侃而谈,心中莫名觉得害怕。 他觉得阿显正在远去。 分明就在面前,分明触手可及,但感觉却越来越远,好像阿显正在狂奔,而他被甩在后面,总也追不上,再也追不上。 他只能眼看阿显去远。 宇文休想出了神。 他忽然一伸手,拉住阿显的手。 楚显吓了一跳。 “喂!你干什么?!说话啊!那个大臣有什么提议?”楚显很不悦。 宇文初猛地回神。 “啊!对不起!我发呆了……”他急忙缩手,道歉不迭,“阿显,我刚又发呆犯傻了,捏疼你没?你不要紧吧?你……” “你真烦!” 楚显打断他,开始冒火:“你能不这么婆妈么?!快说正事!” “哦哦!” 小卫皇挨了训,赶紧补过:“早朝一个大臣谏言,说卫军入陈征战太久,拖下去不好,不如调兵增援,让卫军尽快凯旋!” 他一口气说完,偷瞧阿显脸色。 阿显神色一动。 果然! 皇叔祖走太久了,阿显姑姑也走太久。他有多想皇叔祖,阿显就有多想姑姑,他们都太想念亲人。 阿显不但想亲人,还想复国快成功。 他应该帮阿显! 于是,宇文休又说:“有个叫孔义方的大将军,如今正闲着没事儿,让他率军去支援,一定立刻大获全胜。” 他边说边看阿显。 阿显的眼神一直在闪动。他看得出来,那是希冀的光。 “我该不该派他去?”小卫皇小心问。 阿显快说应该啊! 不料阿显却反问:“你觉得该么?” “该!” “那当时在早朝上,你为什么没答应?为什么还来问我?”阿显又问。 宇文休哑然。 没想到阿显会这样问。 为什么啊……因为当时左相反对,假货皇叔祖也反对。可是,这些该告诉阿显么? 宇文休忽生迟疑。 如果告诉了,阿显多半也会反对。因为据他观察,近来阿显的思想,和那些大人越来越像。 可是,阿显明明很想姑姑! 既然这么想念,为什么非要强忍?大人们的那些道理,他不明白。可阿显难过的样子,他亲眼见。 如果让他选,他会选什么? 毫无疑问!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阿显能开心。 阿显还在等他回答。 他抿抿嘴,撒谎说:“因为,我从没一个人做决定过,不管什么事,总习惯来问问你,所以,我当时心中没底。” 楚显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这呆子事无大小,都会先来问他。 “阿显,我是不是该派他去?”呆子又问。 楚显想了想:“那个孔义方正闲着?” “嗯!” “没镇守什么要塞?” “没有!” “你没记错?” “绝对没错!” 楚显沉吟了下,终于说:“那就派他去吧。” 太好了! 宇文休简直太开心。 大军就要凯旋了!他就要见到皇叔祖了!阿显就要见到姑姑了!大家就要团聚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在他看来没有了! “明天早朝我就下旨!”他兴奋不已。 楚显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今天的书还没读!别在那里乱跳,快点坐下读书!” “好!” 御书房终于安静。 两个孩子坐在一处,向书中求知去了。 阳光照入窗棂,照着两个小身子,在地上留两抹剪影,像光阴刻下的印象。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当晚霞满天时,整个卫都城都柔和下来。百姓们结束一天的辛劳,开始享受休息,官员们也一样。 苗隽已回到自己府邸。 “大人回来了。”院子中,管家向他行礼。 “嗯。” 他随口应一声,看也不看管家,径往书房去了。 管家远远望着。 最近大人似乎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总觉和过去不太一样,好像变得……更深沉了。 管家摇摇头走开。 书房。 苗隽站在门口,紧张地四下望望,立刻闪入书房内,牢牢关好房门。 喀! 他居然还拴上门闩。 门一闩上,苗大人就像变了个人,深沉忽然一扫而空。 他火急地奔到书架边,探手最上面一层,扒开摆在那层架子上的书。他的动作很急,而且还很慌乱。 哗啦! 书被扒拉掉下来。 好几本砸在他身上,其中一本甚至砸在头上。可他浑若不觉,仍旧继续摸索,越摸索越慌乱,他似乎有点哆嗦。 深沉的苗大人好像变成一个小偷。 但是,他在自己家的书房,又何必这样慌张? 他越来越慌。 那一层上的书全扒掉了,可似乎什么也没摸着,他的脸色一下惨白。 “是不是没找到?”忽然,有个声音笑问。 第269章 调兵之谏 第270章 欺骗背叛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0章 欺骗背叛 苗隽吓得几乎跳起来。 那个声音就在他身后,毫无预兆地响起,好像从地下冒出。 “谁?!” 他像被蛰了一样,猛地转过身。 他看见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也在看着他,眼神中还有嘲笑。这是尚书大人的府邸,蒙面人却大大方方站着,似乎全不怕主人喊叫。 苗隽确实也没喊叫。 他不但没叫,连说话也压低:“你……是你拿走了?” “大人聪明。”蒙面人一笑,伸出手一晃。 一个小药瓶现出。 苗大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盯着蒙面人,半天才开口:“你已答应给我药。” “我也已经给过你。”蒙面人说。 “可你又拿走了!”苗大人突然很激动,死盯住那个小瓶,像盯着自己的命,“你说过,我还要再服一次,才能完全解毒。” 蒙面人点点头:“没错,最后一次就在瓶内。” “你为什么拿走?!” “因为你不合作。” “我合作了!”苗大人眼皮抽搐,似乎很悲愤,“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你还想我怎样?!” “可我没听到结果。” “什么结果?” “如果你已合作,卫皇就该下旨。可是今天一天,我都没听到消息。”蒙面人说。 苗大人悲愤极了。 “你想立竿见影?那你找错人了!”他忽然恨恨说,眼都已发红,“陛下年纪再小,也是卫国天子!我不过是个尚书!我自问没那个本事,让陛下言听计从!你若想立竿见影,怎不去找佚王?为什么偏找上我?!我告诉你,莫说你给我下毒,就是你拿刀逼我,我也无力左右圣命!” 苗大人真的忍不住了。 他是个本分官员,从没做错过事,也没招惹过谁。 偏偏天意弄人!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鬼魅一般找上了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几时中的毒。 为人胁迫不好受。 他一时屈服于毒发之苦,答应与这人合作。他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卫国!他真的已后悔了。 不料结果却是这样。 也罢!他再也不屈服了!死就死吧!也让他挽回点气节! 苗大人慢慢站直。 他脸上仍有悲愤,如今在悲愤之外,又多了一丝悲壮。 蒙面人忽然笑了。 “大人不必如此,我相信大人已合作。所以,解药原璧归还。”小瓶抛向对面,划出一道弧线,落入苗隽的手。 苗大人一愣。 他下意识双手捧住,紧紧护在怀中。 死亡威胁一旦消失,求生之念又强烈起来,毕竟若能活着,谁也不愿求死。 蒙面人又笑笑:“我再问大人一次。” “什么?” “大人确实已在早朝上,向卫皇奏本调兵之事?” “千真万确。” “卫皇怎么说?” “陛下本想答应,但佚王和左相阻挠,所以就此搁置。” 蒙面人点点头。 苗大人看着对面,惊疑不定。从初见那一刻,他就有种感觉,那个人浑身上下好像透着一股诡异。 那人到底想怎样? 他试探着问:“阁下还有什么……” 话断了。 因为蒙面人已走了,像阵风一样,来去倏忽无踪。 苗大人呆立书房。 这件事就算完了?不,应该不会。可是,接下来又会怎样?他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他只有深深的忧惧。 暮色已深。 新月悬上天边,夜色很快取代暮色。 楚显回到偏殿休息。 他今天心情大好,复国就快成功,姑姑就快回来,他终于可以安心入眠。 他最近都没睡好。 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每到夜深人静,他就会想很多事。夜来越黑越静,他的心思越乱。 混乱的思绪,煎熬的心情,没有一夜平静。 在日复一日的熬炼中,他慢慢支撑,慢慢习惯,慢慢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 楚显不由一笑。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但他喜欢这种微妙。 “长孙殿下,什么事这么开心?”南姑整好床铺,一回头,正看见那个笑。 楚显坐上床。 “姑姑快回来了!”他踢掉鞋子,欣欣然说,“南姑,复国很快就会成功!姑姑很快就会回来!很快了!” “公主来消息了?”南姑问。 “没有。” “那怎知很快?” “因为呆子告诉我,卫国马上会发援军。” “卫皇说的?”南姑一愕,又问,“复国之战已有一阵子,要发援军何不早发?怎么偏在这个时候?” “就是因为时间太久,卫国不想再拖下去,这才想调兵增援,算是加速凯旋。”楚显随意道。 “调兵?调哪个去?” “一个叫孔义方的。” “什么?!”南姑大惊,疾问,“孔义方?长孙殿下没听错?” 楚显也吃一惊:“没听错,怎么了?” 南姑没回答,却继续追问:“关于这个调兵,已经定下了么?卫皇没说别的?大臣都同意了?留在这里的那个佚王呢?他也同意了?” 楚显的小脸登时变色。 看到南姑的反应,他已知道不对劲。 “呆子还没下旨,说明日一早就下。呆子也没说谁不同意,只说孔义方闲着,正合适调用。”他回答道。 南姑叹口气。 楚显腾地跳下床,拉住她问:“这个人调不得,对不对?!” 南姑点点头。 “长孙殿下,孔义方虽然闲着,可他移动不得。他坐镇梁卫边境,正为防梁国入寇。一旦将他调离,梁国乘虚而入,卫国立处危险。卫国若是乱了……” “佚王就会回来,不能再帮姑姑!” “正是。” “那个混蛋呆子!他竟然敢骗我!”楚显大怒,鞋也不穿就往外冲。 南姑一把拉住:“长孙殿下去哪?” “找他算账!” “现在已很晚了。” “我不管!死呆子骗我!他居然骗我!这么重大的事,他竟敢对我说谎!若真调走那个人,出了乱子怎么办?!复国怎么办?姑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是不是想害死我?!是不是想害死姑姑?!”楚显真的火了。 泪在眼眶打转,他几乎哭出来。 他恨宇文休! 那个又胖又蠢的呆子,他一直视为挚友。他那么相信他,那么关心他,可是到头来呢?他居然骗他! 他竟被一个呆子骗了。 自己最亲近的人,结果背叛了自己。 他恨死背叛! 从楚煜杀死父王那一刻,他就对自己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被背叛!万没想到,如今他又尝到这种滋味。 他好恨!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扑在南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为什么他总被背叛?!为什么他总看错人?!他恨他们,真的好恨!滚烫的泪水流下,心中闷得发疼。 他甚至已分不清,他是在恨宇文休,还是在恨他自己。 他只觉好恨好委屈。 南姑轻轻搂住那个发颤的小身子。 “长孙殿下,我知道你很气。可你也知道,卫皇绝不会害你。他愿意不顾性命保护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开心。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么?”她轻声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骗我!他骗我!”低埋的小脑袋哭喊。 南姑轻轻一叹。 “长孙殿下,他骗你只为太想帮你。”南姑一边说,轻抚那颗小脑袋,“卫皇与你不同,他还是孩子心思。他看不到国事利害,只看到你不开心。他在用自己认为对的办法,来帮你达成愿望,希望让你开心。他是一片好意,殿下别太生气。” “谁要他好心!” 楚显猛抬起头,满脸泪痕:“他骗我就不对!我不会原谅他!” 南姑不由蹙眉。 这个孩子心上有一道伤痕,是亲情背叛留下的。 这个伤痕极深,至今也没癒合,也许永远不会癒合。他的心被伤痕禁锢,再也容不下欺骗,哪怕是善意欺骗。 楚显用力一擦泪。 “南姑你让我去!我恨骗我的人!”他拼命挣扎。 南姑忽然俯身。 她凝视那双含泪的眼,柔声说:“长孙殿下听话,现在很晚了,卫皇已经睡了,你也该去睡了。他既然还没下旨,一切就都不晚。你明天一早再去找他,到时好好对他说,让他不要下旨,他一定会听你的。这样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柔,柔得像一片羽毛。 她的目光很温柔,柔得像一抹月光。 楚显不自觉放松。 他感觉整个人像在飘,飘在月光下,躺在羽毛中。怒气没了,恨意没了,委屈也没了,浑身都好舒服。 他不知不觉点点头:“好。” “那你去睡好不好?” “好。” “一切明早再说。” “好。” 楚显忽然变得很乖,乖乖走回去,乖乖爬上床,很快就入睡。 月光斜照床上。 那张小脸犹带泪痕,但却睡得很沉。 南姑看着床上的小人儿。 她不得已动了点手脚,才让他平静下来。他太激动了,如果立刻去找卫皇,一定会大闹一场。 人在冲动之下,更易造成伤害,更易伤及彼此。 这两个孩子的友情太珍贵。 这种友情太需要呵护,若是一时冲动打碎了,即使他现在不后悔,但总有一天会后悔。 这两个孩子都还太小,还不懂怎么呵护对方。 她愿意护他们一程。 今夜就先缓一缓,反正还没下旨,一切都还不晚。 寝殿。 宇文休也已上床。 他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惹恼了阿显。他满心只知道,自己帮上了阿显,心情无比好。 他开心得都快睡不着了。 “请陛下安歇。”内侍低头上前,奉一碗安神汤。 小卫皇一口气喝光。 “我要睡了,你下去吧。”他咂咂嘴说。 “是。”内侍仍低头,忽然问,“陛下要下旨调兵么?” 宇文休一愣。 “要啊,明早就下旨。”他点头说。 “调遣孔义方么?” “对啊。”他不由挠挠头,觉得有点奇怪。 内侍怎么关心这个? 他正想问一问,内侍忽然抬起头。然后,他看到内侍的眼睛。 那双眼中好像有星光在闪。 无数星光闪烁,似乎能吸入一切,他像一下被吸进去,迷失在无尽苍穹。苍茫混沌中,他听见个声音。 那像是上天的声音,让他不能抗拒,只想一心遵从。 “陛下,明早一定要下旨,知道吗?”那个声音说。 “知道。”他喃喃。 “不管是谁阻止,你都不要听,知道吗?” “知道。” 第270章 欺骗背叛 第271章 摄心迷魂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1章 摄心迷魂 翌晨。 天刚破晓,楚显已离开偏殿。 昨夜一觉睡得很沉,好像从没睡过这么沉,所以,他现在十分平静,一点也不焦躁,就更加没有愤恨。 他只记得南姑的话。 ‘到时好好对他说,让他不要下旨,他一定会听你的。’ 这句话像刻在心上,抹去楚显之前的恨意,仅留下这个念头。今早他已然忘记,昨夜曾要找宇文休算账。 寝殿外。 宇文休刚跨出门槛,准备去上早朝。 “等一下!”楚显从后面赶上。 宇文休回过头:“阿显?” 楚显已到跟前,看着他问:“你昨天对我说,今早下旨调兵?” “嗯!” “不要下旨。”楚显说。 宇文休一愣:“为什么?” “因为孔义方镇守边境,意义十分重大,如果将他调走,梁国会趁机入寇。一旦卫国生乱,佚王就会回师自救,就不能帮我姑姑了,所以,孔义方不能调,你明白么?”楚显很平静地解释,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宇文休点点头。 阿显也这样说,和大臣说的一样。既然阿显说了,那他应该听的…… 他刚一这样想,心头却猛一震。 ‘明早一定要下旨,不管是谁阻止,你都不要听。’ 这个声音忽然响起,就在心底深处,像一道闪电划过,震得他一个激灵。 一定要下旨…… 宇文休呆呆发怔,看着面前的阿显。 可阿显说…… 心中的声音还在回荡,不停回荡:不管谁阻止,全都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绝不要听! 他猛一凛,忽然脱口:“我要下旨!” 什么?! 楚显不由恼火。 自己解释这么清楚,这个呆子竟还不听?! 然而奇怪的是,他火气才一起,就想起那句话:好好对他说,他会听你的。 好好说…… 于是,楚显的火又没了。 “你听我说,如果你想帮我,就要先确保卫国安稳,这样卫军才没后顾之忧,才可以在陈土作战,所以,孔义方不能调走,你不能下这个旨。”他居然又耐心解释起来。 宇文休又点点头。 阿显说得好清楚,真的十分清楚。 可是…… 不管谁阻止,全都不要听,不要听……心中这个声音更清楚。 “我要下旨……”他喃喃。 楚显错愕了。 这个呆子中邪了么?! 自己说了两遍,说得那么清楚!这个呆子又不聋,不可能没听入。可他反反复复,只说那四个字。 “你怎么回事!”楚显忍不住去摇他。 “小公子!”左右急忙制止,将楚显拉到一旁,“陛下这就要去上朝,请小公子在御书房少待。” 楚显被拦住了。 他眼睁睁看宇文休离开,不禁大声喊:“不能下旨!你听到没!” 宇文休没应声。 在左右簇拥下,小身影走向大殿,连头也没回。 大殿。 大臣们礼拜已毕,还没开始奏本,上面的小天子就发话了。 “陈卫之战胶着,正该派兵支援。立刻拟旨,将驻守梁卫边境的大军,调遣十万入陈,由孔义方挂帅,驰援在陈土征战的卫军!” 大臣们都愣了。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一脸惊诧。 陛下怎么了?! 这个提议昨天说过,左相反对,佚王也反对,于是便掀过去了。可今早才刚上朝,陛下二话不说,竟忽然又下旨调兵。 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臣们吃惊极了,最吃惊的是左相。他急忙看向旁边,观察佚王的神色。 陛下的举动实在太意外。 陛下从不曾这样,也绝不会这样。陛下的每一个旨意,都是佚王的意思。莫非昨早散朝后,佚王又改变主意,特意让陛下如此? 左相这样想。 可他一眼看过去,立刻知道想错了。佚王一脸错愕,显然也很吃惊。 左相越发意外。 连佚王也不知情么?这是什么情况! 大殿上刹那安静。 谁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好装聋作哑,等别人先发话。但可惜,别人也这样想。 下面没人说话,上面的人却急了。 “立刻拟旨!我这就要看到!这就要传旨!”小卫皇发急道。 众臣相顾骇然。 陛下他……没事吧? 这位小天子从来温柔可爱,完全就是个孩子。朝议对他而言,纯属烦恼和枯燥,几时这么上心? 他上朝会发呆,会犯困,会打瞌睡,但是议政……从没有过! 似这样急于下旨就更不会! 左相震惊不已,试探着劝谏:“启奏陛下,调遣大军非同一般,其中利害关系,还须再三权衡……” “住口!” 小卫皇居然火了,腾地站起来:“我要下旨!一定要下旨!我是天子,难道不能下旨?你为什么阻拦?!” 左相吓得一哆嗦。 天子就是天子,不管年纪多小,多么没有实权,都不是他敢触怒的。 他急忙跪伏,战战兢兢:“陛下息怒,臣不敢阻……” “快去拟旨!” 小卫皇似乎变了个人,不但温柔没了,连耐性也没了。此刻在他心中,好像除了下旨,什么都不重要。 左相跪伏在地,小心偷觑佚王。 佚王微微点头。 左相立刻爬起来,奉命下去拟旨。 虽然,这次圣命实在诡异,他的心中实在很怕,但佚王殿下既然同意,肯定早有筹策,那他还怕什么? 可左相不知道,这个‘佚王’其实也很怕。 小北都快紧张死了。 今早这小天子明显不对劲!一定出了状况!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时还没弄清,何况现在也弄不清。 他只好先稳住,不触怒小天子。 看刚才小天子的表现,似乎异常暴躁,他就更不敢出头了。自己是冒牌货,小天子是知道的,万一当廷戳穿,那就更麻烦了! 他只能袖手旁观。 下旨就下旨吧,反正又没送出去。 圣旨很快拟好。 左相战战兢兢呈上,退回去站好,再不多说一个字。 小卫皇看一眼圣旨,然后,伸出小胖手一指:“你,过来!” 他指的是个殿前侍卫。 侍卫立刻走过来,跪伏在丹墀下:“陛下有何圣谕?” “你马上去边关,传旨给孔义方。这就动身!快去!”小卫皇说。 这么急?! 大臣们更吃惊,小北更吓一跳。 居然马上就送出?这可越发不妙!小北急得抓心挠肝,看来别无他法,只能等到散朝之后,再派人追截使者。 侍卫领旨去了。 殿上其他人都懵了。 这一切发生太突然,也太震惊,从早朝开始至今,还没人缓过神来。 小卫皇看着侍卫离开,小胖脸上忽然轻松,神色竟如释重负。 砰! 他一下坐回去,居然开始发呆。 众臣不由再次面面相觑。 陛下今天怎么了?先是莫名下旨,然后莫名动怒,这又莫名发呆,一切都那么莫名,那么突然,那么诡异。 众人已摸不着北。 小卫皇呆了一阵,看向下面:“你们还有事么?” 大殿很静。 大臣们都低着头,没一个人奏本。 今天的早朝太震撼,莫说没什么可奏,就算有什么事,谁也不敢说了。 散朝。 众人在惊惶不安中退下。 左相走在最后,待旁人去远一些,才凑近小北身边:“佚王殿下,陛下今天……” 小北一摆手。 “相爷放心,陛下偶尔孩子性儿,没什么打紧。我会过去看看,相爷如常处事即可。”他微微一笑。 “是。”左相放心地走了。 大殿上再无一人,小北终于忍不住,露出一脸焦急。 这是大事啊! 他要怎么办才好?!是该先去看看陛下,还是先回去找木统领? 小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转。 还是先找木统领吧! 他去看了陛下又能怎样?能立刻得知发生了什么?万一无法得知,白白耽误时间!还是先回报木统领,追截使者再说! 小北拔脚离开。 御书房。 楚显破天荒没有读书。他也很焦急,也正在乱转。 那个呆子竟无视他的话! 他那么耐心地解释,呆子居然像没听见,理也不理他,只重复一句话。 这太不正常了! 虽然那个呆子够呆,也蠢到了家,但是对他的话,呆子还是很重视的,从来不会不听,更不会故意不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早朝差不多散了,也不知情况如何。呆子有没有下旨?大臣有没有谏阻?假佚王有没有起作用? 到底怎么样了?! 楚显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内越转越急。 嗒! 门口有动静。 楚显立刻回头,宇文休回来了。 “喂!你有没有下旨?!”他风一样冲上去问。 宇文休点点头。 真下旨了?! 楚显这下真急了:“你怎么能下旨?!大臣们呢?!假佚王呢?!他们都不阻止你么?都任由你做蠢事么?!” 他一伸手,大力摇晃宇文休。 宇文休好像被晃晕了,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却不说话。 楚显急坏了。 他只好放开宇文休,狠狠一摔手说:“你快收回那道旨!” “已经送出去了。”宇文休喃喃。 什么?! 楚显几乎气晕,脱口大吼:“那快派人追回来!” 宇文休不做声。 “你说话啊!说话!”楚显急得跳脚。 宇文休仍不理。 他竟像在发呆,呆看楚显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要西瓜。” 第271章 摄心迷魂 第272章 安危一线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2章 安危一线 西瓜?! 楚显觉得自己要疯了。 宇文休已不再理他,连看也不看他,对外面叫道:“来人!我要一个西瓜!拿银刀来,我自己切!” 外面的人立刻去了。 楚显不由瞪大两眼,紧紧盯着宇文休。 绝对出了问题! 这个呆子不对劲。虽然他一直很呆,思维大多不着调,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好像魂不守舍,说话没头没脑。 到底怎么回事? 楚显忍不住靠近,上下仔细看他,可他除了愣神,也没什么异样。 “喂!”楚显忽然伸手,戳戳宇文休。 宇文休怔怔转过脸。 楚显指指自己,看着他问:“你还认识我么?” “阿显。” “我的身份?” “陈国皇长孙。”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有个坏亲戚,害死你祖父和父王,你和姑姑为了复国,才会来到卫国。” 楚显一蹙眉。 看来呆子都记得啊!听他说这些话,似乎很正常,可看他的神色,真不太正常。 楚显忍不住又靠近些,几乎脸对脸,直直望入那双眼。 呆子仍呆呆站着,眼神好空洞。 还是有问题! “喂,你是不是不舒服?头痛么?头晕么?你没事儿吧?”楚显皱眉问。 呆子呆了一下。 “嗯……有事。”他居然点点头,呆呆地喃喃,“还有一件事。” 楚显一愕:“什么事?” 可呆子又不说话了。 这时,内侍在门外回禀:“陛下,西瓜已送到。” “拿进来。”宇文休说。 丹漆托盘放在桌上,盘内一只西瓜已剖开,旁边还有一把小银刀。 宇文休走过去,盯着托盘出神。楚显也跟过去,却一直盯着他。 “陛下,可要奴婢……”内侍刚开口问。 宇文休已打断他:“你退下。” “是。” 内侍躬身退出,御书房又静了,只剩下两个孩子。 宇文休还在看着托盘,一直没错眼神。楚显也还在看着他,也一直没错眼神。 周围出奇静。 喀! 宇文休拿起小银刀。 白嫩的小胖手中,银刀闪动银色的光,映出鲜红的瓜瓤。 楚显猛地瞪大眼。 噗! 鲜红色染红视线。 西瓜还在托盘上,丝毫未损,瓜瓤还是那么完整,一滴汁水也没落。 鲜红的不是西瓜汁,而是鲜血,楚显的血。 楚显的双手正紧握刀刃。 刀柄仍在宇文休手上,而刀尖直指的方向,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你疯了么?!”楚显惊呼。 这个呆子疯了!居然举刀自戕?若不是他站得近,若不是他盯得紧,刚才这一刀下去,就已刺入呆子的心窝! 宇文休毫无反应。 小胖手仍握住刀柄,不但没放松,反而更用力。 他在用力往下刺。 虽然此刻心神呆呆,但他的力气竟似大了许多,刀刃猛一下沉,深深割入楚显的手。 楚显疼得倒吸一口气。 噗! 又有鲜血溢出。 从楚显合握的双手间,带血的刀尖突出,扎入宇文休前胸。顿时,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鲜红越发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楚显大叫。 手上疼得钻心,可他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松,刀刃就会直入呆子心口。 自己握的不是刀,而是这呆子的命! 他不会让呆子的命在自己手中失去! 门开了。 内侍刚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陛下!”内侍几乎吓死。 “快来帮忙!”楚显叫道。 内侍连滚带爬上前,却手足无措,不敢贸然下手。 这可是天子啊! 刀柄拿在天子手上,刀尖扎在天子身上,哪怕一点点拿捏不好,都是会要命的!这……这该从哪开始?! 内侍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楚显大急:“你快动手啊!” “动哪里……”内侍声音都已变调,忽然转头向门外喊,“来……” “住口!” 楚显快急死了,厉声喝止:“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若有什么后果,你能担待得起?!” 内侍一哆嗦。 真是废物!楚显一瞪眼:“快抓住他的手!我要松手了!你若抓不住,他立刻就会死!你就是弑君者!” 内侍登时吓懵。 心思吓得已僵住,大手立刻探过去,一下拉住那双小胖手。 楚显果然松开手。 他松手后飞快转身,从桌上抄起紫檀笔架,回头就砸下去。 咚! 宇文休晕倒在地。 当啷! 紫檀笔架也掉在地。 楚显一下跌坐地上,终于松一口气。 内侍也松开手,看着两手的鲜血,似乎也快晕过去了。 御书房死寂。 “我……我这去传太医……”内侍哆哆嗦嗦,拔腿要走。 “不行!” 内侍一愣回身。 楚显仍坐在地上,神情却已很冷静。 “陛下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怎能不传太医?!”内侍急得快哭了。 “不能传太医。” 楚显看着他,镇定又坚决:“天子身中刀伤,能不让人怀疑?你说他自尽,谁会相信?这事不能张扬,若让太多人知道,徒增风言风语。” 内侍登时语塞。 这位小公子说得确实没错。 陛下身受刀伤,会被认定遇刺。说陛下自伤?莫说别人不信,他若不是亲见,他也不会相信。 可是不传太医,陛下这伤怎么办? “那……那该如何是好?”内侍更慌了。 “你去我住的偏殿,在殿内叫一声,‘南姑,御书房有事。’这样就可以了。然后,马上去传佚王入宫,就说……”楚显想了一想,果断道,“就说关于今天早朝,陛下另有内情相告。” “是!” 内侍急急忙忙要走。 “等一下!” 内侍又回过头。 “别那么慌张!你可以走得飞快,但别走得慌张,那会让人起疑。擦干净你手上的血,否则也会让人起疑。天子自伤事出诡异,一定有人搞鬼。也许,那人就在附近,正暗中侦伺一切。你可以内心惊慌,但别让人看出你的惊慌。”楚显看着他,一字一句说。 内侍不由一凛。 他忽然发觉,这小公子很不寻常。 最初他只知道,小公子是佚王带来,为了给陛下伴读。但就在半年前,他发现一些微妙之处。 那一晚,小公子莫名昏迷。 陛下像发了狂,先是夜半飞奔大哭,后又说要诛人九族,最终自己也受了伤。 而那一晚的事,已被完全掩盖。除了最亲近的侍从,没有任何人知道。可侍从知道的,也只是个表象。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永远是个秘密。 不过内侍知道,那个秘密的起始,就源于这小公子的昏迷。 那时他已隐约明白,这小公子的身份不太寻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发觉,原来不寻常的不止身份。 这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分明和陛下同岁,一切却像个大人。这么小小年纪,居然临危不乱。表现的心思举止,宛如一位大臣,那么镇定果决。 不,不止像大臣。 内侍忽然觉得,这小公子才像个天子。 他不由心生敬畏。 “奴婢遵命!”内侍躬身退下,飞快地去了。 喀!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 房内静得吓人。 地上两个孩子一坐一卧,全都静静无声,整个御书房内,只有一丝血腥气在飘。 楚显看着宇文休。 那个呆子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一样,脸上出奇平静。刚才一刀扎在身上,呆子不觉得疼么? 楚显不由又吸口气。 自己可是很疼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的伤口好深,血还在往外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 也许再割深一些,手指就断掉了。 “我手指若断掉,你可是要赔的。”楚显自言自语,瞥向宇文休的手。 那双小手胖得简直不叫手! 完全像两只肉团子,又白又胖,几乎都伸不平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乎乎的,手背上还有一个个小窝。 就算是白馒头,也是刚出笼的。 唉! 楚显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吃!吃得像猪一样!你若不那么胖,力气不那么大,我就可以夺下你的刀,你就不会受伤,我也不会受伤,不就没事了么?!全怪你太饭桶!又呆又饭桶!” 他仍一肚子气。 “长孙殿下!”空气忽然波动,身边传来个声音。 楚显疾抬头:“南姑!” “发生了什么事?”南姑惊问。 内侍竟找去偏殿,她便知事不寻常,可来到一见,她仍是大吃一惊。两个孩子都在血泊中,地上还有一把刀。 “呆子要自尽。”楚显说。 南姑正为二人治伤,听到这话一愕:“自尽?” 楚显点点头,说出刚才的一切。 南姑动作一顿。 “他完全不听你说话?”她问。 “也不是全不听,好像是……择事而听。”楚显想了想,又解释,“我和他说别的,问他我的身份之类,他都能听入,也都能回答。可一说到下旨,他就像被猪油糊了心,根本不听别人,只重复四个字,我要下旨!他拿刀自戕时,同样不理别人,好像一心求死。” 南姑不由微眯眼。 “他中邪了么?”楚显问。 “他不是中邪,是中了邪术。”南姑说。 “什么邪术?” “摄心术。” 楚显愣了愣:“他以后都会这样?” “不会。施术之人应该只下了两个指令,一是下旨,一是自伤。如今,这两个指令他都已做到,等再醒过来时,摄心术就解了。” “施术之人太恶毒!”楚显忽然大骂,恨恨道,“呆子既已下旨,为什么还要害他!” 南姑一叹。 “如果卫皇无恙,等到回神之后,他一定后悔下旨,必然收回成命。施术之人这样做,也许为确保顺利调兵,也许为扰乱卫国安宁,但不管为了什么,卫皇身在其位,都首当其冲遭殃。” 楚显沉默了。 他看着昏迷的宇文休,忽然有点心疼。 这个呆子太可怜。 分明什么都不懂,偏身处漩涡中心,随时会粉身碎骨。 分明只知道玩,没有几个心眼,更加不会防人,偏生在人心惟危的皇宫,坐在危机四伏的龙位上。 上天这是厚待他,还是虐待他? 第272章 安危一线 第273章 无可替代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3章 无可替代 御书房内血腥气渐淡。 南姑已为两个孩子处理好伤口。 “长孙殿下,这儿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人知道?”她问。 “只有一个内侍。我特意交代他,不能泄露出去,只让他去找你,还有去传假佚王。”楚显说。 南姑点点头。 这位小小的殿下,近来成长不少。虽然年纪还小,但处事已颇见心思。 这份超乎年纪的心思,在此时此刻看来,虽然值得庆幸,但是之于他本人,却不知是幸或不幸。 “陛下!” 忽然,御书房外有人说话,是刚才那个内侍的声音。 “启禀陛下,佚王殿下到。”内侍说。他的声音已很正常,半点听不出惊慌,果然记住了楚显的话。 “进来!”楚显应道。 喀! 门一开立刻关紧。 小北走进来,一眼看见地上,也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他飞奔到跟前,上下察看宇文休。 老天爷! 自己可真该死!既已发觉不对劲,怎不先来看陛下?!非要先回去找木统领!如果他一早就来,至少能保护陛下,不会被刺客得手! “刺客呢?抓住没?”他忙问。 楚显白了他一眼:“刺客?你正看的那个就是!” 小北一愣。 “这是卫皇自伤所致。”南姑说。 小北更愣。 南姑略一说明,问道:“卫皇已经下旨调兵?” “正是!不但已经下旨,而且已经送出。我正为追截使者,才先回去找木统领,不料陛下就出了意外。”小北自责不已。 “追上没?”楚显问。 “暂时还没消息。”小北摇摇头,又看南姑,“前辈可知施术之人是谁?” “上元灯节造事之人。”南姑说。 小北一惊。 楚显也一惊。 上元灯节的惨状,所有人至今不忘。那次事件的祸首,至今杳无踪迹。不料偏在这个时候,祸首又回来了! “那个人是谁?”小北急问。 南姑看了他一眼。 “是一个厉害的人,我也奈何不了他,又何况你们?”她淡淡说。 小北语塞。 楚显却接道:“他为梁国效力?” 那个人让呆子调兵,必然为了从中受益,而能从调兵中受益的,梁国首当其冲。 南姑点点头:“算是。” 楚显也沉默了。 如今呆子昏迷,圣旨又已送出,还不知能否截回。万一截不到,孔义方真的调离,梁国还不立刻出兵? 这可太不妙! 南姑又看向小北:“卫皇出事尚在保密,别人都不知情。你快些回去,看是否已截住使者。我此刻脱不开身,你们若需相助,就去旧宅找陆韶。” “好!” 小北匆匆走了。御书房又静了。 “长孙殿下,你受伤也不轻,先回去休息吧。”南姑说。 “那他呢?”楚显看着宇文休。 “卫皇也须静养,但他这个样子,此刻若送回寝殿,难免被人看见,只能先暂留于此,趁夜再送回去。” “那我在这里陪他。”楚显说。 “长孙殿下,你不必……”南姑还想劝。 楚显忽然抬起眼,打断她问:“南姑你说过,我上次中毒昏迷,他一直陪着我?” 南姑只好点头。 “我也会一直陪着他。”楚显认真说。 南姑叹口气。 “那好。我们先带他去后面,在暖阁休息一下。长孙殿下,你也去暖阁陪他,这样好不好?”她轻轻问。 “嗯。” 御书房的门紧闭,牢牢关住一个秘密。 皇宫内波澜不惊。 此刻在皇宫外,却正暗流涌动。小北已赶回佚王府,火急地去见木仁。 “木统领!出事了!”他人还没站稳,就已开始回报。 木仁僵木的脸上罕见起了波动。 “陛下无恙?”木仁问。 小北点点头,缓了口气道:“陛下没事,有那位南姑前辈在,绝不会再有事了。” 木仁神色凝重起来。 想不到事情发展这么严重! 万幸陈国皇长孙在场,否则,陛下怕已凶多吉少。陛下若真出了意外,自己怎么向佚王殿下交代? 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心有余悸。 “木统领,使者追到没?”小北问。 “还没消息。”木仁居然皱了下眉,僵木的脸越显阴沉,“我已派出几路人手,但至今仍没消息。” 这又是个怪事儿! 据小北所言,使者于早朝上派出,而刚一散朝,小北就来回报,立刻派人追截。论说不该追不到,这使者走得也太快! “也许使者抄了小路,我们的人追错路?”小北挠挠头,小心建议,“木统领,我临回来之时,南姑前辈曾交代,我们若需协助,可去找端阳公主的人。木统领,我要不要去找一下?” 木仁沉吟了。 此处是卫国都城,又是卫天子出事,作为佚王殿下的部下,竟求助陈公主暗部? 这似乎显得太没用了。 但现在不是争气的时候,多一个人手,就多一分把握,这件事不容有失。 “你去吧。”木仁说。 “是!” 王氏旧宅。 小北疾步踏上台阶,用力叩响门环。 “谁?”门内有人问。 “佚王。”他说。 咿呀! 大门开了。 一个少女站在门口,看着他似很意外:“小北?你来做什么?” 小北不由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脱口问。 不过下一瞬,他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小北一拍额头,看着那个少女,“你是天儿!原来你就是天儿!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天儿不由白他一眼。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地又问一遍。 “我来找陆先生!”小北急忙说,说着挤进门,“陛下出事了!南姑前辈交代,让我来此求助。” 天儿大惊。 “你跟我来!”她拉起小北,直奔后院。 后院很静。 陆韶正在树下看书。 小北风风火火就冲过去,一口气说道:“陆先生,陛下中了摄心术!今早已下旨将孔义方调离,支援在陈土的卫军!侍卫已在传旨路上,我们派人追截,至今还没消息!” 他大喘口气。 刚才说得太急,有点没头没尾。小北一边顺气,一边顺思绪,掂量应该怎么详尽说明,又该怎么委婉求助。 可陆韶已站起身。 小北话音才落,陆韶已在指示天儿:“传令所有待命的部下,立刻出城追截使者!每人各走一条通路,不论大路小路,举凡通往梁卫边境的,一条路不得漏过!在追上使者之后,若能不伤人最好,若是不能两全,杀了人也无妨!只要能截回圣旨,一切便宜行事!” “是!” 天儿飞一般去了。 小北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 这就是传闻中的暗部! 好快的反应!好快的指令!比起人家这反应速度,自家的木统领可真……有点木啊。 不过…… 小北不由又看一眼陆韶。 这人刚才下令的样子,冷静又冷酷,哪里还是白衣神术? 这个时候的白衣神术,哪还像个谪世神仙?倒更像个夺命阎王! 陆韶也看向小北。 小北一个激灵,急忙躬身道谢:“多谢陆先生援手。” 陆韶点点头:“你回去吧。这边若有消息,我会让天儿知会你。” “好!” 小北又道个谢,放心地走了。 亲见暗部这反应速度,还有什么可担心?有木统领的人在前,又有暗部的人在后,如此双重保险,一定没有问题! 小北这样坚信。 他只要等消息就好,一定会是好消息。 等待总很漫长。 此刻分明已近正午,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好像比几天时间还长。 终于熬到入夜。 皇宫一片黑暗宁静,在昏沉夜色中,御书房的暖阁空了。 寝殿。 殿内烛火已点燃,两个孩子已回到这里。 宇文休正躺在床上。 他仍紧闭双眼,脸色仍那么白。原本红扑扑的双颊,已经退去红润,只剩下一片雪白,白得有点吓人。 楚显坐在床边看着他。 “南姑,他会昏迷多久?”楚显忽然问。 “至少一两天。”南姑说。 “这个呆子本就够呆,又中了摄心术,醒了以后会不会更呆?会不会变成白痴?”楚显有点担心。 南姑不由莞尔:“这倒不会。” 楚显松了口气。 那就好!若真变成白痴了,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内,这呆子可怎么活? “长孙殿下,时辰已不早,你也该休息了。”南姑说。 楚显摇摇头。 “长孙殿下……” “南姑,当呆子举刀自戕,我抓住他的刀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楚显忽然抬头,看着南姑说,“我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在,这呆子就死了。” 南姑默然。 这确实是事实,谁也没有料到。 “打晕他之后,我又想了好多。”楚显低下头,又看向宇文休,“我想起上次自己中毒,如果当时他不在,我也已死了。他是卫国天子,我是陈国皇长孙,我们都被很多人保护着,很多厉害的人。可尽管如此,在最危险的时刻,仍没人能保护我们。也许,我们注定如此,不知道哪一天就是生命尽头。毕竟,没谁能时刻与我们在一起。我们要活下去,有时还真需要一点运气。” 南姑心中一叹。 这听上去像孩子话,可这话中的无奈,别人谁能了解? 也许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两个孩子之间,最能了解对方的感受。 “长孙殿下,有你陪在这里,卫皇会很开心。”南姑轻轻说。 “嗯。” 南姑看他们一眼,悄然退出去。 楚显仍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其实刚才他没有说,在抓住刀刃的那一刻,他忽然十分害怕。不是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害怕呆子会死。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觉,这呆子的存在有多重要。 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一个能明白他的感受,又能陪他一起感受的朋友。 这是唯一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取代,连姑姑也不能。这样的朋友,他只有这一个,再不会有第二个。 “你可不能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楚显看着宇文休说。 寝殿很静。 烛火轻轻摇曳,像温柔无形的手,抚慰两个小小身影。 第273章 无可替代 第274章 棘手变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4章 棘手变故 这一夜很平静。 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宇文休也没有醒。 楚显趴在床边上,昏昏睡去。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也躺在床上,就在宇文休旁边,而窗外已亮得刺眼。 他一下坐起来。 “长孙殿下醒了?”南姑的声音响起。 他立刻回头。 “什么时候了?”他一边问,一边跳下床。 “已经正午。” “这么晚了!” “长孙殿下,你与卫皇都受了伤,正需要休息。”南姑说。 楚显看一眼床上:“他一直没醒过?” “没那么快。” “可今天的早朝……” “内侍已对大臣们说,卫皇身体不适,已经应付过去,何况还有假佚王在。长孙殿下,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南姑微笑说。 楚显点点头,又问:“那使者呢?可有截回来?” “还没消息。” 还没有?! 楚显大为意外:“已经一整天了,怎么还没消息?佚王的手下真没用!南姑,你不是已告诉假佚王,让他去请暗部协助?莫非他没去?” “他去了。” 去了? 楚显不由一愕:“这么说来,佚王的手下和姑姑的暗部,全都在外行动?” 南姑点点头。 “这样都没追回使者?!”楚显瞪大眼。 南姑又点头。 楚显不再说什么,他已不知该说什么。这太让人吃惊,不过一个侍卫而已,竟有这么难追到?! 他开始焦急起来。 “万一追不上呢?”他越想越急,急得来回转,“已经过去一天,使者想必去远了。万一真没追上,孔义方就会接旨,那可怎么办?” 他简直心急如焚。 “长孙殿下别急,也许人已追上,只是消息还未到。殿下稍安勿躁,再耐心等一等。他们一有消息,立刻会来回报。”南姑轻声安慰。 但可惜,楚显仍无法安心。 他不停走来走去,已完全坐不住了。 南姑静静看着。 在看那个小身影转了十几圈后,她忽然开口问:“长孙殿下,复国成功之后,你就是新的陈主,对么?” 楚显一愣。 “当然。”他不觉停下来,看着南姑。 南姑也看着他。 “长孙殿下,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在为成为天子做准备。”南姑微微一笑,轻叹道,“你确实也做得很好,不论心智或决断,你都大有长进。但可惜,终究还差一样。” “什么?”楚显立刻问。 “沉稳。” 南姑一顿,正色说:“你还不够沉得住气。想当年,我认识公主之时,她还没有你大,但彼时的她已很沉静,遇事从不焦躁。至于庆王楚煜,他像你这么大时,已暗中立志报仇,可他也能沉得住气。佚王就更不必说,他在这方面的修为,还胜过公主和庆王。长孙殿下,你比起当年的他们,实在还差太多。” 楚显的脸色一变。 他默默站着,没有做声。 片刻安静。 “我也会和他们一样。”他忽然开口,走到一旁坐下,认真看着南姑,“从现在开始,我已和他们一样。在不久之后,我更会胜过他们。” 南姑笑了。 楚显已不再说话,静静坐在那里。 他一定要做个了不起的天子! 所以,他会戒掉浮躁,他会继续等待。不过,只一味等待的天子,不是有作为的天子。 他还要有一番作为! 所以,如果再等不到,他就自己想办法。 皇宫中的人在等消息,王氏旧宅中的人也在等。旧宅堂屋内,陆韶和琴心都在,他们的神色虽很平静,但心中一点也不平静。 消息来得太慢! 显然这一次反馈之慢,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傍晚。 终于等回来一个人。 那人才刚进大门,琴心便闻声站起:“是夏俊!” 片刻功夫,脚步声已传来,那人疾步走入正堂,果然是夏俊。 陆韶立刻问:“截住使者了?” “使者截住了,可圣旨没截住。陆先生,事情变得棘手了。”夏俊的脸色很不好。 “怎么?”琴心忙问。 “传旨的使者死了。”夏俊看看琴心,语出惊人,“早在昨天傍晚,我们就已发现使者。彼时他已死了,被人一击致命,尸体藏在道旁草丛。我们遍搜他身上,也没找到圣旨,想来已被下手之人带走。也不知何人下手,什么特征,我们只好沿路追下去,留意一切可疑之人,但是疾追一夜,全未发现踪迹。其余人还在继续追,我先回来禀报此事。” 琴心大惊。 这果然棘手了! 姑且不论下手之人不明,追踪十分困难,就算明知是谁,又能追得上么?就算追得上,又能拦得下么? 这似乎已变成不可能的任务。 “陆先生……”她不由转向陆韶。 陆韶也在沉吟。 没想到事态急转,竟陷入这种局面。 据说对卫皇施术之人,正是上元节造事之人,如果杀使者的也是此人,那么毫无疑问,众人都不是对手。 看来截回圣旨已不可能。 “夏俊,你立刻回去。”陆韶忽然开口,果断下令,“传令其他人手,不必继续追了。” 夏俊一愣。 “可是,圣旨还没截住……”他担心道。 “已经截不住了,不必空耗人力。你只管去传令,将人手召回就是。”陆韶说。 “是!” 夏俊立刻去了。 琴心忍不住问:“陆先生,你已别有良策?” “事到如今,已没有良策可言。只求亡羊补牢,能为时未晚。”陆韶一叹,走向门外,“我去一趟佚王府,此事还须那个佚王相助。” 佚王府。 暮色已降临,王府内静悄悄。 后院书房中,灯早早就点起,在窗纸上映出个人影,不停来回晃动。 小北正坐立不安。 “过去一整天了,怎么还没消息?那使者又不会飞,还能有这么难追?”他急得挠头,问对面的人。 对面坐着木仁。 木仁充耳不闻,连看也不看他。 小北苦着脸:“木统领,你倒说句话啊!” “说什么?”木仁硬邦邦问。 小北语塞。 确实没什么好说,至今仍无消息传回,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小北垂头丧气坐下。 可他才刚坐下,木仁却忽然站起来,僵木的脸上神色耸动,似乎散发出杀气。 小北吓了一跳,立刻也站起来:“木统领,怎么了?” “有人!” 木仁的视线转向房门,冷冰冰问:“谁?” “陆韶。”外面有人说。 木仁一惊:“白衣神术?” “只为有要事相商,夤夜拜访望见谅。”门外,陆韶的声音很平静。 一定是有消息了! 小北马上冲过去,一把拉开房门:“陆先生请进。” 陆韶走入书房。 房门开合之间,吹入一阵微风,带动烛火摇曳。木仁默立烛旁,一脸僵木地打量来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白衣神术。 这个人果然似传闻中一般,飘然有脱俗之态,像个谪世神仙。然而,传闻中并没说过,这位谪仙还是个高手。 木仁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很厉害。 因为当他发觉有人时,白衣神术已在门口,能做到这一点,武功绝对不低,至少不低于自己。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竟这么深藏不露。 陆韶也在看木仁。 “打扰了。”他点头为礼。 “陆先生客气。”木仁也点点头,开门见山问,“是否已截住使者?” “只截住尸体。”陆韶说。 尸体?! 木仁不由一惊。小北更加吃惊。 “暗部已杀了使者?”小北忍不住问。 他还清楚记得白衣神术所下的指令:若是不能两全,杀了人也无妨,只要能截回圣旨,一切便宜行事。 陆韶看他一眼。 “暗部追到人时,已经是尸体了。估计下手之人,就是对卫皇施术之人,而且那人已带走圣旨,至今还未追到。”陆韶一顿,缓缓说,“以如今形势看来,圣旨已无望截回。” 书房忽然很静。 三个人都不做声,静得让人窒息。 小北屏住呼吸,过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就连那么厉害的白衣神术,都说已无望截回,这可怎么办?! 小北看看陆韶,又看看木统领,简直快急死了。 木仁的脸上倒没有焦急。 他也在看陆韶:“陆先生刚到之时,说有要事相商,想必已有妙计?” “实在不是妙计,只是亡羊补牢。” “愿闻其详。” “对方既然是个高手,又先我们一步,所以,圣旨一定会传到边关,孔义方也一定会接旨调离,这点已毫无疑问。为今之计,只能另谋它途。”陆韶说。 木仁点点头。 形势发展确实如此。 对方连那种邪术都会,假扮使者更不在话下。孔义方会奉旨离开边关,只是个时间早晚问题。 陆韶继续说:“所以如今能做的,唯有拦截孔义方。只要孔义方奉旨,从梁卫边境赶往陈卫边境,就一定会先经过易阳道。我们立刻派人去易阳道,在第一时间拦住他,命他尽速返回。如此一来,即使他曾离开梁卫边境,时间也很短暂,梁人未必来得及发动,就算有所动作,也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危害。”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木仁沉吟了下。 以目前形势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可是,他仍有一点担心:“此计虽然可行,但有一个顾虑。” “什么顾虑?” “孔义方是奉旨调离,他岂会听我们一面之辞,就违抗圣命不顾?”木仁问。 “谁说是一面之辞?”陆韶看着他,目光微闪,“我们也是去传旨的。” 第274章 棘手变故 第275章 假传圣旨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5章 假传圣旨 木仁不由一愣。 但是下一刻,他已明白陆韶的意思。 “陆先生想假传圣旨?”他问。 “不是假传圣旨,就是真的圣旨。一道出自皇宫,又盖有玺印的圣旨,怎么会是假的?只不过为安全起见,传旨的使者会是我们的人而已。”陆韶淡淡说。 木仁看着陆韶,神色木然不动。 一时安静。 “陛下尚在昏迷,如何下此圣旨?”木仁忽然说。 陆韶看向小北:“只要佚王点头,一样可以下旨。” 小北心头一个哆嗦。 老天爷! 白衣神术让他授意下旨?!还说不是假传圣旨?这不就是假传圣旨! 他每天假扮佚王殿下,已经够紧张了。这下更好,竟还雪上加霜,让他去做这种事? 小北忽然发觉,这位白衣神术太大胆!人虽不是天人,胆可真是天胆!自己可没这么大的胆。 他只好扭头去看木统领。 木仁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陆韶一蹙眉。 “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看着木仁说。 木仁也看着他:“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是绝对不行。” “为什么?”陆韶问。 木仁居然皱了下眉头:“这个还用问么?陆先生会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陆韶目光沉沉,冷然说,“目下形势危急,唯一的办法却又被拒绝,这实在让人吃惊,更加不能理解。” “可我反倒觉得,陆先生竟会不理解,才更加让人吃惊。”木仁一脸僵木,硬邦邦问,“难道在白衣神术心中,其实全无君臣之分?” “当然有。” “既然有,就该知君臣分定,不得僭越。” “僭越?”陆韶一哂,冷冷道,“这话该去对佚王说。当今卫廷的大小事务,莫非不是随佚王之意左右?佚王会假天子之名下旨,莫非众人还未心知肚明?” “那是两码事。” 木仁正视陆韶,态度竟出奇坚决:“佚王殿下是主,我们只是部下。不论殿下与陛下如何,那都是帝王家事,不是部下该置喙的。部下只须做好本分,绝不可擅专僭越。小北虽在假扮殿下,但他是奉殿下之命而为。至于陆先生说的,假天子之名下旨,佚王殿下可以这样,但是小北不行,他毕竟不是殿下,他没有这个权力。” “佚王给你们的命令,难道不是保后方平安?”陆韶冷冷问。 “是。” “可你拒行命令。” “那要分是什么事。” “此等大事也不行?” “绝不行。” “即使明知后果严重?即使梁人犯边,卫国陷入战事?”陆韶逼视着木仁。 “不错。” 木仁毫不退让,也逼视着陆韶:“凡事都有规矩,更有不能触碰的禁忌。纵然事急从权,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因为从权,就可无法无天。对于我等部下而言,唯一绝不可破的原则,就是不能染指皇权。这是底线,更是大忌。陆先生,你此刻对我做此要求,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我只想问一句,倘若易地而处,此事发生在陈国,陆先生,你又会怎么做?你会亲自施为,代行天子之权么?” 陆韶一滞。 这最后一问太犀利。 他不由默立当场,也在心中问自己。 自己会怎么做? 倘若陈天子昏迷,倘若主上也不在,他又会如何应对?他会不顾一切,以一个暗部中人的身份,颁下九五之尊的诏令么? 他会么?他敢么? 陆韶沉默了。 木仁看着他,似乎一叹:“陆先生,我言尽于此。你与其在此空耗时间,不如尽快救醒陛下。” 陆韶也一叹。 他已十分清楚,木仁不会妥协。而他也已觉得,自己不该再逼。 于是,他点点头:“告辞。” 陆韶走了。 小北这才松口气,一脸后怕看着木仁:“木统领,幸好有你在!刚才可真吓人,白衣神术竟提这种建议!他还真是神人,胆子大上天了。” 小北摇头啧啧,似觉不可思议。 木仁却若有所思。 “小北,你觉得很意外?”他忽然问。 “当然!” 小北瞪大眼,好像受到侮辱:“木统领,我可是你带出来的!我好歹也有分寸,也懂得禁忌!似那种犯禁踩线的话,他压根儿就不该说!不对,想都不该想的!” 小北不满地嘟囔。 那个白衣神术还真过分。 每一个做部下的,心中都该有一条线,无论面对什么大事,都不该逾越那条线。 心生逾矩想法是不对的! 木仁看着小北。 连小北都知道,那种话不该说。 可不该说的话,陆韶却说出来,还那么理所当然。这意味着什么? 木仁心中沉吟。 也许,暗部在暗处太久,已忘记明处的规则。 他们只在乎主上的意思,全不考虑皇权威严,这似乎是个危险的苗头。 木仁一叹,看向窗外。 外面天已黑。 陆韶在夜色中潜入皇宫,径去偏殿找南姑。 偏殿没人。 殿内漆黑一片,不但南姑不在,楚显也不在。他沉思片刻,转奔向寝殿。 这次果然找对。 寝殿中还点着灯,楚显一见陆韶,立刻就问:“追上使者了?” “长孙殿下,事情有变。”陆韶一边解释,一边看向床上。 宇文休还没醒。 这小家伙若能尽快醒来,那么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那可就真的晚了。 南姑听完陆韶的解释,也看向床上:“卫皇一时醒不了,至少还要等两天。” 陆韶不由蹙眉。 “不用等!”楚显忽然站起来,看着两个人说,“我有办法!” 殿内烛光朦胧,照在他的小脸上,一双眼熠熠生辉。 翌晨。 大臣们如常上朝。 陛下昨日抱恙没有临朝,听当时内侍的话音,似乎龙体违和,还须休养一阵子。 看来未来的几天,陛下都不会临朝了,大臣们都这样认为。可是没想到,陛下今早就来了。 人人都很意外。 小北更加意外。 陛下中了邪术,身上又有伤,这么快就好了?! 难道,白衣神术真听了木统领的建议,昨夜离开王府之后,就来给陛下治病? 居然一夜之间就治好了?这白衣神术可真够神! 小北心中一阵瞎想。 大臣们叩拜已毕,左相率先站出:“昨日惊闻陛下抱恙,臣等心中十分不安。今见陛下康泰,实乃万千之喜。祈望天佑我主,千秋万载。” 小卫皇点点头。 “众卿忠心,乃卫廷之福。”他挥手说。 “谢陛下。”左相正待退回,但抬眼之间,不由又一惊,“陛下的手……” 手受伤了! 袍袖这一挥动,露出那一双小手,竟然都缠有白布。 “些许小伤而已,没什么要紧。”小卫皇口中说着,又挥了挥小手,而他的一双眼睛,却看向左相旁边。 那里站着佚王。 小北瞪大眼。 这个伤……陛下没有这种伤! 御书房当时的惨状,他曾亲眼目睹。陛下持刀自戕,伤处仅在胸膛,两只手都好好的。手上有伤的人,是陈国皇长孙! 这个陛下是假的! 小北目瞪口呆,看着上面的小假货。 小假货也在看他。 两个假货四目相对,视线中传达的信息,只有他们两个人懂。平静的一眼对视,大假货忐忑不安,小假货却微微一笑。 “左相。”小卫皇忽然开口。 “臣在。” “前日早朝之上,你曾谏阻调兵。忠言逆耳,我不该不听。”小卫皇说。 左相一惊。 前日早朝上的事,他至今仍觉诡异。 事情既已过去了,怎么忽然又提?左相不禁觉得,这位小天子近来的行为,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臣惶恐!”他急忙跪伏,小心应对,“直谏乃臣的本分。若圣聪不听,绝非圣上之过,乃臣谏之失宜。” 小假货心中一哂。 这个左相可真是个老滑头。 原来呆子的这些大臣之中,除了老狐狸,就是老滑头。面对这样一群人,也真难为那个呆子了。 啊,不对。 也许呆子根本不懂面对的是什么。 真是呆人有呆福! “左相平身。”小卫皇笑了笑,慢条斯理说,“古往今来的明君,无不知过必改。左相,你觉得我是明君么?” “陛下自是明君!”左相立刻说。 小卫皇又一笑。 “所以,我也会知过必改。”他忽然敛起笑,神色肃然道,“调兵乃大失误!如今收回圣旨已晚,只能亡羊补牢。左相,立刻再拟一旨,命孔义方仍守梁卫边境,即刻派使者传旨,快马赶赴易阳道,将孔义方拦回!” “是。” “尽速拟旨!” “是!” 左相火急地去了。 仅只时隔一天,又出这种急事,左相都快吃不消了。不过,好在这一道圣旨英明,总算让人放心。 小卫皇很满意。 他转眼看向佚王,小脸笑眯眯问:“皇叔祖,我做得可对?” “陛下圣明。”小北只有苦笑。 圣旨很快拟好,很快派人送出,比上一次还快。 大臣们都习惯了。 小卫皇望着使者离开,才回顾下面众臣。 “昨日未能临朝,想必延误了政事。众卿但有本章,不妨一起奏来。”他眨眨眼,又看向佚王,微笑说,“皇叔祖,今日早朝会持续很久呢。” 很久…… 小北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他心中当然明白,很久是为了什么。 时间拖得越久,圣旨走得越远,等他散朝回去禀明木统领,再想怎样也来不及了。 这小假货想得还真周到! 第275章 假传圣旨 第276章 只为彼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6章 只为彼此 这次的假传圣旨,让一切尘埃落定。 木仁竟也没追究什么。 虽然,陈国皇长孙假扮卫国天子,确实出格离谱,但对于既成之事,追究又有什么用?何况这事的结果,委实有益无害。 知道内情的人们,选择就此沉默。 三天后。 宇文休终于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就看见楚显。楚显正靠在床边,歪着头打盹。 “阿显……”他叫了声。 这一张口他才发觉,声音沙哑得吓人。嗓子很干很干,简直像在冒火。脑袋也很昏沉,疼得像裂开一样。 这是怎么了? 宇文休小脸皱成一团。 好难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才刚一动,前胸口就好痛,像有个口子那么疼。 “呜……”他好想哭。 可他还没开始哭,就听见阿显的声音:“你醒了?!” 宇文休抬起脸。 楚显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张苦瓜脸。 “呜呜……阿显,我好像要死了,我好难受……呜呜……”苦瓜脸一看见他,眼泪立刻决堤了。 楚显忽然很想捏死他。 “哭什么哭?!你除了知道哭,还会别的么?!你还快死了?我才快死了呢!”楚显气不打一处来,两手往前一伸,“你自己看!” 宇文休登时不哭了。 “啊!阿显你的手……怎么弄的?”他腾一下爬起来,似已忘记身上的疼。 阿显的手受伤了! 手掌上有伤,手指上也有,伤痕深刻宛然,那么触目惊心。 宇文休已惊呆。 这双是阿显的手啊!怎么可以受伤?!这双手原本那么好看,手指又细又长,自己可羡慕了。 他甚至觉得,阿显的手是艺术品,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可现在…… “阿显……”他又哭了。但是这一次,泪为阿显而流。 “别哭了!”楚显没好气道。 “嗯……”他用力揉眼,把泪憋回去,“阿显,你怎么会受伤?” “你不记得了?”楚显问。 宇文休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应该记得?记得什么?他只记得昨天曾对阿显说,今早下旨调兵,然后今早…… 咦? 今早下旨调兵了没?他竟然不记得了! 他茫然看着阿显。 阿显也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 好像不对劲! 他不由挠挠头,有点心虚地问:“阿显,我是不是又犯傻了?” 楚显忍不住白他一眼。 “你一直在犯傻!只是这次太严重!你想不想知道?”楚显看着他问。 宇文休更心虚了。 这可真糟糕!竟有这么严重的犯傻,自己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难道自己傻得又厉害了?那可不行! “我要知道!”他赶紧说。 他认真看着阿显,听阿显说出始末。可直到听完半天,他都没缓过神来。 居然是自己弄伤阿显! 整件事夹七夹八,什么摄心**,什么假传圣旨,他都没听在心上。他只听到一件事,是他伤了阿显! 他怎么会这样做?! 阿显是他的朋友啊!他唯一的朋友! 他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阿显的安全!他怎么会全不顾阿显,怎么会伤到阿显! 宇文休呆在那里,忽然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楚显看着他。 这个呆子又在发呆,可呆子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像发呆。那好像一种悲伤,那么深沉,那么自责,几乎不像一个孩子会有的。 楚显忍不住说:“你中了邪术,这不能怪你。” 宇文休摇摇头。 “怪我。” 他忽然抬起眼,很认真地说:“阿显,我们是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生命一样重要的朋友!我原本以为,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我们远隔陈卫也好,我们长大变老也好,我都不会忘记你。可没想到,仅仅一个什么术,就让我不顾你的安危,亲手拿刀伤害你。这当然怪我。我们还没远隔陈卫,也还没长大变老,我就已做不到自己的承诺。这全怪我,全都怪我。” 他神情十分认真,从来没这么认真。 楚显不由皱眉。 “都说你中了邪术,身不由己了!你一个小孩子,若中了邪术还能扛得住,邪派高手好去撞豆腐了!”楚显好气又好笑。 宇文休却没笑。 “不对。我虽然中了邪术,可我还记得自己。”他看着楚显,小脸很严肃,“阿显,我记得我自己,也就该记得你。” 楚显一愣。 记得自己就该记得他?这才叫孩子话。 唉……这个呆子真呆,尽说这些呆话!要安慰这个一根筋,讲道理是没用的。 楚显忽然一伸手,拉起宇文休的手。 宇文休一呆。 手臂上凉了一下,衣袖已被阿显捋起。 “你看。”阿显指指他的手臂。 他低下头。 白藕一样的小胖臂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你为我受过一次伤,我也该为你受一次。”楚显看着他,正色说,“你当我是唯一的朋友,我当你也一样。所以,我们一人一次,谁也不必自责。” 阿显还记得这件事。 宇文休看着那道疤,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为彼此做的事,本就不求回报,也就无须自责。 楚显看着他,终于松口气。 这个一根筋的呆子,总算不再钻牛角尖。自己拼命救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责! “你的伤还疼么?”楚显问。 “不疼了。”宇文休说。比起阿显的伤,自己这算什么?根本没资格说疼! 楚显瞥他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适合当天子。” “是啊。”他点头,忽然问,“阿显你呢?” “我么?”楚显想了想,慢慢道,“我……也许适合。” “我也觉得你适合。” “是么?” “嗯!” 卫皇宫终于安宁。 之后几天都很平静,直到第十天上,忽然传来边报。 梁人犯边了! 这个消息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 虽然,第二道圣旨已传至易阳道,孔义方也已接旨折返,但终究晚了一步。 梁人似乎早就在边境伺机,孔义方前脚才撤走,梁大军后脚就攻来,人数之众,速度之快,攻势之猛,让边军措手不及。 待孔义方折回之时,已有一座边城失陷。 折返的卫军退守邻城,与梁国大军对峙于边境。 卫边又陷入战事。 当这个战报传入皇宫,宇文休简直恨死自己。 “我真是个笨蛋!没用的大笨蛋!除了会哭,就会坏大事!这样算什么天子?就该退位让贤!” 不到半个早上,他已骂了自己几百遍。 楚显看他一眼:“你就是骂死自己,梁人也不会退兵。” 宇文休登时哭丧脸。 “我该怎么办?”他一下趴在桌上,小脸比苦瓜还苦,“我做了这么蠢的事,带来这么大的祸,这下怎么补救?” “别更蠢就行了。”楚显说。 “唔……” 宇文休苦恼地低下头,小脸埋进臂弯中。道理是这么说,可他每一次犯错,似乎都比上一次更蠢。 他觉得自己真没救了。 楚显又看他一眼。 “你不用这么担心。孔义方不是在么?他带的大军也在!更何况,他不是卫国战神么?一定不会有事。”楚显说。 “可战报上面说,梁军人数众多,比我们的人多。”宇文休仍很担心。 “人多不代表必胜。这里是卫国,梁人入寇,怎么也不如卫军占地利人和。何况卫军又不弱,不会不敌梁人。”楚显分析道。 宇文休抬起小脸。 “可我还是很怕。”他一脸忧伤,眼巴巴看阿显。 楚显不由来气。 这个死呆子!扯什么担心战事?!说到底就是害怕!真是个胆小鬼! “皇叔祖知不知道?”宇文休忽然问。 楚显一皱眉:“问他做什么?” “我们这里打仗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应该问问皇叔祖怎么办。”宇文休说得当然。 “问他?” “嗯!” 楚显登时又来气:“你能有点出息么?!什么都问佚王!你们到底谁是卫皇?!” 宇文休吓一跳。 “我是……”他小心看着阿显,小心地说,“可我什么都不懂,应该去问皇叔祖。” “满朝文武你不问,为什么非要问他?” “我喜欢问皇叔祖。” “那你干脆让他做天子好了!”楚显气道。 “好啊。” 什么?! 楚显瞪着那个呆子,简直气得发晕。 呆子却浑然不觉,还眉开眼笑:“其实我也这么想,皇叔祖什么都懂,又聪明又厉害,最适合当天子了。我好想对他说,让他来做天子,就不要难为我了,可一直没敢说。阿显,原来你也这样想,和我想的一样……” 呆子自顾兴高采烈。 砰! 楚显忽然拍案而起。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和你绝交!”他瞪住宇文休,小脸气得发白。 宇文休吓呆了。 他呆呆看着阿显,不知自己说错什么。 他觉得,自己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说的全是真心话,阿显为什么这样生气? “阿显……”他赶紧也站起,心中好不安。 楚显依旧愤愤。 “你给我听好!身为一个天子,处境并不安全!如果你不能稳坐帝位,不能手握大权,迟早会有危险!你既已成为天子,就必须有这个觉悟。像你刚才的蠢话,除了会害死自己,什么用也没有!你明白么?!”楚显气哼哼说。 “我明白!”宇文休忙点头。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的是,阿显为什么总这样说。 自认为不适合做天子,而让给有能者居之,难道不是好事?怎么会害死自己? 三代不都兴禅让么? 虽然如今没有了,但也没说不能让。何况,他又没想让给外人,皇叔祖是自家人,让下怕什么? 但他没敢说。 如果继续说这些,阿显会和他绝交。 他发誓,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虽然这是他的心里话,但他怎么想无所谓,只要阿显不气就好。 “阿显,我一定记住!以后一定好好努力,掌握大权,坐稳帝位!以后不论大小事务,我都会自己做主,再不问皇叔祖!”他果断言不由衷。 楚显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 这个呆子太天真,以为佚王是好人?哼!依他看来,佚王才不是好人!也许,是卫国的楚煜也不一定。 至亲又如何?还不是会背叛? 皇祖父和父王就是不防楚煜,才会落个惨死的下场。 他可不会让呆子也落得一样下场。 楚显脸色渐渐缓和。 宇文休终于松口气,阿显不生气就好。可是梁卫打仗的消息,真不告诉皇叔祖吗? 小卫皇还是很不安。 第276章 只为彼此 第277章 方寸之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7章 方寸之心 陈国。 关于梁人入寇的消息,宇文初已经看过情报。但情报不是给他的,是暗部给楚卿的。 楚卿看着宇文初。 他刚刚得知消息,神色却没什么异样。 “你不担心?”她问。 “还好。有孔义方在,无须我担心。”他笑笑说。 又不说实话! 楚卿心中一叹。纵然他再有定力,后院失火能不担心?何况请报上说,梁军人数众多,卫边已失了一城。 她沉吟了下。 “自从东怀军归顺,又取下贯城之后,这一路势如破竹,楚煜大势已去了。”她忽然开口,似乎随意说,“如今形势明朗,所过之处皆望风归附,无人负隅顽抗。都城就在眼前,东怀军足可取胜。” 宇文初笑了。 “公主殿下,你在劝我回师?”他看着她笑问。 “难道你不想?”她反问。 他摇摇头。 “佚王殿下,我们第一天认识么?你何必那么言不由衷。”她有点无奈,忍不住笑叹,“此刻你的心中,想必正在权衡。这边战事已入尾声,月内即可大获全胜。而在这个月内,纵使梁人猛攻,孔义方也不会失利太大,至多再丢两座城。等这边战事一结束,你立即率军回去支援,应该还不太晚。所以,你不是不担心,只是计算了损失,也接受损失罢了。佚王殿下,我说得可对?” 宇文初摸摸鼻子。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主。”他干笑两声。 楚卿却不笑了。 “这个损失没必要。”她看着他,正色道,“这边大势已定,我有东怀军足矣。你不必因此滞留,大可尽速赶回,先救后院之火。” “不行。” 他又摇摇头,竟很坚持:“公主获胜我再离开。” 楚卿不禁蹙眉:“这又何必?” “对我来说很必须。”他苦笑了一下,轻轻垂眸说,“我自己种下的因,自己造下的孽,终于即将了结。我要亲眼看到,必须亲眼看到。” 他必须看到。 这一切的起始像个孽因。 因果循环之间,似乎乱了所有。这是她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 楚卿没再说什么。 她微微抿嘴,不禁也垂下眸。 了结么? 真的可以就此了结?纵然真的可以,这又是谁和谁的了结?他和楚煜之间、她和楚煜之间、还是他和她之间? 谁也说不清。 四下静静无声。 他不做声,她也不做声,只有风在吹动。 她忽然站起。 宇文初不由抬眼:“公主殿下?” “没必要的损失,就该想法避免。”她看他一眼,转身走开,“留下对你虽是必须,但对别人未必。” 别人? 宇文初一愕,苦笑问:“公主殿下,那个别人不会是平王吧?” 楚卿停住。 她没有回头,却反问:“不然还会是谁?” 宇文初立刻不笑了:“不行。” 这个拒绝太干脆。 楚卿只好又转身:“为什么?” “平王狡诈成性,此人绝不可信。”他看着她,一脸认真,“公主殿下,我知道你想借兵平王,让他调动郢军,助卫军击退梁人。但万一他趁火打劫,转攻卫国呢?” “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平王至今还没离开。梁卫开战的消息,平王也已知道。他若想趁火打劫,早该偷偷返回,率郢军攻打卫国去了。可他仍在这里,全无要走的意思,足见他并不想攻卫国。这个道理很简单,佚王殿下也明白,何必多此一问?”楚卿说。 宇文初语塞。 确实是这样,他确实也明白。 不过…… “还是不行。”他坚决反对。 “为什么?”楚卿只觉太奇怪。 物尽所用,不正是他一向的原则?对于可以利用的人,他何曾放过一个?怎么平王这么例外?! “我不想欠平王的人情。”他说。 什么? 楚卿不由骇然失笑。 不是吧!这算什么理由?!从来冷静理智的佚王,竟说这类似赌气的话,不是她听错了吧?! “佚王殿下,你不必自作多情。”她忍住好笑,看着他说,“对殿下你的为人,平王想必也了解。我想他绝不敢认为,这是在卖给你人情。因为他知道,你绝对不会还。” 宇文初哼了声。 “平王做事,从来要求回报。他出一分力,要人回十分。他纵使不卖我人情,也总是要有人承情,他才肯出力的。”他不禁轻哂。 楚卿笑了。 “看来,殿下也很了解平王。”她好笑道。 “哼。” “不过殿下放心,平王既说助我,就该出这个力。你不必担心欠他人情,我自去找他,这与你无关。”她接着道。 “我就是不想让你欠他的情。”他脱口说。 楚卿一愣。 宇文初却不再做声,只是闷闷垂眸,挥袖拂着地上长草,似乎十分不满。 这人今天真古怪。 楚卿只好说:“我也不会欠他人情,因为他有求于我,让我去为郢主医病。” “平王的话也能信?”他哼哼道。 “至少目前不可疑。”她说。 “等你发现可疑就晚了!”他低头闷闷拂草。 这人怎么忽然这么别扭? 楚卿好气又好笑,决定不再理他,径自转身走开:“我自有分寸,你不必管了。” 宇文初抬起头。 对面的人衣袂飘飘,转眼消失视线外。 分寸? 他无奈苦笑。 人们往往自以为有分寸,可惜却总忽略,分寸只在人心。而偏偏有些时候,人心是最易失去分寸的。 楚卿四下转了一圈,才终于找到姜檀。 他正在城头看风景。 “三殿下好兴致。”她走过去。 姜檀回头一笑:“公主殿下会来此,可见兴致也很好。” “我是来找三殿下的。”她说。 姜檀眨眨眼,笑眯眯道:“公主殿下主动找我,这真让我受宠若惊。” 楚卿没说话。 她已来到城头边上,也望向远处。 远处翠色浓淡斑驳,全是夏日风景,入目一片平和宁静。 “陈国很美。”姜檀说。 楚卿笑了笑。 “三殿下不问我找你何事?”她看向旁边的他。 “我知道。”他说。 楚卿一挑眉:“三殿下倒一向先知先觉。” 姜檀笑了。 “三殿下既然知道,打算怎么答复?”她又问。 “公主希望我怎么答复?”他反问。 “答应。” “这个么……”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笑,“那么这个答应,该算额外的了?” 什么叫额外的? 她不由蹙眉:“此话怎讲?” 他摸摸下巴,慢悠悠说:“我之前助公主拿下东怀王,条件是公主为我皇兄医病。公主已经答应,所以约定已成。约定既成,不论我是否又相助别的,公主都会去为我皇兄医病。这样说来,在我们约定之内,我已无须再做什么。如果我做了,当然是额外的。公主殿下,我说得可对?” 楚卿心中一叹。 果然不出宇文初所料,平王想让人承情。宇文初对姜檀的认识,倒真是深入骨子。 “三殿下有点健忘。” 她笑了笑,看着他说:“我记得殿下曾说,为了表示诚意,决定留下助我。这还没过多久,三殿下就忘了?” “我没忘。是公主有点误解。”姜檀莞尔。 “怎么误解?” “我决定相助公主,可没说会助佚王。”他慢条斯理道。 “佚王在助我复国,只要卫国安定,就是间接助我。这明摆的道理,三殿下会不懂?”她有点无奈。 今天是怎么了! 两个几乎天下最精明的人,全都在装傻充愣。宇文初如此,姜檀也如此,他二人是商量好的么?! 不料姜檀却说:“公主骗我。” 骗? 她不由瞪他:“我骗你什么?!” “公主在危言耸听,还不是想骗我?”他歪头瞟着她,好像很不满,“梁人入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仅仅一点边患,卫国哪有不安定?何况这边战事将尽,到时佚王再赶回去也不晚。更何况,佚王丢个十城八城,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就是丢了整个卫国,也丝毫于我无碍。这不但于我无碍,也于公主无碍吧?帮佚王平边患,怎么就等于间接助公主?公主想混淆视听,还说不是骗我。” 他越说越不满,几乎在控诉了。 楚卿哑然。 这番话竟让她无言以对。 她抿抿嘴,干脆问:“你真不答应?” “不。” “好吧。”她点点头,转身就走,“反正我还没去郢国,也还没给郢主医病。正是反悔的好时机。” 姜檀一皱眉。 “公主殿下!”他立刻叫住她。 她停下了,但没回头:“三殿下还有事?” “公主不是在威胁我吧?”他问。 “好像是。”她说。 “这对公主有好处?”他又问。 “威胁成功就有好处。”她又说。 姜檀笑了笑,看着她的背影:“公主殿下认为,我会接受威胁?” “会。” “何以见得?” “因为对三殿下而言,郢主十分重要。也因为三殿下对我,已经别无他法。你既然制不住我,就不能强带我入郢,只能等我配合。而我若不配合,你一点法也没有。这就叫被动。令人遗憾的是,殿下正处于被动。”她悠悠然说。 姜檀又皱了下眉。 片刻安静。 风盘旋过城头,二人衣袂翻飞。 楚卿举步又要走。 “我答应。”姜檀终于松口。 楚卿笑了。 她笑吟吟回身,笑吟吟说:“三殿下明达,那就多谢了。” 姜檀一哼。 真是一张不满的脸!楚卿忍住笑,转身走开。 “公主殿下!”他忽又叫住她。 她只好又回头。 姜檀看着她问:“公主殿下,你这是为佚王么?” 她一蹙眉,正要回答。 姜檀竟不等她开口,接着往下说:“别说为了复国,我知道不是!其实你也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这叫什么话! 她心中不悦,张口又要说。 姜檀又抢在她之前:“公主殿下,当心近墨者黑。你离佚王太近,也学会了反复狡赖,都快变成他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混蛋姜檀! 楚卿两次被抢白,不由心中来气。 “三殿下弄错了吧?!”她微眯眼,忍不住反唇相讥,“若论反复狡赖,你更胜过佚王!你怎不说我是跟你学的?!” 姜檀停下来。 “跟我学?”他轻嘲一笑,头也不回说,“公主殿下,你我才认识多久?才接触几次?在这么有限的接触中,我就能对你有此影响?若真这样,我会很开心。” “你……”楚卿气结。 姜檀再不停步,眨眼已去远。 楚卿独立城头。 她压下一肚子窝火,一肚子无奈,转身眺望城外。 今天可真奇怪。 先是宇文初,现在是姜檀,这两个天生明睿的人,今天都来和她别扭!偏偏人越聪明,别扭起来越麻烦! 跟这两人打交道,真不让人省心。 她只有叹气。 所幸一切即将结束,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277章 方寸之心 第278章 最伤别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8章 最伤别离 卫国边患有了重大转机。 虽然天上没下红雨,但不知怎么搞的,曾与卫国为敌的郢国,竟在这时伸出援手。 郢军居然来助卫军! 当消息传入卫都,朝野上下都很惊诧。 这不是做梦吧? 看着白纸黑字的边报,众人欣慰之极。 不过在欣慰之余,他们心中明白,天下没有白饶的好事,郢军会来支援,必有人居中运作。 而且是个厉害人物。 这还会是谁?当然只有一个答案,佚王。 好一个佚王! 人在千里之外,还能顾及这里,不但与郢人化敌为友,还能向郢人借兵援手,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做到,能做到就是大才!卫国有他,才叫万千之幸。 这已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 最开心的是宇文休。 他几乎想欢呼,居然来了帮手!他终于不用害怕,也不用睡不安了!耐着性熬到散朝,他飞奔回御书房。 这个好消息要告诉阿显! 御书房没人。 宇文休一阵风冲进去,然后愣住了。 阿显呢? “来人!”他大声喊。 内侍急忙趋入:“陛下有何吩咐?” “阿显去哪了?”他问。 “陛下,小公子今早没来御书房。”内侍说。 没来? 难道睡过头?原来阿显也会睡懒觉,这次可被他捉住了!小卫皇吃吃偷笑,像只得意的小老鼠。 他立刻飞奔向偏殿。 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扬眉吐气! 他要很神气地站在床前,很神气地揭掉被子,很神气地大声说:“阿显!你这个懒蛋!太阳晒屁股了!” 想想都威风八面。 小卫皇兴奋地笑出来,两条小短腿飞奔更快。 偏殿。 楚显虽然在,但并没贪睡。 他非但没有睡,而且一身齐整,正站在殿门外。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南姑,一个是陆韶。 宇文休冲过来,结果又愣住。 “阿显你……在做什么?”他愣愣问。 阿显没说话。 宇文休看看阿显,又看看南姑,再看看陆韶,心一下提到嗓子。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非常不好。 阿显看着他,仍旧不说话。 南姑说话了:“陛下,我们要走了。” 走? “你们去哪?”他下意识问。 “回陈国。”南姑说。 陈国…… 宇文休像呆了,呆半天才说:“陈国不是还在打仗?你们不能回去,很不安全的。” “如今安全了。” 南姑看着他,柔声说:“陛下,复国之战马上结束,我们很快会取胜。长孙殿下的姑姑来信,让人接他回去,也好及时登基。” 胜利……登基…… 宇文休仍呆呆。 南姑轻轻一叹,向陆韶使个眼色。两个大人默然退远,只留下两个孩子,在朝阳下相对无言。 宇文休看着楚显。 阿显穿得好正式,脸上表情好严肃。朝阳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会发光。这么耀眼的阿显,此刻就要别去。 阿显一定很开心。 终于复国成功,终于可以报仇,终于可以回家。 这不正是阿显一直以来的期待?当然是!所以,阿显当然很开心。 阿显开心,他就开心。 是的! 他也很开心,非常开心。替阿显开心,替姑姑开心,替大家开心……可是他这么开心,为什么却只想哭? 鼻头开始发堵,脸上开始热乎,眼前开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又哭了。 真没用! 他胡乱举起袖子,拼命地揉眼。 自己这个大笨蛋!这是阿显开心的日子,自己怎么可以哭?! 眼揉疼了,泪却不干。他急死了,泪却更多。眼泪像不是自己的,溃堤一样往外涌,他恨不能把眼珠挖出来! 手上一紧,眼上一松。 阿显拉住他的手,把那双泄愤般的手扯下来。 风轻轻拂过,脸上的泪变凉。 阿显抬起手,轻轻为他拭泪。阿显的手好轻,几乎比风还轻。 他看着阿显,只会流泪。 “不要哭了,你哭的样子很丑,你知道么?”阿显说。 他用力点头,泪却止不住。 “看你哭成这样,好像我要死了。”阿显叹气。 他拼命摇头。 “我只是回家了,又不是去送死。我回家之后,就是陈主了。你好歹也是卫皇,可以去陈国看看,我会招待你的。”阿显又说。 他赶紧点头。 阿显放下手,看着他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用功,别偷懒贪玩。你天生就笨,再不读书会蠢死。” 他继续点头。 “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么?”阿显问。 他不停点头。 “记住那些话,千万多保重。”阿显一字字说。 “嗯……”他终于挤出一个音。 “我走了。” 这三个字像闪电,他一下僵住,再也发不出声,连点头也不会了。 眼前刹那模糊。 他什么也看不清了,看不清阿显,看不清周围,看不清一切。天地好像都混成一片,亮晃晃的一片。 他想拉住阿显。 可整个人好像完全空掉,非但不知身在何处,似乎连手脚也感觉不到了。 他只会呆呆站着,只会呆呆流泪。 这一刹仿佛一辈子。 当他再次看清眼前,阿显已不在了。 他像疯了一样转身飞奔,绊倒了,爬起来,又绊倒,再爬起来……不知爬起几回,终于奔到中正殿前。 汉白玉的垒台很高。 他趴在栏杆上,拼命望向宫门。 朝阳辉映宫门。 通往宫门的路上有三个人影,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已经走到路尽头。朝阳下,那小人影变成一个光点,没入了宫门,消失于宫门。 阿显走了…… 真的走了…… 刹那之间,无数回忆狂潮一般涌回,空掉的人瞬间满涨,涨得他再也忍不住。 “哇……”这一声撕心裂肺。 宇文休放声大哭。 朝阳如金,铺满汉白玉垒台。空荡荡的台子上,哭倒一个小小的人,那么脆弱,那么孤独。 宫门的通道很长。 阳光斜斜照入,两端的出口很亮,中段却仍有点暗。 楚显走入昏暗的中段,抬手揉了揉眼。眼前昏暗暗、朦胧胧,手上却湿乎乎、冰凉凉。 这是他的泪。 他只流在昏暗中。 当走出通道另一个口,走出这扇宫门,走出这座皇宫,他又站在朝阳下,他的泪已经干了。 这个夏天即将结束。 陈国。 凉爽的风吹遍每一寸陈土,吹入都城的皇宫,宫内有种说不出的静。 这种安静让人不安。 战火已经烧到都城,都城之外的地方,已经全部沦陷。整个都城像座孤岛,正在战火中苦苦支撑。 外面如此混乱,这里却如此安静。 高高的宫墙隔绝内外,像把一切都切断,断了混乱,断了恐慌,断了流言。宫内静得像一潭死水,死气沉沉。 这里的主子在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主子越来越平静。 这是认命了吧? 毕竟已兵临城下,不认命又能怎样?其实很多时候,天子也无力回天。 因为运势已改变。 尽管宫苑一切如旧,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楚煜正凭栏独立。 夕阳残照,整个宫院空旷寂寥,余晖披在他身上,龙袍似被染红。 郑长钦默默走近。 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陛下就那样默默站立,他在陛下身后默默站立。斜晖落在两个人身上,晚景映入两个人眼中,谁都不发一言。 残阳渐淡。 暮色初起。 楚煜忽然开口:“长钦,你回去吧。” “陛下,今天该臣当值,不必回去。”郑长钦说。 楚煜笑了笑:“已到这个时候,还当什么值?长钦,你也该偷懒一下,学学其他大臣,趁乱早早打算。” 郑长钦不由皱眉。 “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不会像其他的大臣,危机来临便生二心,做望风转舵之徒。”他肃然说。 楚煜摇头莞尔。 “陛下不信?”郑长钦问。 “我信。”楚煜说。 “陛下既然相信,就请不要将臣与那些人相提并论,臣不齿与之为伍。”郑长钦神色郑重无比。 楚煜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 “长钦,你我从小相识,也算很久的朋友了。”他看着对面,目光坦然,“我刚才的话,实乃真心规劝。” “劝我卖主求荣?” “劝你择木而栖。” “我已做出选择。忠臣不事二主,选择一次,便是终生。臣不会变节背信,如江河不会倒流。”郑长钦看着他,一字一句说。 楚煜一叹:“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臣自己判断。陛下是个明君,不该没有忠臣。臣愿做第一个忠臣,哪怕是唯一一个。”郑长钦说。 “我是明君?”楚煜愕然失笑。 “正是。” “可我是个弑君者。” “这二者并不冲突。弑君是即位前的过,明君是即位后的功。这一前一后,功过难以相较,更无从抵消。功不掩过,过不泯功。何况明君之谓,乃对百姓而言,非对先主而论。” 郑长钦目光恳切,慨然说:“自从陛下即位后,力行仁政,惠泽百姓。陈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更胜先主在位之时。这样一位君主,难道不叫明君?可叹世人狭隘,只会拘泥成见,皆当陛下是恶人。然在时光川流之中,功绩终会沉淀。陛下功过孰大,千秋万载之后,青史自有公断。” 这一席话沉缓又笃定。 楚煜不由长叹。 “谢谢你,长钦。”他由衷道。 “此乃臣肺腑之言。”郑长钦正色说。 楚煜点点头。 暮色更浓了,夜色已降临。两人立在夜色下,再次各自沉默。 在沉默中,夜色渐深。 “长钦,你先回去吧。”楚煜忽然说。 “陛下……” “去吧。”楚煜打断他,微微一笑,“你是我的股肱忠臣,难道不该多些优待?回去吧。都城还未失陷,我一人在此无妨。” 郑长钦沉吟了下。 “臣告退。”他又看陛下一眼,终于躬身离开。 第278章 最伤别离 第279章 宿命相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79章 宿命相对 夜更深。 天心明月流光,照着独立的楚煜。 他忽然走下台阶。 寝殿在右边,可他并没向右转,反而转向左边,去往相反的方向。 月夜寂寂。 他一路踏着月色,走入一处宫院。 院内有一座殿宇,但却没有灯光,因为这里没人住。这个宫院已空了一年有余,一年两个月又十三天。 他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咿呀! 门枢转动声中,淡淡檀香飘出。 他不觉一笑。 皇姐不喜欢檀香,但是他喜欢,所以他每一次来,都会点上一会儿。 这让皇姐很无奈。 “你喜欢便罢,何苦拉上我?你这会儿点得高兴,可等你走了之后,我要晾上好半天,也去不掉这个味儿。”皇姐这样说。 他听了只是笑。 等到下次再来,仍旧照点不误。 皇姐无可奈何,也就不管他了,认为他心生淘气,一心捉弄她。 其实并非如此。 他一点也不淘气,更不想捉弄皇姐。他点起檀香,只为留个印记,留下他来过的印记,仅此而已。 为什么喜欢这样?他也想不明白。 楚煜摇头莞尔。 殿内黑沉沉的,辨不清东西。可他却驾轻就熟,径自走到烛台边。 嚓! 烛火亮起。 光晕淡淡柔和,照亮殿内一切。 他并没有坐下,反而执起烛台,在殿内悠悠闲步。 他走得很慢,看得很细,似乎要把一切印在眼底,烙在心头。整个殿内看过一遍,蜡烛已烧去大半。 他换上一根新烛,走到书架旁边。 架上有个小盒。 他轻轻拿下来,轻轻地打开。 盒中全是檀香。 他一个个取出来,一个个都点上,又开始四下闲步。但这一次,举凡所过之处,他全都摆上檀香。 书桌上一个,书架上一个,妆台上一个,床头上一个,窗台上一个,琴案上一个。 就连四个墙角,也都在地上摆一个。 所有的檀香遍布殿内。 香气缭绕。 整个空气中弥漫檀香,仿佛无形的细线,千丝万缕散开,缠上画梁,缠上窗棂,缠上锦帐,缠上琴弦…… 缠绕住殿内一切。 解不开,剪不断,仿佛再也散不去。 楚煜浅浅一笑。 “皇姐,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檀香?因为它余味幽长,会留香很久。但可惜的是,纵然再幽长的香气,也总有散去之时。哪怕点得再多,点得再久,都终会消失殆尽。” 他浅笑独立,喃喃自语。 “皇姐,我知道你快回来了。可等你再回到这里,檀香味就没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了。” 香雾越来越多。 烛火越来越暗。 柔光透过层雾,越发朦胧迷离,雾中人影隐约,犹如一室幻梦。 檀香还在烧。 那一个个点燃的香头,像昏暗中隐现的精灵,似要释尽自己的生命。原本幽淡的香气,此刻竟变得浓郁。 浓得让人心悸。 殿外夜色深沉,整个皇宫死寂。 在这个沉寂的夜半,都城外却并不平静。复国大军在城外驻扎,正筹划下一轮进攻。 楚卿还在大帐中,对面坐着宇文初。 二人刚结束商议。 他们已攻城两天,但仍未攻破城门。 这也难怪。 此处可是皇都,是最后一道命门。就像人的咽喉,割破就真的死了,只要能撑着不破,便还能苟延残喘。 但又有什么用? 她不禁垂下眸,说不出什么滋味。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楚煜也不开城投降,看来自己这个弟弟,已打算宁死不屈。 宁死不屈…… 呵!应该说死不悔改才对! 他弑父杀兄,还死不认错!他为什么不认错?!他怎么能不认错?!其实只要他认错,她就会…… 就会…… 楚卿心中一阵苦涩。 她就会怎样?会饶过他么?会么? 父皇和皇兄的死状刹那闪现,她猛地闭上眼,心如刀割。 她若饶过楚煜,又怎对起父兄? 罢了! 各人犯下的错,就要各人承担。楚煜杀死父兄,血债该他承担。她若杀死楚煜,也担上这债就是! 她忽然站起身。 宇文初看着她,不由也站起:“公主殿下?” “明日一定要破城。”她说完走出大帐。 帐门掀开又落下。 宇文初独立帐内,望向犹自波动的门帘,心中无声长叹。 她已不想等了。 因为她很明白,等不来楚煜的投降。因为她更明白,不论再等多久,不论再拖多久,也总要面对那一天。 姐弟相残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长久以来,复国是她唯一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她已经历太多,多得让她无暇静心,去直面内心的事实。 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念念不忘最期盼的,其实正是她最害怕的。 宇文初黯然垂眸。 如果一年前的自己,早知有今天这一切,还会布下当初的局么? 会么? 他想他还是会的,因为若非如此,他就不认识她了。 帐外夜风起。 片片云翳随风而至,遮住天上明月。夜色顿时漆黑,仿佛吞噬掉一切。 翌日。 大军发起猛攻。 城上城下激战空前,一直持续到午后,城门终于攻破。 大军潮水般涌入。 城门内乱了,东怀军横冲直撞,但见奔散的守军,立刻冲上去乱砍。 惨呼声四起。 楚卿纵马而入,越过纷乱的人群,回头大声下令:“众军不得滥杀!但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这一声用了内力。 声音清越响亮,穿透四下嘈杂,震入每个人耳内。 乱势登时缓了一下。 她扫一眼情势,视线转向城门。卫军簇拥宇文初,刚刚进入城门。 混乱喧嚣之中,两人目光一对。 宇文初点点头。 她立刻拨马疾驰,率一队人直奔皇宫。有宇文初在,此处无虞。 皇宫。 这里也乱作一团。 今日攻城之猛烈,消息已传到这里。宫内人心惶惶,宫人们四下躲藏,连禁卫也稳不住了。 邹同在宫门转来转去。 身为禁卫统领,他并不想死节。眼见大势已去,要想保住性命,就只能率众投降。 可这样真能保住命么? 他不是一般大臣,而是禁卫统领! 想当初,陛下密令清洗宫内暗部之时,他曾杀了多少人?在拷问暗部中人之时,又用了多少酷刑? 他自己都记不清。 这样的他,投降会被赦免么? 他心中真的没底。 但如果不投降,更加死路一条,这个倒绝对有底。看来即使赌一把,也必须投降了。 邹同已有决断。 当楚卿来到宫门前,一眼就看见跪伏的人。 禁卫们全部跪倒,兵刃纷纷解下,放在身前的地上。为首一人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罪臣邹同,率禁卫归降。” 楚卿看看他们。 “都先绑了,听候发落。”她吩咐一声,策马直入宫门。 宫院中并不冷清。 她所过之处,总见有宫人在奔走。 宫人们遥遥望见她,立刻纷纷跪倒,直到她策马驰离,仍旧不敢起来。 马在飞驰。 楚卿已踏遍皇宫,却到处都不见楚煜。 莫非他逃了? 若果是如此,自己真高估了他!原来,他终究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失败,和他母妃一样! 楚卿一叹。 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她心中竟然一松。 既已逃走,那就见不到了。见不到了,也许会更好吧。她莫名有丝欣慰。 马缓下来。 她按辔徐行,刚转过承平殿,看见一个人影。 “博雅!”她立刻叫。 张博雅闻声回头。 “阿瑞?”他看着奔近的人,心中忽然很乱,分不清是喜是悲。 楚卿已到他跟前。 “博雅,楚煜呢?”她勒马问。 “去了太庙。”张博雅说。 楚卿一惊。 太庙?!楚煜去那做什么?莫非想毁坏宗庙?! 她扬手猛一挥鞭,马又疾驰而去。 “阿瑞……”张博雅再想说话,马已奔出很远。 他默然独立。 望着渐去渐远的人影,他的神情竟很复杂。 阿瑞终于复国。 复国成功了,阿瑞成功了。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在他心中,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深沉的悲伤。 太庙。 这里肃穆依旧。 楚卿在门外下马,径直走入大门。在她的身后,跟着一队东怀军。 太庙内很静。 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只有树叶沙沙声。 她带人疾奔向大殿。 这里这么安静,莫非楚煜不在?如果真的在此,他并不想破坏宗庙?既然不想破坏,那他来做什么? 这一刻她真切地发觉,自己竟这么不懂楚煜。 大殿就在眼前。 嗖! 忽然,一支冷箭从对面射来。 一个东怀军应声倒地。其他东怀军立刻停下,纷纷拉弓搭箭,对准冷箭的方向。 楚卿也停下。 她一抬手,制止了乱箭齐发。 对面大殿中走出楚煜。 他一手持弓,一手持箭,缓缓步出殿门,走下台阶。 楚卿冷冷看着他。 他径自缓步走来,一直走向她面前。直到距离不足三丈,他才终于停下。 东怀军立刻散开。 一小队人围成个半圆,个个箭在弦上,对准中心的人。 楚煜淡淡一笑。 “皇姐,叛臣几时也能进太庙了?”他淡淡道。 “这要问你自己。”她冷冷说。 楚煜摇摇头。 “叛臣不是说我,而是说他们。”他目光冷淡淡,扫过东怀军,“似这种叛军,擅入就该处死。” 楚卿一哂。 “事到如今,强词何益?”她微眯起眼,终于问出来,“楚煜,你仍不肯认错么?” “错?” 楚煜一笑,看着她说:“皇姐,我有什么错?父皇杀我母妃,我杀他为母报仇,这难道叫有错?太子忠于昏君,我杀他为国除患,这难道也有错?皇姐,我这若叫有错,那你今日杀我,杀忠于我的臣民,你也和我一样错。我一定会杀父皇,正如你一定会杀我。皇姐,你不妨问问自己,你会不杀我么?” 楚卿不由抿嘴。 周围剑拔弩张,但却寂寂无声。 静了半天,她才缓缓开口:“你该知道答案。” 楚煜又一笑。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凝视着她,竟笑得轻松,“皇姐,其实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了解,远胜于你对我。所以我总会明白你,而你却从不明白我。以前,我经常会为此无奈,不过现在不会了。我现在反而觉得,其实这样更好。因为我们两个人之中,必有一个要死,既然注定如此,这样反而更好……” 话忽断。 楚煜忽然抬手,射出手中的箭。 嗖! 箭如流星,直奔向她。 第279章 宿命相对 第280章 生死永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0章 生死永诀 这一箭太突然。 楚卿吃了一惊,东怀军更吃惊。 嗖!嗖!嗖! 登时,四下乱箭齐发。东怀军手中的箭,瞬间全部离弦。无数箭尖反射阳光,只一闪便消失。 消失在楚煜身上。 东怀军本就训练有素,个个箭无虚发。此刻距离目标又近,竟没有一箭不中。 刹那的静。 夕阳照在地上,照在楚煜身上。 他身上已插满羽箭,像靶场中的稻草人,一声也不吭,安静承受所有伤害。 砰! 他仰面倒下。 楚卿呆住了。 那一箭并没射中她,箭擦着她身侧飞过,不知落在何处。 她已不关心这些。 有个人走过来,在向她禀报什么。可她没听见说话,也没看见那人。她只看见地上的楚煜。 楚煜就在脸前。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来到他身边,已俯下身看他。 楚煜也在看着她。 他嘴角在流血,身上也在流血。可他看着她,眼神竟那么欣然。 她伸出手,想扶起他。可他满身是箭,她竟无处下手。 她就这样伸着手。 眼前模糊了,有水滑下脸颊,不停地滑下。就像小时候淘气淋雨,雨水冲刷在脸上的感觉。 她用力眨眼。 视线清晰了一下,她又看见楚煜的脸。 他好像在微笑。 嘴角轻轻一动,然后,就再也不动了。嘴角不动了,眼神不动了,什么都不动了。整个人如同凝滞,凝在她视线中。 她的心也凝滞了。 刹那间,周围好静好静,静得全无声息,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有脸上的水还在冲刷,静静冲刷,不停冲刷。像小时候那场大雨,好像永远不会停,而她又那么淘气,执意站在雨中不肯走。 那场雨下了好久。 脸上的水也冲刷了好久。 等到她再看清一切,周围已经黑了。 东怀军还站在旁边,手中拿着火把,照着她,也照着地上的他。 “公主殿下,该回去了。”一个将军上前,小心翼翼说。 她记得那场雨中,琉月也这么说。 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慢慢站起身。 东怀军走过来,抬起地上的尸体。她默默又看一眼,默默转身走开。东怀军抬着尸体,跟在她身后。 众人在夜色中走向大门。 忽然,有个人叫一声:“看!还有一个尸体!” 所有人都一愣。 还有? 他们只射杀这一个,哪又来一个尸体? “就在那边!你们看!”刚才出声的人举起火把,指向围墙转角。 所有人都看过去。 还真有! 就在围墙转角边,地上躺着一个人。不会有谁在这睡觉,这样躺着不动的,只能是尸体了。 是什么人? 立刻有人上去查验。 “看样是个官!”查验者回报。作为征战沙场的将士,东怀军并不熟识朝官。 楚卿走过去。 几支火把照亮地上,她不由一愕。 郑长钦! 这个尸体居然是郑长钦! 他竟也手执弓箭,并且已搭箭上弦,似乎正准备狙射。可惜他还没射出,自己就身中一箭。 一支羽箭正中他心口。这支箭好像…… 楚煜的箭! 楚卿心头像被什么击中。 她猛然回头,望向刚才对峙的地方。 彼时她面对楚煜,背向这边。东怀军包围楚煜,背向这边。只有楚煜面向这边,只有他能看清这边。 那一箭擦身而过,原来并不是射偏。 如果没有那一箭,也许,郑长钦没射出的箭,如今已在她身上! 她突然失声恸哭。 泪水如暴雨滂沱,霎时淹没了一切。 那年的大雨没了,父兄的样子没了,九重的宫阙没了,只有一张小脸,在对她笑眯眯说:“阿曜最喜欢皇姐!等阿曜长大了,一定保护皇姐!” 阿曜…… 这是她的小阿曜! 她忽然冲回去,一下抱住阿曜的尸体,紧紧抱住。 箭杆划伤她的脸,扎伤她的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抱紧怀中人,不停地恸哭,不停地恸哭。 怀中人很安静。 他静静地任她抱着,脸上那么平和,好像睡着了,正在做着梦, 一个关乎他一生的梦。 他降生于留芳殿。 他从记事起,见过最多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母妃,一个是皇姐。可他喜欢最多的只有一个人,不是母妃,而是皇姐。 皇姐对他最好。 不论他喜欢什么,只要皇姐有的,都送会给他。如果皇姐没有,她就会去向父皇要,然后照样送给他。 他觉得,皇姐最疼他,比母妃还疼他。 母妃都没这么宠他。 因为在母妃眼中,讨父皇欢心最重要。如果他不太乖,或者要求太过,父皇会不喜欢。然后,母妃也就不喜欢他了。 还是皇姐好! 皇姐喜欢他,与父皇无关。 他喜欢皇姐,也与父皇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喜欢和皇姐一起。读书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就连晚上要去睡了,他都赖着不想走。 他几乎成了皇姐的影子。 母妃似乎乐见如此。 曾经有一晚,母妃还叫来他,语重心长地说:“皇儿,你要听端阳的话,要讨她喜欢,就像母妃要讨你父皇喜欢一样。因为在这个宫中,你父皇就是天,而在你父皇心中,端阳就像天,连太子也没她重要。所以,只要你父皇喜欢我,只要端阳喜欢你,我们娘俩就不会失势。不但不会失势,甚至会扶摇直上。说不定,母妃会扶为正宫,而你会取代太子!皇儿,你要记住母妃的话,要让端阳喜欢你,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 母妃说了那么多,他只听懂一句话。 他要听皇姐的话,让皇姐喜欢他。 这是当然的! 他最喜欢皇姐了,当然会听话。他这么喜欢皇姐,皇姐当然也喜欢他!更何况,皇姐本就对他好,比母妃还好! 至于母妃的其他话……他不懂。 喜欢皇姐还要理由? 母妃好奇怪。 有了母妃的支持,他越发爱粘皇姐。 不管皇姐去哪儿,他都一定会跟着,如果皇姐不让跟,他大哭打滚也要跟。 皇姐每次都没辙。 这个法子一直很灵,可直到有一次,它忽然不灵了。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 皇姐在妆台前梳头,他趴在妆台上,看着皇姐梳头。 皇姐梳完头,起身对他说:“阿曜,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乖乖在这玩,琉月会陪着你。” “不要。”他立刻说。 皇姐摸摸他的头:“阿曜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去!”他拉住皇姐的衣角。 皇姐笑了:“你知道我去哪?” “不知道。” “那你还说去?” “只要皇姐去,哪儿我都去!”他撅起嘴。 皇姐捏捏他的小脸,微笑着说:“乖孩子,这次真不行。你乖乖留下,我很快回来。” “不!”他小嘴一瘪,泪珠在打转。 “阿曜听话。”皇姐拉下他的小手,一个人往外就走。 他登时大哭。 “皇姐……你不要阿曜了……”他趴在地上,连哭带滚,就和过去每次一样。 皇姐停下了。 两眼泪雾中,他看见皇姐又走回来,也和过去每次一样。又成功了!他这样想。 可惜这次他想错了。 皇姐走回来,俯身看着他,却并没和过去一样,答应带他一起,而是很认真地对他说:“阿曜,你已经六岁了,不能总这样。你必须学会更懂事,才是楚氏的好孩子。如果你继续这么胡闹,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呆住。 泪水一下就没了,竟不知怎么停的。 他呆呆看着皇姐,忽然间不知所措。 刚才的话像千斤重锤,猛一下砸在心上,几乎把他砸懵。楚氏的好孩子?他才不在乎!可是皇姐说,她不再喜欢他! 这让他好害怕。 一张小脸惨白,他自己却不知道。 皇姐看着他,似乎很心疼,终于抱了抱他,柔声安慰:“阿曜,你乖乖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他拼命点头。 他再也不敢说不了。 皇姐让他等,他就乖乖等。别说等一会儿,就是等一年,等十年,等一辈子,他也会乖乖等。 皇姐走了。 他一人坐在地上,眼看人影消失,忽然好难过。 他觉得,皇姐不要他了。 琉月过来扶他,可他理也不理,固执地坐在地上,乖乖等皇姐回来。 他等了好久。 皇姐并没像说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从午后到傍晚,直至夕阳西下,皇姐才终于出现。 他立刻奔过去。 “皇姐,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很乖。”他仰起小脸说。 皇姐捏捏他的脸:“阿曜好乖!皇姐给你个奖赏!” 奖赏? 他看着皇姐手中。 那是一个泥娃娃,小小的样子,有点像他。 “可爱么?”皇姐问。 他猛点头。 “这是我刚学会的,以后会捏得更像!”皇姐很开心。 刚学的? 原来皇姐不让他跟,是一个人跑去学捏泥人了。可是,以前皇姐出去玩,不都带上他?为什么这次捏泥人不行? 他好想问。 但他忍住了,因为不敢问。 从这一刻起,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只为不惹皇姐讨厌,只为了讨皇姐喜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姐捏泥人的爱好,竟然这么持久。从第一次不让他跟,至今已有三个月。 皇姐每天都一个人去。 他每天都一个人等。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这么吸引皇姐,竟将皇姐对他关注,一股脑儿全抢走。 他恨死那该死的泥人! 于是,他心情一落千丈,再也提不起开心。 对于他近来的低落情绪,母妃并没有发现,这也不奇怪,母妃全部的注意力,一向只在父皇身上。 直到那天晚上。 他刚从皇姐那里回来,就看见母妃正在等他。 “你过来。”母妃说。 他乖乖过去。 “皇儿,端阳对你还好么?”母妃问。 他点点头。 “仍和过去一样好?”母妃又问。 不太一样了。 可是他没说,仍旧点点头。 “是么?可为什么我听说,端阳最近常不理你,你每次去她宫中,都被独自留下?!”母妃盯着他,一字一字说。 他吓一跳。 原来母妃知道! 他吓得低下头,嗫嗫道:“因为……皇姐不带我……” “废物!” 母妃忽然大怒,指着他大骂:“没用的东西!端阳又不是你父皇,能有那么难讨好?!你连个小女孩都收买不了,还会做什么大事?!没用的东西!废物!” 母妃的样子好可怕,他吓坏了。 可母妃骂完他,忽然哭起来:“没用……我们都没用……来了一个德妃,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你父皇不要我了……端阳也不要你了……单凭我们娘俩,在这深宫怎么活……” 母妃在哭。 他不懂母妃哭什么,但他也跟着哭了。 第280章 生死永诀 第281章 幼年噩梦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1章 幼年噩梦 之后的好几天,他都很低落。 母妃每天在房内哭,他又害怕又难过,情绪全都写在小脸上,皇姐一下就发现了。 皇姐问他原因。 他老老实实说出,最后问皇姐:“父皇真的不要母妃了?” “不会的。”皇姐说。 他顿时放下心。 皇姐说不会,就一定不会。在这个世上,他最相信皇姐。 这个说法似乎得到了印证。 几天之后,母妃不再哭了。虽然每天还在房内,但神色好了许多,甚至有点神采奕奕。 他觉得苦难过去了。 于是一天午后,他特意采了些花,想要送给母妃,让她更加开心。 可巧母妃不在房内。 他放下花儿,坐在床边上等。他坐得并不老实,不小心弄翻了枕头。然后,他看见枕头下有个东西。 一个小布娃娃。 他已经六岁了!已是个小小男子汉!母妃竟还给他缝布娃娃? 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小手一伸,捏起布娃娃,但在下一瞬,他就松了手。 手指好痛! 布娃娃像长了刺,狠狠扎了他一下。 什么东西?! 他吮着手指头,凑过去仔细看。 是针! 好几根针扎在娃娃身上,扎得那么深,只露出一点头,难怪他没注意。 为什么有这么多针?母妃忘记拔下来? 他小心地捏起布娃娃。 布娃娃样子真丑,身上还写着几个字,看起来是个时辰,还是十八年前的时辰。 他不由皱起眉,觉得这娃娃好诡异。 这时母妃回来了。 他还没来及请安,就被吓了一跳。 母妃像风一样冲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娃娃,很凶很凶地说:“谁让你乱动的?!谁让你进来的?!” 他吓呆了。 这个是母妃的房间,他一向随便进来,一向随便乱动,母妃从来不生气。可是这一次,为什么这么凶? 母妃握住他的双肩,瞪着他说:“这个布娃娃的事,你谁也不能告诉!听到没?!” 他赶紧点头。 “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端阳!”母妃又说。 他一愣。 皇姐也不行?为什么? 母妃不是还告诫他,要对皇姐好,要听皇姐话么?怎么连个布娃娃的事,都不可以对皇姐说? 母妃看出他的迟疑,顿时更加凶:“你要是告诉端阳,就是想害死母妃!就会害死我!对谁也不能说!你记住了吗?!” “记住……”他吓哭。 他果然没有说。 但是他心中很难受,总觉得自己瞒了皇姐,是个坏孩子,皇姐会讨厌他。 在这种煎熬下,他几乎都瘦了。 皇姐很心疼,送他许多补品,可这有什么用? 他觉得自己好不幸,再不会比这更不幸了,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世事永远没有最不幸,只有更不幸。 十天后。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母妃忽然来到他房内。 “皇儿,母妃把这个给你,你一定要藏好,藏在一个只有你知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明白么?”母妃拉起他的手,放入一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 又是那个布娃娃! 几乎想也没想,他就往外推。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坏东西,会带来厄运。 可母妃紧抓住他的手,不容他松开。 “皇儿!你不听母妃的话么?母妃那么疼你!做什么都为你!让你帮这一次忙,你都不愿意么?!”母妃看着他,样子伤心欲绝。 他有点害怕。 母妃的侍女在一旁劝:“淑妃娘娘,烧了它吧。” “不行。”母妃说。 “可这太冒险了。”侍女看看他,声音发颤,“德妃那边似已听闻风声,怕会捕风捉影。皇子还那么小,万一卷进去……不如烧掉的好,不留下证据,德妃就没辙。” “不行!” 母妃霍地站起,咬牙切齿说:“就差两天!再有两天时间,巫蛊之术就大功告成!德妃那个贱人就会死!这么当紧的关口,我不能功亏一篑!” “娘娘……” “住口!” 母妃喝叱完侍女,又看向他:“皇儿!这个娃娃很重要,关系我们娘俩一生!你藏好了它,以后就万事不愁。你父皇会对我好,端阳会对你更好。你也希望那样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 他当然很希望,但这和布娃娃有什么关系? “那就按我说的做!”母妃严厉道。 于是他照做了。 不料第二天半夜,厄运就降临了。 那天的夜很黑,天上看不见月亮,黑得有点吓人。他窝在被子里,紧紧闭着两眼。 他怕黑。 每到特别黑的夜晚,他总怕得睡不着。 正是在这么清醒的时候,他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开始动静不大,只有脚步声,然后越来越大,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叫。 母妃在叫。 “你们敢冒犯皇子?!你们已搜过我的房间,还想怎样?!你们不能过去……”母妃的声音很凄厉。 他心中一哆嗦。 因为他听得出,乱声越来越近,直向他这边来! 他一下跳下床。 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有种直觉,这一定因为那个布娃娃! 他立刻冲到柜子边,翻出藏着的布娃娃。母妃交代他藏好,柜子里显然不够好。 可还能藏哪儿?! 床底下?他爬进去又爬出来,不行!床底下也不好! 书架顶?他跑过去使劲儿够,不行!太高他够不着! 他急得四下乱跑。 砰! 房门忽然开了。 他还没藏好布娃娃,门就已被人撞开。 他吓得连呼吸都忘记,腾一下转过身,面对着大开的房门,将两手紧缩在背后。 进来好多人。 好多侍卫手执火把,照亮整个房内。 母妃披头散发,似乎想冲过来,但被侍卫拦住,只能大哭大叫。 他吓懵了。 为首的侍卫走过来,四下看了一眼,目光停在他脸上。 “殿下拿的什么?”那个侍卫问。 他不回答。 侍卫又问了一遍,边问边向他走来。 他吓得呆呆,只会拼命摇头,边摇头边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再也退不动了。 侍卫一把抓住他,将他翻转过来。 他的脸撞在墙上,很疼,他却像完全没感觉。此时此刻,他别的感觉都没了,除了一个感觉。 手上空了! 布娃娃被人抽走,他的心也像被抽走。 侍卫看见布娃娃,脸色变了。母妃看见布娃娃,脸色也变了。 房内一下很静。 “带走!”侍卫忽然一挥手。 几个人走过去,押住了母妃。母妃拼命挣扎,拼命大叫,但都没有用。 他大哭。 满眼泪水中,刚才那侍卫走向他,抓住他的双手。 好痛! 他哭得撕心裂肺。 整个房内顿时好混乱,除了哭叫就是哭叫,他被人拖拽出去,只觉周围都在转。 侍卫押着他们,往门外走。 他已快哭晕。 恍恍惚惚中,他感到有风。风吹到脸上,一片冰凉。他们已出了房间,到了院子,还在不停往外走。 要走去哪儿?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将要去的地方,一定更加可怕,也许就是地狱。 他不想去地狱…… “站住!”冰凉凉的风中,忽有一个声音响起。 他一下清醒。 皇姐! “呜呜……皇姐……阿曜好怕……”他顿时有了力气,拼命大叫。 所有人都停下了。 火把照耀之中,皇姐挡在院子门口,一脸怒气冲冲。 “阿曜别怕!”皇姐先看看他,才看向侍卫们,“你们好大胆!还不放下皇子!” 侍卫面面相觑,却没有动作。 皇姐眯起眼,冷冷说:“看来你们不止大胆,已经想造反了。” “臣不敢。” 他只觉身上一松,抓他的人放手了。 他立刻撒腿飞奔过去,一下冲入皇姐怀中,紧紧抱住皇姐,再也不愿放开。 “阿曜乖,没事的。”皇姐轻抚他的头,冷冷转向余人,“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侍卫走上前。 “启禀公主殿下,有人在宫内行巫蛊之术。臣等奉圣命彻查,故而弄出动静。不意惊动公主,臣等罪该万死。”侍卫一边说着,呈上那个布娃娃。 皇姐一挑眉。 她仔细看看布娃娃,脸色也变了一下。 这东西果然是个祸害! 他看着皇姐的脸,忽然想掐死自己。 皇姐并没看他,而是看向母妃。于是他也转过脸,也看向母妃。 母妃却不看他,只看着皇姐。熊熊火把下,母妃的神色很奇怪,像是乞求,又像怨恨,还像委屈。 “是谁行巫蛊?”皇姐看着母妃,却在问侍卫。 “启禀公主,是淑妃。”侍卫说。 “既是淑妃为祸,为何又抓皇子?”皇姐冷冷问。 “启禀公主,巫蛊之术乃宫中大忌。圣命让臣等彻查,举凡牵涉之人,不问身份地位,一概拿下严审。” “皇子才只六岁,也是牵涉之人?” “是。” “如何牵涉?” “启禀公主,臣正是在皇子的房内,搜出这个证物。臣赶到之时,皇子正欲藏匿证据,藏匿不果,便紧紧护在身后,显然牵涉此事。”侍卫说。 皇姐脸色又变了一下。 “阿曜,这是真的?”皇姐看着他问。 他点点头。 他绝不会骗皇姐,何况这事众人皆见,瞒也瞒不住。 “阿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皇姐又问。 他摇摇头。 在今夜之前,他只知这是个布娃娃。可今夜之后,他知道绝不那么简单。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竟然这么害人! 害了母妃,也害了他。 皇姐摸摸他,柔声问:“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护着它?” 为什么…… 因为母妃让他这样做!可是他不能说。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种感觉,也许自己说错一句,就会害死母妃。他不能害了母妃,他要保护母妃。 他只有低着头,不回答问题。 皇姐不再问了,忽然一抬手,将娃娃扔在母妃身上。 他一惊抬头。 这时才发现,皇姐的眼神好冷。 皇姐看着母妃,目光冰冷,声音冰冷:“阿曜是你亲生儿子!你也忍心这样对他?!” 母妃不做声。 侍卫走过去,捡起布娃娃:“公主殿下,圣上下了御旨,将牵涉之人悉数下狱,至于是否无辜,审问之后才可定论。臣有圣命在身,不敢违抗。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那个侍卫说完,忽然又抓起他。 他登时腾空。 “阿曜!”皇姐伸手疾拦,却已经晚了。 他被侍卫抓着,又要往外去。 心中的恐惧刹那泛滥,瞬间湮没了一切。虽然他还小,但是他知道,有些地方去不得。 因为那里是地狱。 一旦进入地狱,不管是什么人,都不会活下来。 他会死! 他真的会死! “皇姐救我……”他拼命挣扎,绝望地哭喊。 第281章 幼年噩梦 第282章 一梦成殇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2章 一梦成殇 侍卫紧紧拖着他,已经越过皇姐,眼看就要离开。 他真的绝望了。 只要这一步踏出去,他就再也回不来。绝望一下占据整颗心,他连哭喊的力气也没了。 眼前忽然一花。 呛! 兵刃出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下一刻,他顿觉身子一轻,身上紧抓的手放开了,他一下落下来,落入皇姐臂弯中。 他怔怔看着眼前。 刚才的一瞬不知发生了什么,等他看清楚时,皇姐又已拦在前面,而且手中还有把刀。 对面侍卫腰间的刀鞘却空了。 皇姐抽出侍卫的刀,在侍卫手中抢下了他。 所有人又都停下。 每个人都看着皇姐,看着她手中的刀。 侍卫的神色很不好,对皇姐躬身道:“公主殿下,臣是奉旨拿人,并非私自作乱。圣命不可违,公主殿下,请勿让臣为难。” 这个人不会放弃。 这是父皇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皇姐也不能。 他仰脸看着皇姐,忽然说:“阿曜不害怕了,皇姐放下我吧,不用管阿曜了。” 他不能让皇姐为难! 皇姐这样保护他,难道他不该为皇姐想么! “阿曜真乖。”皇姐对他一笑,将他往身后一推,持刀走向那侍卫。 “你们奉旨行事,我不会让你为难。”皇姐微笑着,越走越近,手中的刀一转,将刀柄递向侍卫,“你不能违抗圣命,我当然也不能。” 侍卫松了口气。 刀柄已递到眼前,侍卫伸手接过去。 这时皇姐忽然动了一下。 她不知怎么一抬手,就迎上锋利的刀刃。侍卫大吃一惊,疾缩手回避,却仍没能避开。 血滴落。 他吓得冲上去。 “皇姐……你受伤了……”他又哭起来。这次不为害怕,只为伤心,还有心疼。 鲜血不停渗出伤口,染红了皇姐衣袖,染红了他的双手。 皇姐却笑了笑。 她轻拍拍他,看向那个侍卫:“你敢伤我?” 侍卫吓坏了。 “臣该死!臣绝无意伤公主,也绝不敢伤公主!”侍卫吓得跪倒,其他人也跪倒。 他们都明白皇姐的地位。 伤了陛下的掌上明珠,这比什么罪都可怕。 “你确实该死。”皇姐看着侍卫,淡淡说了句,“不止你一人该死。凭你伤我这一下,就能让你诛九族。” 侍卫大惊失色。 “公主殿下恕罪!臣绝没想要伤公主,而是……公主殿下自己迎上刀刃。”侍卫鼓足勇气说。 “是么?”皇姐似乎一笑。 “臣看得十分清楚,想必公主也清楚。”侍卫竟也豁出去了。 皇姐点点头。 可是紧接着,她又说了句:“其实,我们怎么看无所谓,重要的是父皇怎么看。” “臣可以向陛下解释。”侍卫说。 “解释?” 皇姐扑哧笑了,眨了眨眼:“莫非你还不明白?有些事解释也没用。人人都知道,父皇最疼我。你想向父皇解释?我可以告诉你,在你见到父皇之前,诛九族的圣命就会传下。你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就会被立刻处死。你的九族还什么都不明白,就会身首异处。我是父皇最疼爱的端阳公主,只要我想让谁死,那人就必死无疑。若谁以为能有机会活命,那才叫做梦。” 侍卫惊呆了。 他看着皇姐,也惊呆了。 因为在他记忆中,皇姐从不会这样。这么冷酷无情的话,皇姐第一次出口,竟是为了救他。 皇姐看着侍卫,一字字问:“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忽然很静。 所有人都静了,静得鸦雀无声。 过了好半天,侍卫终于低头说:“臣不想死。” “很好。” “可臣违抗圣命,也一样会死。” “不会。” “求公主殿下指点。” “很简单。证物是在淑妃房内找到,皇子对此一概不知,更加没有牵涉此事。这就是事实,是今夜来此的每一个侍卫,都众口一词的事实。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正如你们都是忠臣,都不会被诛九族一样。而我会在父皇身边,见证这个事实实现。”皇姐轻描淡写说。 那个侍卫迟疑了下。 每一个侍卫似乎都在迟疑。 他们都已听清皇姐的话,都在掂量话中的利害。他们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脸上寻求支持。 在这一刻,一切如凝滞。 仿佛过了很久。 为首的侍卫忽然站起身:“淑妃触犯大忌,行巫蛊之术。臣等当场捉获,并收缴证物,与此有关的一应宫人,悉数下狱审问。在今夜的行动中,臣等并未去过皇子房内,皇子当然于事无涉。” 皇姐点点头。 很快另一个侍卫起身:“臣只抓了两个宫人,不曾经过皇子房前。” “臣在搜查四周时,曾经过皇子门前,但房内静无声息,皇子想是已入睡。臣不敢有所惊扰,立刻回避了。”又一个起身说。 “臣搜了宫人的房间。” “臣搜了院子……” “……” 侍卫们一个个站起,每人说出一段,像在陈述事实。 在这一段段陈述中,今夜发生的事渐渐改变,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细致,也越来越真实。 真实得像众人亲身经历。 皇姐终于一笑。 “非常好。事实总令人信服,不是么?”皇姐微笑说。 “是。” “你们辛苦了,快回去复命吧。” “是。” 侍卫们走了,带走了母妃。 他想追过去,却被皇姐拦住。他抬头看着皇姐,惊慌地问:“皇姐,我母妃呢?母妃不留下吗?” 皇姐一叹。 她轻抚他的头,也看着他说:“阿曜,你是好孩子,所以要留下。淑妃做错了事,所以不能留。” 母妃做错了事……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这到底是什么事。 三天后。 他听到一个消息,母妃死了! 仿佛天一下塌了,他再也无法承受。那夜的记忆已成噩梦,在母妃的死讯下,变得越发狰狞。 他觉得自己被恶鬼缠住了。 从那一天之后,他再也无法入眠。 每一个漆黑的夜晚,都成了他的地狱,好像有无形的可怕东西,正在黑暗中伺机,伺机抓走他,伺机害死他。 原本就怕黑的他,已近崩溃边缘。 宫人们束手无策。 因为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不许任何人靠近。因为在他眼中看来,这些都是坏人,是可怕东西的化身。 他只有抗拒一切。 在抗拒中更孤独,在孤独中更害怕,在害怕中更抗拒。 他几乎在自蹈死地。 幸好还有皇姐。 只有皇姐是他唯一不抗拒的。 于是,每当夜晚来临,皇姐就会过来,坐在床边陪着他,看着他,哄着他,成夜成夜如此。 他终于渐渐平复。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拉着皇姐的手问:“母妃为什么死?” “淑妃做错了事,所以要受惩罚。”皇姐说。 “谁惩罚母妃?” “父皇。” 父皇……一切都是父皇……那一夜的事,那夜后的事,全都起缘于父皇。 他忽然顿悟。 原来一直以来,他最怕的暗夜魔鬼,并不是什么无形之物,而是个真切存在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父皇! 仿佛一个结忽然打开,他整个人一下透彻,像从没这么清醒过。 他不由出神。 “阿曜,你怎么了?”皇姐摸摸他问。 他一下回神:“那我呢?” “什么?”皇姐一愣。 “皇姐,那我呢?父皇也会惩罚我么?”他猛地坐起来,看着皇姐问。 “不会。” “真的?” “真的。”皇姐微微一笑,柔声安慰,“父皇是个明君,不会无故惩人。淑妃犯了大错,才会招此恶果。阿曜又没做错事,父皇不会惩罚你。”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又追问一句:“皇姐,万一我也做错事呢?” “傻孩子。” 皇姐拍拍他,很温柔地说:“阿曜放心。皇姐一直陪着你,怎会让你做错事?即使你偶尔犯错,那也没关系。皇姐会保护你,不让人伤害你,父皇也不行。” “真的?” “真的。” “如果阿曜做错事,皇姐不会生气么?” “不会。皇姐永远不生阿曜的气。”皇姐认真说。 那就好! 他终于安心了,像又解开一个结。 母妃已经死去,这世上对他好的,就只剩下皇姐一个。只要皇姐继续对他好,他就什么都不怕。 他连黑暗也不怕了。 因为他已明白,他怕的不是黑暗,而是一个人,一个对他不好的人。 他不应该害怕。 谁对他不好,他也对谁不好!应该这样才是!在他小小的心中,隐隐约约这么想。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自己究竟想怎样。 第282章 一梦成殇 第283章 命定难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3章 命定难逃 时光匆匆流逝。 他在小心翼翼中长大,成为与人为善的庆王。 每个人都认为他温和可亲。 皇姐也这么认为。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温柔可亲的表面下,那颗心已变得十分隐忍,变得十分阴狠。 这多亏时光的打磨。 时间能改变一个人,这话一点都不错。 人在光阴流逝中,可以变得更好,也可以变得更坏。有时候变化之大,就连本人都想不到。 比如他。 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忍。 面对最恨的仇人,一忍就是十年,也许会继续忍下去。他都有点佩服自己。 可惜佩服没用。 十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去实现当初的心愿,当初那个‘谁对他不好,他也对谁不好’的心愿。 不过现在,那个心愿有了更明确的名称。 叫做报仇。 他还是无法报仇,出于很多原因,其中一个是皇姐。 时光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她。 他不再是那个小阿曜,她也不再是小端阳。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为父皇宠爱。所以她接掌了暗部,陈国最神秘的力量。 这让他心情复杂。 自从立志报仇起,他就十分明白,皇姐会是个障碍。如今加上暗部,这个障碍更大了,简直无法越过。 他烦躁又无奈。 可有什么办法?他无权无势,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更加亲近皇姐。让她绝对信任他,绝不怀疑他。这样一来,至少他能先铺平路。 为他不知几时实施的复仇,先抚平最大障碍。 这一点他做得很好。 已经好到让所有人认定,他们姐弟情深。皇姐也这样认定,就连他自己……竟也这样认定。 他被这个认知吓一跳。 他对皇姐的好,仿佛出自本能。 在想到这是伪装之前,在想到这是手段之前,就已经下意识为之,似乎这并不是伪装,也不是手段。 他仍是小阿曜,似乎并没变。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自己目的是报仇,是杀了老东西。那可是皇姐的父皇,她最敬爱的人。 他和皇姐势必反目。 尽管她曾经说过,她永远不生他的气。 那一句儿时的承诺,现在想来当真幼稚,可笑又幼稚。被承诺的人已变了,承诺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愿再想那些。 那些过往的美好,已被他的心封存。在开启报仇之匣的同时,回忆之匣就已关闭。 人无法同时拥有两个未来。 他选择了其中一个,之于皇姐残酷、之于他却解脱的那一个。 选择无所谓对错。 因为不论选择哪个,他都要承担后果。 他甘愿承担后果,也已做好了准备,可偏偏等不来机会。上天似乎不想给他任何机会,让他达成这个后果。 这令人沮丧。 他只能继续做个好孩子。 在做了十年之后,继续又做了两年,他甚至有点担心,如果再没有机会,自己会忘记这是伪装。 不料就在这时,机会竟找上门来。 那天他又出宫。 他经常会出宫逛逛,别人以为他贪玩,但只有他明白,这是在释放。释放郁积的情绪,让自己不致于疯掉。 他常去一个茶社。 那里清幽雅致,犹如遗世独立。 在那个地方,心情能彻底放空,暂时什么也不用想。 他甚至觉得,那里的每一处布置,都像为他而特设,那么合他心意。 掌柜也合他心意。 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迎入他之后,就再不来打扰,好像聋子瞎子,不多问一句,不多听一句,不多看一眼。 这正是他希望的。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正在雅室内独坐。门帘忽然一掀,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掌柜。 他不由意外。 “庆王殿下,可要续水么?”掌柜微笑问。 他一挑眉。 自己布衣而来,从未提过身份,这人怎么知道? 这个掌柜竟不一般。 “掌柜,我五六年中常来,你从未中间进来,怎么今天破例?”他也微笑问。 “因为时机到了。”掌柜说。 时机? 他眨眨眼:“什么时机?” “合作的时机。” “合作什么?” “做个买卖。” 他莞尔失笑:“莫非掌柜想扩店,拉我合伙不成?” “正是。”掌柜也笑笑,看着他说,“这个店独处一隅,实在隐匿太久,是时候开拓一下了。若有庆王殿下合伙,小店何愁不拓遍陈国?不但能拓遍陈国,还能拓遍卫国。届时我们分而治之,整个卫国之内,由小人这边负责。整个陈国之内,就是庆王殿下的。” 这个人话中有话。 而且这话中之话,正是他的心愿。 他心中暗惊。 这人到底是谁?!自己的这番心思,从来没有人知道,怎么一个陌生外人,这么轻易便道破? 他立生警惕。 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皇姐。 莫非皇姐已怀疑他? 皇姐执掌暗部,手下无处不在。也许这个人,就是暗部派来试探他? 他不动声色。 “掌柜真会说笑,我好歹是个皇子。莫说此店开遍陈卫,就是开遍四国,一个皇子做茶社老板,似乎也没甚光彩。”他摇头笑道。 掌柜莞尔。 “庆王殿下谨慎太过。”掌柜似看穿他心思,慢悠悠说,“我并非端阳公主暗部,也不是前来试探。殿下幼年遭遇,我早有耳闻。殿下十年隐忍,我也有见识。庆王殿下,莫非十几年还不够?还想再等十年?如今时机就在眼前,殿下若错过了,也不知要再等几个十年,也许几十年都等不到。到了那个时候,殿下再来悔不当初,可不是智者所为。” 他不禁沉下脸。 这人字句如刀,每一刀都那么准,正中他心底隐秘。 “你是什么人?”他冷冷问。 “一个传话人。” “为谁传话?” “我家主人。” “谁?” 掌柜笑了笑:“这个不便相告。” 他一挑眉:“找人合作还保密,天下似无这个理。” “这倒不是为保密。”掌柜看着他,目光很亮,“我家主人曾叮咛,合作之人须有默契,庆王若有默契,就应该会知道。” 故弄玄虚! 他一哂:“若不知道呢?” “证明双方毫无默契,勉强合作也难成功,这事就不须再提了。”掌柜说。 这个关子卖得好。 他一下被激起好奇,竟认真思考起来。 对方欲得卫国,想必是卫国人。而在卫国之中,有资格掌权的,仅仅有三个人,太子、洛王、佚王。 当然不是太子。 太子位居东宫,继位只是迟早,何必过来找他? 也不会是洛王。 据他所知,洛王为人骄傲,喜欢结交名士。他又不是名士,吸引不了洛王。 他忽然一笑:“你家主人是佚王。” 掌柜也笑了。 “庆王殿下果有默契。”这一句便已承认。 他点点头。 果然是佚王! 其实仔细想来,佚王与他何其相似! 两个都幼年丧母,两个都不问政事,唯一不同的是,他为人温和可亲,佚王放荡不羁。看来他和佚王二人,选择了不同的伪装。 他忽觉释然。 难怪佚王懂他,只为是一路人。 “承蒙你家主人抬爱。但我仍很好奇,佚王如何确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万一他判断失误,找错了人呢?”他看着掌柜问。 “茶社正为此而设。” 掌柜微笑说:“佚王为了确定,故而设下此地。佚王殿下说,只要他没想错,庆王会喜欢这里。如果庆王喜欢,一定就会常来。每次庆王来后,我都奉命观察,再向佚王回报。如此日复一日,今日才到时机。” 他暗惊。 “五年一直如此?”他脱口道。 “一直如此。” 他已不知该说什么。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计划,观察一个陌生人五年,这个佚王的耐性,简直有点可怕。 “时机确定已至?”他眯起眼问。 “确定。” “愿闻其详。” 不料掌柜却说:“今日不行了,再过几天吧。” 他一愕:“为什么?” “因为时间到了。”掌柜俯下身,开始收拾茶具,“庆王殿下过去来此,此刻已该走了。今日莫名久留,就会成为反常。只要有点反常,就会惹人怀疑。庆王殿下,你十年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 好谨慎。 他点点头,竟不反驳。 单凭这份耐性,这份谨慎,就是个合格的合作人。 于是他走了。 十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他当然懂这个道理。 事实证明,佚王果然可靠。 他两个订下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一切都按照计划展开,他目送皇姐离去,心中滋味莫名。 依他们的计划,佚王对付皇姐。 皇姐会有危险? 他觉得不会。 皇姐是暗部之主,本身武功又好,那个佚王能奈她何? 所以按他的设想,皇姐会暂困于卫国,无法脱身回来。他就有足够时间,除掉老东西、除掉太子,除掉皇孙。 只剩下他。 这样一来,他名正言顺继位。 等皇姐脱身返回,只会看到岚虚子为祸,害了父皇皇兄。 皇姐即使伤心,也已经晚了,只能支持他继位。更何况,皇姐本就相信他,绝不会怀疑他。 这是个完美的结局。 他忽觉很庆幸,结局会是这样,而不是与皇姐反目。 上天终于眷顾他一回。 可万没想到,他高兴得太早。皇姐没有受困于卫,于是,完美结局也没上演。 后来的一切成了煎熬。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选择,不仅对皇姐残酷,对他一样残酷。 可惜已没回头路。 他只有走下去,哪怕一步一心碎。 他有时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解脱。如果死,他愿死在皇姐手中。因为他知道,最后输的一定是他。 这一天终于来到。 他和皇姐对峙于太庙。 皇姐看着他,眼神那么冷。不知为什么,他却莫名轻松。 他有些话想对皇姐说,可惜还没开口,就望见了长钦。长钦躲在墙角边,已拉弓搭箭,对准了皇姐。 危险! 他本想开口示警,但似乎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间,他也射出了箭。这会有什么结果,他当然十分清楚。 可那又怎样? 他原本就打算自己死,也原本就不想皇姐死。 万箭穿心的感觉很疼。 他倒下去,看见皇姐。皇姐看着他,竟然流下泪。 原来皇姐仍很在乎他,就像他仍很在乎皇姐。原来他一直错了,时光改变了一切,却没能改变他俩。 他和皇姐谁也没变。 皇姐泪流满面。他很想安慰,但说不出话。 这可真无奈。 他本来想说的话没说出,本没想射的箭却射出。上天总爱捉弄他,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对他。 这就是他的命吧。 他命中注定,一生对不起别人。 他对不起皇姐,也对不起长钦,似乎谁都对不起。他不是个好皇子,也不是个好天子,那么他是谁呢? 也许,他只是小阿曜。 皇姐还在哭。 可惜他已看不见,心中有句告别的话,他也没说出来。 他好想祈求老天,再给他一点力气,让他向皇姐道别。只要一点点力气,让他说一句话就好。 一句最简单的话。 皇姐,阿曜走了,你多保重。 第283章 命定难逃 第284章 别有心思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4章 别有心思 天色大亮。 整个陈皇宫内很静,一切都结束了,这里又平静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平静。 楚卿已回到皇宫。 她在太庙待了一整夜,眼一下都没合过,眼中除了泪水,就只有阿曜的脸,那么苍白,那么安静。 这就是结局。 他的结局,她的结局。 这一切的开始对他俩来说,也许是一样的煎熬,谁都不好过。 可现在,阿曜已经解脱了,而她还要继续煎熬,一直煎熬下去。也许终其一生,都挣脱不出这种煎熬。 因为它来自内心。 从此以后,这再与旁人无关,只是她一个人的。 她忽然记起楚风的话。 或许,这就是她的下场,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风静静吹。 吹过宫墙,吹过雕栏,吹过殿宇,带来一丝秋凉。 她在风中走入故居。 离开一年有余,若无他人入住这里,怕已该长草遍地,灰尘厚积了。 然而并没有。 宫院内一切如旧,还是那些花,还是那些树,还是那些草,没有减少一点,也没有增多一点,一如一年前的模样。 这里什么都没改变,仿佛回到一年前。 她怔了怔。 台阶上纤尘不染,殿门静静关闭。 她走上前,轻轻一推。 咿呀! 门缓缓打开,飘出一丝淡香。 檀香! 她整个人一震。 是阿曜! 在闻到檀香的一刹,她忽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阿曜就在殿内,正点起一支檀香,含笑看着她皱眉,等她开窗晾风。 阿曜来过! 这个感觉如此强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檀香犹在,阿曜曾来。 她忽然之间明白,他为何总喜欢这样。他在提醒她,他曾经来过。 眼前模糊了。 原本以为流干的泪,此刻又流出来。 殿内也一切如旧。 每一件东西都还在原处,半点不曾移动,时光像在这里停滞,停在一年之前,她离开的那天。 她慢慢走入。 檀香在身边缭绕,好像阿曜在微笑。 泪雾朦胧中,她看见了香灰。香灰遍布殿内,琴案上有,妆台上有,书架上有,床边上有……几乎随处都有。 过去阿曜点檀香,从不曾如此密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也许他早已明白,以后再没有机会,这次的香气淡了散了,也就永远没了。 泪水忽然汹涌。 她俯身琴案旁,撮起一抹香灰,慢慢凑近鼻端。 檀香沁心。 可沁入她心底的,并非幽淡舒适,而是浓浓悲伤。 泪顺着面颊滑落,落在琴案上,落入香灰中,一滴、两滴、三滴……香灰被浸湿,再也散不开。 殿内很静。 她静静独立,身影纤细孤寂,仿佛凝在时光中。 静了许久。 殿门外响起脚步声,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一切。 她没有抬头,也没出声。 那个脚步声走入,一直走到身边,才轻轻停住,然后传来一声叹息。 又静片刻。 “我很可笑吧?”她仍不抬头,凝视指尖香灰,声音苦涩喑哑,“分明是我做这一切,直至最终害死他。可如今,我却在这里落泪,好像自己很无辜,也是一个受害者。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可笑又可恨。” 她悲伤自嘲。 宇文初不由一叹,轻抚上她肩头:“公主殿下,这怪不得你。” 她摇摇头:“你不必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事实。”他看着她,轻轻说,“你为父兄报仇,换谁都会这样。楚煜弑君杀兄,却不止为母报仇,而是为了权力。既然心生权欲,就该明白后果,所以他并不怪你,你也不必怪自己。” 她更黯然。 她当然知道,阿曜不怪她。 若非他不怪她,岂会甘心受死,还要救下她?可越是这样,她越怪自己。 “这一切只怪一个人。”宇文初忽然说。 她睫毛一颤。 一滴泪滴落,落在她手上。 肩头上一轻,那只手慢慢放下,她不由抬起眼,看向身边的人。 宇文初也在看她。 “怪我。”他看着她,慢慢地说,“这不怪你,也不怪楚煜。一切因我而起,一切全都怪我。”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楚卿心中一阵莫名的复杂。 当初在郢关之外,她一刀刺入他心口,问他可曾后悔。他虽没有回答,但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悔意。 现在他仍没回答。 可他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他眼中的哀伤。 她曾向他发誓,必定报仇到底。 如今阿曜死了,她少了一个仇敌,心中好过一些么?没有!不但没好过,反而更难过。既然如此,她还要杀他么? 可她连阿曜都没饶恕,却应该饶恕他么? 她也不知道了。 楚卿垂下眼,黯然不语。 宇文初始终看着她,在她垂眸的刹那,他似乎也黯然了一下。不过很快的,他又微微一笑。 “公主殿下,皇长孙快回来了。你该先暂收悲伤,准备新主登基。”他岔开话。 显儿…… 阿曜离开了,显儿回来了,这个皇宫仍有主人。 “嗯。”她点点头,抬眼看他,“佚王殿下,你也该回去了。” 他一笑摇头。 “怎么?”她问。 “新主登基在即,我若仓促离去,似乎礼数不周。”他微笑说。 她却摇头。 “佚王殿下,此次复国成功,多承有你相助。你给予的助力,便是最大回礼。至于后面的事,不过繁文缛节,没有必要在乎。”她认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必须尽快赴南疆求药,这才是最当紧的大事。” 他不做声,却只看她。 “你有顾虑?”她问。 “南姑前辈曾说,灼华是南疆圣物,想来十分难求。”他看着她说。 “南姑可有指点?” “没有。” 她沉吟了下:“如果南姑也能同去……” “不可能。”他不由苦笑,“南姑前辈已明确告知,她绝不会前去。公主殿下,你也不必让她为难。” 她抿抿嘴。 如果南姑这样说过,那她绝不会开口。她已欠南姑太多,不能再有非分之求。 宇文初仍看着她。 可她垂眸沉思,竟不回应他的注视。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开口问:“公主殿下,你不陪我去么?” 她抬起眼。 清亮的眸光对上他的视线,才刚一接触,她就又垂下眼:“我还有事,脱不开身。” “等皇长孙登基?”他笑了笑,十分理解,“这是应该的。其实我也想等,可以陪你一起等。” 她仍垂眸,抿抿嘴说:“但是在这之后,我还有别的事。” 他一愣:“什么事?” “去郢国。”她说。 忽然很静。 他看着她,她垂着眼。二人静静对面,谁也不出声。 檀香在二人身边萦绕。 他忽然一笑,轻轻叹道:“公主一向重承诺。” “嗯。” “平王既已守约,公主也不能食言。”他又说。 “嗯。” “所以,公主一定会入郢。”这是一句肯定的话,他却说得像在问。 “会。”她回答了,仍不看他,“所以,殿下还是尽速回去,带上得力随从,赴南疆求药要紧。” 她始终不看他。 他苦笑一下,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殿下中毒已深,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此去南疆路远,药也未必易求。殿下宜早不宜迟,尽快动身才是。”她竟似在临别叮咛。 他看着她:“好。” 又静片刻。 他一直目不转睛,终于长长一叹:“公主殿下,我告辞了。” “保重。” “你也一样。” 宇文初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殿内寂寂。 她默然独立,这才抬起眼。目光望出殿门,望向离去的背影,眼神中若有所思。 这次入郢是她必须之行。 在这个初秋时节,陈土战乱平息,一场皇室内部的权争,终于落下帷幕。群臣咸归附,等待新天子到来。 五日后。 皇长孙楚显回宫。 新主即位,颁诏令,赦天下。端阳大长公主功在社稷,封护国大长公主。 仪式顺利结束。 楚卿刚一回到宁和殿,就看见姜檀在对她笑。 “公主殿下,如今诸事了结,可以走了么?”他笑吟吟说,忽然一拍额,“啊!我说错了。如今不是公主殿下,是大长公主殿下。” 楚卿瞥了他一眼。 他比想象中来得还早,已在此等了三天。 显儿都还没到,他就已经到了,耐着性子等到登基大典,立刻想拉她走。 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坐下:“郢主陛下可安好?” “皇兄很好。” “三殿下已告诉郢主,我要入郢探望?”她问。 “当然。” “郢主陛下如何说?”她又问。 “皇兄很开心。”姜檀笑眯眯,似也很开心,“皇兄对大长公主印象颇深,得知大长公主竟肯屈尊,心中十分感动。” 楚卿又一笑。 “郢主是位仁君。”她淡淡微笑,从容道,“听三殿下话意,郢主对我此行还算期待?” “十分期待。”姜檀笑着说。 “是么?”她眨眨眼,话锋一转,“如果我不能去,想必郢主会失望。” 姜檀不笑了。 “大长公主不是想食言吧?”他挑眉问。 “这要看怎么说。”楚卿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三殿下,你最初留下来时,说是为助我以表诚意。可你答应借兵之时,似乎并没诚意,还是在我威胁之下,才勉强为之。所以说,三殿下口中的诚意,我至今还没见到。” 姜檀摸摸下巴。 “古有知音者,闻弦而知雅意。”他也看她,似笑非笑,“我虽不是知音,但大长公主之意,我也略略明白。” 楚卿不接话。 姜檀叹口气,一脸无奈:“果然近墨者黑。与佚王那种人在一起久了,圣贤都会学坏。就连大长公主这样的人,也学会得寸进尺了。” 他撇撇嘴,干脆挑明:“你还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接说了吧。” 楚卿笑了。 “三殿下难得这么爽快。”她忽然收了笑,正色说,“我想请三殿下帮忙,从鬼方氏手中取一样东西。” 第284章 别有心思 第285章 二入郢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5章 二入郢土 姜檀一愕。 这个要求实在意外,他不禁脱口问:“什么东西?” “一种毒的解药。”楚卿说。 “什么毒?” “不知道。” 姜檀愣了。一愣之后,他只有苦笑。 “大长公主殿下,若非我自信还算了解你,一定认为你在耍我。”他看着楚卿,哭笑不得,“莫说你这个要求,我未必就能做到。纵然我能做到,也得有个目标。世上毒物何止万千?寻解药却不知毒药名,可谓天下以第一刁难事。” “三殿下言重了。” 楚卿莞尔,摇头道:“不是我有意刁难,实在是我也不知。正因为如此,才要求助三殿下。” “那我还真受宠若惊。”姜檀苦笑说。 楚卿不理他揶揄,认真道:“此毒出自鬼方氏,三殿下母亲亦出自鬼方,想必家学渊源不少。相信三殿下手中,必有一些鬼方秘书,否则也不会学得寸阴。我不知道的事,三殿下未必不知。纵然三殿下不知,也许书中有记载。纵然书中没记载,三殿下还可去鬼方打听。当然,要旁敲侧击打听,殿下你精于此道,就不必我多说了。” 这一下,姜檀连苦笑也懒了。 “看来大长公主已认定,这天下第一难事该我去做。”他懒懒说。 楚卿眨眨眼:“以殿下的才智,也未必见得难。” 姜檀一哂:“难易姑且不论,抱屈倒是真的。” 抱屈? 楚卿不由一怔。 姜檀忽然倾身,凝视她双眼问:“大长公主殿下,如果我没想错,这又是为佚王吧?” 她不回答。 姜檀轻嗤一声,又懒洋洋坐回,撇撇嘴说:“天下第一难的事,虽然未必是这件,但天下第一抱屈的人,一定非我莫属了。” “三殿下何出此言?”楚卿皱眉问。 “这还用问?” 姜檀看着她,一脸无奈:“平心而论,大长公主对我公平么?我的诚意本为助你,可你不论让我做什么,都是去助佚王。我的诚意不是对他,而是对你。你偏拿我的诚意去喂狗,转头还要说没见到。有了上次,又来这次。这次过去,是否还有下次?反正我对佚王没诚意,反正你总让我帮佚王。这样无限循环下去,我岂不成了佚王的护卫?不但是他的护卫,还是个没诚意的护卫。似我这样,才叫天下第一冤大头。” 他一口气控诉。 楚卿看着他,哭笑不得。 “三殿下,这皆因……”她正想解释。 “行了,你不必说。”姜檀打断她,抢先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佚王助你复国,帮他等于帮你?这话若在上一次,我还勉强认可,但如今复国成功,你已不需要他。他既已没用,帮他仍等于帮你?这未免说不过去!他是你什么人?我若没记错,该是仇人吧?对于一个仇人,救他等于帮你?这就更说不过去!我该见死不救,甚至杀了他,这样才叫帮你吧?!” 楚卿哑然。 这番话说得切要,她竟无言以对。 姜檀看着她。 她抿抿嘴:“三殿下真不答应?” “答应!”两个字很大声,几乎像在赌气。 她一愕。 姜檀已站起,气哼哼说:“我敢不答应?!我若不答应,你又要拿我皇兄威胁!大长公主殿下,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在你身上一点不假!我现在答应了,你可以走了么?” 他气鼓鼓看她,像受了什么欺负。 楚卿骇然失笑。 这个样子的平王,还是头一次见。 此刻的他就像个小孩,在游戏中被大坏蛋欺压,非常非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而那个大坏蛋正是她。 这种感觉……有点不错。 她莫名心情大好,含笑点点头说:“我安排一下就走。” 其实也没什么可安排。 显儿在卫国之时,已有不少成长,虽然才刚登基,但已颇见风范。何况,博雅已拜为太傅,会尽力辅佐显儿。 她并不担心,只需要辞行。 御书房。 “姑姑要入郢?!”楚显放下奏章,一脸吃惊,“何时动身?” “即刻。” “这么急?” 楚卿笑了笑:“之前我们复国之时,郢有出兵相助之谊。我既已答应前去,就不该让郢主久候。” 楚显点点头。 “我走了之后,陛下可要勤勉国事,张太傅和大臣们会尽力辅佐。”她微笑叮咛。 “姑姑放心。”楚显也笑笑,认真说,“我继正统登天子位,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我相信。”她很欣慰。 “姑姑一路保重。”楚显说。 “陛下放心。”楚卿一笑,离开御书房。 显儿没有反对,当然也不会反对。会反对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南姑,所以她不得不生个法子,在前天将南姑支开。 楚卿心中一叹。 自从得知南姑曾给宇文初疗毒,并联合宇文初瞒她,她便明白了一件事,南姑又在保护她。 南姑总会保护她。 她已亏欠南姑太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可她又有不得不做的事,这事偏又会让南姑担心。 南姑如果知道,若不阻止她,就会陪她去。 这两样她都不想发生。 因为这次入郢必须成行,不是为了郢主,而是为了解药。 既然南姑说过,灼华是南疆圣物,想必求取不易,即使宇文初亲自去,也未必一定会求到。 不能将希望全部寄于一个未知。 她必须另辟蹊径,多备一个选择,而关于这个蹊径,没什么比直取源头更快,加上有姜檀的帮忙,她相信不会太难。 这是她想做的,不该连累南姑。 楚卿快步返回宁和殿。 姜檀还在等她,脸上已没了不满,一见她回来便问:“大长公主安排好了?” 她点点头。 姜檀笑了,一伸手说:“那请吧。” 外面天气正好。 夏日的暑气已去,天空湛蓝深邃,微风丝丝凉爽,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在这个初秋,她二次入郢。 郢国的天气也一样好,风从连绵山脉之间吹来,少了陈国的温婉,却多了一种苍凉。 郢关在苍凉中矗立。 楚卿抬头望着,不由轻轻一叹。 天上关…… 上次她来此之时,身后有千军万马,而到离去之际,竟已折戟过半。无数卫军至今埋骨于此,只因她身边这个人。 不料今时今日,她再临郢关天堑,却是与这人携手而来。 世事还真难料。 “大长公主请。”姜檀在她身边,微微含笑说。 他明白她想什么。 其实,他此刻也有点感慨。 当初在郢关外初见,本以为只是陌路一面,但没想到世事无常,后来竟又发生这许多。当初的他们,谁也不曾料到。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已发生的不必再提,眼下的事还是未知,至于以后又会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楚卿也微微一笑:“这次仍有劳三殿下引路。” “这次不会有陷阱了。”姜檀莞尔。 天关大开。 两人策马而入,一路直奔郢都。 郢都城。 这里一片安宁,自从新主登基至今,一直都很安宁。 年前黎水会盟上的一场惨烈,几乎让郢人心生绝望。天关破了,主君死了,大军折了,这让郢人们觉得,他们的好运用光了。 人心陷入空前低落。 也许,郢国会就此没落,甚至亡国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有这种怀疑。 毕竟那次打击太大,而刚刚即位的天子,又是个风中残烛的样子。从时运到主君,全看不到半点生机。 朝野对此都很颓丧。 但没想到的是,情况并不似预料的那样。 这位新主竟出奇从容,面对重创后的郢国,他一点也不畏缩,更加没有恐慌,每一次颁下的诏令,都像一次治愈,对这个国家的治愈。 他在位半年之内,形势渐趋平稳。 平稳的不仅是形势,还有人心。他那种平和冲淡的气度,仿佛能给人安宁,让众臣心情平定。 大臣们这才发觉,这个风中残烛之人,竟是这样一位贤君。 他们一直都不知道! 也许,郢国的好运还未用尽,甚至才刚刚开始。 郢人们又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楚卿刚一进入郢都,看到的就是这种景象,百姓人人平和安稳,丝毫没有大劫难后的颓废。 “郢主可谓明主。”她不由慨叹。 “本来就是。”姜檀说。 楚卿转头看他。 他正含着一抹笑,眉眼中都是温暖,温暖中带着骄傲。整个人透出一股喜悦,由内而外的喜悦。 楚卿心中忽然莫名复杂。 每次看到姜檀说及姜枚,她就会不自觉想到阿曜。每次想到阿曜,她就记起姜檀的话。 ‘公主殿下,其实死人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活人。我不是陈主楚煜,我皇兄也不是公主你,所以,我们不是你们。’ 她忽然很想见见姜枚。 “三殿下,郢主还在等我们,快走吧。”她说完一催马,竟跑在了前面。 姜檀笑了。 望着在风中飞驰的人影,他笑容竟也很温暖。 啪! 他抬手扬鞭,也追上去。 第285章 二入郢土 第286章 夜宴倾谈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6章 夜宴倾谈 午后。 郢宫在风中巍峨。 宫内平静一如往昔,姜枚正在内殿暖阁休息,内侍忽然来报:“陛下,平王殿下来了。” 姜枚顿时欣然。 阿檀终于回来,自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立刻站起身,刚想吩咐内侍,已看见阿檀走进来。 阿檀身边还有个少女。 正是在那个冬夜中,曾经忽然出现的少女。 姜枚欣然一笑,迎上去说:“端阳大长公主驾到,恕我有失迎迓,实在失礼。” 楚卿也笑了。 “郢主陛下客气,我特来向陛下致谢。”她走上前,微笑一礼,“多谢陛下不吝援手,发兵解卫边燃眉之急。” “哪里话,正因有这次机会,郢卫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其实论起来,该我感谢大长公主才是。”姜枚含笑道。 楚卿莞尔。 姜檀看看两人,笑眯眯说:“皇兄,我们回来的路上,大长公主夸你是明主。皇兄你可还记得,我曾说你会是明君?当时你还说我孩子话,现如今,连暗部公主也这样说,可见我所言不虚。” 姜枚不由失笑:“大长公主谬赞。” “陛下过谦了。观一国风貌,可知主君为人。以我所见之郢国,陛下无愧明主之谓。”楚卿由衷说。 姜檀越发开心:“皇兄你看,这就叫自有公论。” “阿檀!”姜枚一拍幼弟,好笑道,“大长公主是客,你莫在此胡闹。” 姜檀笑嘻嘻。 楚卿看着这两个人,莫名一阵心酸。 这二人之间正如她与阿曜,同样有弑父杀手足之仇,可他们竟仍这样亲近,这样融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看着他们,几乎出了神。 姜枚发觉她的异样,立刻歉然说:“我太疏忽了,竟忘记大长公主一路奔波,早已十分疲惫,应该先好好休息。” 他说着转向姜檀:“阿檀,我失礼于贵客,你竟也不提醒。快引大长公主去平华殿,先好生休息一下。” “陛下不必费心。”楚卿忙说。 “应该的。”姜檀接口笑道,“大长公主殿下,你可是贵客,我岂敢怠慢?” 他笑眯眯一伸手,十分有礼地说:“请随我来。” 楚卿不觉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郢宫中,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多谢陛下。”她向郢主一礼,回头看着姜檀,“又要劳烦三殿下了。” “荣幸之至。”姜檀说。 平华殿很幽静。 整座殿宇在富丽堂皇之外,又多一份精巧雅致,周围花木深深,在风中婆娑轻舞,让人心情一畅。 “大长公主还满意么?”姜檀问。 “郢主陛下有心了。”楚卿微笑点头。 这里确实很好。 姜枚径自安排她在此,不料竟意外地合心。 “我皇兄一向细心。”姜檀笑了,推开殿门,“大长公主请。” 殿内也很好。 淡雅古朴的布置中,每件东西都别具一格,透出郢土独有的风情。 她信步闲看。 姜檀看着她,笑眯眯说:“我皇兄很喜欢这里,他大概觉得,大长公主也会喜欢。这里从未住过外人,可见在皇兄心中,大长公主是极尊贵的客人。” “让郢主费心了。”楚卿诚恳道。 她对这位郢主颇有好感。 不仅仅是好感,而且是一种敬佩,甚至是一种独特的情绪。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也许因为他虽负深仇,仍能原谅姜檀。也许因为他虽拖病体,仍能治国有方。总之,这位风中残烛般的郢主,竟似能给人一种安宁。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长公主殿下。”姜檀忽然开口叫她。 她回过头。 “我皇兄说,让你先好好休息。”姜檀看着她,眨眨眼问,“大长公主是想休息,还是让我陪你说说话?” 楚卿不由错愕。 一愕之后,她失笑道:“三殿下忽然如此尽心,还真有点吓人。” “是么?我可是倾尽全力,想要做个好东道。”姜檀摸摸下巴,十分认真说。 “已经很好了。”楚卿说。 姜檀立刻接口:“那么一个好东道,应该陪贵客叙话。” “可是贵客想先休息。”楚卿也眨眨眼,莞尔看着他,“所以,无须劳烦三殿下。” 姜檀苦笑。 “好吧。既然大长公主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似乎有点无奈。 “不送。” 姜檀慢悠悠走了。 楚卿直到他走远,才过去关上殿门,径自发起呆来。 她心中很乱。 一个个画面在心中闪现,全是四个人的身影,郢主、姜檀、阿曜,还有她。 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 想对郢主说。 许多深埋心底的心情,她从没对谁说过,也从没想过对谁说。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对郢主说,很想很想说。 这股冲动在心中翻腾。 仿佛一直汹涌的洪水,在堤坝内困了太久,终于找到一处蚁穴。 溃堤似已无法阻挡。 她黯然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可以搅动风云,但却解不开一个结,一个她心中的结。这个结结死在心底,几乎让她窒息。 这种痛苦难以言喻。 她自己无力挣脱,别人更帮不上什么。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助她挣脱这个结。她相信,这个人一定是郢主。 楚卿慢慢抬起眼。 窗外阳光灿烂,郢国的天空湛蓝。 傍晚。 姜檀又来了。 “大长公主殿下,我皇兄设宴相请。”他眉开眼笑。 楚卿跟他来到一处林苑。 让她意外的是,饮宴并未设在室内,而就在树荫花影下,摆开几张桌椅。 姜枚正坐在那里,向她微笑抬手:“大长公主请坐。” “多谢陛下。”她过去落座。 姜檀也过去坐下,然后,饮宴就开始了。这一场筵席的座上人,竟只有他们三个。 楚卿更觉意外。 她身为陈国大长公主,郢主设宴邀请她,居然没来大臣,这不像招待他国公主的盛宴,倒像一家人之间的私宴。 不知怎么的,她隐约有种感觉,郢主似乎不当她是外人。 酒馔很精致。 姜枚坐在上首,向她举起杯:“大长公主请。” 她看着那只酒杯,鬼使神差一般,竟然脱口说:“陛下不该饮酒。” 姜檀扑哧笑了。 姜枚也笑了,看着她笑道:“这个不是酒,我以茶代酒。” “茶也不要喝。”她再次脱口,竟不暇思索,“陛下体质有异,加之自幼服药,本不该如常人一般饮茶。” 姜枚一愕。 姜檀也一愕,看向她的眸光似乎更亮了。 “大长公主真是个负责的大夫。”姜檀看着她,轻轻地说。 楚卿没做声。 刚才两次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吃惊。 郢主是个外人,更是一国之君,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绝不该这么失礼。而且事实是,她也从不曾这么失礼。 但不知为什么,她偏这样说了,那么自然而然,好像对亲人一般。 姜枚又笑了。 “我该听大夫的话。”他微微含笑,对身边内侍说,“给我换杯清水。” “是。” 清水很快换来。 楚卿却致歉道:“我适才失礼,陛下勿怪。” “哪里。”姜枚摆摆手,轻轻一叹,“大长公主如此,正是真性情。人唯有对至交朋友,才会以真性情相待。大长公主能这样对我,我心中十分感激。” 他看着楚卿,目光很温暖。 楚卿心头一暖。 她看得出来,这并非客套话。 郢主说,感激她的真性情,可郢主也同样待她,她何尝不心中感激? 她不由举起酒杯:“我敬陛下。” 饮宴的气氛好像忽然变了,变得很舒服,很愉快,也很温暖。 月华初上。 纱灯四下挑起,柔和的光晕笼罩。 三个人灯下闲话,月下对酌,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竟已这么晚了。”姜枚看看夜色,对她歉然一笑,“大长公主殿下,竟又误了你休息,我这个主人频频失礼,还望见谅。” “哪里。”楚卿莞尔摇头。 姜檀已站起身:“我送大长公主回去。皇兄,你也该早些休息。” “好。”姜枚点点头。 可楚卿却没动。 她仍旧坐在那里,看着姜枚说:“请陛下恕我失礼,我还有几句话,想对陛下说。” “洗耳恭听。”姜枚说。 楚卿却看看姜檀。 姜檀一挑眉:“大长公主殿下,你不是想赶我走吧?” “三殿下恕我失礼。”楚卿一笑,认真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姜檀愣了愣。 姜枚也有点意外。 他二人对视一眼,姜枚微微一笑:“阿檀,你先回去。” 姜檀不满了:“皇兄,我……” “回去吧。”姜枚打断他。 姜檀撇撇嘴,磨磨蹭蹭走开,在离去之前,他又看了楚卿一眼。 这一眼更不满。 楚卿无奈苦笑。 姜檀走了。姜枚一挥手,屏退身边内侍。 月下忽然很静。 月光灯光辉映之中,只有两个人对坐。 姜枚微笑问:“大长公主殿下,现在可以说了么?” 楚卿点点头,开门见山说:“陛下,我此次入郢,乃是受三殿下之托,来给陛下治病。关于这件事,陛下想必知道?” “知道。” “可陛下是否知道,我其实不擅岐黄?”她问。 姜枚莞尔。 “大长公主是否精于岐黄,已不那么重要。阿檀千里去请,是他对我关心。大长公主愿来,是你对我关心。有你们这份心,我就已很满足。”他轻轻说。 楚卿也笑笑。 “可是陛下,我听三殿下说,我上次留给你的药,却意外有用,不是么?”她又问。 “确实。” “我不擅岐黄,下药却有效,陛下不觉奇怪?” 姜枚一愕。 这话仔细想来,似乎真的奇怪,为什么会怎样?他看着楚卿,等她说出答案。 楚卿果然说了。 她注视姜枚,一字字说:“陛下,我虽不擅岐黄,但我擅长识毒。药之所以有效,只因陛下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第286章 夜宴倾谈 第287章 将心比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7章 将心比心 这一句语出惊人。 姜枚不禁一怔:“中毒?” 楚卿点点头。 姜枚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问:“莫非在去年冬夜,大长公主初见我时,就已看出我中毒?” “嗯。” “可当时你并未给我诊脉。” “望闻问切,虽是惯常之道,但若徵状十分明显,不诊脉也可看出。”楚卿一顿,又说,“我师承一位高人,她精通各种奇毒。我过去曾听她说过,有一种毒中了之后,徵状与陛下十分相像。陛下生长皇宫,想必太医已用尽方子,可陛下自幼服药,至今仍未见大好。所以我才断定,陛下这个与中毒极似的徵状,绝不是某种疾病的巧合,而就是中毒。” 姜枚又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许久才说:“我幼小便抱病,难道自幼中毒?” “正是。” “可一个小小孩子,中毒竟能不死,还一拖这么久?”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毒。” 楚卿一叹,正色说:“陛下所中之毒,性质较为奇特。它目的不在杀人,而在蚕食人的生机。中了此毒之人,不会立刻就死,只会生机渐失,直至油尽灯枯。这要视其下毒分量,分量越轻,拖得越久。太医不识此毒,只道陛下先天体弱,越来越弱。此毒与其说它是毒,倒不如说是……” “什么?” “蛊。” 姜枚一愣,黯然垂眸。 楚卿看着他,继续说:“此毒甚为罕见,出于蛮荒之地,并不广为人知,会使用的人就更少。既能用这种毒,又能入皇宫,还能在陛下幼时下手之人……” 她忽然停住。 她不再往下说了,姜枚却说出来。 他轻轻一叹:“阿檀的母亲。” 楚卿没做声。 姜枚抬眼看她,疑惑地问:“可若是阿檀的母亲,她为何不杀了我?更奇怪的是,我当时不过一个孩子,她为何对我下毒,而非对父皇下毒?” 这确实是个奇怪的地方。 楚卿也答不出。 她想了想,沉吟道:“这点确实蹊跷。不过,鬼方氏以凶顽著称,应该不是心慈手软。我看平王擅于筹策,想必受教于其母。据此可知,他母亲亦是个聪明人。她既然会这样做,必有一定道理,只是不得而知。” 姜枚又叹口气。 片刻安静。 明月流光,光华如水银泻地,披在两个人身上。 楚卿看着姜枚,姜枚却举头望月。 “大长公主殿下。”他忽收回视线,看着楚卿问,“我能否拜托你一事?” “陛下请说。” “关于我们刚才所说,希望你不要告诉阿檀。”姜枚说。 楚卿一愕。 姜枚笑了笑:“大长公主不答应?” “我答应。”楚卿忙说,一顿又说,“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姜枚似乎也意外了,不由微笑问,“为什么会意外?” “因为……”楚卿抿抿嘴,垂眸道,“很多原因。” 姜枚莞尔。 “正好时间也很多,我洗耳恭听。”他轻声说。 楚卿沉吟了下,终于抬起眼:“陛下,若不是平王设计一切,就不会有黎水会盟。先郢主不会死,恭王也不会死,郢大军不会覆没,所有恶果不会发生。陛下,你不恨平王么?” 她一口气说完。 两手在袖中紧握,手心都已渗出汗。 她很紧张。 她并不怕触怒姜枚,也不怕自己会怎样。 那她又紧张什么? 她似乎在怕姜枚要说的话,也似乎在怕自己听后的心情,甚至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姜枚却很平静。 他不但没生气,还微微含笑。那双目光看向楚卿,竟似有种洞悉一切的悯然。 “大长公主恨么?”他没回答,却反问,“你恨已故的陈主么?” 楚卿黯然。 黯然半天之后,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也不知恨不恨了。 若在复国之前,她的答案一定是恨。可在复国之后,她的恨还有么?她已感觉不到了。如今在她心中,只有深深的伤痛。 姜枚一叹。 他沉默一会儿,才又轻轻问:“恕我失礼,如今陈主身死,大长公主难过么?” 楚卿不暇思索点头。 姜枚看着她,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悲痛万分,甚至比当初陈主弑父之时,还觉无法承受?” 楚卿垂下眸。 是! 这个答案她本不想承认。 可直到姜枚问出来,她才真切感觉到,这份痛竟这么深,比父兄死时还深。 “我想也是。”姜枚忽然说,像在自语,“当初,我刚获悉阿檀的所作所为,也曾经想过报仇。可我又想了想,如果阿檀死去,我会更加难受,比得知真相时还难受。所以,我果断放弃报仇,让阿檀好好活着,珍惜这唯一的亲人。” 楚卿抬眼看向他。 “父仇不共戴天,陛下轻易就放下?”她问。 姜枚笑了笑。 “大长公主殿下,你喜欢吃鱼还是吃肉?”他忽然莫名其妙问。 楚卿一愣:“鱼。” “竹荪和鱼之间呢?”这一问更莫名。 楚卿只好说:“竹荪。” 姜枚点点头:“这不就对了?人的一生之中,面临无数选择。而人本能的选择,是那个最喜爱的。只要认清内心,明白珍爱哪个,选择不言自喻。较之心中的仇恨,我杀了阿檀会更痛苦,所以我放弃报仇。这是内心期待的选择,正如刚才那个比方。” 楚卿听呆了。 这个比方简直…… 她不禁骇然说:“陛下,这怎可相提并论?” “为何不可?”姜枚反问。 楚卿哭笑不得:“饮食偏好,无损大节。可弑父弑君,乃纲常不容。这二者若可相同对待,天下岂不乱了套么?” 姜枚又笑了。 他摇摇头,含笑说道:“这二者若在平时,确实大有不同,但在一件事面前,这些全都一样。” “什么事?”楚卿问。 “死亡。” 楚卿错愕了下。 姜枚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若一个人明天就会死,那么不论吃鱼还是吃肉,报仇还是放下,就都一样没区别了。因为在死亡面前,这些将变得毫无意义,唯一有点意义的,是自己对一生的回顾。而在这个回顾之中,人所体会最多的感觉,才是一生的归结。大长公主殿下,你可曾这样想过?” 楚卿摇头。 死前一刻会怎样,她从来没想过。 “你道我为何会想?”姜枚问。 “为什么?” “因为我缠绵病榻,性命朝夕不保。”姜枚淡淡一笑,神色竟很从容,“我不知自己何时会死,每一天睡下之前,都不知能否看见明天的朝阳。久而久之,我习惯将每天都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无比珍惜地对待。正因我不似常人那样,可以随意挥霍生命,去仇恨、去怨怼、去后悔……去将时间浪费于许多不好的情绪,所以我过每一天,都力求保留最珍贵的记忆。我不希望在人生最后一刻,只记得遗憾和悲伤。于是对我来说,选择一点不难,我不想留下遗憾,仅此而已。” 楚卿心头大震。 她实在想不到,姜枚会这样说。 这全不像一位君主的话,竟似一个了身悟道的行者,勘破了悲苦人生。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浪费生命去仇恨、去怨怼、去后悔……正是她一直在做的。 “该放手时当放手。”姜枚在微笑,看着她说,“大长公主殿下,我不说别的,只问你三句:你可希望在弥留之际,除了遗憾后悔,别无其他念头?你可希望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只为了体会抱憾终生?你父兄疼你爱你,是否为了让你痛苦一生,郁郁而终?” 当然不! 楚卿垂下眼。 她当然不想这样,至于疼她的父兄,更不想她这样。 “所以够了,你已做得足够。”姜枚说着起身,来到她面前,“大长公主殿下,凡事执着太过,就会伤人伤己。给自己留条生路,让疼惜你的人放心。” 楚卿抬起头。 姜枚就站在她面前。 月华在他身上流淌,安宁又平和。他在月华下看着她,眼中有真诚的关切。 她忽觉鼻头发酸。 自从父兄去后,再没人这样对她。 她不知不觉起身,声音竟有点发堵:“可我……” 话出口又停下。 因为有一些话,她不知该怎么说。 姜枚却已替她说出:“大长公主仍有心事?你虽在哀伤陈主之死,但那毕竟是已成之事,不至于如此煎熬。唯有当断未断之事,才更加让人折磨。” 确实如此。 她咬了下唇,忽然说:“其实楚煜弑君,皆因有人促成。” “谁?” “佚王宇文初。” 姜枚一愕。 竟然是佚王?这真让人意外! 众所周知,端阳助佚王伐郢,佚王助端阳复国。这二人合作无间,本以为是至交好友,不料竟是仇人! 姜枚一顿,轻声问:“大长公主想杀他报仇?” “我应该报仇。”她说。 “但你已不想杀他?”姜枚又问。 “我连楚煜都杀了,那可是我亲弟弟。”她答非所问。 姜枚默然。 两个人谁也不出声,周围忽然很静。月光淡淡如水,照在默立的人身上。 这一刻的沉默,比夜色更深沉。 第287章 将心比心 第288章 一语点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8章 一语点悟 姜枚忽然从怀中摸出件东西。 他的动作有点快,手不知怎么一滑,东西掉落下来。 叮当! 玉碎声清脆。 两个人都低头去看。 地上残片纷纷,仍能看出是块玉佩。碎玉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柔和光芒,显见是块上乘美玉。 姜枚惋惜一叹。 楚卿抬眼看他:“可惜一块好玉。” 姜枚却看着手上。 他手上还有一块玉佩,与碎掉的成色相若,似乎本为一对。 “这是父皇母后留给我的。”姜枚收回视线,淡淡一笑,“在这个世上,除了阿檀之外,这对玉可算我的亲人了。” 楚卿啊了一声。 不意这对玉意义重大,她正想出言安慰。 姜枚却接着说:“这对玉佩本出自同一玉工,更出自同一玉石。一存俱存,一损俱损。如今一个碎了,另一个岂可独存?” 他忽一扬手。 一道玉光脱手,往地上摔去。 楚卿大惊。 长袖倏地一卷,玉光收入袖中。 美玉触手沁凉。 她小心托起玉佩,看向姜枚:“陛下,你怎可将之毁去?!虽然玉出同源,两个并存最好,但意外失去一个,已经令人痛惜,怎能再毁去另一个?正因二者已去其一,这唯一一个才更该珍惜。” 姜枚不说话,却只看着她。 她猛地一震。 姜枚接过玉佩,轻轻说:“大长公主所言极是。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这绝非智者所为。大长公主殿下,你本是个明人。可惜你太执着,执着束缚了心。你会去劝别人,却不愿劝自己。” 楚卿沉默了。 玉凉犹在手心,言语犹在耳畔。 正因二者已去其一,唯一一个才更该珍惜……这是她的话,她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 她劝别人莫毁,自己却非毁不可。 这真是可笑又可悲。 “方才见我摔玉的举动,大长公主什么感觉?”姜枚忽然问。 楚卿苦笑了下。 什么感觉?只觉匪夷所思,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是不是不可思议?”姜枚笑了笑,径自说,“不但十分偏执,毫无道理可言,甚至有点愚蠢。” 愚蠢…… 楚卿不由哑然。 这人还真不留情,这个评价更犀利。 “所以我想说,以他人为鉴,才得观自己。”姜枚看着她,悠悠说道,“我刚才之举动,看在大长公主眼中如何,正如大长公主之执着,看在别人眼中如何。你自己认为正确,甚至为之偏执的东西,在别人眼中看来,其实全无道理,甚至不可思议。我要摔玉佩,你并不赞成;我珍惜玉佩,你才觉在理。所以大长公主,你杀了佚王,别人不觉你对;你不杀佚王,别人不觉你错。正如你自己所说,二者已去其一,更该珍惜唯一。既然天下人都不怪你,你又何必非怪自己?要知道,正理总在天下人,若一人偏生固执,绝非真知灼见,只是耽于心魔而已。” 楚卿不做声。 她仿佛痴了。 整个人失神一般站立,心中却前所未有清明。 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一席话似惊雷,醍醐灌顶直入心底。 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忽然一扫而空,像无形的锁链被粉碎,整颗心陡然轻松。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 当再次睁开眼时,她眸中已没了阴翳,只有一片清明,以及无尽感激。 “郢主陛下。”她笑容明朗,长长慨叹,“若非身份地位所限,我只想立刻下跪,对陛下三叩九拜。” 姜枚失笑。 “哎哟,这可使不得。”他一边笑着,愉快地打趣,“以大长公主之尊,能当得起如此大礼的,怕只有金身菩萨了。” “金漆泥胎的东西,我才不会想拜。”楚卿含笑摇头,眼神十分认真,“陛下明达了悟,才是入世的度化之神。” 姜枚再度失笑。 夜更深。 明月皎皎如银,照着两个愉快的人。 “今儿这时辰真太晚。不过我想,虽然误了休息时间,但大长公主应该会睡个好觉。”姜枚笑道。 “比过去都好。”楚卿也一笑,随即又歉然,“为了我的偏执,毁了陛下的玉,实在太罪过。” “哪里话。”姜枚摆摆手,看着她说,“我之前说的话,大长公主忘了?我做选择从来不难,每次都为不留遗憾。这一次也一样。我想帮大长公主,不想留下遗憾。所以,虽然失了玉佩,但我却很开心。” “陛下的明达令我汗颜。”楚卿叹道。 姜枚莞尔摇头。 夜色正浓,月下树影深。二人相视一笑,终于各自别去。 林苑静下来。 空庭再无一人,唯有地上碎玉仍在,闪动点点柔光。 楚卿回到平华殿。 她没有点灯,静静躺在床上,两眼看着黑暗。 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平和。 盘踞心头许久的云翳,终在今夜散去,瞬间清风明月入心,一片空旷宁静。 她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夜色深深,再不会难以成眠,她含着一抹笑,沉入安静的梦。 翌晨。 天色刚刚放亮,楚卿还在梳头,姜檀就过来了。 “宫女呢?”见她独坐妆台前,姜檀立刻说,“大长公主是贵客,怎敢这样怠慢!” “没有人怠慢。” 楚卿一边梳发,一边好笑道:“我想一个人静静,让她们下去了。三殿下,我明白你是个好东道,你就不必如此了。” 姜檀嘿嘿一笑。 他慢条斯理踱近,站在妆台边看她。 他并不说话。 楚卿也就不说,更不去看他,仍自顾自梳头。梳顺长长的乌发,又轻轻绾起个髻。 姜檀一直安静看着。 直到她绾好发髻,放下牙梳,终于抬眼看他,他才开口问:“大长公主殿下,昨夜你和我皇兄说些什么?” 楚卿笑了。 她眨眨眼,笑吟吟说:“三殿下,我还以为你会忍住不问。”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姜檀干笑两声。 “你何不去问郢主?”楚卿说。 “皇兄不会告诉我。”姜檀撇撇嘴,似乎很无奈:“我皇兄这个人,其实很有原则。他不想说的事,再问也不会说。” “难道我就会说?” 楚卿不由瞪他,好气又好笑:“三殿下,莫非在你眼中,我是个没原则的,只要你来问问,我就立刻说了?” 姜檀挠挠头。 楚卿懒得理他,起身凉凉道:“三殿下怕是忘了,昨夜赶你走的本是我。” 姜檀叹口气。 “大长公主殿下,你好歹人在郢宫。你是客,我是主,你这样欺负主人家,似乎不太好吧。”他一脸无奈。 楚卿回头看他。 他委屈地立在那儿,神色间有点忧虑。 楚卿一挑眉:“我对郢主说了什么,三殿下为何这样关心?” 姜檀不做声。 可在他的眉宇之间,忧虑似乎更深了。 楚卿忽然明白,不觉失笑问:“三殿下怕我在郢主面前失言,说了你的坏话不成?” “这个……”姜檀挠挠头,干笑道,“也不尽然。” 不尽然? 楚卿看着他,干脆问:“你怕我害郢主?” “不是。” “那是什么?” 姜檀沉吟了下,终于说出来:“我怕大长公主反悔。” “反悔什么?” “反悔为我皇兄医病。”他忽然抬眼,注视她说,“大长公主此来,并非心甘情愿。之前更是为了佚王,三番两次以我皇兄要挟。你让我为佚王求药,这事很难达成,万一我拿不到解药,你仍会以我皇兄要挟,甚至终将弃之不顾。” “你怕我对郢主暗示,自己无能为力,难以为他医治?”楚卿问。 姜檀点点头。 “我皇兄从不强人所难。只要大长公主一句,哪怕露出半点棘手之意,他也绝不会让你为他费心。”姜檀说。 楚卿一叹。 她看着眼前人,忽然很感慨。 姜檀为了姜枚,真的尽心尽力,为了给姜枚医病,哪怕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迟疑。 她又记起昨夜姜枚的叮咛。 ‘大长公主殿下,我能否拜托你一事?关于我们刚才所说,希望你不要告诉阿檀。’ 姜枚对姜檀的呵护,何尝不是无微不至? 这样难得的二人,她希望他们平安。 “三殿下放心。”她忽然开口,十分认真说,“我会为郢主医病,绝对不会反悔。哪怕你拿不到药,我也不会反悔。我绝不再以郢主安危要挟,从此以后再也不会。” 姜檀一怔。 “大长公主你……”他错愕了。 这样大的态度转变,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也让他越发好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带来如此大的转折。 姜檀愕然看着她。 “郢主是一位了不起的君主。”她笑了笑,由衷感叹,“他的襟怀无边,有海天之广阔。明睿旷达,不器不争,是一位真正了不起之人。他身为君主,可泽被百姓。纵使不为君主,亦可泽被世人。在如今乱世上,这样的人太少。我想让郢主平安,不须任何交换,这是我一个希望,一个心愿。” 姜檀彻底怔住。 他好像呆了,呆呆看楚卿半天。 “三殿下?”楚卿不由叫他。这人怎么了?正好好的,发什么呆? “哈哈……”姜檀忽然笑起来。 他站在那里,开心地看着她,笑得无比欢喜。眉眼间愉悦满溢,似乎从没这么高兴。 这下轮到楚卿怔住。 她怔怔看着对面,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对面的人忽然冲过来。 姜檀一下抱起她。 “啊!”她失惊。 不等她有什么动作,他已抱住她转了个圈。 “姜檀!”她正要发急,脚下已着地。 姜檀放下她,拉起她的手。 “我皇兄很好对不对?我早就说过了,他是天下最好的人!以前,只有我明白他的好。别人从不在意他,只当他是病秧子。那些人懂什么?!他们不明白皇兄的好,也不配明白!如今你明白,你也对他好。又有一个懂我皇兄的好,也愿意对他好的人!我好开心!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二个真心对他的人,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姜檀一边开心一边说。 楚卿被他吓一跳。 他拉着她,往外就走:“我们去看看皇兄!” 第288章 一语点悟 第289章 莫名扰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89章 莫名扰乱 楚卿只得跟姜檀奔出。 左手被紧紧拉住,前面的人似乎很兴奋。 殿外晨风清凉。 身前的人影在风中飘然,开心地往前奔跑,那么毫无顾忌。 她忽然觉得,这人真像个孩子。 姜枚刚刚下朝,正在殿内休息,才端起一杯水,就看见两个人手牵手奔进来,倒将他吓了一跳。 “阿檀,怎么了?”他诧然问。 姜檀却只是笑。 楚卿抽回手,无奈地说:“没什么。三殿下去找我,一起来看陛下。” 姜枚失笑。 他看看楚卿,歉然道:“我这个幼弟孩子脾性,让大长公主见笑了。” 楚卿莞尔摇头。 姜檀走到姜枚身边,十分开心道:“皇兄,大长公主愿意为你医病,不是像太医那种,为了医病而医病,她是为了让你平安,只是为了这个。” 他说着说着,回头看一眼楚卿:“她和我一样。” 姜枚轻轻一笑。 姜檀又扭过头,继续看着他:“皇兄,有人和我一样呢!和我一样明白你好,也和我一样对你好。我好开心!真的开心!皇兄,你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对我说过的话么?” 姜枚一愕。 姜檀拉住他衣袖,摇了摇说:“皇兄忘了么?” 姜枚有点好笑:“阿檀,去年一个冬天,我对你说过很多话,不知你问的哪句。” “那一天很冷,我在你的东华殿,为你添碳取暖。”姜檀立刻提醒,很期待地道,“你当时对我说,世人多浅薄,让我不必在乎,只要等……你忘了?” 他忽然不说了,眼巴巴看姜枚。 世人多浅薄…… 姜枚猛地记起。 他恍然看着幼弟,微笑说:“我没忘。” “那皇兄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么?”姜檀问。 “记得。” “那……” “阿檀放心,我知道了。”姜枚笑道。 姜檀也笑了。 楚卿看着两个人,不禁一头雾水。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径自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也不管还有个她,正在旁边干站。 姜枚终于看向她。 姜檀也回头看她。 “大长公主殿下,多谢你为我费心。”姜枚微笑,神色真诚。 楚卿摇摇头:“是我该多谢陛下。” “那正好都不必谢了。”姜檀忽然接口,笑眯眯说,“彼此谢来谢去,都是些繁文缛节。大长公主殿下,可以开始为我皇兄医病么?” “好。” “从诊脉开始?”姜檀一边说着,就要去搬椅子。 “不必了。”楚卿制止他,看一眼姜枚,“关于陛下的病情,我昨夜已经看过,不须再行诊脉,直接配药即可。” “那更好!”姜檀大喜,立刻问,“是直接开方子,还是去太医院看看?” “去看看最好。” “我带你去!”姜檀说。 楚卿看着他。 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兴奋得不同寻常。 她心中还在奇怪,姜檀已走过来,又要伸手拉她。 她一缩手。 “三殿下,我自己会走。”她瞪着他说。 这人怎么搞的! 姜檀的笑容一滞,伸出的手顿了下,只好转个方向,朝殿门做个请的姿势,干笑两声:“那好那好,大长公主请。” 楚卿又看他一眼,才向姜枚告辞出去。 姜檀也跟出去。 临出殿门之前,他回过头,冲皇兄眨眨眼。 姜枚一笑点头。 两个人来去匆匆,殿内又静下来。 姜枚坐在椅子上,看门外人影渐远,心思飘回去年冬天。 那天很冷。 阿檀不停往火炉中添碳,整个东华殿内温暖如春。 暖春一般的空气中,两人的谈话如在耳畔,穿越如水时光,那么清晰地回荡。 当时他对阿檀说…… “世人多浅薄。阿檀,那些嘲笑你的世家女,她们只见名利外衣,看不见你本人。似那种女孩,根本配不上你。惟有穿透浮华,识清你本人,才知你的可贵。这样明澈的女孩,才值得你上心。所以,总有一个人,会真心对你好。你只要等,耐心等。” “可如果人家识清了我,却仍不对我好。那我就拉她来,让皇兄开导。” “好。阿檀放心,这事交给我。” 往事历历在目。 姜枚不由莞尔。 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真的来了。 他笑了笑,又思及楚卿。更没想到的是,阿檀拉来的女孩,竟是陈国暗部公主。 昨夜一席倾谈,让他印象极深。 暗部公主竟出乎意料地是个执着之人。 人惟有重情重义,才易偏生执着。而偏执到内心煎熬,可见情之犹深,一旦情动,便无法自拔。 可惜…… 她心中的煎熬,却不是为阿檀。 这可让他怎么说? 姜枚叹口气。 自己这个幼弟,真给他出了个难题。 姜枚此刻的为难,姜檀并不知道,他正跟在楚卿身边,笑眯眯地瞧她。 楚卿余光又瞥他一下。 他还在瞧! 从刚才出来至今,他一路走一路瞧,却一直不说话。 每一次她瞥向他,都发现他在瞧她,而且还带着笑,安静地、微笑地、持久地、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瞧得她有点发毛。 啪! 她忽然站住,索性转过身,面对他问道:“三殿下有事?” “没事。”他笑眯眯说。 “那你总看我做什么?”她皱眉问。 “不能看么?”他反问,还在笑。 她无语了,忍不住说:“三殿下,你既没有事,却一直盯着我,不觉这样很诡异么?” “诡异?” 姜檀眨眨眼,摇头道:“不觉得啊。我想看你,就看着你了,这有什么诡异的?” 这个回答简直绝了。 楚卿几乎无言以对。 她深吸口气,换了个问题:“三殿下今天很开心?” “嗯!” “为什么忽然这么开心?” “我给你说过了。”姜檀说。 给她说过了?!什么时候说的?又说的什么?她怎么没印象?! 楚卿看着他:“三殿下在开玩笑?” “当然没有。” “你何时给我说过?” “我到平华殿找你,拉你去找皇兄的时候。” 那个时候…… 可在她印象中,他并没说什么,只是十分高兴,说她对他皇兄好……难道是这句? “因为我对郢主好?”她问。 “这也算一点。”他说。 “还有别的点?”她又问。 “我给你说过的!”他微微撅嘴,似乎有点不满,“就是那个时候,我话的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什么? 她想了半天,发觉实在想不起来,好像没什么最后一句。 姜檀越发不满。 “大长公主殿下,我对你说话,你都没在听吧?”他哼哼一声,又说了一遍,“我最后一句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楚卿一愣。 这到底……算什么?! 姜檀已凑过来,眉开眼笑说:“大长公主殿下,你有没有过这种时候……就是忽然间发现,身边有一件东西,原来很让自己喜欢,还越来越喜欢。你可曾有过这种时候?或者……有过这种感觉?” 楚卿瞪着他:“一件东西?” “嗯!”他点点头,又摇头,“不不,我这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 呵! 楚卿再不理他,转身继续走。 这人今天多半疯了! 姜檀见她走开,立刻又跟上去,笑嘻嘻问:“大长公主一个人走那么快,竟都不等我,你认识路么?” “当然。”楚卿说。 “当然不认识?” “当然认识!”楚卿也不看他,没什么好气,“三殿下,去年冬天我曾来过,还假扮孙太医,你难道忘了?” “没忘。” 没忘还那样说?! 她真觉得这人今天有点不正常。 余光又扫了一下。 他还是在看她!似乎还带着笑! 她抿抿嘴,走得越快,始终不再看旁边一眼,像在避开什么一样。 她想避开那个注视。 说不出为什么,那个注视让她很不自在,更不愿去对视。 以前分明不这样。 以前两人生死敌对之时,还少了两下对视? 当然不少! 记得那个时候,她和他都不会错过对方的目光,恨不得看入对方眼底,看入对方心底,看对方在盘算什么。 那个时候的对视,双方都锋芒隐约。 而她从不退缩。 可是现在…… 他们的锋芒都没了,已经不需要了。她不需要了,他也不需要。 这本该再正常不过。 然而似乎从现在开始,才变得不正常了。 如今他看她的目光,竟让她不敢对视,甚至即使不对视,他的注视落在她身上,也让她觉得如立针毡。 这是怎么了! 是他不正常了,还是她不正常了? 难道这真的……因为他那句话?他的最后一句话……那句来得莫名的话。 真的莫名其妙。 她不知这从何说起,可他偏偏说出来了。 真是乱了。 她忽然有点怀念过去,那段曾经敌对的时期。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不会这样心烦。 楚卿不由苦笑一下。 昨夜听过姜枚的话,她心情豁然开朗,难得地无比宁静。当时她认为,会一直这样宁静下去。 可没想到,今天一早又乱了。 都怪这个姜檀! 忽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幸好,她只是有点烦乱,倒还不至于煎熬。 这些都没关系。 乱一下就会过去了,她这样想。 第289章 莫名扰乱 第290章 忽近忽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0章 忽近忽远 太医院。 楚卿和姜檀来到时,太医们正在研究方子。 姜檀直接一句:“你们都先出去,孙太医留下即可。” 小医官们立刻退下。 忽然被莫名撵出去,他们什么也不敢问,当然,就更不敢表示不满。 因为是三殿下说的。 世事就这么奇妙,当初那个人人鄙夷的半蛮皇子,如今可大不同了! 他是今上最信任的人。 不,应该说,他一直是今上最信任的人。 与其说世事奇妙,不如说人更奇妙,这两个人……今上和平王…… 他们绝对可谓出人意表。 当年风中残烛的太子,如今虽依旧风中残烛,但已登临九五,正在扭转郢国运势,成为一位公认的贤主。 当年半蛮出身的平王,如今尽管还是个半蛮,但已大放异彩,曾经率军逼退卫人,成为大有作为的皇弟。 众人做梦也没想到。 不得不说,这对昔日最不被看好的兄弟,而今让整个郢国朝野刮目。 对于这位三殿下,再没人敢轻忽。 孙太医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问:“三殿下有何吩咐?” 姜檀不看他,却看向楚卿:“这位是陈国大长公主殿下,孙太医,大长公主此来,特为给皇兄医病。你身为医官之首,对太医院诸事最熟,大长公主但有吩咐,你须全力配合。” “是。” 孙太医急忙领命,仍不敢抬头。 说实话他很心虚。 陛下久病至今,一直未见好转。太医们换过无数方子,可就是不见有效。 他身为医官之首,简直无地自容。 这下更好,连人家陈国大长公主,都不远千里入郢,为这件事奔波。他们太医院的脸,可真丢到姥姥家! “见过大长公主殿下。”他急忙行礼,诚惶诚恐,“太医院上下听候差遣。” “孙太医客气。”楚卿说。 她径自走到桌边,执笔在纸上写一阵,又走回孙太医面前。 “不知太医院内,可有这几味药?”她递出纸问。 孙太医赶紧接过。 他瞪大一双老眼,盯着看了半天,但却没有回答。 他怀疑自己看错。 因为,纸上写的东西不但没有,简直可以说不该有。这……这也能叫药?!这也能入药方?! 他不禁揉揉老眼,又仔细看一遍。 确实没看错。 姜檀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到底有没有?” 孙太医一激灵:“回三殿下,这个……没有。” “哪个没有?”姜檀追问。 孙太医汗都下来了。 “回三殿下,哪个都没有。纸上写的这些,一味也没有。”他讷讷道。 什么?! 姜檀愣了下,一愣之后,他不觉来气。 楚卿却笑了。 “我猜也是,没有才正常。”她笑了笑,看一眼姜檀,“这些都不是常药,太医院不用并不奇怪。” “是,是,大长公主所言极是。”孙太医急忙说。 姜檀的脸色这才好点。 楚卿接着说:“既然太医院没有,就须立刻置备。” “是,是。”孙太医捧着纸,应声不迭,“微臣等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孙太医走了。 姜檀嗤一声:“全是些个庸医。” “三殿下,你这话有失偏颇。”楚卿一边说,走到药柜旁,慢条斯理查看,“天下的疑难杂症,也不知有多少,医者难以样样皆识,这须怪不得他们。” 她从药柜中取出几样药。 姜檀也凑过来。 “可作为医者,他们不能识的,大长公主却能识。医者不如皇家女,这还不算庸医?”他斜倚药柜,看着她笑。 楚卿手一顿。 “三殿下忘了我是什么人?”她眼皮不抬,继续取药,“作为暗部公主,见过最多的,便是各种奇诡之事。我会治一些怪病,这并没什么奇怪,若是普通风寒,我反倒不会了。” 姜檀扑哧笑了。 楚卿手又一顿。 “你笑什么?”她不由抬眼。 姜檀正看着她,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没什么。”他摇摇头,笑意却更深,“只是我忽然发现,大长公主很可爱。” 可爱? 楚卿一愣。 姜檀所谓的发现,她全做没听见。不过她倒是发现,这人越说越没边儿。 自从刚才那个最后一句,他对她的言谈态度,似乎越来越不拘礼。 这种忽然的转变,让她很有点不惯。 她转过身。 背对着身后的人,她低头默默取药。不理他就是了,以免他再出惊人之语。 身后果然静了。 可虽然没有动静,她仍旧很不自在。 因为还有注视。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两道视线投在身上,周围越安静,这感觉越清晰。 直似芒刺在背。 这实在太难受,还不如出点声音。她抿抿嘴,刚想找话说,身后先说了。 “昨天的夜宴之后,你和皇兄说了什么?”姜檀问。 又是这个问题。 楚卿有点无奈:“三殿下,你不是问过了么?” “我是问过,可你没回答。”姜檀说。 “我回答了。” 她仍背对他,声音很平静:“刚才三殿下拉我去见郢主,问是否先诊脉,我说昨夜已看过。这就是回答,昨夜你走之后,我和郢主说了他的病情。” “你骗我。”身后故作叹息。 她不禁蹙眉。 这人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 “三殿下,我已经回答了,但你执意不信。既然如此,你再问又有何益?”她一边说,整好挑出的药。 身后又笑了。 背上芒刺般的感觉忽然消失,姜檀悠悠踱过来,转到她面前。 “大长公主殿下,我应该感到庆幸,你虽被佚王带坏不少,但至少撒谎还不太行。”他笑嘻嘻看着她说。 她忍不住抬眼瞪他。 姜檀浑若不觉,继续笑嘻嘻说:“你昨夜和皇兄说了病情,这个我当然信。不过,我猜还说了别的,而且,应该是皇兄对你说的,所以,你才会对皇兄十分钦佩,甘愿为他医治,不再计较交换。大长公主殿下,我猜得可对?” 他总能猜对。 楚卿点点头。 这没什么好否认,也不必去否认。 不料正是这个,让姜檀穷追不舍:“我皇兄对你说了什么?” 这很重要么?! 楚卿简直无语。 不管郢主说了什么,都是对她说的,与姜檀什么相干?! 他到底关心个什么劲儿? “三殿下,你不觉问得太过么?”她皱起眉,没好气说,“郢主对我说什么,都是我的事,你为何非要打听?” “关心你。”他眨眨眼,说得当然。 关心? 可她觉得更像监视,甚至刺探**。 她看着姜檀,觉得他真的变了,昨夜似乎还好,今早忽然就变了。 此前,她和他之间一直有个距离。 这个距离从初见开始,到整个敌对相持,从来不曾改变。 犹如一种认同。 可从今天早上开始,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他就像忽然之间逼近,一下跨过了那个距离,破坏了原本的认同。 这让她很不舒服。 “三殿下,你不必这样关心,这种关心让人很烦。”她看着他,正色说。 姜檀扑哧一笑。 “这话可真无情。”他莞尔看她,笑容不减,“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也不必在乎,慢慢就习惯了。” 习惯? 习惯什么? 她哑然看他一眼,懒得再去理会。 她不说,姜檀又说了:“皇兄对你说关于我的事么?” “没有。” “那到底说了什么?”他锲而不舍。 楚卿闭了闭眼。 真是够了! 她忽然睁眼,看着他说:“郢主解了我一个心结。” 干脆告诉他吧! 虽然这是她的私事,不想也不该告诉他,但他这样缠下去,即使他不烦,她也烦死了。 实在不胜其扰。 姜檀一挑眉:“心结?” “心结,关于放下仇恨。我和郢主曾经处境相同,而我不能饶恕楚煜,他却能饶恕你,我问他如何做到,他一席话开导,让我豁然开朗,再不必内心煎熬,所以我十分感激。三殿下,这就是你追问的答案。”她索性和盘托出。 姜檀看着她。 他看了半天,才慢慢说:“不止如此吧?楚煜已身死,一死百了,你对他还有什么恨?你心中不但不恨,只怕全是后悔。既然没有恨了,放下从何谈起?大长公主殿下,你要放下的恨,不是对楚煜吧?” “是佚王。”她干脆道。 “所以,你不会杀佚王报仇?”他问。 “不会。” “所以,你们已经没有隔阂?”他又问。 楚卿点点头。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又明亮又柔和,有种暖暖的温柔,和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一样。 姜檀安静看着。 他也没再说话,转而淡淡垂眸。 楚卿瞥他一眼。 他神色很平静,垂眸袖手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人都不出声,距离仿佛一下拉远,刚才那种紧逼感没了,此时此刻的姜檀,似乎又变回从前,仍是那个怀揣算计的平王。 这人可真善变。 她不由又看他一眼。 姜檀已抬起眸,对她粲然一笑。 “待这些药物配齐,就可医治我皇兄了?”他笑眯眯问。 “嗯。” “可要我帮忙?”他说着凑过来。 刚才拉远的距离忽又拉近。 楚卿实在无语。 这位三殿下到底是怎样? 一个早上变了数变,一下嬉笑,一下沉静,忽然这样,忽然那样,转眼离远,转眼离近,简直瞬息万变。 以前敌对之时,他便反复无常,如今两下和解,倒似越发严重。 她无奈一叹:“三殿下,你在一边静候就好,不必劳烦帮忙。” “好。” 他从善如流,果然不再插口,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看她忙活。 楚卿也不再出声。 她手中摆弄药材,心中却在想别的。 她想到宇文初。 也不知他是否已至南疆,是否求已得灼华,不管他那边如何,她这边都必须拿到解药。只是…… 她在今早之时,曾对姜檀说,她想让郢主平安,不须任何交换,哪怕他拿不到解药,她也不会反悔。 这话已经出口。 以姜檀的个性,会否不再帮她? 唉,也罢。 纵使他不帮忙,她也要自己想办法。 她心中想着,忍不住轻轻抬眼,瞥了下旁边的人。 他对她笑笑。 那个笑容明媚灿烂,十分亲切,此时此刻的姜檀,又不似那个怀揣算计的平王了。 也许他会帮忙? 她收回视线,不禁这样希望。 第290章 忽近忽远 第291章 习以为常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1章 习以为常 三天过去。 楚卿天天都在太医院。 孙太医送来指定的药,所有材料齐全。她亲自动手配制,成药已给姜枚服下。 姜檀天天跟着她。 她在太医院,他也在太医院,她在平华殿,他也在平华殿。 对此她很无奈。 若非两下已不敌对,她一定认为他在监视,怕她给郢主下毒。可他的态度又实在太好,好得不能再好。 比如现在…… “这个真的特别甜,大长公主尝尝。”姜檀对她笑。 他手中有个桃,又大又红,透出浓浓香甜,诱人的果味扑鼻。 真是扑鼻。 因为,那个桃距离鼻尖很近,已快凑到她嘴上。 她抬手接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记得他第一次这样,是在两天前,那一次是颗葡萄,在她转脸的刹那,忽然凑近嘴边,她下意识就出手。 葡萄碎了。 她一手汁,他也一手汁。 她愣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他忽然吮吮手指,很委屈地说:“又没有毒。” 可这不是重点! 她瞪着他,这个举动太惊人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郢宫的规矩呢?皇族的礼仪呢?宾主的讲究呢?统统见鬼去了吗?! 这个人简直…… 她觉得,自己真心适应不来这种突然之举。然而,当突然之举的次数多了,也就不那么突然了。 继葡萄之后,又来了梨。 梨之后是苹果,苹果之后是桃,乃至各种点心。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突然频频发生,他不知疲倦地向她推荐美食,径直推荐到嘴边,好像她只长了嘴,没有长手一样。 她每一次都没好气。 他每一次都很委屈:“又没有毒。” 好像她在狗咬吕洞宾。 她极度无奈。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看淡了。 随他去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她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三天时间过去,对本觉适应不来的行为,她居然慢慢视若无睹了。 麻木真是个可怕的事儿。 她盯着手上的桃。 姜檀却盯着她,笑眯眯地问:“真的没毒,大长公主不尝尝?” 又是那句! 有毒没毒她还看不出?! 楚卿一叹,放下桃说:“我不想吃。” “你有心事?”姜檀眨眨眼。 “没有。” “有也不妨事,吃下这个桃,心事就没了。”他一边说,拿起她放下的桃,又要往她嘴边送。 有完没完! 她一把夺过来,重重放在桌上。 “三殿下!你是不是太闲?!郢主身体不好,你不去看他,在这里做什么?”她气不打一处来。 “皇兄现在很好。” 姜檀也不恼,看着她笑道:“这得多谢大长公主,吃了你配的药,皇兄真的好多了,他特意吩咐我,不必总去看他,要我招呼好贵客。” 他说着眼珠一转,笑得神秘:“大长公主殿下,我知道你的心事,吃下这个桃子,心事才好消失。” 又扯没边的话! 楚卿不由瞪他:“三殿下知道?” “嗯。”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心事何来,你在想佚王的解药。”他注视她,眸光闪烁,“你之前发下话来,即使没有交换,也会为皇兄医病。如今皇兄的病医了,但你碍于这句话,不好再开口问我,自己一时又无良策,所以正在烦恼。大长公主殿下,我猜得可对?” 对! 她沉默了。 猜对又怎样?他会帮忙么? “所以我才说,吃了这个桃子,心事才会消失。”他笑嘻嘻,又拿起桃,“当初大长公主提出,想看我所藏的鬼方秘书。要知道,我的书不少,看会很费时,而我的平王府中,可没这么好的桃子。” 楚卿猛地抬眼。 他说这话…… 姜檀含笑眨眨眼,又向她伸出手:“喏,快点尝尝,吃过好去看书。” 楚卿一愕。 这话真的假的?! 居然不须她再提此事,姜檀就主动帮忙?这位向来不吃亏的三殿下,何时这么慷慨大方? 她半信半疑。 唇上忽然一凉,在她出神之间,桃子已贴上她的嘴。 她不觉抬手接下来。 姜檀还在看她,眼神无比真诚,简直真诚得吓人。 她看着那个眼神,咬了一口桃。 吃了就去么?她就试一试!看这个反复无常的人,到底会不会帮忙。 姜檀笑开了。 “很甜吧?”他期待地问。 “嗯。” “我没骗你吧。” “嗯。” 姜檀不再说什么,笑眯眯看她吃桃。 很好! 润物细无声。 这三天来的转变,和他预期一样。 她不再那么反感他这种举止,从最开始的惊愕排斥,到无可奈何,再到淡然处之。 她已经渐渐习惯。 什么都是个习惯,习惯一旦养成,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也许这种改变,连自己都没在意,但这丝毫不影响效果。 效果才是最终的。 他又笑了。 一个桃子很快吃完。 姜檀站起身,含笑一抬手:“大长公主请。” 真的去了! 楚卿在平王府外下车,看着朴素的大门,仍有点将信将疑。 这位反复无常的三殿下,这次竟信守承诺,半点也不含糊,几乎像个老好人。 难道人真会转性? 她忍不住看向身边。 身边的人也在看她,客气地道:“寒舍简陋,让大长公主见笑了。” “哪里。”她说。 二人走入王府。 直到进去之后,楚卿才发现,姜檀并非自谦。 这里真很简陋。 莫说是个王府,就算富贾宅邸,也比这里华美。看来,先郢主在世时,平王备受冷遇,由此可见一斑。 “陛下即位之后,没下令修缮?”她不禁问。 姜檀摇摇头。 “没有必要,其实所谓王府,能容身即可,何必为了虚头,再去劳民伤财?我皇兄不是昏君,不会如此。再说,我也住惯了,没觉得不好。”他竟也不在乎。 楚卿又看他一眼。 想不到这人也有洒脱一面。 姜檀引她径入书房。 书房中确实不少书,可她一眼掠过,并没什么发现。 没有她要的。 书架上书册虽多,但都是郢史典籍,想必另有暗格之类,来藏那些鬼方秘书。 她不动声色,等姜檀取出。 他果然取出来。 可她看着他手上,却莞尔失笑。他拿的不是书,而是一件衣裳。 一件女衣。 衣裳的样式奇特,图案奇特,一看就非郢人服饰。 “这是我母亲的。”姜檀说。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了,只默默看着她。 她却已明白。 当年阿幻为救鬼方一族,将自己献于郢主,作为一个被献上的贡品,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书册? 当然不行。 这件衣裳有玄机。 楚卿没做声,默默接过来。 衣裳比看上去重。 她轻轻抖开,里外仔细观察,布料又粗又厚,中间似乎有夹层,外面的刺绣纹饰…… “这是字?”她抬眼问。 “鬼方氏文字。”姜檀说。 果然是字。 她点点头,又垂眸细看。 这些字扭曲古怪,若非南姑教过她一点南疆文字,她也不会想到,这些鬼画符的纹绣是字。 “大长公主认识?”姜檀问。 “不认识。” 姜檀扑哧一笑:“我看你那么认真,还当你能读懂。” 楚卿抿抿嘴。 她确实想试试的,可惜看了半天,半个也不认识。 看来蛮夷之间文字也不尽相同。 “又要麻烦三殿下了。”她只好望向他。 “客气。” 姜檀眨眨眼,笑嘻嘻说:“我既答应帮忙,还会嫌麻烦么?不过,这个不便带入宫中,我们只能在此处看。” “好。”她点头。 毕竟是鬼方氏之物,有所顾忌她也理解。 这一看果然很久。 姜檀解释得仔细,她也听得仔细,两个坐在书房中,时间倏忽就过去。 她全神贯注。 窗外从亮到暗,再到漆黑一片,她头也没抬一下。连案上的烛火何时点燃,她都没有注意。 心思都在文字中。 不得不说,鬼方氏一些东西,委实有点诡异。虽然同为蛮夷,南姑说过不少南疆之物,但二者相较之下,这个似更邪门。 宇文初的解药,到底是哪一种? 她不觉凝神蹙眉。 姜檀没有出声,坐在一旁默默注视。 她太认真。 眼神一瞬也不瞬,只顾盯着纹饰,再没看过他一下。眉轻拢,嘴轻抿,指尖点在唇边,似正苦思冥想。 烛光笼在她身上,她连动也不动,仿佛凝在烛光中。 这么费心费神,就为一个佚王? 他微微挑眉。 楚卿看着看着,眼前忽然一黑。 啪! 她挥开那个遮蔽物。 “嘶……”姜檀倒吸口气,甩了甩手,一脸委屈看她,“我说大长公主,我又没暗算你,你不必那么用力,真的很疼。” “抱歉。”她头也不抬。 姜檀很不满。 “已很晚了。”他忽然一伸手,抽走那件衣裳,“大长公主殿下,这个时候皇宫已关门,你今晚回不去了。” 楚卿这才抬眼。 窗外一片漆黑,她不由啊了一声:“这么晚了?” 姜檀眨眨眼,支颐瞧她。 可没想到,这一句感慨之后,她又将衣裳拽回,垂眸淡淡说:“反正已经晚了,那就看一夜吧。三殿下,书房借我一用,你自去休息就好。” 赶他走? 听他解说完文字,就要赶他走了? 姜檀的不满刹那膨胀。 “大长公主殿下,你……”他才刚开口,忽然停住,转眼望向窗子。 楚卿也抬头望向窗子。 不约而同的一瞥之后,两个又对视一眼, 有人! 外面的院子中,传来轻微的动静。 那个动静很轻,像什么落地的声音,若非耳力极佳,几乎听不出来。 有人夜入平王府! 是刺客? 楚卿看看姜檀,姜檀摇摇头。 应该不会有人行刺他,而且听脚步声,来人身手不错,是什么人? 脚步声在隔院转悠,从卧房外面转了一圈,而后穿过圆月门,走入这间跨院。 来了! 姜檀看楚卿一眼,起身走出书房。 书房门开了又关。 他步入院子,迎着月光,迎向来人。 月光下,来人身影纤细,居然走得大大方方,没一点隐蔽的意思,眼看他出来,那人竟也迎上去。 姜檀已看清来人的脸。 “迦陵?”他一愕之后,皱眉不悦,“你来做什么?” “迦陵不能来?”她看着他,一挑眉道,“以前你也这么说?还有,我不是迦陵,我来也不行?” 是迦岚。 姜檀皱眉更深:“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离开。” 迦岚嗤一声。 “你的架子倒不小,可惜,你是郢人的平王,不是鬼方氏族长。”她扬起下巴,目光带着挑衅,“我想来就来,你能怎样?” “我能杀你。”姜檀说。 “你敢?!” “你不妨一试。”他的语气很淡,有说不出的冷。 迦岚狠狠一跺脚。 “你敢伤我,族长不会饶你!整个鬼方氏一族,都不会放过你!”她恶狠狠瞪他。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姜檀看着她,眼神更冷,“何况,对一个死人而言,也已不会操心。” 迦岚用力咬唇。 这死小子还是这么恨死人! 可她不能和他冲突,更不能和他动手,因为,她来此另有任务。 第291章 习以为常 第292章 夜来消息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2章 夜来消息 姜檀看着迦岚。 月光照在他身上,如水般清冷,他的眼神比月光还冷。 迦岚哼一声。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狠狠瞪他,狠狠说道,“你是鬼方氏,不是郢人!你身上流着鬼方氏的血脉,心中藏着鬼方氏的乖戾!你亲手设计了郢主那个老不死,现在却是怎样?想和鬼方氏撇清,当你的平王殿下?我告诉你,你撇不清了!” 她强压怒火。 这个死小子!一见面就赶她走,真气死她了! 姜檀的眼神更冷。 他冷冷看着对面,冷冷开口:“看来你不打算走。” 这句话说完,他已经开始走,走向迦岚。月光下,他的掌心渐渐发紫。 这一对姐妹都是麻烦!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个都来烦他! 鬼方氏血脉?真太好笑! 血脉算个什么东西!了结了母亲的心愿,他再与这些人无关。偏这两个丫头自以为是,总擅自过来找他,认定他是她们族人。 做梦! 若在平时,他懒得与她计较,但此刻不一样,楚卿就在书房。 之前从迦陵的态度中,他隐约发觉,似乎在鬼方氏看来,楚卿是个危险,一个必须除掉的危险。 这是为什么? 他不懂个中缘由。 按理说,暗部公主和鬼方一族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 这真是个怪事。 以前他没问过,因为不关心。鬼方氏如何,楚卿又如何,与他都不相干。 而现在…… 他已不必问。 因为,不论鬼方氏想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会守护楚卿,一如守护皇兄。 迦岚说,他心中藏着鬼方氏的乖戾。这话不错,他承认。所以,他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姜檀一步步走过去。 他已准备动手。 迦岚明白。 可她并不惊慌,仍旧站在那里,似乎也不打算动手。 “我奉命前来。”她说。 奉命? 姜檀脚步一顿。 这倒是句意外的话。 以往迦陵来此,皆为擅自行动,从无奉命之说。这次迦岚的到来,似乎不一回事。 他停下了:“族长之命?” “当然!” “族长找我?”他问。 乌获不会轻易找他,如今派迦岚过来,必然有要紧事情。 他忽然记起在逄城之时。 彼时迦岚去找迦陵,就提及族中有事,奉命将其带回,临走还对他说,若有需要,也会去找他。 不料真的找来。 他必须知道,乌获又在打什么主意。 “族长命我过来,传一句话给你。”迦岚看着他,忽然很严肃,“姜檀,如今你须发誓,你到底是不是鬼方氏一员,如果族中有大事,你会不会赴汤蹈火?” 真无聊。 姜檀一挑眉:“鬼方氏还信誓言?这倒让我意外。” 迦岚不为所动。 她仍旧很严肃,甚至更严肃:“你发誓么?” 发个鬼! 姜檀心中冷哼。 什么鬼方氏一员?见鬼去吧!还赴汤蹈火?当他有病么! 可若不理睬,这个传话便听不到,乌获到底想做什么,也就无从得知。 姜檀轻轻一哂:“我发誓你信?” 迦岚忽然笑了。 “不信。”她眨眨眼,严肃刹那不见,一脸妩媚的笑,“我们鬼方氏一族,几时迷信过空话?” 女人变脸真快。 姜檀却也一笑。 这还像句人话,像鬼方氏的作风。 “族长有什么话?”他又问。 “借兵。”迦岚说。 姜檀一愕。 借兵?!这个无论如何没想到,乌获向他借兵? 他不由皱眉:“借兵做什么?” “打南疆。”迦岚说。 姜檀更惊愕。 这个回答越发让人意外,鬼方氏打南疆?还要拉他下水?乌获搞什么鬼! “为何打南疆?”他忍不住问。 迦岚却笑了。 她笑容中带嘲,甚至还带点鄙视。 “就连自己一族的渊源,你都一无所知,还算个鬼方氏人么?”她轻瞥他,神色嘲讽,“阿幻虽然是勇士,教出的儿子却不怎样。” 姜檀眯起眼。 “族长教出的女儿,似乎也不怎样。刑天符的地位,族中人皆知。敢对受符勇士不敬,即视为对全族不敬。”他眸光忽然转冷,掌心又开始发紫,“杀一个对鬼方氏不敬之人,想必族长不会怪我。” 迦岚一惊。 刚才那句脱口,她就有点后悔。 “我没有不敬!”她立刻说。 姜檀却不理。 月光下,他一步步逼近,掌心紫气已转黑。 不能让她再说了。 她扯出南疆,又扯出借兵,如果再说下去,不知又扯出什么。 楚卿还在书房。 刚才这些对话,她若也听见,势必引来麻烦。 他必须避免。 正好迦岚失言,给他一个机会。此时不下杀手,怕会夜长梦多。 他这样想。 可惜已经太迟了。 他还没来及动手,耳畔忽然有个声音,很细很小,却很清晰,就像一只小虫,钻入耳内在说话。 传音之术。 “让她说南疆!”这是楚卿的声音。 她听见了。 她不但已听见,还想继续听。她不是关心南疆,是关心在南疆的人。 佚王! 姜檀心中重重一哼。 他很想立刻动手,立刻杀了迦岚。 可惜不行。 楚卿已经发话,他若置之不理,执意杀人封口,后果怕更不好,比听迦岚瞎扯还不好。 两下权衡……还是算了。 他慢慢停住。 “族长找错人了。”他看着对面,冷冷说道,“你们向我借兵?我又不是郢主,哪有什么兵借?” 他在转移话题。 能不扯上南疆,还是少扯为妙。 迦岚松口气。 这个死小子!刚才还真危险。 她面不改色,扬起下巴说:“一个月之前,郢国发兵,助卫解除边患。郢国会这样做,莫非不是你促成?莫非那个时候,你就是郢主了?就有兵可借了?” 姜檀一挑眉。 “这不一样。我皇兄想借那一次,与卫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我的促成,我也没那个能力。至于南疆……郢国与之素无瓜葛,怎么可能出兵?你们想太多。”他淡淡道。 迦岚点点头。 不过随即,她又笑了:“然而我相信,平王总有本事,可以左右郢主的决定。就像平王也相信,鬼方氏总有本事,可以左右郢主的性命。” 又是威胁! 又是以皇兄威胁! 姜檀眸光顿冷,杀气流露出来。 “你杀了我也没用。”迦岚看着他,不慌不忙说,“你应该也明白,这话不仅是威胁,更是事实。你应该更明白,只要杀了我,威胁会更快变成事实。” 姜檀不做声。 他确实明白,一直都明白。 鬼方氏有那个能力,而他根本防不住。他们之所以至今没下手,只是给他个面子,为了让他继续合作。 如果他不合作,这个面子也就破了。 这就是事实。 迦岚瞥他一眼:“族长的话传到,你心中有个数。什么时候借兵,我会再通知你。” 她说完就走。 姜檀没说答应,可她全不担心,似乎已经认定,他绝不敢不应。 月光静静。 迦岚走向院墙,头也不回。 “身为鬼方氏一员,你必须知道一点,我们与南疆有夙怨,世代都在寻机复仇,眼下时机来了。”她在墙边停下,回眸又补一句,“南疆如今内部正乱,混战一触即发,这是大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又是南疆! 她还是说了。 眼看那个身影飞起,掠出院墙之外,姜檀恨得牙痒痒。 功亏一篑! 话题本已远离南疆,万没想到,她临去又来一句。 他恨恨一拂袖,转身回书房。 门一开就看见楚卿。她已来到门口,似乎正要往外走。 “你去哪?”姜檀问。 “我要走了。”楚卿说。 姜檀一皱眉:“你要去南疆么?” “嗯。” 她点点头,看着他说:“郢主陛下的病,我已经看过,制了成药,也留了方子,我在与不在,现已无关紧要,太医院可以做好一切。那个迦岚的话,你也听见了,南疆现在正乱,不知情况如何。佚王应该已到那里,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必须赶去看看。” 她神色间全是焦虑。 姜檀却摇头:“迦岚未必可信,也许她在说谎。” “她半夜跑来,专为说谎?而且这个谎不小,为向你借兵,如果是谎,她目的何在?”楚卿反问。 姜檀哑然。 这个他也答不上来。 其实老实说,他相信迦岚的话。那个丫头再胆大,也不敢假传族长命令,何况还是借兵这种大事。 可他仍坚持道:“南疆若有战乱,总该传出动静,但我全没听说。大长公主殿下,你是暗部之主,情报最为灵通,不是也没听说?” “那不一样。” 她摇摇头,不为所动:“暗部的情报网,只在四国之间,从不触及南疆。南疆为蛮夷部族领地,自行为政,不受王化,四国对它都不插手。它若有什么变乱,很难第一时间获知。三殿下,这个你也知道。”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焦虑。 姜檀看着她。 她眸光明亮,没有丝毫迟疑,看来去意坚定。若再强行劝阻,只会适得其反。 他只好问:“你不留下找解药了?” “先不找了。” 她抿抿嘴,果断说:“我来找解药,只为保他平安。可如今他身在危墙之下,也许随时会有危险,至于解毒反成其次。这个形势下,找解药也成其次。我要先去找他,解药回头再说。” 他,佚王。 她毫不掩饰关心。 这些话出口,那么自然而然。 姜檀微微眯眼。 她对佚王的态度变了,变化竟然这么大,几乎让他无法适应。 她曾告诉他,已解开心结。可是,仅仅解开一个心结,就一下有这么大变化? 不对。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个心结的解开,实质不在心结本身,就像河道的疏通,壅塞消失了,大水奔流而下。可那个壅塞本身,并不能带来大水。 水是早就有的。 一点一滴,涓涓成流,细流成河,河汇大江,乃至汪洋。 只是她不自知,他也没注意。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她对佚王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还深。 这可不是好事。 对于不太好的情况,他必须想办法应对。 第292章 夜来消息 第293章 临别寄语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3章 临别寄语 姜檀看了看外面。 外面漆黑。 现在正是半夜,刚才天上还有月,不知何时来了片云,已遮住月,只剩下浓黑的夜。 “这会儿走不合适吧?城门关了,夜路又难行。”他说。 “城门又难不住我。”她往外就走。 她已越过他。 书房的烛火照在门口,昏黄暗淡,她踏出这片昏黄,踏入房外昏黑,身影眼看就要溶入夜色。 姜檀忽然说:“你就这样走了?不向我皇兄辞行?” 楚卿一顿。 “这个时辰不便辞行,我不好打扰陛下,请三殿下明日代为致歉。”她停步说。 她仍不改变决心。 姜檀看着她的背影,淡淡说道:“我不会代你致歉。” 楚卿一皱眉。 她只好转身,看向他说:“三殿下,我……” “你不必解释。”姜檀打断她,神色疏淡,“非出于真心的致歉,我皇兄不稀罕,我更不会代转。” “三殿下!” 楚卿大愕,立刻说:“我当然真心……” “是么?” 姜檀又打断她,轻轻一笑,竟似有点嘲讽:“真心在何处?在不辞而别么?记得当初,你对佚王满心仇恨,如今变得这么关切,是否因为心结已解?你曾对我说,是皇兄解了你的心结。我是否应该认为,你对佚王之关切,实乃我皇兄促成?俗话说,饮水思源。如今你心结没了,便一头扎入对佚王的感情中,竟忘了你能有今日之解脱,源于何人所赐。若没有我皇兄,你今夜闻此消息,还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就走么?大长公主殿下,你口口声声感激我皇兄。实际上呢?你竟连见他一面也不肯,就这样不辞而别!这就是你的感激?这就是你的真心?” 他淡淡看她,淡淡指责。 楚卿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错,是她昏头了。 乍一听到那个消息,她满心都在想宇文初,竟忽略了其他人。这是她不该,大大不该。 姜檀说得对,如果没有郢主,就没有解脱的她。 她怎么能这样失礼?! 楚卿不禁垂眸,自责愧疚不已:“三殿下,我太失礼了,乞望海涵。” 很好! 就知道这样说有用。 姜檀心中暗笑,这个法子果然奏效。 重情心软是她的弱点,恩怨分明是她的个性,他只要搬出皇兄,一定压得住佚王。 现在,她急去之心已被压制。 但仅仅这样还不行,这一压之后,还得松上一松,必须一张一弛,才好让她安心。 姜檀笑了笑。 “大长公主殿下,我明白你很心急。不过,迟这一夜也不算迟。”他认真看她,认真说道,“你若现在就走,赶夜路不便,也快不了几个时辰。不如明日一早,你去向皇兄辞行,皇兄必赠宫中千里良驹,你快马兼程更好,今夜迟的这几个时辰,也就补回来了。” 他言辞恳切,还很在理。 楚卿点点头。 “明天既然要赶路,今夜就该好好休息。”他走出书房,回头对她笑,“大长公主殿下,我带你去客房。虽说不比宫中舒适,但好歹也屈就一夜。” 他说着一抬手:“请吧。” 客房在另一个院落。 姜檀点上蜡烛,对她微笑:“寒舍实在简陋,大长公主见谅。” “哪里。” 楚卿也笑笑,走入四下环顾。 房间确实十分朴素,但布置淡雅舒心,其实并不简陋。 “我不打扰大长公主休息了。”姜檀已走到门口,忽又停下看她,“你纵然睡不着,躺一会儿也是好的。” 楚卿苦笑。 他说得没错,她真睡不着。 姜檀走了。 楚卿在床边坐下,看着烛火出神。 鬼方氏为什么要打南疆,其实她也不明情况,不过这些她都不关心,现在她只想知道,宇文初怎样了。 他到底怎样了? 烛火在案头跳跃,一闪一闪,像人温柔的眼波。 像他看她的眼波。 她出神凝视着,整个人像痴了。 自从那个心结消失,她现在一想到他,就会很想见他,很想很想见他。 楚卿没睡。 姜檀也没睡,他不但没睡,而且不在房中。 书房的烛火已熄灭,卧房的烛火仍没亮,这两处空无一人,他又去了哪里? 夜很静。 平王府更静。 皇宫门外却不静。 宫门侍卫拦下一辆马车:“什么人?” “是我。”车门帘一挑,露出一张脸。 “三殿下!”侍卫立刻躬身行礼,让开一条通道,宫门缓缓开启。 这是个不必拦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三殿下入宫,都要立刻放行,这是陛下吩咐过的,所有人都知道。 侍卫目送来人入宫。 这样的半夜,三殿下忽然来此,莫非发生什么大事? 寝殿。 姜枚悠悠睁眼。 他本就浅眠,稍有动静就会醒。早在殿门开合之时,他便已醒了,此刻睁开双眼,正好见来人走到床边。 “阿檀,怎么半夜过来?”他微微一笑,坐起身来,并不觉受扰。 姜檀忙上前扶:“皇兄,打扰你了。” 姜枚微笑摇头。 “有什么急事?”他看着幼弟问。 阿檀很少如此。 以前半夜入宫,常因他身体不好,不放心来探望。如今他已经大好,阿檀却忽然夜来,想必另有急事。 “皇兄,我想拜托你一事。”阿檀看着他说。 “好,你说。” 夜又黑又静。 一阵风吹过,天上云翳散了,又露出明月冰盘。月光如水,浸透整个皇宫,深宫的夜色也温柔了。 翌晨。 楚卿一早就来见姜枚。 “大长公主要走?”姜枚看着她,似乎很吃惊,“怎么忽然就走?想是我待客不周?”他一边说,又看姜檀:“抑或阿檀待客不周?” “哪里。” 楚卿心生内疚,急忙说:“陛下一片盛情,岂有不周之说。三殿下尽心尽力,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今日仓促辞行,实为有点急事,辜负了陛下盛意,我心中十分不安。该我告罪才是,还望陛下海涵。” “大长公主太客气。” 姜枚摆摆手,微笑问:“恕我多问一句,大长公主回陈国?” “不,我去南疆。” “南疆……”姜枚一沉吟,蹙眉道,“南疆地处僻远,为蛮夷聚居之处,向来不受王化,十分敌视外人。大长公主殿下,你此行又无随从,孤身前去实在不妥。” “陛下放心。” 楚卿笑了笑:“其实有无随从,对我用处不大。何况,南疆为蛮夷之地,若有许多外人前去,也许招来敌意,未必是件好事。我一人行动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枚想了想。 “可我身为东道,就这样任贵客涉险,实在不能心安。”他看着她,忽然提议,“不如,我让阿檀陪你去吧。” 楚卿一愕。 姜枚已接着说:“既然人多易招敌意,人少该没有问题。多一个人为伴,总好过孤身涉险。阿檀是个聪明孩子,身手似也不错,不会成为拖累。若真遇到什么情况,有个帮手总是好的。大长公主殿下,你说这样可好?” 不好。 她很想这样说。 郢主怎么想的?为什么扯上姜檀! 说实话,她对这位三殿下,委实有点顾忌。这个人太反复无常,总让人捉摸不透。 南疆现在很乱。 她此行去找宇文初,也许会遇上麻烦,也许会发生意外,也许会很费心力。她可不想在意外之外,还要操心提防姜檀。 可郢主一片好心,她该怎么回绝? 她还在想说辞。 姜枚却已扭头,问旁边的人:“阿檀,你可愿去么?” “好。”回答很干脆。 楚卿不由瞠目:“不行!” 开玩笑! 这又不是去玩,带个心思难测的人,是怕她麻烦少么? 更何况,即使姜檀不找麻烦,不保南疆人不找麻烦,万一真遇上事儿,起了什么摩擦,他因此伤了残了,她怎么向郢主交代? 这事怎么想都不行! “陛下,我此行只为私事,不当劳烦三殿下。客人孤身远行,主人虽然不安,但劳动主人跟着远行,客人更加不安。”她一边说着,看看郢主,又看看姜檀。 姜檀也正在看她,还冲她眨眨眼。 这个人…… 她不觉皱眉。 姜枚笑了。 “阿檀,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对大长公主说。”他对幼弟挥挥手。 楚卿一愣。 姜檀听话地走了。 姜枚又看向她,微微含笑:“大长公主殿下,虽然早在去年冬天,我们就见过一面,但直到你这次入郢,我们才算正式结识。” 没错。 去年冬天的初见,实在有点尴尬。 如今她不由庆幸,好在当初自己没有冒失,下手伤害这样一个明君。他是郢人的福星,也是她的福星。 “大长公主这次入郢为客,我虽然尽心招待,但却待如亲朋挚友,并未拘于繁文缛节,大长公主殿下,你可知为什么?”姜枚问。 楚卿摇头。 对这一点,她也已觉察,至今不明所以。 “因为你是阿檀的朋友。”姜枚说。 啊? 她大大错愕。 这话简直太意外。 郢主这从何处说起?她是姜檀的朋友?她可不这么觉得! “你是阿檀的朋友,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姜枚微笑看她,眼神很认真,“我了解阿檀,他从小到大一直孤独。除了我之外,他可说没有亲人,更加没有朋友。郢人视他为异族,从不与他相交。他自幼饱尝人情炎凉,也从不与谁相交。直到今天,我才看到他开心地接纳一个人,大长公主殿下,这个人就是你。” 是么? 楚卿只想苦笑。 “陛下,你或许有点误会。”她叹口气,无奈道,“请恕我失礼直言,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和三殿下是朋友。我与他并不熟识,谈何为友?之前,我虽然同他几次接触,但那只因两下敌对,故而生出交锋,绝非朋友之间情谊。陛下若不信,大可去问三殿下,事情是否真如我所言。” 姜枚失笑。 “我相信。”他莞尔一笑,竟似很愉快,“不过,我也相信一句俗话。” “什么话?”楚卿问。 “不打不相识。”姜枚笑说。 楚卿眼皮一跳。 她忽然间发现,什么也不必说了。 姜枚疼爱那个幼弟,希望他能开心,希望他有朋友,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视他为朋友,姜枚都会尽力让她成为朋友。 这份兄弟情本来很感人。 但可惜,还须有人去成全这份感人。而她,就是那个成全者。 楚卿哭笑不得。 如今是怎样? 就因她和他曾经为敌,是他自幼以来,有交集最多的一个外人,于是,她便担负起了成为朋友的重任?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叫……交敌不慎? 第293章 临别寄语 第294章 另有玄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4章 另有玄机 楚卿很无奈。 她看着姜枚,不知该作何感想。 姜枚又笑了。 “大长公主殿下,你不必为此苦恼。”他瞧着她,好笑道,“阿檀是个好孩子,他若对谁好,就是真的好。我可以保证,有他这个朋友会很幸福。” 那是。 比有个这样的敌人幸福。 楚卿已无话可说。 看着姜枚愉快的笑容,她认清一个现实,不论多么明达的人,都免不了会护短。 人都是自家的好。 哪怕那个人反复无常,心思堪比海底针。 “阿檀既当你是朋友,何不让他帮你呢?这不管对你或对他,都是一件好事。”姜枚神色诚恳,认真说道,“对你而言,有个人作伴,胜过孤身涉险。对他而言,能帮助朋友,是弥足珍贵的事情。大长公主殿下,你何必非要拒绝?” 当然要拒绝。 她揉揉眉心,苦笑一下。 “陛下,你和三殿下的好意,我铭感五内。”她抬起眼,苦笑道,“莫说我此去为私事,不该劳烦三殿下,即使该当劳烦,三殿下也是不去为好。” “为什么?”姜枚问。 “因为前路叵测。三殿下陪我去,万一有个闪失,我怎向陛下交代?”她只好直言。 姜枚笑起来。 “我还当为了什么,原来是为这个。”他眨眨眼,笑着看她,“这点尽管放心,阿檀不是孩子,他自会应对一切,纵然真有闪失,也是他自己不慎,我断不会怪你。大长公主殿下,可要我立个生死状么?” 话竟说到这个份上。 楚卿大愕。 看来郢主很坚持,比她还坚持。 她还能说什么? “陛下言重了,我若再推辞,便是我的不是了。”她只能答应。 姜枚很愉快。 “大长公主哪里话。”他眉目含笑,殷殷说道,“此去路途遥远,我即刻下令太仆寺,挑选千里良马,让大长公主早到南疆。” “多谢陛下。”她说。 能有良马确实便利,但还要带上姜檀,这也算赠马的代价。 她告辞出去。 “大长公主!” 才刚走到门口,背后又在叫她。 她停步回头。 姜枚望向她,叮咛道:“阿檀孩子脾气,还请多多包涵。他视大长公主为友,自会一路尽心照护。但出门在外,总少不了互相扶持,所以我希望,大长公主也能照顾阿檀。” 什么?! 楚卿瞪大眼。 郢主说什么?又成了照顾?! 这是出尔反尔么? 还说姜檀不是孩子,自会应对一切,让她不用顾虑。可她前脚才刚答应,后脚就变了说法。 她忽然发觉,自己上当了。 面前这个温厚明达之君,其实也是个阴险之徒。 真是的! 明知姜檀反复无常,她怎么就相信,他有个至信至诚的哥哥呢! 都怪之前对姜枚印象太好,让她完全不加防备。 大失误! “大长公主能答应我么?”姜枚目光殷殷。 “答应。” 除了答应,还能怎样? 她欠姜枚一个情,一个很大的情,不管他提什么,她都不能不答应。 楚卿走了。 姜枚看人影消失在外,忍不住又笑起来。 事事都让阿檀料准。 端阳不欲阿檀陪同,更不想和阿檀有牵连。 这可不太好。 阿檀似乎很担心,于是半夜来求助。 刚才的话都是阿檀的意思。 阿檀让他说那些话,正为给端阳一个约束。她重承诺,更重对他的承诺,因为他曾为她解开心结。 于是,端阳便被这个承诺套牢。 阿檀这个鬼心思。 姜枚莞尔。 自己竟答应了阿檀,居然帮这种忙。唉!这有什么办法?谁让阿檀喜欢上的女孩,心中喜欢着别人呢? 阿檀已经晚了一步。 身为唯一的哥哥,他不帮忙谁帮忙?为了幼弟的幸福,偶尔耍点小手段,无伤大雅。 姜枚慢条斯理坐下。 他现在只希望,阿檀会幸福。 楚卿并不知道这些。 她已经来到宫外,看到了两匹良马,当然,马旁边还有姜檀。 姜檀正对她笑。 金灿灿的阳光下,那个笑格外刺眼。 她忽然有点牙痒。 “大长公主殿下,你看满意么?”姜檀摸着马鬃,笑容可掬,“这是太仆寺最好的马,你可要先试试?” “不用了。”她没好气。 “哦,那我们走吧!”他一脸兴奋。 当然要走! 她横他一眼,接过缰绳上马。 他也跟着上马,忽然凑近问:“我皇兄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一扬鞭。 啪! 马四蹄飞扬,绝尘而去。 姜檀笑了。 看来她的心情不好,这也难怪,无论谁发觉自己上当,心情都不会太好。 不过没关系,心情这东西,都是会变的。 他一催马,也跟上去。 初秋天高云淡,两骑一前一后,在风中驰出郢都,奔向南疆方向。 南陲荒山。 这里还是那么苍凉。 郢人们不敢踏入这片土地,过去不敢,现在仍不敢。 山道上有个人影。 那个人影很纤细,但却走得很快,似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身体发肤一样熟悉。 咻—— 林间突然响起一阵唿哨。 静谧的山道上,转眼又多出两个人,两个同样服饰的少年,迎向纤细的人影。 “迦岚,你回来了!”一个少年说。 “你辛苦了。”另一个少年说。 他们眉开眼笑,看着对面的美丽少女,毫不掩饰讨好。 迦岚哼一声。 她连看也不看他们,更没有停下脚步。 两个少年亦步亦趋。 “迦岚,任务可完成了?族长在等你。”一个少年问。 “那个郢狗的杂种没欺负你吧?”另一个少年问。 “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扭下他的狗头!” “没错!他要是……” “滚!”迦岚忽然开口。 两个少年一滞。 “凭你们?”迦岚一眼瞥过去,目光冷淡鄙夷,“你们就是废物!除了会说空话,还会干点什么?扭下他的头?他扭下你们的还差不多!还敢说保护我?我若被他杀了,收尸也轮不到你们!” 她说完走了。 这一次,两个少年没再跟着。 他们讷讷站在原地,两张年轻俊俏的脸,已经变得通红。 那个郢狗的杂种! 从那个杂种第一次来,他们就看不顺眼,浑身上下就是个郢狗!哪有鬼方氏的血气?! 他们才是鬼方氏的勇士! 杂种可不是! 族中最美丽的姑娘,应该注目于他们,而不是那个杂种! 前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们痴迷地凝望,心中充满怨恨,对那个杂种的怨恨。 迦岚走上山顶。 山顶上很空旷,除了茂密的树林,就只有一间屋舍,而且盖得很大。 这是族长和长老们议事之处。 乌获正在大屋内。 “阿爹,我回来了。”迦岚走进去。 乌获点点头。 “好孩子,你来去倒快。”他看着女儿,神色赞赏,“这说明,你任务完成得快。很好,很好。” 迦岚骄傲一笑。 “阿爹忘了?我做事一向快!”她扬眉,傲然说,“我可不是迦陵丫头,出去就没分寸,不做半点正事,只知道在外面疯。” 乌获笑了。 他这两个女儿,向来彼此不服。 两个从小斗到大,一直如此,他从来不管,任由她们斗去。 人唯有有对手,才能提升自己,才不会裹足不前。一个人如此,一个部族亦如此。 有争斗才好。 鬼方氏一族的血脉中,流淌的便是争强斗狠。 “姜檀怎么说?”乌获问。 “他没说什么。”迦岚气哼哼,恨恨道,“不过依我看,他很不情愿,对我们也不亲近。他在郢土太久,已忘了自己是谁!” 乌获摆摆手。 “这不重要,你该说的都说了,就已完成任务。你也累了,去休息吧。”他说。 “好。” 迦岚离开了。 乌获平静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神秘笑意。 姜檀没有说什么……这本在意料之中。姜檀的不回应,让迦岚很生气。可迦岚不知道,自己派她去传话,本就不为得到回应。 这只是个幌子。 “这小丫头办事牢靠么?”忽然,身后有人说话。 乌获站起来。 他转过身去,望向走出来的两人。 “二位长老放心,迦岚还算稳当。我所以派她去,而没有派迦陵,自然是有把握的。”他看着那两人,神色竟很尊敬。 两个人已走到屋中央。 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他们身上,居然都一头白发。 净公公和污婆婆! 污婆婆一哂:“乌获,你这些年只做闲事,全忘了族中祖训。以前你说时机不对,我也就不与你计较。如今时机来了,你若再不尽力,别怪我老婆子不敬族长。” 她这个态度已很不敬了。 乌获竟不在乎:“巫长老所言极是,乌获受教。” “你真受教也罢,假受教也罢,总之这次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净公公哼一声,也看着他,“我们二老年纪大了,只望在有生之年,能重返故土。眼下这个时机,是我们无意中得知,立刻便来说与你。你也心知肚明,我们这些旧派长老,向来对你不满,但这非有什么私怨,而是因你忘却祖训,不念故土。只要你还思进取,愿为鬼方一族清算夙仇,率领族人重返故乡,我们这些老骨头就都会支持你,不惜一切,不遗余力。乌获,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井长老放心,我十分明白。”乌获说。 净污二老对望一眼。 污婆婆长叹:“你还没忘故土,还愿筹划此事,这就已很好,很好了。” 净公公点头。 乌获笑了笑:“多谢二位长老,我从不曾忘故土,只是苦无时机。如今时机来了,我绝不会错过。我们一族的胜利,很快就会到来。” “但愿如你所说。” “二位放心。” 净污二老满意地走了。 直到走下山顶,走到山腰,污婆婆才又叹口气。 “你在想那女娃娃?”净公公问。 “嗯。” “你怕她不去南疆?” 污婆婆摇头:“我不担心这个,她当然会去。那个男娃娃去了,听说他有危险,她能不去?” “你心疼她。”净公公说。 “只是无奈,这事本与她无关。”污婆婆说。 “那个南疆女人是她师父,这事就与她有关。很多事情不都这样?明明觉得无关,可偏偏就有关,这就是命。”净公公叹息。 “是命。” 乌获并不信命。 他也已走出大屋,正站在山顶眺望。 居高临下的感觉很好。 他一直喜欢站在高处,一直喜欢这样眺望,好像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整个天下。 他不禁露出微笑。 故土算什么?郢土又算什么?这些人太鼠目寸光!人要先敢想,然后才敢做。而他不但敢想,也敢去做。 他早已经想好了。 至于怎么做……他还需一个人支持。 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最强的助力,但除了他以外,谁也不知道。 包括那个人。 第294章 另有玄机 第295章 初入南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5章 初入南疆 南疆。 这里是一片神秘之地。 崇山峻岭之中,云雾缭绕笼罩,像隐藏了无数秘密。 外人极少敢来这儿,这儿的人也极少出去,因此,这地方在外人心目中,就像一个奇诡的禁地。 宇文初已踏入这个禁地。 禁地出奇宁谧。 这种宁谧恬淡安闲,仿佛世外桃源,那么不染尘俗,简直是一处净土。若非心知无误,他几乎怀疑走错地方。 “佚王殿下,休息一下吧?”谭英说。 “你叫我什么?”宇文初问。 谭英一凛,立刻改口:“小人口误,是公子!公子可要休息一下?” 宇文初笑了笑。 “有一些时候,口误会要命。这里可是南疆,眼下虽静似无人,但也许人就在左近。”他看看谭英,告诫道,“你不要大意,随时会有人来。” 他说得认真。 其实这些话,曾有人告诫过他。 当初在陈都郊外,去往隐市的山路上,他也像谭英这样大意,那个时候,楚卿就这样告诫他。 这是她说的话。 他不禁又想起楚卿。 她现在怎样了?已经入郢了么?有没有危险? 平王不是省油的灯,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她独自一人赴郢,会不会被平王算计? 他很担心。 他望着远山,皱眉出神。 谭英却望着他,小心又问一遍:“公子,休息一下吧?” 唉! 殿下这个样子,可真让人担心。 他们临来之时,木统领再三叮咛,殿下中了毒,身体很虚弱,一定不能太累,一定要好生照顾。 但经过这些天跋涉,情况似乎不那么简单。 殿下虽然并不累,可却总是出神,好像人在这里,心思却在别处,自己跟殿下这么久,还头次见这种情况。 这是什么怪毒? 谭英不由有点担心,殿下总这么出神,是不是开始健忘?会不会有一天睡醒,忽然忘了自己是谁? 这可不妙啊! 谭英看看谭杰,两人一脸忧愁。 宇文初回过神。 “歇一歇也好。”他终于发话。 这两个侍从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妈,也怪不得他们,都怪木仁婆妈。害得他一路行来,就这休息二字,听得耳朵起茧。 木仁担心他。 他又忆起临来前,木仁坚持跟随。 他不同意。 当时,木仁这样说:“南疆十分诡秘,必有许多危险。殿下若要去,自然要带上身手最好的部下,放眼所有部下,谁能胜过我?” 没谁能。 可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能胜过南姑么?”他问。 木仁哑然。 这还用说?答案谁都知道。 他点点头,又问:“上次我伐郢归来,有一天半夜,净污二老潜入王府,你胜过他们了么?” 木仁垂下头。 胜不过。非但胜不过,还一招被制,全无反手之力。 他看着木仁,笑了笑说:“南姑来自南疆,可知南疆有多强,净污二老是鬼方氏长老,就已这么厉害,南疆想必也有长老,或与净污二老相当。你在我部下之中,确实是最强的,但面对那些人呢?只怕我所有部下,下场都一个样,你也一样。” “可是……”木仁仍不放心。 “我又不是去打架。” 他摆摆手,不容置辩:“南疆一向神秘,极少有外人去。蛮夷部族不受王化,对外人易生敌意,若带太多随从,浩浩荡荡闯入,必然立招麻烦。似你这种僵木脸,更是树敌招牌,你绝不能去。这次入南疆,我只带两人即可。” “才两个?”木仁瞠目,“哪两个?” “谭英谭杰。” 木仁愣住了,一张脸表情难看,活像根烂木头。 他失笑。 “你不必担心。”他敛了笑,正色道,“他们两个虽说武功平平,但为人圆滑机灵,而且所学极杂,最懂随机应变。入南疆人选,他们最合适。” 侍从便这样定下。 也不知木仁交代了什么,这两个一路的小心,好像他垂危一样。 宇文初无奈一叹。 谭杰取出毯子,在地上铺好:“公子请休息。” 风很凉。 人坐在树荫下,面对无尽葱郁,整个身心都舒缓了。 宇文初却在沉思。 南疆太大了,他们进入两天,连一个人也没碰见,那些部族栖于何处?这一带山连山,哪个山上才有人? 真是麻烦。 如果有个向导就好了…… 他不由想起南姑,但下一瞬,楚卿的样子浮现。 他又开始出神了。 两个侍从对望一眼,脸上越发担忧。 风断断续续。 树叶沙沙,长草簌簌,周围一切那么恬静。 谭英忽然神色一紧。 他原本守在殿下身后,此刻已走出来,站在了前面。 谭杰也站出来。 “怎么?”宇文初问。 谭杰四下环顾,警惕地说:“公子,似乎有动静。” 宇文初没有动,仍旧坐在树下,侧耳仔细倾听,但什么也没听见。 谭英已经开始行动。 他迅速从行囊中取出两个纸包,两大瓶酒,将纸包中不知什么东西,悉数倒入酒中,用力地摇晃。 谭杰接过其中一瓶。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绕着三人休息的大树,将酒洒在地上,像画了个无形的圈,将三人圈在当心。 登时酒气弥漫。 但在酒味之外,还有股别的气味,很浓很冲。 宇文初一挑眉。 闻到这个气味,他已明白情况。 谭英谭杰站在他身边,目光四下逡巡,依旧十分警惕。 风还在吹。 树叶还在沙沙,长草还在簌簌,可渐渐地,这些之中多了别的动静。 那个动静也很细微。 既像树叶沙沙,也像长草簌簌,但更多是一种嘶嘶声。 宇文初站起身。 四下的长草在起伏,之前是被风吹动,现在除了风吹,还有别的原因。 有东西在草丛中! 嘶嘶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但声音清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也清晰了。 蛇! 好多的蛇! 一条条细小的身子,几乎比草还碧绿,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草忽然会动,正在地面上爬,蜿蜒出一片细细的绿浪。 宇文初神色一变。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蛇,不由心头发毛。 谭英谭杰的脸色更差。 比起生长皇室的殿下,他们更懂这些蛇的厉害。 蛇还在爬。 此刻离得更近,看得越发清楚,细细的绿浪上面,泛起晶亮的微光,那是小蛇鳞上的黏液。 蛇群近了,腥气飘来。 风中渗出扑鼻的腥,一阵阵飘到树下,所幸之前洒了酒,那股冲味儿还在,将腥气冲淡不少。 若没刚才的防范,只这一阵腥风,三人就会呕出来。 宇文初皱眉。 乍见的失惊已消失,他又平静下来。 有点不对劲。 他们进入南疆两天,没见过一条蛇,怎么眨眼之间,忽然来这么多? 这些蛇来得诡异。 它们成群结队,从四面包围上来,好像集体锁定猎物。 他们就是猎物。 宇文初一边想,一边四下望。 蛇群的行为太奇怪,目标直取他们,就像受了指令。如果是,下指令的是个人?人能指令蛇群?如果能,又是什么人? 他极目四望。 可四下一片葱翠,除了树和草,什么也没有。 蛇群更近了。 忽然,起伏的绿浪停住,不再继续逼近,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将绿浪挡在外面,不敢再往前涌。 雄黄酒! 蛇群停止的地方,正是刚才药酒画的圈。 最前面的蛇离那个圈最近,它们一个个昂起头,似乎十分难受,很想往后退。 谭英谭杰松口气。 看来防范有用,至少先缓一时。 可这一时的安全,不知能支持多久,还要抓紧想法子,脱离这个险境。 蛇群还停在圈外。 前面的畏缩不前,后面的昂首吐信,局面一时僵住。 四下宁谧得瘆人。 忽然,又有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并不大,从山风中飘来,就像游丝一般,软软绵绵,若有若无。 是哨声。 蛇群起了一阵躁动。 前面的蛇昂首更高,突然绿色一闪,一条蛇弹跳起来,竟突破雄黄酒线,直弹向当心。 谭杰一惊。 手中树枝挥出,飞快截住绿影。 啪! 那条蛇被拦下,又甩飞回去。 这是第一条。 这一条甩回去之后,又弹起来一条。 谭杰再次拦下。 哨声更急了,一声紧似一声,好像在催促。 谭英忽然大声叫:“看不见的朋友!我们是来与你们交换货物的!我们不是坏人,没有恶意!” 他说的居然是蛮话。 哨声一停。 蛇群也停下。 周围顿时又静了,一种诡秘的静。 前方不远处,大树后闪出个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那个人影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很纤小。 三人都一愕。 那人居然还是个孩子,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驱蛇人竟是他?! 男孩已站在对面。 他一身蛮夷服色,小脸长得很俊,只是一双眼神很冷,透出浓浓敌意。 隔了碧幽幽的蛇群,他正在打量他们。 “你们是外人。”男孩忽然开口。 “可我们不是坏人。”谭英急忙说,一脸友好的笑,“小弟弟,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交换货物的。” 他一边说,看了下谭杰。 谭杰立刻去马车旁,从车上拎出个口袋,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满满东西。 “小弟弟你看,这是我们的货。”谭英俯下身,一件件取出,“我们听说,南疆出产许多药草,所以带上这些货,赶了很久马车,想来换些药草。小弟弟,你看这些行不?” 要先隐瞒身份。 这是临来之时,殿下吩咐过的。 南疆一向敌视外人,若还没博得善意,就说出殿下的身份,怕会更加麻烦。 伪装交易最好。 这里十分闭塞,没有与外界通商的惯例,只在蛮夷各族之间,才会互有交易,但也不用钱币,以货易货,才是这里的方式。 入乡随俗,是首先要做的。 谭英看着男孩,心中七上八下。 虽然对面还是个孩子,但这不是一般孩子,一个应对失误,多半会葬身蛇腹。 这孩子接受他们么? 男孩没有看货。 他双眼冷冰冰,只是看着三人。 这个模样可不友好。 “你会说我们的话。”过了好半天,他才看着谭英说。 谭英忙点头,笑得更友好:“所以,我们真没有恶意,是诚心来交换货物。” 男孩又不说话了。 周围再次安静,这一次的静,越发让人揪心。 又静了很久。 “你会说我们的话,但你还是外人。”男孩终于开口,一字字道,“外人,死。” 第295章 初入南疆 第296章 巴曼沙玛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6章 巴曼沙玛 死! 这一个字出口,男孩又拿起哨。 谭英谭杰大惊。 宇文初也一惊。 他们已表现得十分无害,即使如此,仍不由分说被敌视?! 这可糟糕! 哨声再次响起。 蛇群立刻又躁动起来。 蛇头高高昂起,一个个吐着信,眼看又要弹起。 三人捏把汗。 形势糟透了!这可怎么好? 雄黄酒支持不了太久,蛇群终会突破,一旦突破进来,后果不言而喻。 到了那个时候,众多毒蛇一涌而上,纵然是大高手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何况他们还都不是高手! 怎么办?! 谭英谭杰看向宇文初。 宇文初一叹。 面对再阴险的敌人,他都能想到办法,可现在面对敌蛇,他也束手无策。 “先躲上树。”他说。 只能这样了。 拖得一时是一时。 蛇群突破雄黄酒,还须一些时间,若再追上树去,又须一些时间,希望在这段时间内,可以想到办法。 谭英谭杰立刻过来,准备带殿下上树。 “慢着!”宇文初忽然说。 他发现了变化。 蛇群似乎有变,不再那么躁动。刚才昂首吐信的蛇,此刻又平静下来,低低游在地上,似乎在徘徊。 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互望一眼。 风在吹。 风中夹杂了许多,雄黄酒的味道、蛇群的腥气、男孩的哨声,还有……另一个哨声?! 宇文初一挑眉。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哨声? 那个哨声似有似无,也像一根游丝,但却十分柔韧,紧紧缠住……不,更像压制住男孩的哨声。 男孩脸色变了。 他忽然放下哨,大声叫道:“出来!” 果然出来一个人。 三人看见那个人,不禁又一愕。 那人竟也是个孩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女孩慢悠悠走来,一直走到蛇群外,停在男孩跟前。 她很漂亮。 虽然小小年纪,但已十分美艳,想必长大之后,定是个了不得的美女。 男孩却在瞪她。 “蛇是我赶的,谁让你插手!”他大声说。 “你赶蛇?”女孩笑起来,嘻嘻笑道,“这话唬弄外人,还想糊弄我?当我不知道么?你赶蛇去捉田鸡,蛇却捉来老鼠,就你这点本事,还敢出来现眼?” “你!”男孩气红了脸。 可他竟没反驳,显然这是真的。 女孩笑得更美。 她扬起小下巴,瞥了男孩一眼,然后转向三人。 “你们是谁?”她问。 她竟说的汉话! 三个人很吃惊。 没想到在南疆,还有会说汉话的人,还是个小女孩,说得还不错。 谭英立刻回答:“小妹妹,我们是来换货的。” 女孩看看地上:“这是你们的货?你们想换什么?” “我们想换药草。”谭英指指马车,笑容可掬,“我们带了许多货,车上还有不少,小妹妹,你要看看么?” “好。”女孩很干脆。 男孩却气鼓鼓,忽然插口问:“你和他们说什么?” 他显然听不懂。 女孩又扬起下巴,瞥着他笑:“你想知道?不告诉你。” “你!”男孩又气红脸。 他从出现之后,一直冷冰冰的,小俊脸充满敌意,活像只小刺猬。 可自从这个女孩出现,他一下子就变了,从一只小刺猬,变成个气包子,还是个吃瘪的气包子。 宇文初莞尔。 女孩又看向三人:“你们有什么货?我想看一看。” 她说着走过来。 三人一惊。 地上蛇群密密麻麻,她居然就要走来! 遍地碧惨惨的蛇,她竟似视而不见,小小的脚一抬,眼看就要踏上蛇群。 “小心!”谭杰脱口叫。 这个女孩救了他们,这么友善,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为她担心。这么多毒蛇,万一踩着了,那可就完了! 不过下一瞬,谭杰知道错了。 他白担心。 女孩已一脚踩下,但根本没踩上蛇。 蛇躲了。 在她落脚的刹那,脚下蛇主动避开,让出一片空地。 女孩走来。 她一步接一步,连停也不停,好像走在空地上。 确实走在空地上。 她所过之处,蛇群纷纷避让,碧绿的细浪起伏,为她让出一条通路。 三人看呆了。 刚才驱蛇已够惊人,现在这个更惊人。 女孩已穿过蛇群,来到三人跟前,正在看地上东西。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个纸包。 谭英立刻打开。 “是蜜饯。”他拿起一个,递给女孩,“很好吃,你尝尝。” 女孩接过来。 “不许拿他们的东西!”男孩在外面叫。 女孩白他一眼:“我就要拿,不但要拿,我还要吃。” “你!”男孩气得跳脚。 女孩真的吃了。 “好吃!”她的眼亮了,看着谭英问,“我能再吃一个么?” 三人失笑。 “这一包都给你吃。”宇文初笑眯眯,探手布袋中,又取出个发簪,“这个也给你。” 发簪很美。 簪上嵌有三颗宝石,晶莹绚丽,每一颗都那么亮。 女孩的眼更亮了,比宝石还亮。 宇文初一笑。 其实不论在什么地方,女孩们都一样,喜欢美味的食物,喜欢美丽的饰物。 可是,女孩的眼亮了一下,迅速又暗下来。 “我没东西换。”她失落道。 以物易物,是这里的规矩,哪怕是个孩子,也明白交换规则。 “不用换,送给你。”宇文初说。 女孩抬起眼。 她半信半疑,看看宇文初,又看看谭英。 谭英笑道:“小妹妹,我们这所有货物,都是我家公子的。他说送给你,就能送给你。放心拿去!” “公子?”女孩一愣,显见不懂这个词。 谭英又补一句:“就是我的主人。” “哦!”女孩点点头,又看宇文初,“你很富有?” 宇文初笑了:“还好。” 女孩也笑了:“我喜欢富有的人。” 真坦白。 谭英谭杰忍俊不禁。 女孩拿了蜜饯,又拿了发簪,笑得灿烂无比,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男孩的脸都气绿了。 宇文初趁机说:“小妹妹,我们还有很多货物,想拿去交换,但不知道去哪换,你能带我们去么?” “好!”女孩点点头,忽然吹起哨。 蛇群登时散开。 男孩一下急了,冲过来大叫:“你做什么?!” “我要带他们去村落。”女孩说。 “你敢?!” “我当然敢。” 男孩真的火了,恶狠狠瞪女孩:“他们是外人!你敢带外人回去?” “外人怎么了?”女孩满不在乎。 “外人是敌人!”男孩大吼。 女孩揉揉耳朵:“谁说的?” “我阿爹说的!”男孩更大声了。 女孩撇撇嘴,不以为然:“可我阿爹说,外人可以交朋友。” “你阿爹胡说!”男孩盛怒。 “你阿爹才胡说!”女孩也拉下脸,反唇相讥,“连族长都没这样说,你阿爹凭什么这样说?他比族长还大?” 男孩语塞。 他涨紫小脸,手足无措。 可这一次,女孩似乎也火了。 她瞪住男孩,咄咄逼人:“连族长都没规定的事,你阿爹却来规定,你们这些顽固派,越来越无视族规,是不是不把族长放在眼里?!” 两个忽然大吵。 这是什么情况?宇文初看向谭英,谭英急忙转述。 男孩不做声了。 他狠狠一咬唇,忽然转身跑走。 女孩一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男孩,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望着男孩的背影,美丽的小脸上写满后悔。 男孩走了。 女孩呆呆凝望,整个人好像一下黯淡。 宇文初看着她,忽然说:“他没生气。” 女孩摇摇头:“他生气了。” “可他没生你的气。”宇文初又说。 女孩回过头:“那他生谁的气?” “他自己。” “为什么?” “因为是他失言在先,指责你阿爹胡说。他生气自己说错话,让你们两个吵架,所以,他并没生你的气。” 女孩眨眨眼:“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个男生。”宇文初微笑。 女孩终于又笑了。 “我叫沙玛。”她一边说着,又望向远处,男孩已经不见,消失于密林深处,“他……叫巴曼。” “我喜欢巴曼。”她又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毫不掩饰。 宇文初笑了:“他也喜欢你。” “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沙玛刚问完,又抢着回答,“我知道了!因为,你也是个男生!” “也还有点聪明。”宇文初莞尔。 “我喜欢聪明的人。”沙玛笑着说。 她实在很可爱。 宇文初忍不住逗她:“你喜欢富有的人,也喜欢聪明的人。我富有又聪明,那你也喜欢我了?” “我还是喜欢巴曼。” 宇文初大笑。 这里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这里的人那么坦率,即使是个小孩,也那么热情大胆,愿意主动去爱,也愿意表达爱。 他又想起楚卿。 她若也这样……那该有多好! “我带你们去村子。”沙玛说。 “多谢。” 谭英谭杰立刻动手,将货物又放回车上。 “沙玛,这里只有一个村子?”宇文初问。 “当然不是,有好多个。只不过,我们的部落最大。”沙玛笑眯眯,又吃个蜜饯,热情地解答,“你们的货物这么好,当然要去最大的部落,才能换到最好的东西。我们宗支村落里,有最大的集市,其他分支都会去交易。你们来我们村,可以换到各个部落的货。” 宗支,分支。 宇文初忆起净公公的话。 这个小女孩沙玛,居然出自南疆宗支。 宗支所在之处,必然是族长所在之处,不意这次误打误撞,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296章 巴曼沙玛 第297章 旁敲侧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7章 旁敲侧击 沙玛坐上马车。 “你们的马车真大!带了这么多货,还有这么大空。”她荡着小脚丫,显然很享受,“我坐过最大的马车,还不如这个一半。” 宇文初一笑。 “你经常坐马车?”他眨眨眼,故意问,“是和巴曼一起么?” “不是。” 沙玛摇摇头,似乎很遗憾:“我和阿爹一起。巴曼才不去,他才不肯去呢。” “不肯去哪?”宇文初问。 “去外面。” 外面? 宇文初一挑眉:“你们经常去外面?” “不是经常,偶尔才去。去年一整年,我才去过两次,每次只待一两天,还没有看够,就要回来了。”沙玛惋惜道。 她好像很喜欢外面。 南疆宗支的人,竟然也会出去? 这倒有点意外。 宇文初又问:“你们也是去交换货物?” “嗯。” 沙玛点点头,眼又开始发亮:“外面有好多东西!好多好多,见都没见过!我眼睛都不够用!每一次到了外面,我们还要换下衣服,打扮成外面人的样子。穿他们的衣服,说他们的话,才好和他们交换货物。” 宇文初恍然。 难怪她会说汉话。 “为什么要这样?”他奇道。 “因为阿爹说,外面的人怕我们。我们这身打扮扎眼,一下就会被认出,他们就不肯和我们交换了。”沙玛说。 怕…… “你们很可怕?”宇文初逗她。 “我们才不可怕!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很友善!”沙玛气鼓鼓,忽然很不忿,“都怪那些顽固派!我们被外面误会,都是他们害的!” 顽固派。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刚才她和巴曼吵架,也说到了这个词。 宇文初已明白大概。 他笑了笑,试探着问:“巴曼也是?” 沙玛撅起小嘴。 “巴曼他……还不算啦。”她揪着裙角,闷闷地说,“但他阿爹是!巴达阿爹可顽固了!巴曼其实人很好,他会放蛇咬你们,都是巴达阿爹教的。” 宇文初苦笑。 “这样教可不好。”他摇头道。 “很不好!” 沙玛很气愤,也很无奈:“他们顽固派总敌视外人。我们去外面换货,他们就说闲话,我们不偷不抢,他们凭什么数落?还说我们背祖忘宗,我们才没有!是他们不可理喻!” 好熟悉的情形。 宇文初暗叹。 净污二老对鬼方氏族长,不也这样数落? 世易时移。 人在时间长河中,观念发生分歧。有人想大步向前,有人想固守原地,互相觉得对方绊住了自己。 矛盾便这样产生。 想不到在南疆,也有类似情况。 “顽固派很多?”他问。 “不少。”沙玛说。 “比起你们呢?” “一半一半吧。” 那还真是不少!宇文初揉揉眉心,心中一叹。 事情可太棘手。 南姑曾经说过,灼华是南疆奇花,被族人奉为神物。 一个外人来讨他们的神物,怎么想都不是件容易事,现在又多个顽固派,莫说不容易,只怕比登天还难。 单单看见他们是外人,巴曼就要放蛇咬死,若再知道他的目的……后果不敢想。 伤脑筋! 幸好有一点可以肯定,听方才巴曼沙玛的对话,似乎族长还不算顽固。 谢天谢地。 族长可千万别是个老顽固! 马车很快。 沙玛在车上指路,不停往深山中去。 这儿转一个弯,那儿转一个弯,三人都有点感慨,若没这个向导,他们不知要找多久,才能找到部族所在。 “到了!”沙玛忽然说,伸手一指,“那边就是!” 三人望过去。 四面峻岭。 马车正在其中一座山顶,从车上向下望,俯瞰整个山坳。 漫山葱郁。 无尽的绿意之中,隐现出一片村寨。 白石的墙,黑瓦的顶,一户又一户,错落在翠绿的山腰上,独成一个天地,那么恬淡安宁,恍若世外桃源。 “好美。”宇文初说。 沙玛很开心。 “喜欢就住下!”她眉开眼笑,热情地说,“你们住我家好了,我阿爹很好客,他也会喜欢的。” 她正说着,忽然叫道:“阿爹!” 远处走来一个人。 沙玛立刻跳下车,向那人奔过去。 那人三十多岁,看上去神采奕奕,正在往这边走。他走得很悠闲,论说应该很慢,可才一眨眼的功夫,人竟已来到车前。 沙玛扑上去。 那人一把抱住她,举起转了个圈。 “阿爹,外面有客人来。”沙玛刚一落地,立刻指向马车,“他们来交换货物,还送了我东西。” 那人望过来。 宇文初已下车,对他微笑施礼:“初到贵地,多有打扰。” 那人笑了。 “客人太客气。我们这荒山僻壤,很少会有客来。”他一边笑着,大步走近前,“我叫沙央,客人怎么称呼?” “在下王聿。”宇文初说。 “王公子!”沙央一抱拳。他竟用了公子这个称呼,显然对于汉话的理解,胜过小女儿沙玛。 他只问宇文初。 谭英谭杰就站在旁边,他不是没看见,但却没有问。 这人有一双利眼。 他已经明白看出,那两个只是随从,所以只问候主人,以示尊敬对待。 宇文初略觉吃惊。 想不到这个沙央,竟已这么了解外面,全不似不受王化的蛮夷。对自己来说,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动声色打量沙央。 这人高大挺拔,脸上线条硬朗,有种蛮夷人的锐利,但目光却不锐利,反而有点柔和,柔和中透出一股精明。 这个陌生的蛮夷人,有双不陌生的眼神。 暗含心机的眼神。 沙央面带笑容。 他又回头看看沙玛,对宇文初致谢:“王公子来此换货,却白送东西给小女,实在过意不去。” 宇文初笑了:“报答令嫒的救命大恩,却只送了这点东西,该是我惭愧才对。” 沙央一愕:“怎么?” 宇文初看向沙玛。 小女孩站在阿爹身边,正拼命向他眨眼。 “说来见笑,我们在外很少见蛇,遇上了便不知所措,多亏令嫒经过,将蛇赶走了。”宇文初说。 他没提巴曼。 沙玛松口气,对他甜甜一笑,眼中满是感激。 女孩儿家的小心思。 自己喜欢的男孩,不能让阿爹讨厌,帮忙遮掩过去,是对她最大的成全。 沙玛对宇文初的好感飙升。 她立刻提议:“阿爹,让客人住我们家吧!” “但不知客人是否愿意。”沙央拍拍女儿,眼睛却看宇文初。显然,他也愿意招待这些客人。 有人招待总是好的。 尽管对方敌友未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总比流落在外,又遇上顽固派好。 宇文初一揖:“多承盛情,那就打扰了。” 马车又走起来。 沙玛仍回车上去坐,宇文初却没坐车,而是和沙央一起,边走边闲话。 “王公子第一次来?”沙央问。 “第一次。” “来此想换什么货?” “听说此地盛产药材,想带一些回去。”宇文初说完,主动询问,“在下不太了解此地,不知什么药材最好?” 沙央笑笑。 “王公子说笑了,南疆地处僻远,常人皆不敢来。哪怕是靠一近些,都怕被蛮人吃了。公子既然不惧艰险,敢深入南疆腹地,岂会对此地一无所知?”他看着宇文初,目光闪烁,“想必早有属意,何不说来听听?” 好个沙央!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宇文初也笑笑:“我虽然打听过一二,但终不似本地人透彻。何况道听途说,中间多有错漏,甚至讹传也说不定。此地物产风貌如何,终应向沙先生请教才好。” 他又把话推回去。 沙央点头:“不知王公子想了解什么?” “药材种类。”宇文初说。 “只有这些?”沙央问。 宇文初眨眨眼:“为换药材而来,自该了解这些,不然还有什么?” “王公子不想了解南疆人情?”沙央看着他说。 人情…… 宇文初没立刻说话。 因为他忽然发觉,沙央眼中别有深意。 里面含义很复杂。 除了刺探之外,还有丝防范,不过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这个沙央到底在想什么? 刹那沉默。 沙央继续说:“外人初来南疆,其实最重要的,应该先了解人情。只有大致弄清人情,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好再做打算。” 这又像暗示了。 宇文初看着他,顺着话头道:“这是金玉良言,还望沙先生指点。” 沙央又笑笑。 他似乎琢磨了下,一停之后才说:“在外人心中,南疆很神秘,甚至很可怕,其实不然。我们一族久居僻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不与外面接触,才会有些误会。不过,由于一些积习难改,族中确有一部分人,并不想与外面接触,也十分敌视外人,但这不代表全部,甚至不代表大部。王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当然。” 宇文初点点头:“人心不同,眼界不同,难免就会观点相左。有人便有分歧,这没什么奇怪。” “王公子睿智。” 沙央哈哈一笑,神色很愉快:“我一早便已看出,公子是有见识的人。这分歧在南疆,就演化出两派,一派顽固,一派开明。顽固派因循守旧,反对与外面的人来往。开明派主张开通,提倡与外面友善相处。举凡我们一族,下至普通族人,上至族中长老,不在这一派,便在那一派,两下十分不睦,而且势均力敌。” 宇文初又点头。 可是,他心中不由奇怪。 奇怪的不是沙央的话,而是沙央为什么说这些。 这太不合常理。 对于沙央而言,自己是个外人,又是个来换货的。不管怎么说,聊关于货物才算正常。 可沙央不说当地物产,却直言族内矛盾。这已经在跑题,而且跑得太远。 这是为什么? 沙央想暗示什么? 宇文初不动声色,似乎随口一问:“一族分为两派,不知族长是哪派?” “王公子认为呢?”沙央却反问。他看着宇文初,眼中闪烁微光。 又是这种眼神。 有刺探,有防范,还有更多其他含义。 宇文初笑了笑,悠悠说道:“恕我瞎猜,族长若已挑明站在哪派,这种分歧早结束了。或者即使不结束,也早该分出高下。沙先生刚才说过,两下势均力敌,可见族长站在中间,所以至今天平尚稳。” 沙央大笑。 “王公子果然睿智!我果然没有看错!”他一边笑,一边点头,“王公子猜得极对,这天平至今尚稳,但却稳得艰难,哪怕有一点风吹,也会波动厉害。族长为此十分操心,即使族中长老们,也在天平两边小心翼翼。” 沙央一顿。 他忽然扭过头,看着宇文初说:“我也是其中一个。” 第297章 旁敲侧击 第298章 互探虚实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8章 互探虚实 宇文初心中一惊。 沙央是长老?!这么年轻的长老?这话是真是假? 他看着沙央。 如果这是假的,沙央为什么打谎?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冒充长老有什么意义?可见未必是假。 那么这是真的? 但是,沙央又为什么自报身份? 对一个来换货的买卖人,何必抬出长老资格,这不但没有必要,还显得低了架子。 沙央是个聪明人,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莫非…… 宇文初一笑。 “沙先生竟是长老,刚才真太失敬。”他微笑着,再次施礼。 “王公子客气。”沙央还礼,也在微笑,“其实以我之见,只怕是我失敬。” 两人四目相对。 两对眼神之间,各自锋芒隐约。 短暂安静。 山风还在吹,马车还在前面,还在继续前行,车后的两人却已停下。 两个人静静对立。 宇文初笑了笑:“沙长老究竟想说什么?” 沙央也笑了笑:“我想说什么,全在王公子。全要看王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以及究竟来做什么。” 果然! 宇文初眨眨眼:“依沙长老之见,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来做什么?” 沙央没说话。 他紧盯着对面的人,眼中的锋芒更利了。 风变大。 马车仍在前行,已经越离越远。 沙央忽然开口:“我经常去外面换货,见过很多外面的人,我知道买卖人是什么样子,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买卖人。” “买卖人有很多种。”宇文初说。 “但绝不是你这种。”沙央盯住他,刀锋一样的眼神,像要将他穿透,“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个贵人。” “有多贵?”宇文初笑问。 “贵得很,我甚至不敢想。”沙央微眯眼,一字字说,“你这一次来,要换的不是货物,也许,是我们整个南疆。” 空气忽然变冷。 眼神若能化刀,这把刀已出鞘。 冰冷的注视,冰冷的刀锋,几乎让人也变冷。 宇文初却毫不在乎。 他依旧微笑,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我是来换货的,而且只要药材。” “是么?” “是。” 顿时又静了。 沙央看着宇文初,看了半天才说:“你应该知道,作为开明派长老,我想与外界为善,并不想妄杀外人。” “知道。” “你也该知道,以我的本事,能立刻杀你。” “知道。” “现在你有什么要说?”沙央缓缓问。 宇文初没立刻说话。 他心思飞转。 沙央已经看出,他的身份特殊。 之前说他想换整个南疆,证明沙央对他的身份,已有个大致猜测。 也许,认为他奉了上命,过来侦伺南疆情况。也许,认为他带了人马,在外面等待时机进攻。 不论到底怎么认为,至少,已认定他是官府中人。 这个认定很危险。 如果沙央想对他不利,早就下手了,根本不必说这些话。但沙央并没急于动手,而是先直言族内矛盾,再表明长老身份,最后,还给了他一个机会。 解释的机会。 这是沙央的谨慎之处。 这也正说明了,开明派真想与外人为善。 眼下,对方既已表明立场,看来,接下去该轮到他表明。这个表明很重要,他必须拿捏好分寸。 不能表太多。 对方不过是个长老,而非一族之长,没有至高权力,也做不得决定,说太多非但无用,也许会有麻烦。 不能表太少。 对方到底是个长老,而非一般族人,拥有一定地位,也能影响族长,说太少缺乏诚意,一样会有麻烦。 宇文初沉吟片刻。 “沙长老,我此来没有恶意,而且没带别人。”他注视沙央,认真道,“沙长老若不信,可以立刻去察看,看外面是否有埋伏,是否有大队人马。我可以在这里等,等你查看回来,相信我之后,再说其他的事。” 沙央笑笑:“不必看了,这个我信。” 宇文初点点头。 他既已这样说,就证明没埋伏,否则信口扯谎,岂非自寻死路? 沙央当然明白,当然相信。 “我来自卫国。”宇文初一顿,问道,“沙长老可去过卫国?” “去过。” “可了解卫国?” “知道一些。” “可知道当今卫皇有个叔祖?” “知道,佚王。”沙央说。 “不错,佚王。”宇文初微微一笑,“我就是佚王,宇文初。” 沙央猛一愕。 他不由瞪大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对面。 这人就是佚王?! 他不是没听说过,佚王虽为皇叔祖,但其实很年轻,可他万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佚王! 会不会是冒充? 沙央还在打量,眼神犹疑不定。 宇文初莞尔:“沙长老不信?” 沙央没做声。 信还是不信,他还在掂量。之前他便猜测,这个人身份尊贵,也许是个官员,纵然不是官员,也是官府派来。 这点毋庸置疑。 可一个官府中人,敢冒充佚王么? 肯定不敢! 看来这人是真的。 沙央忽然笑了。他看着宇文初,眼神中的刀锋没了,锋芒刹那间隐去,但却不是消失,而是藏起。 他拱手为礼:“我果然没有猜错,是我失礼才对。” “沙长老客气。”宇文初也微笑。 沙央目光闪动,开门见山问:“佚王纡尊降贵,来我们蛮荒之地,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只是来做买卖。”宇文初说。 “什么买卖?” “你我双方都得利的买卖。” “听来是个好买卖。” “确实很好。” “可否告知买卖细节?”沙央追问。 宇文初眨眨眼:“细节?要多细?” “越细越好。”沙央说。 宇文初又笑了:“这个有点难。” “为什么?” “沙长老经常外出,想必也谈过买卖?”宇文初反问。 “谈过。” “那么,沙长老也该知道,一桩买卖能否谈成,或者能否去谈,端看买卖对家是谁。”宇文初看着沙央,微笑说,“因为沙长老是长老,所以,我才会说刚才那些。不过,也正因沙长老是长老,所以,我只能说刚才那些。” 这话半晦半明。 沙央却已听懂。 于是他也笑了:“你想见族长?” “正是。” “族长不是开明派,未必喜欢见外人,佚王贸然前去,不怕买卖不成?”沙央笑道。 “族长虽不是开明派,但也不是顽固派。至于是否喜欢见外人……”宇文初顿了顿,悠悠说,“还没见过,谁好说呢?” 沙央大笑。 笑声随风传出,飘向前方,前方正有人奔来。 马车已经停下。 谭英谭杰两个像风一般,飞奔到宇文初面前。 “公子!您没事吧?”谭英疾问。 吓死他们了! 赶车赶得正好,忽然一回头,殿下不见了!他们魂儿都没了,冲下马车才发现,殿下被落在后头。 还有那个蛮人。 两个人落下很远,正在凝立交谈。 是不是有情况? 谭英谭杰飞奔过来,看看殿下,再看看沙央,暗中全神戒备。 宇文初一摆手:“没事。我与沙先生一见如故,驻足畅谈,不觉落得远了。” 两个侍从对望一眼。 “山路崎岖难行,公子还是坐车吧。”谭杰说。 他们不放心。 虽然,沙玛曾经救过他们,但她是个孩子,不能代表她爹。一个友善的女儿,未必有个友善的爹。 这个蛮人是敌是友?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宇文初还没说话,沙央却已开口:“山路委实难行,佚王是尊客的客人,我身为地主,总不该让客人受罪。寒舍还有点远,佚王不如上车。” 谭英谭杰大惊。 这个蛮人已经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是什么情况? 宇文初点头一笑:“多谢体谅。” 马车再次行进。 宇文初已坐回车内,听沙玛说这说那。谭英谭杰坐在车辕上,密切关注四周,更关注着沙央。 沙央走在车旁。 他仍旧很热情,满面微笑,很友善的模样。 谭英谭杰却很紧心。 这个蛮人摸不透,武功又那么高,他们不由暗中紧张,很想问问殿下,但这种情况下,又不好去问,只能加倍提防。 他们手心已冒汗。 宇文初倒不紧张。 沙央并不想杀他,确认这一点后,他便放下了心。他现在关心的是,沙央会不会带他去见族长。 族长才是关键。 马车还在摇晃。 山路越发崎岖,下山的路更难走。太阳越来越高,已经正午时分。 “到了!”沙玛一声欢呼。 宇文初望向外面。 这里已是半山腰,在树木掩映之下,一座座房屋隐约。白石垒成的墙,黑瓦铺就的顶,正是刚才在山顶望见的村寨。 “沙玛,坐到车辕上来。”沙央忽然说。 “好!” 沙玛立刻钻出去,坐上车辕,给谭英谭杰指路。 宇文初看看沙央。 沙央对他一笑。 “多谢沙长老。”宇文初说。 他明白沙央的用意。 让沙玛坐在马车外,不单是为了指路,这更是一个标志,沙央家客人的标志。 他们是外人。 他们坐马车招摇过市,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寨的人都会知道,开明派知道,顽固派也知道。 顽固派敌视外人。 对于闯入的外人,连巴曼都毫无忌惮,想杀就杀,更别说顽固派长老。 他们需要一个护身符,可以让顽固派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而开明派长老的客人,无疑是在目前看来,最有用的护身符。 沙央想得很周到。 第298章 互探虚实 第299章 异乡异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299章 异乡异客 马车进入村寨。 从踏入寨子那一刻,三人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外人。 这感觉来自周围的目光。 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来自大人、来自小孩、来自屋内、来自屋外,甚至从看不见的角落,都能感受到目光。 这些目光很复杂。 惊奇、探究、紧张、兴奋……当然,最多的还是敌意。 目光若有穿透力,三人现在已成筛子。 宇文初心中苦笑。 他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就像民间早市上,刚摆出来的一块好肉,正接受无数审视,以确定最终割下哪个部分。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谭英谭杰坐在车外,更被看得一身冷汗。 敌意紧跟着马车,有些显然特别强烈,若不是沙央在车旁,那些人估计已冲上来。 宇文初暗叹。 虽然在来之前,就料到会这样,但真正来到之后,才发现比想的还要严重。 这一次入南疆,也不知是对是错。 谁叫他已别无选择? 如果不想死,这是唯一的路。可这唯一的路,如今看来也不好走,甚至,也许是一条死路。 前路未卜。 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这里是南疆,没有他回旋自如的余地,从踏入这片土地那一刻起,他每走出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生死的边界已经模糊。 他又想到楚卿。 越到生死难卜,他越忘了生死,越想起了她。他忽然很想见她,很想很想。 如果万一……他将再也见不到她。 他忽然很后悔。 死就死了,人总有一死,他为什么不留下?!留下来陪着她,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也好。 只要能看到她。 然而如今,他却在千里之外,也许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她,只为了一个未必求到、也未必有用的解药。 可他想活下去,不正是为了她? 为了她而来,却也许会死,死在没有她的地方,至死也见不到她。 那又何必来?! 求什么解药?还不如归去! 归去见她…… “谭英!”他下意识脱口。 谭英立刻回头,看向车内:“公子有何吩咐?” 他一醒。 恍惚的神思一个激灵,猛然拉回现实,他望着车外一片葱郁,整个人不由一怔。 归去么? 如今再想这个么…… “公子?”谭英看着他,又问一声,“公子有何吩咐?” 殿下怎么了? 整个人像失了魂,黯然坐在车内,眼神那么奇怪,好像在悲伤,又像在后悔,还有点像沉醉。 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初没做声。 他又沉默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向后一靠,闭上眼说:“没什么。” 没什么……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谭英皱了皱眉,很想追问一句,但又不敢开口,只好说了句:“公子万金之体,千万保重才好。” 宇文初闭眼笑笑。 保重? 他在为谁保重?为了一个人,可那人却不在。 马车已深入村寨。 寨子深处林木更密,到处都是大树,房屋反倒显得稀疏,马车越走越深,尾随的目光越来越少。 沙玛忽然跳下车。 前面有座大房子。 她一边奔过去,一边在欢呼:“阿妈!我们回来了,还带了客人来!” 屋里走出一个女人。 沙玛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腰,女人摸摸那小脑袋,美丽的脸上笑容温柔。 沙央也笑了:“她叫耶兰,我的妻子。” 马车停下。 宇文初走下车,对耶兰微笑:“沙夫人,打扰了。” 耶兰看看三人,竟毫不吃惊,笑得仍那么温柔:“客人愿来我家,是我们的荣幸。” 她居然也会说汉话。 宇文初倒有点吃惊。 沙央一家人,个个会说汉话,是每个开明派都这样,还是只有他家这样? “客人请。”沙央一伸手。 这里待客很简单,没什么繁文缛节,沙玛抱出许多果子,还有青稞酒。 “尝尝我们的酒!”小女孩很热情。 “这酒烈么?”宇文初问。 沙玛眨眨眼,居然说:“不烈的能叫酒?” 宇文初失笑。 “烈酒我可不敢喝。”他笑着摇头,指指两个侍从,“他们两个敢喝。” 沙玛撇撇嘴。 “酒都不敢喝,还敢做什么?我们的族人,都喝最烈的酒!那种白水一样的酒,女人都不喝,连小孩都不喝。”她皱皱小鼻子,似乎很不满,“你真不喝?” 宇文初苦笑。 他看着小女孩,很认真地说:“我在生病,真不能喝。” “酒能治病!”沙玛也很认真。 能要命才对。 宇文初很无奈:“我这个病比较特殊,喝酒治不好的。” 沙玛撅起小嘴:“好吧。” 她虽然妥协了,但仍闷闷不乐,小嘴巴撅得老高,似乎客人不喝酒,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宇文初一瞥身边。 谭英谭杰会意,立刻说:“我们喝!” “好!” 两大一小在那边喝酒,似乎兴高采烈。宇文初却不关心这些,也没去注意,他在注意里屋的动静。 沙央在里屋。 这个看似友善的开明派长老,到底在想什么?会干脆地引他去见族长,还是私下另有一番打算? 宇文初沉思。 忽然,里屋门帘一动,沙央走出来。 耶兰也走出来。 她又看向三人,宇文初忽然发觉,她的眼神有点变化,特别是看向他时,似乎变得颇有深意。 想必已听沙央说了他的身份。 宇文初对她笑笑。 耶兰也报以微笑。 沙央已走过来,停在他面前:“家中有贵客在,我本不该外出。不过我想,贵客应该明白,我为何急于外出,也相信不会因此见怪。” 宇文初点头:“当然。” 沙央笑了笑:“那么,请恕我失陪。” “沙长老请便。” 沙央走了。 宇文初明白,他是去见族长。 有外人来到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这无异于投下一块大石,能让平静的水面起浪,更何况,水面本已很不平静。 两派之间素有矛盾。 他这一块大石,怕会激起千层浪。 面对这种情况,族长会怎样?继续中立怕已很难,因为不论开明派,还是顽固派,都会趁这个时机,拼命捍卫己方。 这也是沙央急于离去的原因。 至少不能在时间上,先迟了顽固派一步。 宇文初轻叹。 他才刚踏入这里,还没见到族长,更没说明来意,就已经能隐约感到,气氛正变得剑拔弩张。 这还真无奈。 也不知几时才能见到那位族长。 “客人请耐心等待。”耶兰在对面坐下,推过一碟果子,对他歉然一笑,“本该引客人四处走走,可眼下实在不太方便,只好委屈客人待在寒舍,暂时不要出去,哪儿也不要去。” 很委婉的说法。 宇文初也一笑:“多谢提点,我明白。” 屋外很安静。 日头已过午,风还是那么轻柔,密林在风中婆娑,阳光从枝叶间滤下,光斑落在地上,不停地流转。 沙央在林间疾行。 他的心思也像地上光斑,正不停流转变换。 他在考虑目前的形势。 其实,他并不担心族长会生气,或者下令杀了佚王,因为他知道,族长虽然貌似中立,但实则十分开明,甚至比他还开明。 不,不是开明。 那应该叫雄心。 族长其实很有雄心,目光也很长远,这点他早已了解。而那些顽固派长老,一叶障目,永远不会了解。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当上长老的原因。 族长认可他。 所以他此刻担心的,并不是族长会怎样,而是顽固派会怎样。 佚王来得太突然。 族内两派之间矛盾已久,怕经不起这突然刺激,那些心思僵死的老顽固们,不知会怎样反弹。 对开明派来说,怕会措手不及。 族长也一样。 猝然之间会有什么变故,才是他此刻最担心的。 他走得更快了。 穿过这一片林子,就是族长的居所。 沙央刚刚走近那座屋子,就看见已有个人站在屋外,不过不是族长。 是巴达! 这个老顽固来得好快! 沙央不动声色走过去,对巴达笑了笑。巴达却没有笑,一张脸紧绷着,脸色黑得像头野猪。 “你家丫头干的好事!”巴达怒气冲冲。 “沙玛?”沙央一挑眉,冷淡淡说,“沙玛怎么了?” “明知故问!” 巴达的脸更黑了,像随时会冲上来:“外人擅入我们的地盘!你家丫头不管也就算了,我儿子放蛇驱赶外人,她居然还阻拦?!她到底是不是我族人!” 放蛇…… 就猜到会是这样。 沙央哼了声:“你说错了吧?驱赶?怕没这么和善!” “对外人和善个屁!”巴达大怒,恶狠狠道,“外人都是敌人,全都心存不轨!他们早就觊觎南疆,做梦都想收服我们!呸!我们一族岂能对外人屈膝?!” 他很愤怒。 沙央冷笑一声:“我没你那个本事,连外人梦见什么都知道。” 面前忽然一闪。 巴达似乎根本没动,就已到了脸前,抓住沙央的衣领,咬牙一字字说:“沙央,你才当上长老几年?别得意忘形,以为我不敢杀你?!” 沙央也没有动。 “我知道你敢,但也得你能才行。”他平静地说。 巴达眯起眼。 空气一下变得凝重。 第299章 异乡异客 第300章 他乡旧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00章 他乡旧识 两个人面面相对。 巴达一脸狂怒,沙央一脸平静。 巴达的手并没有放下,沙央的衣领仍被抓着,但两人都没再动,就这样默默对峙。 空气似乎越来越重。 两个人的周围,风好像都变慢,慢慢地流动,慢慢地旋转,在两人脚下旋成个圈,越旋越大,越旋越重。 地上的草忽然倒伏。 风圈旋过长草,仿佛有千斤重,成片的草被碾下,死死贴在地皮上。 空气死寂。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声响起。 旋风登时息了。 巴达松开了手,沙央笑了笑,两个一起回头:“没什么。” 屋外多了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不知几时站在那里,正冷冷瞧着他们。 巴达看向那个妇人:“桑珠,族长还在休息?” “族长当然在休息。巴达,我看你是健忘了,这是族长的习惯,你居然还开口问我?”桑珠扬扬眉,冷眼看着他,“你不但忘了这个,也忘了族中规矩,在族长门外与别人动手,你本事越来越大了。” 巴达脸色难看。 “不是我忘了,是沙央先挑衅!”他咬牙道。 桑珠哼一声:“我只看到你先动手。” 巴达眯起眼。 不错!是他先动手!可那又怎么样?! 沙央那个混账,总能惹怒他,而他性子暴躁,总会先动手。但这错不在他,在沙央! 桑珠这死女人! 遇到这种时候,她总是偏袒沙央。每当这个时候,他真想连她一起揍! 可惜不行。 她是族长的心腹,虽然不是长老,但比长老更有分量。 所以他只能忍。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族长也在偏袒沙央。尽管,族长从没这样表示,一直公平对待所有长老,但他总忍不住产生某种感觉。 好像族长也在淡忘族训。 这是很严重的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所以从没对人说过,哪怕对其他保守长老。 巴达恨恨不语。 沙央却说话了。 他对桑珠笑笑,语气很轻松:“巴达一向脾气火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又不是故意如此,我早已习惯。” 桑珠也笑了:“就你好脾气。” 巴达鼻子都气歪。 该死的沙央!他居然还这样说?!还故意装大度,恶人先告状? 这个阴险的东西!难怪他亲近外人!看他这个阴险嘴脸,还真和外人有点像。 搞不好是外人的种! 巴达咬牙切齿。 但沙央不在乎,因为他明白,族长在帮他。 族长有意避开巴达。 巴达来得太快了,若让顽固派先告状,自己就会很被动,只有等他也来到,两人对面互质,才更易形成两下相持。 族长也就更有理由,保持所谓的中立。 目前必须这样。 因为,如今还没有合适的时机,还不好惹恼这些老顽固。 桑珠当然也明白。 于是她说:“你们两个等一下,我去禀报族长。”现在,沙央也已来到,族长无须再等,可以见他们了。 她正要转身。 可还没等转过去,她又站住了,皱眉看向不远处。 一个人正朝这边飞奔。 巴达沙央也看过去,不由也都皱起眉。 是阿塔。 这小子是个懒骨头,天塌了都不会跑,今天怎么回事?跑这么飞快,是让蛇咬了么? 阿塔已奔到跟前。 离近看得更清楚,他脸色很差劲,比让蛇咬了还差。 “小王八蛋!你跑什么?!”巴达正一肚子气,正好出在他身上。 阿塔吓一跳。 他一个急停,磕磕巴巴说:“巴……巴达长老……沙央长老,我……我有急事来禀报族长。” 急事? 巴达的气更大了。 自己也有急事,还没见到族长,这死小子掺和什么! “滚一边儿去!你有狗屁急事!”巴达怒叱。 阿塔苦一张脸。 “巴达长老,真的是急事,要立刻见族长……”他都快哭出来了。 “什么事?”沙央问。 “有外人进来了!”阿塔说。 原来是这个事。 沙央一笑,拍拍他说:“你不用这么急,这事我们知道。我和巴达长老来找族长,就是为这件事。行了,你先回去吧。” 不料,阿塔不听。 “你们不知道!”他不但不走,反而更急了,“沙央长老,你刚才说的外人,是你带回家的三个吧?” “对。” “我说的不是!” “不是?”沙央一愣,“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另外两个!”阿塔说。 什么?! 巴达大吃一惊。 沙央也吃一惊。 还有另外两个?!怎么又来两个!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听说! 巴达一把揪住他:“哪来的另外两个?” “我也不知道。”阿塔哭丧脸。 沙央皱起眉,沉声问:“你说的那两个人,几时发现的?在哪发现的?” “我们开始没发现,是他们主动说的。”阿塔低下头,不安地说,“这两个不像那三个,他们一点不扎眼,穿着我们的服饰,还会说我们的话,在村子晃了一圈,一派悠闲的样子,还和我们打招呼。当时谁也没看出来,只道是分支的人,从其他村寨来的。” 这真太意外。 巴达不由瞪大眼,沙央也神色一沉。 那两个是什么人? 会穿这边的服饰,会说这边的话,这些倒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个态度。据阿塔说,他们很悠闲。 这怎么可能! 南疆大地广袤,群山就像迷宫。宗支分支各有村寨,散落在群山深处,若非熟门熟路,根本无从找到。 何况,族人常在山中巡视,若见可疑外人,多半会起冲突。 就像佚王。 若不是遇上沙玛,三人已葬身蛇腹,更别说找到这来。 那两个人怎么这样好运? 他们没遇上麻烦,也没有迷路,甚至没错入分支村寨,轻轻松松就直达这儿! 这是什么情况? 沙央看着阿塔,神色越发凝重:“然后呢?” “然后,他们找上了我。”阿塔苦着脸,像被霉神找上,“他们对我说,他们来自外面,想求见族长,托我先来禀报。” 啪! 巴达一个巴掌挥过去。 阿塔跌出老远,捂着脸吓呆了。 巴达指着他,暴跳如雷:“你死小子出息!给外人跑腿来了?!” “没有……”阿塔快哭了。 巴达长老好不讲理!得知有外人进来,禀报族长有什么错?他和沙央长老过来,不也是为了外人? 他怎不说自己给外人跑腿? 阿塔万分委屈。 桑珠看得来气,厉声喝止:“巴达!你少拿小孩子出气!” “什么出气?这是管教!”巴达怒道。 沙央皱眉更深。 三个人脸色都很不好,屋外气氛一下紧张。 咿呀! 屋门忽然大开。 族长终于发话:“你们都进来。” 外面静了。 山风仍在轻轻吹,屋外却已空无一人,只有那片倒伏的长草,在轻风中挣扎摇摆。 太阳渐渐西斜。 宇文初还在枯坐,无奈望向门外。 沙央去了很久。 从正午到现在,暮色都已起来,沙央还没回来。 难道有麻烦? 是顽固派又去阻挠,还是族长不好说服?抑或是……沙央另有盘算? 宇文初心中一叹。 这些都有可能,暂时无法判断,所以他只能等。 他又看向屋内。 沙玛已不再来劝他喝酒,正趴在一边的桌上,缠着谭英给她展示货物,看得兴高采烈,两眼都在发光。 “沙玛太淘气了。”耶兰一脸歉意。 “哪里话。令嫒可是我们的恩人。”宇文初莞尔,“而且,沙玛很可爱。” 耶兰笑了。 她正想再说什么,已看见沙央进门。 “你回来了。”她立刻迎上去,眼中有点担忧,“去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沙央对她笑笑,转向宇文初:“让客人久候了。” 宇文初已站起。 “沙长老客气。为了我而劳动主人,该我致歉才对。”他微笑说。 “哪里。” 沙央看着他,也微笑说:“眼下天色已晚,正当设下晚宴,为贵客接风。佚王,请随我来。” 设宴? 沙央至晚才回来,一来就要拉他走? 宇文初不由问:“去哪?” “为贵客接风,自然要去更好的地方。”沙央说。 更好的地方…… 宇文初一笑:“怎好麻烦沙长老。” 不料沙央道:“这可高抬我了,宴请佚王这样尊贵的客人,主人自然也该尊贵,可不是我这样人。” 不是他? “主人是谁?”宇文初问。 “族长。” 外面暮色渐浓。 宇文初带着侍从,跟沙央在林中穿行。 暮霭浸染层林。 没了白天的阳光,这些树丛不再葱翠,全都变得黑魆魆,影影绰绰一片,莫名有种诡异的感觉。 正如要去赴的这个晚宴。 宇文初暗叹。 族长居然立刻设宴,让他大感意外。 他原本以为,即使有沙央游说,族长也要反复掂量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见他,至少也会拖上几天。 不料竟这么快。 族长心中究竟怎么想? 是想以此表示善意,还是想借此刺探虚实,又或者,想在宴上痛下杀手?不管是什么,总之宴无好宴。 这是一场鸿门宴。 宇文初一边走,余光瞟了下沙央。 沙央很平静。 从他的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从他回来之后,也没说任何别的。 宇文初默默走着,忽然开口说:“我们几个外人,擅自来此打扰,却承族长如此盛情,实在于心不安。” 沙央笑了。 “佚王太客气,来了尊贵的客人,礼当盛情款待。”他回头微笑,眼中有丝神秘,“何况这一次,来的客人甚多,除了佚王之外,还有其他贵客,也是远道而来,正好一并接风。” 还有? 宇文初一愕:“是谁?” “佚王请随我来,马上就会见到。”沙央没回答,却笑得更神秘,“另外一方贵客,也许与佚王相识。” 第300章 他乡旧识 第301章 鸿门之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01章 鸿门之宴 相识? 宇文初不由心中一动。 既与他相识,又身份尊贵,还会来南疆的人……楚卿! 会是她么? 他忽然心情激荡。 楚卿终于来了!她终究还是来了,她果然是关心他的。 这就足够了。 自从踏入南疆,接触过此地的人,他对于求药一事,便已经不抱期待。死是迟早的事,能够再见到她,他就很满足了。 他不觉露出笑。 但在下一瞬,他又开始担心。 楚卿不该来! 这里太危险了,且不论族长长老们,就连巴曼那种小孩,也有驱蛇的本事,在这种诡异危险的地方,可以说步步杀机。 他不想让她涉险。 殷殷切切企盼她来,又不希望她真来。心心念念想见到她,又不希望见到她。 他不由抚上心口。 这颗心在想什么?连自己都迷乱了。 他只有苦笑。 沙央看他一眼:“今天是个巧日子,两拨贵客先后来到,实乃南疆的荣幸。为免失礼于任何一方,族长决定一起宴请,佚王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宇文初说。 沙央一笑:“他乡遇故人,也算是缘分。” “是缘分。”宇文初点头,眸光闪动,“能在他乡见故人,乃人生最大之喜。” 他们一边说,已走出密林。 夜色初临。 苍穹一片昏暗,密林外却很亮。 亮光来自一大块草地。 篝火在草地中央燃起,火焰熊熊跃动,加上周围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大地。 地上铺着毡子。 毡子上有案几,约莫**张,已经分宾主摆好。 看来这就是鸿门宴的场地。 场地中已有人在座,正在互相交谈,他们两个一出现,交谈立刻停了,所有目光都投过来,像一支支无形利箭。 沙央一抬手:“佚王请。” 宇文初点点头,迎着那些目光,悠然走向草场。 四下寂寂。 场中忽然很安静,只有夜风在吹,风中有轻微哔剥,是篝火燃烧的声音。 宇文初笑了笑。 他从容缓步,目光也掠过众人。 一共五个人。 五个人有男有女,分两边对坐,一边两个,一边三个。他一眼就分辨出,三个的是顽固派,两个的是开明派。 因为目光不同。 如果目光是箭,一边早将他万箭穿心,而另一边……他还能活着。 宇文初不禁又笑了。 沙央一路引领,带他到一个座前:“佚王请坐。” “多谢。”他说。 他说完却没坐,而是注目对面。 九张案几,三张空着。 主位上空的那个,不必说是族长的。开明派一边空的,想必是沙央的。可在自己对面,也空着一个。 这个该是楚卿的。 她还没来。 他看着那个空位,忍不住开口:“沙长老,那一位贵客呢?” “想必正在半路……”沙央正说着,忽然一顿,看向他身后,“来了!” 宇文初立刻转身。 但这一转之后,登时心中一空,什么情思都没了。激荡没了,狂喜没了,只剩下一片平静,慢慢化为深沉。 火光明亮。 宇文初看着来人,淡淡一笑:“真是久违了,信王殿下。” 元极! 另外来的贵客,不是楚卿,而是元极。 元极也在看他,似乎也很意外:“佚王殿下?这是何等的风,竟能将殿下吹来南疆?” 宇文初眨眨眼。 “依我看,肯定是一场大风,否则,也吹不来信王。卫国与南疆接壤,将我吹来容易,但梁国去南疆甚远,这风若是小了,岂能吹动信王?”他悠悠说。 元极大笑。 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笑而不语。 火光摇曳照映。 夜风中,光亮忽明忽暗,两人立在火光下,笑容也忽明忽暗。 “二位请坐。”沙央说。 宇文初落座。 元极也落座。 两人相隔三丈对坐,都在打量对方,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他来做什么? 宇文初不动声色,看向元极身后。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与谭英谭杰一样,那人垂手侍立,想必是元极的侍从。 他不由留上心。 那是一个中年人,其貌不扬,一脸敦厚。会是那个人么?他忍不住想。 那个人…… 上元灯节的祸首,曾打伤楚卿的人。 当时他问过南姑,南姑说,那是一个南疆人。除这一点之外,她什么也不说了。 那人什么样子? 没有人知道,楚卿也不知道。 这会是那个人么? 宇文初又看看元极。 元极身上的打扮,就和身后侍从一样,都是蛮夷服饰。他们这种穿着,是到这里才换下的,还是来之前就换好了? 宇文初心中一动。 他此刻已经认定,侍从必是那个人! 南疆一向排外。 有个熟悉南疆的人在,元极不会不用,知己知彼,多少占些先机。 可是…… 他又想到南姑。 当时他提及南疆,南姑的态度让他记忆犹新。南姑一口拒绝,坚决不来南疆。这么决绝的态度,让他十分意外。 南姑已经脱离南疆。 那个人也是。 如果说,脱离之人便不能重回,那人就该和南姑一样,也绝不再来南疆。如果,这侍从真是那人,那么…… 他望向那个侍从。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张脸一定是假脸。 因为不敢露真!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能揭穿这人的面目,也许,南疆人会立下手,杀了这个人,也杀了元极。 这样最好。 元极会来南疆,目的不言而喻。当然不是来树敌,必然是为了结盟。至于结盟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 不能让元极得逞! 如果能在南疆除掉他,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可惜…… 宇文初心中苦笑。 可惜那神秘人太厉害,揭穿他谈何容易?何况,南疆形势复杂,自己又中了毒,正踩在生死线上,处境十分凶险。 这真是雪上加霜。 篝火还在烧。 场中八个人在座,谁也不出声。宇文初和元极对望,而其他六个长老,都在望着他俩。 四下很安静。 呜! 忽然一声传来,有点像芦笙,也有点像闷笛。 长老们立刻站起身。 “族长到!”在那个乐音中,有人大声报。 宇文初元极也站起。 周围更亮了。 十几个人举着火把,走向场地中央,停在两侧的案几旁。篝火与火把一起,将主位照得通明。 主位上多了个人。 “族长!”长老们一起行礼。 宇文初看到主位上的人,心中着实有点意外。 这个就是族长? 他原本以为,族长必定德高望重,可万万没想到,族长竟是个少女!一个很美的少女。 少女目光扫过。 她的眼神锋锐,仿佛两把利剑,扫过每个长老,扫过元极,扫过宇文初。 然后她说:“我是族长龙灵。” 她竟也会说汉话。 “久仰族长。”元极立刻道。 他见到龙灵出现,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对于族长是个少女,他似乎毫不意外。 果然有备而来。 宇文初暗哂,对龙灵一礼:“外人不请自来,还望族长海涵。” 龙灵笑了笑。 “贵客太客气,两位请坐。”她说着一抬手,“诸位长老也坐。” 所有人又都坐下。 龙灵坐在主位上,拍了拍手。 呜! 之前那个声音又响起,这一声之后,四下忽然乐声大作。 一群人走出来。 他们一身盛装,全是少年男女,个个手执乐器,锣鼓、芦笙、三弦、竹笛……热热闹闹一齐奏响。 空气登时喧嚣。 少男少女踩着舞步,来到空地中央,绕着篝火边奏边舞。 喧闹的鼓乐中,又一群人走出。 这一次全是少年。 少年们的头顶上,顶着一盘盘菜,就像穿花蝴蝶,经过每一个案几,将盘子放在案上。 当然还有酒。 隆重的盛宴已拉开序幕。 龙灵举起酒杯:“我们南疆待客,从来用最好的酒。两位贵客远来,请先干了好酒。” 又是酒。 宇文初执起杯,看着杯中酒。 酒香扑鼻。 这无疑是一种烈酒。 之前沙玛说过,他们一族的人,都只喝最烈的酒。族长待客的酒,肯定比沙央家的好,也肯定比沙央家的烈。 他更不能喝。 然而,族长不是沙玛。 沙玛一个小女孩,他不喝也就算了,沙玛虽然不满,但也不会怎样。 可族长敬酒能不喝? 当然不能! 但他若是喝了,只怕转眼会死。他不远千里跑来南疆,可不是为这个结果。 喝,不行;不喝,也不行。当真进退两难。 宇文初执杯沉吟。 在他的对面,元极一饮而尽:“好酒!” 龙灵笑了笑,看向宇文初:“佚王不愿干杯?” 周围一凝。 篝火仍在燃烧,鼓乐仍在喧闹,人群仍在起舞,可空气却似变了,仿佛一下冷凝。 所有人都看过来。 元极也看过来。 “佚王殿下,好酒为何不饮?莫非怕有毒么?”他吃惊地问。 落井下石! 宇文初淡淡抬眸,看到那双眼中的似笑非笑。 空气更凝重了。 长老们看着他,脸上浮出敌意,三个顽固派的脸上,已经现出杀意。 沙央也皱起眉。 谭英一身冷汗。 他立刻俯身,附耳小声道:“殿下,南疆待客之酒,不能不饮,否则会被视为不友善,是在轻视他们。” 宇文初暗叹。 这他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必须饮尽。南疆人会一直劝酒,直到客人喝醉,才算诚意十足。 诚意么? 他淡淡一笑,看向龙灵:“这酒我不能喝。” 第301章 鸿门之宴 第317章 最后通牒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17章 最后通牒 龙灵微笑着,拍了拍桑珠:“回去休息一下,不要想太多。” 桑珠点点头。 她确实应该离开一下,如果再继续逗留,只怕族长就会发觉,她其实别有心事。 因为,她实在太担心。 佚王没有死,那个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她阳奉阴违,故意无视他的话?会不会大发雷霆,再次祸害族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在害怕。 回去的路并不长,可一步一步走着,好像走不到头。会不会她一推开家门,那个人正在门后等着她? 残阳如血。 斜晖笼罩南疆大地,群山在层云下静静,像一幅美丽祥和的画。 她望向远处天边。 那里有一抹红,是夕阳染下的,横扫整个天际,像天渗出了血。 她心中莫名一个寒战。 家里并没人。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的只有寂静,可她不但不觉轻松,反而更担心了。 如果那个人找来,她至少还能解释,也许能获得谅解,事情便不至于太糟。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会不会已经开始报复? 她十分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而且越来越大,直到夜半三更,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是不是心虚睡不着?” 又黑又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个声音。 她腾地跳下床。 窗前有一个人,背了微弱的月光,看不清脸上神色。可是,屋内空气像一下冷凝,冷得让人发颤。 “我没有食言!”她急忙说。 “佚王没死。” “因为,发生了意外情况。”她忙解释,“我已利用了巴达,他也已派人动手,只是没有想到,忽然出现两个人,将佚王救下来了。” “两个外人。”那人冷冷说。 他已经知道了! 桑珠只好点点头:“也是两个皇族,一个郢国的平王,一个陈国的公主。至于他们来的目的,现在还不清楚。” 那个人冷哼一声:“该死的没死,还又多了两个。” “佚王一定会死!”她立刻表示,“我会再动手,亲自动手,这次不会再有意外。” 那个人不说话。 空气仿佛更冷了,像无形的寒针,刺得她一阵冷战。 “最后一次。” 那个人看着她,忽然开口:“这是最后一次,杀了佚王,以及救他的二人。如果仍旧失败,你也不用活了。当然,还会有很多人和你作伴。” 她不由一颤。 屋内寒意淡了,窗前人已消失。 她又独立片刻,才走回床边坐下,望着黑暗出神。 巴达失败了,受了族长训斥,已无法再利用第二次。这一次,她不得不亲自动手。 可要怎么动手? 族长已经下令,派人监视竹林。 她很难在不被发现之下,偷偷潜入动手。即使她支走监视的人,一旦发现出事,她还是会被怀疑。 绝不能被怀疑。 要想做得不露痕迹,就必须等待时机。可是,那个人没有耐性,如果明天之内,她不能做好这事…… 桑珠激灵了下。 事情迫在眉睫,她却一筹莫展。 时间流逝。 夜色飞快褪去,天光已破晓,黎明迫不及待到来。 晨雾飘渺。 竹林中雾气流动,竹舍在淡雾中朦胧。 楚卿正坐在院中。 她几乎一夜没睡,从第一缕晨曦照入,她就已经起来,坐在竹舍外出神。 雾中的竹林很美。 南疆到处都很美,不但极其美丽,还透出一股神秘,就像南姑一样。 她不禁微笑。 这里是南姑的故乡,不得不说,她对这里有点感情。 南姑是她最亲的人,甚至超出血缘的亲。对一个亲人生长的故乡,她一直有一份好奇,也有一份好感。 她曾对龙灵说,她喜欢南疆。 这并不是客套话。 她真的喜欢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多么美,而是因为这里生养了南姑,一个她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所以,她很感激这片土地。 她轻轻含笑,轻轻一挥袖。薄雾荡漾开,在指间流散,在袖间徘徊,像一只温柔的手,像南姑的手。 她忽然很想念南姑。 咿呀! 竹篱笆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少女,手提着一个竹篮。 楚卿看过去。 少女倒吃了一惊:“呀!客人起得真早!” 她说的是汉话。 楚卿对她笑笑:“姑娘找我有事?” “我来给客人送早饭。”少女笑眯眯,揭开竹篮盖,“客人趁热吃吧。我们这里早饭不太讲究,还请多原谅。我叫小蛮,客人叫我小蛮就好。” 篮子里只有白粥小菜。 小蛮已在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把客人这份,先放到桌上了。” 这份? 楚卿站起身,也跟进去。 小蛮果然只拿出一份。 “里面那些是其他三个客人的?”楚卿看看篮子。 “对。” 楚卿笑了笑:“一个人送四个人的饭,小蛮辛苦了。” “这有啥?不辛苦。”小蛮哈哈一笑,“我们族人不分男女,都是天天劳作,送个饭算什么。” “你们族人很好,勤劳又美丽。”楚卿微笑说。 小蛮笑得更开心。 不论什么地方的少女,都喜欢别人夸自己美丽。女孩一旦被夸,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话也就多了。 “客人也很美!”小蛮乐呵呵,看着楚卿说,“我以前小不懂事,总听其他族人说,外面多么坏,外人多么丑。现在才知道,全是骗人的。客人你就很美,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他也很美呢!” 小蛮说着,脸颊飞红。 楚卿暗暗好笑:“你一会儿送饭就会见到他。” “是啊!”小蛮的脸越发红。 “也许他闷得发慌,会央你带他四处走走。这里山水那么好,天气那么好,这个时节最适合登山。”楚卿说。 “那可不成。” 小蛮红着脸,笑呵呵道:“他若真这样央我,最多带他在竹林转转,可不能带出去。” “为什么?”楚卿问。 小蛮忽然不做声了。 “我知道了,你怕被人瞧见。”楚卿一脸恍然,眨眨眼笑道,“南疆之人不是个个热情?你还怕人瞧见?你偷偷带上他,又有谁知道。” “会有人知道。” 小蛮摇摇头,脸色很严肃:“不行。就算他央我,那也不行,真的不行。” 她自言自语。 这像在告诉楚卿,又像在告诫自己。 楚卿心中一动。 小蛮已收好竹篮,对她笑笑说:“客人快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闷了就在屋外转转,千万别走远。午后我再来送饭。” “好。” 小蛮走了。 楚卿望着她去远,不由微微眯眼。 戒备变严了! 昨天宇文初说,他们会被安排在竹林,是因为南疆人自恃阵法,外人在这个天然囚笼,就可不费人力监守。 如今看来不止。 看刚才小蛮的样子,分明另外有人监视,也许就在竹林外。 行动得小心。 楚卿又瞥一眼桌上。 早饭端端正正摆着,她仅仅看了一眼,并没有去吃,连坐也没坐,就转身走向门口。 屋门关闭。 竹舍内外静无一人。 楚卿的身影已消失,消失在晨雾中,消失在竹林内。 第317章 最后通牒 第318章 偶然之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18章 偶然之机 晨风细细。 竹叶在风中沙沙,掩住了细小的动静。 竹林外。 长草丛中有三个人在打呵欠。 他们三个守了一夜,连眼也没敢眨一下。 监视真不是个好活儿。 他们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干过这种事了,族内一向平静,又没什么内奸外敌,根本不必监视谁。 忽然来这么一夜,三个都十分困倦。 “你们说,这不是活受罪么?”一个打着呵欠埋怨。 “就是!” 另一个揉揉眼,无精打采附和:“这里又不是别个地方,是竹林小院!外人来了这里,还能跑得出去?别说跑,借他一对翅膀,也一样飞不出去!” “族长太小心了。” “可不是?!区区几个外人,值得这么大阵仗?” “这要让分支知道,肯定笑咱们胆小!居然怕几个外人,这笑话传出去,够分支笑几十年了!” “唉!” 三人越说越觉在理,越觉得此举多余。 一个忽然道:“我撑不住了,先眯一会儿,你们继续盯,待会儿叫我。” 他说完倒地就睡。 “喂你……” 地上的已呼呼有声。 另外两个对望一眼,干脆也躺了下来。 反正外人出不来,何必这么认真?他们不睡也就是了,躺一下总没什么吧。 想是这样想。 但可惜,这人要是困了,一躺下就像晕倒,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卿刚一出竹林,就看到这幅景象。 她不由莞尔。 亏自己小心谨慎,怕外面有多严密的监视,原来不过如此。看来,这些族人对于外人,还是心存轻视的。 这样最好。 对方越疏忽,机会就越大。 她微微一笑,轻轻一晃身,就像一缕轻烟,随晨风飘出,在风中消失。 风静静吹。 桑珠走在风中。 她要去竹林看看情况,虽然她已对那个人承诺,但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想到合适办法。 她很焦急。 可不论有没有办法,都必须要去做,这让她更焦急。 她边走边想。 竹林已在不远处,她却忽然停下,迅速闪到一旁,躲入一棵树后。 有人! 一抹人影似流云,从竹林方向飘来。 她很确定那不是自己人。 是谁?! 她躲在树后,屏息观察。 人影并没发现她,从树前一闪而过,风一般飞向远处。 桑珠大惊。 就在刚才那一刹,她已看清了人影,是那个汉人公主! 族长的担心果然没错。 那个汉人公主认识路,可以自由出入竹林!这可是件大事!竹林现在什么情况?监视的族人有没有怎样? 桑珠更急。 她立刻一纵身,疾掠向竹林。 竹林很平静。 没有她预想中的狼藉,当然,也没什么战斗痕迹。只有三个熟睡的族人,窝在草丛中,鼾声如猪。 这几个死小子! 桑珠心里来气。 年轻一代的族人们,越来越不成器, 族中平时生活安宁,年轻人们也就懒了,全没了上一代的强悍,一个个好吃懒做,简直比猪还懒散。 如今越来越大胆,连族长之命也敢轻忽? 桑珠扬起手。 这些个混帐小子,就该好好教训! 手重重落下来,还没落上实处,却忽然停在半空。 桑珠竟忽又收手,望望地上的人,再回头望望竹林,脸上若有所思。 也许……这是个机会。 以昨日所见,那个汉人公主和佚王平王,应该都是朋友。 眼下汉人公主离开竹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去找佚王平王,说那个汉人公主出了事,他二人一定十分担心。 这就是机会! 他二人担心之下,会立刻跟她离开。她只消将人诱入山中,杀了埋掉就好。 至于那个汉人公主…… 待其回来发现佚王平王不在,一定也很担心,自己只须如法炮制,再将那个公主诱走杀掉,便大功告成了。 监视的人在睡觉,也不会有人发现。 桑珠一笑。 她忽然取出个小瓶,拔开塞子,凑近三个熟睡的人鼻端。 “多睡一会儿吧。”她微笑说。 地上静静无声。 桑珠收了小瓶,起身走入竹林。 晨雾已经很淡。 她在林中穿行,盘算着是先去找佚王,还是先找那个平王。清风拂过林梢,四周一切很清晰。 她忽然一蹙眉。 又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影不像自己人,但却走在竹林中,从远处林隙一闪而过。 又是谁?! 桑珠惊诧极了。 她立刻一提气,悄悄跟上去。 人影距离很远,在竹林中隐现不定,几乎看不分明。好在,那人走得并不快。 她一边往前赶,一边尽力留神。 那人确实懂阵法,但似乎不太熟,每次临近一个转弯,都会略微一停,仔细辨别方位,好像怕走错了。 他又停下。 桑珠已经跟近了,也已经看清楚。 是那个平王! 他也懂阵法!除了那个公主,居然还有人懂! 桑珠简直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南**有的阵法,可昨天来的两个外人,竟然一个个都懂! 她不由更小心了。 看来,这个平王并不平常,要想除掉他,必须谨慎行事。桑珠定定神,十分小心地跟在后面。 平王还在往前走。 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另一个竹舍。 果然没错。 他又转了两个弯,来到一个小院前。 篱笆门关着。 他也不客气,推开就走进去,直到房外才停下,一边敲门一边说:“阿瑞,你在么?” 没有反应。 他居然毫不迟疑,径直推门而入。 桑珠隐在外面,不由一挑眉。她当然知道,平王扑了个空。 果然。 她才刚一动念,平王已走出来。 他的表情不太好,似乎很郁闷,竟像个孩子一样,撅着嘴气鼓鼓道:“阿瑞你太偏心!每次都去找那个混蛋,也不来找我!我来找你,你还不在!他可是你仇人,总找他做什么?你若是去报仇,我当然很开心,可你又不报仇,还总去找他,都不来找我……” 他嘟嘟哝哝。 砰! 一个竹凳被踢飞。 他气鼓鼓地,风一般走了。 桑珠暗笑。 她看得清楚,平王这次去的方向,正是佚王的竹舍。 太好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 平王与佚王见面之后,就会发现公主出了竹林,他们也会立刻出去。 这比她设想的还好。 因为,平王也认识路,他们自会离开这里,而她只须跟在后面,寻个合适的时机,动手杀人即可。 天助她! 她满意一笑,悄然跟上去。 另一间竹舍很安静。 宇文初坐在房内,正慢条斯理吃粥,吃不到两三口,就停下出一会儿神,脸上泛起迷离的笑。 他又想起昨天。 昨天的一切……可真美好。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阿瑞竟会主动亲他,虽然只是一点点,很轻很轻的,但已经让他陶醉极了。 这太不容易。 他与她在仇恨中结识,在仇恨中同行,这一路行来,他已预见自己的下场。 这是一个死结。 他亲手结死的结,最终套在他身上。他作茧自缚,终将困死茧中。 他认命。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上天垂怜。 在他已不敢奢求之际,她竟解开了死结,并欣然接纳了他。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左边的脸颊。那里仍觉温温的、香香的、柔柔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不觉轻笑。 砰! 门开了。 随着不客气的开门,一个声音更不客气:“唷!这是怎么了?” 宇文初抬眼。 姜檀斜倚在门边,斜睨着他,凉凉道:“佚王殿下,吃噎了么?这一脸的反胃相,真叫人毛骨悚然。” 第318章 偶然之机 第319章 私自行动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19章 私自行动 宇文初看着姜檀。 “三殿下见笑了,我刚才吃太快,似乎有一点噎到。不过……”他眨眨眼,似笑非笑,“吃噎了也挺好,总比吃不到好。三殿下,你说是不?” 姜檀一挑眉。 宇文初已低下头,继续吃粥。 姜檀冷冷哼了声,大模大样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吃噎了是挺好,若一不小心噎死了,简直不能更好。” 宇文初不理他。 姜檀转了一圈,忍不住问:“阿瑞呢?” 宇文初笑了。 “三殿下,你一早跑来我的住处,却是为找阿瑞?”他悠悠一笑,眨眼反问,“时辰还这么早,我不过才刚起床。三殿下莫非认为,她应该在我这里?抑或认为……她一直在我这里?” 姜檀眯起眼。 宇文初看着他,含笑不语。 二人静静对峙。 姜檀忽然说:“阿瑞不见了。” 宇文初一愕。 姜檀不再看他,也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等等!” 宇文初急忙站起,几步过去拦住,盯着姜檀问:“你确定她不见了?” 姜檀嗤了一声:“佚王殿下,我看你是噎傻了。开这个玩笑很有趣?我会开这种玩笑?若非找不到她,我会来你这里?” 宇文初皱眉。 这话虽不中听,但确实是实话。 姜檀没必要说这种谎唬他,如果阿瑞没有不见,势必会来找自己,谎话转眼就会戳穿,这对姜檀有什么好处? 看来自己想多了。 这么说来,阿瑞真不见了? 难道出了事?! “你去她住处看过?有没有什么发现?”他立刻问。 “没有。” 姜檀摇摇头,也皱起眉:“她房内很整洁,没有打斗的痕迹。早饭还摆在桌上,摆得很端正,而且还热乎。” 早饭才刚送没多久。 摆得很端正,说明送饭之人去时,阿瑞还在房内,完全没有异常,所以,送饭之人也很从容。 那么阿瑞不见,是在送饭人走后。 这并没过多久。 在这么短的时间,可能发生什么? 宇文初沉吟。 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也被顽固派暗算带走? 应该不会。 由于暗算自己一事,顽固派才刚被族长训斥,按说多少会收敛一些,不敢这么快又犯。 更何况,阿瑞武功很好,断不会像自己一样,这么轻易就被暗算。 除非…… “她可曾告诉过你,她有什么特别打算?”宇文初忽然问。 其实,他很不想这样问。 尤其是问姜檀! 然而眼下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推测,阿瑞其实是自行离开。 可她为什么离开?又去了哪儿? 他不知道。 因为,她从未对他透露过半点。 那么……她对姜檀呢?有没有透露过一些? 想到她故意对他隐瞒,却可能对姜檀吐真,他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又酸又涩又难受,非常不舒服! 不料,姜檀一哼:“我还正想问你!” 是么? 他登时舒服了。 原来彼此彼此,姜檀也不清楚。 不过,舒服只有一瞬间,他紧接皱眉更紧。阿瑞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有什么打算,却不能告诉他们?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 那个打算一定很危险。 她不告诉他们,是因为她明白,他们不会答应,反而会阻止。 这可不妙! 姜檀转身又要走。 “等等!”宇文初又叫住,“你去哪?” “去找她。” “我也去。” 姜檀一挑眉:“佚王殿下,你认识路?” “平王不认识?”宇文初反问。 姜檀冷冷道:“我认识路,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也不会带上你。” 他说完又走。 “姜檀!”宇文初再次拦下,也冷冷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必须去!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如果你再自打算盘,翻了船会带累阿瑞!” 姜檀停住。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冷得像冰。 屋内寂寂。 姜檀忽然一哂:“这是你自己要去,若遇什么危险,我可不会顾你。” “不劳费心。”宇文初说。 竹舍空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悄然潜出竹林。 他们并没有发现,在屋后的竹丛中,有一双眼一直盯着他们。 深山。 楚卿一手攀住山藤,正悬在峭壁上,极目四下搜寻。 这里也没有。 她无奈一叹,手一扯山藤,整个人飞掠而上,眨眼立于崖顶。 接连找了三个峭壁,都没找到她要的东西。 灼华。 对这种神奇的药材,她本来一无所知,但自从在姜檀那里,看过鬼方氏秘书,她已多少有些了解。 那些记载很古老。 早在鬼方氏与宗支开战,败逃出南疆之前,已由好几代人记述。除了记述鬼方氏之物,也记述了南疆其他。 包括灼华。 如今她已知道,灼华什么样子,大约生长何处。 她想碰碰运气。 眼下南疆形势复杂,实在不宜久留,留下的唯一原因,只为拿到解药。若能采到灼华,那就再无挂碍,可以立即离去。 这是最好的结果。 在来南疆的途中,她就已这样打算。 可她没告诉别人。 宇文初不知道,姜檀也不知道,她不想让他们知道。 否则,以宇文初的性格,肯定会设法阻止,而以姜檀的作风,肯定会跟着她来。 这两样都不行。 她为了宇文初,必须冒险一试,不希望他又为她,反过来加以阻止。 至于姜檀…… 这是她的事,她甘愿如此。但姜檀与此无关,不该因她涉险。何况,她曾答应过郢主,会照应姜檀安全。 所以,她一个人就好。 她看看天色。 天清云淡,太阳已经很高。 刚才接连找了三处,虽然一无所获,但费时一点不少。 看来要加快速度。 也不知竹林中的两人,是否已发现她离开。 发现也没关系。 他们两个一向敏锐洞察,看了屋内情况,自然明白她是自行离去。既知她是自行离去,便知她会自行回来。 也许,他们会有点担心。不过,他们绝不会乱来。 因为,以他们两个之力,若要偷偷乱跑,处境远比她危险。对于这一点,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他们都很谨慎,也都沉得住气,不会犯这种错误。 一定没有问题。 她很放心。 只要抓紧时间,尽快回去就好。 山风不停吹,阳光很亮。峭壁在阳光下耸峙,她飞掠于峭壁之间,像个跳跃的光点。 日头越来越高。 峭壁之间跃动的光点,终于再次停下。 楚卿长吁口气。 好累! 一口气又找了几处,仍旧没有灼华的影子。这种传说中的神药,简直就像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不能继续找了。 时辰已快正午,那个叫小蛮的少女,也该去送午饭了。若发现她不在竹林,那可大大不妙。 回头再说吧。 她又望一眼四周,不甘地一扯山藤,掠向了崖顶。 崖顶风很大。 论说峭壁之间的山风,该远大于崖顶。可她才刚跃上来,这一股扑面来的山风,竟远胜刚才在崖下。 不止是山风,还有掌风! 她一惊。 脚下还没站稳,她忽然一倾身,斜斜疾掠出去,堪堪避开那阵风。 风贴面刮过。 长发在风中飞舞,竟似被刀锋削过,几根发丝忽地断了,随风打着盘旋,飘向了悬崖,落入深渊。 楚卿已看清对面的人。 是巴达。 第319章 私自行动 第320章 意外之外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0章 意外之外 巴达也正看着楚卿。 他刚从山上经过,远远瞥见有人在崖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很分明,但他十分确定,那个不是族人。 他立刻驻足。 那人在崖壁间飞掠,身手居然很好。 他很吃惊。 哪里来的这样一个人?! 那人攀着山藤,在峭壁上且行且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除了一些藤树野花,就只有些草药。他不由俯身探头,仔细向下望。 那个人已停下来,正悬在山藤上,好像在想什么。山风猎猎吹过,吹起那人长发飘舞,裙裾飞扬。 是那个汉人公主! 巴达更吃惊。 那个公主居然跑出了竹林?!还跑来了这里?!她果然很可疑!果然有问题! 他眯起眼。 对于可疑的外人,当然不能放过!虽说族长曾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但他既然遇上了,总不能假装不见。 应该拿下她! 看她鬼鬼祟祟,一定有什么企图,也不知到南疆来,包藏什么祸心。不料机缘巧合,竟在此被他撞破。 他就该名正言顺拿下,逼问出她的目的。只要不杀了她,想必族长不会责怪,更何况,族长也在怀疑此人。 他主意已定。 那个公主还在下面,他悄然伏得更低。 敌明我暗,这是好机会。 看对方刚才的行动,身手实在不错,他务必一击制敌,省得多费麻烦。 那个公主上来了。 他觑得分明,一掌击过去。 这一掌用了五成力。 对方浑不知崖顶有人,全无任何防备,这一击必中无疑。他若用力太大,打死就糟了。 五成力道刚好,既可拿下对方,又不伤及性命。 他这样想。 可他万没料到,自己竟想错了。 满打满算必中的一击,居然完全没击中!对方分明都没站稳,全身都在掌风之下,可他居然没击中! 他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公主丝毫无损,正站在三丈外,正冷眼看着他。 他忽觉很挫败。 因为,刚才间不容发的一瞬,对方是怎么避开的,他竟半点都没弄清。 这太夸张。 他可不是一般族人,是南疆宗支的长老! 一个汉人的少女公主,竟在他十拿九稳的攻击下,轻飘飘全身而退,这事若传了出去,他都没脸活了。 该死的! 巴达心情很糟糕。 楚卿心情也不好。 她万没想到,自己一路小心谨慎,没被任何人发现,却在准备回去时,意外与人遭遇,还是个顽固派长老! 这真功亏一篑。 装傻卖呆绝对混不过去,看来免不了硬碰。 可硬碰之后呢? 且不论顽固派长老厉害,她未必可以脱身,即使她真能脱身,之后怎么办? 没办法了。 她会彻底被视为敌人,连带姜檀宇文初,三个人都将陷入绝境,面对南疆上下的敌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等于没了生机。 三人将必死无疑。 她心中很焦急,脸上却不动声色,安静看着对面,心思飞转。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只要杀了巴达! 虽然对方身为长老,武功肯定很高,但对她这个外人公主,不免心存轻视,未必会使出全力。 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 她并不需要打胜,悬崖就在三丈外,她只须拼尽全力,让对方落下悬崖。 但这也不容易。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若非身受重伤,或者有其他不便,即使落下悬崖,也可奋力自救,未必一定会死。 所以,为阻挠对方自救,她必须一起下去。 当然,她也会死。 同归于尽这种事,本来就不留余地。 但有效就好。 昨天,宇文初才被顽固派暗算,众人记忆犹新。今天,巴达如与她死在一处,众人自然会认为,这一切责在巴达。 是巴达将她带出竹林。 是巴达打算逼问什么。 是巴达想要将她杀死。 是巴达…… 至于,两个人怎么会死在崖下,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一个外人公主、娇养皇室的少女,还能杀了宗支长老? 南疆人不会相信。 这样很好。 面对她的死亡,族长必然理亏。也许理亏之下,会送出灼华示歉?纵使不送,也不会再多加为难。 不为难宇文初,也不为难姜檀。 这正是她希望的。 独自来找灼华,是她私下决定,并没有告诉他们。如今出了事,更不能连累他们。 她不会连累他们。 她只想他们平安,平安就好。 也许,他们会非常激愤,会想为她报仇。那样更好。因为她知道,那两个人为了报仇,更会好好活着。 也算为了她活着。 因为他们也明白,唯有他们活着,她才没有白死。 死…… 想不到这个字,会忽然之间降临。 她淡淡一笑。 面对这个突来的时刻,她竟出奇平静,连自己都觉意外。 平静中,真气流动。 她安静注视巴达,双手掩在长袖下,渐渐笼上一层淡雾。 这是南姑传授的。 虽然,她学过很多武功,会的十分繁杂,但是,每当最危急的关头,她总会用南姑的传授。 这是一种信赖,一种依赖,甚至是一种本能。 因为她坚信,如果在这种时候,南姑所传的东西,都不能助她渡劫,那么,其他就更不必说了。 她相信南姑,就像相信自己。 巴达还在瞪着她。 山风吹。 两人立在崖边,静静地对峙。 “你来我们南疆,到底有什么目的?!”巴达忽然问。 “没什么目的。”她说。 “你在崖下做什么?!”巴达又问。 “看风景。”她淡淡道。 巴达怒了。 他目光一下变冷,阴狠狠道:“你们这些外人,一个个阴险狡诈!对你们这种人,本就不该客气!想打南疆的主意?先看你有没有命吧!” 他猝然出手。 来了! 楚卿霎时也出手。 长袖倏忽飞扬,竟扬出一股淡雾,一团雾蒙蒙中,她双掌齐出。 只要一招对上,她立刻缠住对方,全力冲向悬崖,两人一起落入深渊,就此同归于尽。 这是她算好的结局。 可她算错了。 在这一刹那,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两人一招发出,人都还在半途,四只手还没接触,巴达忽然反身疾退,退回去的速度,比进攻时快了数倍。 楚卿一掌打空。 她急忙收步,心中大大错愕。 怎么回事? 对方分明已经出招,却为什么中途撤了? 她望向巴达。 巴达也在看她。 可他那个眼神,变得十分奇怪,很像是惊骇,也很像迷惑,但更多的,像是不敢置信。 此刻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妖怪。 楚卿莫名其妙。 她忽然觉得,纵使自己头上长角,别人看她的眼神,也不会比这更怪了。 这是什么情况? 她暗中戒备,试探着开口:“你……” “你到底是谁?!”巴达猛然问。 啊? 楚卿一愕。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对方竟问了这么一句。 她只好回答:“我是陈主的姑姑,端阳大长公主。” “不对!你不是!”巴达说。 什么? 楚卿哭笑不得。 这人该不是发疯吧?说话越来越奇怪!说她不是?这话从何说起?! “我……”她正想再说。 “你走!” 巴达已打断她,目光很奇怪,说话更奇怪:“你走!立刻走!别再踏入南疆,永远别再踏入!” 他说完就走。 山风猎猎,他迎风疾步离去,转眼走出很远,连头也不回。 楚卿呆住。 她已经分辨不清,此刻作何感想。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她连死的准备都已做好,却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尾、戛然而止地结束了? 不是开玩笑吧? 第320章 意外之外 第321章 借机行计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1章 借机行计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玩笑。 巴达真的走了。 空寂的山顶上,只剩下楚卿一人,在风中独立崖边。 她若有所思。 巴达的奇怪反应,以及忽然离去,是在她出手之后。更准确地说,是在看到她使出南姑传授的武功后。 是南姑。 巴达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她身上,辨识出了南姑。 这代表什么? 她对南姑的过去一无所知,仅仅知道两件事,南姑久已离开南疆,并且不愿再回南疆。 她从未深究过这两件事。 这是南姑的私事,人人都有过去,也许不愿提及,她尊重南姑的心意。 可如今见到巴达的反应,她才忽然惊觉,这事并不简单,南姑绝口不提的过去,绝不似一般人那么简单。 她不知道的,巴达知道。 局面变得更复杂了。 巴达会怎么做?会告诉族长么?若族长知道了,又会怎么做?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山风吹过。 崖边空无一人,楚卿的身影已不见。 她正飞掠下山,比风还急。必须尽快赶回去,通知宇文初和姜檀。 可她并不知道,那两人已不在竹林。 群山连绵。 宇文初和姜檀正走在山上。 他们离开竹林之后,居然平安潜出了村寨。 这多亏姜檀。 多亏他也会易容术,将二人改头换面,又弄晕两个族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总算一路没被识破。 不得不承认,幸好有他在。 尽管宇文初很不甘。 此刻,二人已进入群山,翻过了两座山头,仍没见到楚卿。 “三殿下,你确信这条路对?”宇文初忍不住说。 路是姜檀带的。 由于之前拜他所赐,二人才平安潜出,他似乎自信大增,竟然不容分说,担当起引路人来。 姜檀走得很快。 他好像真的方向明确,对某些地方看也不看,直接忽略过去,继续找下一处。 宇文初不由奇怪。 这个明确的方向,姜檀从何而知? 可姜檀不回答。 “佚王殿下,你问第二次了。”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说,“你若不相信我,大可另辟道路,不必跟着我。我不会拦你,你也别再问我。” 宇文初皱眉。 他确实不信姜檀,但却还得跟着。 因为,他不能一人离开。 莫说刚入南疆之时,好几天没找到正路,即便如今住过村寨,识得出入道路,可竹林怎么回去? 鉴于这个关节,他只能跟定姜檀。 这实在急人。 姜檀走得更快了。 宇文初又急又无奈,只好也快步跟上。 他们已来到山腰。 姜檀正在前头疾走,忽然猛一停,俯身捡起个东西,低头仔细地瞧。 什么? 宇文初立刻凑近:“是什……” 话中断。 他看着那东西,一脸的失惊。 姜檀回头看他,脸色也很差:“你看是么?我看像是。” “是!” 这是阿瑞的钗。 阿瑞不喜繁复,只用简单的簪钗,这正是其中一支。 怎么会落在这里?!莫非…… “分头找找附近!”姜檀说。 二人立刻行动。 宇文初心急如焚,飞快往一边去了。也不知阿瑞怎样,在不在附近?有没有出事? 他忽然很慌。 他从没有过这种慌,这更像一种恐惧,对失去的恐惧。 万一阿瑞…… 他不敢再想。 仅仅动一动念头,恐慌就瞬间膨胀,仿佛将他吞噬。 他努力不多想,只是拼命找。 可惜没有。 足足找过半个山腰,他什么也没发现。是不在这座山,还是不在他这边? 姜檀那边呢?有没有发现? 他正要过去问问,忽然,听见一声惊呼:“阿瑞!” 是姜檀的声音。 宇文初大惊。 他飞一般冲向声音的方向。 找到阿瑞了?! 听那个呼声,肯定找到了。可正是那个呼声,让他心中越慌。 姜檀一向冷静,不会轻易失惊,但刚才那一声惊呼,听来那么紧张,那么无措。 阿瑞出事了么?! 宇文初奔得越急,远远已望见姜檀。 山风猎猎。 姜檀正跪在一个岩堆上,扒着一块岩石,努力探头向下看,风吹起他的衣袂,像一只振翅的鹰。 宇文初冲过去,也跃上岩石堆。 “这是……”他骇然。 一个洞! 在这一堆岩石中心,居然有一个洞口。 那个洞口黑漆漆,一直向下延伸,看不出有多深,更加看不到底。 宇文初脸色发白:“阿瑞在下面?” 姜檀直起身。 他的脸色也不好,甚至更不好。 “我不确定,但多半是。”他抬起头,看着宇文初,“我刚才在岩堆上,发现一个香囊,应该也是阿瑞的。” 他摊开手。 果然是! 宇文初的心一紧,忙俯身在岩石上,探头极目下望。 什么也望不到。 “看不到的,我试过了。还试着叫了一声,不过……”姜檀说着停住。 “没回应?”宇文初抬头问。 “有。” “阿瑞答应了?” “没有。”姜檀摇摇头,脸色越发差,“下面有回应,但不是说话,像一声呻吟,传上来很微弱,几乎听不到。” 呻吟? 阿瑞受伤了?! 宇文初想也不想,立刻又俯下身,头几乎探入洞口,大声呼叫:“阿瑞!是我!你能听见么?阿瑞……” 呼叫戛止。 呼叫的人也消失。 就连那个漆黑的洞口,也忽然一起消失。 风静静吹。 吹起姜檀的衣袂,仍像只振翅的鹰,但在这只鹰身边,却没了宇文初的影子。 岩石堆仍在。 可洞口没了,宇文初没了,只剩下姜檀。 姜檀笑了。 他慢悠悠站起,看着完好的岩堆,脸色变得很好,说不出的好。 “这个机关做得真好,闭合起来简直完美,比郢国南陲荒山之中,鬼方氏那个好多了。不愧是南疆的东西,确实比鬼方的强。”他微笑赞叹。 风还在吹。 手中飘来一缕淡香。 他垂下眸,望着手心香囊,笑容越发动人。 这是阿瑞的,可是,却在他这里。 当然不是她送的。 这个香囊,那个发钗,还有一些别的小物,都是她住在郢宫期间,他偷偷拿到的。因为他想要。 阿瑞不知道。 她只知道少了点小物,但并没有追究。 因为她一定认为,是宫女一时贪心,偷了她的小物。作为一个客居别国的公主,怎么好追问这些小事? 何况,她本就不拘小节,不爱计较这些。 他吃准会怎样。 所以他拿到了,很开心。如今竟又用到,更开心。 佚王该死! 他就知道,用这些小物作饵,佚王一定上当。因为佚王想不到,他竟会有阿瑞的东西。 哼! 他为什么不能有? 他想要的,他就要有!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拥有。 那些和他抢的……当然都要去死。 姜檀笑眯眯。 “佚王殿下,告诉你一件事。”他含笑看着岩石,像看着宇文初的脸,“阿瑞在郢宫时,曾答应我皇兄,会好好照顾我。她要照顾我,哪有功夫理你?所以,你别给她添乱了。这里山水不错,想必风水也不错,你就睡在此处,安心等转世吧。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也没人会来打扰你。你沉溺权争多年,一定很累了,好好安息,别想太多。我告辞了。” 他笑吟吟说完,施施然走了。 终于解决一个心事。 这是他一直想解决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等来了。 真是完美的机会。 这个地方,这个形势,这个处境,让佚王的消失变成可能。阿瑞决不会怀疑他,为他背黑锅的,将是整个南疆。 多好的替罪羊。 他越想越满意,完全没有发觉,树后还有个人。 一个震惊的人。 第321章 借机行计 第322章 忽遇强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2章 忽遇强敌 桑珠躲在树后,一脸不敢置信。 她看到了一切。 平王竟会害佚王?这真始料未及!不过,这些都没什么。真正让她惊骇的,是那个岩洞机关。 平王居然知道?! 那个岩洞是南疆的秘密,那个机关就更加隐秘,莫说他一个外人,即便南疆的族人,也不是人人皆知。 他怎么会知道?! 桑珠越发惊觉,这个平王大有问题。 姜檀已走下那个岩堆。 他现在心情很好,只要找到阿瑞,一起回去就行了。没了讨厌的东西阻碍,以后一切都会好办。 未来简直美好。 他边走边憧憬,渐渐远离岩洞。 呼! 脑后忽一阵风。 刺眼的阳光下,地上多了一道黑影,象一只俯冲的大鸟,从身后当头扑来。 姜檀疾旋身。 那阵风贴身擦过,紧接着,又是一阵劲风。 黑影一击不中,几乎还没落地,就已发出第二次攻击。攻势又快又急,不给对手喘息的余地。 姜檀反掌迎上。 他这才看清那个黑影。 那是一个蒙面人,一身南疆女子打扮,就和之前在村寨中,见到的女人们一样。 哪来的蒙面女人? 难道,昨天顽固派暗算佚王失手,记恨下救佚王的人?于是一直在找机会,打算杀他报复? 他心念电转。 劲风呼啸盘旋,眨眼已十几招。 这女人竟是个高手。 姜檀不由心急。 这十几招过去,他已有点下风。他一横心,掌心忽然泛紫。 寸阴。 他使出了鬼方秘技。 虽然心中清楚,暴露这个太冒险,但眼下已无他法。若不用鬼方氏武功,他根本不敌此人,多半会被杀死。 不如拼一拼! 只要杀了这个女人,他也就不会暴露。 他猝然猛攻。 掌心迎着阳光,那抹淡紫醒目。 蒙面女人似乎一惊,不由咦了一声,脱口道:“寸阴?!” 她果然认识。 可这一惊之后,她不但没避开,反而挥掌迎上。 砰! 双掌相交。 劲风激荡中,姜檀连退几步,对方却一步没退,连晃都没晃一下。 她没事?! 这一次,轮到姜檀吃惊。 蒙面女人认识寸阴,却仍敢与他对掌,而且毫发无损,这人居然不怕寸阴?! 姜檀大骇。 他忽然想到楚卿。 当初,她假扮太医潜入郢宫,那一次交手,他想用寸阴杀她。当时,她也认出了寸阴,并且也不惧怕。 他错了。 寸阴并没他想的那么厉害。 他太想当然了,也太过依赖了。结果毫无疑问,他这次失算了。 这一次失算,可能会致命。 刚才两人一对掌,功力高下立分,蒙面女人很强,比他强过太多。既已不能依恃寸阴,他的处境只会更糟。 激斗在继续。 形势果然更糟。 蒙面女人出手更凶狠,在识破寸阴之后,她连眼神都已改变,此刻再对他出招,比刚才越发凌厉。 招招都是杀招。 他左支右绌,渐渐敌不住。 又一击袭来。 他抬手格挡,又被震退几步,几乎挡不住。 下一击却已到眼前。 糟了! 他手臂还在发麻,不能再去挡,只好急侧身,往旁边一滑。 可惜有点慢。 对方如影随形,一掌击向他前心。 姜檀大惊。 挡是挡不开了,再避也来不及了,他一咬牙,将真气聚在前心。 只能这样了。 硬生生扛下这一击,不受伤是不可能,只望能护住心脉,别一击致命就好。 但这又有什么区别? 纵然护住了心脉,他仍不免受重伤,一旦受了重伤,更无自保之力,他还是要死。 死…… 他之所以来这里,本为让佚王死。可万没想到,最终他也会死。 这真讽刺。 他忽然间觉得,很对不起阿瑞。 要丢下她一个人了。 他和佚王两个人,总该有个陪着她。 虽然他认为,那个应该是他,绝不该是佚王,但是现在,一个也没了。 全怪他。 丢下她孤独一人,这是他最不想的。 那一掌映入他的眼,然而在他眼中,浮现的全是她。也许,这将是他在生前,最后看见的画面。 尽管不是真的。 真气聚在心口,膨胀的暖。掌风刮在脸上,凌厉冰寒。 他闭上眼,准备承受。 砰! 掌风激荡。 他没有感到意料中的疼痛,却听见一个意料外的声音。 “姜檀!” 他猛睁眼。 盘踞在心上的那张脸,居然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是真的。 他大喜:“阿瑞!” 楚卿没有回应。 她正与蒙面女人动手,已经无暇出声,何况,她也不想出声。 她有点生气。 这个姜檀搞什么?! 为什么跑出竹林?又为什么跑来这里?如果,她没有路过此地,没有及时出手,他此刻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更气。 她陡地出手更急,似在出气一般。 姜檀也冲上来。 楚卿的忽然出现,让他斗志一下高涨,浑身又充满力气。 “阿瑞小心!我来帮你!”他立刻加入战团。 二敌一。 形势登时扭转。 蒙面女人不再占优势,双方打成平手。 转眼几十招。 蒙面女人猛然一掌,掌风还未到跟前,就已觉凌厉扑面,她似乎用了全力。 对面二人疾闪。 在二对一的有利形势下,硬碰硬并不划算,不如避其锋芒,慢慢将之拖垮。 二人都这样想。 两个同时后退,避开这一击。 可他们算错了。 趁二人后退的空当,蒙面女人竟也疾退,两三个纵跃之间,已经去得远了。 那一掌原来是幌子。 楚卿停下来,姜檀也停下,两人对望一眼,都松一口气。 好险。 若再缠斗下去,结果也不好说。 可是,眼下的结果就好?当然不好,很不好。南疆人既已知道,他们能自由出入竹林,能不重新审视他们?能不重新对付他们? 敌对已成必然。 楚卿一叹。 自己巧遇巴达,姜檀遇蒙面人。单是其中一样,就已很麻烦了,何况两下凑齐? 不能再逗留了。 必须离开南疆,越快越好。 她看向姜檀:“你一个人出来的?” 姜檀点点头:“我早上去你竹舍,发现没人在,就知道你出来了。我很担心,所以也来找你,不想会遇上个蒙面人。” 他说着,笑眯眯:“阿瑞,谢谢你救我。” “你还说?!” 楚卿瞪他一眼,又有点来气:“谁叫你跑出来?!明知南疆与鬼方有仇,还擅自离开竹林,刚才多危险,你差点就死了!” “你担心我?”姜檀眼一亮,“你这么凶我,是因为担心?” “是因为生气!”楚卿没好气道。 “担心才会生气。若是不关心的,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气。”姜檀眼更亮,一脸陶醉,“阿瑞,你对我真好。” 你脸皮真厚! 楚卿瞪着他,好气又好笑。 “佚王还在竹林?”她问。 姜檀撇撇嘴:“当然了,他还能去哪?他不识阵法,又走不出来,除了乖乖困在那里,还能做些什么?阿瑞,莫非你还指望,他会出来找你?” 他一脸鄙夷。 谎话说得很溜,就像真的一样。 他当然不会说真话。 尽管刚才生死一瞬,他曾有点后悔,自己和佚王都死了,丢下阿瑞一个人,他实在很自责。 可那是彼时。 此刻不会了。 此刻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那么,陪伴阿瑞的人,当然应该是他。 至于佚王……已注定死了。 “南疆不能再待,必须尽快离开,我们快回竹林,带佚王一起走。”楚卿说完就走。 “好!”他很干脆。 回去就回去,有什么关系?发现佚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阿瑞不会怀疑他。 她只会认为,是南疆人抢先一步,最终,她还是找不到佚王,还是会跟他离开。 很好。 这正是他的计划。 虽然中间有点曲折,但最终的一切,仍与他计划一样。 姜檀悠悠笑了。 第322章 忽遇强敌 第323章 又起变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3章 又起变数 楚卿已在往回走。 她走得很快,头也不回道:“我们要快些!刚才我在山中,也遇上一个长老,说不定他已经回去,已向族长禀报。宇文初还在竹林,尚不知道这些,我们若晚去一步,他八成会有危险。” 姜檀敛了笑。 他跟上去,安慰道:“你别太担心,我们尽快回去就是。” 越快越好。 他真心这样希望。 越快离开这里,就离佚王越远,那个岩洞中的秘密,就越不会被发现。 其实此时此刻,他比她更想走。 两人越走越快。 忽然,楚卿停下了,毫无征兆地站住,像忽然陷入沉思。 姜檀立刻也停下,诧然问:“怎么?” 楚卿摇摇头。 她虽然没有回答,可在神色之间,似乎多了丝疑惑。 姜檀心一提。 他看着她,试探地问:“阿瑞,你没事吧?” “没事。” “那快走吧。”他一边说着,伸手去拉她,“这里是南疆地盘,我们本就劣势,时间又已太紧,再迟怕来不及了。” 不料,楚卿挡开他的手。 “先停一停。”她微蹙眉,有点迟疑,“我刚才好像……听到点声音。” 声音? 姜檀的心又一提。 “什么声音?”他不动声色问。 “好像……有人叫我。” “有人叫你?可我什么也没听到。”他不禁意外。这句倒是实话,他确实没听到。 可阿瑞说听到了…… 难道佚王关在洞中,还能传出声音? 应该不会。 刚才与蒙面女人动手的地方,距离岩洞那么近,他们都没有听见声音,难道此刻走远,反而倒能听见? 这不可能。 更何况,他什么也没听见。 楚卿沉默了。 姜檀抿抿嘴,殷殷劝道:“阿瑞你想多了。山中风大,也许是风过岩隙,出了些异响,你听错了。这可是南疆深山,谁会在这叫你?” 这话听来很有道理。 可是,楚卿仍摇头:“我功力比你深,听得比你远。你听不到的,我能听到不足为奇。而且……” 她一顿。 姜檀莫名生出不妙的预感。 她顿了顿,犹疑道:“虽然那个声音微弱,在风中隐约不清,但是我听着,真的很像宇文初。” 该死的佚王! 姜檀心中暗咒。 他人在深洞之中,洞口又封着岩石,怎么会传出声音?! 看起来,阿瑞不会再急于离开。 楚卿果然伫立不动。 “我再仔细听听。”她说着闭上眼,屏息凝神,真的开始运力倾听。 姜檀暗急。 他正想弄出些动静,干扰一下,楚卿却忽然动了。 她蓦地掠起。 姜檀一惊抬头,心中登时更急。因为她去的方向,正是刚才的来路。 她又回去了。 糟糕! 姜檀一跺脚,急忙也赶去。 楚卿已顾不上姜檀,几个起落之间,掠回刚才的地方。她刚一落地,就听见一声。 “有人在吗?谁在上面?”这一声很清晰。 真是宇文初! 楚卿大惊。 他不是在竹林?怎么会在这里?听他这个话音,分明处境危险! 上面? 莫非他误落下悬崖,正垂在山壁上? 她急忙冲向崖边。 可刚冲出两步,她又停住了,不对,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不是崖边。 她凝神仔细分辨。 山风呼呼,长草簌簌,叫声此刻又没了。 莫非…… 她心中猛一急。 忽然,叫声再次传来:“上面有人吗?能听到我吗?” 楚卿蓦地抬眼。 在离她不远处,有一堆岩石耸立。宇文初的声音,似乎正从那个方向传来。 她疾掠过去。 岩堆并不太高,她落在一块岩上,登时吃了一惊。 有个洞! 刚才在下面看,半点也看不到,此刻站在上面,才发现嶙峋的岩石之间,居然嵌着一个洞口。 洞里面漆黑。 “谁在上面?”洞口嗡嗡。 声音从洞内传出,听上去瓮声瓮气,看来这个洞竟很深。 楚卿俯下身。 她趴在洞口,努力向内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好大声说:“是我!你没事吧?” “阿瑞?”下面很惊喜,“你没事吧?” 问她? 他落入这种地方,自身都难保了,还问她有没有事。 她忽觉心头暖暖。 “我没事!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救你!”她说。 尽管这事蹊跷。 他怎么出的竹林?怎么会到这里?怎么落入岩洞?莫非又是顽固派搞鬼?莫非又是一次暗算? 可她全都没问。 她已无暇理会,只想救他上来,一切等上来再说。 洞很深。 虽然以刚才的目测,看不出有多深,但听宇文初的声音,应该没有受伤,可见不算太危险。 应该没问题。 楚卿站起身,正准备下去,手上忽一紧。 她回过头。 姜檀就站在身后,紧紧拉住她:“不能下去。” 她皱眉:“为什么?” “太危险。” “不会的。下面是有点深,但宇文初在底下,听声音并无异状,想来就是个普通深洞,没有什么机关,你不必担心。”她挣脱手,又要下去。 姜檀又拉住。 这一次,他拉得更紧,几乎弄疼她。 “不行!”他很坚决。 这是个圈套! 他亲手封闭的岩洞,怎么会忽然打开?! 必定有人搞鬼,多半是那个蒙面女人!那女人既然偷袭他,一定曾经跟踪他,也一定看到了一切。 这是圈套,那个女人的圈套! 楚卿停住。 她凝视着姜檀,眼中有丝怀疑。 二人静静对峙。 楚卿忽然开口,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这一问很重。 她神情凝重,声音凝重,目光也凝重,一瞬不瞬盯着姜檀,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信息。 姜檀脸色不变:“因为确实危险。” “何以确定?” “因为刚才我们在这里,与蒙面女人交手时,并未听见佚王的叫声。为何刚才听不见,现在却能听见?阿瑞,你就没怀疑过?”他忽然反问。 楚卿蹙眉。 她不是没怀疑,只是不在意。 是的,她不在意。 因为不论情况多蹊跷,只要宇文初在下面,她就一定要救他,这是她唯一在意的。 她默默不语。 姜檀已接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佚王会落入洞内,多半是蒙面女人所为。她先抓了佚王,囚在这个地方,又出手袭击你我,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可她没料到,你我联手之下,她占不到好处。于是才假装退走,却在我们离去后,又偷偷折回来,打开这个洞穴,正为让佚王呼救出声,引我们前来施救,她再趁机暗算。阿瑞,你刚才和她交手,知道她的厉害,唯有你我联手,才能与之抗衡。你若此刻下洞救人,她趁机突施偷袭,我一个人抵挡不住。真到那个时候,不但佚王会死,我会死,连你也会死。”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响。 他不是说给楚卿听。 他是在说给佚王听。 因为佚王明白,他绝不会打开洞口,打开的另有其人。 他在告诉佚王,那人是个敌人。 这是敌人的计。 阿瑞若此刻下去,无疑会有危险,她可能会上不来,更可能会死。 他不会让阿瑞遇险。 佚王当然也不会。 他不能阻止阿瑞,不如就让佚王阻止。 这样更好。 佚王既知眼下危急,便不会向阿瑞拆穿他,因为还有敌人在侧,她还需要他保护。 真是天助他。 第323章 又起变数 第324章 任性之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4章 任性之举 姜檀说完,不做声了。 四下刹那安静,只有风在轻动。 楚卿沉吟。 其实她很明白,姜檀说得有理。 蒙面女人也许就在附近,也许正在窥视他们,她此刻若真下去,正中对方下怀。 可是……那又怎样? 宇文初在下面! 她不会把他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离去。 “你说得都对,我也很明白。”她看着姜檀,忽然笑了笑,“这里确实很危险,所以快走吧。” 姜檀一喜。 阿瑞竟肯听他劝! 他立刻点头,来拉她的手:“对,我们快走。先保存实力,回头定个计划,再来救佚王不迟。” 可她避开了。 “不是我们,是你快走。”她说。 姜檀一愣:“你呢?” “我要下去。” 下去?! 姜檀不由皱眉。 “阿瑞,你疯了么?”他盯着她,眉头紧皱,“你分明也知道,这多半是陷阱,为何还往下跳?!你可是暗部之主,一向冷静自持,从不冲动行事,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了…… 她又笑了笑。 “暗部之主也是人。冷静自持,从不冲动,那是为了谋事。可我现在,并不想谋什么。”她淡淡微笑,眼神那么恬淡,那么安详,“我只想救他,仅此而已,所以无须自持,只要去做就好。” 姜檀的神情可不安详。 “不对!” 他扶额,焦急道:“你就这样下去,非但救不了他,自己也会入彀,会和他一起被困!你也明白,不是么?!” “是。” 她居然点点头,居然仍那么安详。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更要下去。”她说着一顿,眸光温柔,“眼下他处境危险,我此刻若是离去,也许再也见不到他。如果真变成那样,我何必还要离开?不如留在这里,陪他一起患难。别管之后是生是死,至少我们在一起。” 她说得坦然。 她不是说给姜檀听,是在说给佚王听。 姜檀呆住。 他认识的那个阿瑞……竟会说出这种话。 他几乎不敢相信。 可这偏偏是真的! 那么温柔的阿瑞,那么温柔的话。人在他的面前,话在他的耳畔,可惜话中的温柔,却不是为了他。 他忽然好难受。 风静静。 一个声音一叹:“可我不想让你陪。” 是宇文初。 他的声音从洞底传出,缓缓地说:“阿瑞,你自行决定陪我,可问过我答应么?” 楚卿笑了:“我无须问。” “为什么?” “因为你服下鬼方毒时,也不曾问过我。”她说。 洞内又一叹:“可我还是要说,我不答应。” “你说也没用。” “阿瑞……” “你不必说了。”她打断他,决然道,“我从小到大,总做后悔事。阿曜阴谋篡权,害得父兄惨死,我后悔没早识破他。我借兵复国夺权,阿曜死于乱箭,我又后悔杀了他。每次每次,总在事后悔恨。后悔的滋味儿太难受,我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去尝!正如此时此刻,我清楚知道,如果我不下去,一定会很后悔,比过去任何一次,都会更加后悔。既然如此,为何要离开?所以,你什么也不必说。就让我撇开大局,撇开顾虑,为了自己的心,做一次正确的事。我这样说,你还反对么?” 洞内沉默了。 洞外也沉默。 黑漆漆的洞口,隔开内外三人。 三个人,不一样的心思,却一样的沉默。 片刻安静。 洞内终于再次说话:“我们活在权争之中,身不由己太久,总该为自己一次。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抛却一切,真正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天,总算此生不虚。” 她笑了。 他明白她,无须多言。 “在我有生之年,该有这么一次。”她从容一笑,回头看看姜檀,“三殿下,我这一次的决定,实是出于任性。一个任性的决定,不该连累别人,所以请你快点离开。如果你有失,郢主会伤心。” 姜檀不说话。 楚卿已不再看他,转身准备下去。 “阿瑞。”他忽然出声。 她又回头。 他正看着她,眼神很复杂:“你再三让我走,是不是因为,你答应过我皇兄,会照护我周全?” 当然了。 她点点头。 自己向来不失信于人,更不会失信于郢主。 “就这样?”他问。 她又点头。 “只是这样?”他再问一遍,定定望着她,似乎在期待不一样的回答。 她一愕,莞尔道:“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有事。” 姜檀笑了。 “我也是。”他说,“哪怕将来,你反悔了。” 反悔? 为什么这样说? 楚卿并没问,也并不关心,她已消失在洞口。 洞内很黑。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怪味儿,除了尘土的腐气、发霉的潮气,还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儿,说不出是什么,只是特别难闻。 她提气往下落。 砰! 脚下落上实处。 她才刚站稳,就听见一声唤:“阿瑞?” “是我。”她说着伸手,探向声音的方向,“我们快上去。” 手一暖。 她探出去的手,居然被握住。显然,宇文初也正向她伸手。 “你没受伤吧?”她问。 “没有。” “那快走吧。” “可我功力不深,上不到洞口。若由你带我,两个人负累太大,连你也会上不去的。”他担心道。 “没事,我有金丝索。” 她说着取出,叮咛道:“这是暗部特制的,索头上的铁爪很利,最宜抓攀岩壁。我先上到一半,将索垂下来,你沿索而上。剩下的一半高度,纵使你功力仍不足登顶,我也有把握带你上去。” “好!” 楚卿立刻行动。 她没再多说什么,宇文初也不多说。 二人都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时间太急迫,能争一刻是一刻。趁洞口还没异常,他们必须抓紧。 可他们不知道,上面已经生变。 姜檀正和人动手。 不出他所料,蒙面女人果然来了。 楚卿前脚跃入洞内,蒙面女人后脚就出现,虚晃一招,冲向一块岩石。 姜檀疾拦。 那块岩石是机关,一旦被触及,洞口立刻封闭。 蒙面女人想困死洞内的人。 他拦住了。 两个就在机关旁,一阵殊死恶战。 眨眼十几招。 姜檀渐渐不支,他心中大急,阿瑞再不上来,可就拦不住了。 叮! 洞口一声轻响。 他不禁回头。 一只铁爪探出洞口,正抓在一块岩上。 阿瑞出来了! 他才刚一喜,下一刻却大惊。 砰! 洞门居然闭合! 他急回头,看见机关旁的蒙面女人。 趁他回望洞口分神,她竟已抢到岩石边,按动上面的机关。 姜檀立刻扑过去。 他的人还没扑到,掌风已先到了,这一掌用尽全力。 必须打开洞口! 哪怕对方痛下杀手,哪怕对方会杀了他,他也要按下机关。 他已豁出去了。 也许这全力击出的一掌,气势真的很凌厉,蒙面女人竟没有阻挡,竟然一侧身,避开了他这一击。 有机会! 姜檀大喜,疾按机关。 喀喀! 洞口再次打开。 他立刻回头看,可下一瞬,后心猛一疼。 噗! 他喷出一口血,整个人飞出去,飞向了洞口。 “姜檀!” 他听见阿瑞的惊呼。 她刚探出半个身子,还没离开洞口,正瞪大眼望向他,一脸焦急震惊。 是在担心他么? 他忽然好开心,不觉露出笑。 楚卿又惊又急。 她才刚一露头,就看见这一幕。 姜檀居然没走,不但正和人动手,还被人一掌打飞。 他为什么不走! 风声呼呼。 一切不过一瞬间,在她看清的刹那,姜檀已飞过她头顶,眼看就跌入洞口。 她反手疾拉。 拉住了! 可是,她不由失了一声:“啊!” 铁爪忽然松了! 姜檀被打飞过来,冲力实在太大。拉是拉住了,可这突来的猛力,铁爪承受不住,登时松脱开。 支撑没了。 楚卿一下失凭,也被拉了下去。 砰! 二人同时跌落,只听头顶一响。 洞口关闭。 周围一下漆黑,像比地狱还黑。 第324章 任性之举 第325章 三人同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5章 三人同陷 洞外。 山风仍在吹,岩堆静静耸立。 阳光照在岩石上,看不出一点缝隙,更加看不出,当中有个幽深的洞,刚刚吞噬了三个人。 蒙面女人揭下面巾。 是桑珠。 她注视岩堆,似乎松了口气。山风拂过她的脸颊,脸上神情有点复杂。 终于得手了。 掉入这个岩洞的人,不可能活着出来。 这是一个死洞。 若在几十年前,还有一条生路,但是如今没了。那条唯一的生路,已经被人封死,更何况,那条生路几乎也代表死亡。 那三人必死无疑。 只是她没想到,竟是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有太多过去,南疆的过去,族规的过去,还有一些人的过去,其中就包括那个人,那个噩梦一般的人。 那人威胁她做的事,最终竟在这里完成。 这是天意么? 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感觉。 似乎这几十年的时间,并没有带走什么,没带走过去,没带走记忆,什么也没带走。 只要稍一触及,往事刹那回潮。 她不由一个寒颤。 山风更大了,吹过几片云,却仍挡不住阳光。阳光亮得刺眼,正是一天之中日头最高之时。 已经正午。 这个时候,小蛮也该去送饭了。 那三人不见的事情,族长很快就会知道,也很快会派人寻找。 当然找不到。 因为,没人会找到这来。 这个岩洞的存在,族长甚至都不清楚。 族长毕竟太年轻,当年封洞之时,她还是个孩子,当时她的阿妈,也还不是族长。 很多事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人依旧可怕。 桑珠定了定神,飞掠离开。 她要尽快回去,不让族长怀疑,不让任何人怀疑。该做的她已做了,希望那个人守信。 阳光默默。 山上空无一人,好像一切根本不曾发生。 岩堆也沉默。 岩石封在洞口,封住了洞内动静。 里面很黑。 唯一的出口没了,半点光也不透,洞内变得更黑,伸手不见五指。 嚓! 火折子点亮。 楚卿手执火折,照亮周围。 宇文初就在她身边,沉默地站着,看样子并没跌伤。 幸好她到洞口之时,他还没有到,正悬在金丝索上,距洞底还不太远,跌下来也就不太重。 真是侥幸。 她又看向姜檀。 姜檀正坐在地上,背靠洞壁,脸色很苍白。 楚卿一惊。 看他这个样子,好像伤得不轻。 她忙过去。 姜檀对她笑笑,似乎想站起来,但却有气无力。 她立刻按住他:“你别动,让我看看。” 他点点头,听话不动。 周围寂寂。 楚卿执火垂眸,一心一意诊脉,完全没注意到,她身边这两个人之间,正流动着诡异的气息。 火光明灭。 宇文初与姜檀默默对视。 两对同样复杂的目光,在沉默之中相交,二人的神色都很莫测,在忽明忽暗的亮光下,越显捉摸不定。 二人却都在捉摸。 捉摸对方的心思,琢磨自己的对策。 一场无声的较量,可以说还没开始,也可以说早已开始。 对此,楚卿一无所知。 她刚刚收回手,松了口气说:“还好,没我想的那么重。不过要想复原,必须好好调养几天。” 姜檀笑了:“让你担心了。” 楚卿一叹。 虽然她很想说,你为什么不走! 但她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这是为了她。 在她刚到洞口,探出铁爪之时,洞口曾一度关闭,但顷刻之后,又重新打开。 她明白,这是姜檀做的。 他在倾尽全力,为她守住这个生机。虽然他失败了,但是他尽力了。 他为她而尽力。 她很感激。 尽管他没听她劝,自身也落入险地,但她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去怪他。 只能叹息。 可她不说,自有人说。 “阿瑞,你大可不必担心。三殿下复原也快,我们如今困在洞内,他想休养多久都行,更不会有人打扰。”宇文初凉凉道。 楚卿一蹙眉:“你别这样说,他也是为我们。” “是么?” 宇文初看向姜檀,似笑非笑:“原来是为我。三殿下,都怪我不小心,着了奸人的道,落入这个洞,最终连累了你,实在过意不去。” 这话有刺。 姜檀却似不知,对他从容一笑:“佚王殿下客气,如今还未到最后,怎好说谁连累谁?” “也对。”宇文初点头。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全不提当初的陷害,好像没那一档子事。 姜檀当然不会提。 宇文初竟也不提。 楚卿自是不知道,但就连姜檀,也摸不清宇文初在想什么。 洞内一静。 楚卿已站起身,抬头望向洞口。 可惜望不清。 洞口太高,火光太小,根本照不到上面。 她沉吟了下:“我上去看看。” “不必了。”姜檀说。 她一愕:“为什么?” “上面出不去的,机关一旦封闭,从里面打不开。”姜檀苦笑,无奈道,“洞口的石门很坚固,纵使在平地上,以你一个人的功力,也震不开那道门。何况你跃上去,人悬在半空,力气使不全,更加没可能。” 楚卿微怔。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看着他,越发错愕。 姜檀还没回答。 宇文初先说了:“三殿下何等人物,心较比干多一窍。对三殿下来说,世间哪有难事?越是险恶之处,越是了如指掌。更何况,三殿下有鬼方血脉,而鬼方与南疆之间,又是一脉相承。南疆人的这个洞,三殿下想必认识。要离开此地,应该不在话下。” 这话又有刺。 姜檀一哂:“佚王殿下过奖。” 楚卿沉吟。 听姜檀刚才的话,确似了解此处。也许真如宇文初所说,姜檀从鬼方氏那里,曾经听说过什么? “你知道这个洞?”她又问。 姜檀点点头。 果然知道! 楚卿一喜,立刻问:“该怎么出去?” 不料,姜檀苦笑一下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因为这个洞……实在和我所知的不同。” 不同? “有多不同?”她又问。 “完全不同。” 姜檀一叹,无奈苦笑:“我母亲带出的秘书中,除了记载武功毒物,还有极少一部分,记载了机关密道之类。那些记载之中,大多为鬼方氏的,只有一个例外,提到了南疆。”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南疆群山广大,密洞必然不少,可为什么只提这个?”楚卿奇道。 “因为这个特殊。它不止是个洞,似乎意义十分重大,不但关乎南疆风俗、似还关乎南疆族规。”姜檀说。 楚卿一愣。 宇文初也一愣。 一个山洞而已,与族规有何关系? 姜檀想了想,继续说道:“具体什么关系,记载并不详实。这似乎是南疆宗支的规矩,鬼方作为分支,竟会知道这个洞,多半是耍了些手段,消息来路不正,所以很多内情,说得一鳞半爪。而且,这些记载由历代传下,中间也有脱漏。” “说了什么?”楚卿问。 “记载上说,此洞幽深险恶,毒虫汇集。举凡南疆的毒虫,都会放入此洞饲养。让毒虫们互相吞噬,互相攻击。最终存活下来的,都是最毒的,是这个洞中最毒的,更是整个南疆最毒的。”姜檀说着,停了一停,“记载上还说,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这个洞更凶险,然后才好……放一些人进洞。” “什么?!” 楚卿不由失惊:“这种会要命的洞,是为放人进去?放什么人进去?” “记载上没说。” 姜檀摇头,目光闪动:“但记载上说,进入此洞,无路回头。唯有一直向前走,经过所有的毒虫,才能看到另一出口。能活着出来的人,鬼神都会畏惧他。所以,此洞有个别名,叫作炼狱。” 第325章 三人同陷 第326章 神秘炼狱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6章 神秘炼狱 这个炼狱……好歹毒! 宇文初一挑眉。 姜檀心知肚明,才会陷他入此洞,只为让他葬身毒虫之口,永远不被别人知道,更不被阿瑞知道。 好个平王! 不愧为鬼方氏,好歹毒的心。 宇文初冷冷一笑。 姜檀说完抬眸,竟也对他一笑。 二人视线相接,这一笑之间,各自锋芒隐约。 楚卿却没发觉。 她正在想姜檀的话。 若照这个说法,此洞和记载上的,的确大不相同。因为,它一点也不幽深,更加没什么毒虫。 这只是个小洞。 洞底距离洞顶,虽然确实很远,但洞底十分狭小,四面都是岩壁,再无其他通道。 这怎能像记载上说的,一直向前走,看到另一出口? 根本没路! “这里和记载上的,委实出入太大。”她看着姜檀,迟疑道,“也许记载上说的,其实不是这里?” “肯定是。”回答的不是姜檀,而是宇文初。 她一愕回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三殿下说,记载之中关于南疆密洞,只提及了一处,所以一定是这里。三殿下,我说得可对?”宇文初意味深长道。 这话听来不合理。 因为只提及一处,所以一定是这里? 这叫什么道理? 楚卿不解。 可是,另外二人心中明白。 如果不是这里,姜檀就不可能找来,更不可能开启机关,将宇文初陷入。 姜檀一笑:“佚王英明,正是这里。” 楚卿不由狐疑。 她看看宇文初,又看看姜檀,忽觉这二人之间,似乎生出一种默契。一种突如其来的、又莫名其妙的默契。 这是怎么回事? 狐疑一闪,但未深究。 这样也好。 毕竟,他二人能和平相处,总好过成天针锋相对,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倒乐见如此。 于是,她笑了笑说:“既然是这里,就应该有路。” “如果记载不虚的话。”姜檀点点头,扶着岩壁站起,“不管怎样,先找一找。也许不是明路,而是一条暗路。” 但愿如此。 三人立刻行动。 洞底本就不大,很快找过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宇文初摇头道:“看来这个炼狱,根本无须毒虫。单这通往毒虫的道路,就已让人找破头,也还发现不了。估计落入洞内的人,还见不到一只毒虫,就先困死此处了。所谓的毒虫历练,简直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楚卿苦笑。 姜檀不由一叹:“是这设计太精妙。我原本以为,洞口那个机关,就已浑然天成。如今只能说,洞内这个机关,更胜洞口那个。” 这可不是好事。 三人对望一眼,神色都很凝重。 如果找不到出口,他们就会困死洞内,这一次的困死,可不是说处境艰难,而是真正的死亡。 他们会死。 噗! 周围一黑。 楚卿忽然吹熄火折子。 另外两个人登时一惊:“阿瑞?!” “没事。” 黑暗中,她的声音很平静:“你们休息一下,我再独自找找。” “这么漆黑怎么找?”宇文初问。 “漆黑未必不能找。” 楚卿微笑说:“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你。既然看见时都找不到,看不见还能更糟么?何况,火折子不能用尽,万一真找到路,还须继续照明。” 这话有理。 “当心。”宇文初说。 “阿瑞,你若真发现机关,切勿轻易开启。里面不知有什么,多加小心为妙。”姜檀叮咛。 “我明白。”楚卿说。 四下静了。 漆黑安静中,三人呼吸可闻。 楚卿双手抚上岩壁。 她摸索得很细,移动得很慢,当没有了视觉干扰,仅凭触觉辨识,人不自觉就缓下来,将精力集中于一点。 这样的专注,比看更耗神。 另外二人一直沉默。 时间流逝。 洞内分明有三人,却似没人一样静。 漫无尽头的时间,几近绝望的黑暗,濒临死亡的危险,似对他们全无影响,既不会焦躁难耐,也不会痛苦悲哀,只是与平常一样。 一样冷静。 不管是找路的人,还是等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的时间,仿佛拉长了数倍。 嚓! 火光再次亮起。 “找到了?!”另外二人立刻望去。他们虽然没动,但也同样专注。 楚卿点点头。 她右手拿着火折,左手按在岩壁上。 那是一块普通的岩石,不管样子还是颜色,都与旁边的并无两样。他们刚才看过一次,什么也没发现。 宇文初凑近。 姜檀也凑近。 两个人四只眼,盯着看了半天,看不出半点异常。 楚卿笑了,放下手说:“你们摸摸这里。” 两人探手。 手刚一落上去,登时,两人都一挑眉。 平的! 这块石面竟是平的! 可从外表看上去,它和别处一样,分明也纹理深刻。照理说摸上去,也该和别处一样,凹凸不平才对。 果然有时候,所见会骗人。 两个人失笑。 “我再也不信自己的眼了。”宇文初笑叹。 是这里了! 气氛陡然一轻松,但紧接又凝重起来。 入口是找到了,可入口后面呢? 如果记载没错,那么,这个机关一旦开启,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无数毒虫。 南疆最毒的虫! 可以说,形势并没好转。 生路虽然有了,但这个生路本身,几乎等于死路。 炼狱…… 这个名字果然不虚。 楚卿沉默了下,看向旁边二人:“我来开启机关,你们先退后些。万一机关一开,真有毒虫涌出,我会立刻关闭,但也未必能全挡住,你们千万当心,别被毒虫沾到。” “不行。”宇文初说。 如果真是这样,站在机关旁的她,岂不是最危险? “我来吧。”姜檀说。 楚卿摇摇头:“不用争论,必须我来。我身手比你们好,反应比你们快,我在机关旁边,能将危险降到最低。所以不必辩了,这是最佳选择,对我们三个都好。” 这是事实。 姜檀抿抿嘴。 宇文初也无法反驳。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最正确的做法,才能将生机扩大。否则,只会离死亡更近,不单是他们,也包括她。 “你小心。”姜檀说。 宇文初走过去,接下她的火折子。 楚卿笑笑。 空出的右手一翻,十几枚银针扣在掌心。她深吸口气,左手按上机关。 喀! 石壁上一响。 一块岩石往后一缩,壁上开了一道大缝。 呼! 一股浊气扑面。 三人急忙屏息。 这股浊气很难闻,像什么**已久,夹杂陈朽的霉味,还有作呕的腥臭,说不出的厌憎恶心,如同死亡气息。 三人却浑若不觉。 他们正全神贯注,盯着开启的石缝。浊气不会要命,要命的是毒虫! 楚卿扣紧银针。 一旦有毒虫涌出,她就立刻动手,钉死毒虫,关闭机关。 她屏息凝神。 很静。 石壁开启的一声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洞内寂寂。 除了三个人的呼吸,什么也听不到。 火光明灭。 石缝的阴影很黑,像潜伏了无数毒虫,正在伺机而动。 三人目不转睛。 时间点滴过去,浊气渐渐流散。但直到浊气变淡,阴影仍旧那样,并没有什么从阴影里爬出来。 地上很干净。 除了三个人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三人对望一眼。 楚卿又接过火折子:“看来,毒虫不在入口处。要么离入口很远,要么没想象的多。” 宇文初点头。 “不过仍须小心。”姜檀说,“记载上所言,宁可信其有。” “我知道。”楚卿手执火折,看着二人,“我们要入炼狱了,你们准备好了么?” 二人都一笑:“走吧。” 第326章 神秘炼狱 第327章 诡异谜团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7章 诡异谜团 石缝狭长幽深。 三个人进去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还窄。 两侧刀削斧刻一般,仅容一个人通过,双臂稍微一张,都能触到石壁。 楚卿小心走在最前。 火光微晃。 三个影子映上岩壁,显得异常高大,随火光扭曲摆动,活像三个怪兽。 通道并不平直。 他们沿着这条暗道,蜿蜒向前走,居然越走越往下,感觉就像穿山甲,正钻往整座山的底心。 越到纵深,周围越宽。 整个通道越来越开阔,从最初的仅容一人,已到了能三人并行,但是由始至终,没见一只毒虫。 “莫非记载有误?”姜檀说。 已经走了这么久,连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 楚卿反倒谨慎:“还没走到尽头,也没看见出口,先不要妄下结论。南疆与外界不同,不可掉以轻心……” 她忽然停住。 “怎么?”宇文初立刻问。 “石壁上好像有东西。”她说着过去,凑近细看。 另外二人急忙也凑近。 火光照亮了石壁,上面果然有东西。 那是两个图形,似用刀划上去的,痕迹并不太深,也不怎么工整。像画又不是画,说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符号?”宇文初说。 “这是文字。”楚卿说,“南疆文字。” “上面写的是龙……”姜檀一顿,干笑两声,“龙什么?后面那个我不认识。” “龙启。”楚卿说。 龙启……这里刻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含义? 三人互望一眼。 “族长叫龙灵。”宇文初忽然说,“这个龙启,应当也是个人名。也许,是开凿这个暗道的匠人。” 姜檀一哂:“不对。” 宇文初不由挑眉:“三殿下有何高见?” “佚王殿下,这里可是南疆。”姜檀斜睨他,凉凉哂道,“你当是在外面,卫国的太平盛世?连烧制一块砖,都有匠人留名?蛮夷可不讲究这些!他们天生地养,率性自然,在他们看来,这种事儿毫无意义,更不会费力去做。” 宇文初笑了。 “我倒忘了,三殿下最了解蛮夷。”他淡淡笑着,淡淡反问,“请教三殿下,这二字刻在这里,究竟有何意义?” 姜檀一滞。 尽管反驳有力,但他也不明就里。 他哼了一声,扭头不搭理,却在扭过头后,突然咦了一下:“那边好像也有!” 果然也有。 火光照过去,赫然一个名字:龙彩云。 这似乎是个女人。 楚卿不由蹙眉,忽然紧走几步,执火照向另一处。 又有名字! 这边不但有,还有好几个。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都加快了脚步。 火光映照。 周围越来越空阔,石壁上的名字也越来越多,有男人的名字,也有女人的名字,粗略看下来,竟有几十都不止。 这些人……全部姓龙! 三人的脸色变了,他们都想起一件事。 姜檀望着石壁,喃喃道:“洞内饲养众多毒虫,是为了让这个洞更凶险,然后才好放一些人进洞。” 这是记载中所说。 难道石壁上这些名字,就是被放进来的人?! 可为什么全都姓龙? 龙灵姓龙。 姓氏可说是一个标志,尤其在南疆这种地方。同一个姓氏之人,即使没有直系关联,也必然有点间接关联。 这些人与龙灵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 龙灵是族长。 可见龙这一个姓氏,在南疆地位不低。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个炼狱中,竟全是龙姓之人?谁能将他们送入这里?又为什么将他们送入这里? 这太诡异。 火光照在三人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莫非是刑罚?”楚卿说。 在一些偏僻的地方,风俗往往古怪,对犯错之人的判决,有时‘听天由命’。 譬如将人抓住,送去狼群附近,或者沉入水中。若死了是天意,若侥幸没死,那也是天意,也就不再追究。 她听说过这种事。 或许南疆也这样,只是手段更残忍。 宇文初却摇头。 “未必。”他沉吟着道,“南疆这么大,姓氏也不少。其他姓氏之人,不可能从不犯错。如果这是刑罚,为何只有龙姓之人受罚?” 这点确实说不通。 楚卿也沉吟了。 如果不是刑罚,那又会是什么? “也许是内斗。”姜檀忽然说,“尽管南疆神秘,与外界大有不同,但争权夺利这种事,在任何地方都一样。只不过,外面的皇族们,个个都想当皇帝。这里的龙氏人,个个都想当族长。”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 可楚卿不同意。 “这里的名字,粗看已有几十,若再往前走,肯定会更多。”她皱眉道,“这么多龙氏人死在这里,若真是权争所致,得有多大动荡?如今的南疆,岂会这么平静?早该千疮百孔,元气大伤了。” 这倒是。 姜檀点点头。 谋权不是件容易事,会牵扯许多势力,会波及很大范围。卷入其中的人,没一个能全身而退,卷入其中的国,没一个能元气无损。 说到权争的影响,只怕放眼天下,也没人比他们三个更懂。 一时安静。 三人陷入沉默。 这些刻在石壁上的名字,给炼狱又染上一层诡异。 即使如此,仍须向前。 “多加小心。”楚卿说,“名字越来越密集,也许,毒虫就在附近了。” 通道继续向下。 三人越走越深,浊气又重起来。 楚卿忽然停住。 火光照在前方,却照不到地上,因为看不到地面,只看到一片阴影。 巨大的阴影。 三人交换个眼神,小心翼翼走近。 火光闪烁下,那片阴影越来越近,几乎到了脚边,才终于隐约看清。 三双眼猛然瞪大。 坑! 那片巨大的阴影,竟是个巨大的坑! 坑看上去很深,约莫有两三丈,从左侧的岩壁,直抵右侧岩壁,不留一丝通路,像地面忽然深陷,整个截断了道路。 但让三人震惊的,并不是坑本身,而是坑内的东西。 白骨! 这个拦路的坑底,有许多泛白的东西。虽然火光昏黄,照不到最深处,但以三人的目力,仍能分辨得出。 那些是尸骨。 白骨散布在坑底,大部分聚于中心地带,只有极少一部分,零散于边缘之处,不是靠近他们这边,而是靠近另一边,他们的对面。 三人心头发毛。 若只这些白骨,倒也不觉怎样,可在白骨上面,还有别东西。 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那些……是虫?”宇文初忍不住道。 楚卿点点头。 是虫。 坑底的黑色,并不是岩石的颜色,而是毒虫的颜色。这个坑根本看不见底,因为满满都是虫。 这不但是个尸坑,更是个虫穴。 三人都有点作呕。 “死成这个模样,都会不想投胎。”姜檀拧眉说。 楚卿也皱眉。 看见这样的东西,谁也不免恶心。 但她仍俯下身,仔细观察坑底:“要想出去,就得通过这个坑。这些不愧是南疆之人,面对这么多毒虫,仍能走到中心处,才最终抵挡不住。那些能走到边缘的,就更加厉害。” “不知有没有走出去的。”姜檀说。 楚卿摇摇头。 太难了。 想平安通过这个虫坑,得有多么厉害?!果然像记载上所说,能活着出来的人,连鬼神都会畏惧。 那他们呢? 他们三个能平安通过么? “能否不用下去,直接飞跃过去?”宇文初问。 “不能。”回答的是姜檀,“这个坑这么大,直接飞跃的话,最多只到一半,然后就要下落借力,才能继续飞跃。” 中途这一下落,无疑落入坑内。 宇文初想了想:“若不直来直去,而走之字形呢?这样一来,便可从两边石壁上借力,左右多几个来回,也可到达对面。” 姜檀笑了。 “佚王殿下,你身手虽差,倒极会想。”他挑眉,啧啧道,“但有些时候,空想的好事,未必合适做。两边石壁之间距离,虽然小于坑面,但若想来回纵跃,也没你说的那么容易。佚王殿下,你当然做不到,这个自不必说。我有伤在身,如今也做不到。勉强可以做到的,只有阿瑞一人,但也风险极大,一旦失手,还是会落入坑内。” 宇文初蹙眉。 姜檀虽不可信,但在这种事上,比他判断力强。 他不由看向楚卿。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向下望,始终没有出声。 她在看什么? “阿瑞……”他刚开口。 她却忽然抬眼,对他们二人说:“有点不对劲。” 第327章 诡异谜团 第328章 惊人发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8章 惊人发现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姜檀问。 “坑里。” 楚卿又低下头,又看向坑底:“我总觉得,下面的虫子好像……”她顿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下去看看。” “不行!”另外二人大惊。 开玩笑! 下面这么危险,怎能说下就下?! 二人几乎同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像生怕她忽然跳下去。 楚卿哭笑不得。 “我只是离近一点,又不会下到底。”她双手一抖,甩开二人,无奈道,“若要通过这个坑,无论想什么办法,都须先勘明情况,才好再做打算。站在这儿终究看不清,总得下去探一探。” “但也不必这么急。”宇文初说,“这里实在危险,太多诡异未知,总该议定之后再动。何况后无追兵,时间又不仓促。” 姜檀也同意:“阿瑞,过这个坑不是易事,我们总该商议一下,你再下去探也不迟。” 楚卿却笑了:“也许我探过之后,就不必商议了呢?” 她眨眨眼,笑得有点神秘:“你们放心,我很珍惜性命,不会去送死的。我既然打算下去,多少已有点数。你们稍等,我很快上来。” “阿瑞!”二人又伸手拉。 可这次没拉住。 火光闪了下,楚卿已不见。 周围一黑。 许是跃下去带起风,吹熄了火折子,四下忽然漆黑,好像陷入地狱。 上面两人大急。 “阿瑞!你没事吧?”他们不敢乱动,只好大声呼。 “我没事。”楚卿的声音传来。 下面亮起一点光。 两人立刻凑到坑边,探头望下去。 金丝索垂在坑壁上。 楚卿一手挽住软索,一手点亮火折子,正抬头对他们微笑。 二人长吁一口气。 宇文初双手扶膝,只觉手心都湿了,缓了一下神,才慢慢站直身子。不经意瞥过姜檀,发现他也正在擦汗。 两个对视一眼,都苦笑一下。 这比自己下去更紧张。 下面火光仍在。 楚卿攀住金丝索,似乎正在向下滑。 “别离太近!”姜檀叫道。 “知道。”下面这样回答,可一边这样说,一边更往下了。 姜檀皱起眉,一拍宇文初:“她不听我的,你来说!” 他拍得用力。 宇文初不由大咳,反手横扫过去,但却扫了个空。 姜檀一嗤。 宇文初横他一眼,深吸口气叫道:“阿瑞!看个大概就好,切莫离底太近!” “知道。”下面回答一样,可仍旧在往下。 宇文初也急了:“阿瑞……” 叫声忽断。 他虽然还张着嘴,却忘了发出声音,只是瞪大双眼,惊骇地望着下面,脸色刹那苍白。 同样的还有姜檀。 在这一瞬间,二人连呼吸也忘了。因为,一件绝不敢想的事,刚在他们眼前发生。 阿瑞她……下去了! 她忽然收起金丝索,落向坑底的地面! 她踩上了坑底! 这一下像踩在二人心上,他们心跳猛地一停,紧接着,一颗心又猛然上窜,几乎就要窜出嗓子。 可他们没惊叫。 极度紧张之下,反而叫不出了。 一切仿佛刹那空白,声音、呼吸、目光、心神……在这一刻全被吸走,被下面的光点吸走了。 光点在动。 落地之后停了停,竟开始慢慢向前。 她在做什么?! 上面两人瞪大眼,只觉快要窒息。 “阿瑞!” 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先开口叫了一声。屏息太久,紧张太过,声音都已变调,听不出是谁在叫了。 “我没事。”下面回了一句。 “快上来!”这一声更急。 “稍等。” 稍等…… 此情此景下,谁能安心等?! 宇文初急死了,忽然大声叫:“阿瑞!你再不上来,我也下去!” “我也下去!”姜檀也叫道。 光点一顿。 下面说话了,声音很平静:“你们下来吧。” 啊? 两个人都愣了。 还没缓过神来,下面又在说:“下来时小心点,这里比起之前的洞口,虽然算不上高,但你们一个身手弱,一个带着伤,也别太大意。” 两人一愣一愣。 情况转变太快,又太不可思议,这一愣过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终于,宇文初先失笑:“稍等!” 又是稍等…… 一模一样的回答,只不过,这次换了人说。 姜檀不由也失笑。 两人笑着对望一眼,二话不说往下一跃。 毫不迟疑。 他们没有迟疑,也从没想过要迟疑。 砰! 两双脚踩在坑底。 “没事吧?”楚卿在几步外,执火望向他们。 “没事。”宇文初说。 姜檀稳了稳气息也说:“没事。” “脚下这些东西,虽然有点恶心,但没什么危险,这总算万幸了。暂时的恶心,二位殿下先忍忍。”楚卿微笑说。 没危险? 两人看向脚下。 尽管早在刚才,她让他们下来之时,他们就已明白,下面没有致命危机,但此刻听她说出,还是忍不住意外。 毒虫没危险? 火光照在地上,两人已看清脚下。 脚下都是虫子。 可这些虫子看上去,似乎只是普通尸虫,并不像什么厉害毒虫。 “这不是毒虫?”宇文初抬眼问。 “不是。”楚卿说。 “难道下面没毒虫?”姜檀奇道。他一边说着,四下看了看,果然没看到毒虫。 这下更奇怪了! 他看着不远处的白骨,不可思议道:“如果没有毒虫,这些人怎么死的?总不会被尸虫咬死吧?” “有毒虫。”楚卿说,一顿又说,“有过。” 有过? 宇文初眸光一动:“那现在呢?” “死了。”楚卿说着,摊开掌心,“你们看这个。” 二人凑近。 她掌心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火光下,那个东西又干又僵,整个缩成一团,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好像已死了很久。但并没有坏掉,不知什么原因,反而变成了干。 “这个是……”姜檀皱眉道,“蝎子么?” 楚卿点点头:“是蝎子。” 这可真怪! 蝎子死成这样,这是怎么死的?姜檀看看楚卿,她却一指旁边:“那儿还有。” 果然还有。 宇文初走过去,盯着一个东西:“这个……是蛇?” “嗯。” 宇文初笑了。 他不过胡乱一猜,不想真猜对了。 因为这个看上去,实在半点不像蛇,已经缩成一个球,小小的干球。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认为是块小石头。 “好奇怪……”姜檀喃喃。 这些毒物的死状莫名诡异。 比起之前的种种,眼下这个更加诡异,这些东西怎么死的? 难道说…… 他又望向不远处。 那里有几具白骨。莫非是这些人所为?他们跳下坑之后,与毒虫同归于尽了? 宇文初走近白骨。 他刚刚俯下身,想要查看一下,却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楚卿也过去。 宇文初指着地上,语气有点奇怪:“你看这些骨架。” 火光照映。 白骨在昏黄的光下,像在与人对视,森森然很瘆人。 楚卿一惊:“这些不是大人。” 是小孩子! 几具骨架十分纤细,单看这个身高,还不到成人的肩膀,其中甚至有一具,也就刚到成人的前胸。 怎么会是孩子?! 三人相顾骇然。 这个惊人的发现,将之前的猜测全部推翻。 什么开凿留名,什么争权夺位,什么犯错惩罚,一下全都说不通了。 开凿这种地方,不是孩子能做的事。争夺族长之位,就更与孩子无关。至于犯错惩罚,孩子能犯什么大错?用得着这样惩罚? 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沉默了一下,忽然走向坑中心。 那里是白骨最多的地方。 三人凭火细看。 白骨零零散散,有的三两一处,有的孤孤单单,就这样静静躺在坑底,像一大群沉睡的孩子。 孩子。 又是孩子,全是孩子。 第328章 惊人发现 第329章 绝地逢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29章 绝地逢生 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直起身,默默彼此互望,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不忍、以及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死在炼狱中的,居然全是孩子! “莫非……”宇文初一顿,喃喃道,“他们在用孩子饲养毒虫?” 楚卿没回答。 她也猜不透,甚至不愿去猜。 姜檀却接话:“南疆毒物众多,族人长久与之共处,也许产生了信奉之意。这也许……是献祭?” 楚卿仍沉默。 她已别开眼,不忍再看。 这些孩子被当作什么?!饲料?祭品?不管是什么,这都太残忍! 这里是南疆。 那么美的山,那么美的水,那么美的人。然而,那么美的外表之下,竟有一个这么可怕的存在。 这样一个地方,却是南姑的家乡。 南姑在这种地方长大。 那段绝口不提的过去,是因为不愿提及,还是因为不敢回忆? 楚卿忽觉心疼。 为南姑。 她此刻更彻底地发觉,自己对南姑的关切,较之南姑对自己的关切,是多么微不足道,简直如同没有。 她太愧疚。 等回去之后,要好好补偿! 她忽然说:“走吧,既然已没毒虫,就快离开这里。如果记载无误,只要过了这个坑,应该就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三人立刻行动。 毒虫这个最大危机,如今已不存在,生机陡然变大。 至于迄今为止,记载和实情之间为何多有出入,他们已经不愿去想。这些是南疆的事,本就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想快点出去。 出坑并不难。 楚卿轻松便已跃出坑外,另外二人借助金丝索,很快也跃上去。 他们立刻前行,谁也没有回头。 尽管不回头,但那个诡异的大坑、僵死的毒虫、孩子的枯骨,已经烙在了记忆中,再也挥之不去。 他们心中明白,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将一生无法忘却。 前路依旧蜿蜒。 之前宽阔的通道,又开始渐渐变窄,而且越来越往上。刚才的那个大坑,貌似是整个通道中,地势最低之处。 愈上愈窄。 这一路走上去,犹如逆行来路。 三人沉默地走着,走了几乎与来路一样长的距离,终于看见一点微光。 出口! 三个人大喜,立刻奔过去。 出口并不大。 外面蔓藤丛生,一条条纵横交错,好像一幅垂帘,将整个出口遮住,只透入微弱的光,月光。 竟已入夜。 在洞中折腾到现在,居然大半天已过去。 “真是洞中不知时。”宇文初轻叹。 姜檀拨开蔓藤。 月光皎皎如银,洒落出口内外,照亮洞中的三人,也照亮洞外的景象。 三人不由一惊。 因为,他们完全没看见有路。 银白的月光照映,除了垂帘般的蔓藤,别的什么也看不到。深沉的夜色,安静的空气,就是出口外的全部。 月光洒下去,却落不到地上。 因为没有地。 这个出口外面,居然没有地面?! 他们互望一眼。 姜檀撩着蔓藤,小心探出头,但下一刻,他就已缩回头,苦笑道:“这个出口的所在,简直不能更绝。” 果然很绝。 因为它就在绝壁上。 它不但在绝壁上,还在绝壁中间。往上看,一片杳冥,看不到顶。往下看,一片杳冥,看不到底。 月夜寂寂。 这个洞口就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乾坤玉宇之中,独享这一片空寂,显得特别有诗意。 要命的诗意。 楚卿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只能先待在这里了。” 今夜走不成了。 夜色已太深,绝壁又太险,连她都没把握,更别说宇文初。何况姜檀还有伤,也冒不起这个险。 “好在有了出口,离开只是迟早。”宇文初说。 楚卿点点头。 出口就在眼前,虽然一时出不去,但至少心中踏实点。 她沉吟了一下,忽然说:“事到如今,倒不如在此多待几天,也许对我们反而更好。” 另外二人都一笑。 他们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这样确实更好。 外面并不安全。 他们失踪大半天,外面还不知怎样。 对他们下手的蒙面女人,如果是受龙灵指派,那么,他们无疑已被当作敌人,现在出去等于找死。 如果不是…… 那么,龙灵得知他们三个失踪,一定会派人大肆搜寻。 他们现在出去,更易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情况就更麻烦。 龙灵会追问。 他们要怎么回答?说半路被人袭击? 不行! 半路……这等于向龙灵交代,他们自行离开竹林,他们懂得阵法,他们别有所图。 不能这样说。 说莫名着了道,被人带出去? 也不行。 龙灵还是会追问。 被什么人带出去?又被带去哪儿?三人怎么脱身?经由何处返回? 这些都不好回答。 难道要说这个洞? 姜檀的记载上说,这个洞意义非常,似乎与族规有关。万一果真如此,对他们三个外人来说,后果怕会更糟。 怎么回答都不安全。 他们终究会被怀疑,终究难脱与之为敌。 还不如等。 以静制动,静静等待。 等三天。 三天的时间不短。 若是龙灵暗中下令,陷他们在这个密洞,三天时间足以让她相信,他们已经死在洞内。 若是龙灵不明实情,派人四下寻找他们,三天时间足以让她失望,认为他们找不到了。 何况三天之后,是南疆的大节。 人们会松懈。 节日的欢乐气氛,往往能冲淡一切,就连烦恼都会暂忘,遑论三个失踪的外人。 谁还去惦记他们? 这是他们的时机! 趁这个时机出去,只要稍加改扮,没人会注意他们。 姜檀笑了笑,慢悠悠坐下:“俗话说洞天福地,这个洞虽没开在天上,但也开在半空,在这里休养几天,我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楚卿也一笑。 这是必须留下的另一个原因。 姜檀的伤养好,平安离开的机会就更大。 三人都坐下来。 折腾了大半天,他们真的累了,身心俱疲。 月当空。 流光徘徊在洞口。 宇文初忽然笑道:“大好月夜,半空闲坐,我们简直像在修仙了。也不知外面那些人,有没有我们这等闲情。” “多半没有。”楚卿莞尔。 确实没有。 此刻外面的人们,不但没有闲情,还个个面色凝重。 议事厅。 龙灵坐在上面,神情冷得像冰。 有三个外人不见了! 正午接到小蛮来报,她立刻派人去找,可找了大半天,居然一无所获。 太奇怪了。 这里是南疆,是她的地盘! 如今在她的地盘上,在她的眼皮下,那三个人竟不翼而飞? 简直不可思议! 对于这片土地,谁比族人更熟? 偏偏派出的所有族人,没一个能找到他们。那三个人是外人,能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隐匿得无影无踪? 这不可能! 除非…… 龙灵眯起眼。 “我已说过,若有谁再无视禁令,我绝不会轻饶。”她目光扫过下面,停在巴达脸上,“不管谁都一样。” 巴达登时涨红脸。 “不是我!”他大声说,“外人失踪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做!” 沙央在旁边一哂:“你急什么?又没人说是你。” 巴达气结。 没错,的确没人说,但人人都这么想! 包括族长。 这种无言的怀疑,比明讲更气人。 他受不了这鸟气! 巴达忽然一转身,愤愤走出议事厅。 “你站住!”沙央大喝。族长还在上面,他竟说走就走?简直太无礼了! “让他去吧。”龙灵说。 其实她也明白,巴达敢作敢当,如果是他做的,他一定不会狡赖。但如果不是巴达,又会是谁呢? 放眼整个南疆,谁敢违抗命令,弄走三个外人? 她实在想不出。 第329章 绝地逢生 第330章 各怀隐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0章 各怀隐情 议事大厅很静。 谁也不敢说话,更不知该说什么。 发生了这样的怪事,别说族长没面子,连他们都觉没面子。 龙灵站起身。 “从明日起,增派人手继续找。”她面沉如水,缓缓说道,“短短半天的时间,他们飞不出南疆,一定藏在了某处,也许正在筹划对南疆不利。三天之后就是大节,若有人想趁乱行事,必会选在大节那天。也许,他们就在伺机而动。一定要赶在大节之前,把那三个人找出来!” “是!” 众人散去。 议事大厅更静。 龙灵却没离开,反而又坐下来,望着门外出神。 桑珠陪在旁边。 她看着龙灵,试探着问:“族长认为,那三个外人失踪,是在筹划什么阴谋?” 龙灵摇摇头。 “可族长刚才说……” “那是为了警醒众人,让他们不敢懈怠。”龙灵轻轻一叹,揉着眉心说,“其实,我反倒认为,那三人是被人算计,陷入了什么麻烦。” 桑珠一惊:“怎么说?” “他们的失踪太突兀。这样的情况,只会惹人注意。他们若真有图谋,就不该弄得这么惹眼。那三个不是平常人,行事不会这样失策。”龙灵一顿,皱眉道,“所以我才觉得,他们也许有了麻烦,失踪其实身不由己。” 桑珠心中咯噔一下。 “族长怀疑巴达?”她小心询问。 龙灵又摇头。 桑珠抿抿嘴,试图诱导:“汉人有句俗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前佚王被掳,就是巴达所为。他上一次失败,又被族长训斥,也许心中不忿,这次变本加厉?” “不会。” 龙灵断然道:“巴达虽然鲁莽,但是个直肠子。他会当面顶撞我,却不会背后耍阴招。上次他掳走佚王,还不是当面承认?这次如果是他,他一样也会承认。正是因为本性难移,所以他敢作敢当,绝对不会不认。” 族长很肯定。 桑珠不由越发忐忑。 “如果不是巴达,族长认为是谁?”她看着龙灵,手心在冒汗,“谁敢违抗族长之命,在我们眼皮底下,弄走三个外人,让人完全找不到?” “这正是我头疼的。”龙灵叹气,“我也想不出。” 桑珠松口气。 族长完全不怀疑她。 她心中忽然有点涩,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责。 “族长,早点回去休息吧。”她垂下目光,轻声道,“不管那三人是有所图谋,还是身不由己,反正现在还没找到,族长不必空耗神。不如先养好精神,以不变应万变。” “也是。”龙灵说。 桑珠笑笑:“我送族长回去。” “不用了。” 龙灵也对她一笑:“你跟着忙了一天,也快点回去睡吧。我现在可是族长,再不是怕黑的小女孩了。你不必总为我费神,照顾好自己才对。” “好。”桑珠点点头。 龙灵走了。 桑珠目送人影消失,眼神十分复杂。 做出背叛族长的事,是为保护族长,只要族长平安,她就问心无愧。 她一直这样坚信。 可是就在刚才,面对族长的信任,她忽然动摇了。 她是不是错了? 族长说,我现在可是族长,再不是怕黑的小女孩。 然而在她心中,仍当族长是个小女孩,是那个她从小看大,一直呵护的小女孩。 其实早不是了。 她是不是该放弃呵护,将呵护转为坚信? 坚信族长有能力对抗一切,坚信自己能站在其身边,助其对抗一切? 而不是隐瞒。 更不是在隐瞒中不安。 她如今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族长若知道了,会明白她么?会原谅她么?会再信任她么? 桑珠一时迷茫。 她做了自认为对的事,也许,只会换来不对的结果。 她慢慢走出去。 外面夜风沁凉,她仰头任由风吹,脸上竟有一丝悲凉。 夜寂寥。 月寂寥。 巴达正走在月光下。 他走得十分慢,离开议事大厅至今,竟还没有走到家。 他有心事。 因为,他也隐瞒了一件事,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事关那个汉人公主。 若不是今早上巧遇,两个人动上了手,他做梦也想不到,汉人公主竟然会与……那个人有关系。 那个人…… 他忽然心情复杂。 汉人公主之所以来南疆,会是那个人的意思么? 不会。 应该不会。 那个人既已离开,就发誓不再回来。 如果回来…… 那将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当然清楚,整个南疆都清楚。 他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尽管在他心目中,二十年前的南疆,才是南疆真正的样子。 可惜时间变了。 于是,南疆变了,族人变了,很多事都变了。 现在一切平和,这似乎也不错。 他不想这平和被破坏。 所以,在汉人公主与那个人的关系,被别人发觉之前,应该尽快离开南疆。 他就是这样警告的。 然后,汉人公主就不见了。她是不是听了他的话,已带另外二人离开? 是就最好。 他也就放心了。 就让这件事从此深埋,埋在他的心底,別搅起任何波澜。这样对族长好,对族人也好,对整个南疆都好。 这才是他该做的。 巴达长叹一声,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夜深。 南疆沉入安静。 白天寻找折腾大半天,人们已疲倦,几乎每一处都黑了灯,大家都在安睡。 除了竹林。 一座竹舍中仍有光亮,唯一的一座。其他三座竹舍,今夜已无人居住。 元极坐在灯下。 在他的对面,坐着南山居士。 两个人神情都很愉快。 “今夜很安静。”元极微笑说,“没了扰人的邻居,能安心睡个好觉。” 南山居士也微笑:“不止今夜,以后皆然。” 以后皆然。 因为,那三个人已死了。 卫国的掌权之人、陈国的暗部公主、郢国的君主胞弟,三个极有分量的人,全都死在了南疆。 这真是大喜事! 没了这三个人,结盟南疆再无悬念。 没了这三个人,即使不与南疆结盟,梁国也胜算大增。 没了这三个人,还有什么顾虑? 没有了! 元极越发愉快。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推窗见月。 月在天心,玉宇无尘。 “这么美的夜色,能看到也是福分。”他悠悠望,悠悠说,“想那三个人,曾权倾天下,能倒错乾坤。可如今,连这点福分也没。人生一世,不过如此。” 月沉吟。 风也仿佛在叹息。 然而这一点福分,那三人还是有的。 夜风吹。 盘旋在绝壁上的风,比别处更强劲。 楚卿坐在洞口。 任由衣袂当风,长发飞扬,她只安然不动,月华如水流泻,清光满衣襟。 宁静。 不止是月光,还有她的眸光。 她此刻心中很静。 虽然今天经历很多,也很危险,甚至有一些景象,这一生都无法忘怀,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坐在月下,忽然一切都平静了。 包括她的心。 清凌凌的月光,似能涤荡一切。 心中杂念没了,只有一个念头,在此时尤为鲜明。 活着真好。 她明白,她这是在珍惜。 珍惜正拥有的一切。 她忽然深为庆幸,自己终于懂得珍惜,再也不像过去,总是不断追寻,只盯着远处的,却无视身边的。 直到都失去。 原本拥有的,一个个失去。 如今不会了。 她珍惜身边的一切,再不会轻易放手。 不! 是绝对不再放手! 手上忽然一暖,她含笑回头,对上一双温柔目光。 第330章 各怀隐情 第331章 谁许承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1章 谁许承诺 宇文初在她身边坐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也轻轻反握。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洞口,并肩坐在月下。 很静。 但静得很舒心。 在彼此无言中,似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好像他已明白她,而她也明白他。 此刻不须语言。 静了很久。 “你想不想再去卫国看看?”他忽然轻声说,“卫国其实也很美,和陈国一样美。之前你在卫国,耽于各种事务,都没好好看过。等离开南疆之后,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多久?”她轻声问。 他笑了:“多久都行,只要你想。” “那你呢?” “我会一直陪你看,直到……”他一顿,淡淡笑,“直到我看不到了,如果你愿意,可以替我看下去。” 看不到了…… 没有解药,他还能看多久? 肯定没多久了。 他的余生已经太少,只希望能陪她度过。 她却摇摇头:“我不替你看。你答应一直陪我看,为什么让我替你?我不会替你。你答应了我,就要做到。你看不到了,我也不再看。” 她看着他,很认真。 他只有苦笑。 月光流入他眼底,不停地荡漾,像摇碎了繁星。 “我想做到,很想很想。”他轻轻一叹,握紧她的手,“可是……” “没有可是。” 她打断他,笑了:“你想就行了,我会让你做到。” 他一愣:“你……找到解药了?” “现在还没有。” “什么时候有?” “大节。”她微微一笑,也握紧他的手,“灼华既然如此珍贵,如果有的话,一定在族长那里。求是求不到,只有去偷了。” 偷? 这又是个危险的计划。 他一皱眉,刚想开口,她已经抢在前面说:“不会太危险。大节那一天,整个南疆都在欢庆,是人们防心最差的时候。族长也和众人一起,不会防备她的住处。何况,我们失踪几天不见,他们早就心思懈怠,更不会防备我们。这个时机很好,如果想偷到灼华,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是事实。 但是,事实不代表不危险。 他还是不同意。 “你……”他刚张嘴,就闭上了。 被闭上了。 她忽然伸出手指,像个顽皮的孩子,捏住他两片唇,捏得紧紧的。 他只能哼哼。 她嘿嘿一笑,眨眨眼道:“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嗯?”他哼唧。 “我不但想去卫国看风景,还想让你去陈国看风景,而且想看遍天下所有风景。不过,这都要我们一起去看。”她看着他,轻轻地说,“所以,如果你不能去的话,我也就不去了。如果,你无法兑现一直陪我的承诺,那么,就由我来兑现一直陪你的承诺。反正结果一样,不是么?” 结果一样。 他若活,他陪她。他若死,她陪他。互相陪伴,生死无间。 她说了这样的话,他还能说什么? 宇文初闭了闭眼。 忽然好想亲亲她!他拉下她的手,向她凑过去。 可惜没凑到。 她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挡住了,对他摇摇头,看了看身后。 那里还有个人! 姜檀背对月光,睡得正沉。 哼…… 他撇撇嘴,很不甘心。 她莞尔一笑,偎入他怀中。他立刻也笑了,轻轻拥住她,在她鬓边蹭蹭,一脸的陶醉,一脸的幸福。 月皎洁。 月下的两个人影,仿佛变成了一个。 在他们的身后,姜檀仍闭着眼,却忽然也撇了撇嘴。 夜更深了。 尽管空山寂然,但有心事的人,总是无法安然入眠。 这一夜好像很短。 如此高的绝壁上,早早就已看见日出。 当晨曦透过山中云雾,柔柔洒入洞口,三个人都已醒来。 晨光落在他们脸上,竟然都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哪个好梦方回,哪个一夜未眠。 三人站起身。 天光大亮,外面一目了然。 果然很险! 崖壁陡峭得像斧砍,直直拔地而起,没有半点坡度,几乎和洞内石壁一样。 当然没有长树。 倒有许多蔓藤,但是又细又软,根本无法承重。还有满满的苔藓,将峭壁变得更滑,简直雪上加霜。 要从这里离开,委实有点考验。 三人都皱起眉。 “我能上去。”楚卿说。 “等我伤好了,上去也不难。”姜檀说。 宇文初不说话。 他知道不必说,另外二人都明白,而且比他更明白。 楚卿看着他,笑道:“不用担心,我带你上去。” “太危险了!”姜檀立刻说,“在这种地方带一个人,难度远比想象中大。即使你一人能轻松上下,可一旦再带上一个,也随时可能失足。” 楚卿眨眨眼:“所以要你帮忙。” “让我帮他?!”姜檀瞪大眼,一指宇文初。 “你帮我。”楚卿一顿,补上一句,“我帮他。” 真狡猾! 姜檀不由一哼。 阿瑞偏心! 明知他讨厌佚王,不愿意帮忙,却这样威胁他。 这当然是威胁! 她明知他关心她,不会看她遇到危险,不会对她袖手旁观。 哼! 他闷闷坐下,赌气不吭。 楚卿抿抿嘴。 “三殿下,麻烦你了。”她走过来,俯身看着他,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有伤在身,这样的请求不免过分,但眼下别无他法,我们要想平安离开,只能辛苦三殿下了,尽快调理好伤势,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们? 她和佚王是‘我们’,他成了‘我们’的踏脚石么?! 他更气闷了。 “我才不管‘你们’的事!”他重重哼了声,加重你们两个字,索性将脸也扭开,看也不去看她。 唔…… 虽然她离他好近,脸就在他面前。 可那又不是为了看他! 她是为了佚王那个混蛋,才会离他这么近,才会这样看着他。这样一想越气,气不打一处来。 姜檀很赌气。 楚卿很无奈。 她忽然想起郢主,郢主曾对她笑言,阿檀其实是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话。 那个诡谲反复的平王,竟被说成是个孩子?孩子这两个字,也未免太滥用了! 现在她有点信了。 姜檀此刻的样子,好像小时的阿曜。 记得那个时候,每当她关心旁骛,胜过关心阿曜,阿曜就会这样。先是闷闷赌气,进而故意捣乱,还不行就哭闹打滚。 那时的阿曜。 眼前的姜檀。 两个影子恍惚重叠,她不觉温柔一笑。 “三殿下,你一定饿了吧?”她拍拍他,柔声道,“昨天正午至今,你还没吃过东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好不好?” 没反应。 她又拍拍他,又问一遍:“好不好?” “嗯。”这一声闷闷。 虽然有反应了,但是脸仍扭开。 她忍住笑,继续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这一次,脸终于转过来,看着她说,“你下去小心点。” “好。” 以前阿曜这样,她都会这样说,然后就哄好了。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变了人也变了,居然还管用。 她不觉又笑了:“我很快回来。” 第331章 谁许承诺 第332章 心有所惧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2章 心有所惧 楚卿走了。 她并没有往上去,而是掠向崖底。 较之冒险攀上去会被发现,去下面反而更安全,毕竟,只要有林子的地方,总会有点野物可供充饥。 晨光点点。 光晕下她衣袂飘然,一闪便没入葱翠,像一只轻盈的雨燕。 岩洞内。 两双视线充满关切,一直目送她消失,才各自缓缓收回,缓缓看向对面,那个和自己对峙的人。 静默。 二人谁也不做声。 两双视线在空气中交会,像两支引而不发的利箭。 姜檀笑了笑。 他望着宇文初,神色有点莫测。 刚才那个孩子般赌气的人,已经消失无踪,他袖手而立,噙一抹淡淡的笑,目光莫测,笑容莫测。 这感觉有点瘆人。 好像狡猾的猎手,正在掂量猎物。 猎物很应该心惊。 但是宇文初没有。 他居然也笑了笑,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问:“三殿下,你昨夜没睡好吧?” 姜檀睫毛一颤。 “也是,换做我也睡不好。”宇文初继续说,“不但想害的人没死,反连自己也陷进去。最糟糕的是,拼命想拉近的人,反而越来越远。这个结果实在很不幸,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过如此了。” 姜檀一哂。 “佚王殿下,你太心急了吧?”他淡淡扬眉,淡淡地道,“还没到最后,哪来的结果?结果还早得很,人总要有点耐心。” “三殿下很自信。”宇文初说。 “好说。” “所以我才好奇,三殿下的自信何来。”他看着姜檀,似笑非笑,“尤其经过昨夜之后,听阿瑞说了那些之后。三殿下,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姜檀又笑了:“佚王殿下,你听了阿瑞的话,却忘了自己的话?” 宇文初一挑眉:“什么话?” “之前我们在暗道外,触摸完机关之后,佚王曾经感叹,以后再也不信自己的眼了。”姜檀盯着他,一字字说,“亲眼所见都可以不实,亲耳所闻也未必真实。” 宇文初失笑。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他含笑摇头,“这可不一样。所闻真不真实,端看说话之人是谁。阿瑞的承诺,岂会不实?三殿下,你这话说得酸,像个吃不到葡萄的。” “是么?” 姜檀也不恼,悠悠地说:“可我这话有根据。” “倒要请教。” “佚王殿下,阿瑞对你许下承诺,这不是第一次吧?”姜檀忽然莫名道。 宇文初一愣。 姜檀已在继续说:“我相信,她一年之前在卫国,肯定也对你许下过承诺。而且那时的承诺,应该更重许多。” 报仇! 这个承诺当然重。 宇文初眼皮一颤。 她曾亲口对他说,她会杀他报仇,血债血偿。 他怎么会忘? 姜檀看着他,微微一笑:“天下最深的血仇,一诺千金的阿瑞。这二者加在一起,照理说,佚王你早该死了。可如今怎样?你还不是活着!可见,纵是阿瑞的承诺,也一样可能不实。所以说,时间会变,世事会变,承诺也会变。不在于承诺的内容,而在于经历的时间。过去一年时间,报仇之心去了,相守之心来了。谁知再过一年,会不会风水轮回?淡去的报仇之心,也许卷土重来!毕竟,相守是虚的,血仇是实的。存心化解也好,刻意遗忘也好,但在你与她之间,这笔血债一直在,纵使她真想抛,只怕也抛不开。” 字句如刀。 刀刀那么深,像扎在心底。 宇文初脸色一变。 姜檀这些话,说中他最怕的。 他怕。 他怕在他和她之间,横亘着一道裂痕,永远也无法弥合。 这是个要命的坎。 他怕他过不去,更怕她过不去。 虽然,她现在好似过去了,但他总不能心安,依旧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生变,这一切美好刹那虚幻。 他怕。 因为太想拥有,所以太怕失去。 更何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真正拥有。 姜檀看穿了他的怕。他竟无言反驳。 静了。 姜檀不再出声,只是微笑看他。 静了很久。 他忽然抬起眼,也看着姜檀:“三殿下,你说得如此透彻,是否因为感同身受?因为你其实也在怕,怕忽然有一天,郢主也像阿瑞一样,又重拾杀父之仇。” 这句话也像刀。 姜檀登时也脸色一变。 二人静静对视。 两个人的眼中,似有种相同的东西。 这一刻,他们虽手中无刀,口中却有刀,刀出伤人,却也伤了自己。 外面朝阳升起。 阳光照入洞口,周围更亮了,但却不觉温暖。 空气似已冷凝。 尽管不再有言语如刀,但在二人的身周,是比寒秋更肃杀的气息。 地上阳光一寸寸移动。 姜檀忽然开口:“多谢佚王关心,不过,你还是关心自己吧。像佚王这种身手,要爬上这么险的悬崖,会失足再正常不过。” 宇文初一笑。 “比起掉入这个炼狱,失足落崖确实正常。但好在这一次,还有阿瑞同行,若有人再暗中搞鬼,即使我不说,她也会发现的。”他慢悠悠道。 他在暗示。 暗示他本可以告诉她,是谁陷他入炼狱。 姜檀不由眯眼:“佚王殿下,你是在让我感激你么?” “哎哟,这我可不敢奢望。”宇文初又一笑,看着姜檀说,“我只想让三殿下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阿瑞。” “为什么?” “为了她。我若告诉了她,她会立生防备,再不受你之助,但如今,我们都困在南疆,她确实还需要你协助,所以,我绝不会告诉她。我也希望,三殿下别再自作聪明,一旦让她发现,你对我心存杀机,她便不会再与你同行,到头来,形势只会对她不利。如果你也关心她,就先忍一忍吧。毕竟,我也一样在忍。”宇文初说。 他也在忍。 忍着想杀姜檀的心。 姜檀一哂:“你想等离开后再告状?” 宇文初却摇头:“离开南疆之后,就更没那个必要。因为到那个时候,我自会对付你。这是你我的事,无须打扰她。” “佚王也很自信。” “好说。” “既如此,我答应。”姜檀说。 洞内又静了。 两个互存杀心的人之间,达成一个暂时协议,为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一无所知。 楚卿正在崖底。 许是下面少有人来,草木远比崖上茂密,几乎遮天蔽日。 秋天的密林深处,野果正累累,还有野兔和野雀,不大一会儿,她已收获颇丰。 看来今后三天,不必担心挨饿。 她暗自庆幸。 晨风吹过树林,一阵清凉扑面,让人心神一爽。 她不觉仰面,享受清风。 阳光下,绝壁高耸,从崖底望上去,险得惊心动魄。 若从崖顶直接下来,无疑十分困难,也十分危险,那些寻找他们的南疆人,多半不会冒这个险。 这里应该安全。 她又放心一些。 朝阳更高了,金晖穿过叶隙,投下无数光斑。 她踩着细碎的光斑,在林中走走停停,信手捡些枯枝,准备回去升火。 越走越深。 忽然,她站住了,望向不远处。 那里有一块大石。 崖下的树木最多,虽然也有些岩石,但多是从崖上滚落的,形状很不规则,大都落在崖壁附近。 可那块明显不同。 它很齐整。 与其说是一块岩石,倒更像一块石碑。四平八稳、孤孤零零地杵着,像被人刻意竖在那里。 楚卿立时警惕。 她小心走过去。 大石静静矗立,她慢慢走到近前,不由一挑眉。 果然是块石碑! 因为上面有字。 第332章 心有所惧 第333章 崖底禁地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3章 崖底禁地 石碑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很大的字。 禁。 这个字的意思,任何地方都一样,在南疆也并无不同。 这里是禁地? 楚卿警惕地环顾。 周围并没有异常,四下静悄悄的,除了无尽的葱郁,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踏入这里,却没遇到任何机关,也没人现身阻拦。似乎除了这块石碑,这个禁地丝毫未加严防。 南疆人还真放心。 莫非在他们看来,有这块石碑已足够? 仅凭一块石头一个字,就无人敢踏入,所以不须设什么机关,也不须派人看守。 楚卿不由好奇。 禁地内有什么? 正常情况下,唯有重要机密之物,才会禁止别人接触。是什么重要之物?会不会是……灼华? 心猛跳了两下。 她忽然越过石碑,走入那片禁地。 禁地内更静。 这里全是参天古树,树冠已长得很大,比外面的树大几倍。巨大的树荫四下笼罩,像独成一方天地,一方幽谧的天地。 她走得极小心。 没有机关,没有看守,不代表就安全。 因为还有蛇虫。 南疆的毒蛇毒虫,远比机关和人厉害。也许,禁地内其实有守卫,但不是机关或人,而是毒蛇毒虫! 她不敢不防。 地上的草很高,每走出一步,都要加倍仔细。 她渐渐深入。 可是走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毒蛇毒虫,也没意外之物,当然,就更没有灼华。 楚卿停下。 算了,还是回去吧。 也许这个禁地,其实没什么特别,只是对南疆人而言,具有某种特殊意义,所以才毫不设防。 自己想多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可刚刚转过身,还没踏出一步,她猛然又回头。 有东西! 刚才转身之际,好像看见点什么,就在前方的古树后,从蒿草中隐约露出。 她立刻走过去。 这边古树成排,围成个一大圈。 比起之前经过的古树,这些树更显古老,不知长了多少年,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正围坐在一起,回忆往昔时光。 她走入这个圈。 下一刻,她不由睁大眼。 这个古树围成的空地上,果然有东西在,而且有很多。 坟墓! 这里竟是个墓地。 怎么一个墓地,竟会成为禁地? 她越发奇怪,慢慢靠近其中一座。坟墓由石子堆砌,上面立着一块碑,刻着两行字: 南疆宗支,第十一任……族长?! 楚卿一惊。 这竟是个族长的墓?! 她立刻看向下一行字:龙卓。这是第十一任族长的名字了。也不知道这个第十一任……是多久之前的事。 她又走向其他坟墓。 第一任……第八任……第十二任……第十九任……第二十四任。 没了。 貌似二十四任是最后一个。 看来,龙灵是第二十五任。 原来这个禁地,是历任族长的长眠之处,难怪无须人看守。这样一个地方,估计南疆人没谁会闯入。 也许这无数年来,唯一一个闯入的,便是她这个外人。 楚卿不由苦笑。 得知了禁地的真相,她再不停留,迅速离开了。 太阳已高。 洞中二人早等得心焦。 楚卿才刚一踏入洞口,两个已经凑上来,一左一右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很久么?”她说。 “当然久!”宇文初看着她,无奈又可怜,“阿瑞,你还是别出去了。我饿两天不会死,但若再像今早这样,我真的会担心死。” 她失笑:“我……” “我都要去找你了!”姜檀打断她,撅着嘴道,“你这样一去许久,是想吓死我么?!” 哪有这么严重? 她哭笑不得:“我只是四下看看。不管怎么说,眼下我们困在此处,总得了解一下周围环境。” 宇文初一叹。 他忽然伸手,拉起她的手,几近乞求地道:“阿瑞,你是暗部之主,习惯了根据处境,独自判断,独自行动,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也希望你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当你独自在外,还有个人正等你回来。而他不是暗部,也不是你部下,他不关心周围如何,只关心你是否平安。如果你也关心他,就别让他这么心焦。在危险与未知中苦等,是对他莫大的煎熬,你能明白么?” 楚卿愣了。 她看着那双眼神,忽觉鼻头发酸。 关心…… 他的关心。 “我明白。”她深吸口气,“以后不会了。” “唷……还有以后……”旁边忽然出声,又酸又不满,“是不是只要佚王不担心了,别人担心死也没事?” 楚卿一窘。 几乎忘了还有个人。 她急忙回头,歉然道:“这次是我大意,让三殿下担心了,实在对不住。今早这种事,再没有下次。” 姜檀哼了哼,不再说什么。 宇文初却问:“阿瑞,你去了这么久,是否有什么发现?” “有。” “什么?”姜檀问。 “这个发现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她笑了笑,“我们暂时安全了,南疆人不会找到这来。因为这峭壁下面,是南疆人的禁地。” “禁地?” “嗯。在崖下有一块禁碑,碑后是一片墓地。南疆宗支的历代族长,全都长眠于此。”她说。 另外两人一愕。 这真万没想到。炼狱的另一个出口,竟开在南疆禁地上! 姜檀不由失笑。 “我们被南疆人追拿,反受了他们祖宗庇护,世事还真诡异。”他摇着头,啧啧叹道,“这个悬崖可真绝!崖壁里面,孩子的枯骨成堆。崖壁外面,族长的坟墓成片。我看这个悬崖,倒像个亡灵之地。” 楚卿沉吟了。 宇文初也沉吟。 岩洞内的枯骨,悬崖下的坟墓,好像所有的死亡,都集中在这一个地方。 这代表什么? 总觉不是巧合,但究竟是什么,又完全想不出。 三人互望一眼。 “别想这些了。”姜檀悠悠道,“这是南疆的事,与我们无关。只要再过三天,我们就该离开,还是养好体力,想想怎么上去。” 这话对。 楚卿点点头。 “二位殿下饿了吧?”她笑了笑,放下野果,“先吃一点果子,我这就升火,烤兔肉给你们吃。” “我来吧!”宇文初抢着说,“你才刚回来,先吃点果子歇歇,我烤兔子给你吃。” 他说做就做,已经接过兔子,准备下手。 楚卿一愣。 虽然很感动,但她忍不住问:“你会么?” 她问得煞风景。 宇文初一滞,抬眼干笑两声:“不就是只兔子?还能有多么难。” 他答得有点虚。 尽管只是个兔子,可他真没弄过。 不论做什么事,新手总不免心虚,所以,他委实没什么底气。但大话说已经说下,哪怕再没底气,也得硬着头皮上。 他正要动手。 姜檀忽然凉凉道:“佚王殿下,你升过火么?烤过东西么?剥过兔子么?啊……不对,我应该问,你知道在烤兔子之前,要先剥掉兔子皮么?” 这个混帐! 宇文初气得牙痒。 他怎么就忘记了,旁边还有个碍眼的东西,时刻在虎视眈眈,不放过一切机会,想将他踩在脚下。 啪! 手上一空。 姜檀毫不客气抽走兔子,淡淡瞥他一眼:“佚王殿下,这是烤来吃的,不是拿来玩的,你不会就别碍事。阿瑞辛苦找来的食物,不是给你逞强浪费用的。” 该死的平王! 宇文初眯起眼。 姜檀却已不再理他,径自走到洞口,剥兔子去了。 “阿瑞……”宇文初忙扭头,看向楚卿,“你歇着别动,既然有人弄兔子,那么我来升火好了。” 他一边说着,伸手去拿柴。 拿了个空。 楚卿拿起柴,对他笑笑说:“不用了,还是你歇着吧。” 他登时苦了脸。 彻底被鄙视了,连阿瑞也这样说。 第333章 崖底禁地 第334章 背离初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4章 背离初衷 宇文初很失落。 洞内三个人,两个在忙活,一个在闲着。 可这种闲并不舒心。 正在忙活的两个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他插不上手,只能干看着。 真气人! 他和阿瑞一向默契,如今更不必说。平王那个混蛋,才是该干看的那个! 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烤兔子。 输在一只兔子上? 真是越想越不甘! 他在心中发誓,这次回去之后,就向御厨请教。以后再遇上这事儿,不管烤兔子,还是烤野猪,他都手到擒来! 空气渐暖。 阿瑞已升起火,平王也剥好兔子,两个人凑在火前,正在一起翻烤。 他急忙也凑过去。 “阿瑞,我帮你,”他讨好道。 “算了吧。”回答的是姜檀,“佚王殿下,你只要不插手,就是最大的帮忙。这种时候,请你有点自知之明。” 该死的! 宇文初一挑眉:“三殿下,我又不帮你,你不必担心。” 姜檀笑了。 “佚王殿下,正因你不帮我,所以我才担心。”他噙着笑,悠悠道,“你当我担心什么?怕你烧了手不成?我是怕你烤坏阿瑞的兔子,害得她吃不成!” 宇文初没说话。 他已不想说话,只想杀人。 楚卿很无奈。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之前在暗道之中,他们分明有了点默契,当时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和解。可如今看来,似乎又倒回去了。 她顿觉头大。 “不妨事。”她只好打圆场,“有我看着,不会烤坏。” 宇文初笑了。 姜檀撇撇嘴。 兔肉架在火上,滋滋冒出油花,香气越来越浓。 从昨早上至今,三人都没吃过东西,此刻闻见肉香味儿,顿觉饥肠辘辘。 “真香。” 宇文初莞尔道:“这次我们在南疆,经历的危险虽多,不过我想,大约将来离开之后,我每次忆及南疆,最先想到的,不是那些危险,而是这个味道。” 楚卿不由失笑。 兔肉很快烤好。 “南疆的兔子,味道还不错。”姜檀边吃边说,“外面那些南疆人,若不是正在找我们,就是以为我们死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正大快朵颐,还是在他们历代族长头顶上。” 这确实想不到。 又一天过去了,人还是没找到。 龙灵简直不信。 “所有地方都找了?”她问。 “是。”沙央说。 “没有半点遗漏?”她又问。 “是。”沙央点点头。老实说,他也不敢相信。 居然找不到,这怎么可能?! 若说三人躲了,可在南疆地面上,即使躲入老鼠洞,族人也能找出来。若说三人跑了,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他们能跑多远? 但就是找不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凭空消失了。 真是见了鬼。 龙灵沉吟一下,挥挥手说:“你们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找,直到大节之前。” “是。” 众人散去。 桑珠看着人影去远,才小心询问:“族长,还要继续找?” “做个样子也得找。”龙灵叹口气。 桑珠不做声了。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样都找不到,多半已经无望。可这人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不见,若轻易就放弃,未免像认输了。 不能让人看轻。 不管是那三个人,还是带走他们的幕后人。 “如果这次的事,当真是有人搞鬼,你觉得,这个幕后之人是谁?”龙灵忽然问。 桑珠的心一提。 “想必是个高位者。”她掂量着用辞,谨慎地回答,“若是一般的族人,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做不出这种事来。若当真有人在幕后,这人至少是个长老。” 龙灵点点头:“还是个顽固派长老。” 不会是开明派。 开明派和自己一样,都与外人为善,也都想去外面的天地,开创一番作为。 只能是顽固派。 “族长认为是谁?”桑珠问。 龙灵没回答。 顽固派除了巴达,还有两个长老。 可是这两个人,平时都很低调,轻易不动肝火。反倒是那个巴达,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所以一提及顽固派,所有人想到的,都只是巴达,另外二人反被忽视。 她曾很庆幸。 这二人不似巴达,让她十分省心。 可如今想来,他们心机何其深沉! 这次的幕后之人,若真是二人之一,那么这个人,远比巴达阴险,也就更加危险。 她绝不能坐视。 胆敢在她眼皮底下如此,这人已不把她放在眼里! 顽固派的人……也该治治了。 龙灵的眼神变冷。 她忽然说:“事到如今,结盟之事可以定了。” 定下盟友。 如今三人失踪,只有信王还在,她已无须选择,也没得选择了。 桑珠也明白,但仍忍不住忧虑:“可是,顽固派怎么办?之前族长打算,待佚王说出鬼方氏下落,派他们去对付鬼方,以此支走顽固派,免得他们生乱。可如今佚王不见,鬼方氏下落成谜,如何支走顽固派?” 龙灵一哂:“知道鬼方在郢土,这就足够了。” 桑珠错愕:“但是郢土这么大,具体在什么……” “不必知道具体。”龙灵截口道,“让顽固派自行去找,只要将郢土翻个遍,还能找不到么?” 翻个遍? 那要花多久?!又有多棘手?! 桑珠不由皱眉:“可这未免费时,何况,南疆人在郢土上,也不好太张扬,万一有失分寸,只怕招来祸端。” “那不是更好?” 龙灵冷冷一笑:“他们一天找不到,就一天别回来,十年找不到,就十年别回来。若当真惹祸上身,自有郢人出面,代我收拾他们,正好省了我的心。” 这话已有杀机。 桑珠大惊。 族长要灭顽固派么?可他们是自己人啊! 纵使观点相左、立场不合,但顽固派不是叛徒,他们维护南疆的心,比任何人都强烈。难道为了三个外人,南疆要自断一臂么? 这是最忌讳的! 她立刻劝道:“族长,不见三个外人而已,不必这么……” “必须!” 龙灵打断她,声音越冷:“你当我为了什么?为那三个外人?不是!我是为了族长的权威!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来,此人已不当我是族长。不管这人是谁,他此举已不是在维护南疆,而是在挑战族长的威严。你也知道,我以年少接任族长,族中长老多有不服,只是没人说出来。他们一向轻视我,如今又敢这样做,谁知再过几年,会不会干脆拿下我,夺了族长之位?我今不先下手为强,他日会追悔莫及。” 桑珠惊呆。 族长这一席话,听得她心冰冷。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过是想保护族长,不料到头来,竟害得顽固派走向灭亡? 不该这样! 她该怎么办? 告诉族长,这一切无关顽固派,其实是她做的? 不,不行。 那个可怕的人还在,她若说出此事,只会对族长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她不敢说! 族长冰冷的眼神,让她忽然很害怕。她不敢想象,当族长知道真相后,以同样的眼神去看她。 她不敢面对那种情况。 不敢…… 于是……就这样吧。 让顽固派背上这个黑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早就不满族长,族长早就厌恶他们,除掉也是迟早的事。 就当提前发生。 就这样吧…… 桑珠低垂眼,失了魂一般,心中不停想。 也不知想了多久,她才猛地回神,一抬眼,发现族长早已离开。 室内空寂。 她茫然望着空气,心也莫名一空。 第334章 背离初衷 第335章 节前约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5章 节前约盟 龙灵走在夜风中。 月很高。 月光照在她脸上,脸色比月光还清冷。 她此刻心中复杂。 宗支在南疆扎根已久,传到她的手上,已是第二十五代。宗支能统领其他分支,并创下多年基业,靠的不是哪一个人,也不是哪一任族长,而是一代又一代族人。 所有族人。 当然,也包括顽固派。 顽固派也是族人,同宗同源的族人,要除去这部分人,她心中也不好受。 可惜有些事,不好受也得做,为了更远大的未来。 有舍才有得。 世易时移,南疆也该有变化了,不能总困在狭小一隅,夜郎自大,坐井观天。 她坐在族长的位,就要做族长的事。 也许,在当下的族人眼中,她对外人太软,失了南疆的硬气,又与外人太近,失了南疆的骨气。 但是多年之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当族人已扎根在外面,享受外面的繁华之时,他们会心存感激。 感激多年前的南疆,有她这样一位族长。 这么有远见卓识。 他们会感怀她。 感怀她为了他们,所做出的一切,以及为了这一切,所做出的牺牲。 她会被铭记。 不是记在深山的墓碑上,而是记在每个族人心里。 这就值得! 她忽然一笑,眸光亮起来。 冷月仍照在她脸上,可清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豪、一股骄傲。 翌晨。 晨光袅袅,竹林的雾还未散去。 元极才刚推开门,就看见了龙灵。她正站在竹篱外,正对他微笑。 元极立刻走出。 “不知族长光降,有失远迎。”他一拱手,笑着迎上去,“族长请进。” 两人走入竹舍。 “我一早就来,打扰信王了。”龙灵坐下说。 “哪里。” 元极也坐下来:“族长身为一族首领,想必事务繁忙,能够拨冗下顾,我已十分感激。何况,还有另外三位贵客在,族长一早先来舍下,更是我的荣幸。” 他言辞诚恳。 对那三人失踪一事,他故作不知。 虽然这件事很大,外面已找翻天,但是对他而言,这个消息是封锁的。 他必须谨慎。 不能在言语神色之间,露出丝毫破绽,让龙灵发觉他知情。 龙灵看着他。 “没有另外三位了。”她看了半天,忽然一笑,“我今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信王,如今只剩下你一位贵客。” 元极一扬眉:“此话怎讲?” “另外三位走了。”龙灵说。 她也没说实话。 失踪三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至今也没弄清,说还不如不说,徒显南疆人不友善,更显她统领不力。 给一个未来的盟友,留下这印象可不好。 “走了?”元极一脸意外,“他们三人一起……就这样走了?” 龙灵点点头。 “我也十分意外。”她一叹,“当初佚王来时,已答应留下过节,但另外二位来了之后,不知为何,三人忽然都提出离开。我虽深感惋惜,但贵客执意要走,也不好再多挽留。” 元极沉吟了下。 “其实仔细想来,这倒也不奇怪。”他抬起眼,看着龙灵,“之前,我便曾对族长说过,****两家已成盟友,郢国与他两家,走得也十分近。他们三人共同进退,这倒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三人忽来忽去,意图不明,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是否会对南疆不利?族长,此事不可不防。” 他说得关切。 龙灵一笑:“我也这么想,才来见信王。” “族长的意思……” “信王当明白。” 竹舍寂寂。 两个人静静对视,忽然都不说话了。 朝阳入户。 阳光照在二人脸上,映入二人眼底,泛起一层粼粼的光。 元极忽然起身。 “多谢族长。”他一拱手,诚恳认真,“能得族长垂青,能得南疆信任,是在下的荣幸,也是敝上的荣幸,更是梁国的荣幸。” “信王客气了。” 龙灵也站起身,对他微笑道:“承蒙梁主看重,又蒙信王亲至,该是我南疆荣幸才对。后天便是大节,信王且尽享盛况,一切待大节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但凭族长吩咐。”元极说。 龙灵走了。 元极笑了。 一切都在意料中,结盟终于成功! “这一次,再不会有变故了。”南山居士走出来。 元极点点头。 是的,不会有变故了。佚王三人已死,再没什么别的因素,可以阻碍结盟一事。 他如今只需要等。 等到大节一过,双方谈好细节,大事便可开始。 就在后天了。 一天两夜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大节到了。 南疆沸腾了,人们沸腾了,这一天才刚开始,整个空气就不同了。连几乎无人的竹林,似乎也被感染。 小蛮兴冲冲来到竹舍。 “族长让我送来这个。”她放下东西,欢快地说,“这是我们一族,节庆上穿的服饰,贵客不妨换上,玩得更开心些!当然,不换也没关系。贵客若不想换,我这就带贵客出去。” 元极莞尔。 “族长盛情,却之不恭。”他拿起服饰,又看看小蛮,“何况,这节庆服饰这么美,今天的小蛮姑娘,打扮得像花一样呢。” 小蛮笑红了脸。 “贵客过奖了。”她一边笑,跑向门外,“我在外面等。” 服饰有两套。 一套给元极的,一套给侍卫的。 元极回头笑道:“居士,多年不穿节日盛装,今天忽又上身,想必感慨万千。” 南山居士一笑。 “确实感慨。”他走过来,伸手轻抚盛装,“可叹物是人非。这盛装若也识人,想必如今见了我,它比我还要感慨。” 两人更衣出去。 小蛮等在外头,一见立刻说:“贵客穿上盛装,也像花一样呢!” 元极失笑。 看来这小姑娘,虽然会说汉话,但对一些形容,基本就没谱了。两个大男人,竟被说成像花一样,还真是哭笑不得。 三个走出竹林。 才刚一出去,顿觉欢乐扑面。 外面的族人个个盛装,个个都在欢唱。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全都神采飞扬,载歌载舞很欢乐。 这样的气氛下,族人也友好了。 他们一路走过,会忽然有人过来,拉他们一起跳舞。 元极并不会跳。 总是小蛮上前,把他解救出来,对那些族人笑道:“行了行了,你们自去跳,我们没空陪你们,族长还在等贵客。” 这才得以脱身。 一路都是如此。 就这么走走停停,半天才见到龙灵。 元极认得这个地方。 七天前在这片地上,龙灵初次摆宴,款待他与佚王。如今,还是在这片地上,又围起了篝火,又围起了族人。 这次是为大节。 篝火比上次更旺,族人比上次更多。 火上还架着肉。 没了上次的规矩约束,族人们正纵情饮酒,正纵情歌舞。在歌舞之外,还有人在摔跤,还有人在斗牛。 视野所及之处,人人都在狂欢。 小蛮也跑走了。 对面的彩棚下,龙灵正冲他招手。 元极走过去,第一句就说:“南疆的热情,今日领教了。只恨我不会跳舞,愧对了这一身华服。” 龙灵笑起来。 “信王太仔细了。”她哈哈笑,一指棚外,“节日狂欢,纵情开心就好。你看这些族人,哪个讲究舞步?跳得好的,跳得差的,不是一样欢快?你若也下去跳,绝对没人笑你。他们看的不是你的舞步,而是你的笑颜。大家一起开心,才是大节的意义。” 这话简单,却是至理。 元极一叹。 “想来我的顾虑,其实失之矫情。”他莞尔道,“族长这一说,我很该去跳一跳。” “信王不必忙。” 龙灵笑笑,看着他说:“白天的欢庆,只是节日序曲。到了入夜时分,无数火把燃起,通宵达旦的歌舞,才是欢乐之巅。” “通宵达旦?” “没错。”龙灵点头,“若说平时的夜晚,南疆都在沉睡,那么只有今晚,无一人入眠,整个南疆都在醒着。” 第335章 节前约盟 第336章 趁乱行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6章 趁乱行事 狂欢在继续。 无尽的歌舞之中,太阳渐渐西斜。 天色将黑未黑,火把开始燃起,狂欢进入又一波**。 族人们已微醺。 迷蒙的黄昏中,火把点点相连,像一条条的金蛇,在夜幕下不停舞动,激起人们更大的热情。 龙灵已加入歌舞队伍。 元极也加入了。 这狂欢似有一种魔力,让所有人为之感染。在这一刻,只需要纵情开心,别的什么也不用想。 这感觉很奇妙。 作为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外人,他对此很吃惊,既觉得新鲜,又觉得震撼。 每个外人都会这样。 当然也包括楚卿,还有宇文初和姜檀。 他们三个已离开岩洞,正混在人群中。 从崖壁攀上来,总算有惊无险,至于易容改扮,就更小菜一碟,但万没想到,真正让他们吃惊的,是在上来之后。 好乱! 三人一时都惊呆。 想不到南疆大节,居然会一乱至斯。 到处都是人,人人都像癫狂了,只管饮酒,只管歌舞,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有人经过,拉住就劝酒,拉住就跳舞。 这与他们设想的,何止天差地远! 乱,本是他们希望的。 混乱中疏于防范,便可趁乱行事,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这也太乱了! 若照这样下去,非但无法行事,反而被人群困死,这可大大不妙。 三人对望一眼。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脱身。 但怎么才好脱身? 南疆人的热情如潮,不由分说上来,拉住就一起跳舞。刚摆脱一拨儿,又卷入一拨儿,简直没完没了。 他们又不能动手。 一旦稍有出手,便与这气氛不合,很快会被人察觉,进而会被识破。 真是棘手! 眼见又一拨儿靠近。 楚卿忽然压低声音,对姜檀说了一句:“我们分开脱身,去族长住处会合。” 姜檀一愕。 分开脱身?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及发问,对面的人潮已涌近。几个少女跳着舞走来,看样子又要拉他们一起。 “我们不和你们一起!”楚卿忽然大声说。 她说的南疆话。 众人都听见了。 几个少女一愣,别人也都看向她。 楚卿笑了笑。 她忽然抬起双手,搭上宇文初的肩,轻轻往下一带。 宇文初不由俯身。 而她向他仰起头。 两张嘴,四片唇,密密实实贴在一起。 周围仿佛静了一瞬。 楚卿松开双手,回头冲众人扮个鬼脸,拉起宇文初,头也不回跑走了,跑向火光之外,那片幽暗的树林。 “咻——” 不知是谁先吹了声口哨。 登时,欢声四起。 众人吹着哨,起着哄,又笑又跳,目送两个人离去,竟没一个人阻拦。 如花少女爱上青春少年。 两情相悦。 在这个欢乐的大节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欢乐? 当然没有了! 少年人美好的****,本就该是狂欢之巅。众人都由衷祝福,更加不会去打扰。 歌舞又继续。 也许,因为刚才的美好一幕,众人热情越发高涨,不由分说拉住姜檀,舞得更欢了。 姜檀很气闷。 佚王那个混帐东西! 阿瑞拉走那个混蛋,却不来拉他?!居然不管不顾,将他一人丢在这里! 他越想越气。 如今正拉着他的,是几个南疆少女,一个个咧着嘴笑,碍眼又碍事,他真想捏死她们! 可惜姜檀的怨气,楚卿并不知道。 她对于刚才的行动,并不觉有什么问题。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宇文初不会南疆话,若放他独自一人,很快就会露陷,必须和她一起才行。至于姜檀,他语言通晓,武功又好,一人行动没问题。 她很放心。 两个人已躲入树林。 林内很昏暗,他们隐在树后,偷觑外面动静。 外面的人还没走。 火光一点一点的,像繁星在跃动。歌声笑声,一阵阵飘来,很隐约也很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而这里面的黑暗,只是他们的世界。 只有他们两个。 月影深。 在一片幽暗中,声音渐渐淡去,光点也淡去,外面的人慢慢远去。 楚卿松口气。 她回过头,对上宇文初的视线。 他正含笑看她。 月色迷蒙如幻,笼在他的身上。他似被月色浸染,眼神迷蒙,笑也迷蒙。 她有点脸红:“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眨眨眼,却仍在笑。 “别笑了!”她别开脸,拉起他走,“没想到南疆大节,居然这么疯狂。我们时间不多,赶紧找到灼华,赶紧离开这里。” “好。” 族长的住处早已打听到。 这并不难。 这种狂欢时刻,随便捏个谎,没人会怀疑。 二人避开火光,在黑暗之中潜行,从一片树林穿出,没入另一片树林,只为避开人群。这样迂回曲折,许久才到地方。 这里也很黑。 只有月光,没有灯火。 似乎所有的火光,今夜都化作火龙,飞舞在人群中。而这些平日的居所,在今夜全被人遗忘。 这正是好时机。 “还好,我们没全料错。节庆如此疯狂,我们虽没料准,但这里无人戒备,倒是料对了的。”楚卿笑道。 宇文初点头:“不过,仍须小心。” 夜寂。 周围又黑又静,屋舍孤独伫立,回想方才的喧闹,忽觉恍若隔世。 二人走过去,小心推开门。 吱呀—— 门枢一声轻响,在此刻听来,竟显特别刺耳。 呼! 几乎同时,劲风扑面。 楚卿大惊。 门后有人埋伏! 莫非南疆人有防备?!莫非这是个陷阱?! 心念才一闪。 劲风已至跟前,倒没往她这边,而是卷向她身边,直奔宇文初。 这一击奇猛。 楚卿伸手疾挡。 砰! 昏黑的屋子里,两股劲风相抵。宇文初虽没被击中,却也被带了个踉跄。 对方一击不中。 楚卿正要再动手,忽然听见一声:“阿瑞?是你么?” 姜檀! 楚卿立刻收手:“怎么是你?!” 淡月朦胧。 微光照入屋内,姜檀一脸苦笑:“你说在这里会合,我当然会在这里。” “你来得真快。”楚卿说。 “这还算快?”姜檀有点无奈,盯着二人说,“我已走得很慢了,来到却仍不见你们。倒是你们两个,怎么来这样慢?你们去哪了?干什么去了?” “为避开人群,我们绕路了。”楚卿说。 “我也绕路了。” “你一个人行动,反而能走得快。我们两个……”楚卿看看宇文初,“他武功差一些,走不了太快。” 宇文初笑了:“三殿下当然明白,所以才杀我泄恨。” 楚卿一愣。 姜檀已在叫屈:“佚王殿下,你这个罪名扣得太狠!我出手之前,又不知是你!此乃龙灵的住处,忽然有人进来,我只当龙灵返回,自然先下手为强,却没想到是你们。唉,也是我鲁莽了,我向二位赔罪。佚王殿下,你没伤着吧?” “三殿下客气了。” 宇文初一笑,悠悠道:“我又没事,何必赔罪?不过,三殿下真好眼神!我与阿瑞一同进来,满室昏黑之下,纵然不辨面目,轮廓也该看见。我与阿瑞二人,身材男女有别,可被错认成龙灵的,居然会是我。三殿下于暗中视物,竟有如此倒错之妙,实在令人叹服。” 姜檀也一笑:“所以说,人皆不免走眼。” “找东西之时,千万都别走眼。”楚卿接口,人已在屋内,已开始翻找,“你们少闲话,快点动手找!找到还要离开,我们时间急迫。” 她只关心灼华。 他们二人的话,她完全没在意。 二人无奈一叹:“知道了。” 第336章 趁乱行事 第337章 暗夜探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7章 暗夜探寻 要在一座屋内找一件东西,容易也不容易。三个人这次遇上的,无疑是不容易的一种。 屋里很黑。 如果点起灯,外面会看到,虽然周围无人,但他们仍不敢大意。 摸黑找更难。 三人已找过一遍,倒也翻出一些药瓶,可经过楚卿鉴别,全都被排除了。 “灼华这么珍贵,应该不在明处。”她一边说着,仍四下摸索,“这屋内一定有些机关,用来藏重要东西。” “可我们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机关。”姜檀说。 “肯定不好找。” 楚卿一叹:“南疆这些机关,做得都很精妙。我们掉进去的那个岩洞,设置就已很巧。这个屋子更不必说,作为族长的居所,能不更费功夫?” 宇文初却摇头:“这倒不见得。” “为什么?”楚卿问。 “我们掉入的那个洞,连鬼方氏书中都有记载,可见绝非一般,又说与族规之类有关,就更该集一切之大成。想必那个机关,是南疆最好的。即使龙灵是族长,也未必做出比那个强的。”宇文初说。 这话也有理。 楚卿点点头:“那就更应该找到,我们再仔细找找!” 两个又开始找。 姜檀却没动,袖手闲闲道:“佚王殿下倒会说。只可惜,自己说得头头是道,还不是要阿瑞来找?单靠佚王殿下自己,怕什么也找不到吧。” 宇文初没说话。 楚卿却说了:“三殿下,你若不想帮忙,就请在窗口放哨,留意一下外面,也好让我们放心找。” 姜檀撇撇嘴:“我又没说不帮。” 楚卿一笑。 姜檀也开始四下摸索。 可是,宇文初却不动了。他忽然停下动作,两眼盯着地上,竟似出起神来。 “怎么?”楚卿问。 “我刚才看见一只虫子。”他抬起眼,指指地上,“爬到那个立柜底下去了。” 啊? 楚卿一愣。 姜檀失笑:“能得佚王垂青,那虫三生有幸。” 宇文初不理他,看着楚卿,继续说:“那只虫子爬进去之后,紧接又爬出来了。它爬进去时慢吞吞,爬出来却飞快。” “飞快?”楚卿说。 “飞快。”宇文初点头,“简直像在逃命。” 楚卿一挑眉。 她看看那个立柜,又看看宇文初,二人忽然走过去,一起将柜子搬开。 地板露出来。 立柜移开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块地板。 可是,在屋子的四个墙角,都多少有一些尘土,作为一块被立柜遮住的地板,灰尘却并没想象中多。 “不会真在这下面吧?”姜檀哭笑不得,“堂堂南疆族长,就用这种机关?立柜之下藏东西,小孩才用的土办法!” “可刚才我们三个,不都没想过搬开它?”楚卿说。 姜檀一哼:“是没想到她这么土!” 楚卿莞尔。 这确实没想到。 由于之前的岩洞机关,他们已在心中认定,这个屋内的机关也不会太差,********去找精巧处。 反倒真不曾想过,会在这笨重的立柜底下。 楚卿已俯下身,轻叩那块地板。 咚! 咚咚咚! 叩到近墙边的地方,声音忽然变了,下面果然是空的。 底下有东西。 但是,下面一定是灼华么? “这底下肯定不是灼华。”姜檀摇头,坚持不信,“灼华这么金贵,就这样藏在地板下?若真这样,不是灼华其实不金贵,就是龙灵心宽得像傻子。” “打开一看便知。”楚卿说。 可她并没动手。 宇文初看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都在想同一件事。 这里若没什么特别,刚才那只虫子,在爬进来之后,就不会飞快离开。可见,这里一定有点什么,让虫子不敢逗留。 是什么? 姜檀忽然说:“也许刚才是巧合,再试一次才作准。” 他摊开手掌。 掌心有一只蜘蛛,也不知几时捉的。 “去!给佚王殿下探个路!”他对蜘蛛下令。一抖手,啪嗒一下,将蜘蛛扔在那块地板上面。 六只眼都在瞧。 蜘蛛落地。 不料才刚落下,还等没站稳,它就腾地弹起来,飞快爬离那片地板。正如宇文初所说,简直像在逃命。 三人面面相觑。 “还是别开了。”姜檀皱眉,“好不容易从岩洞脱身,我可不想在这里,又看见什么毒虫巢穴。” 能让虫子们如此忌惮,如此畏惧的,必是比它们可怕的东西。 还会是什么? 楚卿一叹:“那也得开。” “阿瑞……”姜檀苦了脸。 “不要紧。这里不比岩洞,地板下一个暗格而已,即使有毒虫,还能有多少?三殿下,你不必太担心。”楚卿说。 其实她也没把握。 但是在这个屋内,除了这处暗格,全无其他发现。不管怎么样,都必须看一看。 姜檀撅起嘴。 叮! 楚卿拔出匕首。 “我要打开了。”匕首尖触在地上,她又看向二人,“你们千万小心。万一有毒虫出来,我会立刻盖上地板,但也不保没有漏出的,你们千万别被沾到。” 一模一样的叮咛。 之前是在岩洞中,如今却在族长房中。 两人点点头。 三个屏息凝神,不约而同深吸口气。这一瞬间,似重现岩洞中一幕,重温那一幕紧张。 喀! 匕首尖刺入地缝。 那块地板响一下,一个角被撬起。 喀喀! 又两个角被撬起。 啪嗒! 那块地板翻开,落在了一旁。 暗格露出来。 下面黑乎乎一片,这边墙壁上没有窗,月光从对面窗子照入,根本照不到暗格,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宇文初不由皱眉,小心探头凑近。 楚卿也小心凑近。 嗖! 昏黑的暗格中,忽然弹出个黑影。这条黑影很纤细,也很模糊,但它带出的一股腥气,却很浓重,也很鲜明。 “小心!”楚卿低呼。 寒光一闪。 她右手的匕首划出,左手往地上一挥。 砰! 那块地板又合上了。 黑影也落在地上,已经被寒光斩断,变成了两截。 是一条小蛇。 虽然已断成两段,却仍在地上扭动,淡淡的月光下,那一身鳞片惨绿,像两道碧幽幽的鬼火。 不止这一条小蛇。 楚卿看向旁边的地上。 那里还有两条蜈蚣,正在地板上挣扎。 两根金针钉在它们腹部,深深钉入地板。两条蜈蚣爬不动,不停地蜷曲扭动,无数脚爪拼命舒张,狰狞又恶心。 “多谢三殿下。”楚卿抬眼。 这无疑是姜檀做的。 姜檀笑眯眯:“阿瑞别客气,我虽比不上佚王殿下,身怀许多长材,但钉死几只虫子,倒还不在话下。” 他又在挖苦。 宇文初却没有反讥。 有些一时候,平王确实有用,他也不得不承认。 楚卿笑了笑。 “阿瑞,下面都是毒虫,不必再开了吧?”姜檀又说。 “不行。”楚卿说。 姜檀瞪大眼:“为什么?!” “下面除了毒虫,还有别的东西。”楚卿一顿,迟疑道,“我刚才望下去时,还看见一个四方的东西,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个盒子。” “养幼虫的盒子吧?”姜檀撇嘴道。 “应该不是。”楚卿摇头。 “唉!”姜檀重重叹口气,一脸无奈,“阿瑞,你不打开不会死心吧?” 楚卿歉然一笑。 “可这下面……”姜檀看着她,苦笑道,“我收回之前的话。地板下藏物的伎俩虽土,但有了这些东西护卫,莫说放在地板下,就是摆在明面上,也没人敢去拿。阿瑞,你又能怎么拿?刚才眨眼功夫,便爬出好几条毒虫。若再敞开片刻,怕不一涌而出,爬的满地都是?到时候,我们连立足都不能,如何去暗格下拿东西?” 这是事实。 宇文初沉吟。 楚卿也沉吟。 屋里静了片刻,她忽然抬眼道:“我想再试一次。” 第337章 暗夜探寻 第338章 避无可避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8章 避无可避 “怎么试?”姜檀问。 “用药。”楚卿探手入袖中,摸出个小革囊。 “对付毒虫的药?”姜檀盯着她手中,不由苦笑道,“阿瑞,你既然带了药,刚才怎么不用?” “刚才没用,是因为在打开暗格之前,不确定下面有什么。”楚卿说,“我虽然带了药,但就只这一点,若贸然用掉,就再也没了。必须留下来,用在关键时刻。” 关键时刻? 姜檀撇撇嘴。 在阿瑞眼中,什么才是关键时刻? 三天前在岩洞,她只身下去坑底,没有用药的打算。刚才开启暗格,她距离毒虫最近,也没用药的打算。 那两次还不算关键? 偏偏现在用! 只为下面有个盒子,里面可能装着灼华。 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安危不关键,佚王的生死才关键! 姜檀只恨得牙痒。 革囊已打开。 细细的粉末洒出,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楚卿倾着小革囊,对准那块地板的四边,在周围小心洒下一圈。这一圈洒下来,小革囊便空了大半。 “希望有用。”她说。 姜檀忍不住接口:“万一里面不是灼华,这可浪费得心疼。”说完,又瞪了宇文初一眼。 宇文初只作不见。 “我要打开了。”楚卿又执起匕首。 宇文初看着她:“小心。” 楚卿点点头。 喀! 匕首又刺入地板缝隙。 啪嗒! 那块地板又翻落一旁。 六道目光投入暗格,三个人都全神戒备。 暗格内仍很黑。 但是这一次,没有黑影弹出,也没有毒虫爬出。 只有腥气飘出来,混入药粉的气味中,居然不像上次那样,让人只想作呕。 “好像有用。”姜檀说。 确实有用。 暗格内的情形,三人渐渐看清。 好多蛇虫! 在昏黑的暗格中,毒虫们聚成一团,一个个昂着头,不停地扭动翻滚,似乎想爬出来。但每当它们向上探,靠近出口附近时,便像被什么灼到,嗖地又缩回去。 它们惧怕药粉。 药粉在出口围成的圈,将它们死死压制住,哪一只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姜檀不由咋舌:“好厉害的药!阿瑞,这是你配的么?” “不是。” “南姑给的?”宇文初问。 楚卿点点头:“多亏南姑。想不到毒虫对这药粉,竟会如此忌惮。既然这样,就再没什么难处了。” 她说着一扬手。 微风起。 地上药粉被风吹起,笼成一团淡雾,落向暗格之中。 毒虫更怕了。 登时一阵疯狂躁动,蛇虫如退潮一般,争先恐后躲避。有些躲避不及的,被粉雾沾上,立刻整个儿都扭曲了,在地上不停打滚,好像十分痛苦。 寒光一闪。 楚卿趁机探下匕首。 叮! 匕首穿过粉雾,触到底下的匣子,轻轻一挑,将匣子挑上来。 上面还附着几只毒虫。 楚卿一挥革囊。 囊中药粉洒出,罩向半空的匣子。 啪嗒! 毒虫跌落,落在地上。匣子也跌落,落在楚卿手上。 暗格再次合起。 这一切不过一眨眼。 三个人松了口气,都看向那个匣子。 这是个乌木匣,样子很小也很简单,但却是密封的。在匣盖的四周,用一层蜡密密实实封住。 楚卿不由一喜。 这么仔细保存的,多半就是灼华。 她立刻揭开盖。 盖子才刚一开,便飘出一阵清香。 香气很淡很清幽,但却直入心脾,竟压过了毒虫留下的腥气、药粉散发的怪味,让人心神一爽。 “果然是!”楚卿大喜。 三朵干花静静躺在匣内。 “这就是灼华?”姜檀看一眼,嗤道,“模样还真不起眼。” 楚卿已将花取出,包好收入怀中,站起身说:“总算不虚此行,趁夜色正深,我们快点离开!” “好!” 三人清理了痕迹,匆匆离去。 走到山间草窠中,楚卿一抖手,丢掉死去的毒虫,脚下却忽然一顿。 “怎么了?”宇文初问。 “没什么。”她立刻说,“快走吧。” 她走得很快。 可是,她的心跳得更快。 刚才丢掉的毒虫,在月光下看得分明。它们早已死透,都是在挑出匣子时,沾上药粉死的。 可它们的死状很怪。 不但僵化了,好像也缩小了,缩成一小团,像个小石子。 就跟岩洞巨坑底的毒虫一样。 夜深。 残月悬天。 月光虽然不亮,外面却很亮。 因为火光太亮。 不管哪个方向,都有火把在跃动。 火光点点闪烁,竟比繁星还多。一点接一点的火光,连成一条条火龙,绕着整座山在盘旋。 三人都有点吃惊。 之前他们过来时,还有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可眼见夜更深,火光不但没少,反而更多。竟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人。 “这可不妙。”姜檀说。 楚卿皱起眉。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本想和来时一样,走昏暗无人的树林,避开狂欢的南疆人。不料,此刻连树林也有了光。 “再想完全避开,已经不可能了。”宇文初一叹,“我看这些人,越夜越欢闹。我们若一直踌躇不前,也不是个办法。先捡人少的地方,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能这样了。 情况又回到最初。 三人混迹人群中,不停被拉住跳舞,刚摆脱一拨儿,又遇上一拨儿。 没完没了。 姜檀忽然低头,在楚卿耳边道:“我很想动手,快忍不住了。” 楚卿横他一眼。 其实,她也快忍不住了。 所幸人群在前进,三人虽一时不能脱身,但这样慢慢移动,迟早也能离开。 “耐心点。”她说。 火光越来越亮。 一大拨儿人靠近,加入他们这一群,人数陡然变多。 这可不好。 人越多越难摆脱,得赶紧抽身才行。楚卿一拉另外二人,准备退出这一群。 可惜慢了。 还没等他们退出,又一拨儿加入进来。 人群已变成人潮。 无数火把通明,四下亮如白昼。满眼都是人在晃,满耳都是欢闹声。三人被夹在其间,想抽身也抽不出了。 三人暗暗心急。 欢乐的人潮,吸引力更大。 这股人潮所过之处,附近的人们纷纷加入。 声势越来越大。 人潮是很可怕的东西,若不能暴露身手,人就像被吞噬,身不由己跟着走,行动再无法自己左右。 楚卿不由心焦。 手上忽然一紧,她抬起眼。 宇文初和姜檀就在身边,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 她点点头,反握住他们。 这种情况下,人最易被冲散,一旦冲散了,再找难如登天。 他们三个人绝不能走散。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紧紧牵手,像三只绑在一起的小舟,在狂浪中随波起伏,等待波涛平息。 人潮还在涌动。 对面好像又来了一群人。 忽然,人潮向两边分开,让出一片空地。对面来的那一群,畅通无阻地走向空地。 人潮再次围拢。 所有人不约而同,都调转了方向,望向中央的那群人,一边欢呼,一边欢唱。 龙灵! 众人围在中心的,竟是族长和元极,还有诸位长老。 第338章 避无可避 第339章 有情难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39章 有情难逃 糟糕! 楚卿看向身边二人。 三人交换一下眼神,彼此都深知不妙。 他们本想先混迹于人群,然后再慢慢淡出,不着痕迹地离去。没想到被卷入人潮,竟又遇上龙灵。 脱身更难了。 三人的手不由交握更紧。 眼下的形势,脱身倒在其次,千万别被发现才好。 好在人多。 这么多挤在一起,众人攒动,他们三个并不靠前,应该不会被发现。 龙灵站在中心。 她微笑环视族人,忽然一举手。 欢闹停止。 周围渐渐静下来。 火光通明中,火把的哔剥声不断。所有人都看着族长,等待她发话。 “感谢神明!赐予我南疆福泽!”龙灵振臂高呼。 吼! 众人欢呼。 火把举起,落下,又举起,又落下。动地的欢呼,起伏的火光,像在致敬神明。 欢呼渐歇。 龙灵满意地点头:“我们南疆一族,世代受神明庇护。我身为族长,代神明祝福族人:生生不息,福泽不泯!” 吼! 欢呼又起。 火光腾跃起伏,许久才渐平息。 龙灵笑了。 “今夜是狂欢夜,大家尽情歌舞,不醉不归!”她微笑着,大声说,“今夜许下的愿望,我祝福它们成真!今夜的有情人,我也祝福你们!” 这是族长的祝福。 少年少女们开心地高呼。 他们纷纷转身,想去拉自己的心上人,来接受族长祝福。因为,被族长祝福的有情人,是今夜最幸运的人。 可是人太多了。 一个错神之间,原本在身边的人,已不知被挤到何处。 少年少女们焦急地搜寻心上人。 人群又乱了。 视线也开始乱转。 忽然,一道视线落在楚卿身上,有人叫了句什么,夹在一片混乱中,楚卿并没有听清,也没有注意。 可有人听清了。 接着,又有几个人叫起来,也纷纷看过来。 楚卿一惊。 她忽然发现,看向她的视线在增多。 那些看过来的人们,竟已让出个空,将三人围在中心。众人目光很欢乐,笑容也欢乐,不停叫着句什么,嘈杂之下辨不分明。 坏了! 楚卿猛地醒悟。 她被认出来了! 不是作为汉人公主,而是作为有情少女,被南疆族人认出。 之前为了脱身,她曾在许多人面前,吻了宇文初一下,被众人当作一对,才放他们躲入树林。 她原本不觉有什么。 可现在麻烦了。 有人认出了她,虽然她已易容,不担心被识破,但这些关注的视线,这个空出的圈子,无疑让她变得醒目。 让三人都随之醒目。 这是大忌! 龙灵和元极都在,他们这样暴露,危险大大增加。 她不由暗急。 忽然,手上又紧了紧。 身边的姜檀和宇文初,越发握紧她的手。 脱身已不能。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圈子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望着他们三人,一边欢笑,一边祝福。 龙灵也看过来。 “今夜的有情人,好像是公认的。”她笑了笑,问元极,“我们南疆的有情人,信王可愿不吝祝福?” “当然。”元极也笑了,“我荣幸之至。” 众人纷纷让开。 龙灵和元极走入,长老们跟在后面。 地位崇高的族长、辈分不凡的长老、外来尊贵的客人,他们一起穿过人群,向被围在当中的有情人,送去最尊荣的祝福。 族人们一脸羡慕。 三人却心中叫苦。 他们最不想面对的人,此刻已出现在对面。 龙灵看见三人,不由愕了一下。 元极更错愕,忍不住问:“族长,怎么南疆的有情人,竟不是两两一对,而是三个一起么?” 龙灵莞尔:“我也头次见。” 她说着看过去,微笑问:“你们叫什么?” 三人向她行礼。 “我叫朵雅。”中间的少女说。 “我叫卓塔。”左边的少年说。 龙灵点点头,看向右边的少年。 他一直不说话。 “族长,他叫路华。”少女朵雅说,“他又聋又哑,不能说话。” 又聋又哑? 龙灵一挑眉:“朵雅,你心上人是哪个?” 朵雅眨眨眼:“都是。” 登时口哨四起。 周围族人欢笑起来,更有许多少年在吹哨,许多少女在叫好。如花少女爱上青春少年,而且还爱上两个,让大家开心地起哄。 元极不由皱眉。 这句话太惊人,他心中很鄙夷。 纵然南疆人热情,也该有礼数节制。这个少女的话,简直不像话! 龙灵却笑了。 她并不觉不妥,只是有点意外。 这个少女朵雅,长得十分清秀,有很多人爱慕,这并不算奇怪,爱上其中几个爱慕者,这也不算奇怪。 让她意外的是,路华又聋又哑。 卓塔清俊挺拔,又不聋不哑,路华与他比起来,哪有什么优势?朵雅同时爱上的两人,差距如此之大,实在有点奇怪。 龙灵也好奇了。 于是她微笑问:“朵雅,你爱他们什么?热情、勇气、才能,还是他们的长相?” “他们的心。”朵雅说。 “心怎样?” “心上有我。”朵雅爽快地说,“心上有我的人,哪怕他又聋又哑,没有什么勇气才能,我也放他在心上。心上没我的人,哪怕长相再好,才能再多,勇气再大,我也不放在心上。” 龙灵大笑。 这个朵雅心明,她很欣赏。 “他们两个人,心上都有你?”龙灵笑问。 “是。” “所以你心上,也都有他们?”龙灵又问。 “是。” 龙灵一拊掌,大声赞道:“我祝福你们!” 朵雅笑了:“多谢族长。” 周围一阵欢呼。 卓塔忽然低头,亲了朵雅一下。旁边的路华一见,立刻也低头,也亲了朵雅一下。 欢呼声更大了。 龙灵笑着一挥手:“这么美的夜晚,大家尽情狂欢!” 人潮又动起来。 圈子渐渐散开,人们又开始歌舞。族长和长老们,以及那位贵客,都在准备离开。 楚卿松口气。 刚才真危险! 自己的那一番话,自己都有点意外,但那也是没办法,刚才那个情势,她不得不那样。 他们既已引起注意,不能再表现异常,惹来龙灵怀疑。只能顺水推舟,尽快摆脱注意。 南疆人泼辣热情,她若忸怩作答,可不像南疆少女。 她不得不那样说。 可是话出口之后,她居然不觉忸怩,好像自然而然,本就应该如此。 这真是疯了。 莫非大节的疯狂,竟也影响了她? 手心忽然一痒。 她抬起眸。 姜檀对她挤挤眼,附耳小声说:“刚才那些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想,你也不会忘吧?毕竟证人那么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可惜,你说的是南疆话,别人都能听懂,唯独佚王不懂。你放心,回头我会说给他的。” “你……”楚卿大窘。 这个混蛋! “你敢?!”她瞪他一眼,“少废话!快走吧!” 人群正在分散。 没人再注意他们,此刻隐藏行迹,正是最佳时机。 龙灵已走出几步。 元极跟在旁边,脚下却忽一停。 他听见一句耳语。 “刚才那三人,全都易过容。”这是南山居士的声音! 元极立刻回头。 ‘侍卫’正在他身后,对他微微点头。 元极一凛。 易容的人?!还是三个?!会不会…… 他以目光询问。 南山居士摇头。 “我能看出他们易容,但看不出本来面目。我明白殿下怀疑谁,但我也不知是不是。”耳语又说。 居士也说不准。 元极急忙转身,望向刚才的地方。 人群纷乱。 那些舞动人影,遮住大部分视线,影影绰绰之中,那三人尚依稀可辨,倘若再过片刻,怕就踪迹难寻了。 元极一咬牙。 必须先留住他们,设法弄个清楚! 如果这三个人,真是他所想之人,他们竟还没死,简直不可思议,越见是棘手的祸害,必须立刻除掉。 绝对不能大意! 元极盯着三个人影,忽然大声说:“朵雅姑娘!请留步!” 第339章 有情难逃 第340章 挑动争风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0章 挑动争风 元极这一句声音很大。 楚卿听见了,周围的人也听见了。正在散去人群又停下,目光又都投向她。 众目睽睽。 想装听不见是不行了,楚卿只好也停下,慢慢回过身。 龙灵也停下,看向元极问:“信王有什么事?” 元极一笑:“莫非族长忘了,我还没对这三位有情人,送上我的祝福。” “哦!是我疏忽了!” 龙灵恍然失笑:“我们南疆的有情少年少女,能得贵客如此重视,如此诚心祝福,是他们最大的尊荣。” “朵雅!你们过来!”她向三人招手,“我们尊贵的客人,要送上他的祝福。” 登时欢呼四起。 人群又围起来。 这个狂欢的夜晚,热闹越多越好,喜庆越多越好。 族人们又兴奋了。 人潮再一次聚拢,几乎推着三人,推到龙灵元极面前。众人紧紧环绕,人人都在欢笑,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三人也面带笑。 可是他们心里,都已知道不妙。 大大不妙! 元极忽然叫住他们,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多半发觉了异常,否则,何必等人群散去,三人都已离开,他自己也已离开,却忽然又回头叫住? 他发觉了什么? 三人惊疑不定。 若单论眼力,元极绝不及龙灵。龙灵都未识破他们,元极却能识破? 不应该! 除非…… 三人心中咯噔一下。 是那个厉害的人么?那人就在元极身边,伪装成一名护卫,是他识破了他们,告诉了元极? 多半是。 三人的心往下沉。 如果那个人插手,他们脱身就更难。 他们交换下眼神。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硬撑。 元极虽已叫住他们,但应该不会直接揭穿。 那人虽能识出易容,但却无法识出真容,所以对他们的身份,应该只是怀疑,还并不能确认。 元极没有把握,不敢贸然怎样。 更何况,仅凭元极的眼力,无法识出易容,他若说破此事,反会让龙灵起疑,怀疑在他身边,另有高人隐藏。 那个厉害之人就可能会暴露。 元极不会冒这个险。 三人眼下虽走不得,但还不至立刻暴露,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他们看向元极。 尽管心中明白,那个厉害之人就在一边,但是,三人谁也不敢往那边看。只要看过去,无疑等于默认身份,这一刻,他们只能装傻硬撑。 元极在微笑。 “我身为外人,能亲历南疆盛会,为有情人祝福,这是我的荣幸。”他看着对面,含笑道,“我以万分诚意,祝有情人幸福。” 众人欢呼。 火把舞动起来,火光此起彼伏。 三人施礼:“多谢贵客。” “三位不必客气。”元极微笑着,话锋忽一转,“朵雅姑娘,刚才族长问你了一个问题,我也有个问题,不知可否一问?” 来了! 楚卿笑笑,正想说话。 龙灵已先开口:“信王也有问题?” 她只觉奇怪。 刚才散去之前,信王只字未提祝福,众人都已散了,他忽又提起此事。如今说完祝福,还要提问题,实在有点奇怪。 “一个小问题。”元极看向她,“族长,我可以问么?” “当然。”龙灵点头。她也想听听,信王问什么。 “多谢族长。” 元极一笑,对三人道:“刚才族长的问题,是问朵雅姑娘。而我这个问题,想问卓塔与路华。” 问他们? 楚卿不由一惊,看了二人一眼。 龙灵袖手旁观。 四下的族人也很好奇,个个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外来贵客,要问有情人什么。 元极目光闪动。 “朵雅姑娘说,你们心上有她。但是,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也没有完全一样的情。或多或少,总有点差别。”他悠悠含笑,看着两个少年,“我想问问二位,你们两个人相比,谁更爱朵雅姑娘?” 周围笑了。 登时口哨四起,众人欢叫起哄。 龙灵也失笑。 信王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亏她猜想半天,还当有什么大不了。不料是挑动两个少年,在心上人面前争风。原来,信王也是个爱玩笑之人。 “朵雅姑娘。”元极看着楚卿,“路华听不见,你可告诉他。” 楚卿暗叹。 她拉起宇文初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句话。 宇文初笑了。 姜檀也笑了。 二人含笑对视一眼,都在心中大骂一声:混帐信王! 四下起哄声越大。 龙灵不由莞尔:“信王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在心上人面前,谁不坚称自己情深?他二人的回答,不必听也知道。” 元极大笑。 “族长此言,对也不对。”他笑着说,“面对心上人,谁都会说自己好,他二人的说辞,确实不言自喻。但是,回答分很多种,既有以口头作答,也有以行动作答。如果口说无凭,何不换个方法?换个分出高下的方法,看这两个有情人,到底哪个胜一筹。我想这个结果,不但我想知道,大家也想知道,至于朵雅姑娘,她同样想知道吧?” 又有人吹起口哨。 这个提议一出,四下叫得更欢。 大家都想知道。 两个少年爱上同一个少女,本就该互相争斗,分个胜负输赢。唯有获胜的一方,才有资格得到青睐。 眼下虽有点不同,少女竟两个都青睐,但若没有争斗,纵然得到垂青,也总觉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种感觉。 获胜的感觉。 青睐不是争来的,终归不那么骄傲。 还是该有骄傲! 少年的血气,少年的争胜,少年的骄傲,一切才会更完整。 就应该有争斗。 这个争斗本身,甚至已与少女无关,而是少年之间的语言,一种与生俱来、不吐不快的语言。 族人们激动了。 能在狂欢之夜,看到少年为爱争斗,这太令人兴奋。每个族人的心情,都像手中火把一样,熊熊振奋起来。 龙灵当然了解。 “信王好提议。”她点点头,高声说,“我们南疆一族,向来喜欢挑战!敢于挑战的人,才是真的勇士!我与诸位长老,还有全族之人,今夜一并见证这位勇士!卓塔,路华,今夜有神明的祝福,你们可愿为心上的姑娘,当众挑战对方?” 族长发话了。 少年们沸腾了。 族长亲自观战,这是何等殊荣! “挑战!挑战!挑战!”少年们大声高呼,挥舞手中火把,比自己上场还激动。 欢呼鼎沸。 楚卿苦笑。 她看看身边二人,三个都无声一叹。 信王这个该死的! 他为了试探他们,竟出这混帐法子。 他们如果拒绝,会引起龙灵怀疑。他们如果应战,你来我往之间,就怕露出本身武功,会被人一眼识穿。 四下呼声更高。 已有人走过来,递上两件兵器。 一把弯刀,一柄大剑。刀锋如新月,闪着冷利的光。剑锋似秋水,泛起冰寒的芒。一刀一剑,入手都沉甸甸。 竟还来真的! 宇文初一哂。 他微微低头,打量手中剑,嘴上忽然轻动,几不可闻道:“三殿下,恭喜你有个机会,能光明正大杀我。你与信王两个,不是串通的吧?” 姜檀一笑,也低声道:“佚王误会了。我与信王不熟。你没听龙灵说么?今夜有神明祝福,是神明祝我杀你,借信王之口罢了。” “你敢!”楚卿瞪他一眼。 她拉住两人,声音更低:“千万别用招式,乱打一气就好。越是毫无章法,越看不出什么,也许能蒙混过去。” “嗯。” 三人凑在一起低语。 他们说了些什么,旁人虽听不见,但三人亲昵的距离,旁人个个看见,登时调侃四起。 “还没打呢,就心疼了?” “姑娘想让哪个赢?” “姑娘别掺和!要打真打!不兴放水!” “……” 龙灵忍住笑,慢慢一挥手。 欢闹渐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都投在场中人的身上。 四下陡然安静。 片刻前的喧闹,一下消失无踪,只有风在吹、树叶在动、火把在烧。 “开始!”龙灵说。 第340章 挑动争风 第341章 显露行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1章 显露行迹 全场寂寂。 场外的人乌压压,却像被定住一样,个个动也不动,只有视线在转,紧随场内的少年,须臾不离。 两个少年在动。 一个拖着刀,一个提着剑,慢慢走向对方。 少女朵雅站在一旁。 她双手交握于胸口,好像在为心上人祈祷。 空气都似已凝结。 叮! 刀剑交击。 一声金铁鸣响,两个少年都退了一步。 好像势均力敌。 这一下力量对抗,似乎谁也不占上风。 观战的人忍不住评头论足:“嗯!看这力气还行,那个又聋又哑的,倒还有点劲。” “你不懂了吧?越这样的人,越是力气大!” “两个都不错。” “我看刚才那一下,是在互相试探。” “对!先探个虚实,下面就来真的!” “你觉得哪个能赢?” “我看是那个路华。” “我瞧是卓塔!” 场上的激战还没开始,场下的热评已经开始。 众人又激昂了。 目光牢牢盯住场上,不知不觉大声助阵,也不知是为了场上的少年,还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眼光。 气氛忽变热烈。 这样的气氛下,打斗也迅速热烈。 果然来真的了。 两个少年挥舞刀剑,奋力砍向对方。他们确实很奋力,刀剑交击之声,一声比一声响。 叮当! 叮当! 叮叮当当! 真的很激烈,但也仅止于此。 他们除了互相猛砍,再没别的动作,就像两个孩子干架,一股脑儿乱打,别说招式了,连点章法都没有。 你砍我一下,我砍你一下,不小心跌倒了,爬起来继续砍。 助阵声小了。 众人的眉头慢慢拧起来。 这也叫挑战? 族长亲自主持,全族人都在观战,就打成这个模样? 简直丢脸! 看这样的对战,还不如去看打铁,打铁还有点讲究。这算什么?真是伤眼! 还有那个朵雅。 难怪她之前说,哪怕没有才能,她也放他们在心上。 原来是实话。 这两个还真无能,不能更无能了! 那个朵雅也真有眼力,这么难得的两个笨蛋,居然同时被她看上。 有人嘘起来。 还有人在笑。 场外的气氛渐渐改变。 天生好胜的南疆少年,性格一向直率,绝不会拐弯抹角,他们从不掩饰对强者的崇拜,也不掩饰对笨蛋的鄙夷。 笑声越来越大。 场上拙劣的打斗,让场外好气又好笑。 龙灵也有点无奈。 这两个笨蛋小子!哪个寨子里的?这么多人观战,他们也不觉害臊! 还有信王也在,这让他看在眼里,还不知心中怎么嗤笑!说不准会以为,南疆人个个都如此没用。 这脸可丢到了盟友家。 若再继续下去,徒然多惹嘲笑。 她已打算叫停。 但龙灵不知道,元极并不觉好笑。他不但不觉好笑,反而有点焦躁。 因为他的目的没达到。 他本想借由打斗,找出蛛丝马迹,勘破三人的身份。可没想到,这两人打是打了,却打成这般模样。 全场都在嗤笑。 二人却依然故我,完全不为所动,仍旧你来我往,打得像两个蠢蛋。 他们也真撑得住! 这若真是那两个人,不知该夸他们气度大,还是该夸他们脸皮厚。 元极只恨得牙痒。 他不由偷觑龙灵。 她正在皱眉,似乎已想叫停。 一旦族长叫停,他就再没什么借口,可以留住那三人,更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了。 怎么办?! 元极回头看向‘护卫’。 ‘护卫’对他一笑。 “殿下莫急。”他听见一句耳语。 居士发话了。 元极顿时安心。 既然居士有话,必然有了办法,他静观其变就是。 龙灵已举起手,正要开口叫停。 砰! 场内突变。 两个少年的刀剑,又撞在了一起。 这是第几次相击,已经数不清了,也不知是交击次数太多,还是交击力道太大,这一次的撞击,居然击毁了兵刃。 刀崩了。 剑也崩了。 刀剑崩裂成无数碎片,闪电般****出去。 “小心!”场外惊呼。 遽变太惊心。 场外都看见了,也都吓了一跳。之前众人虽在嘲笑,但并没什么恶意,毕竟都是族人,谁也不想两个少年出事。 惊呼声迭起。 碎片****。 熊熊火把下,残片闪起光,像无数道流星,当头疾罩下来。罩向路华,罩向卓塔,甚至还有一部分,罩向一旁的朵雅。 宇文初一惊。 姜檀也一惊。 他们都没用内力,这种普通的击打,刀剑怎么会崩?! 来不及多想。 寒光夹带劲风,已到三人面前,来势竟出奇凌厉。若被这个势头打中,非死即伤,还是重伤。 他们不能不避。 楚卿一旋身,已脱出寒光笼罩,掠向宇文初身边。 宇文初也避开大半碎片。 楚卿一掌挥去。 掌风扫过,击落其余的寒光。 二人才刚站稳,姜檀也掠过来。三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已明白,他们被暗算了。 崩裂的兵刃碎片,怎可能有这力道? 是那个人! 元极身边的那个高人。 这下糟糕。 他们为躲避暗算,不得不露出身手,看来已经瞒不住了。 场外静了。 刚才一切发生太快,电光石火的刹那,场内已变了样。两个少年的方位变了,就连少女朵雅,站的地方也变了。 三个人已站在一处。 他们怎么走过去的?场外谁也没看清。 只看见寒光才一闪,紧接着便消失了,而当寒光消失,三人已站在一起,动作好像寒光一样快。 族人们没看清。 但龙灵看清了。 不止她看清了,还有几个长老,也都看得清楚。 长老们脸色一变。 龙灵眯起眼,冷冷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不说话。 元极却说了:“他们不是族人么?” “族人?我才疏学浅,还教不出这么了得的族人。”龙灵一哂,声音更冷,“这三位族人的功夫,莫说我教不出,见都是头次见。想必这三位族人,是从外面来的吧。” 她的话很响。 众人都听见了。 外面? 这三个是外人?!可他们穿族人服饰,说族人语言,还在大节上…… 众人目光忽然变冷。 这三人费心混入,莫非是奸细?!他们有什么目的?是想刺探南疆机密,还是想搞什么破坏? 气氛刹那改变。 周围冰冷的目光,开始带了杀气。 三人依旧不动。 “怎么?三位外来客人,不想介绍自己?”龙灵挑眉,缓缓道,“我们一族向来好客,光明正大的客人,都会好好招待。但对冒充混入的,我们可不欢迎。” “是么?”朵雅笑了,“光明正大的客人,都会好好招待?” “当然。” “这个好好招待,是派人暗杀么?” “暗杀?”龙灵一嗤,“这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莫非,这其实是三位来此的目的?” “当然不是。”朵雅摇摇头,“这虽然不是我们的目的,但不幸的是,这正是族长的待客之道,也是我们的亲身经历。” 她说完一抹脸。 龙灵倏然一惊。 对面的三个人,都露出真面目。 “你们……”龙灵这一惊不小,“你们……三位……这几天去哪了?我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找到,怎么今晚忽然出现?还是这身打扮?” 她真的吃惊。 不但她吃惊,长老们也吃惊。 居然是这三个人! 族人们找了好几天,翻遍南疆大小地方,连个影儿也没见。如今,三人却忽然冒出来,从哪冒出来的?!究竟怎么回事?! 最震惊的是桑珠。 她几乎不敢相信。 这三人没死?!掉入那个密洞,他们竟还活着?!还能脱身出来?! 怎么可能! 可人就在眼前,她无法不信。 怎么办?! 三人出来了,一切要揭穿,她该怎么办? 桑珠慌了。 第341章 显露行迹 第342章 谎言对答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2章 谎言对答 楚卿看着龙灵。 “看族长的样子,好像十分吃惊。”她笑了笑,目光灼灼,“但不知族长吃惊的是什么,是我们三个为何失踪,还是我们三个居然没死?” 龙灵一蹙眉。 楚卿的意思,她已听明白。 她之前果然没猜错! 这三个人忽然不见,并不是自行离去,而是被人暗算。 被某个南疆人暗算! 是谁? 他们三个可看清下手之人? 三人若能提供线索,查明是谁就容易多了。只要能揪出罪魁,就不必殃及整个顽固派,南疆的损失会大大降低。 这对大计也有好处。 于是,龙灵正色道:“让我吃惊的,当然是三位失踪之事。公主刚才曾说,暗杀是我的待客之道,也是三位的亲身经历。我相信以公主之尊,绝不会凭空诬陷,对亲身经历一说,我相信公主之言。不过,我也请公主相信,龙灵身为一族之长,话也自有分量,断不会强词狡赖。但不知,公主可愿也听我一言?” “洗耳恭听。”楚卿说。 龙灵点点头,缓缓道:“三位忽然失踪,我实在十分惊疑,三位是我族的贵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见,找到三位的下落,都是我必尽的责任。所以,自得知此事那一刻,我便派人不分昼夜寻找,找遍了所有地方,直到今早之前,都未有任何发现。听了公主适才所言,我必须说一句,若三位失踪的原因,是受了什么人暗算,还请相信我,这绝不是我的授意。龙灵不敌视外人,向来与外人为善,更不会对三位身份尊贵的客人,生出暗杀之类的心思。此心神明可鉴,还请三位相信。” 她神色严肃。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 果然不是龙灵。 之前三人也曾猜测,此事或由龙灵指使,或者其并不知情。 宇文初也说,出事之前一天,龙灵还去看他,露出试探之意,想必要在他与元极之间,做一个合适选择。 事隔仅一天。 这个选择重大,需要好好权衡。 龙灵不会这么快做决定,更不会这么急下手暗算。 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她。 楚卿一笑:“我们相信族长。” “多谢贵客信任。”龙灵一礼,“这事出在我南疆,虽然我并不知情,但治下不严之过,我身为族长,难辞其咎。龙灵向三位赔罪,并向三位承诺,必当全力追查,严办罪魁,给贵客一个交代。” 三人还礼:“多谢族长。” 龙灵笑笑:“贵客太客气,这是我应尽之责。只是,我身为族长失察,对此竟无线索,不知三位可看清,暗算之人的样子?” 还是问了。 三人心中一叹。 这个棘手的问题,终究还是要回答。 怎么答才好? 听龙灵的话音,似乎这几天来,她对内贼的身份,竟还没有头绪。如今,竟似寄望于他们三个。 这不开玩笑么! 莫说他们不知是谁,就算真有头绪,也不能就此摊开。 他们身在何处? 南疆! 他们要对付谁? 南疆人! 在人家的地盘,对付人家的人,还有比这更糟的形势么? 何况他们孤立无援! 虽然,龙灵只是询问线索,但线索指向何人?还不是南疆之人!如今南疆内部,形势已很复杂,这个线索一出,无异一根导火索。 火势导向谁,三人都不好过。 因为他们是外人。 外人卷入南疆内斗,无疑等于自寻死路,不论火势往哪边烧,都会殃及他们。 三人夹在中间,左右都危险。 这事不能沾。 至于那个密洞,既攸关族规,就更不能提。 “怕让族长失望了。”楚卿一叹,“我们全无觉察,就已着了道儿。根本不知怎么回事,更无从得知何人下手。” “哦。” 龙灵点点头,又问:“既然三位能脱身,对于后来的情况,想必总有印象,不知三位着道儿之后,几时醒来?身在何处?又如何离开?” 果然是这些问题。 “我们醒来之时,人在悬崖边。”楚卿说。 “悬崖?”龙灵一挑眉,“哪个悬崖?” 姜檀笑了:“族长,这可答不出。我们对南疆不熟,分不清哪个悬崖,只觉个个一样。何况,当时是在半夜,月光又暗昧不明,只看见峭壁深渊,哪知道是何地方?” 龙灵一滞。 这倒是实话。 她只好又问:“后来呢?” 楚卿接着说:“悬崖边除了我们,还有几个黑衣人。” “怎样的黑衣人?”龙灵立刻追问。 “他们全身黑衣,头脸都被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楚卿想了想,“虽然看不见样子,不过单看身材,该是几名男子。” 龙灵没做声。 桑珠却松口气。 这三人撒谎,但她很庆幸。 出事明明是白天,她明明是女子,三人却颠倒黑白,一点实话也没说。 为什么? 桑珠想不通。 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她不暴露,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看着三人,对下面的说辞,忽然好奇起来。 楚卿继续道:“也是我们命大,醒来之时,黑衣人正要动手,想将我们丢下悬崖。我们三个一醒,双方就动上手。” “动手了?”龙灵问,“黑衣人武功如何?” “很高。”楚卿说。 龙灵笑了:“可依我看,公主武功也很高。可是打败了他们,全身而退?” 楚卿摇头:“若真那样,我们就不会失踪几天了。” “全都怪我。”宇文初接道,“我武功太差,交手没几合,就中了一掌。当时都在崖边,我一个不稳,就落下悬崖。” “我们只好去救。”姜檀一叹,“前有强敌,后有深渊。在这种形势下,族长可以想见,救人会是什么局面。” 龙灵皱起眉。 宇文初苦笑:“因为被我连累,三人都落下悬崖。所幸,他们二位的身手,比我强了许多。崖壁虽陡峭,山藤却不少。我们坠崖之后,托蔓藤之福,抓到了几根,便没一直跌下,而是悬在峭壁上。” “那些黑衣人呢?”龙灵问,“他们就此罢休?” “我想,他们并不甘心罢休。”楚卿说,“但当时夜黑,峭壁陡如斧砍,我们悬在壁上,从上面看下去,应该看不见。若想看个分明,他们也得下来,可那样又太冒险。所以,我们悬了半天,上面也无动静,想必不得不罢休了。” 龙灵点点头:“见没有动静,三位就上来了?” “没有。” 楚卿顿了顿,说:“峭壁上有个洞,我们躲入那个洞,一直躲了三天。直到今天傍晚,才从悬崖上来。” 龙灵一愕:“为什么?” “因为我受了点伤,功力有损,一时上不去。”姜檀一笑,无奈道:“而我们这位佚王,身手又太差,没我二人相助,他也上不去。所以不得不在洞中,暂且滞留几天。” “是么?” 龙灵笑了:“今天是南疆大节,三位选在今天上来,难道只是凑巧,并非有意之举?” “当然是有意。” 楚卿眨眨眼:“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三人遭遇暗算,险些丧命在南疆,又不知下手的是谁,之前甚至不知,是否为族长之意。为了自保,我们不敢大意,对谁也不敢轻信。之前若贸然上来,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只怕又遭暗算。于是才在今天,假扮成族人出现,想借大节欢庆,助我们逃过一劫。这也是不得已,出于自保之举。我相信,族长必能理解。我们以上所言,便是从失踪至今,所经历的一切。” 一席话,有真有假。 三人说得合情合理。 龙灵没做声。 这些话听上去很真,可是她并不信。 第342章 谎言对答 第343章 节夜强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3章 节夜强留 龙灵不动声色。 这三人说,他们是遭人暗算,这个她信。又说想借大节脱身,这她也信。 但她不信仅止于此。 定还有些别的,他们隐而未说。 平王说,他们落崖的地方,辨不清是何处。但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这座山。 这座是主山。 宗支大部分族人,都居住在这座山,包括她和长老们。 黑衣人要处理掉三人,必不会在这里动手,因为,被发现的危险太大。为了避人耳目,应该会尽量走远。 这是常理。 更何况,她派人搜寻三天,寻找遍数最多的,就是这座山了。 三人坠落的悬崖,肯定不在这里。 可三人却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既然在别的山上坠崖,他们爬上来后,如果想走,何不就走?为什么翻山越岭,又回到这座山上? 是想兴师问罪? 但他们乔装改扮,混迹于人群,完全不想暴露。 可见不为问罪。 是想调查凶嫌? 但他们正打算走,若非意外暴露,此刻已悄然离去。 可见不为调查。 那他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一定有隐秘! 会是对南疆不利么? 照信王所言,这三家已结盟。会不会三人来此,正为暗中行事,图谋不轨? 不能放他们走! 至少要先留下他们,弄清他们的意图。 龙灵微微一笑:“三位贵客的话,我当然也相信。三位来我南疆,本是尊贵的客人,却因我治下无方,陷入如此险境。我实在惭愧,更深感自责。承蒙三位海涵,不究龙灵罪过,还请留下让我补过。待今夜大节一过,我立即彻查此事,拿到幕后之人,交给三位处置。” 族长留客。 三人都明白,龙灵在想什么。 绝不能留下。 他们拿了灼华,在此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更别说滞留于此,等她查什么幕后。 想也别想。 楚卿一笑:“族长客气。族长统领南疆,杀伐决断的魄力,我们岂会不信?幕后之人一旦查实,相信族长自有处置,我们全不担心。何况,我们三个是外人,族长处理内部事务,外人不便旁观,更不该置喙。族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就不必留下等此事结果了。” 龙灵心中一哂。 他们还是要走! 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为什么非要回到这座山,又非要此刻急着走?莫非他们在这山上,已做了什么手脚? 龙灵一瞥桑珠,暗暗使个眼色。 桑珠立刻明白。 龙灵又笑了笑:“公主会有此虑,是为顾全我族颜面,我十分感激。但我方才也说过,此事非我授意,那些人乃是抗命。违抗族长之命,又危及外来贵客,这已不单是族内事务。三位留下监督彻查,甚至提议处置,论理都是应当。我既诚心挽留,公主又何必坚拒?莫非在公主心中,仍认为此事与我有关,其实并不肯信我?” 楚卿没回答。 这个龙灵,竟也言辞厉害。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下去,词锋交互间,难免会激化。 她还在沉吟。 宇文初却说话了:“族长误会了,我们不欲留下,正是相信族长,也是为了南疆。” 龙灵一挑眉:“为了南疆?” “不错。” 宇文初点点头:“族长也说,这个幕后之人,是违抗族长之命。族长还说,曾派人寻找我们,几天毫无线索。可见这个幕后,不但胆子极大,而且手段极高。要查实这样一个人,必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我们若留在这里,又一时找不出他,岂非处境仍很危急?当然,并非不相信族长。族长必定会派人,时刻保护我们。但毕竟敌暗我明,对方如此厉害,又深谙南疆诸事,要想防住他,不是一般难。我们的危险处境,一时并不能消除。万一……我是说万一,被此人得手,族长与南疆的处境,只怕旦夕危急。” “怎么说?”龙灵问。 “因为,我们三个来此,各自国内皆知。我们三人若在南疆出事,不论族长如何解释,只怕都难取信于人。到时候,三国前来问责,不免引起误会。一旦难以澄清,怕要大动干戈。真到那时,对族长和南疆而言,形势会很不利。”宇文初说。 三国伐南疆。 南疆当然不利,会很不利。 龙灵不由皱眉。 这是威胁。 她当然明白,但她也明白,这是实话。 看来三人执意离开,此刻若再争论,只能激化矛盾,她还没弄情他们的目的,闹僵并没什么好处。 不如退一步。 至少等桑珠回来,看情况再作打算。 “佚王所言极是。”龙灵一笑,“承蒙三位关怀,处处为南疆考虑。我若枉顾这份好意,岂非越发对不住贵客?三位要走,我不强留。只是,今夜既为大节,三位又出现在此。若不过完今夜,却是有点遗憾。左右夜已过半,节庆正当**,三位不如少待,看完歌舞再走,想必不急于这一时吧?” 她退了一步。 论说,对方也该退一步。 如果对方仍旧坚持,那就真的有问题了。那么即使会闹僵,她也不能顾忌了。 三人对望一眼。 龙灵退了一步,他们也不能不退,否则,更会惹来怀疑。 “当然不急。”楚卿说。 留就留吧。 多留这后半夜,想来也没问题。 这一夜已过半,只要大节一散,他们立刻离开。即使龙灵回去,应该一时也无妨。 她不会马上发现什么。 房内翻找的痕迹,他们已清理干净。 立柜搬回原处,药粉扫入暗格,那些死掉的毒虫,也全都丢入草窠。 只要龙灵不去开暗格,就不会发现灼华不见。只要她还没发现,他们就还有时间。 有时间离开南疆。 虽说十分紧迫,但总比没有强。 这也算万幸了。 三人只好驻足,耐着性子,与龙灵一起看歌舞。眼虽在看,心不在焉。 周围人很多。 他们并没注意,桑珠已经不在。 可元极注意了。 从三人露出真容开始,他一直都在注意,注意三人,注意龙灵。 他看到龙灵向桑珠使眼色。 桑珠一定是回去,查看有没有异常,不知会有什么发现。 希望能有! 这是他的机会。 虽然,他与龙灵的结盟已成,不再担心谁来阻碍,但是,他仍很想除掉三人。 在南疆除掉,是最好的结果。 可若没有什么借口,他又不好凭空撺掇龙灵。毕竟,龙灵也很精明,并不好撺掇。 他不能表现得太急躁,不能让龙灵觉得,他只想借刀杀人。 希望桑珠此去,能为他带回机会。 元极耐着性子等。 他也在看歌舞,可他也心不在焉。 狂欢又继续。 适才一阵插曲,让狂欢停了片刻,但族人们的热情没停。不过是三个外人,失踪几天之后,忽然又回来了。 这有什么要紧? 族人才不关心。 族人只关心节庆,关心歌舞饮酒。 火光熊熊。 火光之下,人们舞动得更欢,仿佛不知疲倦。只剩下一半的今夜,对他们来说,简直太短暂了。 可对楚卿三人,只觉今夜太长。 晃动的火把、喧闹的歌声、纷乱的舞动,让等待变得煎熬,在煎熬中越显漫长。 三人却面带微笑。 这个时候,他们必须极力稳住,不能露出丝毫焦躁,因为,龙灵就在旁边,时不时瞥来一眼,落在他们脸上。 还有元极。 他也在旁边,也总似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他们。 等待显得危机四伏。 歌舞喧嚣,好像没有尽头。夜色深沉,也像没有尽头。火光点点,还在不停跃动。周围的一切,都让人焦躁不安。 第343章 节夜强留 第344章 刀剑相向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4章 刀剑相向 月悬天。 月下的族人全心狂欢。 但在观赏的人中,却有五个心不在焉。 元极目光游移。 已经这么久了,桑珠还没回来! 是没发现什么,还是出了意外?眼看这后半夜,又过去了不少。只要天一亮,众人就散了,那三人就会离开。 龙灵听了佚王之言,显然似已有所顾忌,只要没什么由头,便不会留难三人。 他又不能凭空撺掇。 利用南疆杀三人,这样一个大好机会,难道就这么丢了? 太可惜! 元极越发不甘心。 随着时间流逝,三人的焦虑渐平,他的焦虑反而越甚。 龙灵也在等。 但比起元极,她倒并不焦躁。 桑珠是她的心腹,自然懂她的意思。该去查看哪些地方,不必她另行叮嘱,桑珠都会一一看遍。 要看的地方不少,当然没那么快。 她不急。 只要在人散之前回来,就都不晚。 欢乐持续着。 又过了一阵,桑珠终于出现,挤过欢闹的人群,来到龙灵身旁。 元极看过去,不由心中一喜。 桑珠的脸色很差。 这么差的脸色,一定发现了什么,而且还很重大。 桑珠附在龙灵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龙灵的脸色也变了,变得相当难看。 元极心中大喜。 他的机会来了! 龙灵忽然站起,对旁边一挥手。 呜—— 号角响起。 狂欢登时一滞。 族人们不由都停下,歌停住,舞停住,火光也停住,眨眼前的纷乱画面,忽然静下来,一切像陡地定住。 吹角声。 这是族长号令。 只有当发生重大事情,族长才会下令吹角,给族人一个示警。 可今夜是大节!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吹角? 族人们一脸错愕,长老们也是,人人都望向族长,这才惊觉,刚才还面带笑容的族长,此刻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 三人也望过来。 龙灵正看向他们。 糟糕! 三人立刻明白,肯定被发现了。 龙灵目光冰冷,盯了三人片刻,才转向惊愕的族人:“节庆暂停!不为别的,只为忽然出了件大事,这件事不解决,我族尊严尽失,还谈什么欢庆?!” 族人们更惊愕了。 大事? 这半夜的节庆上,会出什么大事? 巴达立刻问:“族长,出了什么事?” 他不安极了。 自从看见那个汉人公主,他就已开始不安。 那三人失踪好几天,他还当已经走了,不料居然没走!不但没走,还假扮成族人,混在大节中,他们想干什么? 不,不是他们。 是那个汉人公主想干什么?! 她可不是一般人。她其实和那个……那个人有关。 族长忽然这么严肃,难道说,那个人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南疆…… 巴达很紧张。 族长看了他一眼:“灼华被盗了。” 什么?! 众人一阵哗然。 灼华,南疆的奇迹之花。那可是神明之赐!他们一族的圣物! 居然被盗了? 谁这么大胆! 这分明是对族人的侮辱!对南疆的挑衅!对神明的亵渎! 登时群情激愤。 “哪来的毛贼?抓到了没有?抓到立刻杀了!” “杀了太便宜了!应该丢进蛇洞,让蛇虫慢慢咬死!” “敢来我们南疆偷圣物,真是活腻了!捉到先挖出眼珠子,让他们不长眼,来南疆地盘上找死!” “……” 族人们越说越激愤。 巴达却松了一口气。 紧张了半天,原来是失窃。还当是什么,真吓死他了!灼华不见而已,找回来就是了,这能叫什么大事。至少,不是他以为的大事。 巴达并没在意。 其他人却不然。 灼华是圣物。圣物被盗了,在眼下平和的南疆,这当然就算大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其他人觉得没有了。 其他长老也这么认为。 沙央皱起眉:“族长怀疑……” 他没往下说。 其实不必多说,长老们都明白,只能是佚王三人。 佚王此来目的,便为求取灼华。 对于这个请求,族长还未答复,他三人便失踪了,今夜突然出现,却又乔装改扮,隐匿行迹,想悄悄离去。 就这么离去。 佚王竟不再提求取灼华一事。 长老们还甚感奇怪。 如今明白了,难怪他不提,原来已不必提,已偷偷下手了! 他还真大胆。 当南疆是什么地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要什么就拿,不给就偷? 他可想错了! 南疆自有南疆的规矩,什么天潢贵胄,南疆人不放在眼里!来到南疆地盘上,守规矩的是客人,至于不守规矩的,别怪族规一视同仁。 长老们都冷下脸。 龙灵也冷下脸。 这三人太胆大妄为,竟敢做出这种事,全不把她这个族长放在眼中。 既然这么藐视她,她会让他们知道,一族之长的威严,不是无关痛痒的摆设,对族人有威力,对外人就更甚。 龙灵一挥手。 人群潮水般暴涨。 火光起伏中,人潮围成个圈,将三人困在中心。 这次不再有欢呼。 密匝匝的人墙中,投来无数视线,每一道都像剑,又冷又利,带着野性的杀气,几乎将人穿个窟窿。 三人互望一眼。 “族长的待客之道又变了?”楚卿说。 “你们已不是客,而是贼。”龙灵冷冷道,“南疆人恩怨分明。是客人,我们礼遇。若是贼,人人喊打。” “可在前一刻,我们还是客。”姜檀一挑眉,“怎么忽然之间,族长就说我们是贼?” 龙灵冷冷一笑。 “三位好像忘了件事,哦不,应该说是忽略了。”她目光冰冷,声音冰冷,“你们脚下的是蛮夷土地,你们面对的是蛮夷之人。也许我之前的友善,让你们忘了这一点,忽略了我们与你们之间,其实完全不同。我们是蛮夷人,是外人口传中,那种可怕的人。” 龙灵说着,慢慢走近。 “你们这些外人,口蜜腹剑,喜欢君子动口不动手。而我们南疆人,喜欢动手动真格。你们那些虚词狡辩,在这里没用。偷盗灼华,你们嫌疑最大。我无须听你们狡辩,只要一声令下,搜查你们即可。搜不出可以审,审不出可以打,这就是我们的规矩。你们在我这里,就得从我的规矩。” 她一拍手。 人墙立刻压进。 无数火把向前,直指当中三人。 三人大惊。 他们没有想到,龙灵什么不说,竟直接下令动手。 一切太快。 从得知事发的一刻,到被众人围住,不过一转眼之间。他们来不及狡辩,来不及拖延,甚至来不及反应。 看来龙灵真的怒了。 这一怒之下,她撕去斯文表象,露出了蛮夷本色,出自骨子的凶悍。 再深沉的心机,面对这股凶悍,都显得那么无力。 这是硬碰。 他们的一切智计,都还来不及使出,就被这股力量压制住。龙灵的这个举动,最简单,最粗暴,最直接,却也最有用。 火光耀目。 热浪已灼到三人脸上。 宇文初忽然大声道:“族长!你忘了我说的话么?我们三个若在南疆出事……” “我没忘。” 龙灵打断他,冷冷道:“是佚王忘了,在蛮夷人心中,什么时候有过怕?撕碎来犯的敌人,是南疆人热衷的狩猎!” 吼! 众人高呼。 元极不由露出微笑。 很好! 这个局面简直太好,比他期待的还好。 龙灵已动了真怒,在这个时候,他只消添上一把柴,火就会烧得更旺,烧出他想要的结果。 “族长,佚王之前的话,其实不必顾虑。”元极凑近,低声道,“族长既已与敝国结盟,在衡量形势之时,不妨想想我们的大计。以这三人的地位,只要他们一死,我们大计未行,便先成功一半。如此事半功倍之机,族长切勿错失。” 龙灵目光一闪。 元极说得不错。 既然决定做大事,就该不惜大手段。 三国伐南疆?哼!即使三国不来,南疆人也会出去,一一征伐他们,收为自己的土地! 龙灵笑了。 她忽然大声说:“盗取圣物者,是南疆的敌人!敌人若反抗,格杀勿论!” 第344章 刀剑相向 第345章 千钧一发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5章 千钧一发 族长下令了。 众人振奋了。 登时呼声迭起,一浪高过一浪。 这种对抗外敌的激愤,这种斗志昂扬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太久了。 南疆已和平太久,已宁静太久,族人们与生俱来、流淌在血脉中的凶悍,也已蛰伏了太久。 可就在今夜,突然被引发。 血脉中深藏的东西,一下喷薄而出,席卷了所有族人。 吼! 众人高呼。 静止的狂欢夜,忽然又躁动了。 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兴奋起来。这不是歌舞的兴奋,而是狩猎的兴奋。是面对中意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去的激动。 仿佛野兽的本性。 三人的心沉下去。 糟了。 这次真的太糟。 面对一群凶悍的蛮夷,什么智谋都无用武之地,只能动手了。若能杀出一条血路,他们也许还能活,若杀不出去…… 只有死。 再没有侥幸。 楚卿转过头,看向宇文初。他也正在看她。两个人对视一下,谁也没说什么,都只微微一笑。 无须多言。 他在,她也在。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这就够了。 楚卿又看向姜檀,歉然道:“三殿下,连累你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当外人。”姜檀注视她,苦笑一下,“阿瑞,你就不能像对他一样,也对我笑笑?非要一本正经,说得这么客气?” 楚卿莞尔。 客气么? 也真没必要了呢。 反正都会一起了,生会一起生,死会一起死。同生共死之人,她还客气什么? “要活着!”她说。 “好!” 火光耀眼,热浪扑面。 人群已冲上来。 欢庆大节的族人们,很少携带兵刃,但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支火把。 火把成了兵刃。 众人挥舞火把,猛攻向三人。无数火光翻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带起一阵阵热气,且又无比晃眼。 这比兵刃还麻烦。 三人全力相抗。 但是人太多了,似潮水一样,绵绵不断压来,好像无穷无尽。 满眼都是火光。 打斗中火星飞溅,溅上头发,溅上衣服。三人一边动手,一边躲避火星,这让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对抗,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 楚卿的长发烧焦了一丛。 姜檀的衣袂溅到火,被他直接扯掉。 宇文初还受了伤。 说好的要活着,变得越来越远。想杀出一条血路,越来越像做梦。 进攻如涨潮。 族人们一波又一波,仿佛不知疲倦,不怕受伤不怕死。何况在族人之外,还有长老们,始终还没出手。 三人都累了。 他们还在动手,但已不那么灵活。 火光还在翻飞,却还是那么灵活。 砰! 宇文初肩头被击中。 他一个踉跄,全不理会追击,反向楚卿冲去。 楚卿挥开一支火把,也迎向他。姜檀也避过进攻,尽力朝这边来。三人不约而同,向着一个方向。 他们在彼此靠近。 如果终究会死,至少在死前一刻,他们能看见彼此。 火星飞溅。 翻飞的火光下,三人努力靠拢。 龙灵在看着。 元极也在看。 围攻这么久,那三个人也够能撑了,想必已经很累,已快撑不住了。只要先倒下一个,对另外两个来说,都是攻心一击。 只要心劲儿一泄,强撑立刻瓦解。 这一切即告结束。 龙灵元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欣慰,一丝心照不宣的欣慰。 大计始于今夜。 二人不觉微笑。 围攻的火光还在跃动,几乎湮没三个身影,相信很快就会结束了。在大节的狂欢夜上,来个圆满结束。 火光熊熊。 空气都似已变热。 “住手!” 躁动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个声音。 这个声音很冷。 仿佛一根冰针,猛地穿透空气,扎入每个人耳中。耳朵登时一疼,冰针像穿透了耳膜,一直往下扎,猛地扎在心上。 心一疼。 心上同时一冷。 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猛一激灵,结结实实打个寒战。 还有一股心悸。 心尖上被冷冷一扎,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龙灵大惊。 长老们也大惊。 是什么人?!这一声力道之深,就像在耳内说话,竟让他们都心神一震,更遑论一般的族人! 族人们都一滞。 他们已有点懵,只觉心头冰冷,整颗心像皱起来,心跳变得极快。 众人的动作停了,跃动的火光停了。 就在眨眼之前,还热烈躁动的空气,仿佛一下变冷,一下凝滞住了。 楚卿也停下。 她心头也大震,但却不觉冰冷,只觉无边温暖。 因为这个声音,是她最熟悉的。 肩头一暖。 有只手搭上她的肩,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她慢慢转过身,看清面前的人:“南姑……” 脸上一暖。 南姑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拂去沾的飞灰,目光很复杂,有责备,更有心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觉得温柔。 “公主来这里,为何不告诉我?”南姑说。 楚卿低下头。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告诉南姑,是不想南姑担心,更不想南姑为她,做任何不想做之事。 可最终呢? 南姑还是来了。 那她的不告诉,又有什么意义? 只显得矫情。 “南姑,对不起。”她只能说这句。 南姑摇摇头,轻轻一叹:“公主,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明白你想什么,所以,我并不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南姑,我……”她抬起眼。 “我明白。”南姑温柔一笑,“既然你没事,既然我来了,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 可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回得去么? 虽然南姑武功高,但南疆那么多人,还有几位长老,再加上龙灵,以及元极那个护卫,单凭南姑一人,能带三人离开? 还是会拖累南姑。 总是这样。 楚卿不由黯然。 南姑已别开眼,看向周围的族人。 楚卿也看过去,却登时吃了一惊。 火把还在烧。 可是手执火把的人,一个也没有动,他们只是瞪大眼,一个个看着南姑,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特别是年纪大的。 周围的族人之中,年纪越大的,神情越古怪,很像吃惊,又很像震撼,还有点像恐惧,甚至说是敬畏。 反倒是少年们,个个一脸茫然。 其中有几个少年,稍微动了动身子,不知是不是想靠近,但立刻便被按住,被他们身边的长者按住。 南姑目光扫过。 她看得很慢,似乎想看清每一个人。 族人们也在看她。 但每当有一个族人,与她目光相接之后,那个族人就立刻低下头,好像已确认了什么,一经确认,再不敢直视。 不但不敢直视,也不敢靠近。 人群退开了。 原本围死的人墙,随着南姑的目光,一**往后退。 比退潮还快。 楚卿愣了。 她不由看向身边。 宇文初也在发愣。姜檀就更吃惊,忍不住小声问:“这是谁?” 是谁? 是南姑。 可这个震慑族人的南姑,又是谁? 她也不知道。 人群已散开,露出后面的人。龙灵,元极,还有几位长老。 长老们瞪大眼,也正看着南姑。他们脸上的神情,竟也和族人们一样,复杂得说不出是什么。 龙灵好像惊呆了。 南姑目光转过一遍,最终落在龙灵脸上。 二人静静对视。 很静。 周围那么多人,竟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风在吹,树叶在动,火星在风中哔剥,显得那么刺耳。 静了很久,南姑忽然一笑:“灵儿,你长大了。” 龙灵终于回神。 她张了张嘴,几次之后,才慢慢叫了声:“阿……阿姨……” 第345章 千钧一发 第346章 各怀疑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6章 各怀疑问 阿姨?! 楚卿惊愕极了。 龙灵竟是南姑的……外甥女么? 南姑轻轻一叹:“当年我离开时,灵儿你还很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认得我,还记得我。” 龙灵已冷静下来。 “灵儿当然记得。”她也对南姑一笑,“灵儿幼小之时,阿姨常抱我。即使再多年过去,我也不会忘。何况虽然时间变了,但阿姨的样子一点没变。” 这话很亲切。 可她的眼神并不亲切。 不但不亲切,甚至有一丝警惕,一丝戒惧,一丝紧张。 她正在极力掩饰。 之前那个凶悍强势的族长,此刻忽然变了,变得谨慎警戒,如临大敌。可站在对面的,分明是她的阿姨。 这情况有点诡异。 楚卿不由担心。 对于这种诡异,南姑浑若不觉,只淡淡一笑,问了一句:“你阿妈呢?” “不在了。”龙灵说。 南姑一愣。 她愣了半天,慢慢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地,很久很久,才又抬眼问:“走了多久?” “五年。”龙灵说。 “五年……”南姑喃喃,“她竟走这么早……” “因为辛苦。” “我明白。”南姑点头。 “阿姨这次回来,是想见阿妈么?”龙灵看着她,顿了顿又问,“又或者是……为了别的?” 别的。 这两个字声音特别。 龙灵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特别,比方才更特别了。 南姑仍似不觉,笑了笑说:“只为她。” 她看向楚卿。 龙灵一愕:“阿姨你……” “我既已离开南疆,就不会为了南疆回来。”南姑淡淡道,“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早已忘却南疆诸事,若非为了她,我绝不会回来。如今我来了,也只为带她走,带他们走。灵儿,你不会不想我走吧?” “阿姨言重了。” 龙灵勉强一笑:“阿姨既然想走,灵儿岂敢挽留。但不知,阿姨想几时走?重回故土不易,是想住上几天,还是……” 她微微一顿,注视着南姑,眼底的那抹异样,似乎越发深沉。 “你不必担心。”南姑说,“我来只为走,自不会逗留。我这就带他们……” 话忽然打住。 长老们登时一凛,龙灵也一凛。 这句话还没完,走字还没出口,怎么忽又不说了?难道改主意了?他们的目光投过来,投在南姑身上。 南姑却没理会,她正看向元极。 龙灵十分意外。 阿姨看信王做什么?莫非也要带他走? 可下一瞬,她立刻发现自己弄错。阿姨正注视的人,并不是信王,而是站在信王身后的那个侍卫。 侍卫有什么特别? 龙灵不由惊疑,也看向那个侍卫。 看不出什么。 那个侍卫一点不特别,面对阿姨的注视,他只对视了一下,立刻又低眉垂手,恭恭敬敬站好,并没任何异样。 “灵儿。”南姑再次开口,话锋却一转,“他们三个刚力战一阵,体力消耗不少,甚至还有点伤。眼下夜正深,我若这就带他们走,行动十分不便。今夜既已过半,就让他们休息一夜,明早再随我离开。灵儿,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龙灵立刻说,“我让人打扫出房间,请阿姨……” “不用了。”南姑打断她,“山顶那间小屋,如今还在么?” “在。” “我们就去那儿,休息半夜就走。”南姑回过头,对楚卿一笑,“公主,你们随我来。” “好。”楚卿点点头。 南姑走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众人一眼,好像这里的一切,全都和她无关,她也是个外人一样。 三人跟在她身后,也默默走开。 周围很静。 族人们都还在,一个也没变少,可大家都很安静,谁也不出一声。只有一些视线,在默送四人离开。 但也不是全部视线。仍有许多族人,仍旧不敢抬头。 夜风吹。 三人跟着南姑,慢慢走向山顶。 身后一切渐远。 楚卿回过头。 那一大片火光仍在,却已不再成火龙。无数光点静静,再不跃动,再不欢腾,仿佛被凝在那儿,再也欢不起来。 欢声也没了。 狂欢夜像一下静止,熊熊火光下,一切都沉寂,显得那么诡异。 三人互望一眼。 今夜的变化太意外,他们实在太吃惊。 他们很想问个究竟,但南姑沉默的背影,看上去莫名有点沉重,他们只能先按下疑问,什么都不好出口。 楚卿不问,宇文初和姜檀就更不敢问。 四个人一路无言。 山顶。 一弯残月下,一间小屋独立。 山顶很空寂,除了那间小屋,就只有稀疏的树。小屋背着淡淡月光,仿佛一道剪影,孤独地立在那儿,像久已被人遗忘。 南姑停下:“这间小屋很有些年数了,是我当年住过的。这么多年过去,它虽然还在,但必定失修。公主,你要委屈一下了。不是不想让公主去别处休息,只是,这儿比起别处,到底意义不同,族人们不会靠近,也不会打扰监视。公主在此处,至少可以安心休息一夜。你们一阵力战,消耗也都不小,快去歇歇吧。” “南姑你呢?”楚卿问。 “我还有点事。若非为了这点事,我们刚才就已离开,根本不必多做停留。但这点事若不解决,我无法放心离开。”南姑一顿,笑笑说,“公主先去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南姑小心。”楚卿说。 南姑又走了。 她居然又下山,从来路折回去了。 三人在山顶目送。 “你们说,这位前辈为什么又回去?”姜檀问。 “为了那个人吧。”宇文初说。 那个伪装成侍卫的人。 楚卿点点头。 他们都看得出,南姑当时本打算走,但不经意看见那个侍卫,顿时又改了说法。 那人到底是谁? 南姑的真实身份,已令三人吃惊。那个人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姜檀忽然一叹:“今夜已经过半,希望别再有事。” 三人都沉默了。 还会再有事么?谁也说不准。 南姑虽是龙灵的阿姨,但看龙灵的样子,绝对不那么简单。龙灵忌惮这个阿姨,不单有忌惮,甚至还有敌意。 南疆终究不安全。 一天还留在这里,一天就吉凶未知。 希望南姑此去,能快点解决事情,快点离开这里,大家一起离开。 山顶又黑又静。 山腰的火光,此刻也淡去不少。 因为人们散了。 大节还没结束,狂欢夜还正当时,族人们却开始散去。 因为族长走了。 族长离开了,长老们离开了。还有许多年长的族人,也各自默默离开了。只剩下些年轻人,还滞留在这里,要走不甘心,留下又没趣味。 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居然是族长的阿姨,这虽然十分意外,但也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好像一切都乱了。 族长变得失惊,长老变得失惊,就连自家的老人们,也都变得失惊。 她的突然出现,就像一股冷风,原本沸腾的欢庆夜,一下就冷却了,冷得像块冰,再也热不起来。 年轻人也无心欢乐了。 此刻他们心中的好奇,已经压过了一切,他们也陆续散去,急着回家询问长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极也走了。 竹舍亮着灯。 元极已经回到这里,正坐在灯下,看着南山居士。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看着。 南山居士一笑:“殿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元极苦笑。 他确实有很多疑问,简直不能再多。只是碍于礼节,不好随便发问。既然居士开口,他再也忍不住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真正身份 “居士曾经说过,你有一个小妹。”元极顿了顿,迟疑地问,“今夜出现之人,可是居士的小妹么?” “正是。”南山居士说。 果然是! 元极不由瞪大眼:“可她是龙灵的阿姨,那居士你岂不是……” “我是龙灵的阿舅。” 真的?! 元极不但瞪大眼,连嘴也张大了。 南山居士一笑:“很难相信?” “不是……”元极不由扶额,苦笑一下,“只是太吃惊。居士既是族长的阿舅,却为何易容隐瞒?有个亲近的身份,我结盟岂不容易?” “殿下错了。” 南山居士摇头:“我不暴露身份,殿下尚可结盟。我若暴露身份,别说结盟不成,整个南疆都会视我们为敌。” 元极愕然:“为什么?” 南山居士并不打算解释。 他只淡淡一笑:“殿下知道就行了,至于个中缘由,这是南疆人的事,殿下身为外人,不了解也许更好。” 元极点点头:“南疆人的事,确实很奇怪。龙灵对她的阿姨,态度实在不亲,不但不亲近,似还有敌意。反观一众族人,包括几个长老,倒都一脸敬畏。” 南山居士一哂。 “殿下以为,众人敬畏我小妹,是因为什么?”他问。 元极一愣:“难道不是因为,她是族长的阿姨?” “当然不是。” 南山居士嗤了声,神色十分不屑:“龙灵那小丫头,算个什么族长!南疆的族长,可没那么容易当上!凭她?远远不配!她能当上族长,只不过因为规矩变了,她捡个便宜而已。这种捡来的族长,能有几个分量?对这种没分量的族长,族人有几个真心敬畏?何况对族长的阿姨!” 元极很意外。 他忍不住说:“若依居士所言,身为族长的阿姨,并不能受到敬畏。可依我看,族人对令妹,分明敬畏有加,那又是何原因?” “原因……” 南山居士一叹,目光变得幽远,仿佛穿透时光,看着另一段光阴:“族人当然敬畏她,却不是因为龙灵,而是因为她本人。因为,她本是上上一任族长。” 什么?! 元极震惊了。 居士的小妹,竟也曾是族长? 而且看族人们的态度,对上上一任族长的敬畏,似乎远胜对现任族长龙灵。 这是怎么回事? 元极很想追问,但看居士的样子,似乎不愿多说此事,如果他贸然追问,居士会不会生气? 元极沉吟着。 南山居士却忽然站起身。 “居士?”元极抬眼。 “我出去一下。”南山居士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今夜折腾许久,已经很晚了,殿下去休息吧。” “好。”元极点点头。 南山居士走了。 元极却没休息,仍旧坐在灯下,望着烛火皱眉。 他哪还睡得着? 今夜的事情不简单,居士的小妹更不简单,看龙灵与族人们的反应,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更何况,居士小妹回护的人,正是他想除掉的。 他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夜更深。 外面更黑了,风吹起云翳,连月光也遮住。 南山居士走在竹林中。 林内没有月光,越发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却忽然站住,面对前方的黑暗一笑,悠悠道:“君华,你来了。” 黑暗中有个声音:“大哥,你该知道我会来。” 是南姑。 黑暗像忽然动了,幻化出一个身影。 南姑缓缓走出来,直走到南山居士面前,她才慢慢停下,注视着对面的人。周围很黑,她的眸光却很亮。 “我知道。”南山居士笑笑,“你本已打算离开,只因为识破了我,才又临时决定留下,不是么?” “是。” 南姑点点头,看着他说:“我想,大哥也该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知道,你来赶我走。”南山居士说。 “大哥会走么?”南姑问。 “你会走么?”南山居士反问。 “你走我就走。”南姑说。 南山居士一笑:“如果我不走呢?” “我会制住你,然后带你走。”南姑眸光沉沉,声音也沉下来,“尽管许多年过去,但我相信,我仍能胜过你。大哥,你相信么?” “当然信。” 南山居士一叹:“不管多少年过去,事实总不会变。我会的你都会,我不会的你也会,我怎么可能胜过你?” “既然如此,大哥会走么?”南姑问。 “唉……君华,你这赶人的心思,比龙灵那丫头还急。”南山居士看着她,似乎很想苦笑,“你也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不必问。” 南姑盯着他,却并没笑意:“你来做什么,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你不该在这里。” “你也不该在这里。” 南山居士一挑眉:“比起我,你更不该在这里。可你不也来了?还在所有族人面前,以真面目出现。你所引起的恐慌,只怕远胜于我。至少我还易了容,没人知道我来了。” “那不一样。” 南姑正色说:“我已对灵儿说过,我此来不为别的,只为带走那三人。这是我的保证,何况,我不会伤害族人。而大哥你呢?” “我也不会。” 南山居士立刻说:“君华,人都会变的。我们多年不见,你变了,我也变了。我已放下怨恨,不会再伤害族人。你看,我回来已有段时间,若真伤了什么人,大节还能如此欢庆?能像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你放心,我这次回来,真的没恶意。” 南姑没说话。 可她看着他,显然并不信。 南山居士莞尔:“我们兄妹之间,几时变得这么猜疑了?” “从你当年犯错开始。”南姑说。 “也是。” 南山居士点点头,但又随即一笑:“你不信我没关系,这个并不重要。因为,如果眼下真会生变,那个引起变故的人,一定不是我,一定会是你。” “我?” “当然。君华,你不了解龙灵那小丫头,她与她阿妈可不一样,你离开之时,她才有几岁?她对你没什么情分,不会念旧,更不会信你的话。她对你的猜忌,就是实在的猜忌了。你在这里一刻,她就多猜忌一分,说不定心中已认定,你此来是为了别的。那个丫头不善,她心思一动,必会有行动。一旦因此生乱,族人都被卷入,岂非大违你本心?君华,我劝你快走,不必盯着我。莫说我留在这里,根本不想伤人,即使我做什么,我一人造成的伤害,还能比你们两个来得大?”南山居士缓缓道。 南姑不由皱眉。 “听大哥这话,你很了解灵儿?”她问。 “说不上了解,但比你多知道一些。”南山居士一顿,反问,“君华,你可知与我同来之人是谁?” “梁国人。”南姑说。 “对。他是梁主胞弟,信王元极。” “信王?他来做什么?”南姑皱眉更深。 “来结盟。如今外面四国,三个关系密切,梁国孤掌难鸣,于是来拉南疆做伙伴,一起对付那三国,等三国灭亡,梁与南疆对分天下。”南山居士说。 南姑一哂:“真是做梦!” “还是个好梦。”南山居士笑笑,“所以,龙灵答应了。” “什么?!” 南姑大愕:“她答应了?答应什么!去打天下么?她难道疯了!” “她没疯,只是太年轻。”南山居士悠悠道,“一个年轻的族长,难免壮志凌云,总想在气盛之时,做点什么大事,留点什么英名。开创一个新天地,供后世之人景仰。” 第346章 各怀疑问 第347章 往事如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7章 往事如烟 “简直胡闹!” 南姑顿时来气:“景仰?景仰什么?!难道当上族长,是为了让人景仰,不是为给族人安宁?!如今外面天下太平,个个国富力强,军队训练有素,南疆去和别国斗?凭什么斗?就凭一众族人?她可重视族人的性命?!虽说世易时移,南疆人也该出去,见识天下之大,但不是这样见识!南疆可以做的,只是与外界交往,不是与外界交战!如今我们一族,难得如此安宁,去争什么天下?!寻什么死路?!牺牲全族的安宁,罔顾族人的性命,是去成就谁的英名?!” 南山居士笑了。 “君华,这个样子的你,才有点像从前的你。只要一触及关心事,就这么大的脾气。”他看着小妹,轻轻一叹,“我们走了,南疆也变了。龙灵那小丫头,只会自以为是,认为她这样做,是为了不再坐井观天。岂不知,她这样正是坐井观天。外面什么样,战力有多强,她哪里明白?她只一心认为,南疆战力强大。不错,南疆是强大过,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南疆,早不复当年模样。” “那你还陪信王来!”南姑盯着他,“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 南山居士一嗤:“阻止谁?信王么?这是梁国的事,我凭什么阻止?至于龙灵……我更不会阻止。她可是族长!我是什么人?一个被驱逐之人!君华,你有立场阻止她么?更何况是我。” 南姑沉默了。 她沉默半天,才缓缓道:“其实,这正是大哥希望的吧?南疆有一个不顾族人安危的族长,正在引族人走向灭亡,你其实乐见如此。你说你已放下怨恨,其实根本没有。你确实变了,变得懒于亲自动手,开始喜欢借力打力。我说得对么?大哥。” 南山居士又笑了。 “对或不对,有什么重要?毕竟,这是族人自己的选择。自己选的路,就要承担后果,正如我当年一样。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族人也该尝尝,自作孽的滋味儿。”他微笑着,注视小妹,“君华,现如今的南疆,龙灵才是族长。你若担心南疆,不如留下来吧?” 留下? 南疆一样会不安宁! 似乎不管怎样,已注定卷入乱局。 南姑看着大哥。 大哥在微笑,眼底闪着光芒,这个光芒有点熟,正如二十多年前,她迫他离开,她自己也离开之时。 那时那个选择,是她为他而做。 如今呢? “如果我杀了信王呢?”她忽然说。 “没用。” 南山居士摇摇头:“信王只是一个人,结盟却代表梁国。杀了信王,盟约还在。你能杀光整个梁国?何况,眼下你的处境,才是最不妙的。只怕你还没对信王下手,龙灵就忍不住对你下手了。君华,你要么快走,真正忘记南疆,管族人死活!要么留下,再次翻天覆地,管龙灵死活!只有这两条路,你不也明白么?” 是的。 她当然明白。 可是这两条路,哪条都有伤害。 南姑默默伫立。 时间不会凝滞,她也无法停止,要么留下,要么离开,没有中间选择。 南山居士看着她:“君华,回去吧。二十多年前,你还是族长之时,并没对不起南疆。二十多年后,你早已不是族长,又何必多生内疚?” 南姑没做声。 她看了大哥一眼,转身离开。 夜风吹。 那抹背影像化入风中,倏忽就已消失。 南山居士却没走。 风吹散云翳,月光透出来,照在他脸上,落入他眼底。 他负手独立。 目光倒映月光,显得那么平静,却又那么复杂,静静望着一片空寂,仿佛穿透了夜气,注视着另一个南疆。 过去的南疆。 几十年前一个夜晚,他在这片土地上降生。 他是家中长子。 自从懂事起,他就开始明白,自家有多么不同。 他姓龙。 宗支的历代首领,都从龙氏一脉中产生。族人们对他的家族,充满无上敬畏,阿爹是族长,所以,他是族长候选人。 只是候选。 因为那个时候,阿爹还只有他一个孩子。 这当然不够。 阿爹说,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会和他一起,接受严苛的训练,然后经过甄选,选出最优秀的那个。 只有最优秀的,才能当上族长。 历代都是这样。 他会是最优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还没人可以比较。 他只知道,自己要努力。 于是,他每天都很努力,即使阿爹很严厉。他每天要学很多东西,而且还常常会受伤,但他一点不怕。 因为阿爹说,身为族长候选人,这是必须的历练,他应该感到骄傲! 他真的很骄傲。 只不过,有时也很孤单。 毕竟年纪太小,天天日子太苦,又没有人作伴,这种感觉很难熬。他咬牙坚持熬,一直熬了两年,终于迎来改变。 他有了个妹妹! 阿爹也很开心,终于多了个孩子,又多了一分保障。 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在阿爹看来,只有孩子越多,甄选才有保障。若是只有一个,好像会选不出来。 他有点奇怪。 不过不要紧,他是长子,一定最强。 他开始盼望妹妹快长大。 作为一个强者,一个小男子汉,带妹妹一起训练,她不会他教她,她害怕他陪她,她受伤他安慰她。 想想都很自豪。 小妹才刚出生,他已大哥架势十足。 时间过得很快。 好像眨眼之间,小妹就长大了,开始和他一起受训。然后,他很意外地发现,自己之前那些自豪,完全没机会发挥。 小妹很聪明。 小小的女孩子,学什么都很快,比他学得快。 这有点打击。 不过他不在乎,自己的亲妹妹,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嫉妒?他一点也不觉嫉妒,反而感到骄傲。 阿爹也很骄傲。 看得出来,阿爹对小妹的期许,已经超过了对他。 这也没什么。 因为,他们兄妹感情很好。 他对小妹,真心呵护有加。小妹对他,真心信任崇拜。尽管他也是个孩子,实在没什么可崇拜的。 但在小妹心中,大哥就是保护神。 这让他很开心。 因为阿爹教导他,一旦身为族长,就是全族人的保护神。他身为族长候选人,从小就该有这种自觉。 保护小妹、保护族人、保护南疆的自觉。 他觉得他有。 时光飞快,他们不知不觉长大。他十八岁了,小妹也十三了。虽然他已很强,但十三岁的小妹,也不比他逊色。 天赋这个东西,的确让人无奈。 他有时甚至想,阿爹若不选他,而是选中小妹,那也十分不错。 当时的他们,对于如何甄选,还完全不知道。阿爹没有说过,每次他们想问,阿爹都只有一句话。 学好你们该学的,到时候自然知道。 到什么时候? 阿爹讳莫如深。 小妹对此倒无所谓,反而是他,总觉惴惴不安。不安在心中发酵,直到有一天傍晚,阿爹忽然叫去他们。 屋内已点灯。 阿爹坐在灯下,神情罕有的凝重。 他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等待的时刻到了。 阿爹看着他们,肃然说道:“你们已十几岁了,甄选之前该学的东西,也都已经学会,可以进入甄选了。” 他登时很紧张。 小妹却不紧张,平静地问:“怎么选?” “按族规,历代族长候选人,都会在成年之前,被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接受甄选。”阿爹说。 “什么地方?”他问。 “炼狱。” 第347章 往事如烟 第348章 共赴磨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8章 共赴磨难 炼狱? 他与小妹对望一眼,两个人都一头雾水。 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们头一次听说,以前从不知道,南疆还有个叫炼狱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有人考校我们?”小妹问。 “有,但不是人。”阿爹说。 不是人? 他错愕了:“那是什么?” “是毒物。南疆最毒的毒物,都在炼狱之中。”阿爹看着他们,神色很严肃,“我们南疆一族,常与毒物为伍。身为族长,必须不惧一切毒物,这是最基本的。每一任族长候选人,唯有经过这个考验,才有资格继续学习,学习将来作为族长,应该会的一切东西。” 族长该会的东西? 他更错愕:“难道,我们现在学的不是?” “当然不是。”阿爹瞥他一眼,“你们现在学的,只是为了甄选,想学族长该会的东西,你们现在还没资格。要知道,族长只有一个,所以,能学的人也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通过甄选的那个。 “可是,如果两个都通过了呢?”小妹忽然问,“两个一起学么?还是……再加一次甄选,直至选出一个?” 阿爹笑了。 “傻丫头,怎么可能两个都过?”阿爹摇摇头,“你当炼狱是什么地方?从第一次甄选至今,历经二十几代,每次进入炼狱的候选人,多则三个,少则一个,而能够出来的,要么只有一个,要么一个没有。一起出来两个?从来没有过!” 小妹一愣。 他却忍不住问:“那些没出来的呢?” “死了。”阿爹说。 死了?! 他不由惊呆。 怎么这个甄选,竟以生命为代价? “你以为呢!”阿爹瞪着他,严厉地道,“我们一族生在南疆,要对抗的东西太多!有毒物,有敌人,有各种危险!要对抗这些,就必须强大,所以,我们崇拜强者。也只有强者,才配当族长,才能让族人们放心,以全族的生死相托。如果一个族长,连对付毒物都不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凭什么去保护族人?凭什么让族人相信,他能带来安全?炼狱正为此而设,能走出炼狱的人,才是最强的人,才会得到族人认可,受到族人敬畏,才是合格的族长!” 他低下头。 这个甄选太残酷。 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苦熬十几年,就为这样一个结果,一个生死不知的结果。 “阿爹,我与大哥一起去么?”小妹忽又问一句。 他看过去。 小妹站得笔直,神色也很严肃,跟阿爹一样严肃。 她不怕么? 他有点吃惊。 阿爹不吃惊,反而笑了笑:“对,你们两个一起去。” “什么时候?”小妹问。 “三天后。” 阿爹看着他们,说:“还有三天时间,留给你们准备。炼狱中的毒物,可谓南疆之最,你们想带什么,想用什么,尽可准备妥当。倾尽你们所学,好好去准备吧。” “是。” 他和小妹退出去。 直到走出院子,他才小声问:“君华,你怕不怕?” “不怕。”小妹说。 “真的?”他不信。小妹才十三,怎么会不怕? “当然真的。”小妹看向他,目光很清亮,“为什么要怕?大哥,我们受训那么久,不就为了这一天?我不但不怕,还有点期待。” 期待?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很想苦笑。 小妹太小了,心中对生死的概念,也许还不清楚,还不懂得害怕。 “大哥怕么?”小妹问。 “也不怕。”他说,可惜是假的。 小妹却信了,点点头说:“我想也是,大哥更不怕。我们龙氏一脉的孩子,天命不就是这样?怕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带些什么东西,才最能派上用场,让我们平安通过甄选。” 他一怔。 小妹说这些话时,平静而又认真,一点不像个孩子。 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若在他与小妹之间,让人选一个托付生死,那个值得托付之人,绝不是他,而是小妹。 三天很快过去。 他准备又准备,将认为能用上的,尽数装入囊中。 布囊几乎涨破。 反观小妹,带的还没他多。 尽管他有点汗颜,但并没减少的打算,毕竟,现在带的每一件东西,到时都可能救命。重就重吧,命能不重? 第四天一早,他们上路了。 阿爹亲自引路。 原来这个炼狱,地点十分隐秘,除了每一任族长,就只有几个长老知道。当然,长老们只是知道,并没进去过,因为没资格,也没那个胆。 他们走上一座山。 山顶有一个岩堆,阿爹打开机关,露出漆黑的洞口。 “下去吧。”阿爹说。 小妹走过去。 他也走过去,走到洞口边上,他忍不住回头问:“阿爹,通过甄选之后,你再放我们出来?” “是你们自己出来。” 阿爹看着他,声音没有半点起伏:“这个洞口,只进不出。你们一进去,我就会离开,绝不会等你们,所以不要指望。洞口这个机关,从里面也打不开。你们只能一直向前,只要平安通过炼狱,自会看到另一个出口。” 他只觉一阵心寒。 “另一个出口通向哪儿?”他很想知道。有个明确的生机,心里总踏实点。 “你问得太多了。”阿爹说,“出口是自己找的,不是听别人说的。何况,如果活不到出口处,知道了也没用。” 冰冷的实话。 他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 小妹拉拉他。 他对小妹一笑,两个一起跃入洞口。 喀! 机关关上了。 这是个凿在山体内的洞,很深很长,而且很黑。他们沿着通道走了半天,没看到毒虫,却看到名字。 刻在洞壁上的名字。 “好多。”小妹说。 他抚摸着岩壁,看着一个个名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刻字之人,个个与他们一样,全是许多年来,龙氏中的族长候选人。不知这些先人们进来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当他们刻下自己名字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有点出神。 这一刻,他仿佛通过指尖,抚触到了先人的心。 嚓! 他忽然拔出匕首。 小妹看着他一愣:“大哥?” “君华你看,这些都是先人的名讳。”他一边说,手上不停,“人过留名。先人们来过,我们也来过。我们的名字,也该让后人知道。” 他停下手。 龙君明。 三个字刻上洞壁,这是他的名字。 “还有你的。”他对小妹笑笑,抬手又要刻字。 啪! 小妹打掉他的手。 他一愕回头。 小妹已拔出匕首,也正伸向岩壁。 他笑了:“你要自己刻?” 小妹没回答。 她果断挥动匕首,唰唰几下,削落几片石屑,那上面有他刚刻下的名字。他的名字又消失了。 他愣住:“君华?” “我们的名字,不该留在这里!”小妹收起匕首,认真看着他说,“只有活着出去的人,才能当上族长。我族的历代族长,至今才二十二位,可这壁上的名字呢?只怕有近百了吧!所以,在这里刻下名字的人,都是失败的先人,他们的名字刻在这里,他们的人也死在这里。大哥,我们不用刻下名字,因为,我们不会死在这里,会一起活着出去!” 小妹一脸坚定。 一起出去么? 可连阿爹都说,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小妹。 那张小脸那么认真,那双眼神那么坚毅,他忽然发觉,小妹比他强大之处,不止天赋,还有内心。 “好!”他点点头,“我们一起来,也要一起走。” 第348章 共赴磨难 第349章 同去同归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49章 同去同归 这句话说易行难。 当他们走入岩洞腹地,终于看到毒物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巨大的坑底下,爬满各种毒物,什么样的都有。有的曾在外面见过,有的从来没见过,只在记载上读过。 二人面面相觑。 若置身于这些毒物之间,仅凭他们带的东西,能应付得来么? 他忽然俯身,放下背囊说:“君华,把你带的也拿出来。我们先据手上的东西,定个计划再行动。” “好。” 两人就在坑边,开始一阵筹划。 他欣慰地发现,小妹带的东西,基本与他一样,说明他们在这方面,还是很有默契的,这种认知与行为上的默契,会加大成功的可能。 小妹显然也这么想。 二人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些信心。 “我们下去吧。”他说,“千万小心。” 小妹点头。 二人踩上坑底的一刻,考验便开始了。 起先还算顺利。 他和小妹一前一后,依照定下的计划,将带的东西逐样用上,像劈波斩浪一般,为自己辟出个安全范围,在潮水般的毒物中间,慢慢向前行进。 确实很慢。 他们带的东西有限,坑底的毒物却太多,若要加大安全范围,那么还走不到一半,东西就会用尽,他们就会死。 只能尽量少地使用。 可若用得太少,压制不住毒物,他们就会被攻击,一样可能会死。 这真是严峻的考验。 两人一边行进,一边调整,终于走到中间,可他们带的东西,却已用掉大半。 形势更严峻了。 如果……少一个人就好了。 只要少一个人,东西的用量就会减半,将剩下的所有东西,全用来保障另一个人,生机就大大提升。 他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想法才一出,他心中就一惊。 因为,这个想法冒出的同时,他想的是……少了君华……只有自己…… 怎么能这样想! 他被自己骇到。 那可是他小妹!是他从小看大,声称一生保护的小妹! 他是龙氏子弟,身为族长候选人,应该以守护为己任,可在这生死关头,他居然只想到自己,竟连小妹也想放弃,又怎么能守护族人?! 枉阿爹平日教导! 他顿时很愧疚。 虽然这个想法一闪,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忍不住心虚,好像小妹也知道一样。 “君华,你走吧。” 他忽然开口,似为弥补愧疚:“你身量小,消耗也少,把东西全拿去用,一定能走出这里。” “大哥别分心!” 小妹走在前面,连头也没回:“要走一起走,我们说好的!再少用一点东西,加快一点速度,只要我们全神贯注,防得严密,未必会被毒物伤到。” 他抿抿嘴,不出声了。 他说那些话,只是出于愧疚,而小妹说的话,却是出于实心。 这让他更自惭形秽。 两人脚步加快。 然而,什么都是此消彼长,东西一旦用少了,毒物便活跃起来。他们走得又快,难免防范不周,几次都差点受伤,险象环生。 很艰难又撑过一阵。 “到了!”小妹的声音掩不住激动。 坑壁就在前方。 他们只要爬上去,就真的成功了,能活着离开了! 他也很激动。 他们太开心了,精神一时松懈,仅仅一晃神间,两只毒物忽然弹起,像个小小的弹丸,嗫向小妹的后颈。 他大惊。 “君华小心!”他疾呼。 暗器已经用尽,匕首也已收起,在这一瞬间,来不及拔出匕首,毒物已到小妹颈边。 小妹急回头。 躲开了一只,却还有一只。 他猛挥手。 掌风一扫,荡开了那一只。 好险! 他立刻托起小妹,用力往上一推:“你先上去!” 小妹飞掠而上。 他随即也跟上,但就在跃起的刹那,忽觉小腿上一麻。 糟糕! 他不由回头。 余光中,看见地上的毒物。因为刚才的掌风,地上药粉被吹散,原本围死的安全地带,出现一个缺口。 毒物从缺口涌入,有一只咬上了他。 小腿麻木了。 可他已经跃起,身子正在半空。此刻全身一麻,再也控制不住,登时就要落下。 下面已爬满毒物。 只要落下去,他必死无疑。 “大哥!” 他听见小妹的声音。一只小手疾探,拉住了他的手,但他已感知不到。只觉眼前一花,已被小妹拉上去。 终于上来了,他模糊想着。 这个念头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身体很木,越来越木,好像身体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蓝天白云。 他已身在外面。 小妹正在旁边,看着他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很闷,好像有什么压着,呼吸十分艰难。他明白,这是中毒所致。 “大哥放心,我们已经离开炼狱了。”小妹说,“原来另一个出口,开在禁地上方,难怪从来没被人发现。” 他看着小妹。 小妹身上有伤,衣服都被划破,伤口还在渗血。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 要带着中毒的他,离开那个岩洞,想也知道有多难。小妹没抛下他,而是带他一起,冒的危险之大,让他真心感激。 “谢谢你,君华。”他说。 “我谢大哥才对。”小妹看着他,一脸认真,“之前在坑底,若不是大哥出手,死的就是我了。君华的命,是大哥给的。” “傻丫头。” 他笑起来:“我中毒之后,是你为我救治,又将我带出来。我的命,不也是你给的?” “不一样!”小妹坚持说。 他笑着摇头,不想再辩。 他们回去了。 两个人的出现,震惊了全族,包括族长阿爹。从来没有哪一次,进去炼狱的孩子,可以全都出来。 这是头一回。 阿爹吃惊的眼神,让二人打心底骄傲。 能通过甄选考验,活着走出炼狱的人,将来会成为最强的人,连鬼神都不畏惧。这样的人,是南疆一族的守护神。 这一次,居然有两个守护神! 族人们沸腾了。 可在沸腾之外,还有点麻烦。 当最强的人只有一个时,什么都不必头疼,但当一起出现两个时,头疼的事儿就来了。因为,守护神只能有一个。 确切地说,族长只能有一个。 该是哪个? 这种情况没有先例,连族长也觉不好办。 “当然是大哥!”小妹坐在床前,对他信心十足,“南疆的族长,是族人的守护神。大哥就是守护神!当时在毒物坑底,大哥守护我一个。大哥当上族长后,就会守护全族人!” 他摇头。 怎么可能? 现在的他,谁也守护不了。 因为他中毒了。 尽管小妹及时救治,但当时所带的药有限,毒素并未除净,他体内还有残存,如今已经侵入经脉。 他功力尽失,变得很虚弱。 “功力没了怕什么?”小妹也明白,但仍坚持道,“功力是外物,再练就有了。守护之心才可贵!阿爹不也教导我们,能以族人为重,才是族长的根本!” 是么? 他想了想,笑起来。 阿爹经常这样说,他当然也记得。也许,小妹说得对。 他是长子,又在炼狱中护住小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这样的他,正如阿爹所说,多少像个守护神吧? 看来,他还算有点当族长的资格,而且,他也通过了甄选。 说不定阿爹会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已开始这么认为了。 第349章 同去同归 第350章 为人作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0章 为人作嫁 只可惜,小妹与他的想法,并不能代表阿爹。 这一天他入夜醒来。 胸口又在隐隐闷疼,自从中毒之后,他功力没了,内息弱了,就时常会这样,总在半夜心悸,然后惊醒。 他坐起来。 窗外有月光,照得床前如雪。 他坐了一会儿,慢慢下床,来到窗边,默默对着窗外出神。 夜色寂寂,只有风声轻微,好像人在叹息。间或,还好像人在说话……他忽然一凛,不对!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人在说话。 是小妹! “为什么是我?!”小妹声音很大,好像很气愤。 怎么了? 他有点吃惊,这大半夜的,小妹在和谁生气? 他正想出去看看,脚还没抬起,就又收住了。他又听见一个声音,是阿爹。 “当然是你。”阿爹声音严肃,“还能是谁?” “当然是大哥!” 小妹的声音越发不忿:“虽然,我和大哥都通过了甄选,都活着走出来,甚至看上去,是由我带大哥出来,但其实不是!我在炼狱中遇险,是大哥救了我。如果他不救我,我已经死在那里。如果他不救我,他也不会受伤。所以,尽管我俩都通过考验,但真正通过的人,应该是大哥!阿爹,这些我都说过,难道你不相信?” “我相信。”阿爹说。 “那为什么选我?”小妹质问。 选她? 选她什么? 他站在窗前,心中猛一冷。是二选一的……族长人选么?阿爹终究……选了小妹? “因为必须选你。”阿爹的声音很平,不带一丝起伏,冷得像冰,静得像冰,正如送他们入炼狱那天。 他的心也随之更冷。 阿爹的话隐约传来:“君明为救你受伤,这不过是个起因,如今他功力尽失,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功力尽失之人,已没资格说强大,我不能将族人的生死,交到一个病弱者手上。所谓甄选,要的只是结果。结果他功力尽失,而你平安无事,所以,他就应该被淘汰,你就应该被选中,这没什么可争论的。” “不对!” 小妹更激动了:“大哥功力尽失,是因为毒素残留,只要将毒清干净,加上好好调养,一定还会复原!武功算什么,再练就有了!” “但那也有限。” 阿爹显然不赞同:“君华,你才刚十三,受训不满十年。君明已十八,受训十年有余。而你具备的能力,却已能与他比肩,如今又从炼狱脱身,更说明你比他强。我们南疆一族,需要强者的守护。” “可是强大之外,有心才更重要!” 小妹似乎急了,与阿爹针锋相对:“您总教导我们,身为族长候选人,守护之心才最重要。大哥不惜受伤,也要冒险救我,这不正说明,他会全心为族人,有族长最该有的素质?难道下一任族长,不该是这样的么?难道阿爹选人,不该以全族为重么?” “我正是以全族为重!” 阿爹厉声说:“族人为了生存,要面对多少危险?宗支为稳固地位,又面对多少考验?正因为如此,族人崇尚力量,敬畏强者!唯有一个强大的族长,才能震慑其他分支,让族人感到心安!说守护之心重要,那是在强大的基础上!一旦丧失强大,空有此心何用?君华,你年纪小,天赋高,将来必会超过君明。选你,才是以全族为重!” 这些话说得清楚。 他站在窗边,也听得清楚。 句句像砸在心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什么守护族人之心,什么候选人的自觉,原来,都是说来好听的!枉他一直以来,都引以为自律,不料只是个幌子。 其实只要强大,别的都不重要。 他太傻了! 阿爹有多么严厉,有多么崇尚实力,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就傻到相信,自己救小妹换来的伤病,能得到阿爹认可? 真是傻透! 也许在阿爹心中,早已认可小妹,而他,只不过是个陪衬。 也许在阿爹看来,能走出炼狱的,只该是小妹一人,不该有他这个累赘。 他是多余的。 早在小妹出生那一刻,他就已经被淘汰了。 他竟还不自觉。 风吹入窗口,吹在身上,他忽然有点发抖。 他训练受苦,救人受苦,受尽所有的苦,到头来,不过是为人做嫁衣,为小妹做嫁衣。他丧尽功力,成全了小妹。 呵! 这么尽心的陪衬,简直伟大极了。 他又记起那一瞬。 当时他在坑底,想到放弃小妹的一瞬。彼时,他为有这个念头,曾觉万分愧疚。此刻,愧疚已荡然无存,他只在想一件事。 如果,他真放弃了呢? 那时他若没出手,任毒虫咬上小妹,如今会是什么局面? 他忽然非常后悔。 不该出手的,真的不该。 说什么守护之心?他就不该有那个心!守护这个,守护那个,到头来谁守护他?! 他突然很恨,从未有过的怨恨。 夜静。 阿爹说完那些,不再说什么了。 小妹竟也没说。 看来她也觉得,阿爹很有道理。想必,她已准备欣然接受。 他手扶窗台,心中又冷又恨。 忽然,小妹说话了:“我不会当族长的,这对大哥不公平。阿爹,您应该了解我,我不想做的事,谁也无法勉强。我的第一次生命,是阿爹阿妈给的,但已死在炼狱中。我之所还活着,是因为有第二次生命。而这第二次,是大哥给的。我欠大哥一条命,如今不能还命,总能还一个公平。” 小妹声音坚定。 这样的坚定,一如在炼狱中,她对他说的那句:我们一起来,也要一起走。 他忽然又有点发抖。 在心底某个角落,似跃出一簇火苗,虽然很小,但仍觉温暖。 看来小妹……还是那个小妹。 外面又静了。 他侧耳细听,半天没有声音,也不知人还在不在。 “君华走了。”阿爹忽然说。 他一愣。 阿爹在对谁说话? “你该都听见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选君华不公平?”阿爹仍在说,不知在跟谁说,“可你也该明白,族长必须强大。君华天赋极高,比你高出不少。即使你没中毒,只要再过几年,她也一样会超过你。君明,这点你也清楚,不是么?” 他大惊。 阿爹竟是在对他说话! 原来,阿爹早就发觉,他站在窗边偷听。 他不敢应声。 阿爹叹口气:“这一次甄选,我实在意外,不但我意外,全族都意外。还从没哪一代,入炼狱的孩子能全出来,你们两个都很厉害。仅凭这个事实,已足以令你骄傲。纵然当不上族长,你也有资格骄傲。” 他抿抿嘴,仍不出声。 “君华这个丫头,有时也太执拗。”阿爹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君明,你身为长子,应该比她懂事,更该明白大局。她最信你,你劝劝她。” 他嘴角一勾。 不但为人做嫁衣,还要帮忙穿上么? 果然尽心尽力! “阿爹放心,我知道了。”他轻声说。 他真的依言劝了。 当然,他并非出自真心。可他也知道,自己若不出面,阿爹会很不满,他已失去功力,变成一个弱者,如再大胆忤逆,只会自讨苦吃。 他要先保护好自己。 从今以后,他不守护任何人,只守护好自己。 小妹还是那么执拗。 他劝了很久。 劝解的话一遍又一遍,都快记不清说过什么,本来这些话,也不是真心的,他只是随口说说,说过去就忘了。 忘了是哪一天,小妹忽然答应了。 他有点意外。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让她改变主意,一下就答应了,而且答应之时,样子那么神秘。 当时小妹看着他,眼中像忽然发光。 “大哥你放心,我有决定了。”小妹这样说。 第350章 为人作嫁 第351章 有所顾忌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1章 有所顾忌 决定? 什么决定?不就是答应当族长? 他心中一哂。 果然到最后,小妹也不坚持了。还说什么给他公道,在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公道! 全是扯淡! 他脸上笑得温暖,心底却已冰冷。 日子又回归正常。 只是这个正常,已变得大不一样。 小妹变得很忙,每天都有修习不完的东西,从早到晚都在修习,来看他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而他,则变得很闲。 他当然会闲。 因为,他再不需要受训。 一个残毒未清,功力尽失的人,还能训练什么? 只剩下养病。 何况,族长人选已确定,即使他再想受训,也学不到什么了。因为,以后要学的东西,只有未来族长才能学。 只有小妹能学。 他彻底沦为一个普通人。 从倍受瞩目的龙氏长子,沦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论强壮,也许还不如一个普通族人少年。 他再也不愿出门。 可即使闭门不出,他仍能听到流言。人言像空气一样,几乎无孔不入,而所有的议论,都围着他打转。 “龙家那个天之骄子,就这么陨落了。” “当初,听说他们兄妹一起走出炼狱,本来还很期待,以为多了一个守护神,没想到是虚的。” “出是出来了,可也没用了。” “他果然还是太弱。” “总觉得有点可惜。” 诸如此类。 他默默听着,表面很平静,内心很躁动。 一种乖戾的躁动。 他辛苦受训十几年,到最后,又不惜牺牲自己,保住下一任族长,就换来族人这种闲言碎语? 那些人在说这话时,可曾摸过良心想想?! 该死的族人! 这样没良心的东西,值得什么守护?都该统统去死! 他第一次萌生这个念头。 不过,只是个念头而已,他现在连自身都没养好,还想让别人去死?这未免痴人说梦,凭空发狠罢了。 于是他更加消沉。 直到有一天半夜,小妹忽然来找他,还是从窗子偷偷进来。 他吓了一跳。 “君华,怎么了?”他问。 小妹没理他,先警惕地朝外望望,才反手关好窗子,然后又跑去门口,贴在房门上听,听了一会儿之后,才放心走过来。 他愣愣瞧着,一头雾水。 “大哥,这是给你的!别让任何人发现,看完记在心里,然后把这个烧掉。”小妹小声说。 手中一实。 一团东西塞入他手心,软绵绵的像块布。 他低下头。 果真是块布,一块素色的布,上面好像有字。 他借着月光细看,登时睁大了眼。 “这是……”他抬头看小妹。 “是我这段时间,学的所有东西。我全写下来了,都在这块布上。”小妹眨眨眼,笑得很得意,“以前都不知道,我的记性这么好。大哥,你也要记下来,记在心里。东西藏得再好,也有被发现的危险,只有记在心中,才不会被人发现。” 他惊呆了。 “可这是……族长才能学的!”他看着小妹,不敢置信,“你全都告诉我?你这是违反族规!万一被阿爹发现,你不怕……” “不怕!” 小妹打断他:“这是族长才能学的。可在我心中,这是大哥应得的。阿爹的决定,我虽然无法改变,但大哥应得的东西,我绝对会帮你得到。我为了这个,才答应当族长。大哥有了这个,也就能和我一样。既然族规说,从炼狱活着走出来的人,会成为族人们的守护神,那如今走出来两个,就不该有一个陨落。” 小妹说得理所当然。 他愣住。 “大哥,这上面的东西,你要尽快记下,尽快烧掉。练了这些功夫,对你恢复也大有好处。只是,练功时要小心,恢复后也要小心,别被阿爹瞧出来。”小妹又叮咛一遍,“大哥,以后但凡我学的,都会带来给你。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们都要小心。” 他似听非听,只点点头。 小妹走了。 她悄然而来,悄然而去。今夜这个天大的秘密,除了他们两个,只有天知道。 夜寂寂。 月光照在窗前,东西还在手上。 他缓缓回神。 小妹那些话,似乎犹在耳畔。 族人们的守护神……他么?呵!小妹还是那么信他,不过很遗憾,他已不想守护那群该死的混蛋了! 他垂眸手中,忽然一笑。 不过这个东西,倒是来得正好,他正需要,很需要。 日子在继续。 一切看上去,仍与以前一样,并没什么不同。只有他和小妹知道,在这正常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大秘密。 一晃五年。 这五年来,小妹越来越强。 阿爹看在眼中,越来越欣慰。族人看在眼中,越来越敬畏。这位未来的族长,越发光芒耀眼,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也越来越强,但却没人看见。 除了小妹。 小妹很为他开心,他自己却并不开心。因为,他仍须装成个废物,仍须小心翼翼,提防被任何人看破。 这可真累。 尤其每年大节上,他当众出现时,那些投来的目光,简直让他狂躁。 族人们看着他,像在看折翼的鹰,怜悯又鄙夷,感慨又嘲弄,看来看去,直至最后归于漠视,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他默默忍受。 可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握得发疼,一股气顶在心头,几乎就要炸开。青筋跳了又跳,眼角抽了又抽,他觉得,自己就快控制不住了。 控制不住杀意。 啪! 肩头一沉。 他猛一惊,立刻回头。 小妹正站在身边,目光紧锁住他,压低声音问:“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他说。 小妹没做声,却仍看着他。那个眼神很利,像看穿了他所想。 他不由一凛。 如今小妹的修为,已经胜过他不少,也许,他刚才没控制住的杀气,不经意流露出来,被小妹发觉了。 这可不好。 眼下,他虽已恢复功力,进境也算不小,但这都要依靠小妹。一旦小妹发现,他再不是她认为的守护神,还会继续给他秘笈么? 肯定不会了。 这绝不行!他不能没有秘笈! 他要继续修习,直到有所大成。纵使仍不敌小妹,也要仅次于她,成为第二强大的人。只有强大,才有一切。 这是他从炼狱出来,领悟的唯一真理。 他必须稳住。 现任族长仍是阿爹,以阿爹的严厉,一旦识破他,会立刻杀了他。他必须等,等到阿爹不在,小妹继任之后。 哪怕时间久点,他也得沉住气。 何况,他还要依靠小妹。 于是他笑笑,也压低声音说:“君华,我最近感觉不太好。” “怎么?”小妹问。 “兴许近来练功太急,内息有点不稳,常在体内乱窜,心绪也容易波动。多半是卡在这一层,练不上去所致。”他小声说。 小妹皱起眉。 “大哥,你千万别太急进。欲速则不达,你若不静心,会走火入魔的。”小妹看着他,神色很担忧,“最近一段时间,阿爹盯我太紧,等稍松一点,我去帮你打通经脉,你就会进益更快。” “谢谢你,君华。”他说。 小妹笑了:“我们兄妹之间,大哥还用客气?” 他也笑了。 他就知道,只要这样说,小妹便不会疑虑。不但不再疑虑,还会尽力助他,帮他继续变强。 这正是他希望的。 今后,他只须等待就好,压下狂躁,压下怨恨,静静等时间过去。 时光流逝中,阿爹会老去,小妹会继任,他也会更强。到那个时候,不论他想做什么,都已再无顾忌。 第351章 有所顾忌 第352章 深陷心魔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2章 深陷心魔 时光如水。 在表面的平静下,生活有了点变化。家中有了第三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孩。 龙君宁。 这一下,君华成了大姐,开心得像捡了宝,对这个小妹妹,简直呵护有加。其实不止君华,阿妈也是,阿爹也是。 阿宁才一出生,就得到全家的喜爱。 除了他。 他不喜欢阿宁,不为别的,只为不公平。 因为阿爹说了,阿宁不必受训。 既然君华作为下任族长,已成长得那么优秀,何须再培养新的候选人?所以,阿宁什么也不用做。 不用辛苦受训,当然,更不用去炼狱。 这算什么?! 他打心底冷笑。 同为龙氏血脉,凭什么有人例外? 家中三个孩子,冠有同样的姓氏,就该有同样的对待!可他们三个呢?何止天差地远! 君华自不必说,会成为下任族长,未来南疆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龙氏一脉的荣光,全汇聚在她的身上。 至于阿宁…… 她当然于此无缘,但是命运对她,至少也有眷顾。 因为她从小幸福。 远离训练,远离辛苦,远离伤痛,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全家人宠爱。作为现任族长的幼女,下任族长的幼妹,也会被全族人喜爱。 这是何等幸福! 可他呢? 他有什么?! 该受的训,他受了。该受的苦,他受了。该受的伤,他受了。就连本不该中的毒,他也中了。 结果换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 除了流言,除了心酸,除了愤恨,他什么也不剩。 一无所有……这就是龙氏长子的下场? 他不服! 怨恨就好像野火,只要有一点火星,便会迅速燎原。何况,他心底积压的怨恨,早已不是火星,而是熊熊烈焰。 可他仍要忍。 在这样的隐忍下,他总觉有某种东西,叫嚣着想发泄出来。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在山中散步,看见一条受伤的蛇。 蛇在扭动。 也许是与同伴打架,被咬伤了身子,它不停翻滚扭曲,似乎十分痛苦。 他停下看着。 那条蛇痛苦的样子,居然让他心中一快。 他不由俯身,摸出一把小刀,在蛇身上一划。他力道拿捏极轻,这一刀下去,并没杀死蛇,也没多大伤。 只有一道划痕。 痕迹很细很浅,竟没伤及肉,仅仅破开皮。 蛇扭动更狠了。 他微微一笑,刀尖轻轻一挑,挑起蛇皮一角。 蛇疼得乱翻。 每扭动一下,皮便剥开一点,一点一点从肉上剥离,活生生剥离。 他饶有兴味地欣赏。 蛇越痛苦,他越开心,也越兴奋。那一股被压在心底,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终于不再叫嚣,终于发泄出来。 经由他亲手促成的、这条蛇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只觉身心舒畅。 从炼狱出来至今,几年过去了,这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他喜欢这个感觉。 这不仅能让他愉悦,也能让心底叫嚣东西,彻底发泄出来,再不必憋在心底,逼得他几乎发疯。 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此后,他开始刻意为之。 他在房内准备了个容器,时不时捉些蛇鼠,放在里面折磨,每当弄死一只,他就愉悦一阵。 刚开始,他并没加隐藏。 阿爹发现了,误以为他在养蛊,怒冲冲打开一看,只是些死掉的蛇鼠。 他一脸无辜。 阿爹皱皱眉,走了,从此再不过问。 他更放心了。 今天捉蛇,明天捉兔,全都放进去折磨。死一只,扔掉,再换一只。他乐此不疲,心情也好多了。 这个法子很管用。 但不知怎么的,他越来越觉得,这样不能满足了。 他有点郁闷。 这一天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该换个法子,君华忽然进来了。当看见容器中的死物,君华的眉头皱起来。 他笑笑:“一些受伤的东西,我看救不活了,不如送它们一程。” 君华没说话。 可他感觉到,君华的眼神变了。 变得有点复杂。 看来比起阿爹,君华的眼更利,也更关注他。 他得收敛一点。 获取未来族长的信任,可比残杀动物重要。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再忍忍吧。 这一忍又十年。 他已三十多了,却还没成家。 这也难怪,如今在别人眼中,他仍旧是个废人,什么武功也没了。在崇尚强者的南疆,谁愿嫁个废物? 哪怕是族长家的废物。 可让人意外的是,君华竟也没成婚。 当年那个小妹,如今也快三十了,顶着万丈荣光,被全族少年崇拜,怎么不嫁人呢? 阿爹很急。 可每当阿爹催逼,君华只有一句话: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死在炼狱之中。 阿爹大怒。 他却想笑。 君华对阿爹的选择,至今耿耿于怀,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并不怨恨君华。 他怨恨阿爹,怨恨命运,怨恨族人,甚至怨恨自己,却无法怨恨君华,这个导致如今一切的源头。 只为君华与他心思一般,都深恨这个残酷的规矩。 可规矩就是规矩,他们无法改变,至少,他是这么认为。他还以为,君华也这么认为。 不料他错了。 事实证明,君华这个执拗脾气,真的什么都敢做。 她接任族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炼狱入口。她亲自做的机关,没与任何人商议,只在封死入口后,对长老们说了句: 这个从此废除。 轻描淡写一句话,比平地惊雷还吓人。 长老们吓呆了。 阿爹则气呆了。 紧接着,是吵翻天的反对。祖先传下的规矩,护佑南疆的规矩,怎能说废就废?! 怎么可以! 怎么敢! 反对如惊涛骇浪,似乎能粉碎一切。 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君华岿然不动,那个性格执拗的小妹,此刻显示出族长气势,孤高决绝,不容置疑。 “规矩是人定的!既有人订立,就有人废除。陈规陋习,不废何益?!我是族长,有权决定一切!有人反对?可以。我既接任族长,在此也订个规矩。”君华笑了笑,声音冷森森,“南疆崇尚强者,只有强大之人,才有资格反对。诸位反对的长老,立刻入炼狱甄选!只有活着走出来的,才有资格对我提议。入口是我封的,我自然能打开。诸位想几时去?我会亲自送你们进去,亲自等你们出来!” 众人登时哑了。 这一手实在太狠。 入炼狱甄选?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一个百年陈规,谁犯的着拿命去捍卫?他们又不傻! 废了就废了。 说到底,这与他们什么相干? 反正每一代送入炼狱的小孩,又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死,与他们无关;活,也与他们无关。 何必赔上自己? 反对登时息了。 失去了长老们支持,已经卸任的阿爹,也翻不起什么花来,只有干生气。 他得知之后,大笑了好久。 他明白君华的心思。 对往事的介怀,让她太想做出改变。然而,已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不管君华怎么弥补,造福的也只是后人,而不是他。 对他,一切都晚了。 这个无谓的弥补,他并不怎么在乎,倒是君华那个‘规矩’,让他心中一动。 借炼狱威吓别人,真是极妙的法子,他怎么没想到? 他忽然兴奋起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久不曾体会,自从他丢弃房内的容器,不再残杀蛇鼠之后,这种兴奋就没了。 如今重又体会。 记得那个时候,残杀蛇鼠的愉悦,已不能让他满足,曾思考是否要换个法子。而现在,这兴奋竟那么强烈,比过去强烈太多。 他登时明白,新法子有了! 第352章 深陷心魔 第353章 黑暗秘密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3章 黑暗秘密 日子平静似水。 可对他来说,却是全然不同的新生活。 因为族长换了。 那个严苛古板的阿爹,终于没了至高权力,再不能让大小事情,都随其意志转移,也再不能用其偏激的态度,去影响族人们的态度了。 尤其对他的态度。 过去阿爹在任时,对他不闻不问,自从他失去功力,就再不在人前提他,好像已没他这个儿子。 毫不掩饰的嫌弃。 于是,他在全族人眼中,成了没用的废人。 如今君华继任,一切都改观了。 他是她最信赖的大哥。 君华将这个信息,时刻传递给族人。她对他的信任,她对他的推崇,一点一点为族人了解,一点一点让族人改观。 族人对他的态度,潜移默化中变了。 他从族长的废物儿子,变成族长的善良大哥。一个本可成为守护神的人,却为守护小妹而折翼。 何其感人! 族人们唏嘘不已。 于是,曾经的流言,换了个版本。 能从炼狱中出来,本就万分艰难,一次出来两个,更是史无前例。所以,他其实也很强大,只不过在强大之外,他的心更柔软。 他们兄妹两个,都是守护之神。纵使不幸陨落,也是个陨落的神。 他周围渐渐温暖起来。 曾经的闲言碎语,变成了赞颂褒扬,族人对他的态度,不啻于对族长。 托君华的福。 君华继任越久,他的地位越高。族人对族长有多敬畏,对他就有多恭谨。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妹确实厉害,不论脾气行事,都雷霆一般决断。全族上下对她,越来越敬畏有加。 这让他心情复杂。 不为别的,只为他有个秘密,一个黑暗的秘密。 秘密在炼狱中。 炼狱已被族长封了,别人再也进不去,族人们都这么认为。 可他知道不是。 因为,封死的只是入口,还有一个出口。 除了亲自走出来的人,没人知道出口在哪,他虽没亲自走出,而是被君华带出,但他听君华提过,出口就在禁地。 他找到了。 从那个绝壁上去,出口开在半山,隐在蔓藤之间。 他旧地重游。 这一次,不再有生死危机,他站在巨坑边上,望着坑底的毒物,还有历代先人的骸骨,心情忽然很微妙。 因为,他是个异数。 族中历代至今,唯一一个异数。既没有埋骨坑底,也没有当上族长,还能在十几年后,站在这里欣赏。 欣赏族人的惨状。 是的,族人。 坑底下有一个族人,身上爬满了毒物,正在疯狂地挣扎,凄厉地嘶叫。 他微笑看着。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好?”他索性坐在坑边,支颐悠悠道,“这里可是炼狱,除了龙氏一脉,谁也没资格进来。如今你来了,正在体验甄选,应该十分荣幸。如果,你还能活着走出去,那就更了不起,你会创造历史,被族人奉为神明。这样天大的机会,你竟不好好把握,这么快就被咬了,真不争气!是不是很疼?没关系,开始是有点疼,再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只会浑身发麻,然后发痒,然后溃烂,慢慢烂掉皮肉,只剩下骨头,你就更不会觉得疼了。当然,前提是你还活着。” 下面的人没反应。 毒物已将其覆盖,密密麻麻一层,完全看不到人了。 他笑得更加愉快。 这是第一个人。 这个之后,他又带过几个人进来。每隔两三个月,他就会带一个来。 当然都很隐秘。 谁也没有发现,包括君华。 因为他很聪明,懂得该选怎样的人下手,才最不会被发现。 他选的都是少年。 少年人年轻气盛,常会与家人生气,一旦怄气吵架,十有**会说一句话:我要出去闯荡!再不窝在南疆了! 这似乎成了习惯。 几乎每个冲动的少年,都会说出类似的话,好像只有出去闯荡,才能向别人证明,自己长大了,能顶天立地了。 这种话常见。 这种事也常见。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在气头上嚷嚷几句,谁也不当回事儿。过两天就好了,火气冷下来,照样过日子。 毕竟生在南疆,这才是他们的天地。至于出去闯荡,干说话容易,真要踏出去,谁也没那个勇气。 何况还有族规。 随随便便离开,是要受责罚的。 谁也不敢。 可万没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就真的有人敢了。 那个少年叫阿辉。 在与家人争吵之后,阿辉也撂下一句话:我去外面闯荡!再不要你们管! 家人嗤之以鼻。 不料此后几天,阿辉竟真的不见。 家人找了一个多月,却连个影儿也没找到,只要人在南疆,不可能找不到!于是,大家不得不相信,阿辉真的走了。 真的去了外面。 这是第一个撂下话之后,当真离开这里的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之后的冲动少年们,仍会说同样的话,但在原来的话上,又多加了一句:我要出去闯荡!也像阿辉一样,再不窝在南疆! 于是接二连三,他们也不见了。 家人捶胸顿足。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真的敢?! 可是没办法,走也走了,外面天大地大,能上哪儿去找?惟愿这些孩子们,能够迷途知返,早早回家团聚。 就算不回来,也千万在外平安。 家人们如此祈祷。 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少年并没离开,更没出去闯荡,而是永远留在南疆,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坑底,尸骨渐渐冷去。 没有墓碑,没有祭奠,只有无数毒物,在尸骨上爬来爬去。 这一直是个秘密。 他对此相当满意。 每见族人向他行礼,像对神明一样恭敬,他就一阵快意。但是,当他将族人投入坑内,看他们绝望挣扎,像对魔鬼一样恐惧,他就更加快意。 这种生活很刺激。 双重的身份,巨大的反差,黑暗的秘密。 他乐在其中,越陷越深。 他真心希望,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永远这么隐秘,永远这么刺激。可是,真的能持续下去么? 君华会不会发现? 他也曾有过顾虑,但一转念,便被他打消了。 君华信任他。 炼狱这个密洞,是君华最厌恨之地,自从封死以后,她绝口不提这里,更加不会来看。只要她不来,别人谁知道? 只有他。 只要行事小心,谁会想到是他?谁会想到这里? 没人会。 他可是族长的大哥,心最善良的守护神。 他不必有顾虑。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流逝中,许多人事变了。阿爹死了,阿宁嫁了,似乎不变的人,只有他与君华。 只是似乎。 其实君华变了,变得越发厉害,不论是武功,还是处理族务。 他当然也变了,变得越发深沉,不论是作为神明,还是作为魔鬼,他给人的感觉都更像了。 那时他几乎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一天。 那天,他又带了两个人去炼狱。 这两人很特别。 准确地说,只有少女特别,旁边那个少年,不过是少女的情人。 少女叫桑珠。 桑珠比阿宁小几岁,两人十分要好。阿宁对桑珠,正像君华对她一样,也是呵护有加。 他从心讨厌阿宁。 对阿宁喜欢的人,他当然一并讨厌。 若不是碍于君华,他几次都想把阿宁带来,也让她见见炼狱,尝尝他受过的苦。 可惜不行。 既然阿宁不行,换成桑珠也凑合。 他心情好极了。 两人躺在地上,还在昏迷之中。他弄醒他们,饶有兴味地瞧着。 两人睁开眼,看见他吓了一跳。 “君明大哥?”桑珠揉揉眼,坐起来四下看,“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儿?” “你猜呢?”他说。 “是不是……悔过洞?”桑珠低下头,嗫嗫道,“阿爹一定告诉了族长,族长生气了,才让你来抓我们,关在这里悔过,对不对?” 她说着要哭,抬头央求:“君明大哥,阿乾真心对我好,我也真心对他好。私奔是我们不对,但阿爹若不反对,我们才不愿私奔!君明大哥,求你发个慈悲,就当没看见我们,放我们走好不好?” 他笑了。 “当然好。”他悠悠一笑,拎起少年阿乾,“让他先走,好不好?” 第353章 黑暗秘密 第354章 恶行难掩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4章 恶行难掩 他说完一甩手。 砰! 阿乾被扔出去,伴着一声惊叫,落入满是毒物的大坑。下一刻,惊叫变成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几乎不像人声。 桑珠惊呆了。 那小丫头呆了半天,忽然发疯般扑向坑边。 他一把揪住。 “急什么?有你下去的时候,但可不是现在。”他拎起桑珠,将她按在坑边坐下,随手封了她的穴道,“这么难得一见的场面,要坐下好好欣赏。你刚才说,这是悔过洞?错了!悔过洞算什么?这儿可大不一样!这是南疆一族的圣地,除了龙氏一脉,谁也没资格进来。如今你们俩能进来,可是天大的荣耀,你们该感到荣幸才对。至于这个坑,那就更了不得,只有历代族长才能下去,而现在,你的阿乾正在下面,尝试只有族长才能做的事。这样难得的体验,不是谁都有机会遇到,你该为他骄傲。小桑珠,你说对不对?” 桑珠在发抖。 她死死盯住坑底,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抖得越来越狠。泪似决了堤,汹涌而出,湿了整个脸颊。 不能逃,不能叫,只能发抖,只能流泪,这小丫头好像快崩溃了。 他很满意。 于是他也坐下,悠悠欣赏他们。 坑外是崩溃的桑珠,坑内是痛苦的阿乾,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情舒爽之极。 咚! 桑珠终于昏死过去。 他不由一嗤。 废物!这么快就晕了?真是不经吓。 坑外的这个晕了。坑内的那个还在挣扎,但也已越来越弱,毒物已爬满全身,眼看就不行了。 也是一个废物! 支撑时间之短,让他很不尽兴。 他悻悻站起身。 坑底那个废物,死就死了,但上面这一个,可不能也死这么快。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与阿宁扯上点关联,能让他在欣赏其痛苦时,多少产生点移情作用。 这个人可不能浪费,要留下慢慢折磨,好好欣赏才行。 他笑了笑,心情顿时又好起来。 桑珠还晕倒在地上。 他只瞥了一眼,理也懒得理,便径自离开了。 已经弄死一个,今天先这样吧。至于剩下的这个,既已决定慢慢来,也就不急于今日,反正封了穴道,人又跑不出去。 他放心得很。 等这个丫头醒来,记起情人的死状,只会更加恐惧。她的恐惧越深,将来他欣赏之时,乐趣就会越大。 想想都很期待。 这两天就先缓缓,他要留在外面,观察一下情况。 毕竟又走失了两个人,虽说私奔并不稀罕,但家人也总会找找。何况,阿宁关心桑珠,发现那丫头跑了,也会帮忙去找。 他要关注一下动向。 尽管他坚信,没人会找去炼狱,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一向都很谨慎,才能多年平安无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又回到寨子中,又与往常一样,若无其事闲转。 不出所料,桑珠阿乾私奔的事,此刻已被人发现,两家人急急火火,正叫上一批人手,准备将两个追回来。 其中就有阿宁。 他凑上前,故意询问:“阿宁,你们在做什么?” “大哥,桑珠那个丫头,被阿乾拐跑了。”阿宁叹口气,无奈地说,“他们两个太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万一跑出去惹祸,救都没处救去。我们出去找找,希望能赶在前头,把他们截回来。” “哦!” 他点点头,叮咛一句:“你们也小心。” “好!” 众人风风火火走了。 他望着人影去远,浮出一丝冷笑。 蠢货们! 尽管去找吧!像这样的寻人队伍,他这些年来见多了,哪一次找到过?这次多个阿宁,也一样没有分别。 阿宁…… 真希望她寻找之时,将自己迷失在山中,这样他就有机会下手,让她也像其他人一样,永远消失在南疆! 他心中又开始躁动。 还是不等了,明天就去炼狱,拿那个桑珠出气! 他这样盘算着。 可他没有想到,还等没到明天,事情却忽然生变。 傍晚。 暮色初临时,炊烟已升起。 他胡乱吃了点东西,坐在院子看日落,残阳还没落下去,倒来了两个人,确切说是两个长老。 索梭和胡勃。 这两个半老不小的家伙,来他这里做什么? 他心中厌烦,却不得不站起:“二位长老,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大家主这话,是嫌我们惫懒了,太久不来问候。”胡勃赶紧告罪,拍着脑门说,“都怪琐事太多,缠得人都混了。” 他笑笑,没说话。 大家主,是族人对他的称呼,出于尊敬才这样叫。 他是龙氏长子,按说该成为族长,可惜没能当上,身份就有点尴尬。君华虽已是族长,但若论龙氏一脉,家主仍是长子。 于是,族人便这样叫他。 其实他很不屑。 “大家主才不跟你一般见识!”索梭白了胡勃一眼,转头对他笑道,“我们来请大家主,去我家尝尝新酿的酒。” 喝酒? 他心中一哂。 往日这些人,从没请他喝过酒,更别说去家里喝。因为他们知道,他深居简出,不太喜欢这些。 今天是怎么的? 他淡淡一笑:“多谢索长老。可我已吃过饭,不当再去你家打扰,何况我这身子不好,也一向不大喝酒。” 那二人对望一眼,似乎有点尴尬。 他不再理他们,自顾自坐下来,又默默看夕阳。他既已明确拒绝,这二人也该走了。 可他想错了。 他们不但没走,反而也坐下来,就坐在他旁边,竟开始闲扯淡。 “大家主这心性,就是淡泊清净,我们也该学学,闲来看看日出日落,也定一定这浮躁的性子。”索梭说。 “对对!”胡勃点头,“我们也该如此。” 他不由皱眉。 怎么回事儿?! 两个从不****的长老,忽然登门拜访,先是请客未遂,之后,便粘在这里不走了。 这可不正常。 一切不同寻常的小事,都有可能隐藏大问题。他立生警惕,当隐藏一个秘密多年,谨慎会成为人的本能。 他忽然起身就往外走。 旁边两人立刻也站起,紧跟上他问:“大家主去哪儿?” 他陡地停下。 那两人也停下,四只眼盯着他。 不妙! 他登时明白,这下严重了。 看这二人的架势,分明是在监视!不是暗中监视,而是寸步不离,几乎像在看守了! 他的心猛一沉。 长老们不会无故如此,必定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纵使有所发现,以他的地位,长老也不敢贸然如此。 只能是奉命。 还能奉谁的命?只能是族长! 君华发现了么?!莫非她去了炼狱,看见了桑珠? 他又惊又急。 脚下猛一蹬,他忽然像箭一样,直冲向外面。 旁边二人疾拦。 可惜他们太慢,两个人影甫动,他已经掠出院子,甩开身后的人几丈。 他不由冷哂。 这些年在族人心中,他一直是个废物,半点武功也没了,谁还对他有多大防备?要脱身太容易了! 何况,以这些人的身手,他根本不放在眼中。 可他没想到,院子外面还有人! 他冲出还没站稳,又有几条人影掠来,一下拦在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停下。 身后二人也追上来。登时四下合围,将他困在中心。 第354章 恶行难掩 第355章 命运不公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5章 命运不公 他冷冷环顾。 周围六个人,个个是长老。 他们看着他,全都一脸惊骇。乍见一个废人动武,而且身手这么厉害,他们吓到了吧?这些蠢货! “我们奉族长之命,陪大家主留在居所,不得离开半步。”索梭看着他,终于抬出君华,“请大家主回去,不要为难我们。” “为什么?”他问。 胡勃紧盯着他,眼神也不敢错:“族长没有说,只说必须留住你,她一会儿自来见你。” “我若不听呢?” “我们只好得罪了。”索梭说。 他笑了:“就凭你们?”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忽然冲向索梭。 六人正全神贯注,他才刚一动,他们也一起动了。 一场激战。 他既已撕去伪装,便再无顾忌,招招都是杀招。这一股杀气忍了太久,如今突然释放,他只觉畅快极了。 他看见对手脸上的惊惧。 这也难怪。 见到他使出的功夫,居然和族长一样,他们能不惊惧?很好,非常好! 他纵声长笑,攻势越猛。 对手们围着他,六个对一个,仍占不到半点上风。 暮色渐深。 残阳没入西山,天地昏暗下来。 激战还在持续。 索梭中了一掌,伤得最重。其他五人身上,多少也受了伤。 他也累了。 纵然身手再好,但毕竟一敌六,他又不是铁打的。 这样下去不行! 他忽然一转身,全力攻向索梭。 若再缠斗下去,他只会更累。要想将六人杀光,绝非一件易事,即使真能做到,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如先求脱身,从最弱的一环下手,撕开这个包围。 砰! 索梭又中一掌,喷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合围顿时一滞。 他从缺口冲出,像缕轻烟一样,溶入沉沉暮色。 层林昏昏。 他纵跃于林间,一口气奔出很远,才在密林深处停下,倚在树后休息。 树林内黑魆魆。 他望着黑暗,心中忽然一片空茫。 怎么办? 这三个字陡然冒出,占据了全部心思。暂时是脱身了,可接下来呢?他该怎么办? 君华已经知道。 如果他不逃走,君华不会放过他。可如果逃走……他又不甘心。 他不甘心! 为什么到最后,逃的会是他? 这不公平! 人生的第一个十八年,他没有任何快乐,除了辛苦就是受伤。结果呢?只换回接下来二十年的流言和冷眼。 老天爷对他,不公平四十年! 好不容易四十年后,给了他一点补偿。可这才几年时间?!就又要收回去么?! 为何这样对他?! 为何总是他?! 难道他的一生,就容不得公平对待么?! 他死也不甘心! 心中的怨恨如潮,一波高过一波,淹没了一切思绪,以及逃走的念头。 他才不逃! 莫非被老天摆弄半生,对他还不够么?!难道非要在最后,像丧家犬一样逃窜,才是命运的终结?! 呸! 他龙君明不做丧家犬! 活就活! 死就死! 他这就出去大开杀戒!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凑一双!如果能杀光族人,那才叫如愿以偿! 他忽然狂笑。 笑声那么大,震碎林内的安静,在暗黑中传开,一**传开。狂笑变成了狂啸,震得落叶纷纷。 空气都起了波动。 狂啸却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冷森森道:“谁?!” 黑暗中走出个人,走得很慢,好像被吓着了,半天才来到他面前,惊骇地问:“大哥,你……你怎么了……” 是阿宁。 该死的丫头! 他看着那丫头,忽然问了句:“你找到桑珠了?” “还没有……但有线索。”阿宁说。 她也看着他,神色并无异常,刚才的惊骇已退去,此刻她看他的眼神,仍与过去一样,对于他做下的事,似乎还不知情。 他一挑眉:“什么线索?” “我出来找桑珠时,特地带上了蜂。这种蜂是我新近养的,对一种香气尤为敏感。桑珠身上有我送她的香囊,她经过的地方,会留下这种香气。我放蜂出去追踪,开始还很顺利,但不知怎么搞的,蜂儿追着追着,居然追入禁地。”阿宁一顿,皱眉说,“我不敢擅入禁地,可又不甘心放弃,于是去找大姐。我告诉大姐之后,她忽然变得好严肃,严肃得吓人。她说她会处理,让我赶紧回家,别再管这事了。可我怎么能不管?我不放心,所以又溜出来,想探探情况,不料就遇见大哥。大哥,你也是来探听情况么?” 阿宁还在说。 他却已听不进去。 原来是她! 发现这个隐秘的人,竟不是君华,竟然是她!他隐藏这么久的秘密,竟会被她找出来! 好个死丫头! 她可真是……不能更该死了! 上天之所以让她降生,就是为了嘲弄他么?! 她从出生便幸福,不必受训,不必入炼狱,又在幸福了二十年后,亲手揭穿他的秘密,夺走他乐趣,往他本已伤痕累累的命运上,再狠狠撒一把盐! 真妙! 简直太妙! 老天将对他的不公,全化为对她的眷顾,这就是所谓的造物神奇么?! 他仰天长笑,几乎笑出泪。 “大哥……你……你怎么……”阿宁的话断了。 她已发不出声。 他的手捏在她咽喉上,已将她整个人提起。 阿宁的脸紫了,两眼瞪得大大,双脚不停乱踢,像只被钓出水的鱼。 他笑了。 “我怎么了?你已逼我到这个份上,居然还问得出这话?真是我的好小妹!”他盯住那张脸,一字字说,“我想让你死!” 咝! 忽然一股尖锐的风。 他手腕上猛地一疼,捏人的那只手松了。 砰! 阿宁跌落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不住地咳嗽。 他却没看她,只看向对面。 对面的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尽管周围很黑,完全看不清样子,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知道来的是谁。 因为太熟悉。 不必看见面容,不必看见身形,单凭那种气息已足够。 “大姐……”阿宁叫了一声。 君华也没看她,只是说了句:“快回去。” “大姐……” “回去!” 阿宁慢慢爬起来,慢慢走了,但却三步一回头,仍想看看他俩。这一切对她来说,当然无法理解,当然会很震骇。 可那又怎样? 这些已与她没关系了。 之后的事情,只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他,一个是君华。 月初上。 林内终于有了点光。 阿宁终于走得不见,树下就只剩下他俩。 他看着君华。君华也看着他。 二人谁也不出声,月光淡淡,照在他们身上,照入他们眼中。他们彼此看着,却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空气死寂。 两个默默站着,像月下两尊雕像。 很久很久之后,君华才终于开口,缓缓说了句话,很沉很沉的话:“大哥,你让我能说什么?” 他摇摇头:“你该知道不必说。” 不必说。 因为已无法说。 君华闭了闭眼。 他却笑了下:“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两个究竟谁强?是否真如阿爹所说,你年纪小、天赋高,成就必会超过我?君华,现在给我个答案吧。” 第355章 命运不公 第356章 夙怨了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6章 夙怨了却 君华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好。” 他又笑笑。 终于到了这一天。 该了结的夙怨,该解开的心结,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该来个了断,就在今夜一起来吧。 他不求别的,只求一个答案,也算给自己个交代。 可答案证明,阿爹是对的。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想不服都不行,连借口都难找。 君华毫无留手。 或许,她也明白他的心结,于是,她干脆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他倒在地上。 刚才的激战惊心动魄,可此刻,他心中却出奇平静。 结束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不管甘不甘心,这都是他的结局。既然已终了,他也不必再说什么,不必再想什么了。 已经没有意义。 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可是,君华并没动手。 她站在他身旁,但却不再看他,只是负手孑立,默默仰望夜空,望着如墨的天穹,和那弯淡淡的残月。 长老们赶来了,族人们赶来了,她仍伫立不动,只是挥挥手,让人带他下去。 直到他被人带走,她都没看他一眼。 夜很黑。 今夜与平时的夜,看上去并无不同。可是当今夜过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只因为君华一个决定。 第二天,她对全族人宣布,将他流放出去,终生不得回南疆。 不是杀,是流放。 不取性命,不施刑罚,不废武功,只是就这样流放。 族人们震惊了。 他们当然会震惊,炼狱内的族人尸骨,已全部被君华带出,就摆在众人面前,其中有他们的亲人,也有他们的朋友。 杀了这么多无辜族人,元凶竟然不用偿命? 天理何在! 何况元凶并不服罪,又在负隅顽抗中,杀了一位长老,伤了五位长老。 这样凶残的魔鬼,为什么还不处死?! 群情激愤。 他被押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出一声,仿佛被判决的那个人,其实与他无关。 可他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君华的用意他明白。 不废他的武功,也是为保住他的命。他欠下的血债,族人不会遗忘,但只要武功仍在,就没人敢追杀他。 君华还是在保他。 或许她至今仍觉,是她亏欠了他。 或许她会认为,如今的这个他,是她一手造就。对于今天的局面,她有不可推卸之责。 呵! 真是这样么? 其实,谁也不欠他吧? 他只是太懦弱,不够坦荡,不够坦诚,不够坦然。只会缩在壳子中,然后将所有不堪,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也许,阿爹早就看透了他,才会毅然选择君华。 看不透他的,是他自己。 他默默垂头。 周围人声鼎沸,族人的激愤越发高涨,高呼杀死他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这场面很惊人。 自从君华继任以来,族人对她敬畏有加,在她面前,谁也不敢大声说话,遑论这样公然反对! 这是第一次。 这就是公道人心,如果这一次,君华一意孤行,对她没半点好处。 她当然明白这点。 众怒不可犯,何况君华这个族长,一向都以族人为重。在这么大的压力下,她最终也会妥协吧? 终会顺应天意人心……杀了他。 他这样想。 然而这一次,他又想错了。 面对族人们的激愤,君华只说了一句:“你们应该知道,我从不更改决定,这次也不例外。但是,族中会发生这种事,我身为族长,难辞其咎。族长犯下过错,必须也同样受罚。所以,我会让出族长之位,与他一起被流放,从此远离南疆,不得再入故土。” 周围一下静了。 刚才还很鼎沸的人声,忽然之间就静下来。 族人们惊呆了。 他也惊呆了。 君华她……怎么敢说这种话?!她可是一族之长! 族长流放自己,历代从无先例,这样荒唐的决定,她怎么能轻易出口?! 阿宁吓坏了。 “大姐!你别乱说!”她立刻冲上去,抓住君华的手,“大哥犯了错,与你有何干?你是你,他是他,他一个人的恶果,怎么能让你分担?!你是我们的族长!族人们那么崇敬你!你不能为了别人的过错,就放弃一族,放弃我们,放弃南疆!” 君华没做声。 她看着阿宁,什么也不说。 阿宁也看着她。 姐妹两个就这样默默对视,默默对峙,谁也不让步。 他看着她们。 族人都看着她们。 或许别人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对峙,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是他明白。 阿宁在怕。 虽然,她反对族长决定的样子,看似坚定无惧,但这其实正因为,她内心无比害怕。 她怕自己不行。 如果君华也离开了,龙家就只剩下她,接下族长重担的人,就只能是她了。可她知道,她担不起这个重担。 这对她太沉了。 她虽是龙家的女儿,但不是族长候选。族长这个担子,她从出生之日起,就没想过要挑在肩上。 不但她没想过,阿爹也没想过。 君华也没想过。 可是此时此刻,君华看着她,眼中充满愧疚,声音却很坚决:“阿宁,你早已经长大,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大姐相信你,我们龙家的孩子,自有血脉中的传承,属于我们的担子,再怎样也挑得起。你放心,你天资聪颖,族长该会的东西,你不久就能学会,只是……你会很辛苦。阿宁,大哥大姐对不住你。以后的南疆,就拜托你了。” “大姐!”阿宁抓得更紧。 君华轻轻挣脱,再也不看阿宁,径自走向他,拉起他离开。 “大姐!” 阿宁追上几步,大声道:“我明白你心中难受,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可南疆毕竟是你的家!难道你真要一生飘零,老死异乡么?大姐,我们的根在这里,外面不属于我们。你若在外苦楚,记得一定要回来!不管过多少年,不管我在不在,南疆仍是你的家,你想回来时,家随时等候你。” 君华停下了。 她轻轻一叹,回头微笑:“别说孩子话。南疆的族规,我们都清楚。我今天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阿宁沉默了。 族有族规,族长不得离开故土。 倘有弃任离开,一生不得回来。倘有去而复返,则视为对现任族长宣战,回归欲重执族长之位。 所以回不得,此去即永别。 君华走了。 他也走了。 他们二人的离去,带走了最后的传说。 因为,他们是最后从炼狱走出的人。炼狱封了,他们走了,以后再不会有传说中那样,像神一样强大的人。 再也没有了。 而那个强大的南疆,也随之成为过往。 全都过去了。 他,君华,南疆……一切皆成往事,不堪再提,也不必再提。 第356章 夙怨了却 第357章 忧患之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7章 忧患之心 夜静。 月光朦胧疏淡,一如几十年前。 南山居士负手独立,目光一点点收回,落在脚边的地上。 暌违几十年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也许,这次仍会有腥风血雨。不过,这次的腥风血雨,不会是因为他。 他淡淡一笑,悠然离去。 月下空寂。 整座山空旷寂寥,今夜分明是狂欢夜,却已一个人都没有。 夜未央,人已散。 然而,散去的人们并没睡,尽管已没了狂欢,但今夜仍注定无眠,不是因为欢庆,而是为另一种心情。 议事厅。 龙灵默默坐着。 在她身边站着桑珠,下面还有六位长老。 厅内八个人,却静似无人一般,从回到议事厅之后,谁也没有开口,大家各自沉默,连目光也不愿相接,像在刻意避讳什么。 空气压抑凝滞。 “你们怎么看?”龙灵终于抬眼,扫过下面的长老。 她问得很含糊。 可几人都明白,她在问什么,只是谁也没立刻回答。 他们不敢。 因为这一问,似触及禁地。 这个禁地在心底,尘封着一段过去,以及一位族长。第二十三任族长,犹如一个传说,是他们每个人心中,无法磨灭的存在。 当年,她执掌南疆之时,他们还是懵懂少年。爱慕美丽、崇拜强者,是那个年纪的他们,心中不变的执着。 这个执着有寄托。 就是她。 她像神女一样美丽,像神明一样强大,作为一族之长,永远高高在上,是守护一族的女神,更是他们每个人心中的女神。 他们甚至不敢仰望。 如今,她回来了。 往事刹那间回潮,昔日的记忆、昔日的崇拜、昔日的敬畏,倏忽涌入心底,那片被时光封闭的禁地,像忽然又敞开在面前。 很多感觉无法抗拒。 长老们低头不语。 “怎么都不说话?”龙灵眯起眼,冷冷一哼,“往日我问什么,你们可不是这样!一个个抢着发话,生怕压不过旁人,这回怎么哑了?!” 族长好像恼了。 长老们互望一眼。 巴达挠挠头,想了想说:“族长,这事儿不必多虑,上上任族长说了,她来不为别的,只想带走那三人。既然这样,他们走了就好,我们又何必猜忌?” 猜忌?! 龙灵一挑眉。 好个巴达!他平日口无遮拦,也就不与他计较,可眼下什么情况?!居然说她猜忌?! 好一句猜忌! 好像这只是件小事,是她在小肚鸡肠! 龙灵心中窝火。 可她没有发作,又看向其他几人:“巴达长老的想法,你们可也认同?” 几人面面相觑。 另外两个顽固派长老,终于也点了点头:“上上任族长守信,她既有言在先,想必不会食言。” 守信?! 龙灵眼角一抽。 族长一旦弃任,一旦离开南疆,便终身不得返回,这是族规!可如今,一个违反族规、重回南疆的前任族长,竟还被人称为守信? 这些人傻了么?! 她不由火冒三丈,脸色越发不好。 沙央看着她,小心翼翼说:“族长,此事非同小可,不好凭空揣测。上上任族长此来,若真别无他意,我们不宜反应过大,否则,万一刺激到她,只怕适得其反。不如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只待明日一早,看了情况便知。她若真的离去,自然皆大欢喜。她若滞留不走,我们再行应对,也就没了顾忌。” 这还像句话。 但可惜,也不是她想听到的。 看起来,她想听到的那种话,已不会有人说了。连沙央都不说,还有谁会说? 罢了! 龙灵强忍怒火,勉强点点头:“你们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 长老们走了,议事厅静了。 砰! 龙灵猛地站起。 桑珠吓了一跳:“族长?” “真是一群好长老!”龙灵恨恨拂袖,忽然一扭头,看着桑珠问,“你刚才看清没有?!看清他们的样子没有?!一个个畏首畏尾,竟说什么多虑?百年的族规,他们都忘了么?!亏他们个个以长老自居,素日张口闭口族规!如今遇上这事,竟似忽然都失忆,将族规抛到九霄云外!巴达是这样,沙央也这样!不过是个弃任的族长,他们居然忌惮成这样!在他们眼中,我这个现任族长,又算什么分量?!” 她怒极。 桑珠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族长太年轻。有许多事情,不是她能了解,不是她能理解。 比如过去的南疆。 那个时候的南疆,才是真正的南疆。 百年传承的规矩,残酷之极的习俗,族人由衷的敬畏,这些都已在几十年前,随上上任族长的离去一起消失。 世事变了。 至于如今的族长…… 前人必经的苦难,她已不必经受。可前人拥有的敬畏,她也已无法拥有。 上天是公平的。 “族长……”桑珠轻轻一叹,握住龙灵的手,“人们对过去的事情,多少会难以忘怀。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已过去。长老们是明白人,明白眼下拥有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重要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以族长为重,这一点毋庸置疑。” 龙灵没做声。 “今夜已很晚了。”桑珠说,“形势究竟会如何,还要看明天再说。族长务必养好精神,今夜就别多想,好好休息要紧。” “我知道。”龙灵点点头,“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 桑珠也走了。 龙灵却没走,她独立厅内,望着外面出神。 她正在想一件事。 关于敬畏。 她一直都认为,是因为自己年轻,所以长老们对她,才会缺乏敬畏之心。可直到阿姨出现,她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敬畏。 她从没见过这种。 即使当年阿妈在任,她也从来没见过。 这已经不是对族长,而是对特定的人。是族人们发自内心,对此人本身的敬畏,而非对‘族长’这个称谓。 离去多年又如何?现任族长又如何? 在族人们心目中,她根本不及阿姨。 远远不及。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族长之位在她手中,她绝对不会拱手相让!可是,如果阿姨真来抢呢?面对这样的她,只怕易如反掌吧? 她不由眯眼。 若果真如此,她该怎么办? 夜更深。 山顶小屋内,楚卿也没睡。她也站在门口,也正对外面出神。 南姑还没回来。 会不会出了事? 虽然,南姑是龙灵的阿姨,但看龙灵的样子,反而充满敌意。龙灵不是省油的灯,这让人太不放心。 她实在等不下去。 还是出去看看吧! 她才刚这么想,身后就有人说:“南姑前辈不让我们出去。” 是宇文初。 她无奈回头:“我又没出去。” 真是的!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她都还没迈步,就知道她想出去? 这个‘蛔虫’还没说话,另一个倒先说话了。 “你正准备出去。”姜檀瞄着她脚下,慢条斯理说,“你的脚在动,后面有一点点离地,正想迈出去呢。” 还是个有观察力的蛔虫! 楚卿哭笑不得:“你们两个不休息,尽盯着我做什么?!” “你不也没休息?”宇文初眨眨眼,“虽然你没盯着我,可不也盯着门外?” 楚卿哑然。 她抿抿嘴,索性道:“我出去看看。” “不行!”那两个说。 “我担心南姑,实在等不下去。”她看着他们,十分坚持,“你们又拦不住我,就安心在这等。” 她说完就走。 “万一你刚出去,南姑回来了呢?”宇文初忙道,“她又会再去找你!这样你来我去,岂不多费精力?” “如果南姑回来,让她不必找我。”她头也不回说,“半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 她已迈出门。 宇文初大急:“阿瑞!” “还是我去吧。”姜檀忽然说。 第357章 忧患之心 第358章 一波又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8章 一波又起 楚卿一滞。 她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姜檀:“你不能去。” “为什么?”姜檀问。 “第一,你身手不及我。第二,你是鬼方传人。第三,我比你关心南姑。”楚卿说完,扭头又要走。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又说话了。 “阿瑞,你说的这三点,比不上我一点。”姜檀悠悠道。 哪一点? 她忍不住好奇,又停步回头:“什么?” “我讨厌佚王。”姜檀看着她,一脸正经道,“非常讨厌,无以复加,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啊? 她莫名其妙:“那又怎样?” 姜檀摸摸下巴,有点无奈:“所以你离开之后,我一个控制不住,很可能会杀了他。” “你敢!”她瞪他一眼。 “好吧……就算我不敢。可是,我也绝不会保护他。”姜檀撇撇嘴,凉凉地道,“阿瑞,纵使你不让我去,我自己也会出去,总之不会留下来,对着这个厌物。就让他一个人在此,到时若有人杀上来,反正与我无关。” 楚卿皱起眉。 这话她相信。 姜檀的性子她知道,他这么说就会这么做。他能做到不亲手杀宇文初,也许,已是很大的让步了。 如果她走了,姜檀也走了,万一真有人来呢? 虽然南姑说,族人不敢来,但龙灵呢?龙灵是族长,没有那么多顾忌,如果真想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卿踌躇了。 姜檀看着她,悠悠笑了:“还是我去吧。” 似乎真的这样比较好。 她迟疑半天,终于点头:“你千万小心。” “嗯。” 姜檀走了。 他一口气走下山顶,直到看不见小屋,然后忽地停下,竟再也不走了。 砰! 他狠狠一掌,拍上一株树:“该死的佚王!” 树晃了晃。 他盯着那株树,又狠拍几下,似乎这是宇文初,拍死才能泄恨。 他当然气恨。 因为担心阿瑞,不想让她出来,他不得不抬出佚王,才好阻止她离开。 可阿瑞呢? 她有没有想过,他是为了她,才会这么说? 她才没有想! 她满心想的,只是佚王的安危,哪会想到他? 她更加不会想到,他不得不打着佚王的名义,成全自己对她的关心,他心中多么不甘。 她才不知道! 因为,她根本不关心他。 姜檀倚在树上,闷闷踢着草叶,心中委屈无边。 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还是会忍不住委屈,又气恨又委屈。 那个宇文初……怎么还不死呢?! 他闷闷地想。 夜黑沉沉的,山风呼呼吹,吹得树枝乱摇,影子投在地上,像一个狂躁的怪物,也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索性坐在树下。 至于那个南姑,他才懒得去找。找什么?那个人那么厉害,还用得着他去找?再说了,他才不关心什么南姑。 他只关心一个人。 不对,是两个人。这世上,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皇兄,一个是阿瑞。至于其他的,统统与他无关。 皇兄自不必说,可阿瑞…… 她却不在乎他。 这让他怎么办才好?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受冷落的皇子,一向清寂惯了,从来不用去想,如何讨别人欢心。 在乎他的人,自会对他好,他也会全心回报。不在乎他的人,不论如何对他,他也都毫不在乎。 他一向如此。 可是如今,有了个不一样的。 他全心全意对她好,她却全心全意对别人。 之前他曾认为,只要杀了那个人,也就万事无忧。可越来越发觉,纵使杀了那个人,只怕也不能了事。 这还真棘手。 从有记忆至今,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既无力,又急切;既期盼,又失落;既委屈,又难过。 太折磨人! 姜檀闷闷托腮,坐在树下发呆。 啪。 静静夜风中,忽然一声微响。 那个声音很轻,就像地上枯枝被人踩断,发出的那种动静,就在他身后不远。 姜檀反手挥出。 他的人还没站起,掌风已扫到身后。 掌风扫起落叶,也扫起一个黑影。枯叶纷飞中,黑影踉跄了一下,嗖地飞掠而去。 姜檀也已掠起。 淡淡月光下,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眨眼掠出很远。 姜檀越追越近。 前面的黑影已很清楚,看身形,好像是个少女。那个南姑说,族人不敢来这里,还不是有人来了!这个人是谁? 莫非是龙灵?! 姜檀一咬牙,扬手弹出金针。 嘶! 金针破风。 前面的人似乎一惊,急迫之间扭身,堪堪避开金针。 他趁机赶上去,一掌击向那人。掌风凌厉激荡,月光下,掌心透出淡淡的黑。 这一掌用了全力。 那人好像更惊了,居然脱口道:“是我!” 姜檀一愕。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他倏地收手,脚下也停住,冷冷看着那个人。 那人也停下了。 蒙面巾已揭开,淡月照在她脸上,果然是个少女,一个他认识的少女。 “迦陵?”他不由皱眉。 “迦岚!”迦岚没好气道,“你已经见过我三次!竟还分不出我俩?!还是说在你眼中,就只看到迦陵?!” “我只看到麻烦。”他冷冷一哂,“而且我也没有兴趣,去区分每一个麻烦。” “你!”迦岚气结。 姜檀却再不理她,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居然转身就走。 “站住!” 迦岚不由大怒,几步拦下他:“我不远千里,从郢土来南疆找你,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这样走么?!” “问什么?”他反问。 “问我为什么来找你!”迦岚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你就不好奇么?!” “不好奇。” 姜檀答得干脆:“我既没让你来找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他绕过迦岚,又往回走。 “姜檀!” 他充耳不闻,走得越快。 身后静了一下,迦岚忽然说出一句:“族长正在等你。” 族长? 乌获也来南疆了?! 姜檀立刻停下。 如果只是迦岚来此,他才没有功夫理会,但是,居然连乌获也来了,这事可有点严重。 鬼方与南疆有夙怨。 如今鬼方氏的族长,竟会亲自潜入南疆,不用想也知道有大事。乌获想做什么?鬼方氏想做什么? 他必须弄明白。 “族长在哪?”他转身问。 迦岚哼了一声:“刚才不是不好奇么?怎么这又想知道了?姜檀,我以前真看错你了,以为你天生傲骨,与众不同。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见是我找来你,便爱答不理,听说族长找你,便一呼即去。其实,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也一样这么势利!姜檀,我说得可对?你可承认?” “对,我承认,带路吧。”这个回答更干脆。 迦岚瞠目:“你……” 这个混蛋! 她刚才说那些,本为气他一下,就算气不到他,也会让他尴尬,急于为自己辩解。这样在她面前,他总算输了一次。 可没想到,他干脆承认。 仿佛刚才那些话,说的并不是他,跟他全无干系,他也全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 不论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不论她们怎么对他,他都一点也不在乎。正是这种不在乎,让人恨得牙痒痒。 难怪迦陵那个丫头,总是被他气得跳脚。 连她也快跳脚了。 她狠瞪一眼对面。 对面却若无其事,一脸的云淡风轻,似看破世事一般。 “看什么?还不走?”姜檀说。 他倒反来催她。 迦岚一跺脚,咬牙恨恨道:“姜檀!你狠!” 第358章 一波又起 第359章 惊人隐秘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59章 惊人隐秘 两个人终于走了。 迦岚在前面,泄恨一般走得飞快。 姜檀跟着她,既不离太远,也不离太近,更不对她说话,始终在三四步之外,不声不响跟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迦岚偶尔回头看他,他却也不看她。 迦岚更恨了。 夜深沉。 两人一个愤恨,一个淡漠,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夜风中疾掠,眨眼消失于夜色。 山上静悄悄。 今夜忽来的变故,已将满山人驱走,他们一路飞掠,一个人也没遇见。 一直到了山腰,迦岚终于停下,一头钻入密林,在林中兜兜转转,转不多大会儿,来到一丛枯树前。 枯树盘错,像一团虬须,但在虬须遮掩下,隐约有光透出。 这丛枯树后面,竟有个小山洞。 姜檀一挑眉。 果然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么? 这个山腰上,正是刚才族人们欢聚之处,这个山洞离当时的人群,不过几十丈远。乌获竟藏身这儿,倒也真大胆。 “进去吧。”迦岚硬邦邦说。 她抛下这一句,头也不回走开,竟不引姜檀进去,气哼哼也不看他。 姜檀全不在乎。 他拨开枯枝,独自走入山洞,没有半点退缩。 山洞很小。 洞中的地上,竖着一小支火把,照得四下清楚。 姜檀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乌获。 乌获正对他微笑:“你来了。” 他也一笑:“我实在没想到,族长竟也会来。” “所以,南疆人更想不到。”乌获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来,趁他们没想到之时,我们来商议一下。” 姜檀却没动。 他看着乌获,忽然说:“族长找我商议,似乎不妥当吧?” “为什么?”乌获问。 “因为我之于族长,不过是一个棋子。”他目光闪了闪,似忽然生出了刺,“族长找一个棋子,商议棋局大事,岂不十分荒唐?” 乌获笑了:“你猜到了?” 姜檀一哂:“我虽是个棋子,但还有点脑子。之前,迦岚入郢都找我,说南疆发生变乱,就是利用我的开始吧?” “不是利用你。”乌获说,“是利用陈国公主。” “你想利用这个消息,将她诱入南疆,这一点我明白,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她入南疆?”姜檀问。 “为了引来另一个人。”乌获说。 姜檀一挑眉:“那个南姑?” “南姑?”乌获失笑,摇头道,“不,她不叫南姑。她应该姓龙,而且,应该曾是南疆宗支某一任族长。” 族长? 姜檀不由大惊。 “她是族长?!”他又惊又疑,“你怎么知道?” “这个也巧。”乌获一叹,“我们族中有两位长老,曾在卫国与她交手,看出了她的身份来历,也得知她与陈国公主,犹如师徒一般亲密。她若知陈国公主来南疆,必然无法放心,也会随之而来。” “那又怎样?”姜檀说。 “她这一来,必有大乱。”乌获一笑,意味深长,“南疆一旦大乱,便是我们的时机。” “我们?”姜檀眨眨眼,“这似乎与我无关。” “当然有关。”乌获看着他,正色说,“你难道忘了,你也是鬼方氏?鬼方氏族的一切,全部都与你有关。” “是么?” 姜檀淡淡一笑,淡淡说道:“我没有忘,怕是族长忘了。我虽有鬼方血脉,但却只有一半。对鬼方氏的一切,我并不十分了解。族长所谋的大事,若在郢土之内,我多少还能出点力,但如今是在南疆,族长找我商议,只怕一无用处。我自知帮不上忙,也就不便打扰了,告辞。” 他说完这些,竟转身就走。 因为他心中很急。 乌获说的大乱,他已隐约明白,乌获打的主意,他也已能猜到。趁火打劫,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他无心理会这些。 此时此刻,他不关心打劫的一方,也不关心被劫的一方,他只关心阿瑞。 阿瑞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了解南姑的身份,也不清楚眼下的处境,就更加不会想到,鬼方氏已经悄然潜入,正蠢蠢欲动,要向即将燃起的火中,再添一把柴。 这里已太危险。 他没时间听乌获说废话,只想尽快回去,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带阿瑞离开这里。 他已走向洞口。 火光忽一晃。 面前多了个人,乌获拦住了他。火光明灭之中,乌获凝视着他,神色十分特别。 姜檀不动声色。 可是他的心中,已经开始焦躁。 乌获不放他走,若真动起手来,他肯定没有胜算。看来,只能浪费点时间,先稳住对方再说。 于是他笑了笑:“族长,我方才之言,句句肺腑。在南疆的地盘上,我实在帮不上忙。作为一个无用之人,不应该知道的太多,故而辞去。不过,若蒙族长不弃,愿将大计相告,我必当洗耳恭听。” 他说得诚恳。 乌获却不答话,只是看着他,神色越发特别。 姜檀不由忐忑。 对方这个样子,让他摸不到底。 四下很静。 二人静静对视,静静对峙。 火光明灭不定,照在他们身上,照在他们脸上,一忽儿亮,一忽儿暗。光影交错之间,仿佛连人也变得莫测。 乌获忽然一叹。 “孩子,你是鬼方氏。”他看着姜檀,一字字说,“你的鬼方血脉,不是只有一半。你身上流淌的血,每一滴都属于鬼方,绝没半点属于郢人。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火光又一晃。 四下猛一暗,又猛一亮。 姜檀却没感觉。 他的所有知觉,都还停在前一刻,在听到那句话时。 说他是谁? ‘他’的儿子?谁的儿子? 他看着乌获,看了好半天,才慢慢问出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和阿幻的儿子。”乌获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暖,“我真的没想到,阿幻把你教得这么好。好孩子,当初在郢国,你做得非常好,我很为你骄傲,阿幻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的。” “我不信。”姜檀说。 他不信。 他绝不相信,他是这个人的儿子。 忽然之间,这人说什么鬼话?就算为了利用他,这也扯得太离谱! 他绝对不信。 四下又静了,一阵风吹入,火光乱摇。 他凝立不语。 光影滑过他的脸,脸上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可他的心,却似眼前火,正在风中摇曳,死死守住那一点光,挣扎着不愿熄灭。 他心中的一点光。 皇兄。 他是皇兄的弟弟,不管他身上另一半血脉,来自什么地方,但他总还有一半,是和皇兄一样。 他们总归是兄弟。 正是这一半血脉,将他与皇兄相连。 这是血缘,是羁绊,是铁证,是唯一一个不可磨灭、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将他和皇兄之间,紧紧相连。 只有这个。 这是他的根。 有这个根须在,他心中就踏实,就不会觉得身如飘萍,总是茫然浮在半空,没有亲人、没有着落、没有一切。 这是他的存在感。 握紧这个羁绊,他才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有朝一日,连这个唯一也消失,一切将荡然无存。他不再是皇兄的弟弟,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羁绊断了,就什么也没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绝不敢放手,更不能放手。 不放手…… 风渐渐小了,火又亮起来。 他默默伫立,垂落的广袖之下,双手紧握成拳。 乌获看着他,轻轻一叹:“你不信?” “不信。” “这种事空口白话,自难以取信于人。”乌获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个东西,“你不信我,我不怪你。但阿幻的话,你总该相信。” 第359章 惊人隐秘 第360章 真相罪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0章 真相罪魁 姜檀看向乌获手中。 那是一片布,边角上并不整齐,好像半幅裙摆,被人从衣服上撕下来。 “看看吧。”乌获递出说,“你母亲的字迹,你总该认识。” 姜檀接过来。 火光映出布上的字,一笔一划那么熟悉,果然是母亲的亲笔。 他看得很仔细。 字并不多,他却看了很久,翻来覆去看,简直已能倒背如流。 “还不信么?”乌获问。 姜檀没说话。 布还在他手上,轻轻薄薄的一片,此刻却重似千斤,压得他的手发颤,几乎已快拿不住了。 这是真的……真的。 这笔迹、这口吻、这言语、无一不透着母亲的气息。既熟悉,又有点陌生;既怀念,又不愿回忆。 他仿佛又看见母亲,正站在他的面前,用那种不容置辩的神情,向他下达指令。 是的,指令。 母亲给他的,永远是指令。 正如手上这个: 孩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合格了,已经完成我的遗愿,也已被部族接受。你能做到这些,我总算瞑目九泉。乌获是你的生父,以后一切行动,你都要听从于他,一如当年听从于我。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荣耀,不要让我失望。 这就是母亲。 永远那么冷硬,永远那么严厉。 他甚至不记得,母亲的怀抱是否有温度,因为自从记事起,他就没被抱过了。 他就是这样长大。 他经常忍不住想,对母亲而言,他到底算什么? 儿子? 是儿子,又不是儿子。 因为他之于母亲,并不是关爱的对象,更不是生命的寄托,也许,只是任务的延续,仅此而已。 如今任务还没完。 母亲不在了,任务却仍在,只不过,换了个下指令的人。 他忽然很想大笑。 他到底算什么?!一个工具么?一个人不拿了,就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哈! 看起来,他还真是个好用的工具! 他一松手。 手上的布飘落,落在火把旁。 他抬起眼,看着乌获:“当年的你们,你和我母亲,究竟在盘算什么?”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他出生在郢宫,母亲却能在入宫之前,将手书留给乌获,这说明,母亲那时便已知道,她腹中有了乌获的孩子。 乌获也知道。 可是,母亲仍被献给郢主,而乌获也没有阻拦。 这是他们的计划么? 他在还未出生之时,就已经是一个棋子了么?! 他要亲耳听到。 乌获笑了笑:“孩子,你既已相信了,却仍不肯叫我一声爹爹?” 姜檀不做声。 “也罢,你是阿幻带大的,只知有母亲,不知有我这个父亲。你一时不愿叫,这也没什么。我们血脉相连,乃是不可抹杀的事实,叫不叫那一声,又有什么当紧。”乌获看着他,目光很温和,“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已经十分欣慰。” 姜檀一脸漠然。 乌获也不在意,轻轻一叹:“时间太快,一晃已这么多年。当年的阿幻,是全族最美的少女,而当年的我,还没当上族长。如果没有那场大战,也许,我们今天正很幸福,一家三口在一起,说不定,你都已娶妻生子了。” 乌获说着笑了。 姜檀却没有笑,冷冷接口道:“我不想听这些。” “人的年纪一大,就总喜欢感慨。”乌获笑笑,继续说,“当年的我们,像你一样年少,也有儿女情长。可当那些儿女情长,面对灭族之祸,又算得了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断就断,当弃就弃,我们绝无二话。我这么想,阿幻也这么想。我们鬼方氏一族,不论男儿女儿,都有不屈的血性,哪怕牺牲了自己,也要让敌人加倍偿还。所以,我和阿幻约定,我们一别之后,各自为战。我会登上族长之位,带族人养精蓄锐,等待她的消息。而她,会教好我们的孩子,在郢宫为我筹谋,他日一雪今日之耻,让曾经欺凌我们的郢人,为此加倍偿还!” 乌获说着,凝视姜檀:“当年的约定,我做到了,她做到了,而你……我们的好孩子,你也做到了。只不过,这才是个开始。郢主虽死,旧耻虽雪,但是,应该加倍索取的偿还,我们还没拿到。” “你还想要什么?”姜檀问。 “你知道。”乌获说。 姜檀一哂:“我只知道,绝不可能!现在的郢主是我皇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做危及皇兄之事。” “我知道。”乌获说,“所以,在姜枚继位之后,我既没让你杀他,也没派别人去杀他,不是么?” 这倒是。 姜檀冷冷一哼:“既然这样,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还是要说的。”乌获看着他,正色道,“尽管我不下手,但以姜枚的身体,可说朝不保夕。一旦他撒手人寰,你就是下任郢主。这一天也不远了,所以,你对我们的大计,要尽早心中有数。” “这一天不远?”姜檀一挑眉,“你在咒我皇兄么?” 乌获摇头:“这是事实。” “事实?” 姜檀嗤了声,一字字说:“我来告诉你事实,我皇兄现在很好!不但沉疴尽去,还会福寿绵长!你的那些大计,就不必对我说了,因为不可能,我也不会做。” “是么?”乌获反问,“你这信心何来?” 姜檀不回答。 “你纵然不说,我也猜得到。是那个陈国公主,对么?”乌获一顿,轻叹道,“孩子,你不相信父亲,反信一个外人?” 外人? 谁才是外人?! 姜檀不由冷笑。 “姜枚不会好的。”乌获说,“即使医好了,人也活不久。” 什么?! 姜檀瞪着他。 对面神色平静,而且一脸笃定。皇兄的情况,他为何这么笃定? 姜檀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鬼方氏的东西,谁能比我知道?”乌获一笑,似在骄傲,“何况阿幻办事,一向都很谨慎。她不容许失败,这你也该知道。” 姜檀愣了。 乌获说什么?母亲办事谨慎? 这与母亲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乌获,忽然之间,心中冰冷。这股冷意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像猛地坠入冰窟,还没来及反应,整个人已被冻住。 真的像冻住。 他只觉又冷又僵,连心也跳不动了。 皇兄的病……是母亲…… “当年我们的约定,就是由阿幻提出。她的决心,比我更甚。”乌获缓缓道,“阿幻说,虽然今时今日,郢人从我身边,带走你们母子,但是,他朝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会回来,带回整个郢土!为了实现这个约定,她要先为你除去障碍。这些障碍,姜枚居首。因为他是太子,地位不比旁人。但若直接除去,一来容易暴露,二来即使除去,将来还会再立。不如留下他,以一个无用之人,占住东宫之位,等你将来万事俱备,取代姜枚易如反掌。孩子,你还没有出生,她已在为你打算。你母亲为你做的事,你至今还不知道吧?” 姜檀没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母亲加害皇兄,全是为了他? 这真是他二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足够让他狂笑三天,笑到流泪,笑到悲苦,笑到心碎。 为了他…… 从小到大,他从不觉母亲会为他做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此。 如今忽然有人说,母亲为他做了一件事,而这唯一的一件事,竟是加害唯一关爱他的皇兄! 母亲这样做,到底是为谁? 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还是为了她自己,抑或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第360章 真相罪魁 第361章 锥心要挟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1章 锥心要挟 姜檀默默伫立。 他心中狂乱之极,又乱又疼,已经无法自已,可是,整个人却出奇安静,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 乌获注视着他。 四下寂寂。 火把还在燃烧,每爆出一个火星,声音都那么清晰。 火光在动,人影在动,人却不动。姜檀就这样站着,犹如一尊雕像,那么冷,那么静,那么孤寂。 乌获不由皱眉:“孩子,难道你不懂你母亲的苦心?” 姜檀不回答。 乌获皱眉更深,目光也变得严厉:“我们鬼方氏儿女,生性凶悍决绝,断无优柔之辈。绝不会为一己私心,枉顾一族大计。普通族人不会,迦陵迦岚不会。你是我的儿子,是阿幻的儿子,你更不该如此。” 姜檀仍不回答,仍是那么沉默。 乌获忽然走近,看着他的双眼:“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一族的复兴,是每个族人的责任。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责任。早在二十年前,我与你母亲便为了此事,做出莫大的牺牲,所以,不管你心中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为了你生来的责任,为了你的母亲,也为了我们一族。” 姜檀不做声。 他忽然转身,一言不发走开。 火光摇曳。 他一停不停,眨眼已到洞口,眼看就要离开。 这一次,乌获竟没阻拦。 姜檀已踏出洞口,一只脚已踩在洞外,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句话,一句不紧不慢的话:“我想,你那个皇兄还不知道,自己病从何来吧?” 姜檀猛一滞。 迈出的脚停下,又慢慢收回来。 他转过身,看着乌获。 乌获也看着他,目光又冷又厉:“我筹谋多年的事,不容任何人破坏,哪怕是我儿子。我已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才没对姜枚下手,让他能够安度余生,也让你能送他最后一程。这是我宽容的极限,你若再不知足,休怪我难做慈父了。我不会去杀他,他已是风中残烛,已不值得动手,但我会让他知道,他的沉疴何来。一旦姜枚得知真相,不知他会做何感想。震惊?愤怒?难过?绝望?想他一个濒死之人,身上受的苦已够多,心上竟还要再受痛苦。就不知他这种身子,是否还能熬得住。” 姜檀浑身一颤。 他紧紧盯住乌获,眼底似有两簇火。 乌获却眼底冰冷,声音更冷:“姜枚会有多痛苦,端看你有多任性。如果你不遵父命,一意孤行,姜枚便会代你受过。但只要你听命行事,不任意妄为,姜枚自可安度残生。这两条路,由你选择。” 姜檀眼角抽动。 让他选择? 他有的选么?! 他宁愿自己受所有罪,也不愿见皇兄再难过。 皇兄的点滴生机,都是被母亲抽走,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 可惜不能。 他还能做什么?还能为皇兄做什么? 什么都晚了。 母亲做下的事,他已无法挽回,连弥补也不能。忽然之间,他真的有点恨母亲,也更加痛恨自己。 姜檀眼底的火黯淡下来。 乌获眼底的冷,也随之淡下来。因为他明白,姜檀接受了。 “你立刻回去,关注情况变化。”乌获下了指令,“你说的那个南姑,是此事关节所在。你必须设法绊住她,让她滞留于此。只要她不走,南疆必生乱。我们一族的精英,已在外面伺机。南疆一旦内乱,鹬蚌相争,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鬼方一族的复兴,将从此战开始。你千万谨慎,许成不许败!” 姜檀抿紧嘴。 他默默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外面风很凉。 残月淡淡的,夜沉沉如墨。山风吹在脸上,有种寒秋的肃杀。 姜檀却浑若不觉。 他走得很快,几乎像在逃,那个山洞已在身后很远,可他却走得更快,好像那山洞也有脚,会在身后追他一样。 “你站住!”身后真的传来声音。 他不理会,继续走。 眼前晃了下,多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拦住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一样复杂的神情。 是迦岚迦陵。 “姜檀!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我们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停下?!”迦陵恨恨问。 她紧紧盯着他。 那一双目光很复杂,也很激动,似乎是在愤恨,又似乎在难过,而且还有浓浓的失落,复杂得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迦岚也盯着他。 姜檀视若无睹。 他既没看她们,也没有回答,脚下只顿了一顿,就绕过面前二人,继续默默前行。 “姜檀!” 两个人又追上来,迦岚忽然大声说:“你为什么不理我们?!你以前虽然脾气坏,但也不会不理人!为什么现在不理?莫非因为知道了身世,所以摆出哥哥的架子?!” 啪! 姜檀猛地停下。 迦岚迦陵也停下。 “我们刚刚才知道,你是我们的哥哥。”迦陵盯着他,一字字说,“不管我们心中怎样,我们仍愿意认你,你为什么不认我们?!” 姜檀终于看向她们。 这一眼很冷。 不但冰冷,而且疏离,比他过去看她们之时,更加冷漠森然。那眼神中的温度,甚至还不如看陌生人。 这一眼之后,他掉头又走。 迦陵怒极,忽然冲上去,探手就拉他。 砰! 迦岚失声惊呼:“小心!” 迦陵已跌飞出去。 她没有拉住姜檀,更没想到姜檀会出手,反手一掌又快又狠,直击向她心口,居然毫不留情! 这一击能致命。 她慌忙间疾避,避开了心口,却没能避开肩头。肩上被击中,她整个人跌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迦岚急冲过去,扶起地上的迦陵:“没事吧?” 迦陵摇头。 她虽然没受重伤,但一时气息震荡,竟说不出话来。 迦岚抬起眼,满眼的惊骇:“姜檀!你疯了?!我们是你妹妹!是你亲妹妹!你居然要杀我们?!” 姜檀不理会。 他头也不回,已经去远了。 夜沉寂。 远去的人影终于消失。 两个少女还在原地,一坐一跪,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像月下两尊雕像。 “他不认我们……” 迦陵忽然开口,喃喃道:“我们心中这样难受,都愿意去认他,可他居然不认我们……不认我们……” 她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拔高,充满怨毒:“他竟敢不认我们!他竟然敢!难道他以为,我很想认他么?!” 迦岚没做声。 比起迦陵的激动,她倒还算平静,此刻在她眼中,担忧更胜怨恨。 “他这样对我们,可见心中恨极。既然这样愤恨,他真的会帮我们么?”迦岚说。 “他敢不帮!” 迦陵已站起来,眼中怨毒更深:“我们鬼方一族,绝容不得叛徒!他若不帮我们,就是我们的敌人!鬼方氏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 迦岚看了她一眼:“他若真不帮呢?” “我就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迦岚摇头,“阿爹不会答应。” “为什么?!”迦陵眯起眼,咬牙反问,“背叛一族之人,难道不该杀?!阿爹凭什么不答应?” “阿爹相信他。”迦岚说。 迦陵狠狠一哼:“那是阿爹没看见他方才的样子!” “我看见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第361章 锥心要挟 第362章 心神崩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2章 心神崩溃 迦岚迦陵一惊。 夜色中,乌获缓缓走出,看着两个女儿,神色透出冷厉。 “你们胡闹!”他冷冷道。 “阿爹!姜檀几乎杀了我!”迦陵大声说,“他既然这样对我,会真心帮我们么?!” “他会。” 乌获一哂:“至于真不真心,这点并不重要。我要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他的真心。若有真心自然好,但若没有,只要他乖乖听话,能依计行事,真不真心有什么要紧?真心这种东西,有时只是负累。若非他真心对姜枚好,今夜也不会受我要挟。你们两个要记住,人若太重感情,永远成不了大事。” 迦岚迦陵对望一眼。 迦陵仍旧恨恨不忘:“可他刚才……” “刚才很好。”乌获打断她,冷冷一笑,“他越恨极欲狂,内心就越无助。他越内心无助,就越无力反抗。太过重情之人,总有这个软肋。他所关心之人,无非一个姜枚。如今姜枚不在,他情绪无从依托,就会越发害怕失去,也会变得越发脆弱。这样的他,除了听命于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说着仰首,望向夜空:“我们鬼方一族,已经蛰伏太久,也是时候出来作为一番了。只要宗支内乱,我们就能拿回南疆。只要姜檀听话,我们还能拿下郢国。一旦拥有南疆与郢国,我们能做的事就更多。所以你们两个,别太招惹姜檀,他对我们一族而言,作用无可替代,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乌获说完,微微笑了。 残月悬天。 月下空山寂寂,姜檀已离开山腰,回到了山顶。 他并没回小屋。 山顶树林浓密,在沉沉夜色中,像巨大狰狞的怪兽,正蛰伏伺机,欲择人而噬。 姜檀独立林内。 孤寂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已失去生机,再也不愿动,再也不会动了,只会这样一直独立下去,直到被一切遗忘,也将一切遗忘。 静静遗忘。 夜色很静,而他更静。 从得知真相的一刻起,他一直都这么静,一句话没说,一声也没出,只是这样静默着,极度静默。 夜风起。 林内一阵沙沙。 无数落叶萧萧而下,旋转着,飘摇着,在他身周飞舞。风在动,树在动,落叶也在动,四下纷纷之中,只有他仍那么静。 唯一的静。 静得让人心惊。 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已拉到极致,只能静止,不能再动。只要稍一触动,要么崩解,要么释放。 姜檀静静站着。 风吹起他的衣袖,袖底垂落的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已经紧得发颤。 啪! 肩头忽然一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猛回手。 紧绷的弦被意外触动,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 这一掌不遗余力。 掌风撕破夜风,席卷向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疾闪。 劲风卷住落叶,落叶被绞碎,擦过树干,树干被折断,但却没有伤到那个人,电光石火之间,这一闪居然闪开了。 姜檀已回身站稳,看清了身后的人。 对方也正看着他,一脸的惊诧:“是我!你怎么了?” 是楚卿。 楚卿看着对面,又吃惊又疑惑。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击,已经让她吃惊不小,但此刻看清姜檀的样子,更是让她吓了一跳。 姜檀脸色好差。 他定定望着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在昏黑的夜色下,好像一抹幽灵。 这是怎么了? “姜檀你……”她的话中断。 姜檀忽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楚卿愣了。 姜檀冲得那么急,几乎是撞向她,抱得她那么紧,几乎不能呼吸。 这已不像在抱,倒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在拼命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几近绝望的气息,那么惊慌恐惧,那么用尽全力。 这还是姜檀么? 姜檀他……怎么了? 楚卿愣愣站着。 身上的力道有增无减,这一抱之后,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紧了。两个人紧紧相贴,她能清楚感觉到,姜檀在轻轻颤抖。 这个场面有点熟悉。 记得还在年幼之时,小阿曜每次受了惊吓,都会像这样扑到她怀中,一边抱紧她,一边在发抖。 可这个是姜檀啊! 这个像孩子般无助的人,真是她认识的姜檀? 推开他,实在有点不忍;不推开,又实在有点尴尬。推不是,不推也不是。忽然之间,楚卿竟不知所措,只好僵立原地,不动也不做声。 风已止。 风声消失了,枝叶沙沙声也消失,四下忽然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以及两人的心跳。 楚卿心跳有点乱。 她身上正在变暖,姜檀的体温一点点传来,密密包围着她,也成了她的体温。 身上越来越暖,颈上却猛一凉。 又湿又凉。 一滴水落入她颈间,顺着脖颈缓缓滑下,滑入了她的衣领。 紧接又是一滴。 下雨了? 并没有。 眼前不见半个雨点,也不见一丝水迹。树叶没有湿,草地没有湿,她脸上没湿,衣上也没湿。 只有颈间湿了。 在颈上那一处,一滴又一滴,冰凉地滑落。 楚卿愕住。 姜檀他……哭了?! 那个心智深沉的平王,居然抱着她哭了?! 楚卿简直有点懵了。 姜檀竟然会哭!她从没见过他哭! 不……不对,好像真见过一次,虽然那一次,他的泪不曾落下来,但确实就闪在眼中,在眼眶之内打转。 那次是为了姜枚。 彼时,她让姜枚假装垂危,将他从郢关诱回。当他冲入内殿,看见床上的姜枚还活着,眼中不觉闪起泪。 那是唯一一次,她见姜檀流泪。 这一次呢? 难道也是为了姜枚? 可是,姜檀如今身在南疆,而姜枚远在郢都,又怎会忽然牵扯起来? 楚卿想不通。 心中有太多疑问,每个都很奇怪,恨不能马上问个清楚,听个明白。然而最终,她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慢慢抬手,轻轻抱住姜檀。 她的手抚在他的背上,柔柔地、缓缓地、一下一下轻拍,像在安抚脆弱的孩子,正如安抚幼时的阿曜。 “回去吧。”她轻声说。 姜檀不出声,却将她抱得更紧。 她心中一叹。 在这种时候,追问只会更伤人,但若不问不知,却又何从开解? 她沉吟了。 夜风又起,颈间越发冰凉,姜檀的泪竟似止不住,一滴接一滴,滑落她的颈子,湿了她的衣领。 她忽然说:“只要你想倾诉,我永远都在倾听。无论你有何心事,我都会认真听。无论你何时想说,我都会认真等。你放心,我一直在。” 姜檀一颤。 风旋过两人身边,吹起长发飞舞。 他突然埋下头,在她的颈间呜咽:“我……我害了……皇兄……是我……” 什么? 楚卿不由莫名。 他害了姜枚?这话从何说起? “郢主现在很好。”她轻轻说,“他的沉疴已去,精神好了许多。我们离开郢都之前,你不也看见了?” “没用的……”姜檀埋着头,越发哽咽,“医好也没用,没用……” 楚卿皱起眉。 姜檀今夜的话,怎么这样奇怪? 她在郢宫之时,他亲眼见姜枚好转,还为此开心不已,为什么忽然之间,却说出这种话来? 她正想再问。 姜檀又开始哽咽:“该死的人……是我,我才该死……就不该降生……我若没降生……皇兄就不会有事……是因为我,都因为我……” 这又是什么话! 楚卿皱眉越深。 莫非他神思混乱,开始说胡话了? “这与你无关。”她说。 “有关……”姜檀哽咽的声音,忽然充满怨恨,“是我母亲……她为了我……为给我扫清所谓的障碍,才对皇兄……下毒……” 第362章 心神崩溃 第363章 关爱之情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3章 关爱之情 楚卿心中大惊。 姜檀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除了她和姜枚,并没有第三人知情,他是从何而知?更何况,如今他身在南疆,怎么会忽然知道? 莫非有什么人,偷偷告诉了他? 会是谁? 在南疆的地盘上,竟还有了解这件事的人? 这太诡异。 楚卿一时沉默。 姜檀失常的原因,虽然已经明了,可她的疑惑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 这些都必须弄清,但却不是现在。 此刻不是追问的时机,姜檀太激动了,他亟需的是安抚,是平复,不是在极度悲恨下,听这些伤人的问题。 她轻拍姜檀。 如今她越发理解,姜枚的用心良苦。 姜枚了解这个幼弟,明白他一旦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姜枚关心他,爱护他,不想见他如此。 可万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他几近崩溃。 这个样子的姜檀,姜枚没有见到,却被她见到了。 她不由生出心疼。 “这是你母亲的行为,不应怪在你的身上,你也无须为此自责。”她缓缓开口,轻轻地说,“你不必责怪自己,郢主更不会怪你。” 姜檀摇头。 他没出声,泪却更多了。 楚卿能清楚感到,在听见这句话时,他整个人猛一颤。 他在怕。 这不单单是自责,更是在害怕。他怕一旦真相大白,会让他失去兄长,那个唯一疼爱他的亲人。 他不能原谅自己,所以,也不敢奢望郢主会原谅他。 “郢主知道。”楚卿忽然说。 姜檀一僵。 周围的温度蓦地变冷,他猛然松开她,微退了一步,怔怔看着她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郢主知道。”她认真凝视他,“这件事的真相,郢主早已知道。” 姜檀不由一晃。 他整个人像站不住了,开始慢慢往后退,不停往后退。 啪! 楚卿伸手拉住他的手,不容他再退。 “郢主知道,我也知道。”她牢牢拉住他,牢牢盯住他,一口气说,“我为郢主医病时,便怀疑病因有异,曾将他的病因、我的怀疑,向他和盘托出。郢主听完之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一顿。 周围登时静了,很静很静。 姜檀看着她,仿佛失了魂,只是轻轻颤抖,脸色苍白。他的手在她手中,又湿又冷。 她握得更紧。 “你想不想知道,郢主说了什么?”她凝视他问。 姜檀没回答。 四下死静。 静了许久之后,他才点了下头,很轻很轻的一点,却似下了重大决心。 楚卿笑了笑。 “郢主对我说,不要告诉阿檀。”她说。 不要告诉阿檀…… 姜檀刹那浑身一松。 紧绷的神情放松了,颤抖的身体放松了,僵冷的手也放松了。整个人像一下回魂,瞬间又有了生机。 这一松之后,泪又流下来。 楚卿却放心了。 因为她明白,姜檀释怀了。 姜枚对他的关爱,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不要告诉阿檀……这一句善意的隐瞒,胜过万千谅解的语言。 还用再说什么?一切言语已多余。 姜檀自然懂。 楚卿欣慰一笑,终于放心松手。可手才一松开,身上却又紧了。 姜檀忽然又抱住她。 这一抱不似刚才,没有颤抖,没有恐慌,只有无尽的温暖,还有无尽的温柔。 “阿瑞,谢谢你。”姜檀埋下头,在她耳畔说。 她失笑:“是郢主爱护你,谢我做什么?” “你也爱护我。” 他紧紧拥抱她,轻声似呢喃:“你也没告诉我,因为你也关心我,不想让我难过。你和皇兄一样,都真心对我好。你们是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只要能保护你们,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愿意做。” 他又在说痴话。 楚卿不由莞尔:“你什么都不用做,保重自己就好。你刚才那个样子,是郢主最不想见到的,我也不想见到。” 姜檀轻轻笑了。 他微微松开她,执起她的手,抚上他的脸。 脸上仍有泪痕。 他执着她的手,在脸上擦泪。 楚卿一愣。 手上冰冰凉凉,全是他的泪。他却意犹未尽,左脸擦一擦,右脸擦一擦,好像拿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块手帕。 她哭笑不得:“你要手帕么?我身上有。” “不要。”他嘟起嘴,哼哼唧唧,“我刚才流泪了,你都不给我擦。” 他理直气壮。 她无可奈何。 面前这个人……又变回从前了。 啪! 她一下抽回手,又好气又好笑:“别闹了,快走吧!也不知南姑回去没有,若回去不见我们,南姑又要担心。” “佚王不在?”姜檀问。 “在。” “你怎么又放心留下他一个人了?”他又问。 “那有什么办法!”她瞪他一眼,“南姑不回来,你也不回来。你们都不见影儿,我哪还坐得住?” “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他顿时眉开眼笑,牵起她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出来了这么久,说不定真有人偷袭,快去看看佚王死了没。” “你……”楚卿瞠目。忽然之间深深觉得,还是那个会哭的姜檀可爱。 佚王没死。 二人看见小屋的同时,就看见了宇文初。 他正站在门外。 “阿瑞,南姑回来了。”宇文初一见他们,立刻迎上来,可目光一转,却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楚卿甩开姜檀:“南姑呢?” “公主。”南姑走出来,“你再晚回来片刻,我就要去找你了。” “南姑,让你担心了。”楚卿歉然道。 南姑轻轻一叹:“我明白,公主也是担心我。”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入小屋。 屋外还有两人。 宇文初淡淡袖手,淡淡看着姜檀:“要找的人都回来了,倒是去找人的人,反要人找才能回来。三殿下办事,还真让人放心。” “好说。” 姜檀也看着他,悠悠一笑:“佚王放不放心,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有个人不放心我,这就足够了。” 他说着也走进屋。 前脚才踏入门口,他忽又停下来,回头眨眨眼道:“佚王殿下,但不知这样一来,你是不是更不放心了?” 宇文初一挑眉。 姜檀已进去了。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淡淡,从稀疏的窗棂透入,洒落一地银白。 四人都坐下来。 “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事到如今,再瞒也没有意义。”南姑一叹,单刀直入,“我叫龙君华,不但是龙灵的阿姨,也曾是南疆的族长。” 这句话比霹雳还惊人。 楚卿大惊。 宇文初也大惊。 姜檀却很平静,只是看着南姑,眼神有点莫测。 南姑也看了他一眼。 “南姑你……”楚卿忽然一顿,想了想说,“你是不是……第二十三任族长?” 南姑一愕:“公主怎么知道?” 楚卿抿抿嘴,实话实说:“之前,我们三个遭人暗算,曾被关入一个岩洞,我从另一端的出口下去,看到了历代族长墓地。” 那里有二十四座墓碑。 每一座墓碑上,都刻有任期与名字。 她粗粗看过一遍,依稀记得其中有一座,只刻有第二十三任族长,却没有族长的名字。 彼时她并没在意。 此刻才恍然明白,难怪没有名字。因为,那任族长虽已不在,但人却还在。可是,南姑为什么弃任而去? 南姑没有说,只问了一句:“是谁暗算你们?” 是谁?!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公主居然被人陷入炼狱! 那可是炼狱! 虽然早在二十年前,她入洞取回族人尸骨时,就已将毒虫全部杀死,可这件事除了她,并没别人知道。 那个暗算公主的人,显然想置公主于死地。 那人是谁? 是灵儿么?还是另有他人? 第363章 关爱之情 第364章 残夜秘事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4章 残夜秘事 “那人蒙着脸,只知是个女人,我也不知是谁。”楚卿说。 女人? “是不是灵儿?”南姑问。 “不是龙灵,她不知情。”楚卿肯定道,“我们出来之后,曾与她有过交谈。她不但不明就里,也不知是谁抗命。她甚至一度希望,我们能帮她查出幕后。” 南姑点点头。 她没继续问,心中却很担忧。不料记忆中的南疆,竟已变得如此混乱。 南疆变了,真的变了。 想不到族长下的命令,居然已如此没有分量,居然有人敢私下违抗!若在二十多年前,谁敢这样做?! 南疆的族长并不好当。 族人们很凶悍,只会追随强者。分支就更桀骜,只会服从强者。 坐镇于南疆的族长,必须是一个真正强大之人,否则,宗支会蠢蠢欲动,族人会四分五裂,南疆迟早陷入内乱。 灵儿她……能胜任么? 如今还在南疆地盘上,便已有人敢抗命。若再带族人出去,卷入外面的纷争,岂不等于送死?! 她忍不住更担忧了。 “南姑……”楚卿看着她,试探着问,“龙灵虽是你的亲外甥,可我看她对你……似乎并不亲近。” 亲近,这个说法已很委婉。 龙灵显露出的敌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 南姑淡淡一笑:“南疆的族规如此,一个弃任而去的族长,回来是不受欢迎的。龙灵有她的立场,会如此待我并不奇怪。” 楚卿恍然。 难怪几十年来,南姑从不提及南疆,更没想过回来。这唯一一次破例,竟又是为了她。 “都怪我。”她很内疚。 “公主,这不怪你,不怪任何人。”南姑摇摇头,笑容很温柔,“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她一边说着,看了一眼宇文初:“你为他而来,心甘情愿。我为你而来,也心甘情愿。你觉得,他对你无须自责。同样的,你对我也无须自责。这是我们心中的选择,与己有关,与人无尤。公主,我想你会明白。” “我明白。”楚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在有一些时候,在有些人之间,言语非但无力,还会显得多余。不必道谢,不必自责,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内一静。 宇文初忽然问:“前辈,我们是否明天就走?” “明天一早就走。” 南姑说完,看了看窗外:“折腾了这大半夜,天都快亮了。公主,你们最好休息一下,明早还要赶路,保存体力要紧。” “好。” 三个人依言闭目休息。 南姑却没休息。 她独自坐在门口,听着三人呼吸渐匀,才起身走出屋外,站在夜风中出神。 外面仍很黑。 月如钩,已快钩不住天边。 黎明前的黑暗,暗得尤显深浓。日未升,月将落,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暗沉,无边无尽的暗沉。 正如她的心情。 明天一早就走,这话她说得肯定。 可她心中并不肯定。 她还有很多忧虑,还在想很多问题。灵儿、大哥、族人,许许多多的人。过去、现在、将来,许许多多的事。 这些交织在一起,像个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她,挣也挣不脱。 果然还是挣不脱。 几十年不闻不问,让她几乎以为,她已经放下了过去,已经斩断了牵绊,既不会回来,更不会操心。 南疆已与她无关。 可她错了。 踏入故土的一刹,她忽然深刻感到,渗入骨髓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还是那个她。 她还是关心族人,关心南疆,关心一切。 她还是无法放下。 南疆的未来,族人的命运,她仍会忍不住担心。灵儿太年轻,太急功近利了,一心憧憬外面的天地,却不知风浪有多大。 这样很危险。 她不能不闻不问,看南疆自取灭亡。可她若想过问,又有什么资格? 除非,再次成为族长。 但不行。 为了阻止一个乱局,而带来另一个乱局,同样不是她乐见的。 南姑静静独立。 夜风拂过,她忽然说:“出来吧。既是来找我,想必有话说。亏你躲了半天,倒也沉得住气。” “打扰前辈了。”树后走出一个人。 是姜檀。 南姑转过身,看着他说:“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没见过你,也没听公主提过,她有你这个朋友。” 姜檀一笑:“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还不是朋友。” 南姑点点头,也笑了笑:“成为朋友,不在早晚。你对公主很好,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多谢前辈。” 姜檀笑得更开心,深施一礼道:“听了前辈这句话,我总算有点安慰。因为,在公主的心中,我总不如佚王好。” 南姑一哂:“佚王没什么好。” “前辈所言极是,我也这么认为。”姜檀笑眯眯,“承蒙前辈认可,我又有信心了。” 他笑得动人。 南姑看着他,忽然一叹:“这世上有些事,最是强求不来。你虽是好孩子,但也别太执着。要知道,人与人成为朋友,虽无早晚之分,但若想成为别的,就真的有早有晚了。” 姜檀一怔。 南姑已换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事?” 姜檀回过神,点点头说:“我只想问前辈,当真明早就走?”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 南姑一挑眉:“当然要走,何出此问?” “也没什么。”姜檀笑了笑,眼底光芒闪烁,“我只是在想,也许前辈不该走。” “为什么?” 南姑也笑了笑,看入他眼底:“你这个孩子,也很不寻常呢。方才在屋内之时,我说我曾是族长,连公主都很吃惊,你却并不吃惊。” “我不吃惊。”姜檀说,“因为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是鬼方氏。”姜檀注视南姑,缓缓开口,“前辈你的真正身份,是鬼方氏族长告诉我的。” 南姑一惊。 对姜檀的身份,她倒并不在乎。真心对公主好的人,是何身份并不重要。 至于她的身份,鬼方氏竟会知道,她倒也不惊讶。毕竟在卫都之时,她曾为了宇文初,与鬼方大长老的传人交手。 交手必然会暴露。对方猜出她的身份,只不过是迟早之事。 让她吃惊的是,姜檀得知的时间。 他应该才知道不久! 她记得十分清楚,自己刚到这里,为三人解围之时,姜檀并不知她是谁,还曾偷偷询问公主。 这事只在一个时辰之前。 可如今一转眼,他忽然就得知了! 怎么可能? 短短一个时辰,如何见到鬼方族长?除非…… 她不敢相信。 “鬼方氏族长告诉你的?”她盯着姜檀,一字字问,“他几时告诉你的?在哪里告诉你的?” “半个时辰之前,就在半山腰上。”姜檀说。 南姑脸色大变。 姜檀看着她,继续往下说:“除了前辈的身份,他还告诉我,鬼方氏精英已到齐,正在外面伺机,只待南疆内乱一起,坐收渔人之利。至于,如何才能内乱……” 他顿了顿,慢慢说:“只要我绊住前辈,让你滞留于此,内乱自然有了。” 南姑眯起眼。 周围忽然很静。 姜檀不说话了,南姑也不说话,二人默默对视,谁也不再开口。 夜风低回。 树枝随风而动,树叶一阵沙沙,树影摇摆不定。 树下二人静静凝立。 姜檀忽然问:“前辈听了这些,明早还要走么?” 南姑没回答。 她看着姜檀,缓缓反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灭掉鬼方。”姜檀说。 “可他们是你同族。” “同族又怎样?于我不如路人。这个世上,我只关心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公主?” “是。” 南姑笑了:“好孩子,你不后悔?” “为了谁后悔?”姜檀也一笑,“为了路人么?” 他笑容很淡。 淡淡的笑浮在唇边,却到不了眼底。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入他眼底,只照出一抹清冷,一抹决绝。 南姑看着他,终于点点头:“好孩子,今夜所剩无多,你就别休息了。” “好。” 第364章 残夜秘事 第365章 山雨欲来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5章 山雨欲来 夜色渐淡。 山上起了一层雾,薄雾四下流散,散于山野树丛,也散于竹林间。 竹林寂寂。 黎明前的黑夜,在这里更显幽静。 竹舍内悄悄然。 这个时辰还早,人们都还在梦中,元极也不例外。 他在梦中翻了个身。 身下的竹榻有点凉,一丝丝渗入里衣,让他在睡梦之中,也不觉浑身寒毛一竖。 好冷。 这股冷意森然,似乎不单单来自榻上,好像空气忽然变冷。 冷得心发寒。 元极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 有人! 昏沉沉的屋内,一抹人影淡淡,就站在他的床前。黑暗之中,那一双眼眸清冷,正对上他的目光。 元极一掌挥出。 掌风激荡中,他从床上跃起。 他的动作已很快,可床前那个人更快,他才刚一动,那人就绕到了身后。掌风打空了,他只觉后颈一麻。 扑通! 他倒在地上。 身上又几处一麻,他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知觉之前,元极心中只在想一件事:居士呢?有人夜入竹舍,居士不会没发觉,怎么不来救他? 居士去哪了?! 屋内很静。 元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那人踢了踢他,满意地一笑。微弱的光透过窗,照在那人脸上,是姜檀。 姜檀不慌不忙挟起元极,飘然离开竹舍。 雾气流动。 竹林依旧静,竹舍内更静。 因为,这里已没有一个人,元极不在了,南山居士也不在。 东方泛白。 这一夜终于过去,黎明终于到来。 晨风吹动薄雾,雾气渐消。天虽已破晓,却没有放晴。即使站在山顶,也看不见朝阳,只有满天阴云。 “希望不要下雨。”宇文初说。 楚卿点点头。 他们已离了小屋,开始下山。如果真的下雨,中途就要找地方躲避,在这崇山峻岭中,避雨并不方便。 滞留南疆数天,几乎天天大晴,偏今天阴下来。 天公还真不作美。 楚卿抬头看看天色,又扭头看看南姑。 南姑对她一笑。 笑容依旧那么温暖,那么温柔,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总有点不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这让她越发不安。 “公主放心。”南姑微笑说,“南疆的每一寸土地,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即使真的下雨,我也知道何处能避雨。” 楚卿也笑笑。 可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能感觉到,南姑有心事。 究竟是什么事? 自从昨夜出现之后,南姑给她的感觉,就总是心事重重。她很想问一问,但是她知道,南姑不会说。 是为了龙灵么? 他们一路下山,隐约有人在偷觑,连她都发觉了,南姑更不必说。这些人在监视他们,想是奉了族长之命。 龙灵在想什么? 南姑在想什么? 楚卿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南疆,也不了解身在南疆的南姑。 她默默走着。 手上忽然一暖,姜檀凑过来,牵住她的手问:“阿瑞,你离开南疆之后,还会去看望我皇兄么?” 她一愣。 “郢主已大好了。”她看着姜檀说,“只要善加调养,应该能……” 安度余生。 她及时收住这个词。 姜枚的身体已很差,二十年毒物侵蚀,已让他像株被蛀空的树,虽然蛀虫尽去,但内里已经空虚,再也变不回正常人。 姜枚明白。 她也明白。 唯一蒙在鼓里的姜檀,如今也已明白实情。 可是,他仍旧这样问。 楚卿不禁心软:“郢主会好的。他心胸旷达,似霁月清风。这样的平和心性,对调养身体最好。只要注意起居,会休养得越来越好。” 这是安慰话。 虽然没有用,但她忍不住这样说。 姜檀笑了。 “我就知道,阿瑞心最好。”他忽然停下来,拉住她也停下,“你会常去郢国么?” 她还没回答。 宇文初已在旁边开口:“三殿下,你别强人所难。” “没你的事。”姜檀冷冷说。 他头也不回,眼神一瞬不瞬,仍定定看着她,似乎执意听到答复:“阿瑞,你会去郢国么?会去看我皇兄,还有去……看我么?” 这人还真执着。 楚卿无奈,只好点头:“会。” “真的?” “真的。” 姜檀开心笑了,忽然抱起她,转了一个圈:“我最喜欢阿瑞!” 宇文初皱起眉。 平王这个混蛋!越来越不像话! “三殿下……”他上前阻止,可才刚走半步,就被人拉住了。 他回过头,看见南姑。 南姑不说话,只是拉住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拉,让他再也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 “前辈……”他苦笑。 南姑不理他。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闷闷转过脸,可这一转脸,面前的两人已不见。姜檀拉着楚卿,已经跑远了。 该死的平王! 他心中暗骂,立刻要追上去,却发现仍走不动。 不是吧?! 他有点急了,瞪着南姑:“前辈!” “你急什么。”南姑仍旧不看他,只是望向跑远的两人,眼神很复杂,语气也很复杂,“你以后时间多的是,这片刻光阴就别抢了。” 这句话…… 他不由眸光一动。 南姑瞥了他一眼:“走吧,今天才刚开始,山路还长得很。” 路还长。 天也还很阴,而且越来越阴。 到了正午时分,天不但没大亮,反倒似更沉黯了。天上浓云四合,厚重得像要压下来,将一整个山脉盖住。 龙灵立在窗前,看着天空。 “族长。”桑珠走进来说,“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龙灵霍地转身:“怎么样?” “已经走了。” “全都走了?” 桑珠点点头:“上上任族长和那个公主,还有佚王和平王,四个人全都走了。今天一早就离开山顶,此刻已到山下。” “但还在南疆。”龙灵说。 “山路这么长,他们总要走上一阵。”桑珠笑了笑,“派去打探的人说,他们走得很快,径直向外而去,丝毫没有盘桓。族长不必担心,他们迟早走出南疆。” 迟早么? 龙灵沉默着,看了看旁边。 几个长老的神色,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似乎已经认定,那四人真的走了。尽管实际上,四人还在南疆。 不放心的人,貌似只有她。连桑珠也在微笑,一脸的轻松无虞。 他们果然还是更信任阿姨! 龙灵心中一哼。 看来族人们的积习,真的该改改了。可惜在这片土地上,已沉淀下太多过往时光,无法轻易抹去。 既然抹不去,就重新创立。 龙灵忽然大步走出。 她要去找信王,立刻商议大计。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创一个新天地,一个只信赖她,只尊崇她的天地。 外面天昏昏。 今天的午后,几似平日的黄昏。 她走入竹林。 林内光线更暗,周围竹影重重,间或一阵风起,重影便张牙舞爪,像一群幻化的怪物。 龙灵陡地停下。 前方有一个人,正站在一丛竹子前,静静地瞧着她。 她不由大惊。 这人距她不到十丈,可在看见这个人之前,她完全没觉察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有个人! 竟这么无声无息,直如幻化的影子。 “什么人?”她冷冷喝问。 那人不做声。 竹影在风中乱舞,落在那人身上,一阵一阵缭乱。缭乱纷纭中,那人的样子若隐若现,清矍冷漠的脸侧,有几缕银发在飞扬。 是谁? 龙灵眯起眼:“南疆不容外人!报上姓名来意,也许以礼相待,但若无名无姓,就只合成为亡魂!” 那人似乎一哂。 林风呼哨之中,他悠悠开口,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不屑,慢条斯理说:“好大的口气,小铃铛。” 第365章 山雨欲来 第366章 恨别惊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6章 恨别惊心 龙灵大震。 小铃铛?!这人叫她小铃铛! 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这样叫她。那时她还很小,阿妈叫她小灵,阿姨叫她灵儿,那个人叫她小铃铛。 那个人……这个人…… 她瞪大眼:“……阿舅?” “小铃铛,你还记得我。”南山居士笑了,慢慢走出竹影,“二十多年过去了,你的记性倒还不错。当年我离开之时,你才刚懂事呢。” 龙灵抿抿嘴。 她看着对面的人,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很惊骇。 阿舅也来了! 对于这个阿舅,她的印象其实很浅,除了小铃铛这个特别的叫法,其他几乎什么也记不清,包括他的样子。 因为,阿舅对她不亲。 他与阿姨不同。他从来不抱她,更不逗她玩,甚至懒得理她。 后来阿姨走了,阿舅也走了。 阿妈在她面前,常常怀念阿姨,却从不怀念阿舅。她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她也问过,但是阿妈不说。 阿妈只说,阿舅做了坏事,连累了阿姨。 阿舅是个坏人。 这是当年还小的她,最终得出的结论。 如今她长大了,仍不觉这个结论幼稚。阿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然全不了解,但她能清楚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恶意。 恶意毫不掩饰,气势也不掩饰。 这是个可怕的人。 他很强大,非她能敌。 如果说,阿姨的突然出现,只让她觉得忌惮。那么阿舅的出现,已让她觉得危险。 直觉告诉她,阿姨不会伤害她,而阿舅会。 龙灵全神戒备。 南山居士已走近,停在她面前。 两个人静静对立,相距不过丈余。风吹过他们周围,卷起落叶满天。落叶在风中纷纭,飞舞在他们身侧,却飞不进他们中间。 中间似有一道墙,一道无形的墙。 连风都过不去。 南山居士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小铃铛,你很紧张?” 龙灵眼皮跳了下。 她真的有点紧张,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人都会不自觉紧张。 她只能尽力掩饰,用最平静的口气,冷冷地说:“阿舅,南疆历代传下的族规,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既已被放逐,就不该再回来。” “是不该回来,但我来有事。” “什么事?”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来杀你的,你会不会惊喜?”南山居士微笑说。 天越发暗。 才刚入巳时,天色已昏沉得发黑,比平时的傍晚还黑。 楚卿向下望了望。 下面是一片深渊,而她立足之处,就在深渊边上,一条不知开凿于多少年前、如今已遍布荆棘的窄道。 人走在这上面,简直像走钢索。 真是险极了。 这样一条险径,显然不是最佳路径。可如今,他们都在上面走,不止她在,宇文初在,姜檀也在。 这是南姑带的路。 据南姑说,这是一条近路,从这里翻过山去,再穿一个山坳,便出了南疆地盘。 可楚卿有点不懂。 因为,他们大可不必走这条路的。一般来说,只有当时间紧迫,又要躲避敌人时,才会选择险峻的捷径。 但他们时间并不紧。 至于敌人……也没发现有敌人。 经过多半天的赶路,就连之前窥探他们的人,也都已陆续离去,不再继续尾随,哪还有什么敌人? 然而,南姑仍选了这条路。 这是为什么? 楚卿的不安又升上来。 她心中不停盘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让南姑不得不如此? 是什么原因?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黎明,短短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波紧接一波,像不停抛高的浪潮,前一波还未平息,下一波已经席卷。 几乎应接不暇。 这其间有太多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 她也没有追问。 既没追问南姑,也没追问姜檀。 因为她一度认为,眼下不是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先离开这里,至于其他的事,一切等离开再说。 可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走着走着,忽然问:“南姑,是不是有人追杀我们?” “公主何来此问?”南姑一愕。 “如果没人追杀,何苦放着坦途不走,非涉险走这绝径?”她看着南姑说。 “当然有原因。” 南姑笑笑,一指后面:“公主别忙问,这条路太险,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走过这一段,我自会告诉你。你看他们两个,此处窄得仅通一人,我们若停下交谈,他二人便走不过来,被卡在这种险绝之处,他们想必不会好受。” 楚卿一愣,不由失笑。 也对。 不管想问什么,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又继续前行。 前面越来越宽,一个转弯之后,终于到半山的平地。眼前林木遮天,这片地上的树木,竟比别处茂密许多。 四下越发显暗。 “这里人烟不至。”南姑停下来,看着那些树,忽然一叹,“刚才那条绝径,是当年我无意中发现的,我离开之后,大概再也没人来过了。” 南姑目光幽远。 楚卿沉吟了下,正想开口说话。 南姑已回过头,对她微笑道:“公主别急,等等那两个吧。” 她点点头。 不一会儿,宇文初来了。 “姜檀呢?”她问。 宇文初一摊手:“他在后面,我没留意。说不定他……跌下去了?” 什么话! 她无奈又好笑。 若连姜檀都会跌下去,那他只会跌下去更早。 于是继续等。 然而,姜檀仍没出现。 怎么回事?!莫非真的跌下去了?这不可能!尽管十分坚信,但她仍忍不住担心,回头对南姑说:“我去看看。” “公主不用去了。”南姑忽然说,“他从岔路走了。” 什么? 楚卿一愕。 从岔路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要发问,浑身忽一麻,整个人软软倒下,倒在南姑怀中。 她惊呆了。 南姑已抱起她,走向丛林深处。 林深处更昏暗。 楚卿四肢无力,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只能看着南姑。依稀微光下,她看到南姑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到底怎么了? 她挪动视线,看向南姑身后。 后面跟着宇文初。 面对南姑这个惊人之举,他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只是默默跟在后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看着她。 她忽然提起心。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南姑走在前面,始终一言不发。宇文初跟在后面,同样一言不发。三个人谁也不出声,这一刻的沉默,简直让人发疯。 周围忽然一暗。 南姑抱着她,走进一个小山洞。 洞内很黑,除了一股股的潮气,还有很厚的落叶,但没有半点人迹。想必这个小山洞,也一样从没人来过。 宇文初俯下身,扫出一片空地。 南姑轻轻放下她。 “公主别怪我,这也是不得已。”南姑半跪在她身边,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公主想问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 南姑一笑,轻声说:“公主关心我,这我都明白。所以我知道,如果我不走,你也不会走。可是,鬼方氏来南疆了,我不能走,而你不能不走。我无法说服你,只好这样做。倘若佚王武功好点,我也不必如此。可他太没用。我若让他带你走,你还是会回来,他又制不住你,必然无法阻拦。” 宇文初苦笑。 楚卿看看他,又看看南姑。 南姑伸出手,轻抚她的脸,“公主,这是南疆的事,也是我的事,但与你无关,你不该卷入。这个山洞隐秘,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安心休息一夜,第二天穴道自解。我要回去了,做我必须做的事。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一早,我会来接公主。如果我没来,公主就快离开。前方是南疆北界,从此向北走,即可出南疆地界。你要一直走,千万别回头,更别来找我。还有,那个叫姜檀的孩子,他让我转告公主,你也不必来找他。他还说,虽然不让你找他,他好像有点吃亏,但是这样一来,你反更会记住他,哪怕你与佚王在一起,心中也会有他。佚王虽在你身边,但他却在你心里,倒也不算太吃亏。” 楚卿又眨眨眼。 她眼圈儿发红,眼眶已湿了。 南姑温柔一笑,为她拭去泪,慢慢站起身:“我要走了,公主保重。” 第366章 恨别惊心 第367章 多事之夜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7章 多事之夜 南姑要走了。 楚卿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 泪水涌出来。 视线模糊了,一片模糊之中,南姑走向洞口。 宇文初侧身相让。 南姑却忽然停下,看着他说:“公主交给你了。我相信,以你的个性,自会趋利避害,我倒也放心。更何况,带着你这个累赘,公主即便想行动,但顾及你的安危,也不会轻易犯险,你这次还有点用。” 宇文初苦笑。 南姑也笑笑,转身走出去,再没有回头。 外面天很暗。 山洞内更暗,洞口的风越来越大,一阵阵吹进来,卷起落叶乱飞。 飞叶到处飘,一阵飘摇之后又落下,落在地上,也落在楚卿身上,粘在她的发上,甚至粘在她的脸上。 她浑若不觉。 宇文初在她身边坐下,轻轻为她取下枯叶。 她却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生气,气我没有告诉你,竟和南姑一起瞒住你。可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不是么?” 他说着苦笑:“许多事一关乎心,人总不免会这样做。倘若今时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同样会瞒住我,我同样会很生气。明知如此,偏要如此,这改不掉,也没法改。” 楚卿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南姑去做她必须做的事了,事情的结局未必就糟,至少在结局到来前,总有好坏各半。你向来最信南姑,今夜也一样吧?” 楚卿垂下眸,慢慢眨了下。 “那就等她回来,她一定会回来。”宇文初笑笑,握住她的手,“今夜会很长,我陪你一起等。” 夜还没降临。 今夜会不会很长,虽然还不知道,但今天这个白天,无疑显得很短。 因为天已黑了。 才刚到傍晚时分,天就全黑下来,浓云变成了墨色,低得似在人头顶,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将整座山碾碎。 风也变得更大。 满山都是风声,好像怪兽的咆哮,不停在山中回荡。 桑珠逆风疾行。 她刚从索罗家中出来,正赶往巴达的家。 就在片刻之前,族长忽然传令,召集所有长老去议事大堂。当时族长看她的样子,有股前所未有的严峻。 她几乎一凛。 族长那种眼神,她从来没见过。 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不由走得更疾。 前五位长老均已通知过,当她最后与沙央一起,赶到议事大堂时,其他五人已到齐了,正在厅内等他们。 厅上很静。 他们二人进来,五个长老只抬眼一瞥,就又都各自静立。 沙央有点吃惊。 平时大堂议事,从来没这么安静。何况,议事还没开始,就更不会这么静,闲扯总是难免的。 尤其在他来晚之时。 每一次他最后来到,巴达总会找茬。 要么大声指责,要么讽刺挖苦,从不放过一次机会,不停攻击他,甚至都须族长制止,才会悻悻闭嘴。 今天是怎么了? 巴达只看了他一眼,居然什么都没说,连哼也没哼一下。 沙央简直不敢相信。 他不由瞥着巴达,忍下满腹狐疑,走向自己的位置。 “你来晚了。”上面忽然说。 他一惊。 族长在责怪他! 他很少会来迟,纵然偶有迟到,族长也从来不责怪,至少以前从没有过。 今天居然…… 巴达变得安静了,族长变得严厉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沙央立刻说:“是我耽搁了,请族长勿怪。” 上面没动静。 沙央不由抬眼望去,这一望之下,他心头一凛。 族长正看着他。 那双眼神那么冷厉,只一眼,却像直穿入心底,让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不觉战战兢兢,似乎整个人都无所遁形。 沙央急忙垂头。 冷汗滴下额角,但他不敢去擦。 是的,不敢。 他忽然间了解,巴达为什么安静。 因为不得不安静,也不敢不安静。因为今天的族长,好像忽然变了,那股冷冽的气势,似让空气也冷凝,变得又冷又重,压得他们无法不俯首。 “你们太散漫了!”族长冷冷说,“就凭这样的你们,如何对抗鬼方!” 什么? 沙央一惊。 其他人也一惊。 鬼方氏?!他们不是在郢土上么?怎么好端端的,族长忽然说起这个?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抬头看向上面。 族长已站起身。 她扫他们一眼,忽然抬起手,往脸上一抹。 静极。 众人都惊呆了。 桑珠失声惊呼:“君华……姐姐……” 南姑看着他们:“你们放心,灵儿没事。我不会伤害她,只会保护她。她现在很安全,只是今夜,她不能行族长之权。今夜若能平安度过,她还是你们的族长。我则会彻底离开,再不出现在南疆。” 众人愣愣听着。 他们还在震骇之中,还没回过神来。 南姑不由一叹:“你们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没有走?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如今见你们这样,让我越发不放心。连族长召集议事,你们都姗姗来迟。若是鬼方氏突袭,你们拿什么相抗?!” 鬼方氏突袭? 这又是一个句惊人之语。 长老们连番吃惊,几乎都有点懵了。巴达呆了半天,才嗫嗫开口:“鬼方氏……不是在郢土么?” “那是以前。” 南姑看着他,一字字说:“此时此刻,他们就在南疆!” 桑珠瞪大眼:“怎么会?!” 南姑看向她,目光柔了些:“小桑珠,你该知道我从无虚言。” “我知道!”桑珠立刻说。 她知道。 不止是她,还有长老们,乃至每一个族人,大家都知道。每个存有二十年前记忆的人,全都无比明白,第二十三任族长的话,是什么分量的存在。 南姑正色说:“此事鬼方早有预谋,他们利用我关心公主,诱使我重回南疆,想趁机促发内乱,以期坐收渔利。所幸我得到消息,才没有真的离去。鬼方对此次行动,志在必得。族长乌获亲自坐镇,出动了族中所有精英。这里面有两个人,是鬼方大长老的传人,尤其是其中一个,他练过万象劫。我曾与他交过手,他的万象劫虽未大成,但已有几分火候,灵儿对付不了,你们也对付不了,所以我不能走。” 万象劫?! 消息一个比一个惊人。 长老们相顾骇然,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君华姐姐,你有什么打算?”桑珠问。 “南疆与鬼方的夙怨,也该有一个了结了。”南姑眯起眼,冷冷说,“他们既送上门来,就休想再回去了。今夜将计就计,让他们埋骨在南疆。” “他们会中计么?”巴达问。 “会。” 南姑一哂,缓缓说道:“两军对阵,最怕有人临阵倒戈。有了这个人,他们想不中计,只怕也不行了。” 议事厅静了。 外面的风声却更大。 昏黑的天变成漆黑,真正沉入黑夜,一个有风无月,又山雨欲来的夜。 轰! 忽然一个炸雷。 蓝色的闪电像一道剑光,劈开浓黑的天幕,山上猛地一亮,又猛地一暗。这一闪之间,照出满山树影,正在狂风中凌乱。 紧接着,又一个雷。 电光再次闪起,照亮了连绵山脉,也照亮迦陵的脸。她正在山腰的洞穴外,仰望漆黑的山顶。 山顶很寂静。 除了滚滚的雷声,完全没什么异动。 迦陵恨恨一跺脚,忽然转身冲入洞内,大声说道:“你说谎!根本没有内乱!你在骗我们!” 洞中燃着火。 火堆的旁边,坐着一个人,听见迦陵的话,慢慢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又漠然。 是姜檀。 “我没说谎。”姜檀说。 第367章 多事之夜 第368章 山顶突袭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8章 山顶突袭 迦陵不信。 “如果你没说谎,为什么还没动静?!”她瞪着姜檀,恨恨地道,“你在骗我们!那个女人根本没回来!你们今天一早下山,南疆人人都知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她既已离开了,为何又潜回来?!” 姜檀不理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词穷了,编不下去了?!”迦陵冲到跟前,狠狠瞪他说,“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南疆根本不会内乱!是不是?!” 姜檀仍不理。 迦陵大恨,猛地抬手。 啪! 抬起的手被拉住,她愤愤回头:“干什么?!” 迦岚皱起眉:“你别总那么冲动!如果他骗我们,今夜就会被识穿,那他来这做什么?难道等着被识穿,再等着被杀死么?” 迦陵一愣。 这话有点道理。 可她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说他没骗我们,那怎么还没动静?这人惯会巧言诡辩,莫非他那套说辞,你还真相信了?” “信不信不重要,但总要耐心等等。”迦岚说,“看到事实再定论,总好过在这瞎猜。” “哪个瞎猜?!”迦陵火了。 “你们两个住口!”乌获沉下脸,终于发话,“如今大战在即,你们有力气吵架,不如留力气杀敌!” 迦陵抿紧嘴。 她愤愤一哼,又狠瞪一眼姜檀,冲出了洞外。 迦岚也跟出去。 洞内静下来。 火把默默燃烧,火光忽明忽暗。 乌获坐在对面,隔火看着姜檀,像在审视什么,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问:“你的这个计划,当真会奏效么?” 姜檀抬起眼:“族长也不信我?” 乌获笑了笑:“我若不信,就不问了。但相信不等于放心,你明白么?” “明白。” “明白就好。”乌获说,“你并没跟着那个南姑,当真确定她会回来?” “会。” 姜檀悠悠道:“我偷了端阳的灼华。她途中发现不见,以为落在山顶,急于返回寻找。南姑不欲她重蹈险地,于是让她留下,自己代她来找。端阳为灼华而来,又岂肯空手而归?南姑为了她,自然要回来。这与当初族长定计,将她诱回南疆一样。我就是趁此机会,假说去帮南姑,才骗过端阳来此。” 乌获点点头,一停又问:“那龙灵呢?她一定会动手么?” “也会。” “为什么?” “因为信王。”姜檀顿了顿,看着乌获问,“信王不惜跋涉,千里迢迢入南疆。他此来的目的,族长可猜得到么?” “这有何难。” 乌获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信王会来南疆,自是为寻找好处,不是来找金山,就是来找靠山。南疆没有金山,就只好略尽人力,做个打架的伙伴了。” 姜檀也笑了。 “族长明睿。”他微笑说,“信王既想与南疆结盟,当然全心希望,龙灵稳坐族长之位。眼见多了个威胁,必会大力撺掇龙灵,除掉南姑一了百了。龙灵有野心,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提议只怕正中心坎。” “正中她的心坎,也正中你的心坎。”乌获说。 “还有族长的心坎。”姜檀说。 乌获大笑。 洞口有风吹入,火光不停摇曳,外面仍没有下雨,风声却更大了。 还有雷声。 闪电一道接一道,照得满山一亮一亮。 迦岚忽然冲进来:“有动静了!山顶有火光,而且还不少!” 乌获霍地站起:“开始了?” “看样子是!那些火光很乱,还在不停移动,这样天气的夜,肯定不是在狂欢,一定是起了乱子!迦陵还在外面观察,我们都觉得,**不离十了!”迦岚掩不住兴奋,两眼都像在发光。 乌获点点头。 时机终于来了! 他深吸口气,沉声下令:“让所有人准备,立刻潜入山顶!先在周围伺机,不要急于动手。待他们两败俱伤,战力降至最低时,我们再一举围攻!” “是!” 迦岚又冲出去。 火光一阵猛晃,照得人影缭乱。 乌获看向姜檀,眼神很赞许:“好孩子,你又做成一件大事。我们鬼方一族的复兴,你居功至伟。我真为你骄傲,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的。” 姜檀也站起来。 面对这个称许,他脸上淡然无波,不激动也不得意,只淡淡说了一句:“族长应该清楚,我做这为了什么。” 乌获一笑:“为姜枚。” “族长让我做的事,如今我已做到了。”姜檀注视他,“但不知,我不想让族长做的事,族长会否真的不做?” “当然。” 乌获正色说:“身为一个父亲,我不会对儿子失信。” 姜檀没出声。 乌获看着他,神色化为温和:“你是我们的好孩子,你应该相信,我与你的母亲,都是真心疼你。只是,有时形格势禁,我们不得不对你严厉。但只要形势在可控之内,我绝不会让你难过。” “很感人的话。”姜檀一哂,“我除了选择相信,似乎别无他途。” “你是个聪明孩子。” “那这个聪明孩子,是否可以作壁上观了?”姜檀问。 “不可以。” “为什么?” “为了树立人望。”乌获认真说,“你是我的儿子,将来会参与族中大事,不能太过默默无闻。我们之前除掉郢主,虽是由你一手筹划,但族人们未能亲见。毕竟,比起运筹帷幄,鬼方氏历来的传统,还是更欣赏强者,所以,你也是时候站出来,与族人并肩作战了。让他们看到你,并且欣赏你,这才是最好的开端。” 是么? 说得倒真冠冕堂皇! 姜檀心中冷笑。 此时愿意带上他,难道不是为了确认,他是否可以相信?难道不是为了观察,他会否临阵脱逃? 不过没关系。 什么说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也正是为了要去,才欲擒故纵地一问。 于是他点头:“好。” 夜漆黑。 外面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姜檀跟在乌获身后,慢慢向山顶靠近,他身后是迦岚迦陵,还有许多鬼方族人。 很多人在看他。 行动中多了个外人,让众人有点吃惊。 尽管大战在即,不是闲扯的时候,但当看到他时,还是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 “据说是我们的人,但在郢宫长大。” “在郢宫长大?!那不就是……” “就是!” “难怪……我说他长得这么像……” “像谁?” “你年纪太小,没见过的。当年族中第一美女,阿幻。” 姜檀恍若未闻。 他只看着前方,默默走路,连头也不回,更不去搭腔。 “好大架子!”迦陵一哼。 山顶近了。 上面山风更大,那些火光忽明忽灭,在黑夜中乱晃,就像一点点鬼火。 “火光比之前少了。”迦岚说。 乌获点点头。 火光减少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风大吹熄了,二是执火的人少了。若是第二种,说明伤亡不小。 他立刻回头:“阿齐阿莱,你们去探探。” “是!” 两个少年应声去了。 没多大会儿,两个便冲回来,一脸兴奋激动,直奔乌获面前:“族长!上面死了很多!遍地都有死人!那些还在厮斗的,看上去也都疲了。我们攻上去么?” 两个摩拳擦掌。 众人看向乌获。 乌获沉吟了下,终于转过身,环顾一众精英。 族中长老俱在,所有高手也在,这些人都是他亲自选的,成败在此一举。 “动手!” 他毅然下令:“敌人战了半夜,已元气大伤。还请诸位长老协力,务必当先除去族长,以及那个南姑。她们二人一死,南疆士气立失,余人也就不足为虑了。” “是!” 第368章 山顶突袭 第369章 怨恨灼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69章 怨恨灼心 风呼啸。 鬼方氏众人已潜上去。闷雷在头上响,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整个山顶。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 前面不远处,还有人正在厮杀,火光晃动下,杀得正很激烈。 果然好机会! 乌获看向姜檀:“你认识他们,人可都在么?” “都在。” 姜檀点点头,指点战团说:“中间那个就是南姑。正在围攻她的人,大半是宗支长老。其中的那个少女,就是族长龙灵。” “很好!” 乌获眯起眼,抬手一挥。 众人立刻动了。 人影嗖嗖掠起,像一支支离弦的箭,在狂风之中冲向战团,动作比风还快。 杀声四起。 乌获率领长老们,杀向南姑和龙灵。迦陵一拉姜檀,杀向宗支的其他人。鬼方族冲入战团,风一般展开进攻。 这是奇袭。 像这样的奇袭,本该防不胜防。 局面应该登时大乱,宗支应该措手不及,何况,宗支已力战半夜,应该无力再战,更该无力应付奇袭才对。 可是不对。 鬼方族人才一冲入,战团立刻散开,不是被他们冲散,而是主动散开。 这一散之间,矛头登时调转。 方才还在围攻南姑的人,刹那回身迎击,已截住来袭的鬼方人,竟没有丝毫迟滞,这个应变之快,甚至比突袭还快。 南姑截住净污二老。 宗支长老截住乌获,以及其他鬼方长老。 宗支其他的人,围住了鬼方族人。 是围住。 因为眨眼之间,地上的尸体忽然跃起,从四下涌上来,紧紧包围住鬼方氏。 形势陡转。 该失措的人,并没有失措。来奇袭的人,反而被奇袭。 乌获大惊。 这是个陷阱?! 他一边奋力对敌,一边看向四周。 四周乱了。 族人显然没有料到,宗支竟会设下圈套,他们是来趁机突袭的,如今非但没趁上时机,反陷入被动的危机。 宗支的战力仍很强。 既然是个陷阱,自然都是假的,没有激烈厮杀,更没有战力消耗。 都是假的! 乌获大怒,可下一瞬,他又大愕。因为,他又看见一个意外景象。 龙灵变了样子! 她忽然一抹脸,少女面容不见了,变成个中年女人。 龙灵也是假的! 乌获怒不可遏。 原本筹划好的大计,忽然间变成笑话!他上当了!他中计了!他落入圈套了!还能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谁?! 他发狠地厮杀,但比招式更狠的,是他的目光。 他目眦欲裂,疯狂在战团中搜寻,寻找那个声称助他、却害他至此的人。 姜檀! 战团中人影乱晃。 乌获一眼就看见姜檀。 每一个人影都在拼命,只有那个人影那么漠然,既不进攻,也不恋战,只是避开波及,渐渐往后退去。 仿佛周围一切,全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过客,正在淡出战团。 想走? 没那么容易! 乌获一边奋战,一边大叫一声:“阿陵!” 杀了那个混蛋! 杀了姜檀! 乌获在心中狂叫,虽然很想亲自动手,但此刻脱不出身,只能叫阿陵了。因为他知道,阿陵的恨最深。 恨意能毁灭一切。 姜檀还在向后退。 他该做的已做完,剩下的与他无关。这是南疆与鬼方的夙怨,已经无须他插手。南疆自会解决鬼方,正如百年前一样。 该全身而退了。 “姜檀!”暴怒声中,一个人影扑来。 他疾侧身,避开扑来的人。 那人一击不中,还没等落稳,立刻一扭身,又扑上来。 嚓! 闪电划过。 电光照在那人脸上,原本美丽的一张脸,此刻狰狞而扭曲,两眼血红血红,那是恨燃烧的火焰。 是迦陵。 “去死吧!”迦陵嘶声狂叫,疯了一样扑来。 姜檀不由皱眉。 亲手杀死迦陵,并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她若找上来,他也不会不杀。因为他明白,他若不杀迦陵,迦陵就会杀他。 你死我活。 鬼方氏的血脉之中,本就流着这股凶顽。 没人留手。 迦陵已在拼命,姜檀也不留情。 迦陵的身手本不如姜檀,但恨这种感情,总能激发出惊人的能量,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好像忽然之间,比平时强了数倍。 姜檀双手挥出。 他的两个掌心,都泛起一层乌黑。 寸阴。 要杀拼命的人,就得用要命的招。 雷电交加下,那两抹乌黑很明显,迦陵看见了,可她却笑了。 她笑得奇特。 那一丝笑中透着了然,透着疯狂,透着决绝,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也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姜檀一惊。 砰! 双掌结结实实击中迦陵。 姜檀撤掌,却撤不回来。 在被击中的一刻,迦陵忽然伸手,牢牢抓住姜檀的手。她整个人被击飞,却也带着姜檀一起。 两人跌飞出去。 姜檀飞在空中,只觉手上更紧。 迦陵正在使力,在空中将他拉近,拉向她自己。 姜檀看着她。 她却还在笑,满脸恨意之中,那个笑触目惊心。 噗! 迦陵忽然一张口。 一股鲜血喷出来,猛喷向姜檀的脸。 姜檀疾闪。 可是太近了,他还没有闪开,鲜血就已喷到。半截舌尖喷上他脸颊,带着浓浓的血雾,和一股奇特气味。 好疼! 姜檀倒吸口气。 脸上沾满了血,又疼又热,像被什么蛰了。整个脸都很烫,连头也有点晕。 扑通! 两人跌在地上。 迦陵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姜檀想站起来,可是脸上好热,身上好麻,整个人好晕。双手还被迦陵抓着,抓得那么紧,他居然挣不开。 他晃了晃,终于没起来。 于是他也倒下了,倒在迦陵身边。 哗! 大雨倾盆。 四下登时混沌,一切都溶入雨中。暴雨湮没了喊杀,也湮没了惨叫,模糊了厮杀的人,也模糊了整座山。 雨落在山洞外,成了一道帘。 楚卿望着那道雨帘,脸上的焦虑越来越深。 距离南姑离开,已过了五六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内,她一直坐在这里,连姿势都没变过。穴道仍没有解开,她只能干坐着,哪怕心急如焚。 宇文初坐在身边。 他一直握住她的手,也连姿势都没变过。 她不能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只是默默陪坐,陪她一起一动不动,看着洞外狂风闪电,也看着洞外暴雨倾盆。 因为他明白,说什么都没用。 不管什么言语,也不能化解她的焦虑,更不能让她放下心来,言语只是多余。 此刻只能无言。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着她,静静地陪着。 洞外很乱。 暴雨声聒耳,哗哗啦啦不停,又响又嘈杂,紧密得没一丝间歇。雷声倒有间歇,但是每响一下,就震得人一悚,好像炸在心上。 洞内很黑。 两个人在黑暗中默默,看着洞外的混乱,心却比外面还乱。 长夜漫漫。 这一夜长得像没尽头,而这一次的黎明,好像总也等不来。 雨一直下,仿佛下了一生那么久,才终于由大转小,转为滴滴沥沥。雷声消失了,闪电也消失,外面终于有了点光。 晓光。 天破晓了。 宇文初看了看楚卿。 她盯着洞外的光,两眼也似在发光,那是急切的光。她在等穴道解开。 外面越来越亮。 晓光穿破云层,投射在大地上。 经过一夜的暴雨洗礼,山中空气一片澄澈,好像每一道滤过的光,都隐约透出七彩。 霞光洒在洞口,一寸寸缓缓移动,挪一寸,又挪一寸。 啪! 楚卿的手忽然一动,从宇文初手中抽出。 宇文初抬眼。 楚卿已站起来。 宇文初立刻也站起,看着她说:“我也去。” 他也去。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去,他是拦不住的。既然拦不住,他就陪她去,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这是他们说好的。 一诺一生。 他记得,她也记得。 她看着他,点点头:“好!” 第369章 怨恨灼心 第370章 夙怨了结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0章 夙怨了结 洞外已大亮。 山间空气清新,透出一股湿润的泥土芬芳,经过一夜雷雨的沉闷,乍一呼吸这种空气,很让人精神一爽。 楚卿却顾不上体会。 她正在山路上疾掠,暴雨让路变得湿滑,几乎连脚下借力,都变得十分困难。 宇文初被落在后面。 尽管已尽全力追赶,可惜非但追不上,反而越落越远了。他无奈又无力,只好一边追,一边大声叫:“阿瑞!等等我!” 楚卿停下了。 她虽然停下,却没回头看他,这一停极短暂,仿佛只是一顿,随即又掠向前,这次比之前还快,竟似箭一般冲出。 宇文初一愣。 阿瑞居然不等他? 他正要开口再叫,却听见阿瑞的声音:“南姑!” 南姑?! 他急忙望过去。 在远处晨光下,那条极险的绝径上,有一个人正向这边来,果然是南姑! 楚卿已冲过去。 她一下抱住南姑,抱得很紧很紧,怀中变暖了,眼中也变暖了,昨夜已流干的泪,此刻忽然又涌出来。 但这次不是难过,而是开心。 她太开心。 南姑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背上忽一暖,南姑的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南姑的声音就在耳畔,依旧那么温柔:“公主,让你担心了。” 她摇摇头。 只要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眼中泪还很烫,她已破涕为笑,笑着擦掉泪,松开了南姑。 可这一松,她又一惊。 好多血! 她刚才冲得太快,也太激动,竟没注意南姑身上。 身上的衣服还很湿,甚至还在滴水。但除了雨水之外,还有些斑斑点点,即使被雨水冲刷过,也能看出原本的殷红。 “南姑,你受伤了?!”她惊问。 南姑一笑:“公主放心,不是我的血。” “哦……”她长出口气。 宇文初也已走近,微笑道:“南姑前辈安好,我们就放心了。” 南姑看着他,目光却很不满:“我将公主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最擅长趋利避害,必会阻止公主犯险,可如今看来,我显然看错你。” 宇文初一笑:“前辈这话,也错也没错。” 南姑一挑眉。 宇文初含笑,继续说道:“前辈没看错的,是以前的我;前辈看错了的,是现在的我。经历一些事后,人是会改变的。以前那个我,不讨前辈欢心。现在我变了,依旧不讨欢心。看来在前辈这里,我左右都不是好人。不过没关系。前辈之于我,有救命之恩,之于阿瑞,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所以,无论前辈如何看我,都是我心中第一敬重之人。” 南姑一哂。 这人套近乎倒快。 看来无论经历多少事,厚脸皮都是不会变的。不对,是变得更厚了。 楚卿却没有注意这些。 她握着南姑的手,两眼正望向远处,视线扫来扫去,似乎在找什么。 “公主在看什么?”南姑说。 楚卿收回视线问:“姜檀呢?” “他……”南姑一顿,不再说了。 楚卿的心一提:“他怎么了?” 姜檀受伤了。 当楚卿奔进小屋,看见榻上的人时,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毒很厉害,是鬼方一族秘传,练者必为少女,但由于毒术阴邪,非惟极能伤人,同样极为伤己,所以与万象劫一样,也是一种禁术。不料,这个也有人练。鬼方这一辈人,不怕死的还真多。”南姑在身后说。 楚卿看着榻上。 姜檀还在昏迷,一张脸又红又肿,像被无数毒蜂蛰过,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南姑一叹:“幸好厮杀一结束,我便发现了他。若再迟片刻,就真的死定了。但即便如此,也不保他一定能活。” 楚卿忽然回头:“用灼华呢?能不能活?” 南姑一愕。 楚卿看着她,目光很认真。 朝阳明媚。 阳光普照南疆大地,山林一片宁谧祥和,安恬得让人无法相信,昨夜的一场厮杀是那么惊心动魄。 南姑站在朝阳下,默默望着远山。 桑珠走过来:“君华姐姐,昨夜的战场已清理完。鬼方氏的尸体也清点过,看样子像全军覆灭,但我们不认识鬼方氏人,不知是否有漏网。我们的族人也伤亡不轻,受伤的人已安顿好,死的准备一起大葬。” “辛苦你们了。” 南姑点点头:“鬼方氏这一次来的,全都是族中精英。经昨夜一役,厉害人物俱已战死,即使有漏网的,也翻不起什么浪了。留在郢土的那些,更迟早会消亡。南疆与鬼方的夙怨,今日总算了结。以后世代南疆人,心上都不必再悬这件事了。” “是啊。” 桑珠也点头:“悬了近百年,终于能放下。” 南姑笑了笑,看着她问:“小桑珠,你来找我,不是只为说这个吧?你是在担心灵儿,想问她的情况。” “嗯。” 桑珠抿抿嘴:“君华姐姐,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我明白。” 南姑含笑,幽幽道:“你关心灵儿,正如当年我关心阿宁,阿宁关心你一样。” “是。”桑珠说。 “你放心,灵儿很安全。我已对你们说过,等这一切结束,她还是你们的族长。但是有一件事……”南姑顿了顿,看着她说,“你最了解灵儿,想必知道她的心思。我问你,你可知她想带领族人,去外面与四国抢天下?” 桑珠一滞。 南姑盯着她,皱起眉头:“你知道,对不对?” 桑珠点点头。 “你们都知道?”南姑问。 “不,只有我知道。”桑珠摇头,迟疑着说,“君华姐姐,你离开南疆太久了,不知道现在的南疆,人心已有点分裂。顽固派的长老们,肯定是想不到的,他们若是知道,早就反对上天了。至于开明派的人,多半会猜出来。但我想,他们也只是猜出,族长有意打破陈规,想与外界交往,未必会猜得出,族长的宏图大志。毕竟这个想法……实在有点惊人。” 南姑不由一哼。 “这叫有点惊人?”她气不打一处来,“这叫自寻死路!你们以为,南疆有多么强大?你们又以为,四国有多么弱小?坐井观天,却以为看到整个天!远的姑且不论,就说昨夜的恶战,单单一个鬼方氏,伤了我们多少族人?还要出去对敌天下?!难道她以为,仅凭这点族人,就能敌过千军万马么?!” “不是……” 桑珠低下头,嗫嗫道:“族长是因为,梁国说会结盟……” “那又怎样?” 南姑打断她,心头越上火:“梁国为什么来?它若自身很强大,还用来南疆寻盟友?!我在外面二十年,外面形势如何,我比你们清楚。这个所谓的大志,根本就是在做梦。灵儿年轻易冲动,你们也跟着冲动?” “我们……”桑珠头更低。 “你们必须阻止灵儿。”南姑正色说,“身为南疆族长,当以族人为先。为了一己执念,陷全族于危难,乃是历代族长的大忌。灵儿回来之后,你们要合力劝阻。这件事,你们必须做到。” “这个……” 桑珠咬着唇,半天摇摇头:“只怕做不到。” “为什么?”南姑皱眉。 “族长这一次的决心,比任何一次都强。我看她从小长大,从没见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坚决。”桑珠很为难。 南姑皱眉更深了:“坚决又怎样?族规向有明令,干系本族命运之大事,若遇全族长老力阻,族长也不能擅专。” “是……”桑珠嗫嗫,“但是……” “到底怎样?!” 南姑脸色一沉,微微眯眼:“小桑珠,你知道我的性子,有话尽管直说。你直说无妨,但若瞒出了事,你该知道我会生气。” 第370章 夙怨了结 第371章 大难不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1章 大难不死 桑珠一悚。 “君华姐姐,我不敢隐瞒,只是……”她又咬咬唇,似在下决心,“只是我说出来,你千万别生气。” “你说。” “之前族长也料到,顽固派必会反对,于是打算派遣他们,去郢土剿灭鬼方。只要没有了顽固派,就不会有人再反对。倘若再有他人反对,族长也会一样处理,只要除去反对者,就不怕有阻力了。族长这次的决心,当真无人能动摇。”桑珠一口气说。 她说完之后,再不敢出声,连头也不敢抬,心中忐忑极了。 怎么办? 君华姐姐会生气吧! 她了解君华姐姐,对自相残杀这种事,君华姐姐向来深恶痛绝。如今听了这些,想必会大发脾气。 她心惊胆战。 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她小心抬眼偷觑。 君华姐姐没看她,只是默默负手,默默望着远山,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南姑心中并不平静。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复杂莫名,好像五味瓶忽然打翻,复杂得分辨不清。震惊、气愤、难过……这些都有。 但最多的,还是心疼。 心疼南疆。 这片古老的土地,这群淳朴的族人,他们几百年来定居于此,经过世世代代的努力,几次宗支分支的斗争,才享有今天的安宁。 安宁是福。 是南疆之福,是族人之福。 可如今呢? 非但不知惜福,竟为了一个白日梦,要亲手毁灭族人?! 白日梦易做,醒了就好。可醒的代价呢?那是要用命换的! 一个人的白日梦,要用无数人的命换。到头来,一个人的梦醒了,可那无数人的命呢?还能回得来么?! 南姑的眼神冷下来。 她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桑珠缓缓问:“你这话是真的?” 桑珠点点头。 “好。”南姑忽然说,“我会去见灵儿,亲自问问她。我要听她说,听她亲口说。如果她真想这样,便不配再当族长!” 桑珠一惊。 南姑已走开了。 “君华姐姐……”桑珠又开口,犹疑着说,“还有……一件事……” 南姑停下:“什么事?” “是关于……君明哥哥……”桑珠鼓起勇气说,“他回来了……他还用族长的安危……威胁我……” “我知道。” 南姑回过头,看着她说:“如今我已猜到,暗算公主的人,是你吧?” 桑珠垂下头。 南姑叹口气,面沉如水:“想当年,阿宁对你最好。她接任族长之后,必然耽于修习,很少能看管灵儿。你替她看灵儿长大,却没有把她看好。她做错抉择,你不能匡正。她安危有虞,你又屈从威胁。这桩桩件件,你可问心有愧?小桑珠,你年纪虽然长了,胆魄见识却没长,你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少女,哭倒在炼狱坑边,始终没有出来。” 桑珠的心猛一震。 她还在二十年前的坑边……始终没有出来……没有出来…… 她怔怔抬头。 眼前山高云淡,南姑已去远了。 朝阳照着竹林。 竹林内出奇静,这里虽没了元极,南山居士却还在。 南姑还没走到竹舍,就看到了南山居士。他正独立竹林深处,望着竹叶间滤下的晨光,光斑落在他身上,背影有点清寂。 “大哥。”南姑走近。 南山居士回过身:“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当然要来。”南姑笑笑说,“大哥这次帮了我,我当然要来致谢。” 南山居士却并不开心。 他既没有笑,也没欣然之色,只是淡淡说:“面对要挟,我能不帮?我若不帮忙,信王会没命吧?你将我引出竹林,却让人趁机劫走信王,再回头要挟我。君华,你果然也变了。以前的你,绝不会这样对我。” “人都会变的。” 南姑轻叹,幽幽道:“我们在外二十年,许多事都变了。连南疆都变了,又何况你我?大哥,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即使没信王在手,你也会答应我的请求,帮我制住灵儿。但是,我若没信王在手,你还会有所顾忌,不敢伤害灵儿么?” 南山居士一哼。 “我让人劫走信王,不是为要挟你帮我,而是为保住灵儿。”南姑看着他,神色复杂,“大哥不喜阿宁,这我一直知道。但灵儿是你外甥女,你又何必难为她?” “她还不如阿宁。”南山居士微哂,“阿宁至少有慈心。龙灵这小丫头,除了一颗野心,就什么也没有了。” 南姑不由皱眉。 这也正是她担心的。 “大哥,我要见灵儿,现在事情已了,你也该放了她。”她说。 南山居士却不答应:“你先放了信王。” “信王不是我带走,而是平王带走的。”南姑为难道,“他将信王藏在何处,我当时并没过问。现如今平王中毒,人还在昏迷之中,只怕一时醒不来。” “那就等他醒来。”南山居士说,“信王不回来,我不会放龙灵。” 南姑一叹:“好吧。” 她说完走了,走出几步后,忽又回头道:“大哥,其实在你心底,依旧关心南疆。昨夜那场大战,我本没奢望你出手助我,可你终究还是出手了。若无你相助,我以一敌二,对付鬼方大长老的传人,绝无致胜把握。大哥,不管在外飘零多久,我们的根在这里,这点永远无法抹去,纵然心中曾有怨恨,也不愿亲眼见它毁灭。不是么?” “不是。” 南山居士嗤了一声:“既然心中有恨,当然希望它毁灭。只不过,要毁也得我亲自毁,还轮不到鬼方氏插手。” 南姑不语。 她摇摇头,转身又走。 身后忽然又响起一句:“如果平王死了,信王回不来,龙灵也就不必回来了。” 南姑回头一笑:“大哥放心,平王死不了。” 平王果然没死。 作为南疆一族的圣物,灼华果然有奇效。仅仅三天时间,姜檀就已好多了。 午后。 深秋的艳阳高照,给木屋鎏上一层金。 清香从屋内飘出。 窗边一张小木桌上,摆着一碗清水、一卷白布、一个小瓶,楚卿正坐在桌边,研磨手中的药。 她研得很细。 碗中的药已成粉末,可她仍不停手,继续细细研磨,似乎要将这些粉末,研到不能再细才放心。 几次三番之后,她才终于停下,端起一旁的清水,慢慢注入药粉之中。 药粉变成药糊。 她又执起药杵,开始细细调匀。 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点药粉,都完全溶入水中,没有丝毫化不开,哪怕是微小的一点点。 她这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白布,轻轻走向床边。 床上坐着个人。 他整张脸都被白布包住,就连双眼也被盖住,只留下两个鼻孔,透在外面喘气,听见有人走来,便伸出一只手,望空里乱摸。 “别动!” 楚卿一伸手,按下那只手:“你老实一点,小心打翻了药。” “唔。”那人哼哼一声。 楚卿放下药碗,也在床边坐下:“该换药了。”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一张白布包裹的脸,便已循声凑到她脸前,近得几乎就快贴在她脸上。 “别乱动!” 楚卿好气又好笑,将他往外一推,探手在那张脸上,细细地揭开药布。 布一层层揭下。 在最后一层脱落的一刻,一双手忽然抬起,迅速捂住了脸。 又是这样…… 楚卿无奈莞尔,戳戳那只手背:“别闹了,快松手。” “不要。” “快点!” 对面闷了一会儿,从指缝间哼哼唧唧:“不要……太丑……” 第371章 大难不死 第372章 无解之问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2章 无解之问 又是这句话。 楚卿好笑又无奈。 只有第一次敷药时,这人还在昏迷,状态无比老实。自从第二次开始,他醒过来之后,就总在纠结这个事。 太丑…… 哪有多丑? 不过是脸肿了,又红又肿而已。何况这都已好了! 但经验告诉她,再争下去也没结果,只会越来越纠结。于是,她索性一探手,扯下那双手。 藏着的脸露出来。 “不丑了。”她说。 确实不丑了。 肿已彻底消退,红也基本退了,只剩下几个红点,想必敷完这一次药,就会完全消去。这张脸又变回从前,那个天人般的样子。 楚卿满意地看着。 灼华的药效神奇,非但毒素清了,红肿好了,连肌肤似也变得更通透。 对面那张脸上,一片粉嫩嫩的,只有几颗小红点,好像小孩在出疹子,不但不觉得丑,还有一点点可爱。 她不由笑了。 可是这一笑,对面反应大了。 “呜……阿瑞笑我……我果然很丑……”出疹子的小孩伤心了,一把抱起被子,将脸埋入被中,“我变丑了……你还笑我……” 楚卿哭笑不得。 她以前竟不知道,姜檀还这么在乎外表。 “三殿下,你这么在乎这个,是不是怕以后没女孩喜欢?”她忍不住打趣,“你放心,真没有变丑,这不,又变回来了。” “谁在乎这个!” 被子里的脸忽然抬起:“什么见鬼的女孩!我才不管别人!我不是没有变丑,是已经丑过去了!虽然现已变回来,可是……” 脸又埋入被子,声音闷闷道:“我最丑的时候,却被你看到了。” “那又怎样?”楚卿说,“我又不会笑你。” “我知道……” 被子里的声音更闷:“可即使你不笑我,我也不会好过,心情很不好!以后都很不好!会一直很不好!” 他说着说着,脸埋得越深,像在泄愤一般,使劲蹭着被子。 真是孩子脾气。 楚卿无可奈何,干脆站起身说:“姜檀,我是来给你换药的,不是来蘑菇的。你若再和我磨,我可就走了。” 那张脸立刻抬起来:“换药!” 楚卿一笑。 她又在床边坐下,端起调好的药糊,舀一勺伸过去:“要敷药了,别再乱动。” “嗯。” 药糊涂上脸颊。 姜檀乖乖坐着,人是不乱动了,嘴上却不消停:“这药真清凉,脸像沾了冰雪。” 药糊涂上额头。 “就是有点太凉了,糊着不太舒服。” 药糊涂上鼻子。 “气味儿倒是很好,有点像灼华呢。” “就是灼华。”楚卿说。 姜檀一愣。 他敷药已三天,清醒已两天,却从没问过这是什么药,因为他不关心。只要有效就好,管它是什么药。 刚才随口一说,不料竟大出意外。 居然是灼华?! 他愣愣看着楚卿:“灼华不给佚王了?” “够用。”楚卿说。 原来是够用,他还以为…… 他忽然问:“如果不够呢?你会给谁用?” 楚卿一滞。 敷药的动作停了停,她看向姜檀的双眼。那双眼也正看着她,目光中有期盼、有探究、有小心翼翼、还有浓浓情愫。 她别开眼:“没有不够,不必假设。” “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咽回去。药糊涂上姜檀嘴边,封住了他要说的话。 他眨眨眼。 可紧接着,药糊也涂上眼,连他的视线一并封住。 楚卿拿起白布,轻轻缠在他脸上:“再忍一忍吧,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的拆掉之后,就再也不必敷药了。” “嗯。”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她站起身。 “唔……唔……”姜檀不能开口,只是哼哼唧唧。 楚卿不由好笑。 “三殿下,你稍安勿躁。”她拍拍他,像安抚小孩,“此刻已是午后,一天都过一半了,眨眼就到晚饭时间,你便能稍稍轻松,开口吃点东西。再一觉过去,明天就解脱了。” “唔……” “我留下也没用,你又不能说话,这样哼哼也累。”她忍住笑说,“好好休息吧,静养对你有益。” “唔。” 楚卿又笑笑,转身走出去。 屋内静了。 姜檀坐在床上,陷入沉默。 恶战结束了,夙怨了结了,南疆平静了,他们也平安了,这些是人们都知道的,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瑞只知道,他帮了南姑。 南姑只知道,他设计鬼方。 可谁又知道,他所葬送的那些人,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是同族。 是的,只是同族。大家都这样认为,包括阿瑞。 只有他清楚,不止是同族。 远不止…… 可那又怎样?!他做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他选了谁,不后悔,他放弃谁,也不后悔。人生一世,太多事不能两全,何况这一次,他根本也不想两全。 他只遵从自己的心。 为了在乎的人们,他什么都愿意背负。 这个选择背后的真相,将永远埋在他心底,阿瑞不会知道,皇兄不会知道,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必知道。 姜檀慢慢倚在床头。 屋内静悄悄,他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 屋外日影渐斜。 楚卿并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看宇文初。 宇文初正支颐闲坐,看见她进来,立刻绽开一抹笑:“你来了。” “嗯。” “又去给平王换药了?”他问。 楚卿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你服灼华也有三天了,现在感觉怎样?体内的毒可全解了么?” “已经解了。” 宇文初说:“南姑刚来看过,说余毒已去,只是中毒日久,身体有点损伤,回去好好养几个月,也就彻底没事了。” “那就好。”楚卿笑了。 总算解了毒。 这一次入南疆,意外波折不断,几乎九死一生。幸好有惊无险,灼华拿到,毒也解了,总算结局圆满。 真是万幸。 她不觉轻叹,也支起颐,悠悠闭眼,脸上带着一抹笑。 宇文初看着她。 阳光斜入窗台,洒下一片金晖。 金晖之中,二人对坐,都悠悠支颐,也都不说话,脸上都有一抹浅笑。只是,她闭着眼,静静休息,他睁着眼,静静看她。 双影笼在金晖下,好像一幅金色的画。 恬淡安详的画。 “我从龙灵房中拿到的灼华,已经全部用光了。”楚卿忽然睁开眼,看着他说,“一半给你解毒,一半给姜檀解毒。不多不少,正好用尽。” “嗯。”他应了声。 “哪怕少一朵,也会不够用。”她又说。 “嗯。”他又应了声。 她一直看着他,看了半天才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 他眨眨眼:“问什么?” “问……”她顿了一顿,抿抿嘴说,“刚才我去给姜檀换药,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灼华不够两个人用,我会选择给谁用。” 她说完,继续看着他。 宇文初微微一笑:“难道你觉得,我也和平王一样,想要这个答案?虽然我没问出来,但其实心中也想知道?” “难道你不想?”她反问。 “不想。”他说。 她一愣:“为什么?” “因为不必想,也不该想。”他凝视她,很认真说,“不必,因为这是庸人自扰。对并没发生之事,又何必预设结果?不该,因为这是一己私心。真在乎一个人,会不忍见她为难,为求自己心安,不顾她心为难,这本来就不该。” 他说完,也继续凝视她。 “这么说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怎么回答姜檀?”她故意问。 “不好奇。”他笑微微,“我猜得出。” 她一挑眉:“说来听听。” “正如我方才所说,没有发生,不必假设。”他说。 果然猜对了! 楚卿心中一叹。 这个回答本不算回答,要猜中一个真正的答案容易,但若要猜中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根本就是在猜人心了。 最了解她心思的人,最终还是宇文初。 她眨眨眼:“既然这么会猜,那你再猜一下,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么……” 宇文初摸摸鼻子:“我们这次留下,其实是个意外,若非南姑前辈有事,此刻我们已回去了,所以何时离开,还要看南姑何时了事……” 他说着苦笑:“这位前辈的事,我可不敢乱猜。” 楚卿失笑。 斜阳脉脉,余晖映入她眉眼,闪动起一片温柔。 第372章 无解之问 第373章 何以面对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3章 何以面对 深秋已至。 白昼越来越短,太阳才刚西斜,一转眼天就黑了,快得好像没有傍晚。 龙灵坐在黑暗之中。 周围没有灯,因为没人来点灯,她也不能去点,因为她不能动。 三天了。 她被阿舅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阿姨已重掌大权,重新成为族长? 阿舅这样做,是为了阿姨吧?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忽然冷笑。 亏当年阿妈还认为,阿姨是个大好人,只是被阿舅连累。可如今依她看来,狼狈为奸还差不多! 她就该早下手的。 阿姨出现的那夜,她就该毫不迟疑下手。先下手为强,便不会有今日之殃。 都怪那些长老们! 一个个向她表示,上上任族长最守信。好一个最守信!若他们见她这样,是否还会那么认为?! 也不知阿姨在外面,是怎样对族人解释。 自己这个族长不见了,总得有个原因吧!难不成说她迷路了?走失了?像小女孩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管怎么都说不通吧。 族人们会有什么反应?长老们呢?桑珠呢?他们一定会来找她! 因为,她才是族长! 莫非阿姨以为,只要将她藏起来,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做梦! 龙灵在黑暗中眯起眼。 喀!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走进来。紧接着,一点火光闪起,蜡烛点燃了。 周围一亮。 龙灵看着来人,冷冷说:“阿舅还真忙,将犯人关了几天,每每总忙到天黑,才有空来看一眼。” 南山居士笑了。 他慢悠悠踱过来,慢悠悠坐下,笑道:“小铃铛,我们这些大人,都是很忙碌的,总有正事要做。不像你这个小孩子,天真幼稚,成天没点正事,只顾着做梦就好。” “是么?” 龙灵冷冷一笑:“外甥女受教了。但不知大人们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正事?” “我怕吓到你。” 南山居士看着她,用一种吓唬小孩的语气,压低声音拖长说,“我们这几天啊……杀了好多人呢……” 龙灵一惊。 杀人?! 果然族人们不服,阿姨阿舅动手了? “你们杀了谁?”她急问。 “唉!小铃铛,你又说孩子话。杀的人太多了,这哪儿说得清?”南山居士摇头啧啧,“满山都是尸体,还分得出是谁?” 龙灵不由脸色大变。 南山居士却很满意。 他欣赏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说:“小铃铛,三天前那一夜大雨,你应该也听见了吧?正是那个雨夜中,山上成了修罗场。不得不说,月黑好杀人,这个说法不太准。其实,雨天杀人才最合适。一场暴雨之中,什么都冲淡了。本该满山是血的,可被雨水一刷,立刻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了,好像没死过那么多人,就连事后打扫战场,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龙灵已脸色惨白。 她紧紧咬牙,半天才说:“你们……为了夺回族长之位,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什么?” 南山居士掏掏耳朵,眼神轻蔑之极:“小铃铛,我没听错吧?你以为我们杀了谁?长老与族人么?” “难道不是?!” “唉……小铃铛,原来你不止是个孩子,还是个坏心肠的孩子。”南山居士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这样叫做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阿姨一生,最爱护族人,即便是个傻瓜,也不认为她会那样做。将不顺从的族人除掉?这种阴狠的想法,只怕是你自己心中暗藏的吧?” “你……”龙灵眯起眼。 “让我猜中了?” 南山居士一笑:“既然你这样想,看来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很吃惊。小铃铛,我们确实杀了很多人,但不是南疆人,而是鬼方人。鬼方氏来偷袭了,来的全是精英,更有极厉害的人物,根本不是你能应付。你阿姨不放心,才又留下帮忙。至于你么,若不将你囚住,你只会帮倒忙。凭你一味私心,会信你阿姨的话?只怕不疑鬼方来袭,反会疑她诓你。所以,你乖乖待在这,是为南疆好。” “你这话鬼才信!”龙灵眼角抽动,“仅凭你和阿姨两个,能杀掉全部鬼方精英?你当我是傻子么!” “当然不止我俩。” 南山居士轻哂:“莫非鬼方来袭,族人都坐以待毙?” 龙灵不由一愕:“你是说……” “还有长老们,以及族中所有高手。”南山居士悠悠说,“鬼方氏再厉害,倾南疆全族之力,再加上我与你阿姨,岂有胜不了的道理?” 龙灵好像愣了,好一阵才问:“真的?” “当然。” “你骗我!”她仍不信。 南山居士笑了:“我何必骗你。你迟早都会出去,一问自然知道。小铃铛,你不是不相信,是不敢信吧?你不敢相信的,不是鬼方来袭,而是你阿姨的威信。你这个族长不在,她却仍能调动族人。长老们非但没来找你,更听从她的调派,舍命随之杀敌。她的这种威望,才是你不敢、也不愿相信的。” 龙灵眼皮猛一跳。 南山居士站起来,嘲讽地看着她:“小铃铛,你年纪太小了,许多事不知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南疆的族长不好当。你以为,你坐上那个位置,就真的是族长了?大错特错!你不过是个姓龙的孩子,仅此而已。族长?真正当你是族长的,恐怕只有你自己。” 南山居士说完走了。 喀! 门又关上。 一开一关之间,夜风吹进来,吹熄了蜡烛。 周围又变得漆黑。 龙灵又沉入黑暗,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也沉下来。 原来,没人会想到她,没有人! 包括桑珠。 她已消失三天,可是结果怎样?没有人在乎!外面的所有长老,包括她最信任的桑珠,都在听从阿姨之命。 他们就不担心,她会被害死么?!抑或说,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她到底是死是活? 真讽刺! 原来她这个族长,就只有这种分量。原来一直以来,这就不是她的南疆。 根本不是! 亏她之前还担心,阿姨会与她抢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笑掉大牙。何须抢夺?完全不必!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她的。 从开始就没是过,如今就更不是了。 她慢慢垂下眸。 阿舅说,他迟早会放了她。可是,她出去之后呢? 面对一众长老,面对一众族人,面对那些视她如无物,一心只尊奉阿姨的人,她该作何感想?又该做何举动? 不,她压根不想面对。 因为每当一面对,她就会忍不住想起,他们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 这何异于侮辱?是对她的侮辱! 她无法容忍。 既然不能忍,她能改变么?可能么?!改变所有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强迫自己忍耐,也许能改变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龙灵忽然无声一笑。 黑暗湮没了她,看不见她的笑,更看不见那一抹笑中,有多少无力,有多少隐忍,还有多少决心。 黑暗很静。 她坐在黑暗中,也一样的静,静得好似没人。 第373章 何以面对 第374章 自有执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4章 自有执着 翌晨。 姜檀一大早便起来,胡乱拆下脸上的药布。镜中人神清气爽,那张脸已彻底恢复,半个红点也没了。 他兴冲冲跑出去。 可是才刚出门口,就被南姑拦住了。 “你总算好了,快去把信王带回来。”南姑说。 姜檀摸摸下巴:“好。” 可惜信王的气色,就远没有那么好了。整整三天无人问津,像垃圾一样被塞在山坳里,任谁的气色也不会好。 若没那夜一场大雨,山坳中到处积水,多半已渴个半死。 姜檀扒开那堆枯枝落叶,就看到了下面的元极。 元极浑身被缚,窝在窄小的坑内,也正抬头看他。满身的泥泞已干透,此刻粘在衣上,像个泥人一般,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姜檀扑哧一笑:“信王殿下,辛苦你了。” 元极只能干瞪眼。 纵然一脸的泥土,也盖不住他脸色铁青。 姜檀只作不见,一把将他拖出来,一边给他拍打,一边嘿嘿笑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偏在那个时候,来了一场大雨,竟将信王浇成泥人。走走,我带殿下去洗洗,换一身干净衣服。不然这泥头泥脸的,哪怕回去告状,也不好意思见人。倘再损了殿下的威仪,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元极的脸更青了。 好个平王! 卑鄙暗算他不说,还又来奚落他!这笔账,他记下了。 正午。 南姑再次来到竹林,这次她带来了元极。 “大哥,你已见到信王。”南姑说,“也该让我去见灵儿了。” 南山居士点点头:“好。” 龙灵还坐在屋内。 门一开,南姑走进来,龙灵抬眼看见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南姑挥手一弹。 龙灵的穴道立刻解了,可她并没有站起,只稍微动了动身子,仍旧默默坐在椅上,淡淡看着南姑。 南姑也看着她:“外面发生的事,你已知道了?” 龙灵点点头。 南姑轻轻一叹:“灵儿,你此刻想什么,我多少猜得出。但我要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并不想抢什么。三天前的事,我不得不为,为了南疆,也为了你。如今事情已了,你还是族长,而我会彻底离开,再也不回来。” 龙灵看着她,却不说话。 南姑顿了顿,又说:“但在我走之前,还想问你一件事。” 龙灵仍不出声。 南姑不由皱眉,又顿片刻才说:“灵儿,你是否已下定决心,要出去与四国争锋?对于会阻止你大计之人,你是否不惜一切,也要将之铲除?哪怕族内自相残杀?” 龙灵忽然一笑。 她看着南姑,默默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这个很重要?” “当然。”南姑说。 “不,已经不重要了。”龙灵说。 怎么会不重要! 南姑皱眉更深,正想再说什么,龙灵已站起来,抢在前面说:“阿姨,你想对我说的,我并不想听。你想听我说的,我也不必说。因为,这些都没必要了。” 什么? 南姑一愕。 没必要了?这话什么意思? “阿姨,在你的心目中,我仍旧是个孩子,仍是你二十年前离开时,那个小小的灵儿,对么?”龙灵走过来,停在南姑面前,看着她的双眼,“想必你一定认为,我是孩子心性,其实什么都不懂,对么?我的想法、我的做法,全都是年少冲动,既不懂思虑大局,也不懂顾全族人,对么?” 一连串的发问。 南姑不由怔住。 她还未及回答,龙灵竟又抢先说:“阿姨,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能理解我,不代表我就错。只是很可惜,我们一族向来只认强者,强大之人说出的话,也比别人的有道理,哪怕实际上,它并没什么道理。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族长为什么必须最强,原来,如果族长不是最强,就真的只是个样子,族人不会当一回事。而我,就是那个不被族人当回事的族长。” “灵儿……”南姑惊愕了。 灵儿看着她,眼神那么淡,淡得让她吃惊。而她看着灵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龙灵又一笑。 这个笑容也那么淡,既像已看透了一切,再也不会去执着,却又像什么都不再看,已经执着到极点。 南姑莫名揪起心。 龙灵却忽然收了笑,眸光闪烁:“阿姨,你记忆中的小灵儿,早已不用你给东西哄着,才会觉得开心了。如今我已经长大,是我的东西,我不容人抢,但不是我的,我也不稀罕。天下之大,只要我想要,总会有属于我的,又何必要别人施舍?” 南姑一惊:“灵儿,你……” “我不要你的南疆!” 龙灵看着她,一字字说:“我过去误以为,南疆是我的,直到今天才明白,它一直是你的。既是你的东西,不必施舍给我。我不稀罕,也不想要。” “胡说!” 南姑不由大怒:“灵儿!族长职责重大,岂容你这样胡说?!” “我有胡说么?” 龙灵微微一哂,目光带着轻嘲:“阿姨,你刚才问我,是否已下定决心,出去与四国争锋,又是否会铲除阻力,而不惜自相残杀。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怎么做?不妨让我猜猜,你大概会像小时哄我那样,让我答应做个乖孩子,然后才会给糖吃,对不对?所以,我要答应不去想那些,才能继续做族长,对不对?” 南姑哑然。 “看阿姨的样子,我果然猜对了。”龙灵嘲讽一笑,“阿姨,你不妨扪心自问,你可有弃任的自觉?你已什么都不是,而我才是族长,如何统领一族,我自有我的打算。可是阿姨,你不这样想。因为在你看来,我还是那个孩子,而族长之位,不过是你哄我听话的糖。但很可惜,过去那个孩子长大了,不会再为了一颗糖,而违背自己的心意。阿姨,你备下的糖,你收回去吧,我不会再要了。” “灵儿!” 南姑微微眯眼。 她实在很生气,然而,她又实在很无力。 灵儿说得没错。 自己确实想劝她放弃,她若坚持不放弃,便不配再当族长。可自己这样做,又不是出于私心! 南姑默然无言。 她忽然间发现,原来同一件事情,真的能辩扯不清。分明是同一枚铜钱,却会因左右各异,看成不同字面。 铜钱没错,看得也没错,只是两面不同罢了。 对面脚步声起。 南姑抬起眼问:“灵儿!你去哪?” “离开南疆。”龙灵一停,回过头说,“阿姨,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就该走了。二十年前你弃任,二十年后我弃任,这也算命运轮回。只不过,我既心怀志向出去,便不会似阿姨,还要等二十年后重回故土,才能重拾拥有的一切。我该有的东西,自会在外面挣来。南疆一隅不是我的,外面的天地才是我的。” 她说完走了。 喀! 门开了又关。 龙灵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直到门关上前一刻,她连一丝回眸也没有。 南姑独立屋内。 周围出奇安静,静得像一切已消失,只有她默默独立,一直独立。 第374章 自有执着 第375章 几番惜别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5章 几番惜别 龙灵走了,族长走了。不,应该说族长弃任了。曾经弃任的族长回来了,如今在任的族长却弃任了。 南疆人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开心么?宗支族长弃任,怎么都不算一件开心事。不开心么?最强的那个族长回来了,怎么都算是一件开心事。 连族人们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了。 南疆上上下下,明显感到失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桑珠,一个是元极。 元极很失落。 什么叫功败垂成,至多不外如是。 明明已结盟成功,不料忽然出了个意外,一切立刻化为泡影。 这何止无奈! 龙灵这一走,执掌南疆之人变成居士的小妹。他如今才知道,平王将他抓走,竟是那位小妹的意思。 这个开端就不好。 他本还私下庆幸,好在自己没有追究,多少也算是个示好,还曾想请居士从中斡旋,代为转达结盟之意,不料,居士一口就回绝了。 看来结盟一事,已经彻底无望。 那他还留下何益? 不如归去。 大哥还在梁国,等待他的消息,可惜是个坏消息。还是尽早回去,与大哥另议对策。 元极走出竹舍。 “居士,我们回去吧。”他走入院子,看着负手伫立的人,“既已无法结盟,我们便不必滞留,明日就走如何?” 南山居士回过头:“殿下请便,只是,我不能随殿下一起了。” “怎么?”元极一愣,“居士要留下?” “不是。” 南山居士摇头,叹道:“我乃被逐之人,是不能再留下的。只不过,与南疆结盟一事,是陛下最大的心愿,我非但没能促成,反有点毁坏之嫌,实在无颜回去。” “这是哪里话!” 元极立刻说:“此次结盟不成,实乃意外所致。居士是南疆人,恰逢南疆遭难,自然有自己的立场。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介意,大哥也不会介意。居士在梁宫二十年,我兄弟岂不知居士为人?绝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将结盟失败之责,怪在居士身上。还望居士相信,我兄弟一片诚心。” 南山居士笑笑。 “我当然相信。陛下殿下相待极厚,我一生也不会忘记。”他幽幽道,“只是我意已决,殿下不必相劝。” 元极抿抿嘴。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最终只问了一句:“居士不回梁国,可有打算的去处?” “不必打算。”南山居士说,“左右是失根之人,去何处都一样。” 元极沉默了。 南山居士也不再说话,又回过头去,静静望着竹林。 元极却望着他的背影。 那个背影立在秋风中,衣袂随风飘然,就像个出世的神仙。只是这个神仙的背影,似乎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清寂,一种若有若无的凄凉。 元极觉得,居士变了。 也许,二十年后重返故土,唤醒的不止是回忆。也许,故土一场意外劫难,带来的不止是危机。 还有别的。 至于那是什么,别人无法了解,只有居士明白。 南山居士和元极走了。 楚卿也要走了,但是她舍不得南姑。尽管如此,她仍没说一句不舍的话。 因为她觉得,她该为南姑开心。 这里才是南姑的家。 虽没听南姑说过,但她心中明白,南姑是思念故土的。在外飘零久,如今终于回来了,她不该一副难过的样子,让南姑也跟着难过。 所以离别时,她是微笑的。 南姑握着她的手:“公主,只要我还在南疆,这里也是你的家。只要你想来,南疆随时欢迎。” “嗯。”她笑着点点头。 “我不能继续陪公主了,不过……”南姑一顿,望了望她身后,“我也并不担心,因为会有人陪你,会一直陪着你。” 楚卿回头望去。 不远处,宇文初正站在树下,等她与南姑话别。 姜檀也在那里。 “公主,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一定要来告诉我。”南姑望着那边,忽然哼了一声,“对有些犯过错之人,不能一下太好了。” 楚卿莞尔。 “南姑放心,我是你亲自教的,谁敢欺负我?”她拉起南姑的手,贴在脸颊上,“我们要走了。南姑,以后不管你想见我,还是需要我帮忙,只要一个口讯,我会立刻赶到。” “嗯。”南姑笑了,“公主保重。” “南姑也保重。”楚卿笑笑,翻身上马。 三人走了。 南姑独立山脚下,目送三骑远去。直到人影渐淡,消失在苍茫山间,她仍旧伫立不动,凝望那个方向出神。 崇山如幕。 楚卿已走出很远,仍忍不住回顾。 宇文初不由一笑:“既然如此不舍,何不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还是要走。”楚卿一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是没想到,我与南姑之间的离别,竟来得如此突然。” “世上许多离别,总是不期而至。”姜檀接口,忽然问,“阿瑞,你要回陈国么?” “嗯。” 姜檀垮下脸:“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楚卿笑了笑:“郢主的病已好,我已不必再去。可他的病虽然好了,身子却仍旧虚弱,还须善加调养,更须有人陪伴。三殿下,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回去多陪陪他吧。”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 姜枚无法长寿。 他余生已不多,作为唯一的亲人,更该多留出时间,陪伴他左右,以免离别不期而至,彼此都会留下遗憾。 姜檀神色一黯:“我明白。” 楚卿点点头。 姜檀忽又抬起眼,看着她说:“阿瑞,你没有骗我吧?” “啊?” 楚卿一愣:“当然没骗你,郢主他……” “不是,我不是说皇兄。”姜檀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半信半疑道,“你真的回陈国?不会是去卫国吧?” “当然不是。” 她哭笑不得:“显儿才刚登基,我便离开这么久,一直很不放心。如今既然已没事了,我当然要回陈国。” “哦。”姜檀信口一应,可样子似仍不信。 “三殿下,前面已到了岔路口。”宇文初忽然说话,抬手一指前方,“三殿下要回郢国,就该由此向西,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不用你提醒!” 姜檀白他一眼,回头拉住楚卿的手:“阿瑞,你说不去卫国的,你说话要算数。我回去看过皇兄之后,也一定会去看你,你要在陈国等我。” “好。”楚卿说。 “真的?” “真的。” “那你多保重。”姜檀依依不舍,又拉着她半天,才不情不愿放手,“那我走了……真的走了……” 楚卿忍住笑:“你也多保重。” “嗯。” 姜檀终于走了。 宇文初一撇嘴:“幸亏南疆风大,还能将他吹走。我只怕再过一会儿,他就粘在你手上了。” “你少说风凉话。”楚卿瞪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天黑前要出山,我们也快走吧。” 她说完要催马。 “等等!” 袖角忽然一紧,宇文初拉住她,指指另一边说:“我们走这边。” 这边? 她微微皱眉:“这边方向不对。” “正对。” 宇文初一笑,眸光闪烁:“这边有个大好机会,正在路上走呢,我可不想错过。阿瑞,难道你要错过?” 大好机会…… 楚卿已明白。 她想了想说:“可是这个机会,就像一块火炭。虽然作为筹码,可令对方忌惮,但若拿捏不好,也会引火烧身,实在有点炙手。” “阿瑞放心,我有分寸。”宇文初说。 楚卿一叹,点点头:“好吧。” 宇文初笑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拨转马头,驰上另一条山路。 第375章 几番惜别 第376章 狭路相请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6章 狭路相请 山路平坦。 南疆边界上的山路,已不似深处那么奇险,毕竟出了这里,就是四国之地,人多路宽,终归好走许多。 元极纵马疾驰。 前路越来越宽,眼看就要出山,可忽然,他勒马停住了。 前方有人。 一个人坐在马上,正冲他遥遥拱手:“信王殿下,怎么不辞而别?” 是宇文初。 元极一挑眉,也拱手说:“佚王殿下,此路并不通向卫国。莫非,殿下专为了责怪我,才错走到这条路上?” “信王言重了。” 宇文初缓缓策马,向他走过来:“信王是大贵客,我只怕请不到,又怎么敢责怪?” 请? 元极眯了眯眼。 这个词既出口,看来绝无好事。 宇文初已策马到他跟前,对他微笑道:“信王殿下,梁卫一向交好,你我又在此相遇,若不请殿下去敝国一聚,那我可就太失礼了。” “佚王太客气。” 元极淡淡一哂:“佚王殿下心思细密,又岂会有失礼一说?不但不会失礼,只怕礼数太过了。” “应该的。”宇文初笑道。 “佚王厚意,我心领了。”元极说,“可惜我俗务缠身,一时无法脱开,就不去贵国打扰了。” “信王所言差矣。俗务再多,又怎比得上国务?”宇文初摇头,“梁卫虽然交好已久,但可惜一直不曾会盟。敝上有心与贵国订盟,只是一向未得机会,不曾向梁主达意。如今请殿下入卫,就此事先行商议,待殿下回去后,也好向梁主转达。信王殿下,这是关乎梁卫两国的大事,殿下仍要拒绝么?” 说得真好听。 元极心中冷笑。 也不知脸皮多厚的人,才能这样面不改色,将黑说白,将想劫人为质一事,说成请贵客商议国事。 想劫他为质么?佚王太小看他了! 元极笑了笑:“承蒙卫皇盛意,我回梁国之后,定会转达皇兄。至于先入卫商议一事,我看大可不必了。兹事体大,我可不敢做主,须先回去面禀皇兄,然后双方定个时日,再行商议才好。” 宇文初一叹:“殿下这般坚拒,实在令人伤心。” 元极已不打算多说。 他轻轻一催马,准备绕过挡路的人。 可是,还没等他绕过去,身后又有一个声音说:“信王之所以坚拒,是怕沿途不安么?那么,我送二位殿下一程可好?” 元极的心咯噔一下。 是端阳! 他刚才还有点怀疑,佚王是否已在此设下陷阱,否则岂会如此自信,居然敢单枪匹马,跑来这里劫他,倒不怕反被他劫为人质。 原来不是陷阱。 原来端阳也在,她竟没回陈国。 若只佚王一个,他倒并不担心。他身手虽不甚好,但对付一个佚王,还不至落败受制,可若加上端阳…… 她可是暗部之主! 何况她的武功,乃居士小妹亲传。 自己虽蒙居士教导,但苦于资质不足,所学聊胜于无。自己的身手,绝难与端阳匹敌,倘若阿妹还在,许能挡住端阳。 可惜…… 元极心中明白,这次躲不过了。 他慢慢拨转马,面对身后的人,拱手微笑道:“大长公主殿下也在。” “信王殿下。”楚卿也一拱手,也微笑道,“此地距离卫边,尚有许多路途。前路叵测,我送二位吧。” “怎敢有劳大长公主。”元极说。 “哪里。”楚卿笑了。 宇文初也笑了。 只有元极没笑。他虽然没笑,但也只好跟着二人,一起踏上归途。不是踏上回梁的路,而是踏上入卫的路。 卫都。 这里繁华依旧。 卫宫赫赫堂皇,在金秋阳光下,华美而庄严。 一队车马驶近宫门,禁卫立刻喝问:“什么人?!” 车帘一挑,宇文初露出脸:“是我。” “佚王殿下!”禁卫忙行礼。 宇文初下车。 楚卿和元极也下车。 元极回头看了看。 身后一大队车马,护卫甲胄鲜明,不像护送皇亲,倒像押送要犯。 他心中一哂,悠悠道:“佚王殿下,贵国待客周到,实在让我感动。” “哪里。”宇文初说。 自从进入卫边那一刻,边军便派人护送,一路上换了几拨儿护卫,车马队伍越来越大,但尽管如此,楚卿仍不放心。 她仍旧一路随护,终究还是入卫了。 宇文初望过去。 楚卿正望过来。 二人目光一对,都莞尔一笑。 他一抬手,微笑说:“两位贵客请。” 三人步入皇宫。 “信王殿下,请在偏殿少待片刻,容我先去禀过陛下,再来相请殿下。”宇文初看着元极,恳切又有礼。 “佚王殿下随意。”元极一笑,“我这一步踏入卫土,一切生死安危,已皆由佚王做主,殿下又何必如此客套?” “信王这样说,我就惶恐了。”宇文初笑道。 元极去了偏殿。 宇文初拉着楚卿,一起走向御书房。 “你打算如何安顿信王?”楚卿一边走,一边说,“信王此刻看来,表面虽十分老实,但以他的个性,绝不会乖乖就范。何况卫土之内,也有梁人的探子,想必消息已传回梁国。梁主顾及胞弟,虽说投鼠忌器,不敢大兴刀兵,但一些暗中的手脚,他绝对不会不做。如此一来,若让信王住在宫中,只怕会引来麻烦,可若让他住在外面,守卫又会更困难。你带信王入卫容易,但要想安全禁住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宇文初点头:“所以我想……” “皇叔祖!” 忽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叫。 两个人抬起眼。 正午的秋阳下,一个人影正飞奔过来。人影又小又圆,一袭明黄的袍服,浴一色明黄的阳光,像个跳动的小金球。 楚卿笑了。 宇文初却扶额。 此处距御书房,还很有一段路,他怎么就跑出来了?!亲自跑着出迎,这九五之尊的威仪,还真是不值半个钱。 嘭! 小金球扑到他身上,抱得死紧死紧:“皇叔祖!我可想你了!” 宇文初揉揉眉心。 身上又热又紧,像贴了一块膏药,很厚很厚的那种。他无奈一叹:“陛下,你又胖了。” “嗯!” 那块膏药点点头,倒很有自知之明:“我想你们,心里难过。太难过了,只好吃东西。我一想你,就吃东西,一想阿显,也吃东西,不知不觉就胖了。” 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 楚卿扑哧一笑。 “姑姑!你也来了!”膏药抬起小脑袋,瞬间从一个人身上撕下来,贴上了另一个人,“我也可想你了!” 宇文初松口气。 楚卿莞尔,正想说话。不料,膏药却抢先说了。 “姑姑,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他问。 啊? 楚卿一愣。 “姑姑,我们几时动身?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的!”小胖脸上很兴奋。 这小东西在说什么? 楚卿只觉莫名其妙,不由看向宇文初,他也一脸莫名其妙。 她只好问:“陛下,你要去哪儿?” “陈国啊!”小卫皇兴高采烈,忽然松开手,往怀里去掏什么,“阿显请我去呢!他给我来信了,我一直贴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哗啦! 一封信展开。 楚卿接过来,果然是显儿的字。 小卫皇还在激动:“阿显说,如果我不忙,可以去看他。姑姑,我不忙的,不忙不忙!我收到信之后,本想立刻去的,但大臣们都说,等皇叔祖回来再议。现在,皇叔祖回来了,姑姑你也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一脸眼巴巴,看看姑姑,又看看皇叔祖:“皇叔祖……我可以去么?” 楚卿也看向宇文初。 这个消息有点意外。显儿这封信,来得还真巧。 宇文初眨眨眼:“可以。” 第376章 狭路相请 第377章 久别再见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7章 久别再见 宇文休大喜。 他立刻又扑过去,又抱紧宇文初:“皇叔祖最好了!我最喜欢皇叔祖!” 宇文初笑笑:“既然如此,我陪陛下一起去,陛下不反对吧?” 楚卿一愕。 宇文休已在开心大叫:“不反对!不反对!我们几时走?” “很快。” “好好!我去准备准备!”小卫皇一溜烟儿跑了。 楚卿看着宇文初:“你说真的?” “当然。” “可是……你才带信王入卫,就和卫皇一起离开?”她简直不信。 “也就现在还有点空。” 宇文初笑了笑说:“信王才刚入卫。消息传递回梁国,总须一些时间,梁主做出应对,也须一些时间。如今正是空当,离开一时不妨。若等他准备好了,才真的诸事纷至,届时更走不开。” 楚卿却皱起眉:“你既也有担心,不去岂不更好?显儿邀请陛下,本是孩子之间的事,去也不急于一时,你就更不必跟随。不如……我带陛下回陈,你就别去了。” “我要去。”宇文初说。 楚卿一愣。 “纵然陛下不去,我也必须去。”他看着她,眸光闪烁,“陛下与陈主之间,虽是孩子们的事,但是你我之间,就是大人的事了。孩子的事我不管,但是大人的事,我不管谁管?” “你……”楚卿愣愣。 宇文初一笑,忽然凑过来,在她耳畔问:“你说,陈主会不会舍不得你,不答应我的求亲?” 求亲?! 楚卿登时红了脸。 脸上在发烫,她不由别开脸:“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不是忽然,是早就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你都不知道,我为了等你愿意,已经等了多久。”他转到她面前,凝视她双眼,委屈地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更何况,我只怕我再不去,你会在陈国等平王。” “胡说!”楚卿一嗔。 宇文初笑了,执起她的手:“陈主这封信,来得可真是时候。我本还有点担心,怕陈主会不答应。这封信一来,倒解了我的担心。你看我家陛下,还没动身便开心成这样,若知道我去求亲,只怕要喜癫了。有他同去,我不怕陈主不答应。” 楚卿也笑了。 偏殿。 元极还在闲坐。 佚王去了许久,至今仍没动静。到底打算如何安置他?纵然是个人质,也不能一直晾着吧? 元极心中着恼。 尽管身入困境,他可不会坐以待毙,要想个对策才行。但是,总要先知道佚王的打算,他才好琢磨对策。 这该死的佚王,倒很沉得住气。 元极不由烦躁。 手边新茶还热,他不觉端起来,啜了一口,又啜一口。不多一会儿,一杯茶已喝光。 当啷! 茶杯掉落在地。 元极晃了晃,仆倒在案几上。 偏殿寂寂。 宇文初忽然走进来,笑道:“你这药还真厉害。” 楚卿也走进来:“不管怎么说,信王曾受教于高人,即使他所学甚少,我也不敢大意。为防止意外,下的分量大。” 宇文初点点头:“这就带他走?” “嗯。” 楚卿看着地上的人:“你与卫皇一走,信王更不能在这里,他若有什么诡计,皇宫侍卫无法应对。我把他带走,交给陆韶看管。有暗部看住信王,梁人探子也找不到。梁国若想有所举动,一边要顾忌信王安危,一边要顾忌陈国助卫,我想,梁主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阿瑞,辛苦你了。”宇文初说。 楚卿一笑:“我安顿好信王,先回陈国等你。” 王氏旧宅。 大门才一开,楚卿就看见陆韶和琴心。 “叩见主上。”两个一起施礼。 “快请起。”楚卿立刻去扶。 “主上,你终于回来了!”琴心拉住她的手,开心得都快哭了,“主上离开卫都,已经大半年了,我好想念主上。” 楚卿歉然一笑。 “小琴,辛苦你了。”她拍拍琴心,温柔道,“复国成功之后,本该召你回去。但当时,陆先生要护送显儿回陈,卫都这边便没了主事。你心思细密,又多曾参与议事,是暂代陆先生的不二人选,所以,只好让你暂留于此,负责各方协调。你一人在这里,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 琴心立刻摇头,一脸恳切:“能为主上分忧,是我最开心的!只是……比起能陪在主上身边,这个开心的程度,稍次了一点点。” 楚卿失笑。 她捏捏琴心的小脸,笑眯眯道:“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好!”琴心大喜。 楚卿回过头,又看向陆韶:“陆先生也辛苦了。” “多谢主上体怀。”陆韶微笑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实在当不得辛苦二字。” “哼!就陆先生会说话!” 琴心一吐舌,扮了个鬼脸:“你为主上做什么,都说是分内事,也不求这求那,显得我刚才恁小心眼儿。” “琴心……”陆韶不由苦笑。 楚卿也笑了。 对面的世外高人脸上,淡漠已碎落一地,除了无奈就是无奈,甚至还有一点尴尬,以及一点愉快。 她忍不住正色道:“嗯,看来白衣神术在小琴这里,受了不少冤枉气。” “回主上,这却不是属下的分内事了。”陆韶说。 这一句说完,三人都笑了。 秋风起。 满庭落叶萧萧,在三人身周飞舞,深秋的空气中,漾出一股恬静。 琴心忽然问:“主上带了什么人来?” “你听到了?”楚卿说。 琴心点点头:“呼吸很重但不乱,应该是昏迷的吧?” “猜得对。”楚卿一笑,“再猜猜是谁?” 琴心侧耳细听,听了好半天,才摇摇头说:“我听不出来,这个人很陌生,我应该没听到过。” “你当然没听到过。”陆韶忽然接口,“那是信王元极。” 他猜出来了。 元极躺在箱子里,被人抬入后院。 “主上真打算这样做?”陆韶问。 自从主上踏入卫土,暗部的情报便已传入卫都,当时他就猜到,主上此来的目的,必与信王有关,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将信王交给暗部? 信王并非主上暗中带回,而是由佚王堂而皇之,从卫边一路接来的,怎么到头来,看管信王这件事,反落在暗部头上? 楚卿点点头:“显儿致信卫皇,邀他去陈国,佚王也会同去。佚王不在这里,信王须有人看着。但这看管之人,佚王无合适人选,只能交给暗部。” 陆韶皱眉。 又是佚王! 他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不了,就交给暗部处理?!他当暗部是什么?!他自家的后院么! “主上,此事不妥吧?”陆韶皱眉道,“信王由佚王接来,是众所周知之事。梁人也有探子,想必已报于梁主。此乃梁卫间瓜葛,暗部此时插手,是否会惹火烧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楚卿一叹:“我这次在南疆,已知信王有何意图。梁主对陈国的目地,与对卫国一样。陈国即使不插手,麻烦也已有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可这是佚王的事。”陆韶说。 “也就是我的事。”楚卿说。 陆韶一愣。 也就是我的事…… 这句话说得好快,主上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居然没半点迟疑,那么自然而然,好像这真的就是她的事。 可这明明不是! 这是佚王的事! 佚王是佚王,主上是主上,他们怎么会一样?!他们怎么会有……这样当然的纠葛? 即使有纠葛,也只有一种。 有仇! 可是对一个仇人,又怎会如此维护? 主上她……怎么了? 主上在离开卫都之前,分明还念着报仇,怎么这次一回来,好像全变了?复国成功了,仇却不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复国至今的半年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陆韶怔怔失神。 “陆先生,此事就有劳你了。”主上这样说。 “是。”他下意识应道。 他答应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入心,甚至根本没有听清,主上刚才说了什么。 他的心神在飘。 只是,纵使心神不在,他的反应仍在。主上对他提出的每一个要求,他都会立刻应下,毫不为难,毫不迟疑。 是。 永远都是:是。 第377章 久别再见 第378章 夜风心曲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8章 夜风心曲 陆韶默默伫立。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他才终于回神。面前空庭寂寂,主上已走开了,竟不知几时走的。 忽然,身后有人问:“陆先生,你怎么了?” 他转过身,看见琴心。 小姑娘倒没走,眨着一双空茫的大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陆先生,你在想什么?”琴心说,“主上已去后院半天,你都还站在这里。我还当你有什么吩咐,可等了半天,你又不说话。” “哦。” 他随口道:“我在想主上交办的事。” “看守信王?” “嗯。” “这有什么好想的?” “这个……其实没那么简单。”他信口应着,忽然问,“琴心,你有没有觉得……” “什么?” “哦,也没什么。”他笑笑,“你很久没见主上了,一定很想去陪陪她。” “嗯!”琴心点头。 “那你快去吧。”他说。 “好!”琴心兴高采烈走了,才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陆先生,你真没什么吩咐?” “没有。” “那我去了?” “去吧。” 琴心终于也走了,只剩下陆韶一人,独立在庭院中。 秋风凄清。 风过当庭,白衣飘摇,落叶也飘摇。落叶粘上白衣,他也不去拂,只是孑立秋风中。 后院。 琴心才刚跨入圆门,就听见一阵琴声。 主上在弹琴? 她不由慢下脚步,细细聆听。 琴声像小溪,又轻快又欢悦,如同开心的精灵,正在山间跳跃,浸润了花,浸润了草,一路泠泠不断,沉醉又喜悦,缱绻又温柔。 如水般的温柔,流淌渐远,渐远渐散。 琴心露出微笑。 喀! 她推开房门,笑眯眯进去:“恭喜主上!” 楚卿抬起眸。 琴声刚止歇,她的指尖还在弦上,感受着余音的颤动。 “小琴,你说什么?”她问。 琴心已走过来,偎在她身边坐下:“主上有喜事,我听出来了!就算主上不承认,我也知道一定是!” 小姑娘很兴奋。 一张小脸凑得很近,脸上掩不住激动,就连那双空茫的大眼,似乎也闪起了光芒。 楚卿莞尔。 她当然没忘记,小琴最会听音。 可当她看到琴,还是忍不住想弹,很想很想。仿佛心中那股喜悦,若不通过琴声释放,就会在心中爆开。 有点丢人呢。 她摸了摸脸,脸有点热。 颊上忽一凉,小琴也抚上她的脸,嘻嘻笑道:“主上脸红了!” 这个淘气丫头! 楚卿失笑,拉下那双小手,握在自己手中:“对,我脸红了,你猜对了,满意了吧?” “真的?!” 小琴更激动了,反握住她的手,兴奋地问:“主上,那人是谁?” “佚王。”她说。 琴心一愣。 刚才还很兴奋的小脸,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楚卿全看在眼中。 有这么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问:“小琴,你觉得很奇怪?” “也不是……只是……”琴心歪着头,想半天才说,“是很……意外,非常意外。” “为什么?”她问。 “因为……好突然。”琴心挠挠头,“我记得主上离开卫都之前,还时刻念念不忘报仇,怎么这一回来,忽然竟大转变?” 忽然? 其实并不忽然。 楚卿一叹。 她和宇文初,他们两个离开卫都,那时才刚进入新年,如今已经深秋,眼看就要入冬。九个多月过去了,在这九个月中,他们经历了太多。 这些经历改变了他们。 这些也只有他们明白。 所以在小琴看来,感觉那么突然,可在她的感觉中,却像过了许多年。 无尽感慨。 她却只一叹,什么也没说。 因为无法说。 这是她与他的心路,只是他们俩的,不足与外人道,也没人会明白。 她不说,琴心却说了:“主上,佚王对你好么?” “嗯。” “很好很好么?” “嗯。” 琴心忽然笑了:“我想也是!” 楚卿一愕:“小琴……” “佚王必然要很好很好,才能让主上放开怀抱。”琴心认真说,“主上对佚王的芥蒂,本就不是一般的深。唯有付出特别多的心力,才能化解特别深的芥蒂。正因为这一点,所以,佚王付出的心力,必定比一般人多好几倍。” 楚卿怔住。 是这样么?好像……是呢。 她不由轻轻一笑:“谢谢你,小琴。” 琴心也笑了,摇摇头说:“主上别这样说,我没有什么亲人,心中当主上是姐姐。只要主上开心,我也就会开心。” “我知道。”楚卿微笑。 “主上……”琴心又挨近些,那一张小脸上,兴奋又回来了,“我很想听听,佚王有多好。你们离开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些什么?主上,能告诉我么?” “能。” 楚卿莞尔:“我不告诉谁,也会告诉你。” 琴心嘿嘿,扮个鬼脸。 日影映入疏窗,两个少女坐在窗下,说着她们的悄悄话,手执手,肩并肩,笑意荡漾在眉梢。 日影越来越长。 窗外越来越暗,日影渐渐消失,被朦胧月影取代。 月上中天。 琴心拄着青竹,慢悠悠走在廊下。 她很开心。 主上对她说了好多,她真心为主上开心。 因为一切太不容易。 主上经历了那么多,佚王也经历那么多,不管曾经如何,只为了这些经历,他们就该得到幸福,更该得到祝福。 往事已矣。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毕竟在那个时候,大家还是路人,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了解谁。路人时结下的芥蒂,怎可比患难时的情谊。 患难见真情。 这份真情来之不易,主上与佚王都应珍惜。 琴心欣然一笑。 她慢慢走出跨院,准备回房休息。 夜风冷。 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下了,侧耳听了一阵之后,不但没回房休息,反而一拐弯,慢慢走向前院。 前院很黑。 她沿回廊徐行,停在回廊尽头。 这里也有风,但是风中有箫声,箫声幽咽,好像夜风在叹息,一诉一叹,凄清婉转。 她静静聆听。 夜风有多轻,箫声就多轻,夜风有多重,箫声就多重。仿佛这个深秋寒夜之中,风忽然有了心,正在诉说心声。 风息了。 箫声也息了。 一个声音忽然说:“琴心,你站了很久了。” “也不算太久。”她应一声,走出回廊,“打扰你了,陆先生。” 陆韶转过身。 他手执洞箫伫立,白衣沐浴月华,像月华一样凄清。 琴心轻轻开口:“陆先生,我能从乐曲之中,听出乐者的心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陆韶说。 “正因为知道,所以你在这里,从不碰任何乐器。只为不想我听见,不想心事为人知,对么?”琴心问。 “对。” “那今夜为何破例?” “不是破例,只是无奈。”陆韶幽幽说,“我并不想吹奏,只是有时候,难免要吹奏。正如人若心事太重,睡觉时会说梦话,他并不想说梦话,只是身不由己。” 琴心点点头:“我明白。” 陆韶沉默。 “但我认为,偶尔说说梦话,总比压在心中好,何况那些梦话,也没有人听见。”琴心慢慢转身,青竹点在地上,“我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谢谢你。”陆韶说。 琴心摇摇头,慢慢走开了。 她走上回廊,快走到转角时,忽又停了一下,轻轻说了句:“主上很幸福。” 陆韶没做声。 琴心终于走了,消失在后院。 前院又静了,除了夜风冷月,再没半点声音,只有陆韶默默独立,立在夜风中,立在冷月下。 他缓缓点头。 琴心已离去,他对谁点头?也许无须对谁,只是对夜风,对冷月,对自己。 第378章 夜风心曲 第379章 重新来过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79章 重新来过 翌晨。 楚卿一早来到前院,琴心正等在那里。 陆韶侧立在大门内:“属下恭送主上。” 楚卿点点头:“陆先生,我带琴心离开之后,卫都只剩下你一人主事,又要辛苦你了。若遇什么难心事,立刻传信给我。” 她说着一笑:“不过我想,在白衣神术面前,应该没什么难心事。过去便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主上谬赞。”陆韶也一笑,躬身道,“主上一路平安。” “陆先生保重。”她说。 楚卿与琴心走了。 陆韶伫立门外,直到目送马车消失,才慢慢转身进去,又关好大门。 门内冷清。 他独自站在那里,望着庭前的树。树木依旧,正如主上所说,过去便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树不会变,可是人呢? 他垂下目光。 地上落叶凌乱,只为秋风无情。秋之肃杀已不堪,怎奈秋后还有冬。 冬也快来了。 往年的冬天,卫都总比陈都冷。可是今年……今年无所谓了,他在哪里都一样冷。 陈都。 楚卿来到第一件事,就是入宫去见楚显。 楚显正在看奏折,见到她进来,立刻放下奏折,向她迎过来:“姑姑,你回来了。” “陛下。”她要行礼。 “姑姑不必多礼。”楚显已扶住她,小脸上很欣慰,“看见姑姑回来,我总算放下心了。这一趟去了好久,我都想派人去郢国接你了。” 楚卿莞尔。 显儿的小脸好亲切,这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又长大一点,看上去更沉静了,也更有帝王气象。 她打心底喜悦。 “让陛下担心了。”她说。 楚显摇摇头:“我明白,姑姑一定有事耽搁,才会去了这么久。姑姑,郢主的病已无大碍了么?” “差不多好了。”她笑微微,看着那小脸,“陛下才刚登基,我便离开了。这些日处理国事,陛下可还顺手?” “还好。” 楚显也笑笑,神色很自信:“姑姑放心。我很努力在学,又有大臣辅佐,慢慢已习惯,也已开始顺手。” “那就好。”楚卿点头,话锋一转,“陛下整天对着国事,会不会觉得闷?” “不会。” “会不会觉得孤单?” “不会。” “会不会想找朋友谈心?” “那就更不会了。”楚显撇撇嘴,“我哪有什么朋友。” “卫皇陛下不是?”楚卿问。 “他才不是!”这个答案飞快。 “真的?” “当然!谁和呆子是朋友。”楚显一脸嫌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有呆子才喜欢呆子,我又不呆,才不和他是朋友。” 楚卿忍住笑:“那你一点也不想念卫皇?” “不想。” “真的?” “真的!” “哦……这样啊……”楚卿眨眨眼,慢悠悠说,“那就奇怪了。陛下既不当卫皇为友,又不想念卫皇,那为何去信邀他来陈?” 楚显顿时哑了。 他瞪大两眼,小脸也有点涨红,哑了半天才说:“姑姑你……怎么知道?” 楚卿笑了:“我从卫都来,当然知道了。” “卫都?”楚显一愣,“你不是去郢都么?怎么会从卫都来?” “因为还有些别的事,我离开郢都之后,又去卫都看了看,所以见到了卫皇。”楚卿微笑说,“卫皇将陛下的信,时刻随身携带,不时拿出来看看,对于入陈一行,简直兴奋得不能自已。” “那个呆子!” 楚显红着小脸,气鼓鼓道:“他果然是个蠢货!就会干些蠢事!才一段时间没见,听来似乎越发蠢了!” 楚卿失笑。 “陛下,卫皇是孩子心性,从不掩藏感情。他珍视你这个朋友,才会处处溢于言表。”她轻轻一叹,“其实我明白,陛下对卫皇这个朋友,也是同样珍视。能有可以珍惜的朋友,是人一生的福气,又何须向人隐瞒?陛下,我方才若不说破,你是否不打算告诉我?” “也不是……” 楚显抿抿嘴,有点无奈:“我邀他来陈一事,本没想瞒姑姑。只是,这信已写了一阵,他却一直没来,我还当他不来了,所以就没提。” 原来如此。 楚卿莞尔:“卫皇怎会不来。他迟迟没动身,是因为佚王不在,主君出行一事,大臣们不敢擅自赞成。” 楚显错愕:“佚王不在?!” “嗯。” “他去哪了?” “他也是有事外出,不过现在已回去了,所以,卫皇很快就会来了,陛下大可放心。”楚卿笑道。 看显儿担心的样子,真很怕卫皇来不成。 这个傻孩子。 楚显点点头,忽然问:“佚王也会来么?” “会。” “他来做什么!我又没请他!”楚显皱眉。 “陛下……”楚卿很无奈。 显儿还是那么讨厌宇文初,这事儿真不好办呢。她若现在告诉他,宇文初是来求亲的,只怕他一个着恼,会马上强烈反对。 还是等等吧。 等卫皇来了之后,显儿心情好之际,瞅准机会再说。求亲是件喜事,总不好闹成僵局。 楚卿心中苦笑。 楚显愤愤片刻,气恼消了些,才想起来问她:“姑姑你才刚回来?” “嗯。” “都没休息就来看我?” “嗯。” “是我太疏忽了!”他不由自责,一脸关切道,“姑姑在外许多时日,回来又一路辛苦,快回去休息吧。左右朝中无事,我也没什么事,姑姑放心休息,好好静养几天。” “多谢陛下关心。”楚卿说。 楚显笑了笑:“姑姑住的那处宫院,我已命人天天洒扫,时刻有人伺候,姑姑不妨就去休息。” 她住的宫院…… 她怔忡了下,忽然说:“我就不去那里了。” 楚显一愣。 楚卿笑笑:“陛下忘了?我有自己的府邸。” 她有公主府。 她刚成年的那一年,父皇便赐了一座最华美的府邸,作为她的公主府。可是,父皇又太疼她,舍不得她出去住。 于是,她仍时常住在宫中。 公主府反而住得极少。 可现在,她不想再住宫中了,因为在这个宫中,在她住的宫院,沉淀了太多太多回忆,每一个她都不想触及。 再也不想。 还是出去住吧,至少离得远些。 楚显眨眨眼:“姑姑,那是你素日住的宫院,为什么忽然要出去?” “因为不合规制。” 她找个借口道:“我早已成年,本就该出去住。只是,以前父皇在位,一向宠我疼我,我又是幺女,不合规制也没人说。如今陛下在位,我身为大长公主,岂能再无视规制,任意妄为?若再如此放肆,非但对我不好,对陛下也不太好。” 楚显想了想,只好点头:“好吧。” “陛下放心,我虽住在外面,但仍会常来看望。陛下若有事找我,只消传个口信,我立刻就到。”她说。 “好,姑姑安心休息。” “多谢陛下。” 楚卿走了。 她绕过曾经住的宫院,径直走向宫门,看也没回头看一眼。一直走出宫门外,她才放慢脚步,驻足回头。 皇宫巍巍。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闪烁着炫目的金光。 整座皇宫那么明亮。 这座曾经染满鲜血、曾经充满怨恨的皇宫,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仿佛已经脱胎换骨,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重新来过。 这正是她期望的。 第379章 重新来过 第380章 故居异动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0章 故居异动 入冬之前的风,已经有点刺骨。今年这个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清平街。 楚卿缓步走在街上。 她并没有坐车,而是出宫一路徐行,一直走到这里。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神色祥和,每个角落都一片祥和。这个祥和宁静的陈都,是显儿治下的陈都。 她喜欢看到这景象。 复国成功之后,她便匆匆入郢,一直没机会静下心来,像这样四处走走,细细地去感受故国。 故国依旧。 尽管这一场权争,给皇室带来血雨腥风,但好在百姓们安然,并没受到太多波及。 对显儿来说,这是万幸。 毕竟,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治理难度非同一般,收效更非朝夕可期。显儿到底年幼,纵使再聪慧努力,其能力终归有限。 所幸,情况并不坏。 可这个不坏的情况,应该归功于谁? 是她么? 不,不是她。 是阿曜。 阿曜在位一年多,丝毫没毁坏陈国,不但没毁坏,还呵护有加。施政很仁厚,百姓很安乐,这是不容抹杀的事实。 甚至当初,他已将她困于都城,却因不忍见百姓受苦,而重新打开城门,给了她唯一的生路。 倘若彼时,他狠心不顾百姓死活,那么如今,赢的人不会是她。 她不由黯然。 若论起那件事,她还不如阿曜。也许,阿曜真的算是个好皇帝。 只是…… 她闭了闭眼,不再继续想。 阿曜已不在,再想什么都已没用,只会让她更心痛。 她深吸口气,加快了脚步。 公主府就在清平街尽头,她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外站着几个侍卫。 怎么会有侍卫? 当初父皇还在时,自己不常住这里,府内侍卫本就很少。自从阿曜谋逆,谎称她已死,这里更该无人才对,怎么还有侍卫? 她走过去。 “参见大长公主殿下。”几个侍卫立刻行礼。 “你们是?”她皱眉。这几人很面生,不是府中原本的侍卫。 “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微臣是新晋的禁卫。”其中一个躬身说,“大长公主要回府居住,陛下特意下旨,派臣率人前来护卫,并送来下人侍女,以供大长公主驱遣。” 原来是显儿。 楚卿不觉莞尔。 这个显儿,想得还真周到,看来做了天子,思虑也周密了。 “你们刚到?”她问。 “是。微臣只怕来迟,于是一路加鞭。不料赶到之时,大长公主还未到。微臣见府内久已无人,灰尘积得厚了,便命下人们开始洒扫,以待大长公主殿下。擅自做主之罪,请大长公主责罚。”那个侍卫说。 楚卿笑笑:“说什么责罚,你也是尽职。” “多谢大长公主!”侍卫又行礼。 “行了,你们辛苦了,回去吧。”她说着往里走。 侍卫却慌了:“大长公主殿下,微臣奉旨而来,以后都要守卫于此,万万回去不得。” 楚卿停住。 “以后都要?”她回过头,有点意外,“这是陛下说的?” 侍卫点点头:“是!以后微臣等人,就是公主府的护卫了。” 这就太夸张了。 显儿派人送来下人侍女,这是他贴心关怀,并没什么奇怪,但是调派禁卫来此,做她公主府的护卫,就有点逾矩了。 何况,她还需要护卫? “我不用人护卫。”她一笑,“你们回去吧。” “这……”侍卫看着她,一脸为难道,“微臣不敢抗旨。” “不是你抗旨,而是我不要。你回去照实回禀,陛下知道我的性子,他不会为难你们,更不会治你抗旨。”她说。 “可是……” “回去。”她声音淡淡,却冷了几分。 “是。”侍卫立刻说。 他不敢违抗。 这位大长公主非同别个,她是陛下嫡亲姑母不说,而且还是暗部之主,身有护国之功,万一惹她生气,后果也许不啻惹怒陛下。 他只是个侍卫,可不想去尝试。 侍卫们走了。 楚卿看他们离去,心中轻轻一叹。不是她想为难臣下,而是不能留下他们。 他们是陌生人。 执掌暗部多年,她从不轻易让陌生人近身。能守卫在她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暗部筛查,可以信任的、也已被她信任的人。 从没有陌生人。 这几个新晋禁卫,她一点也不了解,若留他们在此,还要派人去摸查,不如赶走省心。 她慢慢走入府中。 下人们看见她,立刻一起跪倒:“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她说。 人还真不少呢,这些人也很陌生,但不好一并遣走,一来辜负显儿好意,二来确实也需有人打扫。 以后慢慢说吧。 可以逐渐换掉,即使不换的,也要查清楚。 还有那几个禁卫,他们是新晋的?底子清白吗?有没有什么可疑? 前任禁卫统领邹同,投诚之前效忠阿曜,虽然他已被撤换,但别个禁卫中人,仍须彻查一下。 她在心中盘算。 许多要做的事,都还没有做,看来暗部会忙一阵。 明天吧。 自己才刚回来,须理理头绪,明天一早召向野来,再细细安排一下。 她抬头看看天。 天色向晚,斜阳渐渐西沉,白昼越发短了,仿佛倏忽之间,夜就已降临。 深夜。 卧房内漆黑,楚卿已躺上床很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周围很静。 可偏偏越是寂静,她心中越是喧嚣。回忆仿佛不由控制,在这个寂静的夜半,一起涌上心头。 她很想静下心来,无奈却挥之不去,只能任由往事闪现,心中复杂万端。 痛定思痛,人莫不如此。 唉…… 她无声一叹,又翻了个身。 嚓! 外面传来个微弱的动静。 这一声非常小,好像是夜行高手轻轻落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来,但她还未入眠,此刻正无比清醒,登时便发觉了。 谁?! 她躺着没动,凝神细听。 那个声音才响一下,便没了后续,似乎来人落地之后,并没有急于移动,而是立刻警惕四周,以免贸然行动被发觉。 很谨慎的人。 她不由眯起眼。 自己今天才刚回来,入夜就有人来探,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行动速度都很快呢。 夜深沉。 残月很暗淡,外面一片昏黑,足以掩住一袭夜行黑衣。 黑衣人动作轻飘。 他迅速环顾一下,又闪入黑夜之中。夜色隐藏住他的身影,像一只暗夜蝙蝠,无声无息滑过高墙。 墙内是后院。 他轻飘飘落地,又停了一停,观察四周动静。他确实很谨慎,而进入后院之后,似乎更谨慎了。 周围很静。 他这才小心挪步,慢慢靠近卧房。 他走得很轻很轻,好像生怕哪一步落不好,就会被房内的人发觉,他对住在这里的人,好像十分忌惮。 卧房已在面前。 他并没戳破窗纸,去窥探房内情况,而是静静贴在窗外,倾听里面的声音,仿佛在确定房内是否有人,是否正在熟睡。 他听得很专注,可尽管如此,却什么也没听见。 房内静悄悄。 即使他已尽力倾听,也没听到有呼吸声。 怎么会没有? 只要人活着,就得有呼吸,除非人死了,或者人不在。房内这个人,肯定不会死,只能是不在。 半夜不在去哪了? 黑衣人皱了皱眉。 他伏在窗外,似乎在迟疑要不要进去。 残月晦暗不明,房檐遮了月光,在窗外投下一片阴影。黑衣人终于直起身,从阴影中走出,慢慢靠近房门。 喀! 他小心推开门。 房门一打开,里面一览无余,果然没有人。 他又迟疑了下,居然并没进去,反而一伸手,又把门关上了,转身就要离去。可这一转身,他倒吸一口气。 有人! 人就在他身后,正冷冷看着他。 是楚卿。 第380章 故居异动 第381章 危机潜伏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1章 危机潜伏 黑衣人大惊,猛一挥掌,反身向后疾掠。 他反应极快。 这一掌不求伤人,只求阻一阻对方,为他争取脱身的时间,哪怕一个刹那也好,他便有机会离开。 可惜对方更快。 他一掌才挥出去,对面人影已消失,还没等他向后掠出,就已感到背脊一麻。 扑通! 黑衣人倒在地上。 楚卿出手如电,瞬间封住他几处大穴。 月无声。 两个人一站一卧,在月下静静对视,一个不说话,一个不能说话。 楚卿一挑眉。 她从黑衣人的眼中,并没看到恐惧,也没看到慌乱,更没有恼怒之类,那是很平静的眼神,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 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人。 能派出这种手下,背后之人更不简单。 她忽然一探手,揭下黑衣人的面巾。蒙面巾下的这张脸,竟出乎意料的年轻,而且完全陌生,不是今天来府中的下人。 楚卿笑了笑。 “像你这种经过训练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一种。你不怕死,也不开口,好像没有弱点,让人难以下手。”她一顿,微笑道,“可惜你来错地方,在我这儿,专会对付你这种人。” 黑衣人仍很平静。 楚卿已提起他,淡淡说:“你既对我这儿好奇,我就带你去看看。” 夜更深。 卧房外冷风低回,两个人已不见。 这样的深更半夜,向野不但没睡,反而出现在神仙窝。神仙窝的老板陈重九也没睡,他正在等向野。 “主上传我?”向野刚出现,第一句就问。 主上今天才刚回来,他本想明天就去拜见,不料今夜忽然被传,莫非发生什么变故? 他一脸凝重。 陈重九也很凝重:“主上来得突然,我也十分意外,此刻正在密道内等你,向统领,请随我来。” 两个人匆匆去了。 密道内点着灯。 向野一眼就看见楚卿,还有地上躺的黑衣人:“主上,这是……” 果然出了事! “是个夜探公主府的人。”楚卿看看地上,又看看陈重九,“此人受过训练,想必不好对付,你须多用点心。” “是!主上放心。”陈重九说。 他对楚卿一躬身,过来拎起黑衣人,带出了密道。 向野看他们离去,忽然撩衣下跪:“主上才刚回来,就发生此等变故,是属下失察,请主上责罚。”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楚卿问。 “这……”向野一沉吟,垂头道,“属下就是猜测不出,才更应该受罚。据主上所言,此人受过训练,可在属下掌握的情报中,实在找不到对应之人。” 楚卿一叹:“你起来吧。” “是。”向野慢慢站起,却仍不敢抬头。 楚卿看着他,忽然又问:“你说在掌握的情报中,找不到对应的,这么说来,你确定他不是梁人?” “不是。” 向野立刻说:“梁人在卫都的探子,都在暗部监控之下,近来他们倒也安分,并没什么动作。” “若是新来的呢?”楚卿说。 “如果是新来的,按说要先与此地据点接头,只要他接触过据点,我们的人就能发觉。可最近各个梁人据点,都没接触过此人。如果说他有秘密任务,故而撇开据点,独自行动,可这里是陈都,越重大的行动,越要有万全策应,似这样独自一人行事,冒的风险太大,绝非梁人风格。所以属下认为,此人不是梁人。”向野说。 这话有道理。 楚卿点点头。 她起先有点怀疑,是否梁主已得到消息,知道信王被困于卫,不敢擅动卫国,于是绕个弯,想从她这边下手。 看来又不太像。 若不是梁人,那又会是谁? “我离开这段时间,都城内可有异动?”她问。 “城内没有异动。” “朝中呢?” “朝中……陛下有所动作,但也十分成功。”向野说。 显儿? 楚卿一愕:“显儿做了什么?” “陛下在清查逆党余孽。”向野顿了顿,“就是愍帝之人。陛下担心朝臣之中,还有愍帝心腹没除净,登基之后便命人彻查。” 愍帝,阿曜。 这个谥号是显儿定的,祸乱方作曰愍,可见在显儿心中,对阿曜已恨入骨髓,当然不会认为,阿曜其实是个好皇帝。 楚卿黯然。 “陛下查到了么?”她又问。 “查出一个。” “谁?” “户部的屈寻。” “如何处置的?” “已下诏狱,正在候审。” “是谁负责清查一事?” “刑部的邱晨。人是他查出的,也已着他审讯。邱晨办事利落,陛下十分满意。”向野一顿,迟疑着说,“不过属下认为,夜探公主府的,也不是愍帝之人。” “为什么?”楚卿问。 “陛下如今正在清查,卫都中若还有愍帝之人,避风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现身出来,主动去招惹主上?此举不合常理。”向野说。 这话也有道理。 可是,楚卿却笑了:“不是梁国的人,也不是愍帝的人。可那人总得有个后台,向统领认为是什么?” 向野一滞。 “属下妄言了!”他急忙躬身,“是属下太过武断,请主上恕罪。” 楚卿敛了笑。 “向统领,你要记住一件事。”她正色说,“暗部虽然很强大,但并不是无敌的。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掌握的情报,不代表不存在,只是藏得深,你还没发现。若是过于自信,那就成了自大,自大就会犯错,而暗部一旦犯错,后果会很严重,它改变的不是某一个结果,而是整个形势的走向。你明白么?” “属下明白!” 向野躬身更低:“属下谨记主上教诲!请主上放心,属下一定彻查,在有真凭实据前,绝不敢再妄下结论。” “很好。” 楚卿点点头:“那人已交由陈重九,在他审出什么之前,你要多方探查,不能放过丝毫线索。不过,那人训练有素,等闲做不到那样,所以,梁人与愍帝这两条线,你务必多加深查。那人去公主府的目的,目前还不知道,这样十分危险。对方藏在暗处,而且目的不明,若是平时还好,可如今,卫皇与佚王很快就会入陈,万一这时候生乱,后果越发严重,形势会更混乱,一个拿捏不好,也许会难以收拾。向统领,你这次职责重大,暗部中能动的人,全都行动吧。即使一时查不出幕后,也要确保都城安稳,卫皇入陈期间,千万不能出事。” “是!” “还有……” 楚卿顿了顿,又说:“你挑一些得力的人,暗中替换一些禁卫。禁卫中有新人,底子还没查过,你让人混进去多加警惕,万一有任何异常,可以直接动手。这个时候,更要护好陛下。” “是!” “去做你的事吧。” “是,属下告退。” 向野走了,楚卿却没走,她默默独立,神色忽然有点复杂。 这件事……会是阿曜的人么? 虽然在显儿心中,阿曜十恶不赦,但是在别人心中呢?在臣子心中呢?也许,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吧。 也许真的有臣子,愿意为他而死。比如朱晋,比如长钦。 那是他的忠臣。 在那些人眼中,她又是什么样的人?也许在他们看来,她才十恶不赦,才是最该死的。 她逸出苦笑。 难怪今天白天,显儿会派禁卫过来,护卫她的公主府。看来显儿也认为,在阿曜的人心中,她是最该死的。 是这样么? “阿曜,是么?”她忽然喃喃,“你不想我死,可你那些忠臣,却很想我死呢。可惜,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绝不会。” 她说着说着,眯起了眼:“因为我的命,是你的命换的。” 第381章 危机潜伏 第382章 心魔难除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2章 心魔难除 翌日。 邱晨下朝之后,在宫门外遇到一个人。 “大长公主殿下。”他急忙施礼,恭恭敬敬道,“微臣惶恐,竟劳动大长公主亲自找来,不知有何事示下?” 楚卿一笑:“邱大人,你我不过宫门偶遇,怎么就说我有事找你?” “不敢瞒大长公主,臣从来不信偶然。所有偶然之事,都有必然之因,何况,大长公主身份非凡,如无特别之事,像今日这种偶遇,臣只怕没这个运气。”邱晨说。 这是实话。 实实在在,又不卑不亢。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办实事的人。 楚卿点点头:“邱大人果然耿直。我来找大人,是为屈寻一事。听说,陛下将清查逆党之事,交由邱大人负责?” “蒙陛下信任。”邱晨说。 “除了屈寻之外,可还查到别个?”楚卿问。 “目前还没有。” “屈寻现在何处?” “已经下在诏狱。” “审了么?” “正在审。” “可有什么收获?” “回大长公主,屈寻十分顽固,若想问出有无其他同党,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可得。”邱晨躬身说。 “就是还没问出来?” “是。” “我要去见见屈寻。”楚卿说。 邱晨一愕:“大长公主要见屈寻,不知所为何来?” “当然为了问话。”楚卿笑笑,“不知邱大人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微臣不敢。”邱晨躬身更低,语气却没变化,仍旧那么不卑不亢,“回大长公主殿下,此案由臣负责,臣必定不负圣望,也不会让大长公主失望。请再给臣一点时间,只要一问出结果,臣会立刻禀明圣上,也会回禀大长公主。” 这是拒绝。 楚卿一挑眉:“邱大人该知道,我执掌暗部。” “臣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暗部对于审讯,自有一套法子,远比刑部的管用。” “臣知道。” “可你仍旧坚持自己审问?” “是。” 楚卿看着他:“希望邱大人给我个理由。” “理由就是,臣是奉了圣命。圣命不可违,臣不能违,别人也不能违。”邱晨抬起眼,也看着她,“大长公主若想审问屈寻,就请携圣命前来。只要陛下有旨,让臣将此案交付,臣会立刻归好所有卷宗,连同屈寻本人,一起交付大长公主。但若没有圣命传下,那么审理屈寻案的人,还是微臣。臣当恪守规矩,不能让别人审问犯人,还望大长公主海涵。” 楚卿沉默。 这话句句在理,让她无法反驳。 邱晨又低下头:“请大长公主殿下恕罪。” “哪里。” 楚卿笑了笑:“邱大人所言极是,是我莽撞了,怎会怪邱大人。我这就去向陛下请旨,就不打扰大人了。” “臣恭送殿下。”邱晨说。 御书房。 楚显正在批阅奏折,看见楚卿进来,立刻露出了笑:“姑姑来了。” 楚卿也笑了:“打扰陛下了。” “姑姑又跟我客气。”楚显笑眯眯,放下奏折说,“姑姑,在公主府住得还好么?” “很好。多谢陛下关心,送来下人侍女。”楚卿微笑道。 楚显却不笑了,反而皱起了眉:“可我送去的禁卫,却被打发回来。姑姑,你为什么不要侍卫?” 楚卿莞尔:“难道陛下觉得,侍卫比我厉害?” 楚显哑然。 “既然还不如我,又何谈护卫一说?”楚卿说,“我既有自保之力,那么公主府内,也就无须增加护卫。” 楚显抿抿嘴,似乎不甘心:“就算他们不厉害,但多几个人,也总比没有好。若真发生什么事,人多势众,有时也管点用。” “陛下认为会发生什么事?”楚卿问。 楚显一滞。 “也没什么。”他笑笑,“只是假设,以防万一。” 楚卿心中一叹。 显儿还在瞒她。给卫皇去信这种小事,他瞒也就瞒了,可清查逆党这种大事,他为什么还瞒她? “陛下是怕我有危险吧?”她索性直说,“怕愍帝遗留的党羽,会暗中对我不利,是不是?” “姑姑……”楚显愣了。 楚卿轻叹:“陛下已下令清查逆党,并将此事交由邱晨。他已查出户部的屈寻,正下在诏狱审讯。陛下,你是怕我回来之后,会成为逆党的目标么?” 楚显抿抿嘴,没说话。 “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为何瞒我?”楚卿问。 “我不想再让姑姑劳心。”楚显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姑姑为了复国,已经做了太多。那个时候我太弱小,什么事也做不了。如今我已是陈主,这些事该我来做。姑姑,你不必太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楚卿微微一笑。 “陛下关心我,这我很明白。”她轻轻说,“但如今,清查之事既已开始,若还有潜伏的余党,只会越发谨慎,藏得更深。此时拖得越久,查出他们就越难。屈寻虽已下狱,却迟迟未审出结果,再这样拖下去,只怕错失良机。” 楚显点点头:“姑姑说得对,我会催促邱晨。” “不如交给我吧。” 楚卿看着他说:“暗部有一些人,尤其精于审讯,不是刑部可比。若想尽快审出结果,不如将屈寻给我。” 可楚显却摇头:“我方才已说过了,不想姑姑再劳心。” 显儿竟不答应?! 楚卿十分意外。 显儿对暗部之能,应该比别人更了解。眼下这个形势,正是用到暗部之时,为什么反而不答应? “陛下不信暗部?”她问。 “不是。” “那为什么……” “为了姑姑!”楚显接口,看着她说,“我不想姑姑劳心,更不想姑姑伤心!” 伤心? 楚卿一愕。 劳心之说可以理解,伤心之说是从何来? 楚显抿嘴垂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又抬起眼,看着她问:“姑姑,楚煜死了,你伤心么?” 楚卿不由一震。 她从来没想过,显儿会问这个。 “我……”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不伤心,那是假的。若说伤心……显儿会难过吧?因为在显儿心中,楚煜是他仇人,只是仇人而已。 而她,是显儿唯一的亲人。 显儿希望她怎么回答?而她又能怎么回答? 她沉默了。 楚显却说话了:“姑姑,你是伤心的,对不对?甚至,不是一般伤心,而是非常伤心。我曾听人说及,在太庙射杀楚煜之后,姑姑哭了很久,哭到不能自已,久到忘了时间。真是这样么?姑姑。” 楚卿抬起眼。 显儿看着她,眼神很复杂,不但有难过,还有些别的。 “这些事若由我来做,姑姑就不用这么伤心。因为我恨楚煜,只有恨,再没有其他。”楚显顿了顿,看着她说,“过去,我没有能力去做,所以,姑姑才不得不做。而如今,我已经有能力了,这些会勾起姑姑伤心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我会处理得很好,也完全不会伤心。显儿已长大了,请姑姑相信我,好么?” “好……” 楚卿点点头:“好。” 除了说好,她还能说什么?因为就在刚才,她看清了显儿的眼神,在难过之外,那些隐约的眼神…… 是恨。 是对阿曜的恨。 阿曜已死。 显儿却还在恨,恨没能手刃仇人。如今有了个机会,能手刃仇人的党羽,他不会再让给别人。 恨太深。 就连仇人已死,竟也无法化解。 她忽然忆起小琴的话:只怕殿下虽小,却已生心魔。 不料心魔已深。 “姑姑昨天才回来,总该多休息几天。”显儿又开口了,“这件事姑姑无须费心,我自会处理的。” “好。”她点点头,“我先告退了。” “姑姑好生休息。” 她笑了笑,走向门口,走出几步忽又停下,回头微笑说:“陛下诸事劳心,不如让琴心过来,时时为陛下抚琴,也能放松精神。” “琴心回来了?” “嗯。” “让她来吧,她抚琴真的很好听。”楚显笑道。 楚卿也笑笑:“好。” 显儿的心魔已深,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唯有让小琴在此,不时弹奏清心咒,许能润物细无声,慢慢消解心魔。 但愿如此。 第382章 心魔难除 第383章 绵里藏针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3章 绵里藏针 入夜。 诏狱外阴森静谧。 这里是关押钦命要犯之地,比起一般的牢狱,似乎更黑更深,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守卫们打着哈欠。 夜已很深了,他们已很困,偏偏还不能睡,还要守在这里。 其实有什么好守卫的?被关在这里的,可都是钦命要犯,连来探监的都没有,还有人敢劫狱不成? 守卫靠在墙上,哈欠连天。 夜风冰冷,吹过树梢,吹过高墙,也吹过一抹黑影。黑影无声无息,飘过守卫们头顶,飘入诏狱内院。 谁也没有发觉。 残月冷。 黑影像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地,月光照在那张脸上,是楚卿。 她一晃身,闪入诏狱。 她还是来了。 虽然白天显儿已说过,不想让她插手此事,可她终是不放心。 邱晨至今没问出结果,显儿又满心的仇恨,万一屈寻情急之下,索性胡乱攀咬,到时就麻烦大了。 所以,她决定私探诏狱。 虽然这是违抗圣命,但只要没人发现,也就没有关系。见到屈寻之后,她多少能问出点什么,只要有丁点线索,暗部就能追查到底。 这总好过干等。 诏狱内昏沉沉,狱卒已被她点倒,整个诏狱静得毫无声息。 她一直往里走。 最里面有一点灯火,在甬道尽头摇曳,照得四周忽明忽暗。 她忽然停下了。 因为她看见一个人,不是牢内的人,而是牢外的人。 那个人坐在牢门外,面朝牢门,背对着她,一身干净的便服,姿势很从容,而他对面的牢房内,居然是空的。 楚卿一挑眉。 这个从容而坐的人,当然不是囚犯,也不是狱卒,她已认出这个人。 “邱大人是在等我么?”她淡淡说。 邱晨! 那个人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果然是邱晨。 “大长公主殿下,没想到深更半夜,竟又在此处偶遇。”邱晨躬身施礼,“微臣不知殿下亲临,未及迎迓,万望恕罪。” 楚卿笑了笑。 “偶遇么?”她看着对面,眸光闪烁,“说来很巧,我也与大人一样,从来不信偶然。若非大人有心相候,深更半夜在诏狱偶遇,我只怕也没这个运气。” “臣惶恐。” 邱晨躬身更低,声音却并不惶恐:“臣委实不知,大长公主会来。臣确实正在此等候,但等的却是别人。” “等谁?”楚卿问。 “逆党。”邱晨说。 逆党? 楚卿已明白:“这么说这是个陷阱?” “正是。” “你已秘密转移了屈寻,留下这一座空狱,等他的同党前来营救?” “或者前来灭口。”邱晨说。 “可曾等来过么?” “只等来大长公主。” 楚卿一哂:“我看邱大人的陷阱,似乎不怎么灵光。这若真是个陷阱,就该有人发动。可直到我进来,也没人来围捕,只看见大人一个,独坐这里枯等。莫非,大人还身怀绝技,能独自擒拿逆党?” “臣不能。” 邱晨虽躬着身,却不卑不亢:“臣设计的陷阱,只为诱捕逆党,也只针对逆党。大长公主身手高绝,岂是区区逆党可比?捕鱼之网,岂捕蛟龙?蛟龙破了渔网,非网不力,入网者错尔。” 这人话中有刺。 楚卿眯了眯眼。 而且,说什么设下陷阱,诱捕逆党,这根本就不合理! 且不论这陷阱形同虚设,邱晨是在强词夺理。就算真是个严密的陷阱,逆党就真会来?才不会吧! 如今这形势下,谁会来救屈寻? 营救一说直如梦话! 至于灭口……灭口也有风险。诏狱非同别处,万一灭口不成,反而露出行迹,岂不自掘坟墓? 与其冒险来此灭口,还不如远遁更现实。 逆党不会冒这个险。 其实一切说穿了,将屈寻秘密转移,为的不是诱逆党前来。邱晨半夜等在这里,等的也不是逆党。 这是针对她。 他算准她会来,在向她示威。 好个邱晨! 楚卿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又说话了:“屈寻已不在诏狱,有劳大长公主白走一趟,微臣深感惶恐。大长公主若想见屈寻,臣即刻命人带来。当然,也要先看到圣命才行。” 还是那句话。 这个人不软不硬,就像一根绵里针。 楚卿忽然笑了。 “邱大人说得是,不过我想,我不必见屈寻了。”她笑笑说,“邱大人神机妙算,有你主理此案,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大长公主谬赞。” “大人不必过谦,神机妙算一词,大人当得起的。”她淡淡一笑,转身往外走,“大人既有雅兴捕鱼,我就不打扰大人等鱼了。” “臣恭送殿下。” 楚卿走了。 她离开了诏狱,却没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神仙窝。 陈重九叩拜起身:“不意主上深夜前来,属下有失迎迓。” 楚卿一摆手:“那人审得如何了?” “回禀主上,那人确实受训严格,十分难以开口。”陈重九说,“不过,属下已摸到了门径,开了个口子,近日便可问出结果。” 楚卿点点头:“你辛苦了。向野明天过来么?” “会来。” “他来了之后,让他立刻彻查一个人。” “谁?” “邱晨。” 邱晨正走在暗道中。 这条暗道很长,又长又宽阔,好像没有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他走得很快。 暗道内很亮,两壁上都有灯,照得四下通明,一点也不像别的暗道,幽深又昏黑,好像怕人看见。 这里亮得简直如同白昼。 白昼般的烛光下,一座牢房赫然出现。 牢外守卫的狱卒,居然个个甲胄,兵刃雪亮。这么严密的防守下,牢内却只有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犯人。 邱晨停下来。 “屈寻,你还不招么?”他看着牢内的犯人,“愍帝已死,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还能翻出什么浪来?推翻今上么?莫说你们做不到,就算真有侥幸,愍帝也活不过来。你这样维护同党,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招供,早点弃暗投明。今上宽大,也许饶你不死。” 犯人没反应。 邱晨微皱眉,正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暗道中,忽又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杂。 他立刻回头,看向身后。 身后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个个甲胄,护卫着中央一个人影。 一个小小的人影。 邱晨立刻跪伏:“叩见陛下。” 楚显! 深夜来暗道的人,居然是楚显。 “平身吧。”楚显一挥手,慢悠悠坐下,问,“大长公主去了么?” “回陛下,去了。”邱晨说。 楚显笑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不放心,一定会去诏狱。” “陛下神机妙算。” “你怎么说的?”楚显问。 “臣就按陛下的交代,暂时搪塞过去。但臣觉得,只怕瞒不过大长公主。”邱晨说。 “当然了。”楚显一叹,“我姑姑是什么人,这种捏出的牵强理由,怎可能瞒得过她。” “那……”邱晨有点担忧。 “瞒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以姑姑之能,迟早也会知道。”楚显笑笑,悠悠说,“我要的只是时间,瞒住姑姑一时,应该也就够了。” “是。”邱晨躬身。 楚显站起来,走到牢门前:“他又招别的了么?” “回陛下,还没有。” “那也不要紧。比起没招的那些,他已经招的这个,才是我最想要的。”楚显眯起眼,眼底似燃起火,“楚煜的党羽算什么,一些走狗而已,我才不放在眼里。我心中最想做的,无非手刃罪魁!本以为罪魁已死,我再也没有机会。可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忽然一笑。 眼底的火在燃烧,这一笑却比冰还冷。 他的声音更冷:“我不能手刃楚煜,但总能手刃佚王。” 第383章 绵里藏针 第384章 复仇之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4章 复仇之心 楚显心中恨极。 他万万没想到,皇祖父与父皇之死,始作俑者竟是佚王! 楚煜谋逆,至亲惨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人一手促成,那个该死的人!难怪他总觉那人讨厌,原来正是仇人。 幸亏抓出屈寻。 这个楚煜的心腹,咬牙不供同党,只供出一个外人。也许在屈寻看来,佚王同样该死,因为,若非佚王借兵伐陈,楚煜也不会败亡。 佚王…… 好个佚王!翻脸比翻书还快,前脚才助楚煜篡位,后脚就要了他的命。 那姑姑呢? 佚王才助姑姑复国,会不会一转眼,也同样对付姑姑? 楚显眯起眼。 姑姑从没向他提过,佚王也是罪魁,为什么不告诉他?也许,姑姑自有打算,不想让他插手。 可是,他却不想让姑姑插手。 报仇该有他一份。 死去的也是他的至亲,何况,如今他已成至尊,姑姑不该再当他是个孩子,他也已经不是孩子。 这件事该由他做! 于是,他写了封信,邀呆子入陈。 他知道,呆子一定会来。 作为佚王的牵线木偶,呆子一个人入陈,佚王必然不放心,所以,佚王一定会跟来。 他算准会这样。 可他没有料到,佚王竟不在卫国。 此事一拖再拖,竟拖到姑姑回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在姑姑回来之前,便将此事解决,让姑姑吃惊一下。 如今不成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算一个人做。 姑姑就歇一歇吧。 以前,筹划复国大计时,总是姑姑谋算一切,什么事都瞒着他。如今,也该换他谋算,来瞒一瞒姑姑了。 他要让姑姑知道,显儿已长大了。 楚显露出笑。 “在除掉佚王前,我所筹划之事,不能让大长公主觉察。我派去公主府的禁卫,已被撵了回来,无法作为眼线。”他看向邱晨,“所以你派出的人,务必看好大长公主动向,一旦有什么异常,立刻报于我知道。” “这个……”邱晨嗫嗫。 楚显一皱眉:“怎么?” 邱晨低下头:“启禀陛下,臣派出的人……似乎出了事。” “什么?!” 楚显一惊:“什么叫似乎出事?到底是出事,还是没出事?” “陛下恕罪,臣也说不准。”邱晨急忙下跪,“臣派出的探子,本该来向臣回报,但至今还没回来……” “你几时派出的?”楚显打断他。 “昨夜。” 昨夜至今,已是一天两夜,如果没有出事,确实也该回来了。 楚显抿抿嘴:“你确认他已出事?” “不能确认。” “既然不能确认,怎不再派人去探?” “臣不敢再派了。” 邱晨垂头道:“之前派去的那个人,是臣手下轻功最好的,再派还不如他。若连那人都出事,别人就更会出事。不见一个已是失策,若再多不见几个,只会雪上加霜。所以,臣不敢再派别人。” 这话有理。 楚显皱紧眉头。 不见的那个探子,若已落在姑姑手中,以姑姑的习惯,必会带去暗部,严加审讯那人。万一那人招出…… 那就瞒不住了! 他不由心焦。 邱晨偷偷抬眼,轻声道:“请陛下放心,那人即使被捉,也不会吐露半字。” “你确定?”楚显问。 “臣确定。” 邱晨说得笃定:“刑部历来养有密捕,专办棘手大事。人选皆为千里挑一,严格训练过的,非常人可比,即使严刑拷打,也绝不会泄密。臣派出的那人,便是密捕之一,即使他失手被抓,宁死也不会开口。” “是么?” “是。” 楚显点点头,松了口气:“但愿如此,你起来吧。” “谢陛下。”邱晨慢慢起身。 “探子的事,暂且不要管了。姑姑经此一事,想必更加警惕,你的探子就更没用了。”楚显说。 “是。” “但愿他如你所说,宁死也不开口。”楚显一叹,转身要走。 “陛下……” 楚显回过头:“你还想说什么?” “臣想说……”邱晨顿了顿,似下了很大决心,“臣以为,也许大长公主……其实不想报仇。” “什么?!”楚显一挑眉。 邱晨躬身道:“佚王是主谋这件事,大长公主想必早知。臣身在刑部,抓了一个屈寻,便能审出此事。大长公主执掌暗部,探查之力岂臣能比?连臣都能查出的事,大长公主应该早已查出。” “那又如何?”楚显说。 “大长公主既早知情,却向陛下隐瞒至今,更一直没对佚王下手,虽说一定有其原因,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其心思不同于陛下,已是不争事实。陛下既要杀佚王,又不欲大长公主插手,硬瞒也不是办法,何不当机立断,软禁大长公主,收回她的暗部?大长公主之能,只在手握暗部,一旦失去暗部,也与常人无异,陛下也就无须忌惮。何况,暗部收归陛下,岂非更有效用?”邱晨说。 他一口气说完,等陛下发话。 可是很静。 陛下完全没反应,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邱晨很奇怪。 他不由抬眼,偷觑陛下。不料这一觑,他登时一凛。 陛下看着他,目光冰冷。 “陛下恕罪!”邱晨一哆嗦,扑通跪倒,“臣妄言!臣该死!臣……万望陛下恕罪!” 楚显不做声。 邱晨跪伏在地,也不敢再出声,更不敢抬头。冷汗渗出额角,从他脸上滑下,滴落在地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楚显终于开口。 “臣该死。” “你敢这样说,确实很该死。”楚显看着他,目光很冷,声音更冷,“你要记住一件事,大长公主是护国之人,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我。我要做的是报仇,不是恩将仇报。我要除掉的是楚煜的人,不是变成与楚煜一样的人。邱晨,你听清了么?” “臣听清了。” “听清就好。”楚显冷冷道,“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如果再有下次……” “臣绝不敢有下次。” 楚显点点头:“做好你的事。” “是。” 楚显走了。 邱晨仍跪伏在地,直到脚步声消失,暗道内一片死寂,他才慢慢抬起头,慢慢站起来,回头看着牢内的屈寻。 夜更深。 皇宫内院空寂。 楚显坐在灯下,对着灯影出神。他在想邱晨的话,大长公主其实……不想报仇…… 真的是这样么? 他不信。 可一直以来的情况,又不由他不信。 姑姑没杀佚王。 从卫都到郢关,再到陈土,姑姑与佚王两人,几乎朝夕相处。以姑姑之能,杀他易如反掌。 为什么不杀?! 就算为了借兵,一时杀他不得。 可那之后呢? 如今复国成功,佚王已没有用,为什么还是不杀?! 他又想起姑姑。 昨天姑姑回来,说是从卫都来,说见到了呆子,说见到了佚王。姑姑说这些时,好像是微笑的。 微笑…… 眼见仇人没死,为何这么开心? 楚显垂下眼。 难道姑姑她……真不想报仇了? 不行! 血海深仇,怎可不报?!连楚煜都死了,佚王就更得死!姑姑不动手,就由他动手! 他猛抬起头。 烛光映入他眼中,像两团熊熊烈火。 第384章 复仇之心 第385章 不堪为难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5章 不堪为难 三天后。 卫皇驾临陈国。 迎接仪式盛大隆重,鸿胪寺战战兢兢,那可是卫国天子,若出一丁点差错,都是天大的罪过。 好在没出错。 不过那位卫皇陛下,实在让人有点傻眼。 那不就是个小毛孩? 虽然,自家的陛下也很小,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威严赫赫的小天子。可那位卫皇陛下…… 实在不敢恭维。 自从他下了辇,看见自家陛下开始,就只剩一脸傻乐,冲自家陛下傻乐。别说什么威严了,从头到尾就没合上嘴。 那个乐颠乐颠的模样,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终于又回到主人身边。 呸呸! 这个比喻是要掉脑袋的! 陈国大臣们看着卫天子,都在心中偷笑。对此,卫皇陛下一无所觉。宴会上歌舞曼妙,他却连看都没看。 他只看着旁边座上,那个不苟言笑的人。 “阿显,你好有天子的样子!”他由衷赞叹,眼都在发光。 这个蠢货! 楚显气得牙痒痒。 若非这是宴会,下面群臣在座,他真想冲过去,暴揍那蠢货一顿。 还说他有天子的样子?是他自己太没样子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从头到尾絮絮叨叨,不觉得丢人么?! 真是够了! 大臣们坐在下面,眼神中有偷笑。 楚显不觉更生气。 笑什么笑?!呆子虽说蠢了点,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这样嘲笑一国之君,这是大臣该有的仪态?! 就算呆子再蠢,也不是他们能笑的。 这群失礼的东西! 他都记下是谁了,等这件事过去,就要他们好看。 楚显默默坐着。 宴会的歌舞,他无心欣赏。下面的大臣,旁边的呆子,两头都让他恼火。至于佚王……他不由又瞄过去。 佚王很悠闲,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看歌舞看歌舞,只是每一次抬眼,目光都不着痕迹地游移,移向姑姑的方向。 楚显眯了眯眼。 “阿显,我今晚住哪?”旁边伸长脖子,小声地问,“是不是安排在宫外?我能不能不去?” 楚显不做声。 旁边以为他没听见,越发探过头,还加大声音:“阿显,我可以住宫内么?最好住在你旁边,就像以前在卫宫,你住我旁边一样。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住太远了不方便。阿显,你让我住行不?” 楚显已快气死了。 旁边却锲而不舍:“阿显,行不?” “行。”他从牙缝挤出个音。 “真的?!” “你给我闭嘴!吃你的东西!” “哦。” 宴会至晚方散。 依照原定安排,佚王下榻颐华馆。而那位卫天子,却与陛下一道,起驾回宫去了。 皇宫夜静。 “阿显,你的皇宫好美!”宇文休坐在辇上,兴奋地左顾右盼,“你的宫殿好大!楼台也好高!还有月光好清澈!月亮好像也更圆!” 圆个鬼! 今夜明明是月缺,他哪只眼看到圆了? 楚显终于忍不住:“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出宫住!住得远远的,不许再过来!” 宇文休立刻噤声。 阿显生气了。 都怪自己这个笨蛋! 这才刚一见面,就惹阿显生气。可是,自己真的没想怎样,只是太激动了,太兴奋了,太想和阿显说话了。 太想了。 自从阿显回陈,他们已分别三个月。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阿显说,恨不能一口气全说出来。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好像不行,阿显会讨厌。 宇文休抿紧嘴。 那也没关系,反正他又不忙走,时间有的是,他可以慢慢说。 辇停下。 楚显走下步辇,他的寝殿到了。 宇文休立刻也下来,跟在后面,小心翼翼道:“阿显……我能不能……进去跟你说会儿话?” 这句还没落,他忙又摇头:“我不说话!一定不说话!我只进去……看看……行不?” 楚显回过头。 呆子看着他,可怜巴巴的。 他皱了皱眉:“进来吧。” 殿内灯火辉煌。 阿显的寝殿也好漂亮!宇文休心中想着。可他不敢说出来,怕又惹阿显生气。 “你们下去吧。”阿显说。 “是。” 内侍们退下去,关上了殿门,整个漂亮的寝殿内,就只剩下他俩,好像在卫宫时一样。 阿显坐下了。 他急忙也过去,坐在阿显旁边。 烛火柔和明亮,照在阿显身上,整个人显得那么沉静,那么威严,这才是天子的样子。他就知道,阿显适合做天子。 宇文休笑了。 他果然不说话,只是傻傻笑着。 不说话没关系,只要看到阿显,他就很满足了。 烛光静。 “你觉得佚王好么?”阿显忽然问。 啊? 宇文休一愣。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实在太意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好啊。”他愣愣点头,“皇叔祖当然好。” “那我呢?”阿显又问,“我好么?” “当然!”他用力点头,“阿显你当然也好啊!” 阿显看着他:“那我和佚王比呢?” “比?比什么?”他挠挠头,莫名其妙,“你们都很好啊,都一样好!不用比的。” 阿显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他不由有点心虚。糟糕!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可是,阿显的问题好奇怪,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的。 他不敢做声了。 阿显又看他片刻,忽然伸出手,拿过桌上的茶杯。 “杯子是玉的。”阿显说。 “嗯。”他点头。 “摔在地上会碎。”阿显又说。 “嗯。”他又点。 “玉碎如人死,碎了就没了。”阿显一字字说。 “……嗯。”他愣呵呵。 啪! 阿显拿起一只玉杯,放在他的面前:“这个是我。” 啪! 又一只放在面前。 “这个是佚王。”阿显抬起眼,定定看着他,“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剩下的那一个,摔碎。你选哪一个?” 宇文休呆住。 阿显这是……什么意思? 两只玉杯而已,怎么就成了阿显和皇叔祖?还要让他选一个,还要摔碎另一个,这是在玩游戏么? 他挠挠头:“两个都选!” “不行!只能选一个!”阿显看着他,声音忽然冷硬,“我说的规矩,你没听见么?只能一个!另一个摔碎!” 他吓一跳。 阿显的样子好严肃,不,那已不能叫严肃,而是一种……他说不上来,只是忽然觉得有点怕。 “我……我不想选。”他说。 “必须选!” “那……那我想都选。”他小声说。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阿显忽然站起来,紧紧盯着他,“玉碎如人死,留下一个,摔碎一个,你选哪一个?!” “我……”他有点怕。 “快选!” “我……”他要哭了,低头看着桌上。两只玉杯在烛光下,那么温柔润泽,像皇叔祖的笑,像阿显的好。 他伸出手。 小胖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要摔碎一个?他舍不得! “我……都要……”他带了哭腔。 “不行!” 眼中泪在打转,玉杯模糊了,他忍了又忍,哇地一声哭了:“阿显……我不想选……我都想要……” 他越哭越凶。 脸上忽然一凉,一只手探过来,擦去他的泪。 阿显叹了口气,似很无奈:“你又哭。你就只会哭,以前是这样,现在还这样。一个选择而已,真的那么难?” “嗯!”他抽泣。 阿显又一叹:“别哭了,逗你的。” 啊? 他抬起眼:“逗我的?” “嗯。” “我不用选了?” “不用。” “你不会生气?” “不会。” 他顿时咧开嘴,笑了:“阿显你吓我,逗我也不说一声,真的吓坏我。” “那你生气么?”阿显看着他,“我这样做,你生气么?” “不生气!”他猛摇头。 “真的?” “真的!”他又猛点头,“我绝对不会生阿显的气!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阿显笑了:“因为你呆。” 他挠头嘿嘿。 阿显坐下来,看着他问:“你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嗯!” “那说吧。” “现在?” “嗯,我听着。”阿显说。 “好啊!”他开心极了,挪了挪椅子,靠近阿显身边,“阿显,我跟你说哦,自从你离开卫国……” 耳畔叨叨念念,楚显心不在焉。 呆子说,永远不生他的气,这真是呆话。如果他杀了佚王,呆子还会这样说么? 还会么? 楚显垂下眸。 殿内烛火煌煌,殿外却一片漆黑,夜色像浓稠的墨,紧紧包裹住皇宫,这个曾充满不幸的地方。 第385章 不堪为难 第386章 有所察觉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6章 有所察觉 夜深沉。 颐华馆外也很黑,但馆内却很明亮。 宇文初坐在灯下,支颐看着对面。对面坐着楚卿,她正手执小银剪,剪去烛芯的灯花。 “你有心事?”宇文初说。 楚卿笑笑:“没有。” “你瞒不过我,我看得出来。”宇文初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如今你我之间,还要什么隐瞒?我有事都会告诉你,阿瑞,你也别再瞒我,是不是你提及我求亲之事,陈主陛下反对?” 楚卿脸一红:“不是。” “他不反对?” “也不是。”楚卿莞尔,“不是我们的事。” “不是我们的事?”宇文初一愣,“眼下诸事已了,除了我们的事,还有什么会让你忧心?” 楚卿一叹:“你刚才说我瞒你,其实,并非我有意隐瞒,只不过,这件事到底是怎样,连我也还没弄清,所以,无法对你说明。” 连阿瑞也不清楚? 宇文初不由蹙眉。 阿瑞执掌暗部,这里又是陈都,按理说,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的耳目。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我回来的当天,就有人夜探公主府。”楚卿说,“来人被我拿住,可那人的幕后,至今还没查出。” “暗部也没消息?” “还在查。” “会是梁人探子么?”宇文初说。 “不像。”楚卿摇摇头,“虽说还没查实,但依我看来,多半不是梁人。我怀疑是阿曜的余党,可至今仍无确证。” “后来可还有异动?”宇文初问。 “没了,就那一次。自从那人被我拿住,对方就再也没有动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样归于沉寂。”楚卿说。 宇文初沉吟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说:“关于这件事,你可曾告诉陈主?” “当然没有。”楚卿有点意外,“为什么要告诉显儿?连我这边都没消息,告诉他岂不让他担心?何况,他本已很担心我了。” 本已? 宇文初一扬眉:“他担心什么?” 楚卿叹了口气,道出清查之事,最后轻叹说:“显儿怕我有危险,还派禁卫来公主府,做我的随身侍卫。” “什么时候派的?”宇文初问。 “我回来当天。”楚卿笑笑,“我去见显儿之后,自己还未到公主府,禁卫就已先到了。我从不让陌生人护卫,所以,当即打发他们走了。” 宇文初再次沉吟。 而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怎么?”楚卿问。 “没什么。”他抬起眼,笑了笑,“陈主陛下很细心,他既这么担心你,你没留下禁卫,他一定不放心,一定会再派来。” “没有。”楚卿说。 宇文初目光一闪:“居然没有?他不担心了?” “他担心。但我坚持不要,他也就作罢了。”楚卿笑笑,“显儿向来贴心,我既不想要,他也不会勉强。” “哦。”宇文初点点头,话忽然一转,“你担心陈主么?” “当然担心。” 楚卿不由皱眉:“黑衣人来历没查清,对方的目的也不明,我怕显儿会有危险。何况,除了这一件事,我更怕显儿的心魔太深。” “怎么说?” “他还在恨。阿曜虽已死了,显儿的恨却没消。他不让我插手清查之事,当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恨。”楚卿黯然。 恨…… 它原本就是人所有感情中,最难变淡的一种。 宇文初垂下眸。 “陈主陛下年幼,人在幼年之时所遭的不幸,往往会跟随一辈子。这种事在孩子心上烙印之深,远非大人可比。”他长叹,一顿又说,“你既如此担心陈主,瞒着他也非上策,不如告诉他,也让他早做防备。虽然,他仍是个孩子,但毕竟已登临九五。” 楚卿却摇摇头:“待此事查清了,我自会告诉显儿,可如今一团迷雾,告诉他非但毫无助益,还徒惹他担心。至于防备上,我已将驻守皇宫的部分禁卫,暗中替换为暗部高手,还派了琴心入宫,陪在显儿身边。一旦真有变故,他们的应对能力,远超过那些禁卫。” “琴心也在?” “嗯。琴心有个好处,是任何人比不上的。让她在显儿左右,时刻弹奏清心咒,也许假以时日,能化解显儿的心魔。”楚卿叹道。 宇文初点点头,忽然问:“混入禁卫的暗部,平时守在何处?” “宫门口时刻必有人在,关注进出情况。其他的……一部分混在巡查队伍中,一部分在显儿常去之处,寝殿、御书房……都有人在。” “哦。” “你问这些做什么?”楚卿说。 宇文初眨眨眼:“我在想……是否该提点他们一声,顺便也看好我家陛下。” “他们会的。”楚卿一笑,“卫皇住在宫中,也在他们职责之内。他们保护显儿的同时,也会保护好卫皇陛下,这你尽管放心。” “我很放心暗部,只是不放心我家陛下。”宇文初苦笑,“阿瑞你也知道,我家陛下……有时蠢得厉害。万一真发生什么,他担心陈主陛下,只怕会到处乱跑。若真如此,就难保暗部会跟着他了。” 楚卿莞尔。 “我明白你想什么。”她轻笑,轻叹道,“你怕万一有事,暗部会先护显儿,将卫皇陛下排在后头。” 宇文初摸摸鼻子:“虽说是我多虑,但这确系人之常情,暗部以陈主为先,也是属下应尽之责。” 楚卿沉默了下:“你说得对。” “阿瑞,我可否求你一事?”宇文初抬眼,认真看着她,“你可有什么信物,能让我家陛下戴在身上?暗部之人见了此物,便明白守护我家陛下,当与守护陈主一样。” 楚卿想了想:“有。” 她探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这个是我接掌暗部之时,父皇给我的信物。虽说根本用不着,但暗部之人皆识。让卫皇佩上这个,即便他在宫中乱跑,也会有人如影随形,在暗中护他周全。” 宇文初伸手接过。 烛火摇曳。 玉佩在烛光下,泛起一片润泽。持有这个东西,可令暗部俯首。 “阿瑞,谢谢你。”他忽然说,神色很特别,“这个玉佩的分量,可说无法估量。你竟将它给我,谢谢你信我。” 楚卿笑了。 “原来佚王殿下,偶尔也说呆话。”她笑吟吟,眨眨眼说,“你来陈国做什么?难道不为求亲?求亲为了什么?难道不为成为家人?既是家人,我岂不信?” 她说得理所当然。 眸光那么温柔,像两泓清泉水,在烛光下轻漾。 宇文初闭了闭眼。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定定看着她:“阿瑞,我好想抱抱你。” 楚卿一愣。 双手已被握住,她不由自主起身,依偎在他怀中。 身上暖暖的。 他轻轻拥住她,像抱着最珍惜的宝贝。 “谢谢你……阿瑞,谢谢你……”他低着头,在她颈间蹭蹭,轻轻呢喃。 楚卿抿嘴一笑。 “行了,时辰已不早,你也该休息了。”她含笑推开他,“你今天才刚到,要好好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这么早……”他撇嘴。 “不早了。我看过鸿胪寺的安排,明天还有很多事。你今天歇不好,明天会没精神。”她说。 “好吧。”他无奈。 楚卿拍拍他,微笑着走了。 房内静下来。 宇文初独立烛旁,垂眸看向桌上。桌上玉佩静静,流转淡淡的柔光。 他忽然一叹。 明天还有很多事?也许,只有一件事吧。 第386章 有所察觉 第387章 出乎意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7章 出乎意料 翌晨。 公主府静悄悄。 晨光照入窗棂,楚卿坐在妆台前,正慢悠悠梳头。 她没叫侍女伺候。 自从琉月不在,她还没选一个新的侍女,作为贴身服侍,如今公主府的侍女,都是才来的陌生人,她不习惯她们太近。 她忽然发觉,原来在暗部久了,怀疑已成为习惯,信任则变得很难。 她不禁又想起宇文初。 昨夜在颐华馆,当她递出玉佩时,他神色那么特别,那是十分的意外,以及十二分的感动。 因为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 他知道那么深沉的信任,对她来说有多难付出,他感动了,抱着她喃喃言谢。谢的不是玉佩本身,而是她对他,终于毫无保留的接纳。 这个傻瓜。 楚卿不觉脸一红。 她的心从不轻付,既已付出了,就是他应得的。 镜中人在微笑。 长发已绾好髻,乌云般盘在头顶,有种素雅的美。再加个簪子吧,一个就好,不要太华丽。 戴哪一个呢? 她看向妆匣内,各种簪钗静置,让人眼花缭乱。 原来有这么多。 以前她梳头,都是琉月伺候,戴什么首饰,也是琉月挑选。她自己从不在乎,更不会为了妆扮,刻意去挑选什么首饰。 她也变了。 不过这个变化,感觉倒也不坏。 她悠悠含笑,拈起这个比比,拈起那个比比,忽然之间觉得,花心思去挑选一件首饰,其实也不那么无聊。 这还挺有乐趣。 晨光缓缓移动,她却乐此不疲。 嗒! 外面一声轻响。 她手上一顿,不由挑起眉。这大清早的,居然有人敢闯入?什么人这么大胆! 还没等她喝问,来人就开口了:“求见主上。” 是向野。 “进来。”她立刻说。 房门一开,向野闪入,躬身道:“未经主上许可,属下擅自前来,望主上恕罪。” 楚卿一摆手:“没人发现你?” “没有。” 她点点头:“你不传而来,有什么急事?” “回主上,陈重九已审出结果,属下也查到些情况。”向野取出情报,躬身递上去,“事态出乎意料,特来请主上定夺。” 楚卿接过来。 她一眼扫过,脸色顿时一变。 砰! 她倏地站起,捏紧手中纸:“你先回去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动!” “是。” 向野话未落,楚卿已走了,像阵风一样离开,只留下凌乱的妆台。 晨光照妆台。 妆台上簪钗错杂,挑中了的,没挑中的,全都静静躺着,一个也没来及戴。 颐华馆。 这里也来了个人,来的是一名内侍。 “佚王殿下,卫皇陛下请殿下入宫。御花园中锦鲤悦目,请殿下一同玩赏。”内侍毕恭毕敬说。 “我家陛下要赏锦鲤?”宇文初问。 “是。” “陈主陛下呢?” “也在。” 宇文初点点头:“这就去么?” 内侍躬下身道:“是。马车在外候着,佚王殿下请。” “好。”宇文初笑笑,拿出楚卿的玉佩,戴在自己腰间,“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 眼看已近宫门,宇文初坐在车内,忽然说:“停!” 车停下。 内侍在车外问:“佚王殿下有何吩咐?” “我想下来走走。”他说着一挑车帘,径自走了下来,伸个懒腰道,“一大早若不走走,辜负这大好晨光。” “是……”内侍赔笑,“佚王殿下请。” 宫门在望。 宇文初悠然徐行,一步步走向宫门。 守卫的禁卫向他行礼。 他停了停,似无意道:“听说琴心也在,我许久不曾见她,还真有点怀念呢。希望今天入宫,还能听见她抚琴。” “是。”内侍在旁应承。 他笑了笑,走入宫门。 “佚王殿下,这边请。”内侍上前引路。 “这边?”他眉梢一动,“我若没记错,御花园不在这边。” “殿下记得没错。”内侍躬身赔笑,“只是,这清早寒气重,殿下又坐车劳顿,不妨先到暖阁小憩片刻,喝杯热茶暖暖。” “真周到。”他笑道。 这暖阁可不近。 又走了大半天,内侍才止步,停在一座屋宇前:“殿下请进。” 宇文初抬起眼。 面前飞檐陡峭,门窗紧闭,四下秋桐凋零。这座所谓的暖阁,孑然伫立在枯枝残叶间,无端透出一股肃杀。 他淡淡一笑,抬手按上门。 咿呀! 门应手而开。 他举步迈入,才刚落下脚,身后砰地一声,门紧接关得死死。 他淡淡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陈主陛下,让你久候了。” 御书房。 琴心抱着琴,慢慢走出来。 陛下居然不在。 往日这个时候,陛下都会在这里,忙着批阅奏折。而她就静候一旁,等陛下有点累了,就为他弹奏一曲。 近来天天如此。 今天怎么不在?陛下去哪了? 她慢慢走着。 忽然,她听到一个脚步声。这个声音耳熟,是宫中的禁卫,而且还是禁卫之中,混入的一名暗部,刘同。 刘同来做什么? 混入禁卫的暗部,每人各有职责,绝不会无故乱跑。 琴心正在奇怪。 手臂上忽然一紧,刘同已拉起她,闪入一个转角。 “有异常。”刘同说。 “怎么?”她忙问。 “佚王刚才入宫,他在宫门一顿,说了句状似无意的话,很久没见琴心,希望今天能听她弹琴。”刘同飞快道,“佚王的腰间,佩有主上的信物。我觉得,他是故意说给我听,但不知想传达什么。” 琴心一惊:“他有主上的信物?哪个信物?” “玉佩。” 琴心脸色一变。 蟠龙玉佩,主上从不离身,这是执掌暗部的信物,如今竟给了佚王?! 出了什么事? “主上没来?”她问。 “没有。” “佚王去哪了?” “佚王没有说。他此来由一个内侍引领,想必是陛下的旨意。不管去往何处,他沿途经过之地,只要有暗部的人在,看见他身上的玉佩,定会尾随保护。若有什么异动,也会通知我们。”刘同说。 琴心点点头:“佚王佩着信物,又在宫门传讯,看来情况紧急。如果主上知情,不可能不跟来,想必还不知道。你马上找个人,立刻去通知主上。” “好!” 刘同走了。 琴心独立转角处,抱紧怀中琴。 陛下莫名不见,佚王莫名传讯,主上一无所知……她忽觉心头突突,手心渗出冷汗,一片冰凉。 宫中发生的事,楚卿还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向野和陈重九查到的事,所以她并没入宫,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刑部。 邱晨整好厚厚的卷宗,放入靠墙的书架上。放好才一转身,他不由一吓。 有人! 方才还空空的屋内,忽然多了个人,正站在他对面,冷冷看着他。 他急忙施礼:“大长公主殿下驾到,臣未及迎迓,还望恕罪。” 楚卿没说话。 她看着对面的人,目光向冰凌一样,仿佛要将人穿透。 邱晨偷觑了一下。 看样子来者不善,他继续躬着身,只好先开口问:“大长公主殿下驾临,是否仍为屈寻一事?臣还在审,一旦问出什么,会立刻禀告大长公主。” “是么?” 楚卿冷冷一哂:“还没问出什么?” “还没有。” “这么难?” “臣惭愧,屈寻十分顽固,臣会竭尽全力,尽快问出结果。”邱晨说。 “竭尽全力?不用这么费力吧。”楚卿向前踱了几步,看着他一字字道,“邱大人与屈寻之间,何须如此麻烦?你们二位大人,私下不是至交么?屈寻是愍帝心腹,邱大人,你不也同样是么?” 第387章 出乎意料 第388章 谁为祸害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8章 谁为祸害 屋内一时静极。 楚卿不说话了,邱晨也不说话。 两人对面而立,一个低垂着头,一个目光如冰。空气仿佛凝结了,滞在二人中间,流都流不动。 令人窒息的静。 邱晨忽然一笑,慢慢直起身来:“暗部探查之力,果然让人叹服。” 他居然承认了。 楚卿一挑眉:“邱大人倒也爽快。” “真相既已揭开,不容我不爽快。”邱晨淡淡说道,“在大长公主面前,狡辩一无用处,只会自讨苦吃。” 很明白的人。 楚卿笑了笑:“邱大人的态度,委实令人欣赏。败露之前,不卑不亢;败露之后,处变不惊。你若不是愍帝心腹,当可成为陛下股肱之臣。” “大长公主谬赞。”邱晨说。 楚卿看着他:“邱大人如此明人,想必对我的问题,定会知无不言。” 邱晨笑笑:“我的身份既已明朗,大长公主还有问题?” “有。” “这倒让我有点好奇。”邱晨回视她,目光很坦然,“大长公主请问,我洗耳恭听。” “屈寻被抓,是你们的苦肉计吧?”她问。 “正是。” “只为让陛下信任你,从而便于暗中筹谋,好让你除掉陛下?” “非也。” 邱晨摇摇头,神色很认真:“我与屈兄二人,虽曾是愍帝心腹,但更是陈国之臣,即使有所筹谋,也断不会做危及陛下之事。” “是么?” 楚卿一哂:“既然这么忠于陈国,又何必设下苦肉计,将陛下引入所谓的清查?你们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为了取得陛下信任,然后,除掉大长公主。” 果然是针对她。 “为给愍帝报仇?”她问。 “也不尽然,是为陈国除害。”邱晨正色说。 什么?! 楚卿一眯眼。 杀她是除害?他当她是什么?陈国的祸害么?! “邱大人此言,倒真让我意外。”她微眯眼,缓缓道,“敢问邱大人,端阳如何成了国之祸害?” 邱晨笑了。 这一笑很嘲讽,甚至很鄙夷,就像看到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正一脸无辜地充清白。 “以大长公主之明,这还要问我?”他一脸轻嘲,眼中有愤恨,“不管愍帝做过什么,他是个怎样的君主,整个陈国都看得到。可大长公主你呢?你扪心自问,对陈都百姓而言,你是个怎样的人?!今夏陈都地动,原本已平稳的局面,却忽然瘟疫横行,大长公主殿下,那是你的手笔吧?当时地动来得突然,众多百姓罹难,已经苦不堪言,你却为了一己之私,竟不惜以全城百姓的安危为筹码,逼迫愍帝大开城门。只此一事,人心立见。愍帝再怎样,却是以百姓为先。而你呢?为了自己宁可牺牲百姓!你不是祸害,又是什么?!” 楚卿黯然。 那件事是她的心头疼,一直在她心底,一生也无法忘记。 关于那件事,邱晨说得没错。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反驳。 她沉默了。 邱晨看着她,眼中愤恨更深:“你身为女子,却偏涉足朝堂,凭借手中权力,搅动兵戈四起,连累举国不宁,害死一位明君,拥立一位幼主,却又视幼主圣令如无物,我行我素,藐视法度!大长公主殿下,你到底想怎样?想让幼主做傀儡,而由你把持陈国么?!此等行径,何异****!我与屈兄不才,承蒙愍帝信任,如今宁拼了性命,也要除掉你这祸害!以免我大好陈土,竟落入女流之手!” “你住口!”楚卿大怒。 她逼视邱晨,厉声说:“愍帝弑君杀兄,罪不容诛!他登上帝位,本就是大错。只因我能力不足,没能在大错铸成之前,就让他认罪伏诛。他没有认罪,他伏诛晚了,不代表就不该受诛!至于拥立幼主,因为那才是血脉正统!我并不是无视圣令,只是在尽力保护陛下!你说我想把持陈国,所以要为国除害,然而,陛下登基之后,我便离开了陈国,前几天才回来,我人都不在陈都,何来把持一说?!而你与屈寻两个,却是在我离开期间,便已设下这苦肉计,只等我回来!你们分明居心叵测,欺陛下年幼,欲蒙蔽圣聪,就别开口闭口为国除害,一副义正辞严的虚伪相了!” “虚伪?” 邱晨哈哈一笑,神情越发悲愤:“人臣的赤胆忠心,岂女流之辈能懂?!没错,我们早已设下苦肉计,那是为另一个人准备。” “谁?” “佚王!” “什么?”楚卿大惊。 邱晨恨恨道:“若无佚王相助,凭你一介女流,能搅动兵戈四起?害死愍帝,他罪不可恕!只要除掉了他,你就再无助力,休想再兴风作浪。陛下念及骨血亲情,不愿对你下手,但佚王一个外人,陛下绝不会手软!” “你……”楚卿心惊肉跳,“你如何撺掇陛下?” “无须多费力。” 邱晨嘿嘿一笑:“只要屈兄一句话,说愍帝之所以弑君,全是受佚王教唆,就足令陛下恨之入骨,立时要了仇人性命。哪怕佚王如何解释,陛下也不会相信。” 这一句话……要命的话! 楚卿脸色大变:“你们怎么知道?!” 他们不该知道! 阿曜与佚王的勾结,是他最隐秘之事,也最不欲为人知。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和他一起长大、最为受他信任的郑长钦。 以阿曜的个性,不会告诉外臣。 邱晨怎么知道?! 这个秘密太重要,绝不能让显儿得知,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可如今,显儿竟然知道了……知道了…… 楚卿脸色惨白。 邱晨看着她,忽然放声大笑:“原来,这竟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大长公主殿下,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只是无中生有,故意如此栽赃,不料竟是真的。果然苍天有眼!还有什么比真相更加天衣无缝,让人无法逃脱?大长公主殿下,你口口声声说愍帝谋逆,可到头来呢?你却与罪魁狼狈为奸!你我两个,到底哪个虚伪?大长公主殿下,你等着给佚王收尸吧!” 收尸? 楚卿心一紧。 糟糕! 这是显儿的计,原来从头到尾,他请的都不是卫皇,而是宇文初! 楚卿转身冲出去。 身后邱晨还在笑,笑声越来越大,那么悲愤无比,却又畅快淋漓。 楚卿的心更紧了。 她一咬牙,纵身疾掠,奔向颐华馆。 眼前景物如飞,可她满心满眼中,都是宇文初的脸。他此刻……还好么? 楚卿并不知道,宇文初早已不在颐华馆。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暖阁内,对面坐着楚显,四周还有禁卫。 很多禁卫。 他笑了笑,从容施礼:“原来陛下也在。我听内侍说,敝上想赏锦鲤,于是传我入宫。不意锦鲤还没看,却先到这里来,更不意敝上没在,陛下却在。”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楚显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佚王想必糊涂了。这里可是陈宫,而我身为陈主,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理所当然。” “也对。我果然糊涂了。” 他拍拍额头,环顾四周:“而且……此刻好像更糊涂了。敢问陛下,内侍带我来这儿,不是为喝茶取暖?” “当然是。”楚显说。 “既然只为取暖,何须这么多禁卫。”他问。 “佚王可是贵客,我岂敢疏于保护?”楚显一笑,“世间没有绝对安全处,哪怕是深宫内院。多一些防备,总没有坏处。” “多谢陛下关怀。”他也笑了。 “佚王请坐。”楚显一抬手,“来人,给殿下奉茶。” 第388章 谁为祸害 第389章 对峙危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89章 对峙危机 宇文初坐下了。 茶也适时奉上。 白玉的茶盏,碧色的茶汤,嫩叶在汤中舒卷浮沉,热气袅袅蒸腾,腾起一缕缕的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佚王请。”楚显说。 “多谢陛下。”宇文初笑笑,慢慢抬起手中茶,慢慢凑向嘴边。 楚显一瞬不瞬看着他。 茶盏已触及唇。 他却忽然停住,重新放下茶盏,抬眼看着楚显:“陛下,我有个问题,可否一问?” 楚显不由皱眉:“什么问题?” “我很好奇一件事……”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我饮下此茶之后,陛下,你要如何向敝上交代?” 楚显脸色一变。 宇文初却微微含笑。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空气似都冷了几分。 暖阁寂寂。 “你已知道。”良久之后,楚显先开口。 宇文初点点头。 “你是如何知道的?”楚显盯着他,神色有点吓人, “猜的。”他一笑,“陛下难道忘了,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总能猜中你心中所想。每一次都是,不对么?” 对。 每一次都是。 从被他激将,决定入住卫宫,到被他劝阻,不再坚持随姑姑复国。每一次自己的心思,都轻易被他猜中。 这一次亦然。 可那又怎样?! 以前,自己只是落难皇孙,如今,却已成为陈国之君。猜中了心思又如何?该死的人,一样要死! 楚显的神色缓下来。 “佚王想知道,我如何向卫皇交代?”他神情不再吓人,居然还笑了笑,“这很简单,佚王入花园赏锦鲤,不料一个脚滑,跌入深湖水泽。从来水火无情,即便位高权重如佚王,也免不了溺水丧命。” “好办法。” 宇文初点头:“先将我迷倒,再丢入湖中,确实省去不少麻烦。然而,不论如何死法,我总是卫国皇族,死在陈国皇宫,陛下总难以卸责。” 楚显却笑了:“何必卸责?又没人怪我。佚王殿下,你再权倾卫国,但终归不是卫皇,只要卫皇不怪我,你纵死了又如何?卫国大臣不会多言,****两国更不会开战。你这一死,不过是个意外,没有人会多想。” 真的没有人多想么? 也许……除了姑姑。 但那又如何?佚王死也死了,自己是姑姑唯一的亲人,难道姑姑不要自己,反更在乎一个外人,一个仇人么?! 楚显不由冷笑。 宇文初看着他:“陛下果真是长大了,方才那一席至论,那一番风采,真可比昔年的庆王。” “住口!” 楚显大怒,腾地站起:“别拿我比楚煜!我才不是楚煜!楚煜该死!你也该死!” “但可惜的是,我并不想死。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宇文初淡淡说道,手轻轻一动,将茶汤倾于地上。 楚显眯起眼。 “我还当佚王有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莫非你以为,此情此景下,你一句不想死,就可以不死么?你倒掉杯中茶,就可以平安么?”他眼中带恨,冷森森说,“你已落在我手上,不必痴心妄想了!” “不是妄想。” 宇文初缓缓起身,正色看着他:“我来陈国,可不是为死在这里,而是为向大长公主求亲。她已答应了,我死她会伤心,所以我不能死。” “什么?!” 楚显瞪大眼:“你……你再说一遍!” “我与大长公主,已定下婚姻之约,就只差挑个时机,将此事上奏陛下。可如今看来,这个时机实在不够好。” 砰! 楚显掀翻了案几。 “宇文初!”他又恨又怒,指着对面的人,双眼瞪得发红,似要喷出火,“你给我闭嘴!你是我楚氏的仇人,姑姑岂会答应嫁你?!你再胡言乱语,坏我姑姑清誉,我就让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初一叹:“陛下如若不信,不妨召大长公主前来,当面一问便知。” “你做梦!” 楚显恨极欲狂,咬牙切齿道:“你不想死?我偏要你死!你想见我姑姑?下辈子也别做梦!” “禁卫听令!”他忽一挥手,狠狠一指,“杀了此人!” 呛啷! 禁卫们的刀出鞘。 雪亮的刀刃透出寒光,晃得人一阵眼花,但只有一阵,甚至只有一瞬。刀出鞘的刹那,无数寒光闪起,可一眨眼又归于平静。 寒光消失了。 刀还在手上,禁卫却没动手。 楚显愣了。 怎么回事?! 他愣愣看着禁卫,禁卫们也像愣了,不,应该说是僵了。他们一个个僵在那里,虽然刀已出鞘,人却成了木偶,一动也不动了。 楚显眨眨眼。 不对,不是所有人都不动。 真正僵住的禁卫,大约只有一半,而另一半能动,他们正收起刀,齐齐朝他跪下。 “你们……”他很吃惊。情况显而易见,不能动的那些人,是被这些制住了。 可是为什么?! “请陛下恕罪。”其中一人说,“主上担心陛下安危,所以派臣等过来,混入禁卫之中,近身保护陛下,以防突然之变。” 姑姑? 楚显皱起眉:“你们是暗部?” “是。” 楚显皱眉更深:“你们为何制住其他禁卫?” 那人跪在地上,忽然深深叩头:“为了保住佚王,还请陛下恕罪。” “混帐!” 楚显大怒:“你们是来保我,还是来保佚王?” “陛下息怒。臣等保护陛下,乃是臣子之责,但是保护佚王,是为暗部规矩。”那人跪伏说,“佚王戴有主上的信物,见信物如见主上,暗部不敢不保。” “一派胡言!” 楚显怒不可遏:“什么鬼信物?!你主上不在这里,我却站在这里!难道我这个天子,还比不上一个信物?!难道天子的圣命,还比不上暗部的规矩?!” “臣不敢。” “那就杀了他!” “请陛下三思。”那人再三叩头,“佚王既有信物,想必所言不虚。万望陛下暂息雷霆,等主上来了再……” “大胆!” 楚显怒喝:“你们真是反了!难道暗部只认主上,已经目无国君了?!” “臣不敢!” “那就杀了佚王!” 那人抬起头,看了看同僚,同僚们也在看他。众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一阵,不约而同又低下头。 这次头更低了,却仍没人动手。 “好……很好……”楚显忽然大笑,笑声很凄厉,“好忠心的暗部!好忠心!有这样的忠心,离反叛也不远了吧?!” 众人一哆嗦,不停叩头:“臣等不敢!” 楚显却不再理会。 他忽然别开眼,又瞪向宇文初:“这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 宇文初不说话。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不死?”楚显冷冷一笑,忽然坐下了,握住椅子左扶手,“佚王殿下,你太小看我了。” 他用力一扳扶手。 喀喀! 一阵刺耳的响声。 整个屋子像在晃,哐地一声之后,几张铁栅落下,封住了所有门窗,两侧的墙却裂开,露出了点点寒光。 那是箭尖的光。 裂开的墙壁后面,竟是一排排劲弩,弩箭寒光闪闪,对准暖阁中央。 宇文初大惊。 暗部众人也大惊。 这个看似平常的暖阁,竟是个精心设计的机关! 楚显在冷笑,又握住右扶手:“佚王殿下,没想到吧?这间暖阁可不平常,我找最精巧的匠人,花了两个月才完成。怎么样?看上去很不错吧?只要我轻轻一按,就会万箭齐发,别说你不是高手,就算是个高手,也不能全身而退!至于你们……” 他扫过暗部众人:“我知道,你们身手都不错,肯定好过佚王。你们打算怎样?继续保他么?也行!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机关是我亲手按的,箭等于我亲手射的,你们若敢挡,就是对天子动手,就是谋逆犯上!你们既然身为暗部,一举一动都代表主上,若想陷主上于谋逆大罪,你们就尽管动手,挡开我的弩箭,保护佚王好了!” 喀! 楚显按下机关。 第389章 对峙危机 第390章 三人对峙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0章 三人对峙 箭如飞蝗。 刹那间寒光纷纭,夹带嗖嗖的劲风,交织成一张大网,倏忽罩向中央的人。 宇文初动了。 他挥手疾挡,在箭雨中闪避。 暗部也动了。 这些箭是陛下亲手所发,挡开是对陛下动手,他们虽不敢挡开,但却可以挡住。 以自身挡住。 箭雨飞来的刹那,他们纷纷跃起,围在宇文初身前。 噗! 箭尖入肉,一声声闷响。 暗部中人一个个倒下,身上插满了弩箭,活像一只只刺猬,更像是射箭场上,那些插满箭的草靶人。 箭射中他们,却并没射光。 人全倒下了,箭雨还没完。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宇文初左支右绌。 嗖! 一支箭飞来,正中他肩头。 他动作一滞,然而,箭雨没有滞,这一个迟滞间,几支箭又到眼前。 糟了! 他心中一沉。 成了! 楚显心中一喜。 铮—— 空气忽然一震,纷飞的箭雨中,蓦地响起一声琴。 叮当! 当先的箭碎裂。紧接着,又几支箭碎裂。 琴声绵绵不绝,在空气中盘旋回荡,好像无形的钢索,缠住了弩箭,绞断了弩箭。 叮叮当当! 箭雨被绞碎了。寒光没有了,劲风也没了,不过一个眨眼,所有弩箭已成残片,乱纷纷零落在地。 琴声却还在响,越响越急。 喀! 门内铁栅一震,崩裂了。 琴声顿止。 周围一下很静。 屋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一手拄杖,一手抱琴,慢慢地走进来,一直走到屋中央,又慢慢跪下了。 楚显脸色铁青。 “琴心!”他死死盯着下跪的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你敢碎我的箭?!你敢对我动手?!” 琴心放下琴。 “琴心大逆不道,愿受凌迟之刑,纵千刀万剐也心甘。”她深深叩头,“但是在此之前,请恕琴心忤逆,要为主上保住佚王。” “又是保住佚王!”楚显跳起来,几步冲下去,“你们口口声声,一个个要为姑姑保他,可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是姑姑的仇人!是陈国的仇人!” 他像疯了一样。 两只眼已赤红,神情似要吃人,恶狠狠瞪着琴心,浑身都在颤抖。 琴心慢慢抬头。 “我明白陛下的心情,陛下此刻心中的痛苦,主上也曾同样体会。”她温柔地轻声说,双手又按上琴弦。 琴声又起。 但这一次,不再那么急迫。 清凌凌的琴音似水,澄净又空明,悠悠流淌在空气中,将阴霾一扫而空。杀气消失了,沉滞也消失,人似漂浮在水中,被轻柔地抚慰。 “主上对陛下的关爱,陛下比谁都明白,还请静心少待,等主上来解释一切,好么?”琴心柔声说。 楚显没做声。 清心咒正在涤荡他的内心,化解了杀意,化解了戾气,方才膨胀到极致的情绪,忽然之间被扫净,整颗心登时一空。 他恍惚失神。 琴心不再说话,只是专心抚琴。 她不敢停下。 方才陛下表现出的狠戾,竟前所未有的浓重。虽说以前,她也曾见识过,可是这一次,真的连她也吓一跳。 琴声空灵。 宇文初拔掉肩头的箭,撕下一块衣角,按住流血的伤口。 他现在心绪也很平静。 局面已控制住,但他却没有走。因为,楚显还在看着他,虽然目光不再吓人,可仍旧目不转睛,好像生怕他跑了。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乱动增加刺激了。 何况眼下弄成这样,待会儿阿瑞来了,见了一定难受,他要留下陪着她。不管她来了以后,楚显如何反应,他都会陪她一起面对。 祸福与共。 是福,他陪着她;是祸,他陪着她。 琴声悠悠回荡。 暖阁中一片狼藉,三个人却都很平静,两个站着,一个跪着,在遍地的尸体断箭之中,显得那么诡异惊心。 楚卿一踏入门,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她立时便了然。 显儿他……真的动手了。显儿站在那里,失魂落魄一般,两眼却仍瞪大,定定望着宇文初。 宇文初肩头有血,可他毫不在乎,一边按住伤口,一边望向她。 两个人目光一对,就已彼此读懂。 她缓缓走过去,经过宇文初,又经过琴心,停在显儿面前。 琴声渐止。 “陛下。”她轻唤。 显儿怔了怔,终于恍惚回神,慢慢看向她:“姑姑……” “陛下,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她柔声慢语,轻抚那张小脸,“不管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显儿似听非听,只是又别开眼,盯着宇文初。 楚卿回过头。 宇文初一笑,对她点点头。 她也点点头,转脸轻声道:“陛下放心,他不会走的。我们带他一起回去,回去再说。” 显儿这才又看向她,看了半天,终于嗯了一下。 她温柔一笑,牵起显儿的手,慢慢走向门口,在经过跪着的琴心时,她不由轻轻探手,拍了拍琴心的肩头,无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不能让显儿听到。 可是她相信,即使不出声,小琴也能明白。 琴心低垂头,跪送三人离开,直到脚步声去远,才缓缓站起来,抱着琴对门外出神。 外面清冷。 近午的阳光很艳,空气却并不温暖。 三个人缓步穿行于宫院,他们走得很慢,不是悠闲的慢,而是沉重的慢。 楚显仍失魂落魄,任由姑姑牵着手,一步步缓缓前行,只是每走七八步,就要回头望一望,看看后面那人是不是还在。 宇文初心中叹息。 每一次楚显回头,阿瑞也随之回头。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心酸与无奈。 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们既意外,又不意外。化解恨有多难,没人比他们更明白,何况,要化解楚显的恨,只怕会难上加难。 可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他们不能不前。如同脚下的路,既已开始走,就要一路走下去。 一起走下去。 阳光很艳,宫院很静。 楚显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楚卿立刻也停下,低头正想询问,却不由吃了一惊。 显儿哭了! 显儿不言不语,只是微微侧头,目光痴痴地望向左边,两行泪从眼中流出,滑下脸颊,落在衣襟上。 楚卿心中一疼。 左边有什么,她不看也知道。 那是一座垒台,高出所有宫殿,台顶有一座小亭子,叫做摘星亭,而这一座高台,就叫托星台。 这是为显儿建的。 显儿刚懂事时,最喜欢数星星。 父皇疼爱长孙,就命人建了一座高台,让他可以不受遮挡。皇兄疼爱儿子,常抱他坐在上面,一起数星星。 这座托星台上,托满显儿的回忆。 在那段回忆中,有他失去的至亲,还有他们对他的爱。 楚卿黯然。 手中忽然一动,显儿抽出了手,慢慢走向托星台,仍旧不言不语,也不回头看她。 她只好跟去。 在她的身后,宇文初也跟过去。 托星台高耸,三人沉默着,拾级而上。风清冷,吹动衣袂飘飘,越往上风越大。当三人站上台顶,衣袂已猎猎翻飞。 天空一碧万顷。 楚显凭栏临风。 小身影一动不动,凝立碧空之下、寒风之中,任由袍服迎风鼓动,包裹着小小的身子,显得那么纤弱,那么让人心疼。 第390章 三人对峙 第391章 流星坠落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1章 流星坠落 楚卿心中酸楚。 “姑姑。”楚显忽然开口,望着碧空如洗,背对她说,“我小的时候,父皇常带我上来,陪我一起数星星,姑姑还记得么?” “记得。”她笑笑。 显儿好像也笑了,悠悠说道:“父皇还说他会占星,可我不信,姑姑你信么?” “我也不信。”她说。 皇兄当然不会占星,他会这样说,是哄着显儿玩。那个时候的皇兄,每天与幼子逗趣,总笑得那么开心。 “可父皇说,他真的会占星,只是不常占。”显儿忽然道,语气很认真,“而且有一次,父皇写了张字条,说是他的预言,还不准我看,说只有我当上天子以后,才能打开看。” 楚卿一愕。 显儿背对着她,继续说:“当时父皇写好,就命人抬起石桌,压在了下面,就是摘星亭里那张石桌。” 还有这回事? 她很意外。 皇兄不会占星,这点毫无疑问。之所以写下字条,又说将来才能看,也许,这是皇兄的留念。 他在为几十年后,成为九五之尊的孩子,留下幼时的纪念。 “如今我已是天子,应该可以看了。”显儿说,“姑姑,你帮我取出来好么?” “好。” 她点点头,走向摘星亭。 可是才刚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一声惊呼。那是宇文初的声音:“陛下!” 她疾回头。 下一瞬,她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显儿翻出了雕栏外! 他整个人挂在台边,小小的脚尖踩在外缘,在风中摇摇欲坠,却仅用一只手抓住雕栏,而他的另一只手中,竟握着一把匕首,正抵在自己颈上。 “陛下!”她要冲过去。 “别动!”显儿忽然大叫,紧紧盯住她,“姑姑别动!你只要动一动,我立刻就自尽!” 他一边说着,一只手放松,一只手收紧。 放松的那一只手,松开了几根手指,此刻抓住雕栏的,只剩下两根手指,整个人越发飘摇,几乎就要掉下去。 收紧的那一只手,将匕首抵得更近,锋刃划开了皮,一丝鲜血流下来。 楚卿再也不敢动。 “陛下……”她死死站在原地,声音却已发颤,“你这是……做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姑姑那么厉害。”显儿看着她,凄然一笑,“姑姑武功太好,我若只拿匕首,你一样能隔空点穴,轻松制住我,让我无法自伤。可如今,我整个人几乎悬空,仅凭两根手指拉着,你若点我穴道,我浑身一僵,手指就没了力,人会立刻掉下去。所以,我只有这样做,姑姑才不敢擅动,才无法制住我。” 这话那么冷静。 他人在雕栏外,命在呼吸间,却一点也不在乎,好像悬空的不是他,会死的也不是他。只是一脸冷静,一脸凄然。 楚卿的心都凉了。 “陛下,你何苦这样?”她不敢动,只能苦劝,“陛下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必这样。先进来好不好?进来慢慢说。” 显儿摇头。 “姑姑,我也不想这样。”他笑了笑,眼神中有决绝,“可我若不这样,事情绝难如愿,甚至就连这样,我也没把握一定能如愿。” “陛下……” “姑姑,我要杀佚王,你已知道了吧?” 楚卿点点头。 “可姑姑不答应。” “陛下,你听我说……”她想解释。 “不!姑姑听我说。”显儿打断她,神色很平静,“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解释。我要杀佚王,姑姑要保他,这已是不争事实。只要姑姑保他,我永远别想杀他,这也是不争事实。我原本以为,只要当上天子,就有足够的能力,如今才知道,自己太想当然。孩子就是孩子,哪怕当上天子,也还是个孩子。在姑姑的面前,我能力远远不够。可偏偏有些事,能力不够也要做,比如报仇。血仇就是血仇,姑姑可以忘,我却无法忘,姑姑能放下,我却放不下,也不想放下。父仇不共戴天,不报枉为人子,遑论身为天子!若要我活着,仇人必须死。仇人若不死,我也无颜活在世上了。” 他顿了顿,一字字说:“姑姑,你是要他,还是要我?” 楚卿没做声。 她的心已冰冷。 显儿看着她,眼神那么决绝。这不是说笑,而是真的。 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一边是最爱的人,一边是骨肉至亲,不论舍弃哪个,她都无法做到。 她做不到! “陛下……”她想说点什么。 “姑姑不必多说。”显儿再次打断,斩钉截铁道,“我意已决,不听任何话,只看姑姑的行动。以姑姑的身手,杀佚王如反掌。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不杀他,我便自尽。姑姑,时间不多,这是你的选择,只能由你做出,拖是没有用的。若拖到我死那刻,你再后悔便晚了。” 他两手又一动。 匕首更紧了,血又流下来,这次不是一丝,而是一片。汉白玉雕栏上,平衡住身体的手指,只剩下一根在用力。 “显儿!”楚卿惊呼。 她的手足冰冷,心都冷透了。显儿若死在面前,她也不想活了。不,她不能让显儿死,不能! 可宇文初呢? 难道她能让他死?! 她整个人像痴了,痴痴扭过脸,看向宇文初。 他也正在看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不知不觉流下泪。 四目胶着。 宇文初笑笑,正要开口。 忽然,他们听见一声惊叫,从托星台下传来,叫声已变了调,似被吓掉了魂儿:“啊!阿显——” 两人急回头。 高台雕栏外,楚显也回头。 风很大。 托星台很高。 他猛然一回头,整个人一晃:“啊!” 那根手指滑了。 “显儿!”楚卿扑过去。 风在吹。 楚显在下落。 原来,从托星台上掉下来,感觉真像从天而降,那么此刻的他,是不是也正划过天际,就像流星一样? 除了他不会发光。 他忽然想笑。 这个时候了,他不但不觉怕,竟然还想笑,真是有点怪呢。 也许是因为,真的很好笑吧。 自己太好笑。 他以为,以自己作为筹码,就可以逼人选择。他逼过呆子,呆子哭了,却谁也没有选。他又逼姑姑,姑姑也哭了,而且也没选。 是他太傻了。 他怎么就认定,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最重要? 其实根本不是。 他一点不重要,不管是对呆子,还是对姑姑,他什么也不算。 什么都不算。 风刮过脸面,让人睁不开眼。 眼刺得难受,可他还是努力睁大,努力看向下面。呆子站在下面,也正抬脸看他,呆呆愣愣的,似乎已吓傻了。 傻瓜。 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是告诉过他,人就像玉杯,啪地摔在地上,玉碎了,人死了,一个道理。 这一点也不可怕。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落地摔碎的那个,原来是他。这样也对,因为没人选他。 没有人。 他闭上了眼。 玉碎有声,看上去很凄美。那人碎呢?有声没声不知道,但看上去一定不美。 呆子千万别看。 万一不小心看到,定会吓个半死,又要睡不着觉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 忽然,身上蓦地一紧,像被什么拦腰缠住。下落之势被阻挡,整个人在一震之后,下坠的冲力变为横荡。 他忙睁眼。 眼前是托星台的石壁,仿佛正向他冲过来。 砰! 他重重撞上。 风还在吹,托星台耸立。 台顶的雕栏外,楚卿凌空掠下,像只展翅的雨燕。长长的金丝索迎风悬垂,一头握在她的手中,一头缠在楚显身上。 咻! 她用力一收金丝索,凌空抱住那个小身子。 两个人落地。 “显儿!”她看向怀中人。 显儿双目紧闭,一张小脸苍白,额头上撞破了,正往外流血。整个人一动不动,对呼唤毫无反应。 第391章 流星坠落 第392章 黯然伤怀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2章 黯然伤怀 皇宫内气氛凝重。 陛下受伤了! 太医们奔进奔出,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他们越忙,周围就越静,仿佛生怕有半点声响,都会让陛下伤情恶化。 空气一似凝滞。 楚卿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显儿还在昏迷。 额头的伤已包好,血也早已止住,身上又没别的伤,可他就是不醒来。 太医们冷汗直流。 楚卿看他们一眼:“陛下情况如何?” “回大长公主殿下,陛下伤了头,表面上虽不严重,但也许……”太医令擦了擦冷汗,小心翼翼说,“也许……比表面看上去严重得多。” “有多严重?” “眼下还不好定论,要等陛下醒来再看。” “陛下几时能醒?” “这个……臣等也没把握。”太医令直冒冷汗,深深躬着身,几乎快躬到地。 其他太医跟在后面,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楚卿闭了闭眼。 太医们头更低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好像任何稍微的举动,都会影响陛下的安危,进而影响自己的性命。 “你们发什么呆?”楚卿皱起眉,看着他们说,“陛下还在昏迷,你们都杵在这里,难道陛下就会醒?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论如何,陛下不能有失!” “是。” 太医们匆匆散开。 有的去继续诊脉,有的去研究方子,人似乎更忙了,但气氛却更静了。 楚卿心中一叹。 她不是不明白,太医也有束手时,可面对昏迷的显儿,她很难用‘尽人事听天命’这种话,劝服自己平静。 她无法平静。 显儿还躺在床上,被一众太医围绕。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走出寝殿外。 外面已黑了。 他们从托星台回来,分明还不到正午,这半天多的时间,就像不存在一样,再一回神,竟已入夜。 夜风冷。 宫灯在风中摇曳。 晃动的灯光下,有个小小的人影,一动不动立在那,仿佛一座小石像。 是宇文休。 “陛下,你怎么在这里?”楚卿走过去,俯身轻轻问。 宇文休抬起头。 他居然没有哭,白胖的小脸冻得发红,两眼睁得大大,但眼神很空洞,好像在看着她,视线却没聚焦。 楚卿一惊。 “陛下!”她急忙伸手,握住那双小手。一股暖流从她手心流出,流入那双小手,流入小小的身体。 宇文休浑身一颤。 “姑姑……”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神情也不再恍惚,“姑姑……阿显他……” “陛下放心,他没事。”楚卿说。 “真的?” “嗯。”楚卿点点头,“他只是太累,还要再睡几天。陛下,你也很累了,也回去睡吧。好不好?” 宇文休摇头:“我陪着阿显。” “陛下……” “我陪着阿显。” 楚卿看着他,轻轻一叹:“外面太冷了,陛下进去陪他吧。” “我怕打扰阿显。” “不会的。”楚卿拉起他的手,“来,我送陛下进去。” 宇文休进去了。 楚卿站在门外,看他小心又小心,很慢很慢地靠近床边,很轻很轻地趴在床沿,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显儿。 她心中一酸。 鼻尖也酸了,眼眶也酸了,视线模糊起来。 她掉头走开。 夜色在眼中糊成一片。 她扶在石栏上,任由夜风拂面,泪在脸颊冰凉。 肩头忽然一暖。 她转过身。 宇文初正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肩头,慢慢将她拥入怀中。 身上很温暖,眼泪却更凶了。 她埋头在他怀中,一声不响,只有泪水纵横,湿了她的脸颊,湿了他的衣襟,在寒风中无止无休。 “不是你的错。” 宇文初拥住她,轻拍她的背,轻轻地说:“阿瑞,不是你的错。” 不是么? 她摇摇头。 其实正是她!是她要报仇,是她要复国,正是因为她,才有阿曜之死,才有显儿登基,才有逆臣报复,才有今日之事。 如果不是她,什么都不会到这一步,也许……邱晨说得对。 她才是个祸害。 “……是我。”她喃喃说。 宇文初一叹:“若要这样说,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最初,我没有联络庆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么?” 是。 她抬起头。 他凝视她,眼神温柔:“这一切源于我,与别人都无关。造成仇恨的是我,放不下仇恨的是陈主。阿瑞,这其实与你无关,你不必因此自责。” “可是……” “每个人都会面临选择,也终须做出选择,不论选了什么,都要承担后果。”他顿了顿,幽幽说,“我是这样,你是这样,楚煜是这样,楚显也是这样。虽然选择不同,结果也不同,但每个人的选择,都遵从自己的心,也只是自己的事,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其实谁也没有错,无须怪自己,更不该怪别人。楚煜就很明白,所以他不怪你。至于楚显……只要他也明白,一样不会怪你。” 她沉默了。 夜风清冷。 她偎在他怀中,什么也不再说。 他也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相拥,在夜风中,在月光下,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体会着自己的心,也体会着对方的心。 “太医怎么说?”他忽然问。 她一叹:“太医也不敢断言,要等显儿醒来。” “我陪你一起等。”他说。 她点点头,忽然担忧道:“我看卫皇陛下……似乎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问。 “他居然没哭。”她抬起头,忧心忡忡,“卫皇陛下的性子,我们都知道。芝麻大小的事情,他都能哭出来。这次显儿坠台,他在下面亲见,竟然一声也没哭。” “他是吓傻了。” “可我觉得……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 “我也说不出。” 宇文初笑了,轻抚她的脸:“阿瑞,你别担心太多。我家陛下不会有事,他现在沉默,是因为陈主没醒,只要陈主一醒,他立刻就好了。” “但愿如此。”她说。 楚显三天才醒。 他才刚一睁眼,宇文休就冲过来:“阿显你醒了!” 可他没反应。 面对一屋子太医,还有床边的宇文休,他只是愣愣看着,什么表情也没有,愣了半天才说:“饿……” 这是陈主说的唯一一个字。 因为自从吃饱之后,他就又不说话了,两眼呆呆愣愣,茫然坐在床上,往寝殿内乱瞧,好像什么都在看,又像什么都没看。 太医们慌了。 楚卿赶到时,只见太医跪了一地,宇文休正趴在床边,不停地问:“阿显,我是阿休啊!你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了?” 怎么了?! 她立刻过去,看着床上的人:“显儿。” 显儿闻声抬头,但也只是抬头而已,眼睛虽看着她,却像没看见一样,眼神那么陌生,那么茫然。 “显儿……你怎么了?”她心一紧,握住那双小手,“我是姑姑,你不认识姑姑了?” “姑姑……”显儿喃喃。 “是我。”她抚上那小脸,“我是姑姑,还记得么?” 显儿又不说话了,也不再看她,茫然四顾半天,忽然说了个字:“花……” 腊梅。 窗边的条案上,花瓶中有腊梅。 宇文休立刻冲过去,拔出花又冲回来:“阿显,你要这个?你认识这个?那你认不认识我?” 楚显不理他,只盯着腊梅:“花……” 楚卿捂住嘴。 她猛地站起,转身走到窗边,拼命深呼吸,不让泪落下来。 太医们仍跪着。 她忽然回头说:“你们都出来。” 第392章 黯然伤怀 第393章 今朝别去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3章 今朝别去 殿外。 太医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抬头。 “陛下能医好么?”楚卿问。 “启禀大长公主,陛下伤了头,虽然外伤不严重,但是……”太医令躬身,哆哆嗦嗦,“只怕伤到了内里,以致神思混沌。” “我问你能医好么!” “这个……”太医令一颤,扑通跪下,“臣没把握。” 身后的太医都跪下了。 “你们跪着做什么!你们跪在这里,陛下就能好么?!”她眯起眼,一字字说,“没把握就去钻研!去查典籍!去调方子!我要看见你们尽力,而不是跪在这里!” “是!” 太医们爬起来,匆匆忙忙去了。 楚卿又看向殿内。 显儿还坐在床上,手中拿着腊梅。宇文休坐在他旁边,不停地对他说话,可他从头到尾都不理,只是低头弄花。 “显儿……”楚卿流下泪。 几天过去了。 也不知是太医们用功奏效,还是宇文休的唠叨奏效,楚显竟一天天好起来,眼神清澈多了,不再那么茫然,也能说成句的话了。 但也仅止于此。 他仍旧不知事,什么也不懂。 字不认识了,学问更不必说,以前会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了。此刻的他,如同新生儿,周围对他来说,什么都是新的。 “这是……”他看着桌上,“红枣。” “对对!这是红枣。阿显你真聪明!才说一次就记住了!”宇文休眉开眼笑,拿起一颗送到他嘴边,“红枣最甜了,阿显你尝尝。” 他张开嘴。 红枣喂进去,他嚼了一下:“甜。” “嗯!”宇文休也吃一颗,对他笑开了,“好甜!” 两个面面相觑,一起嘿嘿笑。 门外。 两个大人看在眼中,不由也相视一笑。 “卫皇是显儿的福星,一直都是。能认识卫皇陛下,是显儿一生的福气。”楚卿看着殿内,目光很温柔,“你看显儿多开心。” “我家陛下更开心。”宇文初笑笑,悠悠叹道,“这若放在以前,他早被陈主骂了,哪有机会傻笑?” 楚卿莞尔。 “人能傻笑也是福。以前的显儿,缺的不正是这个?”她一叹,回过头,“可惜你们就要走了。” 宇文初点点头。 他们也该走了。 入陈已半个月,不能不回去了。元极还在卫国,不能置之不理。梁主也不知有何打算,他总得回去看看。 可是…… “阿瑞……”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入陈本为求亲,却不料变成这样,求亲的事还没提,就这样走么?他不甘心。可若要提,又不时候。 楚卿笑了。 “你先回去,以后再说。”她微微一笑,眼中有了然,“我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你总该相信我。” “当然信。”他也笑了,“就怕我家陛下不肯走。” “也是呢。”她莞尔。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宇文休完全没反对,甚至说走就走,比任何人都急切,不知道的都会以为他归心似箭。 宇文初很吃惊。 他这才发觉,阿瑞说得没错,陛下确实有点不对劲。 “陛下,你还好么?”他坐在车内,看着对面问。 “很好。” “那为什么总朝外瞧?” “我在看快到了没。” “到哪?” “卫国啊。” “陛下很想回去?”他皱眉。 “嗯!” “不会舍不得陈主?”他问。 “我舍不得啊!”对面一边向外瞧,一边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才想回去啊!越快越好,真恨不能飞回去!” 舍不得所以要走? 这叫什么道理! 宇文初揉揉眉心,忽然觉得很累。 回程比去时要快,但在卫皇陛下的引颈期盼下,让人感觉好像走了一年之久。 卫宫门大开。 卫皇陛下回宫了。 “皇叔祖,我先去向母后请安。”小卫皇跳下车,对他说了一句,就火急地去了。 他望着那小身影去远,不由又皱起眉。 这小东西怎么了? 回来一路上,都像坐不住一样,如今到了宫内,仍这么火急火燎。小家伙平时的性子,可不是这样急躁。 他摇摇头。 算了,小孩子心性不定,有一茬没一茬的,不是什么事儿,就算是个事儿,也不会是大事儿,他懒得去理会。 何况他还有正事。 宇文初轻轻一叹,转身走了。 这一天很快过去。 他回到佚王府时,天已黑下来。府内掌起了灯,灯火在清寒的空气中,像离人的身影,萧瑟又哀怨。 已入冬了。 他站在廊下,对着灯火出神。 白天听左相说,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一切甚是平稳,梁人也没什么动作。但他知道,这些只是表面现象,暗潮从不会让人看见。 要做的事还很多,而这些事情,他都要一个人做了。 去年这个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阿瑞还在。 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她陪他,那种默契的感觉,让他十分怀念。可是今年,阿瑞不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忽然觉得好孤单。 他走的这条路,从来就很艰险。若一直一个人走,倒也不觉怎样,可一旦有人陪伴,就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再也不想。 可是,阿瑞几时才会回来? 他凝望灯火,不觉痴了。夜已深,人未眠,天心冰月皎皎,像有情人的眼波。 翌晨。 早朝才刚散去,内侍就来了:“陛下召佚王殿下去御书房议事。” 宇文初一愕。 议事?这才刚下朝,有事早朝上怎么不说?自家陛下的行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御书房。 宇文休一看见他,立刻奔过来:“皇叔祖!” “陛下找我有事?”他问。 “嗯!”小家伙猛点头,直直看着他,“我决定了一件大事,要对皇叔祖说。” 决定了? 这好像和内侍说的不一样。 看对面这个架势,似乎不像找他商议,而是已经决定好了,只为将他叫过来,通知他一声而已。 他有点奇怪,笑问:“陛下想说什么大事?” 宇文休没回答,却拿出一卷东西,郑重交到他手上,然后退开两步,眼巴巴盯着他。 样子很严肃呢。 他不由莞尔,打开那卷东西,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不见了,盯着卷上的字,半天都没有做声。 这是……诏书。 禅位诏书! “陛下你……”他看向对面。 小家伙也在看着他,眼神那么坚定,小胖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决定了!”小家伙说,“我在陈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昨天回来之后,我就对母后说了,母后也同意了。” “可我没同意。”他皱眉。 扑通! 小家伙忽然跪下了。 宇文初吓了一跳,急忙也跪下去扶:“陛下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不。” 宇文休摇头,很认真地说:“皇叔祖,我不是在闹孩子脾气,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想过。我真不是当天子的料儿,一直都不是,而且我觉得,这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就像受了诅咒。父皇坐上之后,不久就驾崩了。阿显坐上之后,差点也死掉了。皇叔祖,我好怕。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害怕的事,就推给皇叔祖做,这样心眼很坏,可我真的好害怕,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皇叔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怕,一定比我做得好,比父皇做得好,比阿显做得好。皇叔祖,求你了。我知道我不是好孩子,是个坏心的皇侄孙,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事,推到皇叔祖身上,可是我……我真的不想再做天子了,我想去陪着阿显。我已经没了父皇,不想连唯一的朋友,也这样没有了。皇叔祖……你答应我吧,我求你了……” 说着说着,他哭了。 宇文初看着他。 那张小脸上全是泪,除了伤心和恐惧,还有深深的绝望。从没想过在一个孩子的脸上,竟会看到这种绝望。 宇文初长叹。 他扶住痛哭的小家伙:“陛下,快起来。” “皇叔祖……”小家伙摇头,还是不停哭。 “我答应。”他说。 第393章 今朝别去 第394章 禅位登基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4章 禅位登基 卫皇禅位了。 对于这件事,百官大惊之后,立刻就坦然了。毕竟在众人心中,行天子之权的人,早就是那个人了。 会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吉日,新皇登基,百官朝贺。几天之后,邻国也派人送来贺礼。 楚卿也来了。 “阿瑞,你来了!”宇文初迎上去,眉开眼笑,“没想到你会来,我还以为,会有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陛下登基,我敢不来?”她眨眨眼。 身边的人嘿嘿笑,拉住她的手说:“既然都来了,那就别走了。新皇登基,还没有皇后呢,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失笑:“皇后现在没空。” “那什么时候有空?”他可怜巴巴。 她一叹:“还要再等一阵。” “一阵是多久?” “这个……”她想了想,“也许……三年。” “太久了!” “那就……两年?” “不行!” “你别得寸进尺。”她苦笑,“显儿如今这样,我有很多事要做。除了肃清阿曜的心腹,还要选出可靠的重臣辅政,我才能放心离开陈国。何况,显儿现在如同幼子,什么都要从头来过,我总得多陪陪他。” “会有别人陪他的,而且会很尽心。”宇文初说。 她一愣:“谁?” “我家陛下,哦不,现在是齐王了。”宇文初一笑,“我家齐王小阿休,正盼着去陈国,有他陪伴陈主,比任何人都好。” “什么?”楚卿意外极了,“他要去陈国?!” “嗯。” 宇文初点点头:“你道他为何着急回来?就是为了禅位,才好去陪伴陈主。他对陈主陛下,比对自己还好。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记得他了,他绝不会来陪我。” 楚卿莞尔。 “阿瑞你看,我家阿休都去你那了。”他看着她,忽然一本正经道,“就算一个换一个,你也该来陪我。” 这叫什么话! 楚卿哭笑不得。 “你别那么心急。”她十分无奈,“就算有阿休陪着显儿,但是其他的事,我仍须时间处理。” “那就一年!”他说,“差不多了。” 她叹气。 “阿瑞……”他眼巴巴,样子很可怜。 她只好说:“我尽量。” “是一定!” “好吧,一定。” “真的?”他不放心。 她笑了笑:“应该可以成真,毕竟,显儿有个好老师。” 他也笑了:“还会有个好伙伴。” “一年时间其实不长,很容易就过去了,何况你的事也不少。”她看着他问,“我听说,梁主派人来送贺礼了?” “嗯。” 他嘿嘿一笑:“其实不必麻烦,只要将信王留下,就是一份大礼。” “只怕很难。”她说,“梁主想怎样?” “结盟。” “太假。” “虽然很假,但至少表面上平和一时。”他轻叹,“毕竟,在这个时候开战,也不是最佳选择。” “因为你刚登基?” “还因为陈主刚出事。” 楚卿点点头。 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开战,务必取胜。他希望的取胜,不是胜一两场战争,而是拿下整个梁国。 梁卫实力相当,仅凭卫国之力,要做到会很难。 他想她帮忙,想陈国帮忙。 可现在不是时候。 她看着他,忽然说:“你有什么志向,我一直都明白。” 他笑了。 “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她又说,“不过有一件事,希望你答应我。” “什么事?” “在郢主有生之年,不要攻打郢国。” “是郢主有生之年,还是平王有生之年?”他问。 “都有。”她说。 他撇撇嘴,正想再说什么,内侍忽然来报:“陛下,郢国使者送来贺礼。” 楚卿一笑:“你看,难得有个友邻,能让你省心省力。郢主的这份心意,可与梁主不同,这是真心实意。” “是么?”他轻哼。 内侍呈上礼物。 这是一支如意,通体翠绿晶莹,十分惹人喜爱。 他只瞥了一眼,就挥挥手:“拿下去吧。” “陛下,还有一件。”内侍说着,又呈上一物,“郢国使者说,这是三殿下送的。” 姜檀? 宇文初一愕。 楚卿也一愕。 两人对望一眼,宇文初笑了:“三殿下的礼物,我可得好好看看。” 这是个酒瓶。 瓶口封得很严,里面沉甸甸的,好像装满了酒。 “三殿下的酒,必然不是凡品。”他一边说着,瞥向廊下,“把那只鹦鹉拿来。” “是。” 内侍捧来了鹦鹉。 宇文初揭开瓶塞,二话不说,将酒倒入鹦鹉的水碗。 “陛下……”内侍愣了。 鹦鹉已凑过去喝,一口、两口、三口……忽然,鹦鹉剧烈扑腾起来,就像得了羊癫疯,这么扑腾一阵之后,啪嗒落下来,直挺挺垂在链子上,再也不动了。 死了! 内侍的脸都白了:“陛下……这……” 宇文初一笑。 他慢条斯理放下酒,回头眨眨眼说:“看来,我很有理由伐郢。” 楚卿扶额。 内侍吓得已站不稳了。 陛下竟还在笑,笑眯眯吩咐他:“回去告诉郢国使者,就说,三殿下的礼物甚合我意。还有,将这只死鸟包好,作为给三殿下的回礼。” “……是。” 内侍哆哆嗦嗦退下。 楚卿这才一叹:“这个三殿下,也太胡闹了。” “阿瑞,是你将他想得太好。”他哼哼着,一脸不满,“你就是太心软,才会看不破他。别以为他在你面前,乖得像个孩子,就真的是好人了。” 楚卿苦笑。 对面越发起劲,竟没完没了:“那个人的话,你绝对不能信,什么都别信。他扯起谎来,连老天都能瞒过,又是个鬼方氏,骨子里阴险恶毒,你千万要提防。还有……” “行了。” 她打断他,无奈叹气:“怎么你成了天子,反变得这么啰嗦?” “怎么叫啰嗦!” 他撅起嘴,更不满了:“你看!你又在偏袒他。我才说几句实话,你就听不得了。” “哪有……”她无语。 “阿瑞,我不放心你。”他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说,“如今我是卫皇,不能四处走了,也不能去找你,可是姜檀却能!我怕我不在时,他跑去找你,将你拐跑了。” 什么话! “我这么好骗?”她瞪他一眼,“何况我已答应你,难道会反悔不成?难道在你心中,其实这么不信我?” 她有点生气。 “当然不是!”他急忙说,“我当然信你,只是……”他低下头,有点委屈:“我对自己没信心。” “为什么?”她问。 他抿抿嘴,不说话。 因为过去。 过去的虽已过去,但发生的无法抹去。他做过的事,带来的结果,终归存在于那里,即使再原谅,总也难忘记。 他还是会不安。 他越依恋她,心中就越不安。 哪怕诺言已许下,可一天不兑现,他总不敢安心。 楚卿一叹。 宇文初在想什么,即使他不说,她也能猜到。可她无法安慰,因为她明白,哪怕说再多诺言,也难消他的不安。 她忽然站起身。 “阿瑞?”他忙抬头,“你去哪?” “回陈国。”她说。 “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问。 她摇摇头,微笑:“我回去处理事务,越早处理妥当,我就越早抽身。也许不用一年,我便可来陪你了。” 他的眼亮了:“我等你。” “好。” 第394章 禅位登基 第395章 携手同心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第395章 携手同心 楚卿回陈国了,带走了宇文休。 宇文休很开心。 他放弃至尊之位,离开了卫国,却一点也不失落,反而像重获新生,整个人那么轻松,那么开心。 这种情绪影响着楚显。 陈宫中的欢笑声多了,两个孩子互相为伴,真正体会着孩子该有的快乐。 在这样的快乐中,楚显一天天成长,宇文休阳光般纯净的性格,慢慢也成了他的性格,他内心也充满阳光,再不是从前的楚显。 楚卿很欣慰。 宇文初说得不错,能有宇文休陪伴显儿,比任何人陪伴都好。 她也能放心去做其他事。 邱晨已被拿下,阿曜的党羽至此清除,朝臣中再无异常。教导显儿一事,有张博雅在,她完全放心。 朝中上下平稳。 只要再观察一阵,选出合适的辅政大臣,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这已是半年时间。 再有半年,也许她真能抽身而退。 楚卿不觉微笑。 她坐车回到公主府,才刚一下车,管事就迎出来禀报,说有客人到了。 什么客人? 她还没走入大门,就看见那个客人。 “三殿下?”她有点意外。 “阿瑞,你回来了!”姜檀笑如春风,兴冲冲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忙那么久一定辛苦,快进来!” 好像这是他的家。 两人到花厅坐下。 楚卿看着他问:“三殿下,你怎么有空来?” “我一直都有空啊。”他也看着她,一脸笑眯眯,“阿瑞你莫非忘了,我可是一介闲人,又不用忙着登基,最多的就是空闲。” 他又在嘲讽宇文初。 楚卿哼了一声:“你虽不忙登基,倒也忙着送礼。” “你知道?”他一愕。 “我当时也在。”她说。 “你又去看姓宇文的!”他不满了,委屈道,“离开南疆之时,你答应过我的,会在陈国等我来看你!” “我这不是在么?”她说。 “那是我来得巧。若早些日子来,你怕还没回来吧。”他哼哼道。 楚卿无奈。 一个人若不想讲理,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 她立刻换了个话题:“郢主陛下还好么?” “很好。” 姜檀笑了:“我临来之前,皇兄还叮咛我,代他向你问好。” “多谢郢主。”她也笑笑,忽然说,“家人平安是福。三殿下,有家人陪在身边的日子,真的要倍加珍惜。” 她说得感慨。 姜檀眨眨眼:“因为陈主之事,所以有感而发?” “你知道?”她问。 “听说了。”他点点头,看着她道,“其实我很想说,这都是佚王害的,可又怕你伤心,刚才就一直没说。” “谢谢你没说。” “这下还是说了。” 楚卿无奈一叹:“你若能忍着不说,就不是三殿下了。” 姜檀嘿嘿一笑:“还是阿瑞懂我,不过,我却不太懂,佚王有什么好?他种下的恶因,至今还有余祸,阿瑞,你真的能忘记?” 楚卿没说话。 姜檀看着她,她却垂着眸。 花厅很静。 静了很久,她终于抬眼说:“我忘不了。不但我不会忘,他也不会忘,正因为我们都不忘,所以才更懂对方。” “那又怎样?”姜檀却不放松,“忘不了的事,是抹不去的伤。带伤的感情,又何足珍贵?又岂能长久?” “不能么?” 楚卿看着他,不答反问:“那你与郢主之间,就没有往事的伤痕?你能忘么?郢主能忘么?你们若都没有忘,何以仍能珍视对方?” 姜檀一滞。 “三殿下,你不必来挑拨。”她笑笑,缓缓道,“正因为都有伤,所以彼此更珍惜。这种感觉,我想,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不是么?” 是。 姜檀抿抿嘴,闷闷不语。 闷了半天,他才极不情愿地问:“阿瑞,你真的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楚卿笑了:“不。” “宇文初要是死了呢?”他忽然说。 “姜檀!”她瞪他。 他撇撇嘴:“当我没说。” 姜檀留了三天。 整整三天时间,他只要开口说话,就是痛斥宇文初,不说话的时候,就一脸忧伤委屈,好像她在欺负他。 直到第四天,他要回去了。 “阿瑞,我要走了。”他恋恋不舍,“其实,你真的该再考虑一下。卫国有什么好!九五之尊可不好当,姓宇文的身手那么差,随便来个刺客,都能要他的的命。” 他说到这,眼又亮了。 楚卿瞪他一眼,忍不住警告一句:“三殿下,你可别乱来!” 他哼哼一声。 “代我向郢主问候。”她说。 “嗯。” 姜檀终于走了。 楚卿目送他离开,又想到宇文初。 他独自在卫国,已苦等了半年多,他一定等得很不安。而她,也不想让他继续等了。 皇宫。 楚卿站在御书房外,望着里面两个小身影。 他们正在伏案书写。 显儿写得很慢,不时停下想一想。每当他停下时,宇文休也会停下,看着阿显的字说:“阿显,你写得真好!比我写得好多了!” 其实并不好。 显儿才刚学会写,字都还不工整,可他夸得那么真诚,还那么骄傲。每到这时候,显儿就会笑,笑得很开心。 楚卿也微微笑了。 “阿瑞。”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博雅。” “又来看陛下读书?”张博雅微笑着,望一眼御书房,“你放心,陛下学得很快,也很用功。” “多亏有你。”楚卿说,“以后,也要拜托你了。” “你放心。”张博雅看着她,“我听说,卫皇陛下已派出使者,来向陈国提亲了。” 她点点头。 “恭喜你,阿瑞。你终于有枝可栖,不必再独自受累。”张博雅说。他的眼神那么真诚,声音似乎都有点哽咽。 楚卿笑了。 博雅是这一场大变之后,剩下的唯一故人。故人的祝福,感觉犹如亲人。 “谢谢你,博雅。”她说。 “我们会尽心辅佐陛下。”博雅说。 “我相信。”她点头,“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虽人在卫国,但仍是陈国的大长公主。” “我明白,阿瑞多保重。” “嗯。” ****联姻了。 卫皇陛下迎娶陈国大长公主,两国上下都在欢庆。 吉日。 卫皇大婚,册立皇后。 百官朝贺,不但出于君臣之分,更是出于真心。 因为这位皇后,可不是一般厉害,卫国有了她,非但有了陈国这个盟友,还有了令别国忌惮的暗部。 有这样一位皇后,是卫国的幸运,也是他们的幸运。 陛下就更不必说。 长眼的都看得出,陛下对皇后多好。 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在众人看来,倒真像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陛下,一个是皇后。 似乎在陛下心中,江山该有皇后一半。似乎他掌中的天下,有一半是皇后挣的。 “因为这是真的。” 已擢升为大将军的唐举,说了这样一句。别人再追问,他却不说了。 禁苑。 楚卿凭栏临风。 身上忽然一暖,肩头罩上一件裘氅,毛茸茸蹭着她的脸。宇文初从身后拥住她,在她耳畔轻轻道:“别冻着我的皇后。” 她笑了:“这点风算冷么?” 他也笑了。 当然不算。 比这更冷的风,他们都一起经历过。沙场的风、边关的风,从未让他们退缩,反而正是那些风,让他们牵手更紧,直到今天。 “是你想去吹风了吧?”她笑道。 他眨眨眼:“天气已平和太久,论说也该起风了。” 该起风了。 乱世之下,平静本就是假象。风起云涌,才是他们看惯的风光,才是他们想看的景象。 “你不想么?”他问。 “有一点想。”她说。 他又笑了,轻轻拥着她说:“那不正好?我们一起。” 他们一起。 一起生死患难,一起笑看风云。 这是他们的乐趣,也是他们的命运,毕竟,只要有人心**,有大好江山,纷争就永远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第395章 携手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