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恐惧
伊维利欧斯最初并不想接受抚养一个孩子的工作。
他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女没有任何印象，更谈不上爱恨——连她的父亲，他的兄长的面目也早已在百余年的时光中逐渐模糊，褪色成几个苍白而无关紧要的画面。
更遑论这个仅凭稀薄血缘联系的孩子。
对于他而言，家族的决定更像是一道扰人的涟漪，强行投入他静如古井的生命。原本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对任何习惯于独处的智慧生命而言，都绝非愉快的体验。
而对伊维利欧斯这样的存在，这种打扰近乎是一种亵渎。
他早已与奎瓦尔的山川、夜空、流转的星辰融合。在生命绝大多数的时光里，他更习惯于褪去精灵形态的桎梏，以荒野的形态——那条银白色的巨蛇，存在并感知世界。
蛇的形态于他，不是伪装，而是回归。
冰冷的鳞片摩挲过古老的石板，蜿蜒过盘根错节的林地，感受着大地最深沉的脉动与星辰最缥缈的引力。
在这种形态下，自我的边界逐渐消融，他不再是伊维利欧斯，那个精灵德鲁伊，而是化作了奎瓦尔这片土地流动的脉搏，是夜风中低语的预言，是星光照耀下的另一道光辉。
思维无限延展，与自然及遥远星辰的共鸣变得清晰直接，无需言语，无需形态的隔阂。
辛西娅的到来，粗暴地中断了这种共鸣。
他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灵的形态。
时隔太久，以至于这副躯体对他来说才是需要刻意维持的，仿佛始终穿着不合身的衣袍。
双足行走，手指操作，用语言而非意念交流，这一切都需耗费他额外的精力，是一种细微却无休止的消耗。
皮肤无法直接感受风的湿度与地的凉意，舌尖尝不到空气中魔力的甘洌或涩感，视野被局限，听觉变得迟钝……
被囚禁于皮囊之中的不适。
唯有在这片被划为禁地的山顶祭坛，在这片以强大魔法隔绝外界、独享永恒夜幕的圣所，他才能短暂地卸下这重负担，重新舒展真正的自我，让意识在浩瀚的星空间自由徜徉。这里是他仅存的、不容打扰的净土。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被恐惧控制的少女寻找依靠的决心。
那时，当他沉浸于星辰轨迹的推演时，微弱、惊慌、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惊扰了他，以及随后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绝对宁静。
然后她跌坐在地，少女的脸在星辉下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倒映着巨蛇，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噩梦。
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是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
伊维利欧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虽然有所预期，但在闭塞人类社会长大的她，对于德鲁伊的荒野形态的接受程度还是远低于他的想象。
庞大的蛇躯在一阵柔和却炫目的星光中消散、重组，几乎是瞬间，银发的精灵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他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试图将她从地面拉起，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的语调呼唤她的名字：“辛西娅。”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女孩像是被灼伤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挥臂格开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纯粹是受惊后的本能抗拒，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骇然和惊悸。
在看清了他的脸后，她的理性似乎回笼了一瞬，认出了这是她的叔叔，可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维诚实。
巨大蛇影还强烈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让她无法立刻接受这熟悉的形态。
她依旧无法控制地发抖，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点，仿佛无法将眼前这张熟悉的、属于叔叔的脸，与刚才那条庞大的、冰冷的、带来原始恐惧的造物联系在一起。
伊维利欧斯的手停顿在半空。
看着她抗拒的姿态，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依旧平静无波，但某种极细微的、或许可称之为无措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收回了手，不再试图靠近，只是维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她。
最终，或许是虚脱和后怕压倒了恐惧。辛西娅的颤抖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低低的、压抑的啜泣。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去，纤细的肩膀一抽一抽，显得更加单薄。
哭泣声中混杂着语无伦次的、破碎的道歉和解释：“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我只是……对不起……”
伊维利欧斯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地等待她耗尽这波情绪，然后，在她只剩下细微抽噎时，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动作略显生疏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还不熟练于这个动作。
少女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带来的、祭坛特有的新雪般的气息。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将泪湿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躲避着外界的一切，也隐藏着自己的羞愧。
他抱着她走下星光小径，回到高塔，将她安置回床上。
那一夜，辛西娅发起了低烧。
梦境支离破碎，充斥着冰冷的鳞片摩擦声和不知来由的注视，不时因惊惧而抽搐呜咽。
伊维利欧斯没有离开。
这不符合礼法，成年的异性监护人不应该在少女的房间停留太久。
但奎瓦尔不会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他坐在床边，以精灵的形态，沉默地守着。
散发着自然神术微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在她被噩梦魇住、惊慌地抓住他的衣袖时，生涩地、极其轻缓地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或者以一种固定而规律的节奏，轻拍她的手臂，直到她呼吸再次变得平稳，陷入暂时的安睡。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辛西娅又病倒了。
她确实是伊维利欧斯见过最娇弱的生命，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以他认知中人类那种粗放的饲养孩童的方式，他这个侄女是如何安然度过前叁十年的？
真正的，虚弱得经不起一阵风。
伊维利欧斯恢复了之前照料她的模式。按时送来精心准备的、易于消化的餐食、清水和调配好的药剂，沉默地履行着监护人的职责。
他绝口不提那晚的事，也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任何荒野形态的迹象，仿佛那只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意外插曲。
他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女没有任何印象，更谈不上爱恨——连她的父亲，他的兄长的面目也早已在百余年的时光中逐渐模糊，褪色成几个苍白而无关紧要的画面。
更遑论这个仅凭稀薄血缘联系的孩子。
对于他而言，家族的决定更像是一道扰人的涟漪，强行投入他静如古井的生命。原本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对任何习惯于独处的智慧生命而言，都绝非愉快的体验。
而对伊维利欧斯这样的存在，这种打扰近乎是一种亵渎。
他早已与奎瓦尔的山川、夜空、流转的星辰融合。在生命绝大多数的时光里，他更习惯于褪去精灵形态的桎梏，以荒野的形态——那条银白色的巨蛇，存在并感知世界。
蛇的形态于他，不是伪装，而是回归。
冰冷的鳞片摩挲过古老的石板，蜿蜒过盘根错节的林地，感受着大地最深沉的脉动与星辰最缥缈的引力。
在这种形态下，自我的边界逐渐消融，他不再是伊维利欧斯，那个精灵德鲁伊，而是化作了奎瓦尔这片土地流动的脉搏，是夜风中低语的预言，是星光照耀下的另一道光辉。
思维无限延展，与自然及遥远星辰的共鸣变得清晰直接，无需言语，无需形态的隔阂。
辛西娅的到来，粗暴地中断了这种共鸣。
他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灵的形态。
时隔太久，以至于这副躯体对他来说才是需要刻意维持的，仿佛始终穿着不合身的衣袍。
双足行走，手指操作，用语言而非意念交流，这一切都需耗费他额外的精力，是一种细微却无休止的消耗。
皮肤无法直接感受风的湿度与地的凉意，舌尖尝不到空气中魔力的甘洌或涩感，视野被局限，听觉变得迟钝……
被囚禁于皮囊之中的不适。
唯有在这片被划为禁地的山顶祭坛，在这片以强大魔法隔绝外界、独享永恒夜幕的圣所，他才能短暂地卸下这重负担，重新舒展真正的自我，让意识在浩瀚的星空间自由徜徉。这里是他仅存的、不容打扰的净土。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被恐惧控制的少女寻找依靠的决心。
那时，当他沉浸于星辰轨迹的推演时，微弱、惊慌、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惊扰了他，以及随后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绝对宁静。
然后她跌坐在地，少女的脸在星辉下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倒映着巨蛇，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噩梦。
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是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
伊维利欧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虽然有所预期，但在闭塞人类社会长大的她，对于德鲁伊的荒野形态的接受程度还是远低于他的想象。
庞大的蛇躯在一阵柔和却炫目的星光中消散、重组，几乎是瞬间，银发的精灵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他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试图将她从地面拉起，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的语调呼唤她的名字：“辛西娅。”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女孩像是被灼伤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挥臂格开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纯粹是受惊后的本能抗拒，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骇然和惊悸。
在看清了他的脸后，她的理性似乎回笼了一瞬，认出了这是她的叔叔，可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维诚实。
巨大蛇影还强烈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让她无法立刻接受这熟悉的形态。
她依旧无法控制地发抖，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点，仿佛无法将眼前这张熟悉的、属于叔叔的脸，与刚才那条庞大的、冰冷的、带来原始恐惧的造物联系在一起。
伊维利欧斯的手停顿在半空。
看着她抗拒的姿态，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依旧平静无波，但某种极细微的、或许可称之为无措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收回了手，不再试图靠近，只是维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她。
最终，或许是虚脱和后怕压倒了恐惧。辛西娅的颤抖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低低的、压抑的啜泣。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去，纤细的肩膀一抽一抽，显得更加单薄。
哭泣声中混杂着语无伦次的、破碎的道歉和解释：“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我只是……对不起……”
伊维利欧斯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地等待她耗尽这波情绪，然后，在她只剩下细微抽噎时，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动作略显生疏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还不熟练于这个动作。
少女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带来的、祭坛特有的新雪般的气息。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将泪湿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躲避着外界的一切，也隐藏着自己的羞愧。
他抱着她走下星光小径，回到高塔，将她安置回床上。
那一夜，辛西娅发起了低烧。
梦境支离破碎，充斥着冰冷的鳞片摩擦声和不知来由的注视，不时因惊惧而抽搐呜咽。
伊维利欧斯没有离开。
这不符合礼法，成年的异性监护人不应该在少女的房间停留太久。
但奎瓦尔不会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他坐在床边，以精灵的形态，沉默地守着。
散发着自然神术微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在她被噩梦魇住、惊慌地抓住他的衣袖时，生涩地、极其轻缓地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或者以一种固定而规律的节奏，轻拍她的手臂，直到她呼吸再次变得平稳，陷入暂时的安睡。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辛西娅又病倒了。
她确实是伊维利欧斯见过最娇弱的生命，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以他认知中人类那种粗放的饲养孩童的方式，他这个侄女是如何安然度过前叁十年的？
真正的，虚弱得经不起一阵风。
伊维利欧斯恢复了之前照料她的模式。按时送来精心准备的、易于消化的餐食、清水和调配好的药剂，沉默地履行着监护人的职责。
他绝口不提那晚的事，也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任何荒野形态的迹象，仿佛那只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意外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