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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牢笼

    维又一次重重倒地,全身的骨骼接连发出清脆的哀鸣,脱落的刀砸在石板街上叮当作响,都被电子镣铐刺耳的警报声一一吞没。
    无边无际的阴沉天空开始飘落雨滴。
    胸口的血窟窿涌出一片粘稠的墨红色液体,洇透了干净的蓝色病服,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雨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眼皮却再也没能动一下。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一个男人向这里飞快奔来,他慌得双腿直发软,雨中湿滑的石阶让他跌倒在地。
    脚腕顿时发出钻心的剧痛,英兰没有时间顾及,膝盖硬生生跪在了被雨水淋湿的肮脏的地面上。
    是她。
    真的是她……
    沾满泥泞的金色长发像蛛网一样攀扯住衰败的杂草,痛苦的面容舒展开来,平静得像是在沉睡。
    英兰用背为她挡住了雨水,手掌小心地垫她的脑后,扶着她的头依偎在自己的臂弯里。
    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颊,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回答。
    她的眼窝顺着瘦削的骨骼凹陷了下去,苍白的皮肤下渗出一片青紫色的毛细血管。雨水把她纤长的睫毛沾在了一起,冲淡了脸颊上的泪痕。
    最后一缕微弱的气息转瞬即逝,她的胸口只剩下一个乌黑的枯竭的血洞。
    英兰脱下外套把她包裹在怀里,紧紧依偎的两个身体,胸膛里回荡的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颤抖的手指拨开了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却还映着英兰的影子。
    手指肌肤的纹路里被血浸透,弄脏了她洁白无暇的脸颊。
    温热的液体突然涌上喉管,英兰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领口,触及皮肤的瞬间激起一阵剧烈的颤栗。
    她的体温正在流失,快要和雨水融为一体。
    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鼻尖,英兰苦苦哀求她醒来,雨声淹没了他喉咙里挤出的呜咽。
    天空的尽头飘来了警笛刺耳的回响,却变得越来越遥远,远到几乎听不见,雨水染透了英兰的衬衫,寒意像锥心刺骨的刀锋割裂他的肉体。
    但是英兰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麻木地看着怀里的人,直到她睫毛上凝结的最后一颗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英兰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张脸化着精致的妆容,唇上涂抹着艳丽的釉彩,瓷白的脖颈上坠着的宝石项链散出波光粼粼的光芒。
    从那以后,英兰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那样的她。
    她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沾满油污和汗水的头发,或者说,她要用来遮住她的脸。
    那一天,她满身是血地蜷缩在废墟钢琴旁的瓦砾砖块上,英兰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好像散失了光彩,瞳孔变成了烟灰色,隔着一层满是尘埃的雾。
    又是一天,她也是用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他脸部轮廓,一点一点亲吻他。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都爱你。”
    英兰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誓言,她只是在许愿而已。
    泪水融化了视野,扭曲的瞳孔变成了一片潮湿的虚无,所有的感官都沉溺在暴雨之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让英兰觉得无比窒息。
    为什么他听到尖叫声才赶来,如果他刚才相信玛格丽特说的,早一步来这里,她根本不会受伤。
    英兰崩溃地蜷起身体,胸腔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喉咙里不断溢出不成调的呜咽。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心口那团空洞正在溃烂。
    雷滚过天际,激起一阵闷响,倾泻的雨幕发出咆哮般的声音。
    剧烈的耳鸣中,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声响,英兰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什么都没有。
    英兰颤抖地抓住那只手,指腹触到的皮肤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袖口里藏了一个东西。
    手指翻开袖口,英兰看到了她手腕上绑着的皮绳,上面缠着一只用毛线钩织的向日葵。
    胸口翻涌着撕心裂肺的痛,英兰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张合着嘴,徒劳地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突然,温热的液体突然从口中喷涌而出,暗红的血迹溅落在地上,随即被雨水冲散。
    他闭上了眼睛。
    ……
    眼前只有漫天翻涌的白色,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液态地流淌着,像月光在真空中凝结的胶质,像亿万颗星屑悬浮在没有方向的混沌中。
    那空茫的白色柔软地接纳了他的坠落,没有回声,也没有边际,就这样模糊的存在着。
    失重的感觉褪去后,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漂浮感。
    只有意识在漂浮,身体却失去了知觉,灵魂纯粹地存在于这片虚无的寂静里。
    忽然,一团极其微弱的光晕出现在远方,英兰立刻追了上去。
    很远,很远,英兰漂浮了很久才追上那只小小的影子。
    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
    是一个女孩,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埋在自己瘦小的臂弯里哭泣。她凌乱的金发拧成了一团一团的死结,身上的白色裙子已经泛黄,赤裸的双脚上满是污泥和血渍。
    “维……”
    英兰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却被这空洞无垠的白色堵住了。
    英兰沉下去想要触碰她,却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白色重新凝聚,勾勒出英兰的身影,一切又恢复原状。
    无法触碰她,无法呼唤她。
    但是,英兰能感受到她的心脏在跳动。
    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寂静中,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毫无预兆在意识深处回响。
    英兰“看”向声音的源头。
    无边无际的纯白色中,凭空绽开一道裂痕——
    裂痕以惊人的速度扩张、蔓延,一股浓稠的黑色雾气从里面源源不断涌出,贪婪地啃噬着这片纯白的世界。
    这……这是什么?
    小女孩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断了半截的钢管。
    她面对那道深渊般的裂缝,惶恐地双手握紧钢管防身,纤瘦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突然,裂缝里冲出一团黑影扑向她,英兰立刻挡在她面前,可惜无济于事。
    那团黑影看着是一个人类,肢体的姿态却像只狠戾凶残的野豹,嘶吼着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被扑倒在地,纤细的钢管没能抵住“它”的猛烈攻击,快要被折成两半。
    她害怕得发出极度惊恐地刺耳尖叫,突然,背后出现两团模糊的黑影,她一瞬飞身跃入半空,挥起钢管,锋利的切面笔直扎入“它”的后颈。
    血迅速在“它”身下蔓延开,直到小女孩的双脚被血淹没,纯白的世界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转眼间,空间的边缘开始崩塌、碎裂。
    她们一同坠落,像一块漂浮的巨大冰川无声地融化解体,向下方无边无际的虚无沉没。
    这里……是她的噩梦……
    她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周围浮现出无数只一模一样的笼子。
    凄惨的哀嚎、哭泣的悲鸣,撕心裂肺的怒吼,疯狂锤击栏杆的巨响……像是地狱传来的声音,不断折磨着人的心智。只有她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英兰穿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
    刹那间火光四起,火焰将笼子重重包围,她没有挣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又瞬间变成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虚无的黑暗,时间好像被凝固住,静止不前。
    英兰看到了那只纯白的裙子,她在向下坠落,坠落。
    忽然,意识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从睡袋里爬出来,走出了帐篷。
    她长大了,个子也变高了,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她的肩旁。
    “跟我来。”
    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野战服的东国军官,贴心地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深夜,那个男人带着她爬上一座山坡,告诉她今晚会有英仙座流星雨,要她坐在这里等着。
    可惜,直到天空微微泛白,什么奇迹也没有出现。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深深叹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维尔纳突然叫住了她。
    “一定要把你逼到绝境,你才肯张开那双翅膀吗?”
    她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的老师。
    “……你就不能自由地飞到天空去吗?”
    她似乎没有听懂,她摇了摇头。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中。
    英兰追上了她。
    她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深夜,永不停歇地奔跑着,根本没有人在追她,她也在拼命地跑。
    突然,她停下了。
    她拔出刀,向身后那条黑影刺了过去。
    然而,一次次攻击都被轻松反制了,可她仍旧坚持不懈要追逐那个人,然后再次被他逃脱。
    明明暗暗的火光中,她和那个男人缠斗在一起,她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刺向男人的心脏。
    她挥刀的时候从来不会心软,可这次,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泛起了一片光芒。
    天空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青色,清晨,她又一次追上了那个男人。
    男人靠着一棵树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英兰终于看清男人的脸,立刻认出了他是谁。
    她一直在追方擎安,追到了以后又会躲起来,暗自观察他在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这条路好像走到了尽头,她默默转身离开了。
    可是方擎安叫住了她,拉着她爬到了一座雪山上。
    粉红色的云霞倾泻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她望着天空发呆,方擎安在她身边坐下来,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回头,看到方擎安在对她笑。
    夕阳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她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笑容上。
    ——她的瞳孔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边陲小镇的火车站台,英兰在向她招手。
    夕阳包裹着英兰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英兰努力下沉,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连触碰都做不到。
    她转身离开了,踩着破碎的枯叶咯吱咯吱响,透亮的眼眸暗了下来,纤长的睫毛低垂,好像是在落泪。
    英兰围着她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她都不肯抬头。
    突然下雪了,世界又被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
    她趴在雪地里,拼命拨开面前的雪堆,不知道在找什么。
    雪越下越大,翻开的雪被重新覆盖,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绝望地倒下了,飞雪转眼间埋住了她。
    她醒了,从一张破旧的木板上坐了起来。
    她伪装成一个少年,游荡在繁华的红灯区。
    一个漂亮的少女拉着她的手飞快奔跑,带她到公园里听一个青年演奏小提琴。热情洋溢的少女发现了她是女扮男装,不停地缠着她,“打扰”她原本的计划。
    某一天早上,她到黑市的金库,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也不够给少女赎身。
    然后,她一并拿走了方擎安的遗产。
    少女泪流满面地和她告别。
    “如果你是一个男人就好了……你要我怎么才能报答你……”
    她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
    突然,方擎安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笑着和少女挥手道别。
    她瞬间崩溃,扑通跪倒在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弓着背大口大口干呕。
    涣散的瞳孔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追逐着某个消失的背影。
    她又一次昏倒了,回到了漫天飞雪里。
    她爬了起来,还在坚持不懈地寻找什么,膝盖被雪冻住无法移动,她发疯一样刨着冻结的雪块,喘息在风中凝成白雾又随即消散。
    终于,她找到了深埋在层层白雪中的英兰。
    她紧紧抱着英兰撕心裂肺地哭泣,苦苦哀求他睁开眼睛,不要离开她。
    英兰扑过去抱住了她,不停告诉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可是她听不到。
    终于,她的梦境崩塌了,空间剧烈地震动着,被碾成碎片疯狂砸向地面。
    一道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她。
    突如其来的沉闷巨响在意识深处炸开,回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死寂。
    英兰抱着她,和她一同坠落,坠落……
    时间又一次静止了。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着,一动不动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一团凝固的影子。
    她的脚腕被戴上沉重的铁链,露出来的脚踝骨骼嶙峋地凸起,细得吓人。
    一扇铁门被打开,她爬过去拼命抱住加兰德的腿,哀求地望着他。
    “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吗?”
    “你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难道你要在这里和锁链度过余生吗?”
    “把他忘掉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要用你的命换他身上的勋章绶带,踩着你的尸体一步一步往上爬。”
    “就算以后你还能遇见他,他也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凭他的家世和地位,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只会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可是你呢?你被骗得什么都没有了。”
    “杀了他吧,这样的人不值得。”
    “把他忘掉以后,他的生死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她拼命摇头,抵着加兰德的膝盖哭泣,无论如何她都不肯。
    加兰德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弯下腰,捧着她满是泪水的脸。
    “现在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两只翅膀都被你自己摔断了。”
    他沉默了,静静凝视着她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许久。
    “维,从此以后,你再也飞不起来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冰冷刺骨的水汹涌地漫灌下来,整个梦境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
    她又在做噩梦吗?
    不,这不是噩梦的惊悸,是每日每夜侵蚀折磨她的痛苦。
    灵魂像是被一只残暴的巨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压榨肉体更深处的痛觉。沉重的砂石研磨着心脏,铁水缓慢灌进胸腔,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在海水中坠落,坠落。英兰沉下去接住她,抱着她不停地向上游,向上游,向上游,终于游出了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从坍塌的废墟里爬了起来。
    炮火摧毁过的城镇弥漫着滚滚烟尘,不见人影,周围安静得有些恐怖。
    遥远的地方传来呼救的声音,她悄悄走过去看,一个人被压在了被炸毁的防御工事里面。
    听到有人靠近,废墟里的人拼尽全力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团折得很实的信纸。
    他只能伸出这只手了。
    “有、有人吗……?”
    “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母亲……可以吗?”
    她拿起那团沾满烟灰的纸摊开,背面是一串地址,写着西国南部的某个小镇。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是东国人,到不了那里。”
    她把那团纸塞回男人手里。
    听到回答,废墟中颤抖的手僵在了那里。
    他死了,他已经撑得足够久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折回来拿走了那团纸。
    战争结束的前一个夜晚,她混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来到西国首都。
    为了保证那封信能准确送达,她跑到黑市花了高价寄信。再去情报贩子那里翻旧报纸,旧照片,旧信件……她想找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
    正当她一无所获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本写着英兰名字的琴谱。
    她买下了。
    此后,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来这家店里逛,买走和英兰有关的东西,慢慢地已经攒满了一个箱子。
    她把钱都花光了,然后去酒吧街接了几个听起来很危险的委托。
    格洛克骂她是疯子,说她是痴心妄想。
    晚上,她坐在床前,把所有收集来的英兰的相片都归拢到她新买的小木盒里。
    她睡着了,她梦见英兰在熔金般的夕阳里演奏钢琴,偌大的露天剧场,只有她一个观众。
    人类趋利避害的生存法则会让他们删除或过滤痛苦的创伤,留存被大脑美化过的记忆。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竟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美好。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光影重新凝聚,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越来越透明,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漂浮在离英兰几步之遥的虚无里,面容清晰而宁静。
    一扇白色的门打开了,有人向她招手。
    温暖的白色从裂缝中漫溢而出,亿万星屑织成的光驱散了这片黑暗。
    她睁开眼睛,认出了那个人。
    维尔纳伸出手,影子浮现一层一层金色的涟漪,包裹着她。
    “走吧,维。”
    她迈出步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阻止她,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弱触感停留在手臂上。
    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别跟他走,我还在这里,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
    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什么也听不到,茫然地收回手,踮起脚继续向那扇门飘去。
    英兰扑过去抱住了她,哭声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帮你实现,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一定会救你,我绝对不会放弃。
    不要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我。
    苦涩的泪水飘落在她的掌心,她感觉到了温度。
    是错觉吗,这座永无止境的牢笼里,还有一个人存在着。
    忽然,白色的大门被关闭。光芒瞬间散去,失重感重新夺取全部感官。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坠落,不休不止地坠落。
    终于,英兰摔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却没有痛觉。
    他坐了起来,眼前是那片与她失散的漫天遍野的荒草。
    这里没有雨,也没有风,草叶被阳光照的透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香气。
    拨开层层绿叶,英兰看到了草丛里沉睡的维。
    伸出手,竟然真的触碰到了她。
    不是漂浮的灵魂,是带着炽热体温的实体。
    她醒了,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立刻扑过去钻进了英兰的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轮廓,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颤抖的指尖用尽力气攥紧他的衣襟,把自己全都埋进那片带着他气息的温暖里。
    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砸在他蓝色衬衫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呜咽声在他的颈窝里闷闷作响。
    “没事了,已经结束了,维。”
    英兰环绕双臂稳稳地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掌心顺着她的背温柔抚摸。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
    她哽咽得直打颤,额头蹭过他的喉结,发丝扫过他下颌时痒得令人心尖发颤,英兰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指腹温柔地摩挲她的头发。
    “维,我们回去吧。”
    她拼命摇头,把英兰抓得更紧了。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
    “这不是梦,是我,真的是我,我一直都在找你。”
    “我终于找到了你。”
    英兰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抹去她睫毛上的泪珠。
    “跟我回去吧,维。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再一次见到我。”
    目光交融,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英兰的轮廓,她憧憬着,却在迟疑。
    英兰把她揽回怀里,靠着他的肩,嘴唇轻轻贴过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等我。”
    坚定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里传出来,心跳声在她的耳边回响。
    一声又一声,像鼓点一样躁动不安。
    胸腔被一种朦胧的香气填满了,阳光晒在他身上弥散着微小的尘埃。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带她离开这片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
    原来光真的会穿透这里。
    “哗——”
    天上突然落下倾盆大雨,砸在英兰身上,寒意顺着脊椎侵袭大脑。雨水糊住视线,积水在脚边漫成浑浊的水洼,衣服被雨水泡得沉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又回到了那片墓地,可是,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体抽搐着剧烈抖动起来,英兰艰难地转动着眼珠。
    周围似乎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压低的话语声此起彼伏,仪器滴答滴答作响,好像雨还未停止。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花香的甜腻气味钻入鼻腔,带来一种尖锐的复苏感。
    全身的知觉在缓慢归位。沉重,僵硬,骨骼传来一阵阵刺痛。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尘不染的天花板,阳光倾泻而下,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
    风撩动窗帘,吹来清冽的草木的气息。
    春天要来了。