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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风刀霜剑严相逼(中)

    训容惊得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温钧野身上快速扫过,讷讷地开口说“表哥……你真把他体内的毒液逼出来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这孩子必定是有救了。”
    她忽然想起蕙宁曾讲过,若是寒毒侵入经络,便可采艾草、细辛、大黄、吴茱萸等药材,调和以酒敷在命门穴上,既可驱寒,也能活络。
    训容立刻拉着绛珠、檀云冲向小厨房,壶里的残水在炉膛余温下尚带微滚,她和绛珠、檀云手忙脚乱地将能找到的生姜切块捣烂,榨出辛辣的汁液,又翻箱倒柜找出艾草、吴茱萸等几味现成的药材,也不管分量是否精确,一股脑儿塞进一块干净的白棉布,扎成个鼓囊囊的小药包。
    温钧野赶紧用厚实的衣裳、棉被紧紧包裹住药包和孩子腰腹,又急急搬来一个尚有余温的炭盆,搁在近旁烘着。
    热力隔着层层布料,源源不断地透进去。
    小男孩逐渐出汗,嘴唇的苍白色逐渐消退,指尖也缓缓有了些微的动静。
    两人都是生手,这一番折腾眼见得到了晨光熹微,训容早就累得和绛珠等人在桌子前睡着了。
    眼见着晨光洒进屋内,透过窗户的纸扇,光影斑驳,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炭火的味道。温钧野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孩子,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好起来,只要有了好转的法子,只要查出来其中的关窍,蕙宁就会没事。
    孩子耳后那片诡异狰狞的青紫色痕迹,也像被晨光稀释的墨迹,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几乎隐没在苍白的皮肤下,只余下一点极淡的影子,不细看绝难发现。
    终于,孩子微微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置身何处。嘴唇微张,却难以发出声音,显见得依旧虚弱。
    温钧野深吸一口气,轻轻碰了碰孩子已经不再高烧的小脸,温声道:“感觉好些了吗?”
    孩子无法回答,只是眼中渐渐泛起一丝迷茫,脸庞恢复了些许温度。
    这孩子转危为安也让温钧野长舒了口气。他转身吩咐家中仆人,将孩子的父母请进来。
    原本愤怒至极、欲讨公道的父母见到孩子终于平安无事,跪地叩首,泪水纵横:“恩公,国公府的大恩公啊。小的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竟敢辱骂恩公。小的该死,小的给您磕头!谢谢您救了我家孩子的命啊!”
    温钧野赶紧扶起来他们,又细致地询问着他们孩子发病之前的情况,之后才让人送他们回去。
    在他们离开之后,温钧野将那孩子呕吐出来的呕吐物包裹起来拜托谢逢舟与琅琊公主送到太子东宫处,由太子着人检验里头到底掺了什么东西。
    蕙宁被刑部软禁已近十日。今日清晨,府衙内吏鱼贯而入,脚步声杂乱而低沉。蕙宁终于被唤出。
    今次,是刑部与大理寺共审,御史亦将旁听,其阵仗之大,显见此案已非寻常。大理寺少卿许大人亲自临堂,众官云集,只待审问她一人。
    此前太子和谢逢舟已经将尸检药材记录交至大理寺,只可惜太子又逢身体不适,难以出面亲自审理,温钧野、训容则一并带来孩子的诊疗笔录。
    一应俱全,只等蕙宁分辨。
    蕙宁虽被软禁,幸而未曾换上囚服,得以一身素净却体面的常服出庭,青丝之间只用簪子随便绾起发髻,素净之中透着凛然风骨,面容虽有清减,却仍见端庄。
    自那日被带走至今,日日殚精竭虑,虽未用刑,终是耗神耗形。
    春寒料峭的风中,女孩子身形微薄,却似松竹挺立。
    前来提押的官员素知靖国公府门第,且太子亦有言,蕙宁身份虽暂受拘束,却非阶下囚。于是,她仍得着正装出庭,一如昔日吴老家中教养女,言行有度,步态从容。
    堂前肃穆,帷幔低垂。大理寺青衣吏卒站立两侧,一色乌靴皂帽,气氛紧张。
    人群之中,温钧野一眼就看见了妻子。他原本坐于偏席,此刻却再难克制情绪,快步走上前去,不顾阻拦,一把握住她的手,喉头哽咽,上下细细打量着,眼中满是血丝焦灼。纵然她眉眼依旧端丽如昔,妆容未散,但还是有些憔悴。
    蕙宁目光温存地望着他,眼神明净,轻轻点头,声音却字字掷地有声:“你送来的那些证据,我都细看过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含冤莫白。”
    温钧野眼眶泛红,极力忍着冲动,深吸一口气,眉眼凛然,语带决绝:“我信你。我等着,等你安然回家。”
    蕙宁深吸一口气,与温钧野分离,转身步入堂中,腰身挺直,目光清明如镜。她向堂上几位大人拱手而拜,声音不卑不亢:“妾,云氏蕙宁,拜见诸位大人。”
    许大人端坐高位,眉目冷峻,盯她良久方才开口:“温家叁少奶奶,出身世族,非贱不由门,亦无命案之咎。然此粥毒之案,牵连十余人命,伤者亦难计数——施粥一事,由你倡议,此事须有交代。”
    蕙宁抬眸,目光平稳,丝毫不怵,微一颔首,沉声答道:“大人所言,妾身深知其重。妾身一身,系着母族清誉,更牵绊温氏门楣。此案攸关十数条性命,无数伤者疾苦,妾身岂敢推诿妄辞?当日提议以药膳入粥,唯念及早春寒湿,贫苦百姓易染风寒,脾胃不和,一片赤诚,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助其强身祛病,绝无半分歹意。谁曾想,竟酿成如此滔天惨祸……妾身闻之,五内俱焚,震悚难安,昼夜难眠。”
    说罢,蕙宁呼吸吐纳几下,继续冷静道:“妾身自知嫌疑在身,百口莫辩。然,天地可鉴,此心昭昭。惟愿堂前诸公明察秋毫,许妾身剖心沥胆,将所知所疑,一一辩明。妾身所求无他,只求还一身清白。”
    御史台顾大人,神色冷厉如霜雪,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为善,缘何独独力主施这药膳粥?当日施粥,你又为何避席未至?粥既经你亲手安排,毒又偏偏起于锅中,世间……当真就有这般无巧不成书的‘巧合’么?”
    蕙宁不卑不亢:“顾大人明鉴。妾身不敢讳言,此番施粥之议,确系妾身向婆母进言。然则药方配伍,其中所用白术、莲子等诸味药材,皆取自国公府库房常年所藏,有账册可查,有管事可证,并无一味是外头寻来的稀奇物事,更无半分异常。粥由灶下仆妇精心熬煮妥当后,妾身……当日忽感不适,实难支撑,便托付他人代为看顾粥棚。此事府中上下,从管事到仆役,皆可为证。”
    堂上短暂沉寂后,一道嗤笑打破空气的静止。
    许大人摇头冷笑,似讥似怒:“你说药无毒,然尸验为证,遗体中均检出‘青黛草’。此物生于关陇蛮岭,气烈味苦,遇川芎、熟地则毒性倍增。服之者初则头晕目眩,继而脘腹胀满、四肢拘挛,终至昏厥不起。死状可怖,非寻常剧毒可比。你,又作何解释?”
    蕙宁面不改色,轻启朱唇:“此毒,妾确有听闻。妾夫温钧野告知,有一孩童中毒未深,被及时救下。其所吐之物,已由琅琊公主与驸马呈交太子取验,经太医院查验,确与其他几位亡者所中之毒相同。”
    “此等剧毒,既非京畿寻常之物,更非药肆市集随随便便所能轻易购得。大人方才亦言,其产自关陇蛮荒险峻之地,”蕙宁说及此,忽然自嘲一笑,“妾身一介深宅妇人,祖籍徽州,与西北蛮岭隔着千山万水,素无瓜葛。我国公府邸,堂堂正正,采买药材皆由专人负责,账目分明,经年累月,从未有过一丝一毫‘青黛草’的入库记录!妾身斗胆请问诸位大人,这无根无据、凭空而降的剧毒,究竟……从何而来?”
    顾大人目光如鹰,冷不防再追问一句:“你以无账目自证清白,岂非空口白话?世上作伪者多的是,销账、挪物、调包,何难之有?难不成只凭你叁言两语,便洗脱干净?”
    温钧野步至案前,从袖中抽出一册薄簿,双手捧起,递于审案的诸位大人之前:“诸位大人明鉴,此为国公府近叁月所用药材采买清册,一笔一划,皆由管账之人按日亲笔记入簿中,绝无遗漏。铺中亦有对账存根,笔迹历历可查,分毫不差。大人若存疑窦,可即遣精干人手,即刻核验,钧野愿以阖府清誉担保其真。”
    许大人沉吟片刻,低头翻阅,眼神微凝。
    沉默片刻后,身侧一名刑部属官忽地俯身低声禀道:“禀大人,属下循线追查,街东‘敬方堂’掌柜供认,半月前确曾售出一味稀罕药材,其性状……与验尸所断之毒,颇有几分相符。购药之人,乃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面黄肌瘦,自称是城外流落的乞儿。原本掌柜根本没有这味药,还是乞儿又给了不少银钱,才让掌柜着进药材的熟识去了关陇给他弄来。”
    “哦?”许大人眉峰一挑,“可查得其踪?”
    属官答道:“街中曾有目击者言,当日施粥之时,见一少年伏于粥锅前,佯作手臂被烫,口中哀叫,引得人围观。趁众人分神之际,便悄然遁去。”
    温钧野耳力极好,虽说是低语入禀,却听得分毫不差。他当即拱手朗声道:“大人明察!此事在下也有所记,当日施粥之事,确有一名少年状甚可怜,泪眼婆娑,哀求热粥,后假作烫伤引人注意,趁乱而去,许多施粥者亦亲眼所见。”
    他面上难掩悔意,手指收紧,自责未能看清那乞儿本相,当时自己还遣人送他药膏,言语安慰,岂料竟是引狼入室!
    “诸位大人。”蕙宁开口说,“此人妾从未见过,惟案发前夕,夫君曾因疑心而戒下府内诸人,然事急未能详查。今有此人之行迹,岂不更应追查其与此毒之关?今既有人目睹此人之踪迹,且所购之物与案中毒性相合,诸位大人岂不更当细究其来路?”
    “妾斗胆再请诸位大人一问——若妾真有意行此毒计,为何所施之法,粗劣至斯?堂上诸位皆是公门中人,素知案牍之事,讲求一丝不苟、一证一据。妾虽为女流,然出身世家,自幼受教,知礼法、识轻重,岂会不顾后果、轻起杀心?施粥之议,确由妾亲议;粥方之定,亦由妾手书。然若真有此等歹念,怎会于事发之日偏偏避席不至?反将最关键之机拱手让人?世上再愚之人,尚知事急亲行,而妾若真起意,何至留此许多破绽?且妾身外祖久居朝堂,府中诸婢俱有旧识,若妾行此毒计,一着不慎,牵连满门。若非事关清白,妾何苦于堂上声声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