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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鸟苑的长廊下,寒风卷着碎雪,穿过精雕的石柱,呜咽作响。檐下悬挂的各式金丝鸟笼随之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清冷的金属碰撞声,如同为这禁锢之地的无声哀歌敲打着节拍。
    “伊尔殿下,您下次喂食时,千万仔细关好笼门才是!”负责照看鸟禽的侍女声音发紧,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昨儿不知哪只没眼力的蠢物,竟直愣愣撞到那位肩头上……若非公主殿下那时心情尚可,我这项上人头怕是早已搬家了!”
    伊尔背对着她,正将一小撮金黄的粟米添进一只精致的鸟笼中,动作舒缓,仿佛全然沉浸于与笼中生灵的无声交流中。
    闻言,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探入笼栅,轻轻逗弄着里面那只通体灰羽、尾梢晕着蓝紫的小鸟。
    他没有言明,昨日那“意外”,本就是他刻意为之。
    在这座以黄金与规训筑成的巨大牢笼里,连呼吸都带着枷锁的重量。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些被私欲囚禁、终日仰望近在咫尺却永不可及之天空的生灵?它们被剥夺了振翅的权利,空耗生命于这方寸之间,何其悲哀。
    这境遇,与他何其相似。
    男人专注于指下那点温热的跳动,未曾留意身旁侍女的絮叨何时戛然而止。
    周遭蓦地陷入一种异样的寂静,唯有笼中鸟雀因他的触碰而发出愈发焦躁的啾鸣,以及穿堂风更显凄厉的呼啸。
    “昨天的鸟儿,原来是你照看的?”
    一个女声随风送来,带着一丝被寒气侵染的微颤。
    伊尔侧首望去。
    伊莉丝裹在一件厚重的雪白裘袍里,整个人像只圆滚滚的雪球,只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小脸,此刻正不住地搓着双手,脚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轻跺。
    太久未见,这张脸几乎让他恍惚于近日难得的平静是否真实。然而,躯体深处早已结痂的旧伤却在此刻隐隐作痛,无声地提醒他——平静不过是假象,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需轻轻一揭,便是淋漓的鲜血。
    “‘我不配拥有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他很快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笼中扑翅的小鸟,唇角弯起一个冰冷而模糊的弧度,似笑非笑,“这可是公主殿下您金口玉言,怎么,时日久远,便忘了?”
    又是我?!
    穿越至今,伊莉丝自觉别无所长,唯独这“背锅”的本领是与日俱增。请记住网址不迷路ji za i1 2.c o m
    她算是悟透了,穿越这门技术活,投胎是重中之重。早知如此,当初便是做那街边乞儿,也好过当这动辄得咎的劳什子公主!瞧瞧,即便换了时空,她干的依旧是给“前任”擦屁股的勾当!
    心下已将那位正主咒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已练就了一番炉火纯青的赔笑功夫。
    “好吧,那我为从前说过的混账话,郑重向你道歉。”裘袍厚重,她试图弯腰以示诚意,动作却笨拙得像个摇摆的企鹅。
    果然,对方眼中未见半分动容,反而掠过一丝几近嘲讽的不屑。
    “前两日我在教会,偶遇一垂暮老者向神父忏悔,自言年轻时杀人越货,逍遥法外,如今年迈,恐惧地狱之火,遂散尽家财以求赎罪。殿下可知,您方才的模样,与那人颇有几分神似?”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若道歉便能抹平一切,世间极恶之徒,岂非皆可直登天堂?”
    这论调,莫名耳熟。
    ——“要是砍了你的胳膊真能换回我的,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动手。”
    记忆中,梅尔基亚广场上,玛格在“核桃堡垒”游戏获胜后,面对她引颈待戮的姿态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哪里像了?”伊莉丝挑眉,“那杀人犯所求,是神明的宽恕。我并不求你的原谅。”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伊尔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伊莉丝不慌不忙地解释:“他企图以钱财行贿神明,动机源于对惩罚的恐惧,而非真正的悔悟。且不论那些钱财最终落入谁的口袋,即便神明有知,又岂会应允此等交易?若换做是我,非但不会庇佑,反倒要在他死后第一个将其打入地狱。”
    这女人……是真痴还是装傻?
    伊尔冷嗤:“我方才所言,意在讽刺于你。”
    “我知道啊。”伊莉丝答得坦然。
    “既知是讽刺,还那般接话,岂不是……”岂不是自认与那投机之徒无异?伊尔未尽之语中带着难以置信。
    伊莉丝却忽然叹了口气,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其实这些日子我没来找你,想了很多。从前的我,行事荒唐,对你……更是过分至极,简直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她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才从齿缝里挤出更重的词,“畜生不如!待会儿我便去求见父王,想必很快就能让你出宫。在此之前,你若心中有怨、有恨,尽管冲我来,千万别憋着,伤了身子。”——免得将来心理扭曲,祸害苍生。她在心底默默补全。
    “出宫?”
    这两个字在伊尔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梦寐以求的自由近在眼前,反而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别太感动。”伊莉丝笑了笑,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手刚抬起,便被男人嫌恶地拂开。“这又是你想出的新把戏?先予希望,再亲手碾碎?我不会再上当了。”
    “信不信由你。”她也不强求,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已渐升高,“时候不早,我得赶去早宴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转身,裹着厚重的裘袍,步子迈得有些笨拙摇晃,却不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扬声道,“对了,这些鸟儿,如今都算你的了。若想放它们走,绝不会再有人捉回来。”
    伊尔怔在原地,望着那团雪白的身影渐渐融入廊道尽头的光晕中,心底竟生出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仿佛今日,他才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咯吱——”
    一声轻响,他抬手,打开了面前鸟笼的小门。
    一只灰羽小鸟迟疑地探出头,旋即振翅而起,冲向那片湛蓝的晴空。
    紧接着,第二只、第叁只……越来越多的彩色身影从敞开的笼中飞出,汇聚成一道绚烂的流虹,掠过皇宫巍峨的尖顶,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这壮观的景象,引得宫墙外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仰望,成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王都街头巷尾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则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浪漫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