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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服侍世子爷

    山茶攥着沉甸甸的布包,在镇岳司外的槐树下徘徊许久。粗布包裹着叁个月月钱,混着夜夜挑灯绣帕子换来的碎银,边角被指温焐得发软,终于凑够了还褚溯唐的数目。
    刚要抬脚,门房杂役的低语就顺着风缠过来:“……  李小姐这几日对褚大人冷得像冰,就因他给那丫鬟银子  ——  说褚大人心里没她,竟把个下贱丫鬟看得比她金贵……”
    “可不是,昨儿李小姐在世子府哭到半夜,说褚大人偏心眼,世子爷费了多少好话才哄住……”
    布包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山茶的心猛地坠下去,像坠了块冰。原来他为了帮自己,竟与李玉柔闹到这般境地。正怔忡着,长街那头传来环佩叮当  ——  李玉柔带着侍女立在世子府门口,,瞧见褚溯唐迎面走来,眼皮都没抬,径直别过脸去,脊背挺得笔直,偏那肩头微颤,偏要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世子爷手摇折扇踱出来,眼尾勾着笑,目光在李玉柔泛红的眼角打了个转,又漫不经心地扫过褚溯唐,语气轻佻如戏:“还在生褚大人的气?进来吧,我备了好酒佳肴替他赔罪,新酿的梅子酒刚开封呢。”
    李玉柔非但没推拒,反而垂着眼睫轻轻  “嗯”  了一声,抬眼时特意朝褚溯唐瞟了一眼,脸颊飞红得像染了胭脂,分明是故意赌气,指尖却娇娇柔柔搭上了世子爷的折扇柄,随他往里走。
    那抹华丽身影消失在朱门内的瞬间,褚溯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山茶抱着布包走上前,声音细弱得像风中的蛛丝:“褚大人,我来还银子……”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半响才回过神,看向一身素衣、面色苍白的山茶,松烟似的眉眼下垂着,淡淡道:“不必急着还,先收着吧。”
    远处隐约飘来李玉柔的笑语,混着世子爷的朗笑,衬得他周身的沉默愈发沉。山茶捏着布包的手指紧了紧,见他望着那扇门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细碎的痛,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到了嘴边的  “给您添麻烦了”  又咽了回去,只默默将布包往他手。
    :“攒够了,还是还了安心。
    褚溯塘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腹,像被烫了下,猛地回神,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背上:“你爷爷的后事,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山茶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声音轻得像落雪:“都妥当了。前日请了隔壁的张阿伯帮忙,寻了块向阳的坡地,也烧了纸钱……  谢谢您当初肯借我银子,不然我连块像样的坟地都寻不到。”
    褚溯塘望着她鬓角的草屑,喉间动了动,终是只道:“生死有常,山茶姑娘节哀。”
    寒风打在廊下的红灯笼上,山茶拢紧了素色襦裙,。暖阁里的丝竹声顺着风飘出来,混着男女的笑闹,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紧。
    前几日她跪在世子府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得发红,求他放李玉柔回褚溯唐身边。世子爷摇着折扇,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转了叁圈,忽然笑得暧昧:“想让我放人?今夜寒夜宴,你到府外等着。若我高兴了,或许会给褚大人一个面子。”
    她那时只当是交易,攥着冻僵的手指应了。可此刻站在廊下,听着暖阁里传出来的调笑声,后颈忽然沁出冷汗  ——  世子爷看她的眼神,哪是谈交易的样子?分明像猎人盯着笼中的雀。
    檐角的冰锥  “啪”  地坠在地上,碎成尖利的碴。山茶往暖阁的方向望了一眼,松烟色的影子忽然在心头晃  ——  褚溯唐若知道她为了他,竟要和世子做这不明不白的交易,会不会更觉得她卑贱?
    可转而想起他望着世子府时那道蹙起的眉峰,她又将到了嘴边的退缩咽了回去。
    宴席设在暖阁,琉璃灯映得满室通明,熏香与酒气缠成绵密的网。
    世子爷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见她进来,眼中立刻漾起玩味的笑:“果然是我见犹怜,只是可惜,你住在李家……”
    山茶垂着眼,长睫如蝶翼轻颤,声音细若游丝:“山茶求世子爷成全表姐和褚大人……。”
    “成全?”  他低笑一声,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那要看看你今晚对本世子有几分真心…………”  话音未落,已有侍女上前要解她的裙带,山茶猛地后退,山茶花从鬓边滑落,在青砖上跌成碎雪。
    “世子爷……”  她脊背挺得笔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目光胆小而又畏惧。
    就在这时,暖阁的竹帘被轻轻掀起,带进一阵清冽的松香。褚溯塘立在帘外,青白衣袍上落着些许寒霜,松墨般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着,眉眼清俊得像幅淡墨山水画。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山茶被扯得歪斜的衣襟时,眸色骤然沉如寒。
    “放开她!”
    他原是收到密函,说世子府今夜要议的事与水祟暗有关,他似乎故意包庇凶手,所以才特意躲在屋檐上偷听。只是没想到,刚绕到暖阁后窗,就听见里面传来撕扯衣料的声响,混着山茶带着哭腔的哀求  ——  那声音细弱得像断线的风筝,却精准地钻进他耳中。
    世子爷见了他,反倒笑得更张扬,松开捏着山茶下巴的手,懒洋洋地往后靠:“褚大人来得巧,正赶上我与这位小娘子商量‘成全’你和玉柔的事呢。”
    褚溯塘没理他,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那力道不算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将她从满堂酒气里拽了出来。
    山茶踉跄着被他拖着走,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不敢作声。只听见身后世子爷的冷笑声追出来:“褚大人这是急着护食?可惜啊,人家可是主动来求我的……”
    褚溯塘攥着山茶的手腕穿过长街,两侧红梅被夜风卷得纷飞,落在青石板上,像泼翻的胭脂,又被接踵而至的雪粒掩成斑驳的红。他青白衣袍下摆扫过结霜的地面,带起的碎冰溅在山茶手背上,凉得她指尖发僵。
    山茶被拽得踉跄,手腕上的红痕漫过腕骨,像道被梅汁浸过的印子,疼得她睫毛上凝着的泪珠摇摇欲坠,却始终抿着唇,没让抽噎漏出半分。
    到了街口那株最大的红梅树下,他骤然停步。山茶收不住脚,撞在他背上,松墨般的长发扫过她的脸颊,混着梅香与雪气,她刚要稳住身形,就被他抬手甩开。
    “谁准你去的?”  他转过身,墨砚似的眸子在落梅影里沉沉浮浮,松烟眉峰蹙成道浅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裹着冰,“世子府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闯?”
    山茶踉跄着退到梅树边,枝干上的红梅落了她满身,泪水终于滚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斑:“我见您总在梅树下站着……  望着世子府的方向……  若不是因我借银的事,表姐不会……  我想着,若能劝她回来,……”
    “帮我?”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落在雪地上都能砸出坑来,“若我今日没撞见,你打算如何?当真要褪了衣衫陪他饮酒?还是要跪在地上求他开恩?你难道不知他府里的姬妾,哪个不是新鲜几日就被弃如敝履?!”?”
    “我……”  山茶攥着沾了梅瓣的衣袖,指节泛白,“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  您眉头总皱着,像结了冰的湖……”
    他忽然抬眼,目光落在她被红梅映得发红的眼角,喉间滚过声极轻的嗤笑,却比怒斥更让人心慌:“我的眉头,轮不到你来操心。”
    风卷着红梅掠过他的衣襟,青白衣袍上沾了几点艳色,像幅被泼了朱砂的素画。“回李家去,”  他别过脸,声音淡得像雪,“往后管好自己的事,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
    红梅落了满身,山茶望着他青白衣袍上那几点刺目的红,忽然攥紧了袖角,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梅枝:“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入不了您的眼……  可我只是……  只是不想欠您太多。”
    褚溯塘的背影僵了僵,墨砚似的眸子在灯笼光里暗了暗,却没回头:“我借你银子,从没想过要你还什么。”
    “可您因我与表姐生了嫌隙,……”  山茶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混着脸上的雪水往下淌,“我很愧疚……”
    他终于转过身,松烟眉峰蹙得更紧,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我说过,我的事与你无关。即便没有你,她也会寻别的由头闹脾气。”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早点回去吧,别再来世子府,更别再插手我的事。”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山茶的心。
    褚溯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委屈,瑟缩又可怜。却故意装作没看见,他望着她单薄的背影要转身,他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后悔,又像是别的什么。方才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有些懊恼了,可话已至此,再收回反倒显得刻意。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一想到她竟敢独自一人闯入世子府,那般不知深浅,他就压不住心头的火气。这火气里,有对她自作主张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
    话音刚落,头顶的红梅枝  “咔嚓”  断了截,簇着雪的红瓣簌簌落下,砸在两人脚边,像堆烧尽的灰烬。
    山茶回到李家时,衣襟早已被雪水浸透,贴在身上像层冰壳。跨进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撞见的便是婶母嫌恶的眼神:“又死哪儿去了?!”
    她没力气辩解,默默退回自己那间堆着杂物的小屋。她蜷在冰冷的床榻上,把脸埋进膝盖,白天在暖阁受的屈辱、方才在长街听的冷言,此刻都化作尖刺扎进心里。原来她豁出脸面去做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多管闲事;原来她小心翼翼护着的心意,终究只配被踩在雪地里。眼泪无声地淌,打湿了粗布被褥,也浇灭了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