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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警觉的兔子一样突然停下来,似乎骤然丧失行走的气力,直直站在蒲苇中,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随风飘荡。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云中突然闪过裂痕,大地骤然一亮,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陶陶被腰斩般降落下去,扮演一颗蘑菇,蹲在了草丛中。
    我冷静地下楼,经过大门口时取一件雨衣,没有穿,拎着它走进酝酿已久的雨中。
    第7章
    我记得他的方位,找一只没有行动能力的兔子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雨下得很大,耳边一片嘈杂,湖水沸腾一样跳动。
    我攥着陶陶的胳膊将他拉起来,然后展开雨衣套在他身上。他痴了一样,浑身湿淋淋地发抖,深蓝色雨衣与黏着在面上的头发衬得他肤色雪一样白,腿上裤子上全部都是泥水,像一只被打捞起来的人鱼。
    我抓着他晃了晃,叫:“陶陶。”
    陶陶骤然吸一口气,魂魄归位一样抬头望我,瞳仁在颤抖,声音也抖,瑟瑟然:“有人在看我,有人在看我……”
    我皱起眉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这样迟钝的家养动物,怎么察觉出来的?我看他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察觉出来?
    陶陶紧紧抓着我的衣服,骨头突出来,神经质的:“有人在看着我!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那种黏乎乎的感觉,那种不舒服——以前,是以前那个!我——”
    我托着他的腿弯将他从泥里拔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搂住我用以平衡。
    腿与腰都很细一点。
    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叨,眼睛睁得很大。
    我终于抱到他了。
    被他搂抱住的一瞬间我就兴奋起来,沉重的呼吸中夹杂潮湿肮脏的心思。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很乖巧,被抱起来之后就没有乱动。
    我慢慢走出蒲苇荡,走到硬质路面上,一路前往陶陶家中,走到哪里,深棕色泥土便落到哪里,直到我将他放在门前干燥的地面上,他才忽然抓住我的衣领。
    我被他扯得一顿,面孔与他咫尺之隔。
    他呼出来的气是冷的,扑在我面上,吹得我想吻他。
    但他显然没有这个意图,只是揪着我的衣领,说:“找乐乐,乐乐还在那个里面。”
    这句话让我的兴奋大减。我问他:“你不害怕吗?不用我陪你?”
    陶陶眨眨眼睛:“可是乐乐还不在……”
    我站起身,低头看他。他还痴望着前方,没有看到我的生理反应。
    行吧,那条弱智狗。
    我说:“那你呆在这里,我去找它,你不要乱跑。”
    陶陶不应我。
    我捏起他的脸,雷光闪现,炸雷轰隆作响,他浑身颤了颤,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偏脸躲我。
    我有些不耐烦了,紧捏着他的下巴:“听到了吗?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去找你的狗。听到了就点头,否则我不会去的,它就要死在那片蒲苇荡里。”
    陶陶这才像个上了发条的人偶,啄米一样点头。
    于是我重新走回雨里。
    这只秋田犬真的该死。
    我找陶陶不过几分钟,找这只狗却花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雨势渐小我才掐住它的后脖子,它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毛色,浑身都是泥,被我揪着提起来还呜呜叫,我扇它两巴掌,它便叫得更凄厉。
    不知道提回去一只死狗陶陶会不会伤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它闷在泥里杀死再提回去。
    但我没有,我提着一只活的蠢狗再次上岸。
    岸边三四米远,身穿宽大雨衣的陶陶急忙迎过来。我让他坐在屋檐下等我,他却站在蒲苇荡外边。他要来抱秋田犬,被我摁着胸膛推开,另一只手高高将秋田犬举起,秋田犬吱哇乱叫。我俯睨着他,声音冷得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告诉你在屋檐下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陶陶急得跳脚,却无论如何都越不过我的阻拦。
    透过一层雨衣与薄薄衣料,我摸到他的胸膛。
    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一样,跳了两下,又抓住我的手臂瘪着嘴盯我。
    为了这样一只蠢狗。
    我在他胸膛上重重抓了一把,他这才一激灵反应过来,啪一声打在我手臂上往后退,一张嘴还未说话,眼泪先流进嘴里,真受了什么难言之苦一样无声地流泪。
    我说:“去屋檐下面等我。”
    他吸着气还想说什么,我猜是骂我的话。但我心情太差了,连嘴角都懒得勾,冷漠地盯着他,直到他认输,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自己门前走。
    我看到他站到屋檐下面,转身泪眼望着我。
    我说:“我走之前你是什么模样?”
    他哼哧着哭,动作上却很驯服,坐在泥水点点的地面上,再次看向我。
    我提着蠢狗走过去。步履沉重,脑袋也沉重。这一个小时实在消耗了我太多精力,走进花园里,我才将狗扔到地上。
    秋田犬四条腿各走各的扑腾一会儿,将地板弄得更加脏污,然后支支吾吾地扑进陶陶怀里,陶陶居然丝毫不嫌弃地抱住它哭起来。
    最终我倒成了恶人?
    我冷脸坐到陶陶身侧。陶陶应该是有些生气,所以没有搭理我,对待我像对待那些视他不见的人一样。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滚烫,但流速缓慢。……然后我闭上眼睛,向右倒在陶陶身上。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些词,读起来可能不通畅。
    第8章
    我梦见一些以前的东西。
    我的父母早在我五岁时就离开人世,我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没有任何印象。我的祖父是个老态龙钟、老当益壮的人,他二十年前的面容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像吸食童男童女以保长生的妖怪,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在我成年之前,他还致力于将我打造成完美的继承人,我没有兴趣反抗他,于是按照他的意思做所有事情。大学时他发现我有什么他人臆造出来的偷窥癖。
    说实话,这些心理上的疾病或者词汇有时候会让我想笑。人给自己猎奇的癖好以及脆弱的精神起一个名字,然后它就变成了疾病。为什么要说想自杀的人得了抑郁症?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死;为什么说拿着斧头乱砍的人有精神分裂?因为对簿公堂的时候可以让他有更多的翻身机会?
    但是我祖父显然信任这东西。
    他将我带去美国治疗。说“治疗”其实有些单纯,他也想借机教训我的反抗。医生是他的人,医生想对病人做什么事情总是不受阻碍的。
    我梦到的就是,医生对我做的事情。
    电击啊、注射啊、强行压制啊、冷漠对答啊什么的。
    我学到好多为人的道理,我的人性在电丝与镇静药物中漫溢。
    梦到那些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体验。陶陶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地响,沙哑又带着几分哭腔,仿佛经受折磨的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即便我躺在坟墓中,我也会挣扎着爬起来回应他的。
    于是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担忧的眉眼。
    我躺在一楼的沙发上,额头上凉凉的,转头的动作让湿毛巾掉下去。陶陶急忙伸手接住,然后立刻将茶几上的水杯和药片拿起来喂到我嘴边。
    我没有吃,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像上次一样将我的手掌吸住,他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大门突然被踢开。陶陶的视线一瞬间从我脸上离开,睁大眼睛看向门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盯着他的侧脸几秒,然后慢慢撑起上身,朝门口看去。
    李荏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刚喊出的“吾其乐,你他妈……”在看清我的脸之后梗在喉头。
    我在心里叹气。
    我坐起身,看着李荏和吾其乐开始争吵。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陶陶这样生气,他问李荏这些天去哪里了,为什么要瞒着他和别人订婚,又为什么承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陶陶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堆叠起来的东西根本不是爱。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让陶陶堆积这么多为什么。我深谙爱之道。
    李荏和他争吵的时候视线不断错到我脸上,拘谨、唯唯诺诺,没半点踹开门的气势。他半推半抱着将陶陶带到二楼锁起来,然后才面露难色地坐至我对面。
    他说:“秦先生……”
    我说:“叫我少爷或者秦总。”
    他神色更加窘迫,还有几分被折辱的隐怒,但依旧恭恭敬敬地叫我秦总。他问我是不是看上了陶陶?否则为什么要将事情捅给顾小姐,又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他们家公司?
    看吧,只有仇人之间才会这么多为什么。
    陶陶被锁到二楼之后拍了几下门就立刻消停下来,空气于是变得十分安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窗外甚至有太阳,我竟然睡了一夜,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十分短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