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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周蔚关上门,转过身来。
    周然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单薄的身影披着大毯子,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更显得娇小无助了。
    喉结一滚,“囡囡,什么时候醒的?”  说着周蔚走上前要抱她。
    小姑娘匆忙退后,脚步踉跄,眼底的震惊难过毫不掩饰。
    “周蔚,我都听到了。”
    周蔚动作一顿,抿直嘴角,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睑。
    紧紧隐瞒的真相,还是被周然知道了。
    周然语气哀伤,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拔,彷徨无助,如同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小姑娘朝他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哥哥,原来我从不被期待啊。”
    大步上前,不顾妹妹的拒绝,沉默着将她圈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不知是在安慰妹妹,还是在安慰自己,眼底浓烈的暗色仿佛将一切吞没。
    周蔚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囡囡,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你不是累赘,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
    西方诗人但丁在《神曲》里写道,“我以你为依靠,你是我的归宿。”
    周蔚生来贵胄,年少成名,骨子里带着矜贵,人向来冷肃又薄情,做任何事都格外理性克制。
    唯有周然,才会调动他所有的情绪和思潮。
    周然的出生,就好像老天爷赐给他的一份礼物,让本应该是独生子的他有了成为哥哥的机会。
    周蔚在江南十年,过着清修无趣的疲乏生活,少年人除了日常的课业之外没有其他的娱乐消遣。
    大概是天性使然,亦或是病痛折磨,周蔚对人生并无太多其他兴趣,任何人任何事都平平相待,没有波动。
    只有周然,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个世界上和他血缘最近的陌生人。
    两个人隔着千万里,又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紧紧相连。
    周蔚不曾断过对妹妹的好奇。
    打听周然,成了他无趣的养病生涯里唯一的欢愉。
    谢忱会时不时带来有关妹妹的消息,比如今日妹妹学会了走路,不用学步车就能走很远。
    过两日又学会了开口喊爸爸妈妈,不过姑姑这个词喊得不好,总是喊成嘟嘟。
    再比如周然大些了,变得调皮捣蛋,不像淑女,经常和小朋友们一出门就是大半天,漫山遍野的疯玩。
    考试考得不好,数学总是挂科,英语干脆不喜欢就不学。
    但是妹妹的舞蹈跳得很好,从小就参加各种比赛,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
    周蔚喜欢听谢忱说起妹妹,即便妹妹还未见过他,即便她不喜欢他。
    他总是想,若他病好回去了京城。
    定要带着妹妹一起去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和妹妹一起做她喜欢的事,在那里也印拓上属于周然的痕迹。
    他会做一个很好的哥哥。
    他会把全部的爱都给周然。
    *
    自见到周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周然会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无关其他。
    和他想象中一样,周然不怎么乖巧,甚至有些叛逆,像小牛犊一样对着他亮出小角,张牙舞爪。
    妹妹又很聪明,会小心试探他的底线,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不生气后便大胆起来,一步一步越界,直到全部侵占他的领域。
    意外的,他一点也不讨厌妹妹这样的举动,反而心里有种隐秘的喜悦。
    乖女孩,再大胆些,再靠近一些。
    只要你再走出一步,我的世界全部都会向你敞开。
    周然的一颦一笑,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是周然让他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是周然,在他寂静枯竭的生命里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他爱妹妹不讲理使性子时的骄纵跋扈,他爱妹妹撒娇耍赖时的可爱,他爱妹妹黏腻缠人的乖觉。
    他爱妹妹的每一个模样。
    因为有了周然,他才有了幸福的资格。
    *
    周蔚抱紧周然,和她讲述着那些年的过往。
    两个人错失的十年,在今天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圆满。
    周然靠在周蔚怀里,手指在男人健硕的胸膛上来回划拉,她也想起了周蔚刚回家时,自己作闹的片段,顿时不好意思地埋进男人的颈窝。
    半晌,喃喃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周蔚,所以你那时候一点都不生我的气吗?”
    周蔚摸摸她的头发,笑了,“囡囡,那时候的你很可爱。”
    周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周蔚的眼睛,似要从这双深情的眼眸中找出一丝他说谎的痕迹。
    只是男人目光澄明,深邃坚定。
    “周蔚,我只问你一次,你要诚实回答我。”
    “好。”
    “你是因为我的脐带血才对我好的吗?”
    少女声线不稳,略微颤抖。
    周蔚,我最爱的哥哥。
    求你。
    求你骗我。
    只要你骗我,我就还可以爱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
    男人捏紧她的肩头,郑重而坚定。
    “周然。”
    “我爱你。”
    “只因为你是周然。”
    “无关其他。”
    周蔚用力搂住周然,用心脏有力的跳动回应她,似要揉进骨血。
    “囡囡,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你救了我的命。”
    “所以从今以后,我只为你而活。”
    眼角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虽然猜到了周蔚的回答,但这一刻真正听到后,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酸。
    真好啊,她的哥哥和她一样。
    她的所求,亦是他的所愿。
    他们彼此相爱,再无关其他。
    这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再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
    谢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大院的,整个人好似游魂一般没了生机,柔美的脸上是死一样的苍白。
    周耀辉今日休沐在家,正陪着周洪涛在客厅下棋。
    看到谢眉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走过去焦急问道,“眉儿,你这是怎么了?”
    谢眉直直走进客厅,呆楞着表情,眼神空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周耀辉怎么询问就是不开口。
    周耀辉心中不安,试图将妻子扶到一旁的沙发上,“今儿个怎么这么奇怪,然然呢?不是说今天把孩子接回来吗?是不是小蔚带妹妹出去玩了?”
    男人胡乱猜测着,却不想兄妹两人的名字彻底触碰到谢眉紧绷的神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心中一直撑着的线终于断掉。
    谢眉回过神看着周耀辉,好像找到了倾诉发泄的卡口,眼眶迅速涌起泪花,扑过去死死拽住丈夫的衣领,用尽全力捶打着男人的胸膛,一边拍打一边崩溃出声,“呜呜呜、周耀辉,你个混蛋!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这辈子要你们周家这样对我!!!”
    “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为了你们周家付出了那么多,你们周家人一个个,竟欺我至此。”
    “周耀辉,我要和你离婚!”
    离婚一说出口,客厅空气都寂静了。
    周耀辉这下是真的惊到了,表情错愕,满腹疑惑。
    他和谢眉相处几十载,自认为感情甚笃,夫妻和睦,家庭幸福。
    所以面对谢眉突兀的激动,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不明白往日温柔贤惠的妻子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要离婚,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又和周家扯上了关系。
    谢眉这番言论实在逾矩。
    不敢看身后老爷子的表情,扶住妻子朝卧室走去,“眉儿,你先别哭了,我们回房间,你再仔细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眉不肯接受荒唐的现实,连带着厌恶周耀辉和周家的一切。
    她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怀抱,奈何男人力气很大没有挣开,被半托半带着回了楼上卧室。
    谁也没有在意坐在短榻上的老人。
    目送两人走进卧室的背影。
    周洪涛摩挲着手里的黑子,眼底黑沉一片,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