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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回冬月祭,我们喝点酒,聚一聚。”
    第74章
    虽然知道无论是浅井夫妇还是音羽山先生,都在用一个朋友能具有的,最为浓烈的殷切盼望等待着自己回到函馆,但祁深阁本人仍旧是麻木的。
    他本来就是中国人,在此之前有一半以上的人生都是在这个熟悉的国度度过的。
    所以就算许书梵的家乡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也十分舒畅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就像真的出生并成长于此地一样。
    许书梵家的房子并不大,位于许长风和安怜梦任教的学校旁边,是二十年前入职时校方拨下来的福利公寓。
    房子在五楼,而且和四周围堵着的高楼大厦相比也的确有些旧了,但祁深阁仍然很快爱上了这里的舒适和整洁,而且的确,这套房子的大小对于三个人生活而言刚刚好。
    许书梵的葬礼结束以后,他在这里逗留了两个星期。
    在此期间,他们给他的所有后事都收了个尾,让一切杂务都随着那个人的生命一起尘埃落地,至此深埋土中。
    许书梵的骨灰盒被埋葬在城郊的一片公墓,在这座城市里并不算最高档的,但是风景却最好,像葬礼举办的那块河边绿地一样好。
    除了在雨量最大的两个月份有些涝,剩下的日子都被旷野和清风包围着,连四季都在人迹罕至地方变得不那么分明。
    下葬程序结束以后,在土地上人为制造出的裂缝被封死,一块安静的墓碑伫立在上面。
    许书梵墓碑上铭刻着的内容不是任何人对他这一生的、总是会带着揣测成分的概括,而是他生前自己选择的。
    墓志铭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许书梵,他是自由的。
    祁深阁在第一次从伯父伯母口中知道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它虽然简单,却颇有韵律,让人想起长短和格律都差不多的“明月清风我”。
    但知道亲眼看见这几个字被用秀丽的楷体记刻在一块沉默的石头上,祁深阁才理解了它。
    也终于迟到地,完整地,理解了许书梵的选择。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六,许长风和安怜梦准备下周就返回学校去上课,毕竟他们离开学生们的时候已经实在太久了。
    于是,在吃完祁深阁早起半个小时在厨房烹饪好的早餐后,安怜梦有些小心但又很温柔地问他,想不想在今上午再去看许书梵一次。
    祁深阁已经跟他们一起居住了十天时间,在这期间,他们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简直没有尽头。
    他们以前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可怜而且寡言能干,和他一起生活之后才发现他的确是个很会生活的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照顾好他想要照顾的一切。
    在这十天里,每当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棂在瓷砖地面上轻晃,这间在好几个月没有人居住之后又紧接着迎来三个自顾不暇归者的老房子,就是一尘不染的最佳写照。
    祁深阁的细心和耐心都表现在生活最角落的细节上,他会因为翻看相册时的一句闲聊而记住安怜梦有糖尿病的家族病史,从而在做饭时开始严格遵守查询来的医生建议控糖,也会奇迹般地代替记性愈发不好的许长风,在他急着要出门时把一串遍寻不得的钥匙从储物柜夹层里翻出来递给他。
    虽然这个孩子沉默,喜欢出神,而且总是让他们想起已经随风逝去的遗憾,但许长风和安怜梦还是仅仅用了几天时间便爱上了他。
    在越来越多的时刻,他们开始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好。”祁深阁说,仍旧是平淡的、安静的,几乎让人找不出哀伤曾经存在踪迹的表情。
    他帮助伯父伯母把空下来的盘子收进厨房,把水龙头调试到一个最合适的温度。
    “我们去看看他。”
    驱车一个半小时,这是从公寓到墓园门口所需要的距离,其中有一个小时都是高速公路的部分。下了车,祁深阁从副驾驶上走下来,手上抱着一捧在楼下花店里买来的花束。
    马蹄莲和白玫瑰枝叶繁复地相互簇拥在一起,入目都是刺眼的洁白。似乎有很多种适合送给逝者的花都象征着忠贞不渝,但祁深阁选择了很久,最后还是想,其实无论我送什么,许书梵都会开心的。
    他们走到尽头,在墓园的角落里找到那块尚且崭新的墓碑,再次看到那句熟悉的铭刻。
    许长风和安怜梦带来了许书梵十几岁时最爱吃的几样零食,轻轻放在祁深阁的花束旁边,看起来属于两个世界,但它们和谐得超乎想象。
    “书梵,好孩子,我们和深阁一起来看你了。”蹲下身子,鞋跟陷在松软的泥土里,这感觉像是眷恋。
    安怜梦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光洁的墓碑,半晌,眼睛又有些红了。
    “不知道你在那边能不能看到我们,如果能的话,放心吧,深阁是个好孩子,我们没有忘记你在医院里的要求。我们两个养活了你二十多年,你应该最清楚,我和你爸从来都不是食言而肥的那种人,答应你的事,我们无论如何也会办到的。”
    祁深阁垂下眼在旁边听着,思绪里不由自主浮现起前几日一同看照片时,安怜梦给自己讲述的昔年往事。
    她说许书梵刚上三年级那年,市中心的商场里开了一个规模和投资都史无前例的儿童乐园,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足以让全市所有处于学龄期的儿童为之疯狂。
    许书梵也不例外,但他不会无理取闹,而是尝试着和父母讲道理,用自己连续三次都考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来交换。
    当时正好处于学校教学制度大改革时期,建立了新的评价系统,有很多教案和ppt都要重新制作。
    许长风和安怜梦连续好几个星期忙得脚不沾地,但看到许书梵提出这个要求时亮晶晶的眼睛,他们还是心软答应了这个要求。
    许书梵一向是个会为了达到自己目标极富毅力的孩子,定下来的目标被他顺利完成,所以当下一个周末来临,他去厨房拽了一下安怜梦的衣角,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够兑现承诺。
    但那个星期,父母食言了。他们几乎四十八个小时都一直在学校的办公室工作,连孩子的一日三餐都是委托给某位交好的邻居的。
    已经期待了足足几个月的愿望再次落空,许书梵心里很失落,但什么都没说。他像往常一样,完成了自己的作业,并自主预习和复习了课本上的其他内容,自己去书店买了新的漫画和课外书,等待着忙碌的父母。
    直到下一个星期,一切都尘埃落地,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安怜梦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两人对许书梵的约定没有兑现,登时后悔不迭。
    夫妻二人在商量之后来到许书梵的卧室,先是真诚地跟孩子道了歉,然后许长风换好外套,把他手中的书本抽走:
    “走,儿子,爸爸现在带你去那家儿童乐园。”
    那已经是下午六点,而外面下着大雨,灰蒙蒙的,把世界都笼罩在浑浊的潭面。
    但许长风仍然带着许书梵驱车前往了那家商场,把他送进了那座在孩子眼里像一个梦境的城堡,在外面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直玩到他尽兴,才踏着放晴之后的月色一起回家。
    从那以后,许长风和安怜梦从来都没有对许书梵食过任何一次言。
    这件被从他们口中叙述而出的往事在祁深阁脑海里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比留在干涸湖底的车辙印还要深刻。
    他看过不少张许书梵小时候的照片,知道那人在婴儿肥尚未褪去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白净讨喜的样子。
    他不觉得嫉妒,只觉得某种复杂又隐秘的快乐油然而生,因为许书梵曾经是一个足够幸福的人,也因为自己拥有这段幸福的时日已经足够多。
    “深阁,还有什么话想对书梵说吗?”把他神志唤回的是许长风的声音,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提醒也像是安慰:“没有也没事,相信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对书梵说话,他都能听到的。”
    祁深阁像是怔了一下,随即又沉默片刻。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墓碑,甚至能够清除看到岩石中部被剖开并展示给空气的每一道纹路。
    没有规律的,像一个无形的问号,用自己的生命去探寻一个答案。沉默,坚毅,这是许书梵最好的守护者,像那个人自己本身一样好。
    祁深阁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许长风和安怜梦以为他再次不可避免地触景生情,陷入了剧烈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情绪波动之中。
    他们担忧地对视了一眼,正打算强行终止这个环节,把祁深阁带回家去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却突然听见那人开了口。
    祁深阁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只有清风和泥土能知晓其中答案,顺着萤火构筑成的桥梁,一路把它们送进许书梵耳中。
    “别怕。”嗓音干涩,但说出最开始的两个字之后,就变得顺畅多了。
    “你是自由的。”祁深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