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折颈宴（三）
当神色阴沉的雅德嘉被从战俘营押来了宴会场后，在场的一部分玛赫斯贵族立刻轻蔑地哄笑了起来，而另一部分则极不友善地上下打量着这位曾经的天骄。
似乎是嫌双唇紧闭的雅德嘉太过于沉默——据说在战俘营里遭遇某些残忍对待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殿下远没有现在这么平静——斐雅悠然站起身抬了抬手，全场喧嚣随之渐渐停息。
“我亲爱的朋友们，”斐雅的声音相当平静，目光徐徐掠过座中群臣，“胜利的滋味的确美妙。但我们聚集于此，不该仅仅是为了欣赏失败者的窘态。”
说话间，她缓缓走出了特设区来到雅德嘉的身前，天光之下，鎏金酒杯在她手中流转出耀眼的光芒。
“这四百多天的征战，在座的每一位都经历过痛失，也付出了牺牲。我承诺，未来你们都将得到更多。陆军部、海军部的每一名出征将士，都将论功获得应有的封赏。而我们不义的敌人......”斐雅向下俯视，目光悠悠扫过面色惨白的雅德嘉，“——也必尝尽恶行的苦果。”
说到这里，斐雅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予功臣以奖赏，予仇敌以惩罚。朋友们，王国永荣。”
“王国永荣！”在斐雅适时的停顿空隙中，群臣应和如潮。
饮尽了杯中酒后，斐雅静静等待着人潮安静袭来，随后再度开口。
“身为萨尔先知的正统后裔，我们的骨血里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斐雅顿了顿，语气带笑地继续说道，“为了展现这份气度，今天我特意邀请了我们的‘老朋友’。”
“......埃撒洛家的雅德嘉小姐，”斐雅的咬字轻柔却格外清晰，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脸上始终挂着璀璨的笑意，“与我们共享春光。”
见席间泛起骚动，斐雅抬手压下了私语声：“我知道在座诸位对埃撒洛家族的积怨——许多家庭的悲剧确实与我们的雅德嘉小姐直接相关。”
“但请各位相信，我的承诺必从不落空：予功臣以奖赏，予仇敌以惩罚。”
她说着，就朝一旁的侍卫点了点头：“请雅德嘉小姐入座吧？”
至此，雅德嘉便被押着坐在了一片空地中央的矮凳上，被刻意而极具羞辱性质地孤立了起来。而在这整场闹剧的过程中，无人注意的弥利安早已悄然退到了特设区的最边缘，始终只是沉默地抚摩着弓背，时不时没什么表情地看上雅德嘉一眼。
右肩后的烫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有些东西弥利安其实很难真正忘记——她似乎永远都记得雅德嘉带着母亲的死讯踏破了坎图尔宫门后，她所经历的那漫长一天。而此刻，当她再一次见到雅德嘉后，那为了平息毫无用处的仇恨而而刻意掩藏起来的回忆，似乎又再一次开始变得刺眼。
“您就是坎图尔来的那位殿下吧？”
不知何时，弥利安身后不远处已经站了个人，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压抑的愉悦，似乎是对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致，却又不便于表现得太明显。
弥利安还没有回身去看，就听见那人继续说道：“您手上也拿着弓，是要参与接下来的射猎比赛吗？那可千万要小心，不要射偏了，伤到了人......”
这话意有所指，弥利安终于忍不住回过了身，向后方看去。
那是一双罕见的淡紫色眼睛。弥利安警觉地敛住了全部情绪，只是体面地答道：“谢谢您的提醒。”
眼神的相会不过短短一瞥，双方都已经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弥利安有所防备地侧过了身，就听见一旁的财政大臣堪迪斯继续闲聊道：“今天可算是埃撒洛家的末日了。要说在场谁最忘不了和雅德嘉小姐之间的仇......”
说到这里，堪迪斯就甩开了手中的小巧折扇，遮掩在唇边：“想必还得是咱们尊敬的陛下。”
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至此，弥利安才将注意力从自身过往中抽离出来，转而逐渐按年回忆起了有关斐雅的旧事。
记忆追溯到许多年前，一直到弥利安年纪尚轻的时候。那时，斐雅与雅德嘉之间似乎确实曾有过不小的争执，那是两国不和的稻草之一，有关于背叛......与婚姻。
——阿蒂海德。
这个名字一瞬间袭上心头，弥利安忽然完全想起了她是谁。阿蒂海德·若昂·萨金特，玛赫斯昙花一现的模糊传说。各国之间围绕着萨金特展开的，往往都是宴会上口口相递的传言，至今弥利安也无法确定更多。
传闻中，作为玛赫斯古老贵族世家萨金特家族最后的一代，阿蒂海德有着与绝尘外貌相匹配的出众才识，在斐雅的议婚期间曾多次被提名为最佳人选。然而，萨金特家最终却与埃撒洛家缔结了婚约，在刚刚成年的几个月后，阿蒂海德就永远地离开了玛赫斯，走向了她与雅德嘉·埃撒洛的婚姻。
说是永远地离开，那是因为在抵达西格列后的不过几个月，连第一次婚礼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的阿蒂海德就突然死亡了。根据公开死因，阿蒂海德死于某种临时感染的咽喉疾病，但谁都知道，这常常只是毒杀的另一种官方说法。
这在当时是天大的丑闻，但碍于如日中天的埃撒洛王室威压，这桩丑闻一时竟谁也不敢公开讨论。于是在舞会场上、宴会厅里，甚至是园林散步这些私人活动中，流言只是无声无息地慢慢传开。
这一切必定是雅德嘉对德瓦尔王室展开的肮脏报复，她横刀夺爱，将非同一般的阿蒂海德从玛赫斯、从斐雅的身边抢夺走，又出于对玛赫斯人的憎恨，最终残忍地将其毒杀。而正是因此，斐雅才在其后的一生中，至今都未曾婚娶......这是主流版本的传闻。
五花八门的流言曾一度雪一般覆盖大地，却又很快在时间的流逝中被埋没得什么也不剩。就连弥利安如今也是花了好些功夫，才想起来这些陈年旧事。
如果这就是斐雅对雅德嘉的深仇大恨，如果斐雅真的曾对阿蒂海德倾注过爱与心血以至于永生难忘，那么眼下便当真是雅德嘉的末日了。
想到这里，弥利安一时没什么表情地朝场下看了过去。雅德嘉·埃撒洛，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众矢之的，弥利安几乎能从自己身为人质所遭受的种种对待中，管窥到她即将要面临的一切。
似乎是嫌双唇紧闭的雅德嘉太过于沉默——据说在战俘营里遭遇某些残忍对待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殿下远没有现在这么平静——斐雅悠然站起身抬了抬手，全场喧嚣随之渐渐停息。
“我亲爱的朋友们，”斐雅的声音相当平静，目光徐徐掠过座中群臣，“胜利的滋味的确美妙。但我们聚集于此，不该仅仅是为了欣赏失败者的窘态。”
说话间，她缓缓走出了特设区来到雅德嘉的身前，天光之下，鎏金酒杯在她手中流转出耀眼的光芒。
“这四百多天的征战，在座的每一位都经历过痛失，也付出了牺牲。我承诺，未来你们都将得到更多。陆军部、海军部的每一名出征将士，都将论功获得应有的封赏。而我们不义的敌人......”斐雅向下俯视，目光悠悠扫过面色惨白的雅德嘉，“——也必尝尽恶行的苦果。”
说到这里，斐雅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予功臣以奖赏，予仇敌以惩罚。朋友们，王国永荣。”
“王国永荣！”在斐雅适时的停顿空隙中，群臣应和如潮。
饮尽了杯中酒后，斐雅静静等待着人潮安静袭来，随后再度开口。
“身为萨尔先知的正统后裔，我们的骨血里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斐雅顿了顿，语气带笑地继续说道，“为了展现这份气度，今天我特意邀请了我们的‘老朋友’。”
“......埃撒洛家的雅德嘉小姐，”斐雅的咬字轻柔却格外清晰，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脸上始终挂着璀璨的笑意，“与我们共享春光。”
见席间泛起骚动，斐雅抬手压下了私语声：“我知道在座诸位对埃撒洛家族的积怨——许多家庭的悲剧确实与我们的雅德嘉小姐直接相关。”
“但请各位相信，我的承诺必从不落空：予功臣以奖赏，予仇敌以惩罚。”
她说着，就朝一旁的侍卫点了点头：“请雅德嘉小姐入座吧？”
至此，雅德嘉便被押着坐在了一片空地中央的矮凳上，被刻意而极具羞辱性质地孤立了起来。而在这整场闹剧的过程中，无人注意的弥利安早已悄然退到了特设区的最边缘，始终只是沉默地抚摩着弓背，时不时没什么表情地看上雅德嘉一眼。
右肩后的烫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有些东西弥利安其实很难真正忘记——她似乎永远都记得雅德嘉带着母亲的死讯踏破了坎图尔宫门后，她所经历的那漫长一天。而此刻，当她再一次见到雅德嘉后，那为了平息毫无用处的仇恨而而刻意掩藏起来的回忆，似乎又再一次开始变得刺眼。
“您就是坎图尔来的那位殿下吧？”
不知何时，弥利安身后不远处已经站了个人，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压抑的愉悦，似乎是对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致，却又不便于表现得太明显。
弥利安还没有回身去看，就听见那人继续说道：“您手上也拿着弓，是要参与接下来的射猎比赛吗？那可千万要小心，不要射偏了，伤到了人......”
这话意有所指，弥利安终于忍不住回过了身，向后方看去。
那是一双罕见的淡紫色眼睛。弥利安警觉地敛住了全部情绪，只是体面地答道：“谢谢您的提醒。”
眼神的相会不过短短一瞥，双方都已经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弥利安有所防备地侧过了身，就听见一旁的财政大臣堪迪斯继续闲聊道：“今天可算是埃撒洛家的末日了。要说在场谁最忘不了和雅德嘉小姐之间的仇......”
说到这里，堪迪斯就甩开了手中的小巧折扇，遮掩在唇边：“想必还得是咱们尊敬的陛下。”
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至此，弥利安才将注意力从自身过往中抽离出来，转而逐渐按年回忆起了有关斐雅的旧事。
记忆追溯到许多年前，一直到弥利安年纪尚轻的时候。那时，斐雅与雅德嘉之间似乎确实曾有过不小的争执，那是两国不和的稻草之一，有关于背叛......与婚姻。
——阿蒂海德。
这个名字一瞬间袭上心头，弥利安忽然完全想起了她是谁。阿蒂海德·若昂·萨金特，玛赫斯昙花一现的模糊传说。各国之间围绕着萨金特展开的，往往都是宴会上口口相递的传言，至今弥利安也无法确定更多。
传闻中，作为玛赫斯古老贵族世家萨金特家族最后的一代，阿蒂海德有着与绝尘外貌相匹配的出众才识，在斐雅的议婚期间曾多次被提名为最佳人选。然而，萨金特家最终却与埃撒洛家缔结了婚约，在刚刚成年的几个月后，阿蒂海德就永远地离开了玛赫斯，走向了她与雅德嘉·埃撒洛的婚姻。
说是永远地离开，那是因为在抵达西格列后的不过几个月，连第一次婚礼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的阿蒂海德就突然死亡了。根据公开死因，阿蒂海德死于某种临时感染的咽喉疾病，但谁都知道，这常常只是毒杀的另一种官方说法。
这在当时是天大的丑闻，但碍于如日中天的埃撒洛王室威压，这桩丑闻一时竟谁也不敢公开讨论。于是在舞会场上、宴会厅里，甚至是园林散步这些私人活动中，流言只是无声无息地慢慢传开。
这一切必定是雅德嘉对德瓦尔王室展开的肮脏报复，她横刀夺爱，将非同一般的阿蒂海德从玛赫斯、从斐雅的身边抢夺走，又出于对玛赫斯人的憎恨，最终残忍地将其毒杀。而正是因此，斐雅才在其后的一生中，至今都未曾婚娶......这是主流版本的传闻。
五花八门的流言曾一度雪一般覆盖大地，却又很快在时间的流逝中被埋没得什么也不剩。就连弥利安如今也是花了好些功夫，才想起来这些陈年旧事。
如果这就是斐雅对雅德嘉的深仇大恨，如果斐雅真的曾对阿蒂海德倾注过爱与心血以至于永生难忘，那么眼下便当真是雅德嘉的末日了。
想到这里，弥利安一时没什么表情地朝场下看了过去。雅德嘉·埃撒洛，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众矢之的，弥利安几乎能从自己身为人质所遭受的种种对待中，管窥到她即将要面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