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的恶魔
你拗不过他们，只能再次逆着逃亡的人流，重新回到风暴的中心——蛮族宫殿。
此时的宫殿内部，已沦为修罗场，精美的地毯被鲜血浸透，华丽的帷幔被刀剑撕裂，被火舌舔舐，廊柱上溅满了污血和脑浆。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仆役、宫女和士兵的尸体，死状凄惨，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你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很快便在庭院找到了目标——
只见乌迪尔和阿如娜父女，被一波人数众多的叛军逼至庭院一角，情势岌岌可危。
阿如娜右臂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将她华丽的衣袍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背靠着一根斑驳的石柱，仅能依靠左手握着的短刀勉力格挡，显然已失去了战斗能力。
而她的父亲，蛮族共主乌迪尔，则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熊，爆发出令人震撼的力量。他伟岸的身躯挡在女儿与叛军之间，寸步不让。
尽管他全身早已布满可怕的创伤——肩甲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胸腹间几处伤口深可见骨，随着他每一次动作不断涌出鲜血；一道狰狞的刀伤从他额角划至下颌，皮肉外翻，鲜血糊了他半张脸——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手中那柄巨大的战斧舞动得如同狂暴的风车，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声，每一次劈砍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逼退。他将战斧横扫，迫使敌人无法靠近阿如娜藏身的石柱；他将重斧猛砸地面，震退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硬抗一些非致命的攻击，只为确保没有一刀一剑能越过他，伤害到他身后的女儿。
叛军们被他这同归于尽的打法震慑了，一时竟不敢过份逼近。他脚下堆积的尸体，诉说着这位父亲为保护孩子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强大的共主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动作因失血而逐渐变得迟缓，格挡越发艰难，那如山般守护着女儿的身影，正在一点点被耗尽气力。
你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即使双方是死敌，但目睹一位父亲如此决绝地守护自己的孩子，那种源自人性本能的动容与敬佩，让你无法坐视不管。
以你们三人之力，趁乱将乌迪尔和阿如娜一起救出重围，并非难事。
你的手臂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你愕然回头，对上澜劝阻的眼神。而一旁的暃，更是用一种仿佛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你，仿佛在询问你要干嘛？
“我们……不是来救人的吗？”你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懵。
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啊，我们目标是带走阿如娜，可不是那个老家伙。”他目光扫向仍在苦战的乌迪尔，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他这不……还没死呢吗？”
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你知道暃冷漠，专横，功利，永远选择最优解。是的，你们和蛮族是敌人，蛮族共主战死，内部更加分崩离析，届时再带走他唯一知道秘密的女儿，威逼利诱之下问出火油地点……这确实是最有效率的剧本。
可是……可是！
看着乌迪尔那浴血奋战，如同困兽般却绝不后退的身影，你骨子里的正直与战场上对勇者的尊敬，让你无法接受就这样冷眼旁观他走向死亡——尤其是在你明明拥有干预能力的情况下。
暃捕捉到你脸上的挣扎，他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了，我们杀伐决断的鹿将军，不会是……不忍心了？”
你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沉默地对抗着他冰冷的审视。
暃见状，眼神愈发冰寒：“鹿将军，你可别忘了，就是他们把我掳来，关了这大半个月。再说了，你之前带人扫荡蛮族外围据点时，那些手段……我也略有耳闻哦，听说……你把俘虏折磨得生不如死后，又下令把他们全部活埋了？啧啧啧……怎么？对着小喽啰就能狠下心肠，轮到对面的大首领，反而升起不必要的慈悲心了？”
他俯身靠近你，字字诛心：“你这副样子……是不是有点太伪善了？”
伪善？
这两个字狠狠砸在你的心口，让你的心脏抽痛。
这话……这话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但绝不能从暃的嘴里说出来！
他以为你是为了什么才变成那样？
是为了谁才不惜双手沾满血腥，让自己夜夜被噩梦惊醒？
是为了谁才强迫自己去做那些连自己都厌恶恐惧的事情？
你这一个月来为他所受的煎熬——每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每一次审讯时听着惨叫却必须强装的冷漠，每一分每一秒想到他可能正在遭受折磨而产生的锥心刺痛……你折磨那些人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在折磨自己？
你不那样做，就得不到情报，就找不到他！这一个月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无休止的心理凌迟？
为了他，你心甘情愿跳入地狱的油锅，忍受着烈焰焚心的每一天每一刻！
而现在……这个你付出一切去拯救的人，这个你痛苦根源所在的人，居然说你伪善？
你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眼前这张在火光下俊美得近乎妖异，却也残忍到极致的面孔，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
积聚了一个月的自我厌恶，以及此刻被践踏心意的滔天愤怒，全部转化为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
你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在了暃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在暃漂亮的脸蛋上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
暃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第一次出现愕然。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你，仿佛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爸——！”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尖叫，从下方的厮杀场中爆发。
这声绝望的呼喊将你们三人从激烈的对峙中强行拽出，你们循声望向廊下的庭院——
那位如山岳般的蛮族共主，终于耗尽了最后气力。一柄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他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随即沉重地向前倒下，战斧脱手而出，当啷一声砸在石板上，他试图挣扎，却只能徒劳地咳出大口鲜血，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更多的叛军正发出兴奋的吼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挥舞着武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想要彻底了结这对父女。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在那一刻，所有的个人情绪，都在眼前骤变的战局面前被压下。暃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眼神一凛，与澜的目光在空中急速交汇一瞬。
下一刻，兄弟二人如同两道离弦之箭，猛地从廊柱阴影中同时扑出，暃顺手抄起地上一柄染血的弯刀，澜的短刃已然出鞘，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死神挥出的双镰，迎向那些扑向乌迪尔和阿如娜的叛军。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他们用最凌厉的攻势强行挡住了第一波扑杀，为身后创造了宝贵的空隙。
在他们动身的同一瞬间，你也动了，你从廊下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落在阿如娜身边。
阿如娜感受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是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就去抓掉落在手边的短刀！
但你反应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从地上拽起来，声音急促：“想活命就跟我走！现在！”
阿如娜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父亲，又猛地看向前方——暃和澜正奋力阻挡着汹涌而来的叛军潮水，但更多的敌人正在不断涌来，整个宫殿已经彻底失控，她熟悉的赖以生存的一切正在崩塌。
退路已绝，父亲将死。
唯一的生路，竟然握在这个她视为入侵者的你手中。
恐惧和不甘在她眼中疯狂交织，但最终，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做出了最痛苦的抉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她放弃了抵抗，任凭你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那片血腥的战场和垂死的父亲身边拖离，向着逃生之路冲去。
你带着阿如娜在火光冲天的街道上疾奔，人群像受惊的兽群般四处冲撞，反而为你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你七拐八绕，终于靠近了城墙区域。
你们来时利用的那个隐蔽墙洞，不知何时已被叛军用碎石堵死。而城门，此刻正被密密麻麻的叛军严密把守，显然他们想要瓮中捉鳖，控制所有进出。
你只能先拉着阿如娜躲进附近一间低矮民房，屋内一片狼藉，你将阿如娜按坐在一个还算完整的土炕边，快速在屋内翻找，幸运地找到一些还算干净的破布和一个残留少许清水的瓦罐，你开始为她处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阿如娜已经筋疲力尽，任由你摆布，但眼睛始终盯着你，里面燃烧着复杂的火焰——有痛楚、有仇恨、有惊疑，还有一些你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打破了沉默，“我现在不会杀你。”
阿如娜发出一声冷笑，用生硬的中原话断断续续地说：“我看着你……是想记住，我们蛮族变成现在这样……血流成河，家破人亡……都是拜谁所赐！”
你手上的动作未停，抬眸冷静地回视她：“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你们不掳走暃，挑衅大魏，也不会引来今日的灭顶之灾。”
阿如娜变得激动起来，却又因牵动伤口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她喘息着，眼中充满了被利用的愤怒：“掳走暃？呵……难道不就是你们魏人自己给我们递的消息，出的主意吗？说什么只要控制了他，就能让你们皇帝投鼠忌器，就能给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们魏人……永远这样！把我们当刀子使！有用的时候就用花言巧语和空头承诺诱惑我们，没用了……就毫不留情地毁掉！”
你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敌人口中证实这果然是朝堂内部针对暃的阴谋，依旧让你感到一阵寒意。
你刚想追问细节——
“砰！”
“哐当！”
民房的木门猛地被从外面撞开，几名凶神恶煞的叛军士兵发现了你们，叫喊着冲了进来！
“在这里！找到他们了！”
你一把将阿如娜护到身后，毫不犹豫地拔刀迎战，狭小的空间内顿时刀光剑影。你拼尽全力，但对方人数占优，且都是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你很快便感到体力急速流失，手臂酸麻，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口。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在这里？
就在你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瞬间——
“呜——呜——呜——”
“杀！！！”
城外，突然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冲锋号角声，和成千上万人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这声音如此宏大，盖过了城内的所有喧嚣！
那些正围攻你的叛军士兵动作一滞，脸上齐齐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们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城门方向，试图理解这恐怖的声响究竟是什么。
就是现在！
你眼中寒光爆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最后的力量轰然爆发，刀光如同匹练般扫过！
唰！唰！唰！
失神的叛军顷刻间被你砍倒在地，你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阿如娜，再次冲入街道。
此刻的街道更加混乱，叛军们似乎也陷入了指挥失灵的状态，无人再顾及你们。
你拉着她，拼命跑向附近一座瞭望塔楼，沿着狭窄陡峭的阶梯一路冲上最高处。
你扶着垛口，剧烈地喘息着，向外望去——
王庭之外，原本漆黑寂静的沙漠上，此刻火光冲天，无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组成了一条浩瀚奔腾的火焰长河，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王庭汹涌而来！
而在那一片灼目的火光映照下，一面面黑底金字的“魏”字大旗正迎风猎猎狂舞，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军团，带着无可抗拒的毁灭性力量，席卷而至！
霍霜到了！
阿如娜也看到了城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魏”字军旗，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倒映的不是希望，而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她猛地抬手，直接向你腰间的匕首抓去，那不是要攻击你，而是想要自我了断！
你反应极快，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哼，”你发出一声嗤笑，“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子，脑子里除了鱼死网破，就没点别的？部落首领炸火油库是如此，你现在也是如此！愚蠢！”
阿如娜被你制住，挣扎不得，抬起泪眼婆娑却充满恨意的脸，嘶声道：“你懂什么？我们蛮族的儿女，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与其被你们魏人俘虏，受尽折辱，不如现在就随我阿爸一块去了！我阿如娜这辈子活得肆意快活，爱恨都由心，没什么遗憾！”
她说着，眼中浮现深深的痛楚，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嘲：“只可惜……曾经还以为……他对我有几分真心……没想到，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利用……呵，我年少时期就做的那个梦……终究是碎得彻底……”
“年少时期？”你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眉头紧蹙，“你以前就见过暃？”
阿如娜猛地闭上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仿佛在权衡着某些深埋已久的秘密是否该在此刻说出。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你的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混乱的街道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鬼祟祟的移动着。
是暃和澜！
他们两人合力扛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正是方才倒下的乌迪尔！
他们利用建筑物的阴影和混乱的人群，准备将乌迪尔拖进一间民居里！
“看那边！”你强行将阿如娜的脸转向那个方向。
当阿如娜看清那被扛着的人正是她以为已经战死的父亲时，眼睛瞬间瞪大。
“阿爸……他还……”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对，暃和澜把他带出来，就说明他还没死！”你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向她分析利害，“听着，现在不是求死的时候，你看看外面！我大魏军队已兵临城下，王庭陷落只在顷刻！你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们，是那些发动叛乱的部落，是那个在背后煽风点火、把你们蛮族当刀使的魏国内鬼！”
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抛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要你愿意配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那个内鬼的一切——我以鹿家家主和大魏将军的名义向你保证，可以保住你和你父亲的性命，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求生是本能，尤其是看到父亲奇迹般生还后。
阿如娜看着你，又望向父亲消失的那间屋子，你抓住阿如娜的肩膀，迫使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火油是你们蛮族如今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重要资源，现在王庭的火油库已经被叛军自己炸了，如果你们挖掘火油的那个源头再被他们找到并毁掉，你们蛮族就真的彻底失去任何谈判的价值了！”
“告诉我！火油到底在哪里？我必须立刻去把那个地方守住！你们那些部落首领既然敢做出叛乱弑主这种事，他们就绝对会在失败前毁掉一切，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阿如娜怔怔地看着你，眼神空洞，仿佛在思考你话语中的利害关系。
她最终微微地点头，你以为在父亲生还的消息和种族存亡的压力下，她终于要被你说动了。
你看到她苍白的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从她喉咙里溢出的，却是一串冷笑。
“哈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笑声因伤口的疼痛而中断，抽着冷气，眼睛却狠狠地钉在你脸上，“是啊……火油……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了……”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所以，如果我告诉了你……我们蛮族，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对吧？到时候，是生是死，不就全凭你们魏人心情了吗？”
你脸上的急切凝固了，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
阿如娜看着你这副表情，眼中的讥讽更浓，她喘着气，艰难地说道：“你啊……到底还是不如暃殿下会演戏……他骗我的时候，眼神可比你真诚多了……如果是他来问我……说不定……我还真就傻傻地告诉他了……”
她目光落在你的嘴角：“喂……你自己都没发现吗？摸摸你的唇角……那里，是不是已经挂上了……诡异的笑容？”
你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嘴角——
那里，果然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着一个扭曲的弧度，一个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了杀意和即将得逞的快意笑容！
是的！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保护她和乌迪尔！
你刚才所有设身处地的分析，所有“为蛮族着想”的言论，都只是为了套出火油源地点的谎言！一旦得到确切位置，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暃不是说你狠毒伪善吗？
你其实可以做得更绝！
每一次回想起她对暃露出的爱慕眼神、每一次想起她喂暃吃肉时暃那纵容的笑意、每一次想到她可能和暃有过你不知道的亲密瞬间……那疯狂滋长的嫉妒，都让你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暃是你的！
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竟然隐藏着这样可怕的残忍和占有欲，你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但此刻，你清晰地认知到了——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英雄，你的灵魂深处，一直居住着一个恶劣而善妒的魔鬼！
阿如娜看着你骤然变化的脸色，露出一个惨淡笑容：“看吧……被我……说中了……”
此时的宫殿内部，已沦为修罗场，精美的地毯被鲜血浸透，华丽的帷幔被刀剑撕裂，被火舌舔舐，廊柱上溅满了污血和脑浆。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仆役、宫女和士兵的尸体，死状凄惨，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你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很快便在庭院找到了目标——
只见乌迪尔和阿如娜父女，被一波人数众多的叛军逼至庭院一角，情势岌岌可危。
阿如娜右臂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将她华丽的衣袍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背靠着一根斑驳的石柱，仅能依靠左手握着的短刀勉力格挡，显然已失去了战斗能力。
而她的父亲，蛮族共主乌迪尔，则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熊，爆发出令人震撼的力量。他伟岸的身躯挡在女儿与叛军之间，寸步不让。
尽管他全身早已布满可怕的创伤——肩甲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胸腹间几处伤口深可见骨，随着他每一次动作不断涌出鲜血；一道狰狞的刀伤从他额角划至下颌，皮肉外翻，鲜血糊了他半张脸——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手中那柄巨大的战斧舞动得如同狂暴的风车，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声，每一次劈砍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逼退。他将战斧横扫，迫使敌人无法靠近阿如娜藏身的石柱；他将重斧猛砸地面，震退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硬抗一些非致命的攻击，只为确保没有一刀一剑能越过他，伤害到他身后的女儿。
叛军们被他这同归于尽的打法震慑了，一时竟不敢过份逼近。他脚下堆积的尸体，诉说着这位父亲为保护孩子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强大的共主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动作因失血而逐渐变得迟缓，格挡越发艰难，那如山般守护着女儿的身影，正在一点点被耗尽气力。
你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即使双方是死敌，但目睹一位父亲如此决绝地守护自己的孩子，那种源自人性本能的动容与敬佩，让你无法坐视不管。
以你们三人之力，趁乱将乌迪尔和阿如娜一起救出重围，并非难事。
你的手臂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你愕然回头，对上澜劝阻的眼神。而一旁的暃，更是用一种仿佛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你，仿佛在询问你要干嘛？
“我们……不是来救人的吗？”你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懵。
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啊，我们目标是带走阿如娜，可不是那个老家伙。”他目光扫向仍在苦战的乌迪尔，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他这不……还没死呢吗？”
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你知道暃冷漠，专横，功利，永远选择最优解。是的，你们和蛮族是敌人，蛮族共主战死，内部更加分崩离析，届时再带走他唯一知道秘密的女儿，威逼利诱之下问出火油地点……这确实是最有效率的剧本。
可是……可是！
看着乌迪尔那浴血奋战，如同困兽般却绝不后退的身影，你骨子里的正直与战场上对勇者的尊敬，让你无法接受就这样冷眼旁观他走向死亡——尤其是在你明明拥有干预能力的情况下。
暃捕捉到你脸上的挣扎，他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了，我们杀伐决断的鹿将军，不会是……不忍心了？”
你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沉默地对抗着他冰冷的审视。
暃见状，眼神愈发冰寒：“鹿将军，你可别忘了，就是他们把我掳来，关了这大半个月。再说了，你之前带人扫荡蛮族外围据点时，那些手段……我也略有耳闻哦，听说……你把俘虏折磨得生不如死后，又下令把他们全部活埋了？啧啧啧……怎么？对着小喽啰就能狠下心肠，轮到对面的大首领，反而升起不必要的慈悲心了？”
他俯身靠近你，字字诛心：“你这副样子……是不是有点太伪善了？”
伪善？
这两个字狠狠砸在你的心口，让你的心脏抽痛。
这话……这话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但绝不能从暃的嘴里说出来！
他以为你是为了什么才变成那样？
是为了谁才不惜双手沾满血腥，让自己夜夜被噩梦惊醒？
是为了谁才强迫自己去做那些连自己都厌恶恐惧的事情？
你这一个月来为他所受的煎熬——每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每一次审讯时听着惨叫却必须强装的冷漠，每一分每一秒想到他可能正在遭受折磨而产生的锥心刺痛……你折磨那些人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在折磨自己？
你不那样做，就得不到情报，就找不到他！这一个月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无休止的心理凌迟？
为了他，你心甘情愿跳入地狱的油锅，忍受着烈焰焚心的每一天每一刻！
而现在……这个你付出一切去拯救的人，这个你痛苦根源所在的人，居然说你伪善？
你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眼前这张在火光下俊美得近乎妖异，却也残忍到极致的面孔，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
积聚了一个月的自我厌恶，以及此刻被践踏心意的滔天愤怒，全部转化为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
你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在了暃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在暃漂亮的脸蛋上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
暃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第一次出现愕然。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你，仿佛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爸——！”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尖叫，从下方的厮杀场中爆发。
这声绝望的呼喊将你们三人从激烈的对峙中强行拽出，你们循声望向廊下的庭院——
那位如山岳般的蛮族共主，终于耗尽了最后气力。一柄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他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随即沉重地向前倒下，战斧脱手而出，当啷一声砸在石板上，他试图挣扎，却只能徒劳地咳出大口鲜血，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更多的叛军正发出兴奋的吼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挥舞着武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想要彻底了结这对父女。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在那一刻，所有的个人情绪，都在眼前骤变的战局面前被压下。暃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眼神一凛，与澜的目光在空中急速交汇一瞬。
下一刻，兄弟二人如同两道离弦之箭，猛地从廊柱阴影中同时扑出，暃顺手抄起地上一柄染血的弯刀，澜的短刃已然出鞘，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死神挥出的双镰，迎向那些扑向乌迪尔和阿如娜的叛军。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他们用最凌厉的攻势强行挡住了第一波扑杀，为身后创造了宝贵的空隙。
在他们动身的同一瞬间，你也动了，你从廊下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落在阿如娜身边。
阿如娜感受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是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就去抓掉落在手边的短刀！
但你反应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从地上拽起来，声音急促：“想活命就跟我走！现在！”
阿如娜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父亲，又猛地看向前方——暃和澜正奋力阻挡着汹涌而来的叛军潮水，但更多的敌人正在不断涌来，整个宫殿已经彻底失控，她熟悉的赖以生存的一切正在崩塌。
退路已绝，父亲将死。
唯一的生路，竟然握在这个她视为入侵者的你手中。
恐惧和不甘在她眼中疯狂交织，但最终，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做出了最痛苦的抉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她放弃了抵抗，任凭你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那片血腥的战场和垂死的父亲身边拖离，向着逃生之路冲去。
你带着阿如娜在火光冲天的街道上疾奔，人群像受惊的兽群般四处冲撞，反而为你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你七拐八绕，终于靠近了城墙区域。
你们来时利用的那个隐蔽墙洞，不知何时已被叛军用碎石堵死。而城门，此刻正被密密麻麻的叛军严密把守，显然他们想要瓮中捉鳖，控制所有进出。
你只能先拉着阿如娜躲进附近一间低矮民房，屋内一片狼藉，你将阿如娜按坐在一个还算完整的土炕边，快速在屋内翻找，幸运地找到一些还算干净的破布和一个残留少许清水的瓦罐，你开始为她处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阿如娜已经筋疲力尽，任由你摆布，但眼睛始终盯着你，里面燃烧着复杂的火焰——有痛楚、有仇恨、有惊疑，还有一些你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打破了沉默，“我现在不会杀你。”
阿如娜发出一声冷笑，用生硬的中原话断断续续地说：“我看着你……是想记住，我们蛮族变成现在这样……血流成河，家破人亡……都是拜谁所赐！”
你手上的动作未停，抬眸冷静地回视她：“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你们不掳走暃，挑衅大魏，也不会引来今日的灭顶之灾。”
阿如娜变得激动起来，却又因牵动伤口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她喘息着，眼中充满了被利用的愤怒：“掳走暃？呵……难道不就是你们魏人自己给我们递的消息，出的主意吗？说什么只要控制了他，就能让你们皇帝投鼠忌器，就能给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们魏人……永远这样！把我们当刀子使！有用的时候就用花言巧语和空头承诺诱惑我们，没用了……就毫不留情地毁掉！”
你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敌人口中证实这果然是朝堂内部针对暃的阴谋，依旧让你感到一阵寒意。
你刚想追问细节——
“砰！”
“哐当！”
民房的木门猛地被从外面撞开，几名凶神恶煞的叛军士兵发现了你们，叫喊着冲了进来！
“在这里！找到他们了！”
你一把将阿如娜护到身后，毫不犹豫地拔刀迎战，狭小的空间内顿时刀光剑影。你拼尽全力，但对方人数占优，且都是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你很快便感到体力急速流失，手臂酸麻，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口。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在这里？
就在你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瞬间——
“呜——呜——呜——”
“杀！！！”
城外，突然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冲锋号角声，和成千上万人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这声音如此宏大，盖过了城内的所有喧嚣！
那些正围攻你的叛军士兵动作一滞，脸上齐齐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们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城门方向，试图理解这恐怖的声响究竟是什么。
就是现在！
你眼中寒光爆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最后的力量轰然爆发，刀光如同匹练般扫过！
唰！唰！唰！
失神的叛军顷刻间被你砍倒在地，你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阿如娜，再次冲入街道。
此刻的街道更加混乱，叛军们似乎也陷入了指挥失灵的状态，无人再顾及你们。
你拉着她，拼命跑向附近一座瞭望塔楼，沿着狭窄陡峭的阶梯一路冲上最高处。
你扶着垛口，剧烈地喘息着，向外望去——
王庭之外，原本漆黑寂静的沙漠上，此刻火光冲天，无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组成了一条浩瀚奔腾的火焰长河，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王庭汹涌而来！
而在那一片灼目的火光映照下，一面面黑底金字的“魏”字大旗正迎风猎猎狂舞，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军团，带着无可抗拒的毁灭性力量，席卷而至！
霍霜到了！
阿如娜也看到了城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魏”字军旗，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倒映的不是希望，而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她猛地抬手，直接向你腰间的匕首抓去，那不是要攻击你，而是想要自我了断！
你反应极快，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哼，”你发出一声嗤笑，“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子，脑子里除了鱼死网破，就没点别的？部落首领炸火油库是如此，你现在也是如此！愚蠢！”
阿如娜被你制住，挣扎不得，抬起泪眼婆娑却充满恨意的脸，嘶声道：“你懂什么？我们蛮族的儿女，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与其被你们魏人俘虏，受尽折辱，不如现在就随我阿爸一块去了！我阿如娜这辈子活得肆意快活，爱恨都由心，没什么遗憾！”
她说着，眼中浮现深深的痛楚，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嘲：“只可惜……曾经还以为……他对我有几分真心……没想到，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利用……呵，我年少时期就做的那个梦……终究是碎得彻底……”
“年少时期？”你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眉头紧蹙，“你以前就见过暃？”
阿如娜猛地闭上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仿佛在权衡着某些深埋已久的秘密是否该在此刻说出。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你的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混乱的街道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鬼祟祟的移动着。
是暃和澜！
他们两人合力扛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正是方才倒下的乌迪尔！
他们利用建筑物的阴影和混乱的人群，准备将乌迪尔拖进一间民居里！
“看那边！”你强行将阿如娜的脸转向那个方向。
当阿如娜看清那被扛着的人正是她以为已经战死的父亲时，眼睛瞬间瞪大。
“阿爸……他还……”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对，暃和澜把他带出来，就说明他还没死！”你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向她分析利害，“听着，现在不是求死的时候，你看看外面！我大魏军队已兵临城下，王庭陷落只在顷刻！你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们，是那些发动叛乱的部落，是那个在背后煽风点火、把你们蛮族当刀使的魏国内鬼！”
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抛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要你愿意配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那个内鬼的一切——我以鹿家家主和大魏将军的名义向你保证，可以保住你和你父亲的性命，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求生是本能，尤其是看到父亲奇迹般生还后。
阿如娜看着你，又望向父亲消失的那间屋子，你抓住阿如娜的肩膀，迫使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火油是你们蛮族如今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重要资源，现在王庭的火油库已经被叛军自己炸了，如果你们挖掘火油的那个源头再被他们找到并毁掉，你们蛮族就真的彻底失去任何谈判的价值了！”
“告诉我！火油到底在哪里？我必须立刻去把那个地方守住！你们那些部落首领既然敢做出叛乱弑主这种事，他们就绝对会在失败前毁掉一切，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阿如娜怔怔地看着你，眼神空洞，仿佛在思考你话语中的利害关系。
她最终微微地点头，你以为在父亲生还的消息和种族存亡的压力下，她终于要被你说动了。
你看到她苍白的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从她喉咙里溢出的，却是一串冷笑。
“哈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笑声因伤口的疼痛而中断，抽着冷气，眼睛却狠狠地钉在你脸上，“是啊……火油……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了……”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所以，如果我告诉了你……我们蛮族，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对吧？到时候，是生是死，不就全凭你们魏人心情了吗？”
你脸上的急切凝固了，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
阿如娜看着你这副表情，眼中的讥讽更浓，她喘着气，艰难地说道：“你啊……到底还是不如暃殿下会演戏……他骗我的时候，眼神可比你真诚多了……如果是他来问我……说不定……我还真就傻傻地告诉他了……”
她目光落在你的嘴角：“喂……你自己都没发现吗？摸摸你的唇角……那里，是不是已经挂上了……诡异的笑容？”
你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嘴角——
那里，果然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着一个扭曲的弧度，一个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了杀意和即将得逞的快意笑容！
是的！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保护她和乌迪尔！
你刚才所有设身处地的分析，所有“为蛮族着想”的言论，都只是为了套出火油源地点的谎言！一旦得到确切位置，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暃不是说你狠毒伪善吗？
你其实可以做得更绝！
每一次回想起她对暃露出的爱慕眼神、每一次想起她喂暃吃肉时暃那纵容的笑意、每一次想到她可能和暃有过你不知道的亲密瞬间……那疯狂滋长的嫉妒，都让你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暃是你的！
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竟然隐藏着这样可怕的残忍和占有欲，你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但此刻，你清晰地认知到了——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英雄，你的灵魂深处，一直居住着一个恶劣而善妒的魔鬼！
阿如娜看着你骤然变化的脸色，露出一个惨淡笑容：“看吧……被我……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