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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菜品一盘盘上来,看样子很精致。
    周君却只动了两筷子就罢手,眉头皱着。他不说食物不合胃口,只推辞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小记者诚惶诚恐,赶忙起身送周氏夫妇到停车场。
    “菜糟糕透了。”周先生在车里发牢骚。
    “好,回家吃,我已打电话让阿莱预备着了。”庭韵温柔一笑,十分迁就丈夫。
    阿莱是从印尼来香江打工的东南亚菜厨子,中文只会一点,厨艺倒是不错的。
    到石澳大屋时,阿莱已做好了三菜一汤,都放在厨房。
    周家现在有个规矩,厨子做好饭菜后放在厨房,女主人会亲自端出去上桌。
    周太太曾娇嗔着对丈夫解释,“就当全是我做的。”
    她尝过阿莱做好的饭菜,味道刚刚好。
    “好了吗,我饿了!”周先生在饭厅催促。
    “好啦,马上来!”
    许庭韵在汤里多加一大勺盐,在其他的菜里又多放了些糖和食用油。
    然后,女主人袅袅娜娜地把菜端出去,摆在男主人面前。
    “味道很好,我刚刚尝过了。”
    周先生的味觉迟钝始于两年多前的一次感冒,后来感冒好了,味觉却并未完全恢复。
    医生也查不出所以然,只委婉表达:衰老会让一些官能渐渐迟钝。
    他能分辨得出酸甜苦辣咸,却对剂量并不敏感。
    于是,他把庭韵当成自己的舌头。
    “这个冬阴功汤好鲜,多喝一点!”太太盛好了汤,温柔地递给先生,然后从汤里夹了一只红彤彤的基围虾,“我帮你剥虾子。”
    周先生接过去,喝了一口。
    “嗯。”
    他很满意。
    太太温柔地布菜,服侍先生用餐,忙碌到一时顾不上自己用饭。
    先生爱惜太太,温声说,“好啦,我自己来就好。你吃你的吧,不用管我。”
    “我喜欢服侍你!”太太微笑着柔声细语,“再说,我最近在减肥,正好少吃一点。”
    她吃得很慢,看上去津津有味。
    吃完饭,周君躺在藤椅里晒太阳,渐渐瞌睡。他这些年很容易瞌睡,时时慨叹自从上了年纪,精神越来越不济。
    这三年,“新婚”夫妇已很少同床。
    年轻的妻子却还处在渴望男人壮实臂弯的年纪,有青春的肉.体,旺盛的渴求。
    也不知睡了多久,心跳一阵急促,周先生猛然从瞌睡中惊醒。视野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眼前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揉揉眼睛,一瞬间觉得头重脚轻,头晕沉沉,胸口很闷。
    周先生像梦游一般,说不出的不舒服。半晌,他定定神,扶着藤椅旁的拐杖,迈开步子。
    厨房飘出奶油和糖霜的味道,他的娇妻一定在忙碌着做糕点,古典乐流水一般泄出,是只欢快的曲子。
    他从西边的小客厅走向厨房,步子很慢,有点蹒跚。
    看到了,他的娇妻从烤箱里取出烤好的松饼蛋糕胚,在上面涂上一层厚厚的奶油,再在奶油上放一粒草莓。
    她的身材多么玲珑,即使穿围裙,也让人觉得性感曼妙。
    周先生微微笑着,正要呼唤娇妻。突然,他视野里出现一个男人。
    有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从身后圈住庭韵的腰,他的娇妻则微笑着举起松饼蛋糕,凑到男人嘴边。
    男人抿了一口奶油,凑到女人嘴边,吻她。
    “你好甜!”
    女人咯咯娇笑,怕痒似的躲闪。男人顺势把吻落在她颈窝。
    “唔,这里也是甜的……”
    有一瞬间,周先生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这情景太过禁忌,让他恍惚以为是做梦。
    在他的别墅,他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亲亲我我,当他死了?
    但他清楚知道这不是梦。
    “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浑身颤抖,只觉舌头打结,所有狠毒的话全噎在喉头,只憋出一句“狗男女”。
    手边只有一杆乌木拐杖,周先生急怒攻心,不知哪里忽然生出一股力气。他举起拐杖,向着“狗男女”疾冲过去!
    娇妻面露惊惶,下意识闭着眼睛躲进男人怀中。
    拐杖挥落,却并未打在二人身上。
    男人有力的手臂一把握住拐杖,稍用力一带,周先生便打了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到了一个年纪,健康也不佳,灵魂仍自由,盛载它的肉.体
    却渐渐笨重滞拙,成为负累。有时觉得这具身体像笨重的龟壳,到哪里都要背负,即使周围没有天敌窥伺。
    “小心一点啊。”
    他的娇妻这时惊呼一声,但关心的并不是他。
    “手受伤了吗?疼不疼?”她转头看那个男人。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我没事。”
    周先生定定注视那个男人。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这位员工。
    是,他为周氏工作,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娇妻的司机兼保镖。
    他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记得,只知道叫“阿伟”。
    这两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鬼知道这段不伦恋从何时开始。
    蚂蚁一样下贱的人,竟爬上他女人的床。
    他呜咽着,像受伤的野兽,用尽力气嘶吼。屋子里静极,平常殷勤服侍他的佣人,现在没一个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给了你一切,你还不满足?!”
    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浮上许庭韵腮畔,她定定注视他说:“这三年,跟你朝夕相处的这三年,每一天我都觉得恶心。”
    她声音不高,仍慢条斯理,柔柔软软的,情绪跟要表达的内容很难说契合。
    她轻快地笑起来,“雄,不要摆出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所做的跟你并没有两样啊。是你先这样对我的哦!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要收回给你的一切,我要你一无所有!”
    庭韵耸耸肩,“希望你还来得及。”
    每一天,她在丈夫的饮食里玩一点小把戏。
    ——当然不是犯罪。糖、油、盐都是无毒的,反而人体极其依赖它们。多一点少一点,依个人口味酌量。世界上有的地方口味重,有的清淡。不同的家庭,口味也不一样。
    主妇把持着厨房,格外用心烹饪。那些调料每次多撒一勺半勺。日积月累,她看着周先生的身体一点点发生极细微的变化。
    迟钝了,更肥胖了,精神垮下来,气色不好……
    没有人怀疑,毕竟是有年纪的人,又做过一场大手术。他每一秒钟都在衰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知道,他们夫妇约定了一生一世,那就一生一世!捆在一起,互相折磨!
    突然,周先生两眼翻白,他的腿变得绵软无力,视野里一切分崩离析。他仰倒在地,失去意识。
    诡异的是他半边脸似不受控制般歪斜,口水流出来。眼睛还瞪着,但瞳孔放大,不能聚焦。
    是脑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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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佳明的日记
    5月8日天气阴转小雨
    回港已有一阵子,陌生又熟悉。
    在欧洲待了两年,之后是南美、澳洲。算起来四海为家的时间加起来有七八年。呵。
    说不清为什么这么爱漂泊,许是都会太挤逼,人稠地窄,连胖子都少。大家自觉控制胃口,生怕多占了空间似的。
    爸妈在这件事上倒开通,虽然担心安全,并不迫我回来。有时戏称要我带洋媳妇回去瞧瞧。
    妈生了一场病,我终于借这由头回来,打算定居。教书也好,或许可以再尝试写作。
    这两年,除了偶尔记日记,我彻底弃笔了。经济拮据时,就去打零工,形形色色的工作都做过。在澳洲做过球童,在南美烤过牛肉,最常做的是带旅行团观光,到处是黄皮肤的中国人——繁盛的种族,如今同胞又鼓起腰包,乐得四处走走。
    我不愁没有生意,运气好碰上豪客,可拿到一笔丰厚小费。
    我对自己的江郎才尽接受得蛮好,虽然还试图在人群里找故事。当然,多数时候徒劳无功。真想不通有些作家写不出新作品时,会选择自杀。
    人人都有江郎才尽的一天。大脑会萎缩,宇宙的其中之一个结局是塌缩。何况,我至今不觉得我有才华,不过是运气好。出过一本书,之后……泯然众人矣。运气用光了。
    这没什么,我一点都不觉难过。
    好了,不继续啰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讲讲今天的见闻。
    大哥是做医务工作的,他今天有一个慈善会要赴。看到我蔫在家里无精打采,便拉我一同过去。
    我换了一身西装,打点了发型,胡子并不刮,港都最近的风尚似乎是邋遢大叔风。
    慈善会开在浅水湾的一家酒店,我跟大哥到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有人招呼大哥,他过去同朋友说话,我乐得离开他的“监管”,四处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